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家有统帅,深井冰 作者:鬼半京 ================== 1.第一章 二十一世纪,末法时代。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灵禽灵兽。 东西少了,想要的人又多。于是拥有的人,自然就怀璧其罪。 凌骨就是被加罪的那个。 凌家有两件法宝——无名书和凤凰石。传说无名书攥写着天文地理、古往今来、三千世界,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得阅二三页便能窥探天机;而凤凰石乃妖王命锁,封存妖兽魂魄精元的东西,无论是炼化灵禽异兽,还是提升修为,都是难得的瑰宝。 只其一样,就能引人前仆后继。然而多年下来,却没人能动得凌家分毫——凌家有妖王血脉,能化妖形,严格的说,他们并非人,也并非妖。 到凌骨这代,就剩下凌骨一条血脉,虽势单力薄,可仗着血脉浓厚、修为较高,也嚣张了几十年。 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被一群喽啰算计了。 无光的死巷中,凌骨的血越流越多,周围的法器符箓布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走来走去都会回到这个死巷之中。 凌骨知道自己今晚是绝无生路了。身上的十几道剑伤都在汩汩冒血,识海中的灵体快速地消耗缩小,等它消失了,凌骨也该气绝了。 凌骨知道,在这些障眼法之外,那些喽啰都流着涎水等着他死,然后来坐收渔利。 “呵呵。”凌骨笑了,从腰间摸出了两样东西,正是凤凰石与无名书。 空气骤然躁动起来。 凌骨倚墙而坐,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说道:“出来吧,谁第一个走过来,我就告诉谁法宝认主的方法。” 顿时,死巷口的空气如同有了实质般波动了几下,然后几头如狼犬大小的鼠兽横空出世,接着,又有五六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他们个个蒙头遮面,只露出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如同秃鹫般死盯着凌骨。 “如果没有人想要,那我可就毁了这两样东西了。”凌骨说道,左手一晃,手臂上已然长出浅短绒羽,五指如爪,捏得那书皮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成渣。 “你当真?”一个黑衣人忍不住问道。 “当心有诈!”另一个黑衣人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件法器,说道:“我们一起过去。” “休想!”另一个黑衣人跨前一步,呵呵笑道:“凌家法宝谁不想要,自然是……先到先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五六个黑衣人瞬间乱了阵脚,如同嗅到肉味的豺狗,朝着凌骨狂奔而来。 “呵呵,蠢货。”凌骨嗤笑一声。只见一个圆盘大小的血印从他身下的血泊中飞起,浮在空中,最后一滴血汇入,印成。 凌骨的双眼顿时精光暴涨,瞳孔一瞬竖成一线,绒羽覆盖了他的皮肤,妖形毕露。他全身散出偏白的金光,金光被血印牵引,一缕缕抽离,汇成一股涌入血印之中。 “不好,他纹印了!”当头的黑衣人连忙刹住冲势,但后面几人冲得太狠,竟没让他停下来。 “是灭灵诀!”又有一个黑衣人大叫,顿时几个黑衣人扭头想逃,却各自牵绊,噗通一声绊作一团。 灭灵诀:以血为媒介,以魂魄肉身为献祭,拖敌人同入地狱。 “都去死吧!”凌骨大喝一声,怨恨与悲愤变成了鹰啸之声,包围着他的层层结界也出现了裂痕。 就在这一刹那。 轰—— 凌骨身上的最后一点光芒也被血印吸走,血印顿时旋转扩大,轰然绽放极亮的白光。白光所到之处,人畜难逃,神魂俱灭。 那几人甚至都来不及尖叫哀嚎,当光芒散去,这条老旧的巷子里,只余下了一地灰烬,风一吹,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2.【穿越】 百慕城。风暴刚过。 官道解封,城墙的吊桥也重新落下,供人同行。此时,一队轻甲武装的城防军,骑着高头大马,正从吊桥上打马下来。在他们身后,跟着几辆铁皮马车,马车是一圈围栏做成的笼车,里头装着满满的杂物。 衣裳、背篓、铁皮玩具、锅碗瓢盆,应有尽有。 “对了,还有个人。”蒙于大手一挥,就有两个城防军从最后头的一辆马车里,拖出一卷草席来。草席外露着一双脚,僵直地挺着,纹丝不动。 是个死人。 “都来看看,这是谁家丢的?就这么一个大件啊!”蒙于大声吆喝着,他身后的将士们统统望天——如果待会死者家属要揍将军,他们就当做没看到吧。 蒙于喊完,手往虚空一挥,那草席就如被一双手牵引着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有不忌讳死人的,连忙凑过来瞧,一瞧还真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凌骨吗,是个猎手,家住在福禄街。” 蒙于逮住那个嘴快的,说道:“你去把他家属叫来,让他们认领回去。” “哎,好。”那人倒也干脆,答应一声就转身跑了。 一刻钟后,便见一个白衣少年匆匆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哭得嚎啕。到了跟前,见着尸身,少年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时间不敢过去,就站在尸身两步远的地方,仰天大哭起来。 “哥哥!不,不会的,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少年眼睛很快肿了,他长得俊俏可爱,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周围不少人动了恻隐之心,纷纷上前安慰劝说。 “啧。”蒙于却不耐——在他的字典里,超过十岁的男人哭,那就是怂包。 眼看蒙于又要口无遮拦,他旁边一个书生气质的男人——蒙于的副将卫沄,忙驱马上前一步,扯了扯蒙于的衣袖:“将军,回去了。” 蒙于撇嘴,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就见地上那僵直的尸体突然张开口鼻,鲸吞长吸一口大气,接着眼皮一翻,‘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人群寂静了一瞬,随即“轰”地炸开了。 “诈尸啦!”不知谁叫了一声,顿时人群做鸟兽散,却因为有城防军在,又都壮着胆没离开,纷纷退到五尺开外观望起来。就连那少年,也在呆滞过后立马跑开了。 蒙于眨眨眼,盯着那死而复生的人。死尸脸上的青黑死气正在快速消散,嘴唇已经从紫变回了红润色泽,不消片刻,眼珠灵动,与常人无异。 “活过来了。”蒙于回过神,大奇。之前这尸体,他们捡到的时候都已经凉透了,百分百没了气才对。 蒙于想要下去查看,却被卫沄拦下。他们就静静伫立在那“尸身”两尺开外,看着他要做什么。 “尸身”喘了会气,然后扭动脑袋左右看了看,脸上闪过惊愕和茫然。 这个“尸身”就是凌骨。他用灭灵诀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后,魂魄飘散,不知年月。直到刚才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才让他猛然清醒过来。而一醒来,就看到眼前兵戈铁马、城门楼阁,以及街边的人群和被驯服过的异兽。 凌骨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里是异界,他跨界了。 对普通人来说,穿越是个神奇而虚幻的词。但对于修士来说,却知道三千世界的玄妙,只要你修为够了,那三千世界任你游走,也是不无可能的。 不过凌骨的修为显然不够,想来想去,凌骨觉得可能是家传的两件法宝起了作用。 总之,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总有一天他能报仇。那些小喽啰到底是谁支使的,他也心里有数。 “哎哟,奇了,当真起死回生了。”蒙于再三观察,终于下了结论。五尺外的人群听到这一声,又‘哗啦’一下涌了上来。 之前仓皇逃开的少年也回来了,站在凌骨跟前,还有些惊疑不定的模样,试探叫了一声:“哥哥?” 凌骨扭头看他,长得挺不错的一个少年,长发束在脑后,白衣胜雪,虽没穿出如仙的飘逸,但也算是纯洁可爱。 他不认识少年,但少年在叫他“哥哥”。结合他的情况,不难看出——借尸还魂。 不过凌骨不喜欢少年。凌骨在一堆妖兽和半妖中长大,人类崇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从小到大,凌骨见识过了太多人类的阴暗面。这也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是人是妖还是鬼,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的少年,在凌骨眼里就属于“人妖”的一种——少年眼中的关切不达眼底,但哭的时候指尖拭泪,十分有精力地维护着自己的形象。这是一个出色的表演者,一个大写的“虚伪”。 但凌骨也并非没有头脑,如今情况不明,他再厌烦这类人,也不会翻脸。毕竟他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要是被发现是借尸还魂,立刻被拖走烧死怎么办? 于是凌骨抬头露出迷茫神色来,看着少年,迟疑问道:“你是谁?” 少年脸色连着几变,最后轻声道:“我是你弟弟凌昭文啊。哥哥,你不记得了?” 凌骨摇了摇头,然后他手脚僵硬地站起来,血液重新流动有些刺疼,几秒后他才直起身,又看了一圈,继续迷茫:“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离魂症?”蒙于挑眉,扭头看卫沄。 卫沄却若有所思,他冲蒙于做了个手势,然后翻身下马,走到凌骨跟前:“凌公子。” 凌骨看向卫沄:“你在叫我?” 卫沄笑道:“是的,这位是蒙于蒙将军,我叫卫沄。我们在城外发现了凌公子,就带回了城,如今凌公子的弟弟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看凌公子似乎得了离魂症,所以来说一声,如果公子感觉不适,可以直接去神殿找明月祭司,说是我们让你去的就行。我们先行告辞了。” “啊,多谢,慢走。”凌骨也学着卫沄拱手相送,心里微微惊讶自己一来竟然就撞上个将军。 卫沄跟蒙于带着一队城防军浩浩荡荡离开了,走了大概百米远,蒙于按捺不住了,他扭身看向卫沄,奇怪道:“你怎么不告诉他蛋的事情?” 卫沄闻言,从怀里摸出了个东西,那是个两头椭圆的蛋,鸡蛋大小,月白色,看上去粗糙如岩石。与其说是个动物的蛋,不如说是块鹅卵石。 这是他们在凌骨身边发现的。准确说是搬动凌骨“尸体”的时候,从凌骨的裤腿里掉出来的,就上面血迹来看,无疑是凌骨刚生下的蛋。 “这个蛋已经死掉了。”卫沄拿着蛋看了看说道:“能生下这个,说明凌骨被狂兽落种过的。从黑暗日过后,被狂兽落种就被城民视为奇耻大辱,而被落种后生下兽种而没死的,二十多年来,百慕城就凌骨一个吧。反正这个蛋感觉不到一丝生气,与其还给凌骨徒增他的烦恼,不如我们拿着的好。” 蒙于眨眨眼,随即一脸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卫沄收起手里的蛋,然后扭头看自家将军,笑道:“将军觉得我妇人之仁了?既然这样,那往后的巡城日志我就不代劳了。铁石心肠,从小事做起。” “谁说你妇人之仁了!”蒙于大惊,连连摇头:“你一点都不妇人之仁,特别英武、果断、心狠手辣!” 卫沄失笑,不再揪着自家将军小辫子,转而问道:“统帅什么时候回来?” “嗯?还得好几个月吧,这次说是要去荒漠之外的海边。”蒙于奇怪:“怎么了?” 卫沄摸了摸胸口衣襟里的蛋,轻声道:“我觉得,这个蛋跟统帅曾经说过的那个,有点像。” 蒙于瞪眼:“真的?如果是这样,那那个凌骨……” 卫沄皱眉,微微摇头:“我也只是怀疑。再看看吧。” 蒙于点头:“嗯,这个没确定把握还是不要通知老大的好,不然又让他白高兴一场。” 卫沄没有说话,但显然很赞同蒙于的话。 3.【异界】 凌骨“死而复生”,因为没有知道详情的人,而失去了传奇色彩,于是围观的人们见凌骨无碍后,也就各自散了。 凌骨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他所在的位置很有特色,这街道实际是由两条街道组成,中间隔着一条河流,十步一桥,百步一亭,十分奇异、壮观。 两边宽敞的街道上,打扮各异的人群来来往往,虽然大多是人类,但也有一些明显不是人类的“人”;除开人们的异样,还有就是被驯服的各种异兽,比较普遍的是一种巨大的蜥蜴,负重很强,但速度很慢,且性格十分温顺;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店面,各色布幡迎风招展,上面的字体却是中文——这让凌骨很惊喜;还有些在角落铺了一个布面的地摊,摊主用大兜帽遮盖了面容,操着手靠墙坐在那里,似乎在小睡一样的懒散模样。 异兽、多种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里对“妖”的“歧视”会少很多、甚至没有,且比起现世的末法时代,更适合修炼。 凌骨想,大概是自己祖上积德了,才让他这么因祸得福。 “哥哥。”凌昭文见凌骨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停在离凌骨一步远的位置叫了他一声。 凌骨这才回过神,看向凌昭文:“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凌昭文说。 “哦,好吧。”虽然凌骨还想再看看这个世界,获取点信息,但也不急于一时。 凌骨一路跟凌昭文走,这里竟然有路牌和路标——刚才他们在的那个街道叫双龙街,而凌昭文带他回的住处,是在福禄街。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处小院,院落有一幢两层小木楼,一楼铺陈挺宽,二楼却只占了一楼一半的面积,如塔楼般四四方方。 凌骨得承认,原主的家境似乎不错。 “哥哥,你先去洗个澡吧。”凌昭文说着,引着凌骨上了楼。 二楼有两个房间对门而设,凌昭文推开了左边那个,带凌骨走进去。房间里的家什很简单,一目了然。在靠窗的一边,有一排五扇的屏风排开,后边就是摆放浴桶的地方。 凌骨跟着凌昭文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墙上鳞次栉比的一排排铁管和水阀。凌昭文扭开了其中一个铁管的水阀,热腾腾的水就涌了出来。 凌骨忍不住错愕,现世的惯性思维让他立刻往热水器上想,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有很多法器也不比家用电器差,甚至更方便。 不过这个世界的法器已经用于日常生活的话,那是不是表示,这里的灵气充裕非常。说不定还是个灵气中界?灵气中界,那修炼起来可比现世的末法时代事半功倍的多! “哥哥,你先洗澡,我把换洗衣裳给你放床上,待会你出来换。我下去给你准备点吃的。”凌昭文从柜子里翻出衣裳放在床上,对凌骨说道。 “好,谢谢。”心情很好的凌骨点点头,对凌昭文露出了一个笑容。 凌昭文一愣,然后也笑了笑,就出去了。 凌骨关上房间唯一的连排窗户,然后大喇喇脱了个精光,随手把竖起的长发挽起来就要跨进浴桶。不过当他挽头发的时候,却有些阻碍——他脑袋上有条绳子。 凌骨顺着绳子一扯,脸上立刻一阵连带酥-痒感觉。凌骨摸上左脸,顿时讶异,他脸上竟然有个眼罩! 有个眼罩并不值得惊奇,但是戴了眼罩他还看得见,就很惊奇了。 是的,凌骨没发觉这个眼罩的原因,就是从双龙街一路回来,他左眼跟右眼一样视物,丝毫没受到阻碍。 发现这一点后,凌骨立刻就在房间里找起了镜子。最后他在床边的矮柜上找到了一块铜镜, 铜镜表面十分光滑,除了有些色差,清晰度还是非常喜人的。 镜子里的是个年轻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五官还不错,但大概是因为常在外干活的缘故,皮肤黝黑而且粗糙。在他黝黑粗糙的左脸,眼罩覆盖之下的部分,却是不同于普通外貌的妖异画面。 那只左眼的眼珠是金色的,瞳孔是暗金色的,深深浅浅的金仿佛宝石,十分漂亮。与其说是人眼,倒不如说是兽瞳。以左眼为中心,一道道蜿蜒的细细血痕发散开去,如同盛开的一簇火色珊瑚。凌骨伸手摸上去,没有凹凸的触感,这痕迹更像是纹身。 凌骨没觉得害怕——这个比起他原本妖化的模样,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凌骨的注意力在左眼上,他看着有些眼熟。颗眼珠有些像是凌家传家宝之一的凤凰石——就像是珠宝,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凤凰石这种传家宝。凌骨虽然不知道怎样使用凤凰石,但是对它的色彩分布、有什么纹路简直一清二楚,熟得闭上眼睛都能画出来。 如今这具身体的左眼,跟凤凰石唯一的不同,就是中间多出来的那个椭圆的暗金色瞳孔。当然,还有最大的区别是……凤凰石怎么会变成一个人的眼睛? 凌骨撅着屁股在铜镜跟前研究得起劲,突然就听“哐”的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木制的房门在墙上“砰”地弹回,然后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口,站着凌昭文和另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一身黑色武装打扮,看样式有点像是制式服装。他长发竖起,眉目算是俊朗,但没有丝毫的男人味。放现世,又是一只小鲜肉罢了。 凌骨虽然喜欢男人,但对小鲜肉是没有丝毫兴趣的。 “你们……” “无耻!” 凌骨跟那个男人同时开口,然后凌骨被对方的两个字震到了。不过很快,他随着对方的视线明白了原因——他还光着身子呢。 也是,一进门看到一个男人光屁股在镜子跟前摆弄,怎么看怎么猥琐。 不过…… “你爹妈没教你,进别人门前要先敲门吗?”凌骨一点没觉得尴尬,他抖开床上的一件暗红长衫,边往身上裹,边冷冷斜了对方一眼。 “呀!”凌昭文突然惊呼一声,小脸惨白地盯着凌骨的左脸:“哥哥,你的脸……” 凌骨一愣——难道这脸原先不是这样的? “狂兽!”倒是之前那男人突然冷笑了起来:“我说呢,你怎么突然要出城,玩离家出走让昭文担心得睡不好吃不好。原来你不仅被狂兽落种,而且自己也变成了狂兽。真让人恶心!” 狂兽是个什么东西,凌骨不知道,但大概就是妖兽差不多的吧。被狂兽落种,单听字面意思来说,有点寄生的意思,反正不是好事儿。 尽管凌骨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怒火攀升。 “呵呵。”凌骨一笑,突然操起手边铜镜,毫无预兆朝着男人猛掷出去。 “哐!”铜镜在贴近男人面门的一瞬间,却见那男人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凭空出现在了旁边一步远的位置。铜镜砸在了对面房门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凌骨微微皱眉——刚才那不像是灵法御气,倒像是武修内功的感觉。这个混账玩意儿,功夫还不错? “你找死!”男人像是被激怒的公牛,他身形一晃,闪过一道虚影,下一瞬他人便出现在了凌骨的眼前,手快速掐向凌骨喉咙。 “雷河,不要!”凌昭文在后边大喊,但雷河的动作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凌骨眼睛一眯,他在现世的灵力修为虽然不高,但是因为有半妖血统,武力却是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反应自然也快。 雷河的手在掐向他喉咙的时候,凌骨像是一把突然被拉开的弓,腰往后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接着他就着这弧形的张力,一腿突然弹射出去,猛踹向雷河。雷河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反应不过来,但耐不住他速度够快。凌骨都感觉踢到雷河的袍角了,但雷河又“唰”一下没了影子。 “操!”这种打法,让凌骨有些暴躁了——现世论武也只有他耍别人的份,更何况他还有大把阵法符箓傍身,可现在他却是什么都没有,沦为被耍的那个。之前被人暗算不得不同归于尽的郁气还没散,现在又来这一出,凌骨完全淡定不了了。 雷河站在凌骨几步开外,却也是满脸怒容:“你敢还手?” 凌骨一听简直想掰开雷河脑袋,看看里边装了什么东西:“怎么,您的意思,我合该站在这里给你当靶子?” 雷河脸色阴晴不定,这时候凌昭文跨前一步,拉住了雷河的手臂,急切道:“雷河不要这样,哥哥他得了离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 “离魂症?”雷河听了一愣,怒色倒消失了不少。 4.【妖化】 片刻后,雷河的怒火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神色。 “我说呢,原来是都忘记了。”雷河嗤笑道:“不过你就没问你忘记了些什么?” “雷河,别。”凌昭文哀求般拽着雷河的手臂,但跟他语气相反的,他行动上的阻止只有晃了晃雷河的手臂作罢。 “怕什么,他敢做还不敢记起来?”雷河安抚地拍了拍凌昭文的手,态度十分亲昵。 凌骨看他们两人唱双簧,对于原主的事情,他也有点兴趣,所以并没阻止。 没过一会,凌昭文就被雷河“强硬”地拉到一边当看客,然后雷河大摇大摆在屋里的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始了他的阐述。 “你叫凌骨,是昭文的哥哥,我是你曾经的男人。” 凌骨:“……” “你曾经是个猎手,而昭文是太院的学生,从五岁开始便入太院,今年入冬就会毕业。到时候出来,昭文自然能谋上一官半职,甚至还能进入神殿。那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呵,你的一切都是沾了昭文的光。” “不过你倒好,三年前出任务,竟然被狂兽落了种。哦,你也忘了吧。”雷河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对凌骨说道:“狂兽就是一种畜生,被它们落种,就是怀上它们的兽崽。三年期满,兽种成熟,就会破体而出。你之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百慕城,昭文急得从太院请假回来,找了你三天,吃不好也睡不好。” “我还当你是自知活不了,出城去生兽崽,免得污了别人眼睛来着。却没想到,你竟然活着回来了。不过看你现在模样,你自己也变成了狂兽了吧,怪不得能活下来。” 雷河说完,自觉戳到了凌骨最痛的伤口里,然后总结般地撒了把盐:“你被狂兽落种的事情早就有人知道,如今你那只兽瞳更是瞒不了人。如今这小院房契是昭文的,他毕业后也是他接济家里的生活。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自己搬出去,免得坏了昭文的名声。” 凌骨表情淡然,人类可以自私到什么程度呢?以爱为名又能恶毒到什么程度呢?眼前这个东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样的人,凌骨见多了,知道前因后果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凌骨把腰间衣带重新绑了一下,以避免走动间重点部位露出来。然后他操着手站在那里,看向凌昭文:“这是你的意思?” 凌昭文还没说话,雷河就先“砰”地拍了桌子:“你少欺负昭文!” 凌骨嗤笑:“好吧,那我问你,你这个‘我曾经的男人’,跟凌昭文是什么关系?” 闻言,饶是无耻的雷河也免不住脸色不自然了一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嫌恶道:“你跟狂兽搅合在一起,还有脸质问我?” 凌骨听懂了:“也就是说,你在咱俩没分手的时候,就勾搭上了凌昭文。那我就奇了怪了,你有什么脸来搀和我们的家事?” “强词夺理!”雷河彻底怒了。当一个人不占理、也无法耍无赖的时候,人身-攻击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经过刚才的过招,雷河已经肯定凌骨如今的身手不如从前。从前的凌骨跟他打的时候,从来不会下死手,但雷河知道自己打不过凌骨。但刚才,凌骨明显是怒极出招,但依旧跟不上他的速度。 雷河对曾经的凌骨的怨气,他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而如今这样可以揍凌骨一通的机会,雷河怎么可能放过! 凌骨在雷河狂怒的时候就防备了起来,但他还是小瞧了雷河的速度。不过眨眼,高速冲击而来的人带起的力量,如同一个小型-炮-弹,“砰”地撞上凌骨,连人带窗一起撞落楼下。 “轰!” 一声闷响砸起灰土无数。雷河撞击的时候一直压在凌骨身上,如果这样落下,凌骨势必要被雷河压断几根肋骨。凌骨一急之下,杀意顿起,就这么一点杀意,惊得雷河自动放开了他。也因为这一瞬,凌骨落地时候做了补救,他团起身体在地上一滚,虽然肺腑震荡,但好在没伤筋动骨。 烟尘散去,雷河宛如胜利者一般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凌骨冷笑:“你以为变成了狂兽,就能实力倍增?” “闭嘴。”半跪在地上的凌骨突然出声,他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有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个声音的声线一高一低,一粗一细,听上去十分诡异。 雷河一听,也不由愣住,心里顿时一凉——虽然他藐视狂兽,但实际上,狂兽的战斗力并不容小觑。 凌骨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暗红的长袍滑落了一点,露出他轮廓分明的锁骨,以及劲瘦结实的胸膛,尽管生活把这具身体磨砺得粗糙,但它蕴含的力量依旧让人心猿意马。 雷河的视线在凌骨的胸膛停留,然后立刻忘记了刚才凌骨诡异的声音。他看到凌骨胸膛那被衣裳摩-擦-挺-立的红樱,雷河觉得下腹烧起了一把火——他跟凌骨在一起,纯粹是看中凌骨的战力能帮他夺军功;有凌昭文的清秀可爱作对比,凌骨瞎了的眼、毁容的半张脸、以及被风霜折磨得如砂盘的皮肤,实在是让他倒尽胃口。所以他们虽在一起好多年,却从没有过逾矩的亲昵举动。 可现在,雷河有点后悔了。这样的身体,不看脸的话,也是个尤物。 雷河的视线黏上去就撕不下来,直到凌骨肩上的一缕长发滑落,挡住了雷河的视线。雷河才一惊回神,有些羞恼地抬头瞪回。这一看,雷河又傻眼了。 凌骨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散掉了,浓黑如墨的长发与暗红的衣裳混在一起,有一种如妖似魔的美感。他脑袋微微偏着,左脸的红色印记仿佛被火灼烧的钢铁,越来越艳丽、沉浓;他的左眼,那颗漂亮的金色兽瞳,此时瞳孔已然竖成如针的一线;淡淡的金色光晕笼罩着他的左眼,在暗黑如墨的长发旁,那颗兽瞳就像是夜色中最璀璨的一颗星子。 妖。 雷河的脑海里瞬间就闪出了这一个字。 “你知道吗,你是在找死。”凌骨的声音依旧是两种声音重叠,话落的同时,他金色的兽瞳从边沿染上了一层血色;他的皮肤上,一根根浅软的绒羽冒了出来,有些迅速长成形状完美的红色羽毛,有些依旧是柔软的淡金色绒羽;他的五指自然弯曲着,手背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坚硬的角质,指甲暴长两寸,暗金发乌的色泽,如同一柄柄在战场淬炼过的宝剑。 雷河见凌骨这模样,当即就吓得退开了两步,然而,这一次他的速度拍不上用途了。 “啪——轰——” 雷河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他的脸上都还来不及疼,整个人就被踢飞出去,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趴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这才后知后觉地侵袭了他的全身。 凌骨身形一闪,已然到了雷河的跟前,他的脚尖贴着雷河的鼻尖。金色的兽瞳中尽是冷漠:“你还有什么遗言,嗯?” >>>> 帅府之中,蒙于去了兵营操练,卫沄则任劳任怨地替自家将军写巡城日志。突然,他就感觉胸腹一阵灼烧的热度,他大惊,连忙摸出热度的来源,是那颗蛋。 手中的蛋依旧没有生命力的气息,但是却有一股灵气由内而外地散发,那力量炙热如火、霸道异常。逼得卫沄不得不在手心加持了一层薄薄的结界,以隔绝那滚烫的灵力,避免被灼伤。 可是,这颗蛋之前明明就是死了的啊! 卫沄看着手中的蛋,一个想法不断冲击他的理智,又被不断压回去。 这会是统帅说的那个蛋吗,凌骨会是统帅说的那个人吗? 卫沄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起身朝外走去。 “咦,卫副将你去哪儿?”给卫沄端茶进来的绿珠见到他行色匆匆,连忙叫了一声。 “外面。对了。”卫沄停下脚步,对绿珠说道:“如果蒙将军操练回来,让他不要去巡城,回府宅等我,我有要事要跟他说。” “嗯,好。” 绿珠点头的功夫,卫沄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5.【救美】 雷河并没伤多重,他的身体不是普通人。但是他的自尊却受到了重创,自从跟凌骨认识以来,他没有一次被凌骨这样揍过! 他习惯了对凌骨颐指气使,习惯了凌骨对他的低声下气和顺从。他虽然知道凌骨比他强,但他本能地抹灭了这个事实。所以现在被揍了,他才会这么惊讶和愤怒。而感觉到凌骨的杀意后,更是恐惧异常。 “哥哥,不要!” 伴随着凌昭文的尖叫,一起砸向凌骨的,还有一个矮木凳。凌骨身体一偏,躲过了那个木凳,转头看向凌昭文,眼中杀意不减。 凌昭文吓成了一只傻鹌鹑,手捏成拳缩在身侧,结结巴巴道:“哥哥,你、你清醒点啊!” 凌骨眯眼,左眼的血色已经扩散了半颗眼珠,正一步步往瞳仁侵袭。这种感觉很陌生,凌骨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般的意识漂浮在空中,如同看客一般默然看着这一切;另一半自己却被莫名的怒火牵引,而这怒火并非针对雷河跟凌昭文,就像是……入魔。 凌骨一个晃神,当真稍微清醒了些。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被疑似凤凰石的左眼给引导了。 凌骨努力控制自己,但雷河跟凌昭文却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凌骨如今就是一个怪物。而这一刻,怪物有了可乘之机,他们自然要抓住的。 雷河跟凌昭文同时出了手,凌骨诧异之间已经无法躲开——他没想到凌昭文竟然也是会灵法的。凌昭文的指尖凝结成了一道道气刃,逼得凌骨朝后退去,而凌骨的身后,雷河瞅准了时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砰”地一下把凌骨撞飞了出去。 凌骨这一次被撞飞在地,着实受了不少苦头——他身上的绒羽跟爪子全部都消失了,就连那原本染血的左眼,此时也恢复了金色、褪去了光华,平凡无奇。 “哈!”雷河一见,顿时猖狂起来了:“我说呢,不过是借助狂兽的力量,变成一头发狂的畜生。现在没力了,还嚣张得起来吗?” “雷河。”凌昭文责怪一般说了一句,朝着凌骨的方向走了两步,似乎想要上去扶一下。 “别去。”雷河连忙拉住凌昭文,劝道:“你忘了他刚才的样子了吗?你能确定他不会再发狂了吗?要是伤到你怎么办,甚至他可能会杀了你。” 凌昭文停住了脚步,看着匍匐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的凌骨,他犹豫道:“可是哥哥看上去很难受。” “傻瓜,他本来是个人类,却非要跟狂兽搅合在一起,这种融合不彻底的情况,不难受才怪。”雷河冷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作自受。乖,站远一点,小心伤着。我去看看吧。” 凌昭文犹豫再三,终究听了雷河的话,退回到了门口去。 雷河转身朝凌骨走去,脸上挂起狞笑。 凌骨被撞飞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绒羽在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刚才的一股气力。就像是整个人突然被抽干了,那些疼痛被放大,身体机能一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就连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竟也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你有什么遗言,嗯?”雷河走到凌骨跟前,话也跟之前凌骨问他的话一样,就连语气都如出一辙。不过他的声音里还多了几分得意。 凌骨咬紧牙关,撑着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就这么一个动作,雷河竟然吓得退开了两步,凌骨不由笑了起来:“蠢货。” 雷河被激怒了,他猛然出手,一拳砸在凌骨胸口。凌骨被撞到了院子里的石桌边,然后雷河也跟了过去,大手一伸,掐住了凌骨的喉咙。 “雷河不要!” “去死吧。” 凌昭文的尖叫跟雷河阴狠的声音同时出口,雷河的手猛地收紧,他想要听凌骨喉骨被捏碎的声音。 然而,事与愿违。 在雷河下杀手的瞬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雷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提着脖子倒扔了出去,被扔出去的同时,还被在胸口补了一脚。 雷河像是一根麻袋一样被扔掉,凌昭文连忙尖叫着跑过去。雷河捂着胸口不停咳嗽,抬头怒瞪过去,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愣住了。 “卫、卫副将。”雷河懵了。他因为军功积累,成功成为了一名城防军,但百慕城的城防军也分两种:一是帅府统领的精兵,一是城内普通士兵。成为帅府城防军的一员,是雷河的夙愿,虽然他最终没进去,但对帅府的将军副将,他却十分了解。 眼前这位,不就是百慕城三将之一的蒙于将军的副将吗?因为卫沄比三位将军好接触,且也出面接触其他势力,所以卫沄对普通士兵来说,也并不陌生。 卫沄扶起凌骨,凌骨气息粗重地喘着,看了卫沄一眼,思维缓慢地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然后停止了挣扎。 卫沄这才扭头看向雷河跟凌昭文,冷冷道:“你们先离开一下。” 雷河跟凌昭文一愣,卫沄虽然用词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要知道在百慕城,哪怕你是个杀猪的,前面加上个“帅府的”的前缀,也会高人一等。更何况是一个将军的副将。 雷河跟凌昭文怔愣了一瞬过后,立刻反应过来,然后搀扶着离开了小院。 卫沄这才看向凌骨:“你没事吧?身体有……” “噗!” 卫沄话没说完,就见刚才还硬着脊背笔直站着的凌骨,这时候却是一口鲜血喷出,然后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卫沄大惊,连忙伸手去扶。但却在他的手沾到凌骨衣裳的瞬间,凌骨的身体倏然凭空消失了。 卫沄愣住,然后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蛋,此时蛋的温度已经降下去了,但灵气并没消失。虽然依旧没有生命气息,但这个蛋已然算是“活”过来了。 “会是他吗?”卫沄的表情难得紧张了起来,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凌骨当真是统帅说的那人,那么在他消失后一段时间,他会在原地出现的。 想罢,卫沄立刻抬手张开了一个结界,隔绝外界的视线。然后他在石桌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等吧,等时间来验证凌骨的身份。 6.【世界】 凌骨感觉到了那突如其来的晕眩,不过当他软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意识并没有就此沉睡,相反的,他的精神跟身体竟然在快速恢复。等到恢复到他不太难受的程度,这恢复速度就变得缓慢到忽略不计了。 凌骨这才爬起来,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笼罩着乳白色的浓雾,只留出两米见方的一小块草地。而这空间唯一的东西,是一本跟凌骨等身高的巨大石雕书。 那石书呈褐色,有一掌的厚度,侧面盘着如树根的纹路,正面却是一片平滑如镜。只在最上角左边的位置,有一簇似火又似羽的古怪刻痕。 “无名书!”凌骨惊呼。 如果说他的左眼是凤凰石,是因为相像。那这石书跟他原本的无名书却全然不同——原本的无名书不过是一沓白纸。 凌骨之所以无比确定,是因为书扉页那个古怪的图案,是凌骨小时候的涂鸦。 这么说来,他的左眼说不定真的就是凤凰石? 如果是这样,那只有一个可能——法宝附魂。顾名思义,如同法宝与神魂签订了主仆契约,随神魂游移、神魂生法宝生,神魂灭法宝亡。 难道很是灭灵诀的效果? 凌骨正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就见周围的雾气动了起来,然后两股细如蚕丝的雾气从浓雾中抽离,没入石书镜面之中。接着,石书亮起萤火微光,渐渐在镜面里凝聚成型,变成文字。 凌骨凑过去一看,上面有字有画,而且只要一眼看去,就仿佛印刻进了凌骨的脑海。凌骨不由自主看入了神,体会了一把“过目不忘”的快-感。 【这是个新生的灵力中界,名为中枢界。】 【三百年前,上三界灵力暴-动,强行破开中枢界空间。战火起,百妖怒。扰乱了数百上千界域的空间灵力,导致百千界域纷纷破开秘境,灵力狂涌入中枢界汇合。一时之间,中枢界形如炼狱。这一天被中枢界的人称为大末日。】 无名书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出现了一幅幅的画面。 在一片安静的天空之中,突然直接破开了无数龟裂的空间裂痕,接着,这些裂痕不断蔓延,空中、地上、水里、森林、沙漠…… 整个中枢界就像是突然被打开的蚁穴,无数的空间裂缝洞开,然后异界灵力涌入,人畜跌落。有亭台楼阁的世界、也有钢铁水泥的世界、有毫无灵力的人类、也有武修灵修的人类、还有很多非人的物种…… 有些裂痕重叠,涌出的楼宇相撞,无数的生灵惨呼、消亡。 当裂痕终于关闭、消失过后。来自不同世界的生灵开始适应这个世界、开始厮杀。热武器、灵力、异能、机械……谁都想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屠杀的画面持续了好几年,最后才在一片血流成河之中,归于平静。 【灵力的暴-乱、生灵的惨呼,唤醒了这个世界。它用三百年的时间苏醒,并开始平息这一切。但它也成为了三千世界最特殊的存在,上三界封锁了它,这里成了一个牢笼。】 【三百年来,修仙成为主流,机械与现代化文明成为辅助。不同信念的人们各自盘踞一方,构建城池,修养生息。】 【二十年前,妖修渡劫,九天玄雷自上界落入。上三界对中枢界的封锁不得不出现了缝隙,这是离开的好时机。然而也再次引起了灵力的动-荡。】 画面再次出现,这一次,出现的是半兽人居多——他们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使用工具,但残暴无比。灵力的动-荡造成的影响太大,想离开的、想寻秘境的、想借势提升修为的…… 混乱让半兽人有机可乘,它们的数量太多,他们屠杀人类,不分男女地强-暴人类,掳走人类…… 然而画面一转,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开始绞杀这些半兽人,他们势如破竹,形如猛虎地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狂兽掳劫人类,人类重创。百慕城军压制狂兽,平息动-乱。然,被狂兽落种的人类太多,一旦被落种,人类不分男女,腹腔都会出现一颗肿瘤,那便是兽种。兽种落地,母体亡,狂兽以此提升自己种族的智慧。此后,狂兽立国,称为东兽王国。】 【此次重创,被称为黑暗日。】 【此后,数百城拥立百慕城。百慕城却不见立国,帅府独树一帜,不偏帮政务。然仅如此,已够威慑。】 无名书说了这些,文字和画面都统统消失了。 凌骨也就此对这个世界有了了解,不得不说,中枢界的确是三千界最特殊的存在,同时涌入那么多界域灵力竟然没自毁,也算是个奇迹了。 不过大概因为之前雷河的话,凌骨对“狂兽”和“落种”的概念着重注意了一下。虽然他没有原主的记忆,也没有身体上的不适,但光是根据之前半兽人的图像,想象一下落种的画面…… “操。”凌骨简洁地表达了一下感想。 这时,无名书上的光芒又是一闪,接着一团软白的云朵在书面上成形,慢慢变成了一个稍微规整的正方体,两颗芝麻眼和一张笔直如横线的嘴巴。 凌骨:“……” 莫名有点萌。 “主人,欢迎回来。”那个方块云朵说话了,好听的童音,软糯糯的听起来特别舒服。 凌骨愣了一下,还来不及提任何问题,就感觉又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光芒一亮,他发现他回到了院子里的石桌边。 而石桌边,还有个卫沄坐在那里。卫沄的表情正从平静变成震惊。 凌骨:“……我可以解释。” 卫沄表情几变,最后夸张地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又对凌骨温和一笑:“公子无碍就好。” 凌骨愣了愣,心想:意思是不追究刚才的情况了?还是说其实刚才他人并没有消失,只是神魂进去了无名书的空间? 凌骨正疑惑间,就听卫沄又开口说道:“我有几句话,还希望公子听听。” “嗯?啊,请说。”凌骨也在一边坐下,心里却狐疑——这卫沄怎么说话突然变得客气许多? “公子并不是凌骨吧。” 卫沄张口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7.【确认】 凌骨的背一下就挺直了,他戒备地盯着卫沄,如果卫沄敢以此威胁他,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公子不用紧张。”卫沄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害:“公子对这个世界有了解吗?如果公子有了解,应该知道我的猜测并非胡乱猜测。如果公子不了解,那我可以先为公子讲解一下。” 凌骨皱眉,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有了解。” 卫沄依旧保持微笑:“那公子应该明白,中枢界是成百上千个界域灵气的乱流中心。这里一开始并没有人类,所以公子并非异类。” 凌骨默然,他知道卫沄偷换了概念——最开始的被迫涌入的人类和他的借尸还魂,完全是两码事。但卫沄有心模糊过去,他又何必给自己挖坑。 凌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沄的笑容淡去,神色有些激动,激动中又带着肃穆。他定定看向凌骨的左眼,说道:“凤凰石。” 凌骨的眼倏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卫沄——凤凰石是凌家几百年的传家宝,卫沄又从哪儿知道? “看来我没猜错。”卫沄收回视线,手微微握成拳,以压抑自己越发激动的情绪。半饷后,他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未曾见过凤凰石,只听统帅描述过。但如今看来,统帅说的当真分毫不差。不过我没想到它居然会是眼睛。” 凌骨默然——不,我也没想到。 凌骨这时候有些好奇了:“你们怎么会知道凤凰石?” 卫沄笑了笑:“实际上,这些问题你都要问统帅。我只能说我知道的。” “那你知道些什么?” 卫沄拿出蛋递给了凌骨。凌骨不明所以,接了过来。手里的蛋很沉,摸起来也冰凉凉的,像是一个实心的铁蛋。 “这个……”卫沄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公子生的,希望公子贴身带着他。” 凌骨沉默——所以这就是原主跟半兽人的孩子?那会是什么,四分之三人、四分之一兽? “其次,我希望公子以后少用凤凰石的力量。”卫沄指着地上的那滩血,说道:“我想公子也有所体会,这具身体承受不了凤凰石的力量,甚至连公子神魂的力量都可能承受不住,如果公子频繁使用凤凰石的力量,最后身体会崩溃不说,就连公子的神魂都会有危险。” 凌骨听到这个,不由皱眉,然后点了点头:“谢谢,我明白了。” 实际上之前那突如其来的状态,凌骨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要他再自主地来一次,他反而还使不出来。 “不过这也不是万全之法。”卫沄皱着眉说道:“就算不用凤凰石的力量,公子的身体也需要调养。所以,我希望公子能跟我回帅府。” 凌骨顿时皱眉,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着卫沄。 卫沄轻咳一声,说道:“其实公子仔细想一想,如果我想强制对公子做什么,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那你这么麻烦的原因是什么?”凌骨问道。 “之前我也说了,我所知道的都是统帅描述给我的。而统帅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一直在找拥有凤凰石的人。”卫沄坦然回答道:“拥有凤凰石的人,对统帅来说很重要。统帅如今不在百慕城,就算立刻赶回也需要时间。但现在公子的身体,已经承受过一次凤凰石的力量,需要仔细调养。如果在统帅回来之前,公子的身体有什么岔子……” 余下的话卫沄没说,但凌骨也知道,免不了是一些惩罚之类的情况。 凌骨记起无名书说的内容,二十年前击退狂兽的,就是百慕城的统帅吧。如果在这样特殊的界域,有这么一个人做靠山的话,实际上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凌骨还有些犹豫——他摸不准那个统帅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他残忍冷漠吧,但他却在二十年前击退了狂兽,保护了数百城池;可要说他大义有担当吧,他却丝毫不理会政务,也没有建国打算。 凌骨忍不住就勾画出了一个性格多变的暴君形象。如果真是这样,那到最后弄错人的话……凌骨有点不忍去想自己的下场。 “那就等你们统帅回来再说吧。”凌骨收回神思,说道:“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跟你走,不是吗?至于我的身体,给我送点药来就行了。” 卫沄有些失望,但他也没想过能轻而易举说服凌骨。于是卫沄妥协道:“好,我稍后就让人把药送来,希望公子这几天好好休养。这个蛋,也请千万不要离身。” 凌骨点点头:“我的情况,也请暂时不要宣扬。” “这是自然。” 凌骨满意一笑,起身送走了卫沄。 虽然有无名书空间的修复作用,但凌骨现在还是感到万分疲惫。他拿着蛋上了楼,楼上的水阀没关,但好在浴桶那一片做了特殊处理,溢出的水顺着下水管就流走了,而浴桶里的谁还依旧是热腾腾的。 凌骨只裹了一件长袍,这时候也顾不上坏掉的窗户,长袍一脱、蛋往床上一扔,就坐进了浴桶里。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凌骨半眯着眼睛,直接钻进了被子,蒙头一盖,便呼呼大睡起来。 >>>> 卫沄离开福禄街,出了街口上双龙街,没走两步就碰见了一身轻装的蒙于。 “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卫沄有些诧异。 蒙于懒洋洋地抱着手臂,说道:“绿珠说你有要事跟我说,但我等了半天不见你,就出来走走。没想着就碰上了,到底是什么事?” 卫沄闻言一笑,脸上带上了兴奋的红晕:“我可能找到凤凰石了。” 蒙于一惊:“当真?是那个凌骨?” 卫沄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确定。那凤凰石变成了他的左眼,但他之前确实妖化了。现在我想先去民生所,猎手都有在民生所登记档案。我想去查看凌骨过去的事情,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凌骨了。” 蒙于点头:“慎重点是好的。” “不过我想有很大可能是,毕竟那颗蛋涌出了灵气,而同时凌骨就妖化了。”卫沄补充道。 蒙于立刻跳了起来:“那他必须是他啊!蛋呢?怎么不把他们接回帅府?快通知老大啊!” 卫沄叹口气:“他对我还有些防备,说是要等统帅回来再说。” 蒙于有些着急了:“那还等什么,走,去民生所。” 卫沄拉住他:“先等一下,让人先送点药去小院。凌骨受伤了,他的身体需要调理。” 蒙于立马急眼:“嘿!哪个王八羔子敢伤他?我……” “将军。”卫沄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先回去拿伤药。顺便让黄玉跟过来照顾公子吧。” 蒙于见不得卫沄这样笑,这样笑一般都代表卫沄马上要生气了。于是蒙将军连连点头:“哦,好,我马上吩咐。” 蒙于一边答应,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机械鸟。从机械鸟脚上抽出一个纸卷,然后从背部抽出一根细细的炭笔,写好命令后,又把两样东西放回去。 蒙于放飞了机械鸟,机械鸟立刻扑棱着翅膀往帅府的方向飞去了。 “那咱们去民生所吧。”蒙于摩拳擦掌,急吼吼说道。 卫沄点头,跟蒙于一起往民生所走去。 8.【灵蛋】 凌骨一觉就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自我感觉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唔——” 凌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听见“咚”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床上滚下,停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凌骨弯腰一看,挑眉,是那个蛋。 凌骨捡起蛋来,就着还未落下的夕阳光打量起来,但蛋壳太厚,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里边是人还是兽呢?” 凌骨嘀咕着收回手,把铁蛋拿在手里把玩。看着蛋半饷,他突然伸出舌尖舔了舔犬齿,咧嘴一笑:“你半人半兽,我半人半妖,咱也算有缘。不过,如果你破壳后不够强大,那就别怪我了。半人半兽的东西,我还没吃过……唔!” 凌骨话没说完,只见铁蛋的蛋壳突然变形,瞬间长出了一片尖锐的短刺。凌骨的指尖立刻见血,下意识手一甩,把铁蛋扔在了床上。 铁蛋掉在床上后,尖刺又收了回去,同时凌骨滴落在蛋壳上的鲜血,也被吸收掉了。 凌骨眼睛微眯,杀意顿起。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杀意,铁蛋又朝凌骨反方向滚远了一点。 “咦?”凌骨一愣,笑了:“有灵智?” 凌骨眼珠一转,下床在桌上拿个茶杯过来,扣住了铁蛋舀起来。铁蛋果然立刻又冒出了尖刺,在茶杯里留下了一圈刺痕。却不知道根本伤不到凌骨半分。 “既然你有了灵智,那么现在听好。我不吃你,但是你要保证,等你孵化出来过后,要认我为主。作为交换,在你孵化之前,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如果你答应了,就晃两下。”凌骨说完也恶劣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答应,那我现在就把你吃掉。” 铁蛋可怜巴巴地僵住了,然后尖刺慢慢收回,在茶杯里晃动了两下。 “这还差不多。”凌骨手腕一翻,把铁蛋倒在手里。一瞬间,铁蛋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凌骨手上之前被刺破的伤口全部愈合了,并且血迹也消失不见。 “治愈能力。”凌骨眼睛一亮,随即大喜,他的拇指摸了摸铁蛋的蛋壳,说道:“既然你有一半这个身体的血脉,而且又这么聪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不过如今我没什么修为,也不能用灵力蕴养你。但你放心,只要我有吃的,就绝对亏待不了你。” 铁蛋在凌骨掌心蹭了蹭,完美地从一颗刺蛋变成了一只蛋形狗腿。 凌骨心情大好,他原以为狂兽跟人类的种,是无法摆脱无名书记录中那些狂兽的残暴野蛮,但现在看来,这颗蛋的灵智却是超乎他的预料。无论破壳后是个半人半兽的小怪物,还是只兽,养在身边应该也不算亏。 “叩叩。” 房门被敲响,凌骨回过神,想来应该是凌昭文。不过却听下一秒,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公子起了吗?” 凌骨一愣,扬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黄玉,是蒙将军让我来照顾公子的。我给公子带来了不少的药,刚做好了一盅药膳,公子要是起了,就下楼来趁热吃了吧。我还叫了人,要来给公子修窗户呢。” 蒙将军,蒙于?卫沄就是他的副将。 凌骨还记得蒙于,想来是卫沄之后回去通报的。 “嗯,我马上下来。” “是。”黄玉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凌骨拿起床边的衣裳,这才发现,这里的衣裳已经不是之前凌昭文拿的,就连被褥上也多了一层新的被褥。想来都是那个叫黄玉的丫头拿来的。 既然有人送便宜上门,不占白不占。况且这些东西一看就是上等货。凌骨穿好了衣裳,把蛋往怀里一揣,便下楼去了。 楼下,一个穿着黄-色裙装的女孩站在那里,年纪还不大,脸盘珠圆玉润,笑起来特别讨喜。 “见过公子。”黄玉福了个礼,然后就张罗摆开了碗筷,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这几天我来照顾公子。蒙将军吩咐过,不让我做多余的事情,除了一般的吃穿住行,公子有需要就叫我,我会立刻出现的。” 凌骨失笑,不同于凌昭文的做作,黄玉的娇憨可爱是自然流露,凌骨看着都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那就麻烦你了。” “啊呀,这是我的荣幸啊~”黄玉捧着脸笑,又说道:“我再去给公子做些零嘴吃,公子喜欢吃什么味的?” “随便,不要占肚皮的就行。” “嗯,我明白了。”黄玉点点头,蹦蹦跳跳跑走了。 >>>> 另一边,蒙于跟卫沄已经在民生所找出了凌骨的所有档案。 猎手是一种专门猎杀狂兽的猎人,这类人一般战斗力强悍,但也会接一些普通人拜托的任务。所以他们一般会来民生所登记档案,以便接到更多的任务。 凌骨的档案不多,描述的个性却让卫沄诧异——这里记录的这个凌骨:沉默、阴沉、消极、呆滞,甚至有个被他接了任务的人回馈,说他脑袋有些问题,但是意外的,他拼杀起来非常卖力。 这跟卫沄今天见到的那个,完全是两个人。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信息,不过不是记录,而是民生所的人打听记下的——凌骨的左眼是在黑暗日的时候,被狂兽所伤。是三道爪印,生生把他的左眼给挖烂了出来,左脸从额头到耳廓都是一片稀巴烂。 这跟今天卫沄见到的,那更不同了。 随后,他们又在民生所的人这里听了不少凌骨的八卦,从凌骨的身世,到他与雷河的纠葛,以及后来凌昭文的插足。 一通听下来,蒙于直接呆住了:“这人……是活得有多窝囊啊!” 卫沄却摇头,看着蒙于说道:“我一点不觉得他窝囊,今天我过去的时候,他可是跟雷河打了一架,很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蒙于回过神,然后喜上眉梢:“肯定不是同一个人,你不是说他左眼是凤凰石吗?原来那个,左边眼睛可是空的啊!” 卫沄也笑,但也有些苦恼:“问题是,他现在不信我的话。” “通知老大啊。”蒙于激动地一把拽起卫沄,往帅府冲:“赶紧,连夜通知,木莹呢?回来了吗?让她通知比机械鸟快一些。” “关城门前应该能回来。”卫沄被扯得跑起来,不由无奈道:“将军,慢一点。不差这一时半会。” 蒙于不听,依旧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欢快狂奔。 9.【呵呵】 凌骨不得不承认,黄玉的手艺没的说。酒足饭饱,等人把楼上窗户也修好了,凌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晚上你睡哪儿?” 黄玉也坐在凌骨旁边,凌骨吃猪肉脯,她就在一边怜爱地抚摸凌骨放在桌上的蛋。这时闻言,黄玉一笑:“到处都可以睡啊,屋顶上、树上、楼下,好多地方的。” 凌骨嘴角一抽:“屋顶?你怎么睡?” 黄玉一乐,就在凌骨眼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橙色的胖狐狸。胖狐狸晃了晃尾巴,然后对凌骨弯了弯眼睛:“这样睡啊。” 凌骨瞪眼:“你,不是人啊。” 黄玉又变回了少女模样,嘿嘿一笑:“当然不是,不过我修为不高,变不出更漂亮的样子。” 凌骨回过神,顿时对黄玉多了几分亲切感:“这样挺好的。” “是吗?公子夸我了~”黄玉又捧起脸来,浑身冒着幸福的小泡泡。 “哥哥?”两人正聊着,就听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自然是凌昭文。 凌昭文白天被卫沄赶走后,磨蹭到了晚上,终究没敢让雷河一起回来。这时候回到家一看,却见凌骨正和一个少女有说有笑,顿时有些懵:“她是谁?” “朋友。”凌骨的态度很冷淡——有了白天那一架,完全看得出凌昭文是个什么玩意儿了。要不是卫沄来得及时,凌骨恐怕当真就交代在这了。 凌昭文也察觉出了凌骨的态度,顿时脸上表情变得可怜起来。他看着凌骨,又看看黄玉。 黄玉是个机灵的,不过更是个护主的。她当然明白凌昭文想要她回避的态度,但她还是先看向了凌骨。凌骨冲她笑了笑:“你去在我房间搭个窝,晚上在我房里睡吧。” “是。”黄玉高兴地应了,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欢天喜地地去做窝了。 黄玉一走,凌昭文就挪到了石桌边坐下,小声地开口道:“哥哥,我给你把把脉吧,虽然我还不是医师,但毕业后就是了,医术还是可以的。” 凌骨没伸手,拿了块猪肉脯送进嘴里,看了凌昭文一眼:“我没事。” “哥哥。”凌昭文不赞同地皱眉:“你的脸……你的眼睛变成了这样,怎么会没事呢?狂兽虽然比人类强悍,但是……” “我不是狂兽。”凌骨冷笑一声:“就算我是,那也是我乐意。你如果有空,不如去多看看你那个情哥哥。” 凌昭文顿时又羞又怒,片刻眼睛就泛起了泪花:“哥哥你还在怪我是不是,可,可我跟雷河是真的相爱的。” 凌骨无语——你抢了自己哥哥的情人,到头来还挺骄傲? “打住。”凌骨摆手打断凌昭文的话,说道:“我对那个雷河,没有一点的兴趣。我对你们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关心。所以,你也别管我的事情。” “怎么能不管!”凌昭文突然看到了桌上的蛋,登时伸手就要拿。凌骨眼疾手快抢先拿过来,然后转头看向凌昭文,眼神越发冷了:“你想干嘛?” 凌昭文瞪眼,也硬气了起来:“哥哥,那是不是你生的蛋?那可是狂兽给你落的种,你难道还想养它不成!本来就有人知道你被狂兽落种的事情,如今你竟然还带着蛋,那要别人怎么说我们?” 凌昭文一通说完过后,又软下语气,带着哭音说道:“哥哥,你听我的吧。今晚咱们就把蛋扔掉,往后你戴上眼罩,没人会知道……” “呵呵。”凌骨打断凌昭文的话,一脸讥诮的笑意:“我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别人要说,那便说去吧,那些人也就会嚼点舌根,又能奈我何?至于你,既然你这么怕被我连累了名声,那好,咱们就一拍两散,就此分家吧。” 凌昭文顿时如遭雷击,半饷没了声音。 其实凌骨并不是吓他,毕竟就目前情况来看——小院是凌昭文名下;原主是猎手,靠战斗力吃饭,但凌骨如今身体是个病秧子。 分家对凌骨来说是吃力不讨好,可对凌昭文来说,凌骨自觉是帮了凌昭文一个忙。 然而凌骨没想到,凌昭文竟然不接受他的这个好意。 “哥哥你说什么呢。”凌昭文的哭腔更重了:“我们相依为命二十年,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好,就算哥哥想要养这个狂兽的种,那就养吧。大不了别人说什么,我们不听就是。” 凌骨又“呵呵”了:“你这样‘委曲求全’,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啊。” “哥哥跟我还说这些。”凌昭文擦掉眼泪花,灿烂一笑:“哥哥今天不要生我的气就好。我是真的被哥哥吓到了。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骨被凌昭文的演技和厚脸皮折服。凌骨其实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即使凌昭文这么拙劣的演技,也从未怀疑过他。所以凌昭文就算看出凌骨态度不对,但还是继续他的表演,因为他已经认定了,凌骨是绝对不会以恶意来揣测他的。 凌骨摇摇头,干脆甩出一个答案:“我不知道。” 凌昭文没有得到答案,眉头一蹙,但很快又挂上笑脸,继续问道:“刚才那个姑娘,我从来没见过,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凌骨懒得跟他折腾了,他一手拿起蛋,一手端起那叠猪肉脯,然后侧过头用左眼斜了凌昭文一眼,笑道:“管你什么事。” 凌骨说罢就上楼去了,再没下来。听到一会对面屋传来的摔门声,凌骨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放在心上。 “公子。”橙色的胖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窗框,垂着的尾巴一晃一晃的,语气十分不满:“那个凌昭文太讨厌了,公子何必在这里受气,我们回帅府吧。” 凌骨一笑:“卫沄让你来当说客的?” 胖狐狸摇摇脑袋:“才不是。卫副将让我照顾好公子就是。是我看不过,替公子委屈。哼,黄口小儿一个,凭什么给公子脸色看。” 凌骨被“黄口小儿”逗笑了,不过一想也是,虽然黄玉变人是少女模样,但妖兽化为人形,年岁绝对不下百年。 “这不算什么,再说,我也没把他放心上。”凌骨一手侧躺着,手指悠闲地推着蛋滚着玩,一边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明天咱们去找卫沄,我有事想问他。” “好的公子。”胖狐狸灵巧地跃过床铺落在地上,变回人形灭了灯,又给凌骨理了理被子:“公子快睡吧。” “唔。”凌骨应了一声,说来也怪,明明白天睡到傍晚才醒,可这会儿一沾枕头,他又困得不行了。 黄玉一直守着他睡着了,才从怀里摸出个小弹珠往空中一抛,以弹珠为中心瞬间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笼罩了半个房间。 黄玉这才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变回胖狐狸,窝进床脚新做的窝里睡去了。 10.【儿子】 第二天一早,凌骨洗漱完毕,就跟黄玉一起出去了。一路走出福禄街,不停有人回头看他,也对他指指点点。 黄玉嘟嘴,十分不开心:“这些人真讨厌。” 凌骨却不以为意:“让他们看吧,我这眼睛的确奇怪。不过都是别人的看法,你又何必生气呢。” 黄玉依旧不开心:“我讨厌他们那样说公子。” 凌骨笑了:“我都没生气呢。为这些人生气,太不值得了。诶,那是什么,小吃吗?” 出了福禄街口,就是双龙街了。双龙街是百慕城的主街,从百慕城的正门直通帅府正门,也十分宽敞,很是繁华热闹。 凌骨一出街口,就看到了旁边一个小糕点铺子,热腾腾的小笼屉摆了不少,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不过有几个看上去不像是面做的,更像是石头。 “需要点……”店主正要招呼,但一看到凌骨的脸,声音就像是被掐住了一般。等他接上后半句话,声音已经冷淡不少:“要点什么?” 凌骨挑眉,大概也明白是他左眼在作怪。这时凌骨才明白一个问题——黑暗日对百慕城城民的影响很深,到现在,他们也对有明显狂兽特征的人不友好。 “公子,我们去白驹楼吃。”黄玉斜插过来,拉着凌骨的胳膊就走,走了两步还回过头,冲店主做鬼脸吐舌头。 凌骨摇头失笑,一路慢悠悠走,也被黄玉介绍了不少东西——中枢界最常见的异兽,就是那种大蜥蜴,叫草蜥。草蜥性情温顺,食草,负重很强,还能载人,不过速度很慢。一般是商人用来驮运东西的。还有一些百慕城的特产:机械。在这里,铁皮玩具已经很普遍了。 无名书说的没错,经过三百年,各个界域的文化和技术都融合得很好了。这样的融合很奇特,就像是一个万花筒的世界,你不会知道下一秒出现的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在双龙街中段,凌骨看到了黄玉说的白驹楼。这是百慕城最大、也最好吃的酒楼。黄玉冲进去打包了一油纸包热腾腾的蟹黄包出来,献宝似地递给凌骨:“公子尝尝,白驹楼的东西可好吃了。” 凌骨点头,捻起一个咬在嘴里,又把油纸包递给黄玉:“你也吃。” 黄玉也不跟他客气,捻出一个来幸福地小口却快速地吃着。 “黄玉。”两人正走着,对面一抹绿色的婀娜身影快速跑近。那是个跟黄玉差不多大的少女,不同的是,她身材纤细婀娜,不过气质有些清冷。 “绿珠。”黄玉连忙招手,等绿珠近了,就跟凌骨介绍:“公子,这是绿珠。她是青蛇哦。” “你好。”凌骨对绿珠笑了笑,然后递过去油纸包:“吃吗?” 绿珠一笑,也不客气地捻起一个,然后才说道:“公子,我正要找你们呢,卫副将在后花园摘了些果子,让我给你送来。” 绿珠说着,提起提着的篮子,里边有好几种果子,水灵灵的特别新鲜。 “卫沄人呢?我也正想找他呢。”虽然对卫沄的说法存疑,但凌骨不得不说,他对卫沄很有好感——太会做人,且太体贴了。 “嗯?”绿珠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公子要回帅府住了吗?刚好今天把统帅的卧房打扫了,被褥都是新换的。” 凌骨被绿珠的积极态度汗了一把,摇摇头:“我有点事想问他。” 绿珠有些遗憾,但很快打起精神来带路:“今天卫副将要负责城防,这会就在前头不远,公子跟我来。” 三人一路走进了另一条街道,这里明显要安静许多,不过也并不算冷清。这里大部分是卖衣裳、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姑娘们多了,自然会热闹。 卫沄跟他带领的一队城防军,就在这万紫千红之中,如同一根根标杆似地伫立在那里。武衣软甲,长发高高竖起,擒着长-枪长剑,威风凛凛。 “公子。”卫沄先看到了凌骨他们,立刻就走了过来。他身后那一根根标杆倒没动,依旧如鹰隼般盯着街上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卫副将。”凌骨笑了笑:“我有点事想要问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当然,这边请。” 卫沄带凌骨去了街边一个茶点铺子,要了一壶茶水,说道:“这个茶配蟹黄包还不错,公子试试。” 这态度,弄得凌骨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但他也没客气,试了一下,的确不错。 “我来是有两件事。”凌骨放下茶杯,说道:“第一,我承认我不是之前的凌骨。我来自一个科技化的现世。” 虽然昨天卫沄已经猜到,但凌骨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今天这个承认,也是为了表示他的端正态度的。 卫沄闻言笑了笑,静等凌骨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我想要知道之前凌骨的事情。”凌骨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凌昭文的态度很奇怪。” 卫沄虽然知道了凌家兄弟的种种,但也难免好奇:“怎么奇怪?” “凌昭文对我的态度很明显,亲昵都是浮于表面的。昨天雷河跟我打架的时候,他甚至还帮雷河对付我。按理说,他应该很讨厌我。而现在,小院房契在他名下,我一穷二白不说,还有个狂兽蛋在身边。昨天我跟他提出分家,他却反而不同意了。” 卫沄还没开口,黄玉却奇怪道:“什么狂兽蛋?” 凌骨看她:“你昨晚摸了好久的那个。” 黄玉眨眼:“那是小主人呀,怎么会是狂兽蛋,明明是公子跟统帅的孩子嘛。” 凌骨:“……哈?” 卫沄望天——本以为支走了将军就没事了,结果忘记了还有个黄胖胖。 凌骨看卫沄:“什么意思?” 卫沄无奈,只好从实招来:“之前我跟公子说过,统帅要找的是有凤凰石的人。其实,这个人就是统帅要找的夫人。” 凌骨:“……这算什么?凭水晶鞋找灰姑娘吗?要是碰到个脚尺码一样的怎么办?” 卫沄不知道灰姑娘的故事,但是也听懂凌骨的大概意思:“所以,依公子所说,一切都等统帅回来再做定夺。” 凌骨眯眼:“如果你们弄错了……给我用的药和东西,我可不会赔钱。” 卫沄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公子放心,这些都是我们自愿给公子的。公子尽管放心用就是。对了,公子刚才说想了解凌昭文的事情对吧。” 卫沄明智地把话题转了回来,不给凌骨任何发问的机会,就径自说了起来。故事很简单,原主(之前那个凌骨)一生中唯一的闪光点就是雷河,然而雷河却是个只想把原主当跳板的小人,夺了原主功绩就跟原主弟弟搅合在了一起。 “原来的凌骨是白痴吗?”凌骨这并非是鄙夷,而是卫沄的描述来说,原主的反应实在跟正常人相差太远。 卫沄皱眉:“就客人的反馈来看,他的心智的确有些不全。” 凌骨沉吟:“那可真是奇怪了,凌昭文为什么想拖着不分家呢?” “公子,需要我们帮忙吗?”卫沄突然问道。 凌骨一愣,然后默默看了卫沄一眼:“不用,谢谢。” 卫沄他们帮忙,还指望有什么和平法子?凌骨不想把凌昭文就此踢开,他想要的是搞清这具身体的一切。 11.【归来】 凌骨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凌昭文能给他答案。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凌昭文下午就回了太院,要等下一个休沐才会回来。 悠闲日子过了几天,期间蒙于终究耐不住寂寞,跑来小院骚扰凌骨,并迅速跟凌骨混熟了,甚至还在凌骨的小院借宿了两晚,天南地北胡侃一通,凌骨对这个世界又有了一些了解。 然后这一天早上,蒙于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凌骨一见他就挑眉——蒙于平日里的打扮十分随意,头发从来都是一截柔软的树枝绑起了事。可今天他竟然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立刻帅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要去相亲?”凌骨挑眉,这几天蒙于发了不少孤家寡人的牢骚。 “什么相亲啊,老大今天回来你忘了?”蒙于高兴地叫道:“老大很帅的哦,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两天,凌骨的喜好也被这位八卦了个七七八八。 “‘忘’的前提是知道。蒙将军,你确定你告诉过我?”凌骨无语,但又明白过来——怪不得今天一早,黄玉跟绿珠两个丫头就匆匆忙忙回帅府了。 蒙于闻言,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立刻放弃思考:“反正你现在知道了。行了,走了走了。” “急什么?等白禹回来,你直接带我去帅府见他不就行了。” 白禹就是统帅的名字,虽然蒙于给他夸得如天神下凡。但凌骨始终对白禹保持先入为主的‘暴君’设定,因此态度十分不积极。再说了,就算他喜欢男人,对一个有可能是自己便宜老公的男人,他是不存好感的。 “这种事,当然要本人去迎接才有诚意啊!”蒙于不管,三下五除二帮凌骨收拾好,然后拖着凌骨出门了。 虽然现在还是早上,但双龙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兽摩肩接踵。凌骨跟蒙于从福禄街出来,就被人潮挤得慢下了脚步。好在旁边有个蒙于,虽然思维经常性漫游,但好在对他这个“统帅夫人”是相当照顾。有蒙于隔开人群,凌骨好受了许多。 不过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挤在护城河右边的街道,对面的街道除开店家和客人,行人寥寥无几。 “这几个意思?”凌骨扬了扬下巴,示意对面的街道。 “那是老大他们进城时候要走的路。”蒙于边回答道,边带着凌骨往对面挤。 两人过了一座拱桥,到了对面街道上,瞬间就轻松许多。大概是因为一会有兵马要过的缘故,这一边的街道并没有多少店铺开张,但是店铺二楼上却也都有人在张望。 “我饿了。”被蒙于兴冲冲往城门扯了几步,凌骨立刻停下脚步,说道。 蒙于奇怪道:“早上黄胖胖不是给你做了春饼吗?” 凌骨摊手:“但才吃了两口就被你拉走了。我想吃水晶虾饺,白驹楼的。” 蒙于脸一垮,无奈道:“好吧,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我给你去买。” 凌骨立刻喜笑颜开:“谢啦。” 凌骨不知道帅府三军什么时候回来,左右看了看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但无奈这边街道店铺开太少,两头开门的店都太远。凌骨懒筋发作,就近找了个人家插招牌布幡的石墩上坐下。 “小哥。”石墩后边的店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手里扛着一个招牌布幡。随之扩散出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药材味道。 中年人笑眯眯的:“小哥累了?等我开店了,店里坐坐。” 凌骨闻言站起来,左脸也暴露无遗。凌骨有些坏心眼地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说道:“大叔不介意?” 中年人愣了一下,随即一笑。然后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却见他的手臂上,竟然长了不少鳞片。 “不介意。”中年人放下袖子,插好招牌布幡后,店门打开,果然是个药材店。他从屋里搬了根板凳出来,放在门前的位置:“小哥坐,我进去理理药材。” 凌骨一笑:“大叔豁达,刚才是我失礼了。” “像小哥这样敢于不遮掩的,我也很羡慕啊。”中年人笑着摆摆手,跟凌骨寒暄了两句,又进屋去了。 凌骨目送中年人进门,一回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凌骨扭头看去,只见旁边巷子闪过一片衣角。凌骨皱眉走过去看了下,这是条死巷,并没有人在。 错觉吗? 凌骨没有多想,又坐回店门前,等蒙于的虾饺。 等了一会,虾饺没来,人群的骚动倒来了。 “呀,来了来了~” 对面街道上,姑娘们个个露着雪白的藕臂,盛服浓妆,目露春波地看着城门的方向。手里的手帕挥舞得如同迎风招展的柳条。 凌骨随着人流往城门方向看去——他这里的位置距离城门还很远,遥遥望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作罢。 片刻,凌骨便听到远处马蹄如滚雷,贴着地面嗡嗡传来震响之声。紧接着,一片黑影黑压压地压倒地平线,烟尘滚滚地出现在了凌骨的视线之中。 “呀~~统帅大人~~~” “秦将军~~” “伯将军~~” 姑娘们的尖叫越发高亢,人群都被调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往拱桥上挤,激动地望着还只是片黑影的三军。 “哇哦。”凌骨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人气真旺。” “那是自然。”中年店主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石墩旁边,望着城门那头,说道:“有了统帅才有如今的百慕城,才有如今的日子。城民都尊敬他……再说了,统帅与三位将军实在是玉树临风,帅府三军也是个个精神抖擞,特别穿上武装战甲的时候,啧啧,那可一直是姑娘们的最爱啊。” 凌骨无语——好吧,颜值与制服放哪个世界都是个大杀器。 “对了,百慕城统帅也不是人类吧。”凌骨随口问道:“那为什么还这么多人拥护他?” 中年店主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统帅不是狂兽,他是异界来的妖修。” 妖修。 凌骨脑中突然浮现了无名书当初的话——二十年前,是因为妖修渡劫引起了灵力暴-动,才导致了狂兽侵袭,有了黑暗日。 不过白禹后来是压制狂兽的那个,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几句话的功夫,城门而入的三军已经看得到影子了,当头是白、黑、红三道影子,往后是整齐划一的方阵:身披坚甲、手持矛盾,肃穆且庄严。 “的确威风啊。”凌骨叹,无论现世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这具身体,身高都没突破一百八。这是他两生的大遗憾。 “啪嗒。”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凌骨的手背上,凌骨一个激灵,低头一看,手背上竟然是一滴血! 凌骨大惊站起,再抬头,被眼前的画面吓懵了——原本站在石墩边的店主,此时挪到了他刚才坐的地方;店主脸皮青黑、双目赤红,牙暴长了一寸支出嘴角,因为合不拢嘴,口水成涎地挂落下来。 而在店主的脖子上,有一大片抓痕,抓痕破了皮肉,却没有冒血;但是抓痕中间有一个粗针大小的孔洞,却汩汩往外冒着黑血。店主的手已成爪,指尖沾了不少黑血滴落。同时散发出一股淤泥的臭味。 凌骨有些愣住了,第一反应是——丧尸。 12.【统帅】 “嗬……”店主的喉咙里发出风箱一般的古怪声音,浑浊的赤红眼珠正慢慢转动。 凌骨丝毫不怀疑,等他眼珠聚焦,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于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虽然凌骨很想痛快打一场,但这些天他被帅府来的四只,灌输了很多“公子你如今这具身体很差,千万不要劳累,更不要打架,不然身体崩溃,你神魂说不定也会重创的呀”的概念。 于是,为了神魂性命,凌骨决定实施“走为上策”。 这边的街道行人寥寥,凌骨一路狂奔引来不少人的围观。不一会,有人发现凌骨身后的那个店主,人群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 奈何,周围这么多人,那店主却仿佛被放了追踪仪,只盯准了凌骨追。 身后脚步声重如闷钟,但他的速度却并不慢,光听声音,凌骨便知距离越来越近。 “操!白禹,救命!”之前还嫌弃统帅“暴君”的凌骨,危机关头,看着前方策马越来越近的三军,毫无形象地大呼白禹的名字求救。 凌骨的话音未落,突然就感觉空气迅速降温,下一秒呼出的气已然起了白雾。 那一瞬间被拉长、慢放。 凌骨保持奔跑的姿势,同时,与他等高的虚空之中,水汽被冷空气凝结,然后互相聚集,迅速凝聚成冰!一米多长的冰锥在眨眼间形成,与奔跑的凌骨擦肩而过,刺入他身后狂追的男人身上。噗嗤几声就把那人刺成了一只刺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凌骨眼睛看到,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依旧保持着奔跑,然后“砰”地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唔!”凌骨速度太快,对方又太高,凌骨结结实实撞在对方的胸膛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牙都撞酸了。 凌骨被迫停下,连忙抬头看,双眼被一抹银白填得满满。 他先看到的是一片银色铠甲,上面有细细的刻痕,依稀看得出是一只虎头的抽象形象;再往上,是一缕纯白的白发,如丝绸般从肩上垂落下来;再往上,薄唇如线、鼻如悬胆、双瞳翦水、眉若剑锋。 即使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他的五官依旧十分立体、深邃。他的眼珠和毛发都是白色的,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威仪之中有着仁慈,凛然之中又不乏温和。君王之气,可远观不可亵玩,让人望而生畏。 毫无疑问,这就是百慕城的守护神,也是城民心中百战百胜的战神。 而此时,那双银眸正看着他,在霸道的气质之中溢出一片似水柔情,从凌骨眼中潺潺涌入心扉。 噗通。 凌骨的心跳失常了。 “疼吗?”白禹伸手,轻轻摸上凌骨被铠甲撞红的脸颊。他的手指很长,笔直一根,骨节不突出,非常漂亮。指尖的温度暖暖的,一摸上凌骨的脸,凌骨脸上的绯色就瞬间蔓延开了。 凌骨想推开白禹,想回答他,但在这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熟悉占据了他的理智。他愣愣地看着白禹,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此时,白禹的指尖已经移到了凌骨的左眼,他顺着凌骨眼眶的轮廓轻轻划过。 “是你。你回来了。”白禹用叹息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突然弯腰一把紧紧抱住了凌骨,低头埋在凌骨的发间。 凌骨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就像是被一只手连气管带心脏都被捏紧了。酸涩、悲伤、喜悦、爱恋…… 复杂而浓烈的感情充斥他的每一根神经,凌骨觉得他快要哭了,但他却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旁边街上的人群瞬间哑火了,下巴掉了一地,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情况。三军也停在了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静静看着他们。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却有人要来破坏气氛。 凌骨的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噼啪”的声音。那是冰块被掰碎的声音。 凌骨立刻记起了那个突然异变的店主,连忙想要推开白禹。 “别怕。”白禹没有松开凌骨,他直起身,一只手环在凌骨腰上,让凌骨可以自由活动,但却不能离开他身边。 凌骨哪里有心思猜白禹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被放开后立刻扭头去看,然后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之前被五根儿臂粗的冰锥刺穿了心脏和四肢的店主,绝对是死得不能再透,且无任何行动能力。但此时,躺在地上的尸体全身都被黑红色的雾气包裹了,如同一只巨大的蚕茧。 他的尸体在快速腐败,膨胀,形成巨人观。但是他没有再腐烂,当他身体膨胀了一倍大的时候,尸体动了。它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它的五官因为肿胀都挤到了一起,脓液混着稀释的血从它的七窍之中流出来,十分可怖;它的腹腔鼓了起来,皮肉已经不见,一团一团的血肉膨胀成了水囊,一个挨一个地挤在尸体的腹腔之中,还在不停蠕动、增生,像是要争先恐后从那腹腔之中挤出来。 “这,这是什么?”凌骨觉得恶心,不仅是视觉上的,还有嗅觉上的。 “别怕。”白禹再次说道。 接着,凌骨就看白禹那只漂亮的右手伸出,五指张开,掌心向着那怪物。那怪物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冰霜凝结,爬满了它的身体。就像是冬日清晨被霜冻住的菜叶一样。 “霜碎。”白禹轻吐二字,然后五指骤然握成拳头。 “轰!” 被冰霜冻结的怪物像是突然被戳破的肥皂泡,轰然炸开,然而炸开的却不是恶心的血肉,而是一片细碎的冰晶。那怪物消失了,尸骨无存。 秒杀。 凌骨被帅得瞪大了眼。而白禹则微微皱眉,手指一抬,一颗污黑发红的圆珠落在了他的手里。白禹顺手就把珠子一抛,他身后的那红衣将军抬手接住了。 “回去吧。”白禹说着,突然抱起凌骨轻轻一跃,等凌骨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与白禹共乘一骑纯白宝马,正飞驰在空旷的街道上。 凌骨想要回头对白禹说点什么,比如抗议一下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不过一回头,他却看到旁边的巷子里,一张惨白的人脸一闪而过,那人脸没有五官、没有毛发、像是凭空悬浮在空中。在凌骨发现它的时候,那张人脸也朝凌骨的方向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盯着凌骨。凌骨当时就愣住,不过那画面一闪而过,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而街道另一边,本来热闹非凡的人群,全部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疾驰而过。 这一天,有两个消息在百慕城飞速传开:一个是百慕城里出现了怪物,疑似传说中的尸鬼;另一个是他们一直孑然一身、连个侍妾都没有的统帅,当街“掳”了个男人回帅府!共乘一骑啊! 13.【帅府】 帅府,百慕城的中心。帅府并非一个人的府衙,它是一群建筑的统称。 到了帅府门前,白禹带着凌骨下马,步行而入。 帅府的大门外有一大片广场,这里就像是现世的紫禁城。府墙三米来高,白墙乌瓦,十分肃穆。帅府大门是钢铁大门,而且并非是推开式,而是往墙内伸缩。大门底下有一排轨道,光是开门的声音就轰隆作响。 大门一开,里边立马就涌出了一大群的小萝卜头。 “统帅大人~” 小家伙们的高度,大多都在凌骨膝盖上下徘徊,而且还有好些都不能完全化作人形:有顶着一双兽耳的,有拖着一条尾巴的,也有两只手还是毛茸茸的肉球爪子的,更甚者,干脆就是一团团毛球。 小家伙们一拥而上,但是扑到一般都愣住了,睁着一双双大眼睛,定定看着凌骨。 凌骨也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肃穆宏伟的府门一开,竟然会涌出来这么一群萌物。 好在这时候,跟在小萝卜头后边的家长们回过神,纷纷上前来。一个胖乎乎的大娘走在最前头,打量了凌骨半饷,突然眼睛红了。她扭头盯着白禹,颤声道:“统帅大人,他是、是……” 白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瞬,大人们仿佛都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哭的哭,笑的笑,好些都激动得轻声呢喃:“域主。” 小家伙们也回过神来,但却没有被这场面吓到。 凌骨觉得小腿一痒,低头看去,是一个大概两岁左右大小的小孩,屁股后边还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他见凌骨看他,然后脸红红地伸出只小爪子,小爪子捏着一串糖葫芦。 “给我的?”凌骨诧异,嘴角忍不住咧开——他喜欢小孩,不过以往小孩都怕他,很少见着一上来就亲近他的。 小家伙点点头,声音脆脆的:“域主,给你吃。” 域主? 凌骨疑惑,不过还没等他发问,继小家伙后,其他的小萝卜头一拥而上,纷纷拿出自己的零嘴,不一会,凌骨就抱了满怀的吃的。 “以往都是给我的。”白禹突然在旁边开口说道。 凌骨有些诧异地看着白禹,果然见白禹英俊的脸上挂着点儿醋意。凌骨后知后觉地发现:白禹似乎跟他想象的形象,不同。 “过几天再说吧。”白禹神色一收,又变回那个战神模样:“他不记得,先等等。” 涌出的人群闻言愣了愣,随后都听话地领着自家孩子,让出路来。 凌骨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白禹带回了统帅府。 统帅府在帅府的中后位置,一路走来,凌骨也看明白了。这里边有几座大的府衙,估计都是那几位将军的,其他的都是刚才那些人家的院子。人们悠闲地唠嗑、做女红、下棋、喝茶,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统帅府很气派,分为三部分:中间是个三进院落,前边是一片宽广的院子,用来接待来客,以及一个大殿,用来宴客用;中间则是书房和库房。但最后一部分却是分割开的,最后是卧房,连着左边的花园。右边则是客房和厨房等。 白禹带凌骨去了最里面的院落,这里是白禹休息用的,旁边进去就是个巨大如公园的花园,有山有水有树林,非常漂亮。 “坐吧,还没吃饭吧。路上我看到蒙于从白驹楼出来,应该是给你买的点心。”白禹说完,扬声道:“绿珠,准备点吃的来。” 绿珠隔墙应了一声。 “额。”凌骨放下满怀的零嘴,笑了笑:“我叫凌骨。” 白禹:“我知道。” “嗯。”凌骨点了点头,说道:“卫沄跟蒙于应该把情况给你说过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凭凤凰石认老婆什么的,太儿戏了吧。” 白禹笑了笑,朝凌骨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凌骨:“孩子?” “蛋。” 凌骨:“……” 凌骨摸出蛋递过去,倒有些好奇白禹想要搞什么花样。 白禹拿着蛋,拇指在蛋壳上一划,他的指腹就突然就绽裂了一道伤口,一抹鲜血被蹭在了蛋壳之上。瞬间,另一丝红色从铁蛋的蛋壳里浸出,然后与白禹的血缠绕、融合,接着一起没入蛋壳,消失不见。 咔嚓。 原本月白色的铁蛋壳,发出微弱的光芒。凌骨清晰听见了一声卵壳破裂之声,接着就见蛋壳表面龟裂开,暗沉的月白色粉末从蛋壳上剥落,然后消失在空中。当所有的月白色剥落,蛋壳的颜色变成了一种近乎白色的淡金色。 白禹微微一笑,然后指尖凝了一团淡淡的白色微光。下一秒,就见蛋晃了晃,然后白禹指尖的光像是气团一般,被吸出了一缕,然后抽丝剥茧,全部被铁蛋的蛋壳吸收了。 噗通。 细微的心跳声,从铁蛋之中传来,凌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蛋壳突然变得透明,就像是有一道强光在蛋的另一头照射,这种情况只有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可是凌骨敢肯定,自己看见了——在蛋中那个小小的、如拇指大小的一个胚胎。 胚胎蜷缩着,一闪即逝,可凌骨觉得自己还是清晰看见了他的四肢。 “这是我们的孩子。”白禹抬头,他看着凌骨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只属于我们的孩子。” 凌骨:“……” “相信我。”白禹恳切地看着凌骨。 “就算你说要我相信……好吧,就算你让我看到了这个奇异的情况。但是我不明白它代表什么。还有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原来的那个凌骨,而这个蛋,是原来那个凌骨生下的。” “他就是你。”白禹打断凌骨,说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也要你先明白一件事。” “嗯?”凌骨摊手,态度和蔼地示意白禹直言。 白禹一手拿着蛋,温柔地轻轻摩挲。一边肃穆了神色,眼中散出一股残酷的霸道来:“无论你是否接受我说的一切,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凌骨:“……” 14.【因果】 凌骨的脾气算不上好,但他懂得“审时度势”四个字怎么写。所以,现在哪怕他很想把白禹的脸按进桌上的零食堆里,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他打不过白禹。 就之前那招“霜碎”来看,白禹的修为绝对已步入高阶了。 凌骨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尽量放轻了语气冷笑道:“统帅大人的意思,是要囚禁我吗?” “不。”白禹摇摇头:“我会跟着你。” “……” 凌骨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随即涌上来的是错愕,跟哭笑不得——凌骨以为白禹说的“不会让你离开我”,是指囚禁他,或者是限制他的自由之类的;结果,白禹竟然是要当他的尾巴,这算什么? 凌骨一时间都不知道给什么表情了,再看白禹认真无比的眼神,凌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摆摆手:“算了,你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白禹闻言也笑了,他说道:“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解了吧。能跟我说说吗?” 凌骨点头,把在空间里看到的一切坦然说了出来。包括他来自一个现代文明的世界。 白禹听了却笑了:“是无名书告诉你的吧。” 凌骨顿时一惊,尽管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但他还是闷着没有吭声。白禹也没有追问他,而是开始述说起来:“无名书告诉了你三百年来,中枢界的事。事实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大概有几万年了吧。” 凌骨立刻傻眼,不过他想到的却是——万年,那白禹的修为甚至都能成神,可为什么现在他被困在这个无名书说的“牢笼”里。 白禹没有察觉凌骨的想法,他继续说道:“之前的日子都安逸又平静,直到一万年前。上三界的人忌惮你的力量,要联手对付你。在你渡劫之时,趁人之危,锁了你的妖身在镇仙台。他们无法让你魂飞湮灭,只好用尽办法散了你的三魂七魄,打入三千世界。” “我用了一万年的时间,去找你的魂魄。三百年前,终于搜集全了。我回到上界,想要你的魂魄归位。可惜,我这一万年的修为损耗太严重,事情又被暴露,终究没能敌过他们,失败了。今天帅府里看到的那些人,原本都是在你庇护下的妖兽和妖修。三百年前的那一天,多亏了他们拼死相护,我才在最后关头把你的魂魄抛入了其他界域,没有被那些人拿到。” “最后,我们被逼入了这个世界。被囚禁在这里,无法离开。我们拼命修炼,希望早日能提升修为,离开这里,去找你。终于,在二十年前,我修为突破,需要承受九天玄雷劫。那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凌骨心想:果然,黑暗日是因为白禹,不过原因却跟他以为的差太远。 “可就在这时候。”白禹苦笑一声,说道:“我发觉了你的一丝神魂。那丝神魂是那么虚弱,虚弱得就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我以为,那是你的残魂。我以为是那些人找到了你的神魂,在你没有拿回凤凰石和无名书的时候,你的神魂对他们来说,并非是不可毁灭的。”白禹的手倏然握紧,声音变得艰难:“我慌了,我放弃了这个离开的机会。之后,就跟无名书告诉你的一样,百慕城出现了。” 凌骨根本没有怀疑白禹骗他的可能性,他听了这简短的叙述后,觉得很难受——万年的时光,那是轻飘飘几句话就概括得了的。那万年跨越三千界,在茫茫生灵之中搜寻看不见的魂魄,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凌骨的手抓住胸口的衣裳,他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好难受。 “没事了。”白禹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此时他弯腰探过桌面,在凌骨的额角轻轻一吻。 这个吻就像是丢入沸水的一块冰,瞬间让凌骨翻滚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凌骨深呼吸了一口气,失神地看着白禹。对视持续了短短的几弹指时间,凌骨连忙移开了视线。 “那后来呢?那缕神魂是怎么回事,这个蛋又是怎么回事?” 白禹摸了摸凌骨的脸颊,在凌骨皱眉前松开了手,坐回了原位。 “那是诱饵,诱使我留在中枢界的诱饵。不过我很高兴。三年前,我找到了你的那缕神魂。然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白禹勾起一个笑容,声音也轻松起来:“我发现你的神魂完全凝聚了,并且得到了凤凰石和无名书,虽然它们还没有附魂在你神魂之上,但有它们在,你神魂便有了保障。那丝神魂不是你的残魂,而是那些人在你得到无名书跟凤凰石之前,抽走的。” “之前的那个凌骨,早在二十年前黑暗日的时候,就该死了。可是在他快要神魂俱灭之际,那些人趁着玄雷破开封印的一瞬,把你的神魂强迫塞进了他的身体。你的神魂就算只是一点,也足够强大,那不是一个六岁小孩承受得了的。可是,你的神魂也并不完整,为了能骗过我,他们保留了那个孩子的七魄支使他的感情和记忆。” “十几年,那七魄被你神魂压迫地日渐衰弱,然后你的神魂变得明显起来。我找到你了,我很高兴……可是,你却不记得我了。你竟然爱上了别的男人,你竟然骂我是凶残的狂兽,让我滚……哪怕我知道爱上那个男人的,只是这具身体残存的七魄,可我依旧无法忍受。” 白禹低着头,眼中疯狂的神色一闪即逝,他闭了闭眼,然后抬头看着凌骨,残酷又凄惨地一笑:“所以,我强-暴了你。” “你是我的,只能属于我的。” 凌骨无言,他无法评判白禹的对错。这种疯狂到偏执的爱,让凌骨震撼的同时,也让他觉得悲壮。几万年的纠缠,万年的痴寻,拼尽一切的拯救…… 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入魔了吧。 “那之后,你咒骂我、诅咒我,你说你恨我。我受不了了,所以我逃了。我让人留意你的行踪,悄悄看着你,却再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 “但是没多久,你神魂的气息消失了。那时候我以为我找错了人,我以为我上了那些人的当。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不是的。那是因为你的神魂都封存在了这里。” 白禹举起那颗变得十分漂亮的蛋,说道:“我很意外你竟然以这具身体怀上了这颗蛋。这个蛋并非是肉-体孕育,在很久以前,是你一时玩笑,用我们的血和神魂造出了一个‘孩子’,但当我们神魂共鸣的时候,神魂回到我们的身体,而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活了。这是只有我们知道的孕育办法,也是只有你和我才能孕育出的孩子。” “你的神魂被封存到了这个蛋里,是你的神魂的本能自我保护。”白禹说着,然后突然一闪,出现在了凌骨面前。 白禹抱着凌骨,一手钳制了凌骨的双手,一手抚上凌骨的侧脸。 他说:“现在,是该让我们的孩子‘活’过来的时候了。” 说罢,白禹吻住了凌骨。 15.【魂契】 老实说,凌骨根本没想到会被强吻。 凌骨一愣,随即唇舌间传来一股血腥味,以及血液特有的如同铁锈般的味道。 凌骨一惊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接着,他看到一个银白色的圆形纹章在他跟白禹的唇间凝成,也听见了白禹以精神力念出的声音,凌骨听不懂,只觉得很庄重肃穆,像是在做一个神圣的仪式。 仪式? 凌骨心里突然有点发寒,他只想到了一个东西——血契。 血契一般是修士与自己的灵兽之间缔结的,从言听计从到同生共死、或者替代伤害的种类都有。这几乎是一种强制性的奴隶契约,不过也常用来赌咒发誓做约定什么的。 不管血契被美化得多么神圣,凌骨作为一只半妖,都打从骨子里厌恶这个东西。凌骨心里一冷,看着白禹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上了冷意。 银色的纹章消失了,白禹伸出舌尖卷走凌骨唇上的一滴血,然后放开了凌骨。 凌骨发现自己可以动了,然后下一秒,他给了白禹一拳。 白禹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他的脸颊有些红,但也仅此而已。凌骨的拳头,即使在他毫不抵抗的情况下,也只能伤他一点皮肤。 白禹没有生气,他笑了。接着他拿起桌上的蛋,强硬地拉过凌骨的手。他们的手一上一下托着蛋,在凌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觉一股炙热的温度从掌心直击他的天灵盖。 凌骨感觉到了一阵晕眩,但却非常舒服,如同……完整了。 “神魂归位。”白禹松开了对凌骨的钳制,看着凌骨笑:“而且,我对你订立了魂契。如今我与你魂血相依,你若神魂受损,便会自动转移到我神魂之上。你无论神魂在何处,我都会知道。魂契终身无法解除,我等着你,等着你完成另一半魂契,等着你跟我同生共死。” “你说什么?魂契?”凌骨听过这个词,在他们家最古老的一本古籍中看到过,那是几乎只有道侣之间才会是用的契约,而且就算道侣,也从没有人敢订立单方面的魂契。因为一旦订立了魂契,一方的神魂便在另一方的手心,如同累卵,只要另一方愿意,随时都能让对方魂飞魄散。 单方面的魂契,就表明白禹把自己的性命、一切都交到了凌骨手里。 凌骨的眼睛慢慢瞪大,胸口涨得发疼:“你疯了吗!” “我没疯。”白禹却在笑,就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绯阳,我们的孩子活了。如果下一次你再自作主张离开我,那就让我与你一起魂飞魄散。一万年的日子,太长了,我再也不要体会第二次。” 绯阳,这不是在叫凌骨。可凌骨却一点不觉得别扭,好像这两个字等同于凌骨一样。他张口欲言,但几次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 按理说,他该高兴。白禹的死活关他什么事?不过是刚见面几小时不到的陌生人罢了。而且这个蠢蛋明明修为比自己高很多,却订立单方面的魂契,甘愿做他的“奴隶”。他应该偷着乐,或者再给白禹说一大段情话,让这蠢蛋从此为他出生入死。 可是现在,他翻滚复杂的情绪之中,没有捡到便宜的欣喜,只有接踵而至的难过和心疼。 凌骨堪堪压住鼻尖的酸意,朝着白禹大吼,以掩饰自己颤抖的弧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只是个普通人,别说修士,就是强一点的武者都能要了我的命。你把你的命给我,你是在自杀你知道吗!” “我知道。”白禹笑看着凌骨:“所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你,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凌骨张口结舌,完全搞不懂白禹的逻辑。 “好了,趁着魂契刚定,我还能影响到你,赶紧修炼吧。”白禹说道。 “啊?修炼?”凌骨错愕,白禹是把他的神魂当大白菜了吗?这时候还有心思管他修炼? 白禹无奈,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如今修为不高,连凤凰石都掌控不了。我往后也不能以神魂共鸣来影响你,但如今魂契刚定,神魂还能短时间内互相影响,所以快修炼吧。” 白禹说完,拉着凌骨进了旁边的花园,寻了一片树荫下的草地坐下,拉过凌骨的手,不由分说地为凌骨顺理经脉。 凌骨此时心神不宁,本以为是无法修炼的。可是当白禹拉着他的手,他却感觉到了一股温凉的灵力侵入了他的身体,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找出这个身体的沉疴顽疾,然后逐一击破。 凌骨不自觉就平静下来,盘腿与白禹相对而坐,任由白禹领着他一遍遍地冲刷他的脉络。 时至傍晚,凌骨才睁开眼。他一点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身体不断被清水冲刷般的舒服感觉,这种感觉凌骨知道,是洗精伐髓。 凡人修仙,洗精伐髓的过程就要好几次,而第一次往往是反应最强烈的。 “唔……”凌骨捂着肚子,脸色艰难:“茅房。” 白禹一笑,带起凌骨的腰,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凌骨在茅房蹲了小半个时辰,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等到肚子终于消停下来,皮肤上也随着汗水冒了不少如同汞浆一样的污渍,并且在皮肤上快速干涸,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 凌骨像是拍皮蛋外边那层石灰包衣一样,把身上硬壳拍掉。然后跟着白禹去了白禹的卧房,卧房后边就连着一个室内浴池,还是全天热水,简直奢靡。 凌骨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干净,然后丢进了浴池里。浴池的水有深有浅,旁边有阶梯,也有斜入水里的石床。凌骨发觉浴池里的水是活水后,就放心地搓泥了。等他弄干净了自己,回头一看,石床上已经有主了。看样子还已经看了不短时间。 白禹只穿了一件丝绸长袍,几乎已经湿透了。白色的丝绸遇水变成了半透明,肌肉的轮廓被湿透的绸缎勾勒出明显的弧度,白皙的皮肤上,浅浅的色泽一览无余。 男色在前,凌骨一时不知道是该欣赏呢,还是该问白禹来跟他洗鸳鸯浴的目的。 “洗好了就出来吧,你需要吃点东西。”白禹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刚才的姿势多么引人遐想,他离开了浴池,两步的时间,他身上的水全部干了。 凌骨忍不住心里叹道——真方便啊。 凌骨没有在浴池多待,他的确饿了。洗了澡,绿珠捧了衣裳进来。本来凌骨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在她跟前换衣裳的,不过看绿珠一脸坦然,凌骨也就释然了。 凌骨顶着一头湿发走出去,白禹就等在门边。见他出来了,白禹伸手轻轻一顺凌骨的长发,凌骨就感觉到身上湿漉漉的水全部消失了,身体和头发都变得干爽。 “真方便。”凌骨这次直接感叹出声了。 白禹笑了笑,拉起凌骨的手往中间的饭桌走去:“今晚少吃一些,早点休息。明天你就会察觉到身体的变化的。只要有魂契在,这具身体就不会走向崩溃,但你还是要尽快提升修为到脱凡才是。” 妖兽与人修行的阶段并不同,妖兽分为初、中、高三个阶段,初阶又分为:御气、脱凡、生灵、结脉、灵窍五个阶段。御气是入门,而脱凡是针对肉身的提升,往后都是神魂灵气的淬炼了。 一旦脱凡,他也就暂时摆脱了身体承受不了神魂而崩溃的窘境。 16.【蛋娃】 晚餐很清淡,但是入口就知道,材料绝非凡品,样样都灵气充足,对凌骨来说是绝佳的美味。凌骨吃着,白禹就在旁边不厌其烦地抚摸着那个蛋。神情非常温柔、慈爱。 凌骨心情蛮复杂的。今天他听到了太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从理性上——自己莫名涌出的情愫、卫沄说过原主似乎痴傻的特征、白禹知道凤凰石和无名书存在的事实,都符合白禹的说法。但是从感情上,凌骨为这个故事感动,可他始终没有绯阳的记忆,而且保留他在现世的记忆。 他是无法让自己变成绯阳的。 “饱了?”白禹见凌骨停下筷子,问道。 “不是。”凌骨摇摇头,干脆地说出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然后他对白禹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我……” “我明白。”白禹笑了,也对凌骨说道:“我无比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要的就是你,而不是过去的绯阳。我要你,也不是为了怀念过去。所以我能等,等你爱上我,等你心甘情愿完成另一半魂契。另外,我也希望你不要怀疑我找错了人,如果你因为现世的记忆与认知觉得别扭,那么,就当我是你的一个追求者吧。” 话已至此,凌骨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凌骨释然一笑:“反正,你也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白禹一愣,随即突然气势一变,伸手拽住凌骨的衣袖,急切问道:“真的?” “嗯。”凌骨失笑,觉得这样急切渴求自己认同的白禹十分可爱。但同时,他又涌上一股想要欺负白禹的冲动,不过介于两人的身份与实力差,凌骨压下了这个很可能是作死的念头。 “这个蛋什么时候能孵化出来?”凌骨转移了话题,看向白禹手里的蛋:“它……他已经有灵智了吧。” 白禹点头:“嗯,不过他虽然有了些灵智,但终究只是一缕本能的意识,不知具体,只能简单得分辨善恶亲疏。平日里我会用灵力喂养他,我们的血脉古老,他不同其他妖兽幼崽那样生来灵力便已成定论。他未孵化时候吸收的灵力,是会影响他破壳后的修为的。” “他破壳还需要一年,期间会不停长大,大概长到这么大的时候。”白禹用手比了一个西瓜大小,接着说道:“就会破壳了。在此之前,我们最好经常贴身带着他,我们对他的喜爱,他是能感觉到的,说不定破壳后还会记得。” 凌骨来了兴趣:“他破壳后是人还是兽?” “当然是妖兽,我们又不是人。” 凌骨:“……”好像,是这样。 “那会是什么样的妖兽?” “这要他破壳了才知道。” 凌骨伸手戳了戳蛋,又说道:“对了,他之前蛋壳可以变形,而且还有治愈能力。这些都是他的能力?” “你说的之前,他还没有生命。那时候其实是你神魂的暗示。此后他就不会再变形了。至于治愈能力,那是你的力量。” 凌骨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别在意。总有一天,我们会拿回我们失去的一切。”白禹反过来安慰凌骨。 凌骨笑了笑,不再多想。 吃饱喝足,凌骨终于记起并面临了一个问题——睡觉。 白禹卧房的床很大,大概有四米长宽,厚厚的褥子看上去十分柔软,床边还铺着白色的柔软兽皮,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可床再大,它也不能一分为二。 凌骨看了看白禹,白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在你对我动心之前,我不会强迫你。” 凌骨挑眉:“其实,我是想说,就算做了也无所谓。我说过,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白禹闻言,却瞬间黑了脸,他身形一闪到了凌骨跟前,一把掐住凌骨的腮,然后额头抵在凌骨额上,片刻后,白禹松开手,脸色恢复正常:“原来你没找过别人。” 凌骨后知后觉,也黑了脸:“你搜索我的记忆。” “我们神魂相依,记忆当然能互看。你要看我的吗?”白禹笑着指向自己的额角。 凌骨却伸手一把拽住了白禹的头发,他眯着眼,左眼的兽瞳微微散发出光芒:“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不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搜索我的记忆。你别忘了,你现在的神魂还在我的掌心。” 白禹看着凌骨,半饷,耷拉了脑袋,低声委屈地说了一句:“你骂我。” 凌骨一僵,不自觉就松了手。 白禹抬起头,脸上的委屈几乎能滴下水来。他看了凌骨一眼,然后拿着蛋上了床,背对着凌骨挪到了床的另一边去了。 凌骨:“……” 白禹这是,在闹别扭? 凌骨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赶紧回忆了一下上午秒杀那怪物店主的统帅,那霸气……再看看眼前背对他负气的男人。 真的假的? 凌骨迟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也爬上了床,不过他没去安慰白禹,而是在床的这一边躺下了——不管白禹是不是真的因为他刚才的那几句话生气,他都不想这时候去招惹他。 不过,在凌骨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贴上来一具温暖的身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凌骨立刻清醒过来,他侧头看着白禹的银眸,轻挑一笑:“要做吗?” 白禹把头埋进凌骨的脖颈,轻声道:“让我抱抱就好。” 随后,白禹环住了凌骨的腰,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凌骨却反而久久没能入睡,这样的拥抱太亲昵,让他有一种古怪的错觉。一直到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平稳后,凌骨才犹豫着把手摸上了腰上的那条手臂——结实的、温暖的,分量不轻,但并不会让他感觉不适,反而觉得很安全。 凌骨小心地翻了个身,他的身后,白禹睡容恬静安稳,褪去了霸气和委屈,竟然感觉年少了不少。似乎感觉到凌骨的动作,睡梦中的白禹不满地皱了皱眉,然后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把凌骨往怀里揽了一下,接着又舒展眉头睡了过去。 凌骨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微微一叹——完了,这下真栽了。 17.【住所】 第二天早上,白禹是在凌骨怀里醒来的。 是的,没错。本来昨晚凌骨是睡在白禹怀里的,可早上醒来的时候,凌骨却发现原本抱着他的统帅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往下滑了老长一截,正抱着他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肚子上,睡得还挺香。 大早上的,男人难免会有些生理问题。加上这么大一个帅哥趴在自己身下,实在是有些刺激了。 凌骨不太温柔地伸手推开了白禹。白禹被一推便醒了,他坐起来看着凌骨愣了一秒,然后咧嘴一笑,凑上来亲了亲凌骨的脸:“早。” 说完,白禹就下床穿衣,一边回头对凌骨说道:“今天带你去认识一下其他人,他们都记得你,所以如果说了关于过去的话让你不开心了,你不要生气。” 白禹的细心让凌骨意外,凌骨笑了笑,也爬起来:“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白禹露出个牙疼的表情:“以前,是的。” 凌骨:“……” 白禹给凌骨准备的是一身红衣。凌骨对衣裳颜色没什么要求,拿来便穿上了。白禹的床边有一面很大的镜子,而且不是铜镜。凌骨站在镜子跟前,看着里面的人的时候,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记得如今的这张脸了,可是经过昨天初次洗精伐髓后,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变了。其实五官并没有变化,第一次的洗精伐髓往往针对的是身体的沉疴顽疾。由内而外,让身体尽可能地恢复本原。 如今,镜子里的青年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清亮,唇色红润,左脸虽然有一片妖异的红色纹路,但此时看上去却像是画上去的妆容,平添了几分艳丽。他穿着一身红衣,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微微偏着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让人有想咬上去的冲动。 凌骨有些诧异——他当然知道这具身体的样貌不差,毕竟跟凌昭文是亲兄弟来着。不过之前看五官,也就看出了俊雅斯文。可现在,镜子里的根本就是一个大写的性感。 “试试调运灵力。”白禹走到了凌骨旁边,对他说道。 凌骨回过神,点头依言做了。他摊开双手,如今的手上没有了老茧和伤口,葱白如玉。凌骨尝试在身体运转周天,以往要很久才能有明显感觉的灵力,此时却如泉涌,听话地随着他的意识流转。 凌骨感觉到自己张开的五指中充盈了灵力,他意念一动,五指便被无形的力量微微推开了一些。 “成了!”凌骨高兴地大笑起来:“这感觉真棒!” 白禹也高兴地笑:“嗯,领悟很快。不过如今这身体终究不太好使,修为难免要慢一些。等你灵窍一开,我们就离开这里。当你步入高阶,必须要拿回妖身才能进一步提升。” 凌骨的注意力却在白禹的前半截话里:“你是说,你有办法离开这里?” 白禹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肯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 凌骨明白了,白禹如今没有太大把握,但他一定会拿回绯阳的妖身。 凌骨乐天地笑:“如果能离开,那我要回现世去看看。” 那些害死他的家伙,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白禹点头。然后拿了一根绯色发带,把凌骨的长发束了起来,然后在发带上又扣上了一个金属虎纹发扣。 凌骨有注意到,这个发扣似乎是帅府里军士的标配。 “走吧,去跟大家一起吃早饭。” “好。” 早饭就在院子里的亭子里。亭子很大,里面的石桌有机械装置,可以变大变小,而且衔接无痕。周围花花草草、小桥流水,非常诗情画意。 桌边已经坐了几个人了。除开卫沄和蒙于,旁边站着的黄玉跟绿珠,还有三个是凌骨没见过的——两个男人一个小女孩。 男人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零碎贴颈的短发,左胸从肩胛往下绑着轻甲,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寒刃,气势逼人;另一个穿着一身红衣,不过颜色较凌骨的衣裳暗沉许多,更像血色凝结的乌红,这个人倒笑眯眯的;小女孩很可爱,只有凌骨的腰高,只扎了一个马尾,嫩黄裙装,坐在凳子上还晃着脚。 见到他们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中无一不带着喜悦和热切。 白禹用手扶了一下凌骨的后背,让凌骨跟他站得更近一点,才介绍道:“这是伯颜、秦谦、木莹。” 伯颜是那个短发男人,秦谦是那个红衣男人,木莹就是那个小女孩。 “他叫凌骨。”白禹最后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凌骨。 秦谦,笑:“凌骨你好。” 伯颜拱手一礼:“夫人。” 木莹晃着脑袋:“小骨头~” 蒙于也来凑热闹:“嫂子~” 卫沄无奈跟上:“公子早。” 凌骨:“……” 帅府的将军们,有点“活泼”啊。 “坐下吃吧。”白禹招呼道,拉着凌骨坐下,又对凌骨说道:“平日有事可以跟我和卫沄说,想知道什么就找木莹问,要打架就找他们三个。我们也要去兵营操练士兵,如果你无聊了,就让木莹带你出去玩。” 凌骨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有说过我要住下吗?” 白禹却是一脸无所谓,给凌骨盛了一碗粥后,说道:“你不愿意住这里,我陪你回福禄街的小院住也是可以的。” 凌骨被统帅大人的厚脸皮惊到了。 “小骨头,你不愿意住统帅府,可以去我们府上住哦。”木莹兴致勃勃地给凌骨介绍:“木头的家里有很多奇花异草,小颜的家里有很多的兵器,黑蜘蛛的家里……黑蜘蛛的家里没什么好玩的。我跟小颜住,不过我的花园在木头家里。哦,木头就是蒙于,黑蜘蛛就是秦谦,小颜就是小颜啦。” “呃,谢谢,不过……” “你如今这具身体还没脱凡,需要修炼用的资源很多。你难道打算重新当猎手去赚吗?那又要赚到什么时候?”白禹打断凌骨的话,伸出他漂亮的右手,五指摊开在凌骨眼前。 “你看,帅府有足够的灵植。”手指弯下一根。 “帅府有充足的资金。”再弯下一根。 “帅府有足够的人力。”又弯下一根。 “你留在这里,会得到充分的尊重和自由。”第四根手指弯下了。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跟你回小院。不过以上的好处,你一个也别想得到。”一只漂亮的手握成了拳头。 凌骨:“……” 呵呵,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凌骨笑了一声,说道:“我就住在统帅府吧,这里挺好的。” 白禹满意点头:“嗯。” 18.【将军】 敲定了住处,早餐也吃得欢快。一顿饭的功夫聊不了多少,但了解几人还是绰绰有余了。 秦谦、蒙于、木莹,这三人原本都是上三界的妖兽,三百年前护着白禹一起被逼入中枢界的。木莹虽然样子、个性都跟个小孩似的,但却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 伯颜是三百年前大末日的时候,从一个未来文明世界来的。他是那个世界里,基因改造人的最初也是最成功的实验品。他被白禹从废墟救出来的时候,还是七八岁的模样,但眼里早没了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在那片废墟中,还有同时遗落进来的基因改造技术。不过因为这里不具备条件,所以无法继续开发,只保留了成品药剂。最开始的药剂制造了一批异能者,引得人人哄抢,不过出现第一个排斥反应后,这批药剂就成了鸡肋。当百慕城有了规模,余下的药剂就被百慕城保管了起来,放在神殿里。 凌骨也是这时候才想到——之前雷河那没有灵力、但奇快的速度,大概也是因为药剂的缘故吧。 而卫沄,他是个修士。在一百多年前出生,三岁时候被蒙于在一次暴-乱中救下。小时候蒙于照顾他,当卫沄十二岁后,就开始反过来帮蒙于收拾烂摊子了。这也是为什么几位将军里,只有蒙于有个副将的原因。 早饭过后,木莹立刻请缨带凌骨回福禄街收拾行李。虽然凌骨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但他一想,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早去早回。回来后我带你去后花园,如今这具身体刚踏入修仙之门,最好以后都在后花园里修炼,对你有好处。”大概是因为凌骨答应住在统帅府的缘故,白禹送他走的时候一点没黏糊。 最后,伯颜跟木莹一起跟凌骨回小院。 三人是步行,凌骨出帅府的一路上,又被许多小箩卜头围住了。这一次没给他赛零食,但都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大人们也招呼他,不过这一次没叫“域主”,叫的都是“公子”。 白禹说,帅府里住的都是三百年前,一起护着他跟绯阳神魂的妖兽,以及他们的后代。如今看来可不是,虽然人口众多,但人人都是其乐融融,气氛特别好。 “小骨头,你喜欢这里对吧。”木莹观察着凌骨的表情,高兴地说道。 凌骨坦然点头:“嗯,那些小妖兽很可爱。” 木莹捂脸:“宝宝破壳后会更可爱的~” “宝……”凌骨刚说出一个字,就反应了过来——蛋。因为蛋要喂食灵力,所以放在白禹那里。 木莹拽住伯颜的手臂,一跳就跳上了伯颜的肩,叉开腿坐着。伯颜连忙伸手扶住木莹的脚,免得她掉下去——虽然是白禹捡的伯颜,但养他的是木莹,他管木莹叫姐,完美的十二贤孝弟弟。 木莹高度拔起,然后弯腰伸手拍了拍凌骨的肩:“小骨头啊,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域主是域主,你是你。没有人会把域主的影子往你身上硬套,也没人会强求你做什么。所以,你做自己就好,我们都是你新认识的朋友,老大……嗯,你就当是你的相亲对象嘛。” 凌骨无语——前半截听着还挺正经,后边怎么就突然歪了。 凌骨笑了:“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倒是你们,不要把我当做骗子就好。修行起来,我用材料可不会手软。” “反正都是老大在赚~”木莹不负责任地摊手道。 三人走走停停,一路上虽然不少人认出他们,但有伯颜的冷面压阵,那些人就连窃窃私语都不敢离他们近了。 “这些人真讨厌。”木莹嘟囔着,一边偷瞄凌骨。 凌骨好笑,说道:“我没事。早习惯了。” 在现世,修真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凌家半妖的血统根本瞒不住人,凌骨从小到大,受到的歧视、听到的闲言碎语,多了去了。再不堪的都有,如今这点只算好奇的嘀咕,又算得了什么。 三人很快到了小院,意外的,凌昭文居然回来了。 雷河也在。两人正在院子里玩“拉手看伤口”的小游戏——前几天雷河被凌骨和卫沄揍的伤还没好全。 “哥……哥?”凌昭文看过来,有些迟疑地叫着凌骨。在他旁边的雷河,眼睛都直了。 二十年前,凌昭文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凌骨也只有六岁。虽然是孤儿,但凌昭文从有记忆以来,就没吃过任何苦。他记忆里的凌骨是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尽管长得不错,但却被劳累磨砺得粗鄙不堪。凌昭文没有见过凌骨漂亮的样子,也没有见过凌骨身穿华服的贵公子模样。 所以他不知道,褪去了被劳累、风霜侵蚀的黝黑和伤口后,凌骨竟然是这样的光彩夺目。 雷河也很震惊,并且再次后悔当初没有睡了凌骨。 “呵。”凌骨看出了凌昭文的错愕、以及雷河的垂涎,他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两人,直接进屋往楼上去了。 而木莹跟伯颜并没有跟上去,木莹蹦到了石桌跟前,撑着下巴看着雷河。 雷河这才注意到这两个人,一看,这次吓得魂都没了两条:“伯将军!” 木莹主要的工作是负责收集信息,被帅府的人叫做“暗将军”,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地位,甚至根本不知道帅府有这么个人。 伯颜闻言,淡淡抬头看了雷河一眼,这一眼,让伯颜皱眉了。 木莹笑嘻嘻地看着伯颜:“小颜也发现了啊。” 木莹扭头看雷河,撇嘴道:“怪不得小骨头会选择你,你的脸型跟老大有几分相像。就是气质差太多了。” 凌家兄弟跟雷河的纠葛,在他们回城的时候,蒙于那个人形八卦机就给他们抖完了。 伯颜皱眉:“没可比性。” 木莹安抚地拍了拍伯颜的手:“嗯嗯,没可比性,老大最厉害了。” 伯颜眉头松开,郑重其事地点头。 而凌昭文跟雷河都是一头雾水。不过碍于伯颜的身份,两人都乖乖待在一边,没敢搭话。 凌骨上去了没一会,很快就下来了,两手空空——原主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留存,除了生活必备品,好东西都砸凌昭文那里了。 “咦,没有要拿的东西吗?”木莹有些诧异,随后把目光放到了这个小院里:“小骨头,这个院子不是你的吗?” 凌骨摇摇头:“在凌昭文名下。” “哦。”木莹点头。 三人交流完,就要转身离开。凌昭文这才连忙跑了两步,拦在凌骨旁边:“哥哥,你要去哪儿?我听说,昨天统帅回城的时候,你被一只尸鬼追杀,你有没有受伤?” 凌骨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凌昭文。这种假惺惺的、连廉价都算不上的关心,果然是只有当初七魄衰弱的原主才会感动吧。 “哥哥,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凌昭文缩了缩肩膀,一副小白兔的可怜模样。 凌骨轻笑一声:“正好,今天艳阳高照天气好,咱们把家分了吧。” 凌昭文登时愣住了,一边还忍不住想:天气好跟分家有关系吗? 19.【大汉】 凌骨要分家,这是凌昭文从未想过的事情。凌昭文只想过,在自己从太院毕业、成为达官显贵后,要怎么跟凌骨撇清关系。 而现在,凌骨先他一步要跟他撇清关系了。 凌昭文错愕过后,就是立刻反对。昨天统帅回城,他跟几个同学特意请了假去看,统帅把凌骨带走的画面他虽然没看到,但却听说了。凌骨如今跟统帅搭上了关系,他怎么能眼睁睁放跑这么一条大腿。 “哥哥,为什么啊?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凌昭文焦急地上前了两步,可怜巴巴地伸手想要拉住凌骨的衣袖。 “啪。” 伯颜出手如电,一巴掌抽开了凌昭文的手。凌昭文的手背都被打红了,立刻惊呼一声,他没敢撒泼打滚,不过眼泪珠子倒是在脸上挂着了。 伯颜却视若无睹,只是冷冷警告凌昭文:“不要随便碰夫人。” “夫、夫人?”啜泣的凌昭文,与赶过来安慰凌昭文的雷河,都愣住了。 凌骨没打算跟凌昭文他们解释什么,转头问木莹道:“要分家的话,该怎么做?” 木莹说:“去民生所就行了。民生所分城区,有记录城区里每家每户的户籍,一个人去分都行。不过要涉及到财产分割的话,就必须要分户双方一起去了。” 凌骨点头:“倒挺方便。” 说完,凌骨又扭头看凌昭文:“财产就全给你了,那分家就不需要你了,再……不对,希望以后不要再见了。” “哥哥……”凌昭文还想再来点温情攻势,但凌骨已经转身就走了。凌昭文一惊,再顾不得什么,连忙大叫一声道:“哥哥,等等。” 凌骨停下脚步,有些不耐地皱着眉:“有什么事儿,一次说完。” 凌昭文看出了凌骨如今的无情,他觉得凌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以为是跟凌骨的“狂兽化”有关,因此也没多想。 凌昭文眼神微微闪烁,但语气依旧可怜兮兮,像是被抛弃的小狗,说道:“哥哥,我在三年前让哥哥帮我存了东西在民生所。那是需要存入的人才取得出来的,麻烦哥哥帮我取出来,那是爹娘留给在我襁褓里的遗物。此后,哥哥不想再要我这个弟弟,我绝不去哥哥跟前碍眼。” 凌骨点头:“行。” 凌昭文顿时一喜,跟着凌骨他们出了门。 民生所离双龙街有些远,木莹还绕道去了白驹楼买了些点心,以及一罐用竹筒装的米酿,说是给凌骨走累了吃的。凌骨开始很感动,但后来发现他白感动了——那些东西根本是木莹自己想吃的。 “就没有近道吗?”凌骨走了两条街,开始抗议了。倒不是累,如今他身体比前些天的状态可好了太多了。不过这越走越是冷清,实在乏味得很。 “这边有巷子可以走。”伯颜指了一条小巷子说道。 “那就走这边吧。” “是。”伯颜应了,在前面带路。 木莹走在凌骨旁边,边吃东西边说道:“小骨头,再过半个月,第一场雪就会来了。之后冬天会很冷,不过也临近年关,百慕城会越来越热闹。” “哦?”凌骨挑眉,示意木莹接着说。 “所以,其实百慕城很好玩的。” “哦。”凌骨明白了,见木莹还盯着他,便笑道:“我并不讨厌这里。” 木莹笑了,递过手里的点心袋子:“麻薯很好吃。” 凌骨不客气地捻了一颗扔嘴里。不由点头——挺有嚼劲。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凌昭文跟雷河,心情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凌骨在帅府的地位了。他们不知道凌骨是怎么搭上帅府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凌骨已经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了。 雷河在一边怅然若失,盯着凌骨的背影失神。凌昭文却有些慌乱,手心都出了一层汗,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嗯?”凌骨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皱眉在空中嗅了嗅,问木莹跟伯颜:“你们有没有闻到——” “砰!” 一瞬间的事。凌骨的话没说完,伯颜就以奇快的速度冲了过来,那一瞬,凌骨看到伯颜的眼睛变成了兽瞳——兽化。 伯颜抱着凌骨跳开,同时,凌骨原本站着的地方轰然一响,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凹坑里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那人外表看上去很正常,但是脖子左边,已经被挠得血迹斑斑、皮开肉绽,而那些伤口正散发着一股淤泥般的臭味。 凌骨看着那突然蹦出来的大汉,觉得眼熟——这不就是昨天那店长突然袭击他之前的模样吗。 伯颜把凌骨往后推了推,然后如盾牌般站在凌骨的跟前。 “呼……呼……”那大汉双目赤红,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白。他已然失去了理智,眼睛只盯着凌骨看,但当他发现视线被伯颜阻挡后,便大吼一声就朝着伯颜冲了过去。 伯颜快速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短刀,那把短刀很别致——刀柄很大,还有很多古怪的装饰,刀身也有许多棱角面,刀刃就像是被镶嵌上去的一般。 伯颜微微弯下了腰,一条腿蹬地,呈一种起跑的姿势,整个人的气势如同一支已经拉满弓的箭。 “吼——” 那大汉发出不同于人吼的声音,眨眼就冲到了伯颜眼前。伯颜弯曲的身体在同时突然弹射拔起,转眼消失在了原地——他跳起来了,而且是一跳四五米高。 伯颜跳起的高度不寻常,且还没等跃到最高点,他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猛地一扯,以更快的速度坠落,“砰”的一声踩在了大汉的肩上,而他手里的短刀全部没入了那个大汉的脑袋,只留下了刀柄在他的头顶上。 大汉的身体被压得跪在了地上,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再无还手之力。 凌骨瞪圆了眼睛——太!凶!残!了! 那大汉还没死透,跪在那里不停抽搐着。 伯颜依旧面无表情,他从大汉的肩上跳下,手里的短刀也同时抽出。这时候凌骨才看清,那哪里还是短刀,伯颜抽出的东西如同一节一节收缩的长鞭,而且还很柔软,只有最尖端的位置,是之前短刀的那个刀刃。 伯颜手一抖,软鞭上的血迹全部掉了个干净,软鞭突然‘咔哒’几声,弹指之间已经收回变成了之前短刀的样式。 “小颜的武器叫千机,是他原本的世界里留存的概念雏形,后来到这里,又交给其他世界的工匠研究,最后成形。千机可以变很多种形态,用料特别考究,整个三千界,仅此一把。”木莹不等凌骨发问,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 凌骨也不吝啬夸奖,点头道:“很厉害的武器。” “啊!他、他动了。”这时,后头惊吓过度的凌昭文发出一声尖叫。 凌骨看过去,之间那大汉的模样已经改变——他的面皮青黑,牙长了许多,如同野兽一般龇在唇外,口水成涎地挂在嘴边,暗黄如脓。他人已经死透,但是肚子却还在微微起伏,就像是在喘气一样。而且有股恶臭不断散发出来,且有越来越浓烈的趋势。 的确跟昨天那店主的变化如出一辙。 “啊呀,有些奇怪啊。”木莹是见过昨天追杀凌骨那东西的,见状,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颗干种子,扔在了那大汉的身上。 那种子如同海绵遇水,一下子吸饱了空气,膨胀舒展,竟然变成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叶子,自动把大汉裹了个严严实实。任由里边的东西再怎么折腾,也破不了叶子的禁锢。 “小颜,你带着这个东西回帅府,交给黑蜘蛛吧。”木莹对伯颜说道:“昨天老大让黑蜘蛛去查那颗珠子的事情,他应该要了解一些。” “嗯。”伯颜没有二话,走过去单手抓起叶子,像是扛着一个巨大的气球一般,轻松地举着那包裹大汉的叶子,一跃而起,踩着人家的屋顶飞奔离去。 木莹呼噜了口米酿,对吓傻的凌昭文跟雷河二人说道:“愣着干嘛,继续走啊。” 20.【存物】 凌昭文跟雷河就像是被扯线的木偶,此时听木莹一声,就跟着命令走了。 但凌骨不是木偶。 昨天他碰上的那个店主,凌骨还以为是巧合。可是今天来看并不是,而是有人冲着他来的。而且看情况,应该是同一拨人。凌骨好奇,可这事儿要他查,他是毫无头绪的。所以当听到木莹说秦谦已经在查的时候,凌骨明白,是白禹发现了异样,并且默不吭声已经开始调查。 想到这里,凌骨就难免想了一下白禹,然后给白禹的体贴加了一分。 不过凌骨还是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哥哥你不知道吗?那是尸鬼。”凌昭文抢着回答了。不过他似乎是无心的,看上去像是被吓懵了,一直神神叨叨地说道:“尸鬼是从地府爬上来的冤魂,它们会夺了活人的身体,以便在白日行走害人。” 木莹停下脚步,回头看凌昭文:“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凌昭文道:“城里都传开了,我是听别人聊天听到的。就连太院里的学生都知道,大家都趁这两天休沐,想出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没想到是真的。” 木莹眼睛一眯,她可爱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意:“哦,人尽皆知了?” 凌昭文点头,雷河也附和道:“而且还有很多人失踪,这事儿城民不知道,但是我在城门守着,对经常进出的人都有数。” 木莹沉默了一瞬,然后又摸出了小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一颗种子。种子在她指尖颤巍巍晃了两下,然后突然展开成了一朵粉色的小花,粉色的小花舒展开花瓣,竟然是一只蝴蝶模样。木莹凑近蝴蝶,嘴唇微张,似乎在说什么,但凌骨并没听到任何声音。“蝴蝶”颤动双翼,在木莹指尖停了一会,然后木莹手一抬,蝴蝶就飞走了。 凌骨盯着木莹的小荷包:“里面还有多少种子?” 木莹笑着收起了荷包:“一会回去,我带你去木头的府上玩,他那里的东西比我的多。” 凌骨点头:“好啊。” 他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凌昭文跟雷河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好跟着他们走。 民生所的那条街道比较僻静,周围都是住宅和一些其他府衙。 民生所的大堂如同典当行一般:高高的柜台,竖着的栅栏窗口,每个窗口后边都坐着一个‘掌眼’。来办事的人站在柜台前,就能交接手续了。 不过有木莹在,他们的待遇自然不会是站在柜台前。他们刚进门,就有一个婀娜少女迎了上来,然后把几人带到了一边的小偏厅里,这里摆放蒲团矮桌。房间墙上还挂着字画,摆着绿植,但每个房间都不大,显然是民生所的‘VIP’室。 刚坐下,又有两个机灵可爱的少女娉婷而来,放下精致的茶水瓜果后,又退下了。 凌骨可算歇了脚,拿起瓜果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木莹才吃饱,没有动,让人叫了管事的来。 没一会,一个灰衣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账本。男人一进来,就挨个打招呼:“木姑娘,凌公子好。” 至于雷河跟凌昭文,男人忽略过去了。 凌骨挑眉看他:“你认得我?” 灰衣男人一笑:“凌公子忘了?半年前,你把主屋过继给你弟弟凌昭文,还是在我这里办的手续。” 凌骨微讶——原来半年前,那院子还是他的啊。 不过凌骨如今也不想抓着那个院子不放,他知道原主的情况,就大凌昭文六岁,却从小就给凌昭文当爹妈,还省吃俭用、累死累活供凌昭文上太院读书。 原主对凌昭文好,是他七魄唯一的念想。 凌骨笑了笑:“我出了点意外,忘了不少事情。今天过来,一是想要分家;二嘛,我想问问我在民生所可存的有东西?” 灰衣男人点头:“有的。我马上给公子拿过来。还请公子跟木姑娘先移步。” 灰衣男人说完,之前那个婀娜少女又出现了,她款款一礼,带着凌骨他们去了民生所的后院。这里布置得非常雅致,客厅正对着花园,鸟语花香,且十分幽静。 “请稍候片刻。”少女又福了一礼,然后就离开了。 在等灰衣男人回来的时候,凌昭文终究不死心,之前他听伯颜叫凌骨“夫人”,现在再看民生所的人的态度。统帅夫人,一定是的。 凌昭文兽形都在出汗,他是激动的。伯颜不在,他的胆子又冒了出来,这时候挂起个天真笑脸说道:“哥哥,你好威风啊。” 凌骨怎么会看不出凌昭文的心思,他嗤笑一声,说道:“马上就分家了,以后就不要叫我哥哥了。” 凌昭文脸色一僵,雷河又习惯性地想要在凌骨跟前耍威风,但木莹眼睛一斜,雷河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哥……” “闭嘴吧,凌昭文。”凌骨见凌昭文依旧不识趣,于是便戳破了窗户纸:“你已经二十岁了,早该长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想看你拙劣的演技。我今后是什么身份,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明白吗?” 凌昭文脸色几变,咬着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往都会给他撑腰的雷河,现在在他旁边就像个闷葫芦哑炮,只知道站桩。 好在这时候,灰衣男人回来了,他捧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个盒子。 凌骨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看向凌昭文。凌昭文跟凌骨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把视线放到了那个盒子上,一改之前的复杂表情,眼神都透出强烈的渴求:“哥哥,这就是我求你帮我保存的东西。” 凌骨玩味一笑:“你说,这是父母放在你襁褓里的遗物。里边是什么?” “是一个铁盒。”凌昭文毫不迟疑地回答:“爹娘原本也都是猎手,这是他们曾经遇到的一只灵兽巢穴中找到的。这些还都是哥哥告诉我的,之前一直是哥哥帮我保管,可是三年前哥哥被狂兽落种,就把铁盒交给我了,我在太院没有时间,就请哥哥帮我存了起来。” 凌昭文说道“被狂兽落种”的时候,语气加重,眼神也往木莹方向瞟了一眼。既然凌骨如今是“统帅夫人”,那么不知道这件事,帅府的人知不知道呢。 这一个动作,不可谓不恶毒。不过可惜的是,凌昭文不知道那只“狂兽”就是统帅大人。 凌骨因为原主血脉,对凌昭文最后一丝耐心告罄。 “听起来很合理,但口说无凭,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它是你的呢?” 凌骨微微一笑,盯着凌昭文的眼神里满是戏谑。凌骨向来崇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的原则,什么包容、宽容、高尚情怀……这些东西,早在现世,就被那些人类从他的字典里磨灭掉了。 凌昭文听了这句话,急得原形毕露:“哥哥,这本来就是我的啊。是爹娘留给我——” “二十年前,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凌骨笑道:“所以,你知道这是爹娘的遗物,是我告诉你的。你说这是爹娘留给你的,实际上是爹娘给我的,而后是我给你的。可是现在,我又不想给你了。”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凌骨笑了:“你是一面之词,我也是一面之词。而且二十年前,你是个婴儿,我却已经六岁,我自然比你知道得清楚得多,不是这个理吗?” 木莹在一边点头:“是这样的,而且凌昭文你别忘了,你可是小骨头养大的。你的一切,都是小骨头给你的。” 凌昭文闻言,顿时脸色惨白。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凌骨要把他怎样,那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凌骨胜券在握,对灰衣男人招招手,让他把盒子拿到跟前来。 凌骨掀开盒子,却见里面还躺着一个细长的铁块。 “公子当年存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灰衣男人连忙解释完,又说道:“户籍我已经为公子分好了,如今公子跟凌昭文就是两家人,不过如果有财产相关,还需要细分。” “不用了。”凌骨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拿出那铁块打量:这铁块实际是一个盒子,严丝合缝地像个铁疙瘩,只有在上面的铁皮上有个手掌形状的凹印。这个凹痕包裹了整个铁盒,正是一手握上去的痕迹。 是机关? 凌骨没有迟疑,伸手握在了凹痕中。 “嘶!”凌骨指尖一疼,连忙松开手,拇指上挂着一溜血串子,铁皮上还留了两滴,正从拇指印的凹痕里消失。 “咔哒”。 铁盒打开了。 21.【火焰】 到这时,凌骨就知道凌昭文果然是在说谎——如果他确定东西是他,那么这种滴血开启的方式只有他能用。可事实却相反。 凌骨斜了凌昭文一眼,凌昭文只瑟缩着站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凌骨冷笑一声,然后伸手掀开了铁盒的盖子。 “啊呀!”木莹突然叫着,伸手想要来阻止:“不要打开……” 晚了。 铁盒一打开,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在盒子里躺着的的确是一根羽毛——这片羽毛有两掌长,看上去不像是翎羽;羽毛是火红色的,羽根也是绯色的,有着如同玉石一般的质感;羽片十分轻盈,每一毫厘仿佛都覆盖着珠光,在尖端的位置隐隐有一层金色的光芒。 凌骨张了张嘴,但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有一种恐惧,又有一种怀念,交织着盘亘在他的胸腔,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胸膛。 然后下一瞬,那羽毛突然光芒大涨,一股火焰从盒子里飞窜而出,一出铁盒便如海浪铺开,弹指间,那赤红带金的火焰就把凌骨包裹住了。 灼人的热量在客厅肆意冲撞,连带木莹都连忙跑了出去,不过转瞬,房间里所有家什都化为了灰烬。 “要死了要死了。”木莹急得团团转,然后记起什么,从小荷包里抓出一把种子往空中一撒。种子们在空中交织、扭曲、膨胀,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由花草枝叶构成的蜂鸟。 “叫老大过来,救火啊!”木莹冲蜂鸟叫道。蜂鸟领命,转瞬消失在了空中,已然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在百慕城的一个小客栈里,一个男人盘膝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冥想练功。不过下一秒,男人突然睁开双眼,一口血喷了出来。 “主人!”站在床边的一个青年连忙扑上去,一边扶住男人一边为他擦血。 男人却顾不得这些,他一脸的惊恐:“他回来了,是他,他回来了。走,我要离开这里,快走,我们回去,快回去。” “闭嘴。”这时,坐在桌边的另一个男人开了口,他冷笑一声:“中枢界就这么大的地方,你以为你逃得了?你以为白禹不会知道哪些东西是你弄的?一万年前你已经做了恶人,现在就是跪在他们脚边磕头,他们也不会饶了你。你现在想的不是该怎么逃,而是怎么在他恢复力量之前,杀了他。” 男人说罢,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一个面具扣在脸上。 那是个纯白色的面具,没有开出五窍空洞,只在人的五官地方有相应的凹陷和凸起,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想死,那就只有让他们去死。”男人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传出,像是一只来自深渊的恶鬼:“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吐血的男人依旧害怕,他想逃,可已经没有退路。他哆嗦着说道:“看不清了,我看不清了。他回来了,他的力量阻挠着我,我看不到他的未来。” “没用的蠢货。”面具男人嗤笑一声,嫉恨道:“白白浪费了当年的好东西,如果把你那份给我,我一定能成功,而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吐血的男人没有说话,他涕泪横流,不知所措。 “行了,趁着他才神魂归位,趁早解决了他。”男人说罢,朝着床上丢了两个面具。 三人扣好面具,翻窗而出,很快消失无踪。 >>>> 帅府里。大殿。 白禹坐在大殿的兽皮交椅之上,秦谦则站在下边,正跟白禹汇报情况。 “那颗珠子是药丸。我交给了明月祭司去查根底。不过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秦谦微笑着说道:“三个月前,有一个商人来到百慕城,说是需要一种药草。那种药草只在双爪山谷才有生长,但是双爪山谷连着迷失港,已经成了城民心中的禁地。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打了头阵,带回了五株那种药草,得到了一百金的奖励。而且那个人还说,山谷底下很多沉船,上面有很多宝藏。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去寻宝。” “可是在两个月前,突然有寻宝回来的人说,在双爪山谷底下看到了尸鬼。不过空口无凭,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也没有人当真。” 白禹皱眉:“有关系?” 秦谦耸耸肩:“尸鬼是不存在的,所以当初传言出来的人,要么是胡说八道,要么是看到了相似的东西。而昨天追凌骨的那个东西,如果被人看到,应该会认为是尸鬼吧。” 白禹挑眉,示意秦谦继续说。 秦谦:“所以,我就先去查了那个最初买药草的商人,然后意外地发现……他就是昨天追杀凌骨的那个怪物。” 听到这里,白禹终于坐直了身体,一股危险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秦谦接着说道:“我问过周围的人,那个商人是三个月前来的,没有亲人,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线索到这里断了。现在只有等明月祭司研究那颗药丸是什么情况。” “统帅。”这时候,大殿门口突然窜进一个巨大的身影。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伯颜,不过伯颜扛了一个巨大的树叶包裹的茧子。 “这是什么?”秦谦好奇问道。 伯颜放下东西,立得笔直,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秦谦听了,立刻变了脸色:“是针对凌骨的。” 昨天的那人他以为只是偶然情况,但现在看来,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凌骨呢?”白禹问道。 “应该已经到了民生所。”伯颜说道。 “把这东西送去神殿,交给明月祭司,我去看……” “老大,有情况啦~”白禹话没说完,只听门外传来木莹响亮的声音,不过却没见着木莹的身影。 白禹抬头,果然在空中看到了一只粉色花瓣蝴蝶。白禹伸出手指,蝴蝶就乖乖落在了他的手上,继续发出木莹的声音:“城里都在传尸鬼的事情,而且据小道消息,有许多人失踪了。我们这会去民生所,一会我去问民生所的人,看看有没有在他们这里报失踪的。” 蝴蝶说完了话,翅膀颤抖了一下,然后分散成了几片花瓣,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白禹站起身,说道:“去民生所。” “是。”秦谦应了一声,伯颜则扛着他带来的“尸鬼”往神殿去了。 白禹与秦谦没有带自己的坐骑,直接御风而去。两人踩着人家的屋顶前行,才走到半路,一只小鸟突然又撞进白禹怀里。白禹识得小鸟身上的气息,因此没有把它捏碎。 那小鸟自然是木莹放出的蜂鸟。蜂鸟撞到白禹,立刻尖叫起来,依旧是木莹的声音,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救火啊!救火啊!” 它第二遍还没说完,一道冷风抚过,白禹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虚影。白禹之前站着的地方,一层薄冰正在化水,而薄冰沿着屋脊蔓延的轨迹,正是民生所的方向。 秦谦微微皱眉,顺手把那蜂鸟抓住收起,然后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紧随而去。 22.【归来】 大火扑面而来的时候,凌骨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镇定了下来——因为他没感觉到疼痛。 然后下一瞬,凌骨发现火焰消失,而他已经来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一开始周围很黑,他悬浮在空中,听到了阵阵铁链的声音。铁链哗啦啦地响,一阵一阵的不间断。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热,好像有什么要破空而出。 凌骨感觉到自己的高度在下降,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 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且还有粘腻的感觉,而且很烫,就像是快要沸腾的水一样。 接着,眼前一亮。铺天盖地的雪花席卷而来,凌骨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才发现,这里是一座雪山的山顶。不过山顶之上,一抹妖异的红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那是一只巨大的鸟兽。 它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通体血红,煞气和灵气交织冲撞,时不时卷起一道旋风。它匍匐在地,双翼被数百根寒铁钉钉死在地面,无数的锁链横过它的身体,让它动弹不得;在它身下的石台上,数以千计的阵法交错重叠,它们一刻不停地吸收着鸟兽的妖力,如跗骨之蛆,不给鸟兽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它挣扎着,铁链哗啦啦作响,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但它没有妥协,它的血遮盖了阵法也篡改了阵法,流失的鲜血跟妖力在阵法游走一圈后,又重新回到它的身上。 它的羽毛掉了很多,伤口无法愈合。它尖啸、它想飞,血凝结了伤口又重新被挣裂开…… 这些阵法无法杀死它,而它也无法挣脱。 这就像一场无声的独角戏,好像永远看不到结束的尽头。 “吼——” 突然之间,一声兽吼从凌骨身后传来。凌骨转身去看,却只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风雪,雪花遮掩了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兽吼声不停歇,其中还有刀剑铿锵的声音。声音愈演愈烈,越来越近,地面开始震颤,仿佛天地都开始不稳、即将崩塌。渐渐的,声响又平息下来,风雪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呜……” 被困的鸟兽发出一声悲鸣,接着凌骨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铁链铿锵狂响。凌骨慌忙转身去看,只见就在他背后咫尺的地方,突然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那只眼近在咫尺,大如骄阳,血红的色泽,裹狭着浓烈的恨意和悲伤。 凌骨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躲开。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眼自上而下地贴近他,甚至眼珠都贴上了他的皮肤。当那眼珠贴上凌骨的瞬间,凌骨眼前一花,他又出现在了无名书的旁边。 这里跟上次他来的时候,情况完全不同——笼罩整个空间的白雾消散了。 凌骨第一次看清这个地方的全貌,这里的空间很宽广,看不到边际,如同另一个世界。这里像是草原,在无名书伫立的旁边出现了一棵大树。这棵树几乎百米高,而且树干粗得掏空就能当房子住。不过凌骨认不出这是什么树。 在大树脚底,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河,一直蔓延到草原尽头。河水很-深、很平静,里边没什么鱼虾,静静的让凌骨以为它没有流动。 其他的地方,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了。 凌骨左右看了看,之前的画面还在他的心里回荡,如今再看这里,凌骨总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又一股强烈的情绪要喷涌而出,可偏偏隔着一层胸腔,怎么也发泄不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凌骨呐呐自语,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主人。”无名书的声音突然响起。 凌骨扭头一看,只见一道白色灵光从石书中窜出,然后浮在石书顶上,扭动了一会过后,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立方体。有点像棉花,又有点像云。跟之前在无名书镜面上浮现的模样是一样的。 “主人。”无名书又叫了一声,然后它的身形开始涣散、飘开成雾,但却没有完全消失。 白雾扩散到一定范围就停下了,然后开始重新凝聚,直到它凝聚成了一个成人人形。那人形的轮廓很模糊,雾气在不停变动,别说样貌,就是男女也分不清。 凌骨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定定看着那团人形白雾。 终于,白雾停止了变更,然后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个声音很疲惫,但却带着笑意,是个男人的声音。 “未来的我。” 一开口,凌骨就愣在了原地。 “你听到了这个,那就表明无名书跟凤凰石已经在你手里,且它们都还有可能被解除封印。我要告诉你几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第一:在破开凤凰石和无名书的封印之前,不要被前世羁绊,提升修为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第二:不要相信上界的修士。” “第三:如果你遇到一只叫白禹的妖,那么请相信他,他永远不会伤害你。” “最后一点。如果你和白禹有了孩子,好好保护他。” 话落,那白色雾气之中突然乍现了一缕金光,直射凌骨的眉心。凌骨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沉,这涌入他脑海的力量,就像是敲击在铁门上的重锤。层层的锈迹被敲开一块,露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子来。 在这一刻,凌骨无比确信,之前在雪山顶看见的那只鸟兽,就是他的妖身。 他就是绯阳,即使没有记忆,那刻入神魂的共鸣与感情的牵动他不会认错。一切虽然匪夷所思,但在这一刻却都变得不再难以接受。 当凌骨消化完了这股力量,就感觉脚下的土地消失了,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手刚举向空中,就被另一只手抓住。 凌骨睁开眼,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白禹,以及他们身体上逐渐熄灭的赤红火焰。 “白禹。”凌骨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看着白禹的眼神带着一股怀念。 他想要告诉白禹什么,可是他才刚一动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真没用啊。昏过去的瞬间,凌骨还在遗憾,他想告诉白禹那句他等了一万年的话——我回来了。 23.【是我】 凌骨并没有昏迷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在白禹的床上,而这时候才不过中午时分。 白禹一直守在他的跟前,见他醒了,立刻露出个笑容来:“头疼吗?” 凌骨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他看着白禹,之前那股强烈的冲动已经消失了,虽然凌骨这时候依旧明白自己是谁,但他却说不出那句对白禹来说非常肉麻的“我回来了”。 凌骨纠结了一会,轻咳一声道:“那个羽毛怎么会在这里?” 那羽毛是绯阳妖身上的,而他的妖身早在一万年前就被锁在镇仙台,那里被修士重重把守,根本难以靠近。而这羽毛又怎么会出现在中枢界,原主的手里? 白禹回答道:“灵羽是三百年前,一起掉落进中枢界的。三百年前我们已经到了镇仙台,可惜功亏一篑。之后这灵羽就由我保存着,不过在三年前我找到你之后,我就把它留给你了。它对普通的修士来说,有凝聚灵力的作用;对普通人来说,待在身边能强身健体。可是对你来说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白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我没想到,那时候的你只有一缕神魂,根本打不开我装它用的盒子。之后它就被你存在民生所了。” 凌骨点点头,之前他的那缕神魂,恐怕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制住原主的七魄,不然的话,灵羽绝对早就被原主交给凌昭文了。 “你,有记起什么吗?”白禹有些迟疑,但又很是迫切地问道。 凌骨看着白禹,犹豫了一下,说道:“实际上,记起了一点。” 白禹立刻双眼放光,万分期盼之中又带着一些胆怯地问道:“记起了什么?” 凌骨看白禹这番模样,突然有些不忍了。他想了想,说道:“记起了我是绯阳。” 白禹的嘴角立刻勾起了很大的弧度,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先等一等。”凌骨打断白禹的喜悦,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说记起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清楚的记忆。我只是确信我的身份,但我的记忆依旧停留在现世那二十多年上。你对我来说,还依旧是个有些特殊的陌生人。明白吗?” 白禹却毫不气馁,他笑了:“足够了,已经足够了。所以,你不会认为我对你的追求,是在怀念别人,对吗?” 凌骨挑眉一笑,透着一股子无与伦比的傲气:“呵,除了我,还有谁能入你的眼?” 白禹大笑,然后用力地抱住了凌骨:“这真是……太好了。” 他有一大堆的情话想跟凌骨说,在一万年的漫长时光里,他演绎过无数遍绯阳神魂俱全时候的场景。可是现在,他怀揣巨大的喜悦,却只能说出这样简单到质朴的几个字。 我一直在等你,而你回来了。太好了。 凌骨得到自己在万年前留存的一点力量,但修为并没有太大提升。好消息是,比起修为,这具身体却被巩固了不少。 “趁现在,把这个喝掉吧。”等凌骨穿戴好,白禹端来了一个酒盏,里边装着一盏清酒。 凌骨接过来闻了闻,味道清香,没有酒味,闻起来更像是茶。 “这是什么?” “凝华露。洗精伐髓的好东西。”白禹为凌骨解释道:“之前这身体太弱,你神魂又刚齐全,所以不敢给你喝这个。但现在有了魂契,我的神魂能护你的神魂,而你以往留下的力量巩固了这具身体,时机成熟了。” 凌骨点头,然后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凝华露味道很不错,开始只有一股清香,但吞下后嘴里有茶水的回甘,感觉从嘴到胃、再到五脏六腑、心肺血脉,全部都被清洗了一遍,身体轻松不少。 “味道不错。”凌骨舔了舔唇,偏头看向白禹:“还有吗?” 白禹摇头:“凝华露是曾经上界的东西。它取的是月露精华,由雪山顶的冰莲花凝结。一年一滴,一瓶百年。这一盏是我很久前留下的,在中枢界我还没发现过。” 凌骨有些遗憾。 白禹却拉住凌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凝华露的效果很好,现在就去后花园修炼吧,应该能直接提升到御气后期。” 凌骨挑眉:“这么快?” 他昨天才刚御气来着。 白禹叹:“御气而已,往后就不会有这么痛快了。” 凌骨明白白禹说的对,刚才的惊喜立刻就被冲散了个干净。 后花园就在帅府的花园里,帅府的花园占地面积很广,有帅府三分之一的面积。这里有参天大树、小河流水、亭台木屋,还有一些小型的兽类。俨然一个生态系统。 不过凌骨跟着白禹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越往里走,越是古树环抱、巨木参天,更有小溪流水潺潺、瀑布声势浩大,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也多了起来。显然就算是整个帅府也没这么大。 “这里有空间结界?”凌骨猜道。 空间结界是结界的一种,用于压缩空间或者拓展空间。不过一般都不用于饲养活物,因为要维持这样的结界,需要强大高深的灵力。如果支撑结界的人突然失去了灵力,结界会立刻恢复正常大小,里面的东西的后果,可想而知。 白禹摇了摇头:“不算。当初一起被扯入中枢界的不止是那些房屋和生灵,还有许多禁域跟秘境。相对的,这三百多年,中枢界并没有出现过新的异象。” “你是说,这里是秘境?” “嗯。不过是用了些办法,从别的地方挪过来的。再在外面布下结界,没有我的允许的人,是进不来的。”白禹为凌骨解释道。 凌骨点点头,独霸秘境,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啊。 白禹把凌骨带到了一个小瀑布边的深潭旁:“就在这里修炼吧,引气入体,尽量调动神魂去与灵气交流。” “我明白。”凌骨点头,就坐下专心修炼了。 白禹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凌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骨。 >>>> 另一边,跟去民生所打了个酱油的木莹跟秦谦,这时候都溜达去了神殿。 神殿里,伯颜依旧守着那个被叶子包裹成人形茧的尸体,一旁还站着蒙于跟卫沄。 “怎么都在这儿?”秦谦有些奇怪。 卫沄回答道:“碰上的,听伯将军说了事情经过,就留下来了。公子如何了?听说出了点意外。” “是好事。不过这会还昏睡着,老大守在旁边,就不用我们担心了。”木莹蹦到了伯颜身边,递给伯颜一块点心,然后才继续说道:“说说尸鬼这事儿吧,我已经问过民生所的管事,说是并没有人去报失踪。” 秦谦点头:“不过不代表没人失踪。因为如果是游散人员,那就不会有人去报失踪。这事儿还得去问城门官才行。对了,那个城门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雷河……啊呀!”木莹突然叫了一声,对着四人招招手,四人配合弯了腰,然后就听木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雷河,就是小骨头神魂不全时候看上的男人。今天我看了一眼,跟老大长得有点儿相似。所以,咱们赶紧把那个雷河弄走吧。” 蒙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弄走干嘛?情敌嘛,自然要交给老大处理。” 木莹白他一眼:“是,老大一根手指碾死雷河,然后觉得不解气,回头就开始折腾,到时候你扛啊?” “呃。”蒙于嘴角一抽,连忙请缨道:“我知道一个边城还缺个巡逻官,就让他去吧。” “去之前,我先去跟他了解一下情况。”木莹说道,然后拽起伯颜往外走:“小颜走啦,我们先去白驹楼吃醉蟹。” 秦谦无奈,回头问卫沄:“明月祭司呢?” “还有点事儿,一会就过来。” “那咱们等会吧。”秦谦顿了一下,又说道:“要不然,我也去打包几份醉蟹?” 蒙于举手:“我要吃烤鸭。” 卫沄站起来:“我去买吧。” 24.【鬼兵】 百慕城虽然是得帅府庇护而壮大,但帅府却根本没有管理它的意思。因此后来百慕城里成立了神殿,由五位祭司总管百慕城大小事务,其下再细分衙门。祭司之一的明月祭司是留守神殿的祭司,明月祭司对毒物、药物和治愈系灵法的运用,在百慕城首屈一指。 最重要的是,明月祭司是五位祭司里,跟帅府关系最好的——明月祭司是个修士,三百年前,是她凭借高超的治愈灵法,救了帅府很多妖兽的性命。 秦谦三人吃完打包来的食物,就见自一个小门走进来了一个白袍女人。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身材高挑曼妙,长发披散身后用白绳绑好。不过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的一大片烧伤,伤痕狰狞,让人有些不敢看她的脸。 不过单看女人的五官,看得出在毁容之前,她也是个倾国之色的美人。 “明月祭司。”三人起身招呼,态度非常尊重。 明月祭司对他们点头示好,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形茧,说道:“劳烦将军,抬去后边。” “好。”蒙于应了一声,随手一提那人形茧,就像是提了只不足轻重的兔子。 明月祭司带着他们进了旁边的小门,然后走过长长的回廊,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小院里的房间都是单个单个的土石房,排列很整齐,冷冷清清没见着人。 这里是神殿停放尸体的地方。因为很多濒临死亡的人都会来到神殿,求神殿祈祷。或者是一些死在街边的无名氏,也会被带来神殿处理后事。当然,更多的是被直接带去了乱葬岗。 明月祭司指着最里面的一个小石屋:“放那里面吧。” 小石屋虽然其貌不扬,但里面却很宽广,而且最上头有透明的瓦片,采光十分充足。 “将军用结界先困住他,再拆掉那叶片。”明月祭司说道。 “好。”秦谦跟蒙于同时应声。 秦谦抬手结了个印,一个小小的透明方块从他掌心冒出,然后被他抛向了那个人形茧,方块立刻扩大数倍,转眼就把那个人形茧包裹了起来。如同一个透明的小房子。 似乎察觉到了灵力波动,按人形茧突然耸动起来。 蒙于啧啧咂舌,一边伸手一挥。结界里,包裹大汉尸体的叶子立刻舒展开,顿时,一具肿胀得看不出原形的尸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并且因为摆脱了禁锢,它的身体便快速地膨胀起来,几乎占据了结界一半的空间。 秦谦默默道:“还好刚才已经吃完了。” 不然他今天估计很难吃下东西。 那只“尸鬼”已经站起来了,它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被囚禁的事实,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直到碰上了结界壁,才开始逐渐恼怒,接着始撞击、捶打结界。结界被撞得一晃一晃的,但依旧固若金汤。 “几位可看出什么了?”明月祭司的脸色一直都是淡淡的,仿佛在她眼里,一切的生灵都是一个模样。 蒙于撇嘴:“太恶心。” 秦谦点头:“好丑!” 卫沄却蹙眉,沉吟片刻才说道:“它站起来,直接朝向的方向,是帅府的方向。” 卫沄的话让另外两位将军醍醐灌顶。秦谦皱眉道:“果然是冲着凌骨去的。” 明月祭司打断他们,问道:“几位不觉得眼熟吗?” 三人疑惑。明月祭司笑了笑,提醒道:“二十年前黑暗日,东兽王国大举入侵的时候,用的鬼兵。” 三人顿悟——鬼兵是一种很恶毒的手段,它必须以活人为“炉鼎”,血肉为基石,灌以药引,在腹腔结成鬼丸,吞人血肉精气。自此人亡而未灭,肉身不知疼痛、来去不知喜恶,称之鬼兵。 鬼兵算不上最强的兵器,但却是最麻烦的兵器。 “不过这个跟鬼兵也差太多了。”秦谦皱眉道:“鬼兵至少还看得出一个人样,外表看去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能说话。就算死,也是血肉消耗殆尽,只剩颗鬼丸。而再吃下鬼丸的人,顶多也是形如死尸,跟眼前这个……” 明月祭司拿出一块方帕,打开来,上边躺着一颗乌黑的药丸。正是白禹昨天捏碎那个药材商人的时候得到的。 “这就是鬼丸。”明月祭司说道:“当年我也得到过鬼兵的鬼丸,跟这个有所不同。可是具体的不同还需要时间。” 卫沄想了想说道:“鬼丸和鬼兵是东兽王国搞出来的,但那时候的鬼兵比起这个可以称之为完美。这次应该不是东兽王国搞的鬼。” 秦谦点了点头:“肯定不是,这次他们的目的很准确,是凌骨。但是凌骨的事情那时候我们都还没确定……” 秦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色几变,最后定格在森冷上:“除非,对方能预知未来。” 卫沄不太赞同道:“未来预知,那得是很高的修为。有那样的修为的话,要杀死凌骨还需要用这个东西?直接动手不是更快?” 秦谦却没有过多解释,他笑了笑:“这事儿先放一边。说起鬼兵制造,我记得是来自异世界的人带来的巫蛊之术。那些人似乎是一整个小国。” 卫沄闻言说道:“关于二十年前鬼兵的事情,我那里有记录,稍等一下。” 卫沄说着,直接御风跑没影了。 蒙于抓抓头,指着结界里的东西:“这个怎么办?养着?” 秦谦:“……你这什么破爱好,见什么都想养?” 蒙于自豪道:“跟域主学的。” 秦谦白眼:“域主也不是什么都养的。你看凌骨看这玩意儿的时候,那表情,像是想要养的样子吗?” 蒙于沉默,然后抓抓头,放弃了养这玩意儿的想法,说道:“那怎么弄?” 明月祭司笑了笑:“交给我吧。” 明月祭司拿出一个小瓷瓶,说道:“虽然没有具体研究出来这个鬼丸的作用,但是我做出了催化它的东西。” 秦谦拱手:“祭司请。” 卫沄取了二十年前的相关记录回来,到小屋里一看,结界中不见了那只“尸鬼”的身影,但是结界的底部铺开了一层浅浅的浓稠液体,秦谦跟蒙于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站在一边,一个扶额,一个脸扭到一边。 “这是,怎么了?”卫沄奇怪道。 明月祭司一笑,避而不谈,对秦谦说道:“秦将军,还请取出鬼丸。” 秦谦用惨不忍睹的表情伸出手,然后五指收拢。结界之中又出现一个小方块结界,里边装着一颗药丸和一点粘稠液体。当这个小结界被分离出来之后。秦谦五指骤然握成了拳头,那个大方块结界瞬间缩小,直至不见。 卫沄眨眨眼,大概猜到了那一滩死什么东西,于是明智地没有继续追问了。 明月祭司满意地收起那个小结界,装进了一个盒子里,然后看向卫沄,依旧一脸慈爱笑容:“卫副将,不知文卷里记录了什么?” “呃……”卫沄回神,摊开了拿来的册子。 25.【黑焰】 “二十年前黑暗日,东兽王国被统帅率兵揍回‘兽笼’之后,作为停战的代价,他们毁灭了所有鬼兵。那时候我们得到了一卷残卷,上面有记载鬼兵的来历。”卫沄边翻动册子边为其他几人解说道:“上面说的是,这是一种巫蛊之术,是大末日的时候流落进来的普通人类世界,一个叫大南的国家的传承之术。” “啊!大南,我记起来了。”秦谦突然回过神,说道:“这不就是唯一一个故意趁机进入中枢界的神经病吗?” 蒙于依旧茫然,显然没什么记忆。 卫沄则点头说道:“没错。是一个蛮夷下界里的小国,他们崇尚巫毒。三百年前,他们是刻意进入这个世界的,因为这个世界有他们世界没有的东西。他们妄图得到强大的力量,然后再回到燕来的世界称霸。他们为到这里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抵达中枢界的时候,国人只剩下两百不到。而且他们唯一能够预测未来的大祭司经不住灵气冲撞,刚来这里就死了。然后那大祭司的学徒继承了祭司之位。不过他并没有他师傅的才能。” “那个祭司预测不了未来,也学不会其他世界的高超技艺。最后,他们剑走偏锋,盯上了狂兽。他们崇拜狂兽的力量,便让公主怀上狂兽的幼崽,妄图得到强悍的族人。然而,这个计划没让他们的种族壮大,反而让狂兽懂得了找人类落种,以求得更智慧后代的方法。” “最后,大南的人自食恶果,被狂兽控制。在二十年前,他们研发出了鬼丸,得到了狂兽的信任,而后狂兽战败,大南的人趁机逃走了。” 卫沄翻动书页,叹气:“就这么多。之后他们逃去了哪儿,却没有人知道。” “嗯?等等。”明月祭司制止了卫沄合上册子的动作,卫沄连忙让到一边,让明月祭司看。 明月祭司把书页翻回去,翻到之前保存残卷的那一页。那里贴着几张残片,是大南的秘法之类的东西,不过因为文字不同,所以看不出什么。而那些残片里,却也有许多的图案。 明月祭司的手指指着的正是其中一个图案。 “我见过这个图案。”明月祭司说道。 “当真?”蒙于一下来了精神——总算来了句他听得明白的话了。 “嗯。”明月祭司确定地说道:“在城北,城外的那片桃林里。那里有一个隐居的小村落,几年前村落里的人染上疫病,求到了神庙去,神庙就报到了神殿来。我去给他们看病的时候,见到他们每家每户的门梁上,都刻有这个图案。因为他们的房门比较低,所以我看的很清楚,没错,是这个。” “哈哈!”蒙于大笑:“看他们哪儿跑。卫沄,走,点兵抓人。” 卫沄见蒙于兴致勃勃,知道这样的蒙于是无法阻止的,于是只能叹气答应:“是。” 秦谦则摆摆手:“你们去就行了,我留在城里加强巡防。毕竟这样的‘尸鬼’,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蒙于无所谓地跟秦谦挥手:“我们先走了。” 明月祭司也笑道:“那我继续去弄这鬼丸了。” 秦谦笑着拱手:“有劳祭司,我先告辞了。” >>>> 蒙于点了两百精兵,准备了五个铁笼车,就浩浩荡荡地出城去了。 精兵们个个轻甲□□,宽肩窄腰,虎纹发扣把长发高高竖起,龙精虎威。蒙于策马在前,看到周围城民的围观,得意洋洋地哼着歌。 卫沄无奈叹气——每次带兵出城都这样,几十年了,将军居然还玩不腻。 从百慕城出去,到了城北桃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明月祭司说是桃林,当真不假。这边山脉往上全是桃树,不过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因此看去也只有一片萧瑟的枝桠。 “这山里当真有人住?”蒙于嫌弃地皱眉:“看上去阴森森的。” “如果是春天,这里会很漂亮吧。”卫沄说道。 蒙于耸耸肩,不置可否。 “众将听令,稍作休整,一刻钟后分队上山寻人。” “是!” 帅府的精兵分为三种,一种是灵修,一种是异能者,一种是武道。蒙于这次带来的武道为主的精兵,因为这种精兵肉搏的实战经验最多——大南狂兽后人较多,灵修跟异能者的精兵,研究最多的是一击必杀,灵法跟异能的速度实在是……但是这次他们想要活口。 一刻钟后,两百精兵开始搜山。蒙于跟卫沄一道,放开灵识探查生灵。 “奇怪。”蒙于沉吟片刻说道:“怎么会这样,连只动物都没有。” “有可能是他们故意驱散动物野兽的,毕竟山里的村落不同城里,野兽对他们也是威胁。”卫沄虽然这样解释,但自己也难免觉得奇怪,一般驱散野兽,也不用这么广的范围吧。 不过很快,就有一队精兵传来消息——找到了。 蒙于跟卫沄赶过去。 那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房屋都是木屋,有些还建在树上。如明月祭司所言,这里的房屋门都很低,门梁上的确刻着残片上的那种图案。 “报告将军,并没有发现任何活物。”一个精兵来报。 “有些古怪啊。”蒙于捏着下巴,大手一挥:“把守村落外围,进两队人马来搜。” “是!” 两队人马中,蒙于跟卫沄也在其中——蒙于是好奇,卫沄则是蒙于到哪儿他就到哪儿。 村落里果然都没有人,每个小屋里的家什什么的都在,不像是收拾东西跑路的样子。有些小屋里的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菜,炉灶里的柴禾都还有热量。 这一切都表明这个村落的人是匆忙撤走的,突如其来。 “会不会是走漏了消息?”卫沄不得不怀疑,他们才找到大南的线索,这个村落的人急刚好在他们之前撤走了。 “有可能。”蒙于随口应到,接着眼前一亮,指着前面说道:“看那树下,那是不是祭台。” 卫沄才抬头去看,蒙于就欢快地跑过去了。 大树下搭建了一个寸高的木台,很大,中间立着一个圆柱,上面有血迹。 蒙于跑上高台,站在圆柱跟前细看,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卫沄也跟着走了过去,不过他的脚刚踩上木台,就感觉到了一股热量在木台下积蕴,且有越来越热的趋势。而且这股热量卫沄很熟悉——火焰法阵。 “将军,小心!”卫沄来不及多想,第一个念头就是抬手一掌,以气为掌将蒙于推下高台。 “轰——” 突然之间,剧烈的爆炸声响传来,整个木台轰然腾起数丈恶臭的黑色火焰,黑焰吞噬了祭台,也吞噬了卫沄的身影。 “卫沄!”蒙于的心脏漏跳一拍,接着他的双目已成兽瞳,淡青色的鳞片自他的眼角开始蔓延覆盖。他的身体紧绷,准备冲进黑焰之中。 “砰!”这时,那黑色的火焰中突然跳出了一个赤红的火球,火球在地上滚了两下就停了下来。赤红的火焰褪去,露出了里面昏睡的卫沄。 蒙于身上的鳞片立刻消失不见,他扑过去抱起卫沄,御气大吼:“退开百米,驻守山脚,有任何可疑人物,全部擒下。” “是!” 蒙于吼完,便带着卫沄疾驰回了百慕城。 而在桃花林深处,一处居高临下的隐蔽洞穴之中,三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正静静看着这一切。 等到蒙于离开,当头的一个面具人轻笑道:“虽然未来因为绯阳的到来而扰乱,但又如何,神魂飘荡万年,他早不是当初那个绯阳了。” 26.【鬼婴】 时至傍晚,明月祭司终于从房间里出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收拾好了东西,便起了车架往帅府去了。 帅府里,秦谦、木莹跟伯颜都守在花园里,磕着瓜子交换各自得到的消息,一边等白禹跟凌骨从花园里出来。 木莹:“我问过那个雷河了,他说失踪的人数有二十来人,其他的城门官也问过,多多少少都有些失踪的人。有乞丐、有混混、有猎手,也有孤家寡人的城民。都是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人群。” 秦谦把之后鬼丸的事情说了,然后又报告自己搜城的结果:“城里没发现其他异常的人,那些‘尸鬼’大概是有人刻意安排,冲着凌骨去的。” 木莹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又被她掩盖起来,她叹了口气:“如今就看木头那边有什么收获了。” 秦谦沉默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木莹那个“预测未来”的猜测。万年前,蒙于才是刚破壳的小家伙,对那惨烈的一天没有多少记忆。但他跟木莹已经记事,他们懂事,却修为不高,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木莹的脾气可不像她平日里的模样,一牵扯上域主的事情,木莹比白禹还不理智。 “将军。”这时,黄玉从花园外跑进来,说道:“明月祭司来了,在大殿等着。” 木莹顿时跳起来:“那鬼丸有眉目了?走吧,我们快去大殿。” 几人风风火火赶往大殿,还没走近,就见蒙于的坐骑——鱼头突然从院门外闯入,马背上,蒙于抱着昏睡的卫沄,一脸的苍白。 几人都是一愣,木莹首先跑了过去:“怎么回事?” “祭司呢?”蒙于却无心回答她的问题,焦急问道。他已经跑了一趟神殿,但是却刚好跟明月祭司错过。 “大殿里呢。”黄玉连忙叫道,一边往里跑,通知明月祭司。 明月祭司已经听到了声音走到了门口,见状微微皱眉道:“把卫副将放到地上。” 蒙于依言把卫沄平放在地上,他就跪坐在旁边,然后跟几人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明月祭司为卫沄检查了一下,松口气道:“多亏卫副将机灵,及时用自己的灵火隔绝了那黑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个好消息,但蒙于还是听得一阵后怕。 “祭司,那卫沄他……”蒙于有些抓瞎,额上都是冷汗。 “一些煞气,不过没有入体,好办。”明月祭司说着,就拿出了一颗药丸捏碎,碎掉的药粉浮在她的掌心,被她以灵力送入卫沄心口。 “这药能够拔除煞气,不过需要些时间,现在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蒙于大喜,跟明月祭司连连道谢,然后也顾不上其他人,抱起卫沄就回自己府邸了。 秦谦的脸色有些凝重——蒙于他们中计,是那个能预测未来的人真的存在?还是仅仅是对方的计谋? “我要宰了那些人。”木莹看着蒙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冷冷说了一句。 伯颜伸手拍了拍木莹的头,说道:“会杀了他们的。” 木莹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又蹦跶了起来:“明月祭司,是不是鬼丸有眉目了?” 明月祭司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以为那鬼丸只是为了驱使这些人的,但是后来我发现,这鬼丸的效用并非是为了控制那些人,相反的,那些人的存在是为了孕养他们体内的鬼丸。按理说,这种鬼丸的人鼎是不会攻击人的,显然是有人临时起意。” “这两颗鬼丸都是匆匆弄成的残次品。药引并非是分几次服下,而是直接注射进他们皮肉里的。不过这种方法,似乎造成了一种古怪的现象”明月祭司拿出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边装着的正是两颗鬼丸,盒子中间被隔开,但两颗鬼丸却挨着那层隔障贴在一起,并没有滚向其他角落。 秦谦皱眉道:“能互相感应?” “嗯。”明月祭司遗憾道:“不过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目前弄清楚的,只有鬼丸的作用。” “是什么?”木莹好奇地问道。 “饵料。”明月祭司说道:“以人为鼎,炼化鬼丸;以鬼丸喂养,方成鬼婴;鬼婴成茧,百年后而鬼王出。” “鬼王?好耳熟。”秦谦沉吟片刻,随后皱眉:“这是上界鬼修的法子。” 明月祭司点头:“没错。不过制造鬼王的代价太大,而且时耗很长,我觉得对方想要炼化鬼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鬼婴却可以考虑一二。” 明月祭司说道这里又有些为难了:“不过鬼婴不比鬼王:鬼王出世,多是杀戮。但鬼婴却更趋向于一种工具。它的作用也是纷杂繁多,具体是做什么,还得看制作鬼丸的药引。” “从鬼丸上看不出药引吗?”木莹有些急了:“哪怕一味也好,至少有个方向。” 明月祭司笑了:“这个倒是真有。虽然不知鬼婴作用,但我大致知道那鬼婴在什么地方。” 木莹眼睛一亮:“快说说。” “在鬼丸的材料里,我发现了血。那是玄龟血。”明月祭司说道:“鬼婴不是只食用鬼丸就能孕养成功,鬼丸只是点睛之笔,在此之前,鬼婴需要一个温床。而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温床’就是鬼丸里用到的材料,玄龟血。” 玄龟是异界灵兽,它最大的特点是寿命很长,而且自愈能力非常强。用玄龟血来孕养鬼婴,显然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而玄龟,自然是在海里,离百慕城最近的海域,就在城北。如果我没记错,翻过那片桃花林,就是迷失港,迷失港一带鲜少有人去,自然也是最好的藏匿场所。” 秦谦回过神了:“之前城里的传闻,最初说发现尸鬼的那些人,是在双爪山谷里采药发现的。而双爪山谷正好连着迷失港。” “好!我们现在就去吧!”木莹站起身,掐腰气势十足地说道。 “明天再去吧。”秦谦却摇摇头:“这事儿要先跟老大说一下。再说现在马上就黑了,我们对双爪山谷跟迷失港的情况并不熟悉,要是中了对方的陷阱就不好了。” 秦谦指的,显然是今天卫沄他们中的那个法阵陷阱。 正在这时,绿珠高兴地跑来说道:“统帅跟公子出来了,公子的样貌变了些许。” 样貌变了? 一般人洗精伐髓是会改变样貌,但只是精化,依旧能看出原来的模样。这一点,就是帅府里三岁小孩都明白,绿珠绝不会就这点来咋呼。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几人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就见白禹跟凌骨走入了大殿。经过上一次的伐经洗髓,凌骨本已经是大变样,短短时间里,他再次由凝华露提升修为,原本只该是身体的巩固,然而他的样貌却发生了变化。 他的唇色跟眉色都淡了,眼睛变得细长了一些,眉毛斜飞入鬓;他左脸的红色纹路也收敛了许多,之前是铺陈整个左脸,而如今,眼窝靠近鼻梁位置的红色纹路已经不见了,眼尾扩散到额角的纹路还在,且颜色越发浓烈。这让这些纹路看上去如同艳丽的妖纹,透着一股子张扬的邪性。 这些变化其实很细微,一眼看去还是能认出他是凌骨,但再细看的话,又会让人不确定他是不是原本的那个凌骨。 凌骨变了,他变得,像绯阳了。 27.【法阵】 凌骨对几人的神色视若无睹,一进来就先盯着明月祭司看——虽然凌骨不至于被她脸上的烧伤吓到,但是就没人为他介绍一下吗? “这是明月祭司,精通医理。”还是白禹为凌骨做了介绍。 凌骨笑着跟明月祭司打了招呼,然后问道:“卫沄伤势如何?” 明月祭司回答道:“无碍。” 凌骨松口气,卫沄是他来中枢界遇上的第一个对他友好的人,他对卫沄印象非常不错。之前听绿珠说卫沄受伤,说得还挺凶险,这会有了祭司的话,凌骨也就放心了。 其他几人这时候也回过了神,不过木莹跟秦谦虽然面露喜色,但都识趣地没有提凌骨的样貌“像”谁,伯颜则只是诧异了凌骨的变化——毕竟他根本没见过绯阳。 “现在来说说那些怪物的事情吧。”白禹开口说道。 秦谦跟木莹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清楚。 白禹点头:“明天再去迷失港。迷失港范围很大,在双爪山谷之外也要搜索。而且蒙于他们之前中的那个陷阱是个法阵。所以,明天我跟凌骨一起去。木莹跟伯颜就留守百慕城吧,蒙于大概没心思管其他事了。” 木莹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反驳,点头应了。 凌骨却有点疑惑:“为什么我要去?”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跟这些人比起来,他凌骨就是个虾米啊。 “你精通法阵。”白禹说解释道。 凌骨挑眉,然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好吧。那么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白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时候的凌骨,不是食灵气就能活的绯阳。 “嗯,开饭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后半句,白禹是对秦谦说的。 “是。”秦谦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统帅府。 第二天。 白禹点了三百精兵出发,接连两天帅府出兵,百慕城里难免人心惶惶——这也是白禹要木莹跟伯颜留守的原因。 迷失港在百慕城外北方,虽然说翻过城北的桃花林就是双爪山谷,但这个“翻过”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至少在路程上,它并不简单。 好在这次白禹带的都是灵修精兵,本就没有骑马出来,一出城便直接御风而行。 凌骨在现世,见到最牛的出行也是御物飞行,而且路程和速度都并非“风驰电掣”,那也让他羡慕了好久。但现在,他第一次飞行就直接是御风而行。凌骨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重量,脚下踩着的就是风,自己也变成了风。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非常美妙。 等到白禹抱着凌骨落在了实地上,凌骨还有些意犹未尽。 此时,他们正停在双爪山谷的峰顶上。灵修精兵们也挨个落下,很快就停满了峰顶。 双爪山谷,实际上凌骨觉得更像峡谷。山谷从山顶破开,直抵山脚,如同被一刀劈开了整座山。谷顶各有五处岩石突出为峰,参差有秩、峰如刀削、向内微凹如同一双利爪裹挟着山谷。想来双爪山谷的名字也是因此得来。 站在山顶上,大风很猛烈,还有海水的咸腥味道。 “双爪山谷的谷底连着大海,往外的港口就是迷失港。要进入双爪山谷,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从迷失港进入,二便是从谷顶下去。不过因为迷失港的恐怖传言,所以这一带很少有人来,双爪山谷更是被传成了妖魔之地。要是藏在这里,的确很难发现。”白禹这番话,显然是为凌骨解说的。 凌骨一边听,一边小心翼翼往山谷下瞧了一眼。山谷有二十来米宽,不过比起山谷的巍峨,这点儿宽度就实在是“一线天”了。 凌骨缩回脑袋,深呼吸一口气:“下去吧?” 白禹笑了笑,伸手揽住凌骨的腰,毫无预兆直接就跳了下去。凌骨一惊,下意识伸手抱紧了白禹。 在他们之后,秦谦与三百精兵也跟着下饺子似地往下跳。 落到谷底,凌骨才大喘了一口气,其实只有最开始的一跳有失重感,后来白禹御风减速,凌骨就觉得自己像是落叶一样,晃悠悠就下来了,丝毫没感觉到不适。 谷底都是只沾湿鞋底的浅滩,长着很多水草,踩上去滑唧唧的。山壁上也到处都是苔藓和蕨菜之类的东西,看得出来是相当得人迹罕至。 谷底的情况一眼就尽收眼底,精兵们挨个把山壁也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洞穴之类的东西。 “难道猜错了?”秦谦想了想,问白禹:“这附近似乎还有一些浅滩,也有连着的树林。要先派人去搜一搜吗?” 白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凌骨叫道:“等一下。” 白禹回头看去,只见凌骨蹲在谷中央的一块大石头跟前,手里拿着一把水草,还在锲而不舍地扯石头上余下的水草。 白禹看了两眼,说道:“这个不能吃。” 凌骨扭过头,无语地白了白禹一眼:“谁说要吃了?你过来看看,这个痕迹像不像是被掩饰过的阵纹?” “阵纹?”白禹一愣,连忙过去。秦谦也跟着凑过去看。 在那大石头上,有很多斑驳的痕迹,秦谦跟白禹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凌骨一边斜他们,一边又有些小得意,伸出手指描出他发现的痕迹:“就这里,到这里。” 凌骨指尖滑过的地方,乍看像是虫蚁爬过的痕迹,但是随着凌骨指尖滑过的位置越来越多,白禹跟秦谦都看出规律来了。这些痕迹连起来很有规律性,而且太规范,不像是自然而成的样子。 “你是怎么发现的?”秦谦很是诧异,要知道这些痕迹之前可是被水草覆盖着的。 凌骨勾起唇角,指着旁边的几块小石头,说道:“如果我要在这个谷底隐匿,那一定会把整个谷底都布上隐匿法阵。所以我按照自己思路找了找,果然,这些石块都被固定住了,石块的排列就有些像是人为,于是我就注意看了一下,然后就发现了。” 凌骨说完,白禹非常自觉地献上夸奖:“真细心,如果不是你来,我们肯定都发现不了。” 凌骨操着手,笑道:“虽然我修为不高,但在现世,我的妖纹法阵在修仙界谁不知晓?” 白禹笑着又夸了几句,秦谦则吩咐精兵顺着这些痕迹,把法阵都清理出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覆盖了整个谷底的巨大法阵露出了原貌。 28.【怪物】 法阵被清理出来,但却根本没有被触发。凌骨奇怪,如果想要暗算他们,在清理法阵的时候是最好的机会,但是对方却没有,难道失效了? “唔。”凌骨对法阵之类的东西很在意,当下就弯着腰,顺着法阵的纹路挨个走了一遍。 “啊,我明白了。”凌骨直起腰,先扭了扭腰活动了一下,才对白禹说道:“这个法阵并没有攻击力,这是一个筛选的法阵。这个法阵能承受的灵力很少,稍微修为强点的人就会压制法阵,根本触发不了。你们都退出这个法阵边,让我试试。” “不行!”白禹立刻反驳道。 凌骨知道白禹是在担心他,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真心不错。 凌骨笑了笑:“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我既然敢让你们退出去,那就表示我有把握。这个法阵筛选的是修为低下甚至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些人,不正是那些失踪的人的特征吗?所以我想,这个法阵是个敲门砖,一旦启动就会开启另一个地方。一会你们退出去也别闲着,注意周围的山壁,应该会有变化。” 白禹闻言依旧皱眉,没有松口。 “怎么,你觉得离开这个法阵,你就护不了我了?”凌骨挑眉,激将法。 白禹果然眉头一皱,然后抬起手,说道:“退出法阵。” 精兵们立刻快速退出了法阵,白禹也一步步离开,在踩在法阵边缘的时候,他看了凌骨一眼,凌骨举起手对白禹挥了挥,示意他出去别墨迹。 白禹皱眉,一脚踏出了法阵。 就在这瞬间,他抬起的脚甚至还没有落下,谷底的巨大法阵就发出了一层微光,然后凌骨脚下突然乍现一片黑色光芒,这个法阵开启的,竟然是另一个全新的法阵。凌骨的眼倏然张大,他举起的手一僵,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白禹的反应很快,他冲进了法阵,但还是没有抓住凌骨。而且在他冲进去的瞬间,刚才还发光的法阵,此时已经消失了光华,变回不起眼的木莹,那个黑色的法阵则干脆消失了个干净。 白禹心里是什么感觉,秦谦无从知晓。但从白禹身周迅速蔓延开的冰霜可以看出,白禹的情绪很不稳定。 秦谦完全能体会白禹的心情,一万年前、三百年前,白禹都没能救下绯阳,而现在,白禹再次从他眼前消失了。 白禹没有失控,他很快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白禹平静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另一只手在掌心一划,一线鲜血就从他的掌心落下。不过血线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浮在了空中。血线不停在空中变化现状,传递着只有白禹能看懂的信息。 祭血寻踪。 这是订立了魂契的人之间才能用的方法。 血线在空中最终定格,然后血线纷飞化为血珠,最后消失在了空中。同时消失的,还有白禹的身影,不过眨眼间,白禹已经疾驰而去。秦谦看到,白禹去的地方竟然是海面。 就在秦谦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身如闷雷的滚石声在谷底传开。 “轰——隆——” 谷底连带山壁都晃动了起来,碎石扑簌簌地往下掉,仿佛山壁就要垮塌,把谷底掩埋。精兵们纷纷张开防护结界,却并没有人乱了阵脚,反而一个个都抽出自己的武器,戒备地看着周围。 当真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最终,山谷没有垮塌,轰隆声响过后,两边山壁洞开了两个山门。当震动停止,山门中传来人类的吼声。紧接着,就见黑暗的山洞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张惨白而扭曲的人脸。 那是一群诡异的人,他们全身赤-裸,身体有些浮肿,但是比起“尸鬼”的浮肿症状要轻很多。而且他们的身上都有个纹身,秦谦认得,那就是明月祭司指出来的那种图案。 大南的人吗? 人群争先恐后想要从狭小的洞口挤出来,但是他们的身体太浮肿,推挤之间皮肤在山壁上磨破了,血液跟脓液混合流出,同时散发的还有一股恶臭。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却是见人就扑。 “战!”秦谦一声令下,精兵们纷纷亮出利刃,一个个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同的兽纹。他们的表情也很一致,嘴角勾起,兽瞳闪着微光。他们如同一群野狼,撕碎精英斯文的伪装,不留任何余地地撕裂敌人的喉咙。 这是一场屠杀,没有丝毫的悬念,不到片刻,从两边山洞涌出来的四十来个大南人都被斩杀,以防他们再变成那种“尸鬼”,秦谦下令割了他们的首级,并毁了他们的脏腑。行动的同时,秦谦不忘嘱咐士兵在脚下张开结界,以隔绝那些很可能带有煞气的血液。 山谷底那些被开膛破肚、斩掉首级的尸体,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粘稠的血水,完美地诠释着什么叫“尸山血海”。腐臭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谷底,阳光从山谷外照进来,映得山壁与临近的海水都是暗红一片。 三百精兵已经恢复了人类模样,他们面无表情,脚踩微光结界,如同他们手里的兵刃一样冷冰冰地看着地上的东西。等着秦谦的下一个命令。 而就在他们以为已经猎杀完毕的时候。 “噗、咕噜……” 海浪声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就像是一团泥浆被人突然踩中,噗叽的声音过后又是泥浆涌动、气泡被挤压出来的声音。 秦谦与精兵们都同时低头,看着他们脚下的东西。那一瞬,精兵们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有些是嫌弃,有些是恶心,有些是兴味,不一而足。 “散!”秦谦一扬手,精兵们顿时凭空跃起,一个个变成了最灵活的猿猴,挂在两边山壁上。 秦谦却没跳开,他只是抬高了结界,然后看着这些东西还能如何。 结果没有让秦谦失望。 那些粘稠的混合物如同被加热,不停冒着血泡,不停发出气泡破裂的声音,而每一次破裂声后,山谷中的臭味就浓郁一分。尸体开始膨胀,然后被软化,跟内脏与血水形成了一种半凝固的“肉浆”。 接着,那滩肉浆动了,它们往中间聚集、堆积,开始它们的“新生”。 一盏茶的时间后,新生的东西展示了它的全貌——尸山血海从平面的变成了立体的。 那些尸体——即使被看下的头颅也膨胀了。那些膨胀的东西互相挤在一起,皮肤如同葡萄一般容易破裂,破裂后的部分就开始粘连、融合。大概因为有血液和内脏的“粘合剂”作用,它们很稳固地被捏成了一个立体的形状。 它没有人的形状,那些手脚跟脑袋错落支棱着,完全分不出谁是谁的。这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长着毛的鼻涕虫。直到最后,一颗脑袋被挪动到了最顶上的位置,终于,这个阶段的怪物稳定了下来。 就在它稳定下来的时候,它“活”了。 那些被砍下来的、本来已经死去的头颅,它们睁开了眼睛,眼珠咕噜噜地转着,嘴巴张开。 “吼——” 那些人头齐齐张口,发出统一的吼声。这种齐声嘶吼的声音很有震慑力,特别是当这些声音并非人类的声音的时候。 这声音一出,那些精兵们不约而同地互相看看,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29.【短笛】 虽然精兵们对这个稀奇玩意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是秦谦没命令,他们也不会乱动。 秦谦对这东西没兴趣,但也有些好奇。 秦谦抬手,指尖之上凝聚起了几簇火焰,火焰迎着海风拉长变成了火箭。秦谦指尖一动,火箭疾驰而去。 “噗!噗!噗!” 火箭砸在那怪物身上,却没有燃烧起来,而是快速熄灭了。 “吼——” 那个怪物似乎被激怒了,它再次怒吼,并且身体开始耸动、堆叠,接着它变成了一个“巨人”。巨人没有脑袋,支棱出来的头颅也失去了活力,然后很快被那些“肉浆”给吞没。如今,这个“巨人”就像是一只背扒了皮的青蛙。它的肚子鼓着,里边全是腐坏的半液体内脏,隔着一层很薄很薄的皮,随着它的动作,里头的东西也在晃动着。 那怪物摇摇晃晃地走动了起来,它所过之处,流出的血水竟然把石头也腐蚀成洞。 秦谦挑眉,他猜出了这东西的攻击方式。于是秦谦也不好奇了——毕竟这东西如果真的让他放开攻击,那不会太好玩。 “退!”秦谦再次叫道。精兵们也再次跳动,攀爬到了山壁中段的位置。 秦谦脚下轻轻一点,暗红的绒羽从他脸颊冒出,他的眼睛变为黑色的兽瞳,接着只听“哗啦”一声,秦谦的软甲之下骤然张开了一双暗红的双翼,双翼展开足有四米来宽,羽毛光滑,在阳光的照耀下,在羽翼边缘折射出了一层微弱的红色光芒。 双翼一扇,两道旋风飞出,由小变大,到了山谷中已然成了飓风之势。“砰”的一声撞上了那怪物,顿时把那怪物撞了个人仰马翻。 秦谦此时飞到了高空,他位居山谷之间,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他的阴影笼罩了山谷里的怪物。就像是一只雄鹰盯着一条微不足道的肉虫子。 “呃……”山壁上的三百精兵,有几个迟疑着发出了点声音。 接着,他们就看见秦将军伸手,扯下了他挂在腰间的一支短笛。那是支黑色的金属短笛,看上去十分简朴,只在笛尾缀着一个火红的穗子。在帅府待过的都知道,这只短笛是发不出声音的,它因此被叫做寒夜雪——无声无息。 但它并不如看起来那么玲珑可爱——它是秦将军的武器。 这一下,其他精兵也回过神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三百人个个都心有灵犀,齐齐往山谷顶峰窜去。 秦谦只斜了那些精兵们一眼,好笑道:“还学机灵了。” 然后,秦谦拿着短笛的手在空中一挥,那短笛上下分别刺出两截同样漆黑的部分,没有笛洞,实体的金属结构。那两截突出后,在空中向内弯曲,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灵丝把它们绑在了一起。 这并非一支短笛,而是一张弓。 嗤、嗤、嗤。 几声轻响,笛洞之中跳动起了三簇火焰,很小的火焰,但却是完全的赤红色,像鲜血一样的色泽。 秦谦长身而立,左手持弓,右手轻轻搭在笛洞之上。他竖起的长发、与火红的穗子在海风中飞扬,他站在空中一动不动,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杀神。 “来份大的。”秦谦声音带笑,手指轻快划过笛洞,三簇火焰跳上了他的指尖,随着他拉弓的动作,火焰在空中凝结,形成了一支全部由火焰组成的箭。 秦谦瞄准那还在喷溅腐蚀液体的怪物,微微一笑,右手一松。 “轰——” 原本细如小指的火箭在离弦的瞬间膨胀了百倍,疾驰而去的时候,化作三只牛犊大小的猛禽,铺天盖地地砸入了山谷之中。 “吼——” 那怪物被大火包裹,它挣扎想要逃开,然后火焰瞬间腾升扩散,铺满整个山谷。火光映红了天,也映红了半空中的秦谦。黑弓已经变回了短笛,乖巧安静地挂在秦谦腰间。秦谦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静静地看着火光,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这是一场焚祭,烧去污秽与罪孽,重入轮回。 而在双爪山谷顶峰之上,三百精兵在谷峰两边站着。如标枪的精兵中,有一个默默伸出被海风吹得冰凉的爪子,放到悬崖上方烤。他旁边的一个精兵立刻伸手,“啪”得把他爪子给拍了回去。被拍了爪子的精兵摸摸鼻子,站回标枪姿势,在海风中静静等待火焰熄灭。 >>>> 凌骨表示,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跟白禹用激将法。 当那个法阵的光芒亮起的时候,凌骨就察觉到了不对,但是,晚了。 那个黑色的法阵是一个传送法阵,顺便带着禁锢的作用。凌骨眼前一黑一亮,然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溶洞之中。他脚下踩着一个法阵,身体动弹不得。并且,他前边远处,还有一个祭台,以及几个人影。 那些人正在举行什么仪式,因此暂时没有人来搭理他这个被捕捉到的猎物。 凌骨也不像出声求存在感,于是只好打量起这个溶洞。这个地方显然是被人为地开发过,剔除了钟乳,填平了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洞窟。洞窟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祭台,其次就是旁边的岩牢。 岩牢的铁门洞开,里面没有人,但是地上有很多血迹。虽然这里环境恶劣,但意外的空气质量很不错。凌骨猜测这里离地面不远,应该有通风口的存在。 “呵呵……” 就在凌骨走神的时候,一个人的笑声拉回了他的神思。 之前在祭台边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跟前。那是个很老的女人,她身材矮小瘦弱,皮肤都起了褶子,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看上去像是现世童话里吃人的老巫婆。 老妇佝偻着身体,黑色的衣袍拖在地上,让人感觉这件衣裳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副枷锁般沉重。但是她看着凌骨的眼神却很有神采,那眼神跟她的外貌差异太大,让凌骨觉得那双眼是骷髅里的鬼火。 “完美的饵料……”老妇的声音如同枯枝折断,语调却十分陶醉。 凌骨面无表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白禹你他妈再不来,你儿子就没“娘”了! 30.【诅咒】 “老东西,这可不是你能动的。”就在老妇的手要摸上凌骨的脸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凌骨转动眼珠去看,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看到老妇的身后出现了一张悬浮的人脸,惨白没有五官。 但是很快,凌骨发现是视觉错误,那是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他穿着黑衣,又戴着纯白的面具,在溶洞之中看去就像是那张脸是悬浮的一样。 凌骨在这一刻突然记起了,之前在双龙街,他也看到过这样的面具,当时他以为是他眼花了。 “你是谁?”凌骨问道:“为什么针对我?” 他再想不到是针对他,那就是真蠢了。不过凌骨很好奇,他才来这个世界,几乎同时就被这些人盯上了,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以前的凌骨可从没遇到过这些袭击。 “哈哈哈!”那男人大笑起来,他脑袋一歪,面具几乎扭横,他尖着嗓子学凌骨说话:“‘为什么针对我’?你说呢,绯阳大人?” 凌骨眯了眯眼,老实说,并没多大意外。 那男人见他没有反应,嗤笑一声:“无论过多久,你还是这样一幅惹人厌恶的模样。你看我的眼神,永远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一只臭水沟里的老鼠。哈哈,可是风水轮流转,现如今被你认为的蝼蚁、老鼠掐住脖子的感觉怎样,嗯?” 凌骨依旧没有说话,害怕,很神奇的并没有。好像真的如那面具男人所说,他在凌骨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他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厌恶。 凌骨眼中的神色实在太明显,那男人挫牙了好一会,却突然又大笑起来:“你也只有这一会的逞强时间了。掌控三千世界、成神,你做梦去吧!” 面具男人说完,转身一把拽住那老妇:“破茧!” 老妇闻言一喜,枯柴般的身体竟然蹦了起来,她欢呼着癫狂跑向那个祭台。祭台旁边有一个巨大的机械摇柄,老妇伸出她皮包骨的手,抓住那摇柄,竟然轻而易举地摇动了起来。 “隆——”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老妇摇动摇柄的动作响起,数十米宽的祭台由中间开始分开,周围的石梯也随之降落。 这是个机关,在祭台下别有洞天。 很快,当老妇停下手,被藏起来的东西也出现在了凌骨眼前——那竟然是一只玄龟! 玄龟有一只成象大小,它被装在一个半透明的容器里。那个容器之中全是浓稠的鲜血,淹没了玄龟龟甲的下半部分。玄龟的身上捆着很多如成人腿粗的锁链,因为经过两次洗精伐髓,凌骨的五感提升了不少,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他也看得清那些锁链上刻着的符文。 锁妖阵。 这个东西对身为半妖的凌骨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他在现世之所以被那几个喽啰算计,就是因为有锁妖阵的出现。 那玄龟趴在容器里,眼睛半闭着。一部分铁链已经长进了它的肉里。这是因为在它很小的时候就栓上了铁链,而期间从未取下来过。 它一动弹,铁链长进肉里的部分就涌出了污黑混着鲜红的血。凌骨这才意识到——那个容器里的血竟然全部是玄龟的血! “竟然还活着。”那个老妇站在容器边,惊叹道。 接着,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玄龟突然引颈哀鸣了起来。 “吼——呜——” 它的声音还很稚嫩,它还是只幼崽。 玄龟只叫了一声,就又耷拉了脑袋,它的眼睛半睁开了一条缝,但很快就闭上了,似乎刚才那一阵动弹就已经耗光了它的力气。 凌骨的指尖有些颤抖,一股愤怒的火焰烧着了他的脑袋,可是他无能为力。相反的,他满是杀意的眼神,引得面具男人高兴地笑了起来。 “哈哈,绯阳,你不是那些畜生的救世主吗?你不是它们的神吗?怎么,不打算救救它?”面具男人大笑,以各种脑补意淫满足他那点求胜的欲望。 “我会杀了你。”凌骨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如同他说的不是假设,而是事实:“你会死在我手上。” 那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猖狂起来:“你没有机会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哗——”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水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玄龟的再次悲鸣。 凌骨看去。 那个装着玄龟的容器被弄破了,血水汩汩涌出,同时滚出的,还有一个冬瓜大小的东西。 那东西外面包裹的是一层半透明的厚皮状东西,隐约看得到里头有一个蜷缩的黑色影子。 “王,我的王。”老妇激动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王,我的——” 老妇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柄剑刺透了她的脑袋。剑的主人就站在老妇的旁边,那也是一个面具人,在他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不过那个人瑟缩着抓着持剑人的衣袖,似乎很害怕。 “该走了,我看见了,他来了,那只野兽来了!”那个面具人颤抖着大叫,一边拽着他旁边的面具人:“快走,我们快走。” “急什么?”在凌骨跟前这个面具人却不罢休:“事已至此,怎么能功亏一篑!” 说罢,他冲向了祭台,一把抓起那个从容器里滚出来的东西。他手弯成爪,一爪撕开了那层半透明的东西。 “呜哇——呜哇——” 婴儿的啼哭充满了洞穴,那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个婴儿!不过不同平常婴儿的是,这个婴儿的皮肤是黑色的,他有一口尖牙,眼睛竟然是血色的。 “噗!” 不等那婴儿继续啼哭,他的身体已经被那面具人的手刺透!浓稠的如同血液的黑浆从婴儿的身体里流出来,下一个瞬间,那黑浆已然出现在了凌骨的眼前。 “享受你最后的生命吧,绯阳。”面具人恶毒地说着,接着他用力把那婴儿掼到地上。 黑浆淹没了凌骨脚下的法阵,但凌骨却依旧动弹不得。然后他看到那黑浆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开始在法阵游走,并篡改了法阵。 这个法阵很熟悉,凌骨的眼倏然瞪大。 “恶鬼灭灵诀。先生,我学以致用得不错吧。” 31.【亲亲】 灭灵诀,是凌家古谱上的一个阵法图,但是从没有凌家的人成功启动过它。直到凌骨,凌骨自己改动了法阵,然后成功了,这也成了他独创的杀手锏。只要在法阵一定范围内,无论人畜,灰飞烟灭。 这个恶鬼灭灵诀,凌骨却是从未见过。 “以鬼婴血为灵引,辅加法阵,诅咒神魂。于肉体无碍,但阵中人神魂俱灭。”面具男人的手从鬼婴身体抽出,同时抽出了鬼婴的鬼骨,而鬼婴所有的皮肉都已经成为了法阵的一部分。 “好好享受吧,先生。” 法阵完成,黑光乍现,转瞬吞没了凌骨。不过面具男人还没来得及为他的胜利欢呼,却见一阵暴风雪撞破洞顶,裹挟着汹涌的海水呼啸而至,不过眨眼之间已席卷整个溶洞。同时,一抹白色的身影冲入那片黑光之中,不做停歇地带出了凌骨。因为速度太快收不住,他们重重撞向了洞壁,顿时把洞壁的岩石都撞出了一片裂痕。 “去死!”白禹的声音森冷,话落之时,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冰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扎进了那面具男人的额间。 面具男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额间一冷,他呆滞的眼珠朝上一转,看到了一把纯白色的长剑,剑锋如冰,至寒的温度封冻了他的身体。 同时被封冻的,还有整个洞顶,洞顶之上的厚冰封住了被撞破的地方,透过冰层还能看到海水的流动——这里是一个海底洞穴。 此时的洞穴里已然成了冰天雪地,凌骨背靠白禹被抱着,还有点回不过神: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上一秒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下一秒,情势逆转,面具男人死了。 凌骨喘息了一会,才终于放松了身体——他安全了。 “白禹。”凌骨叹息了一口气,抬手盖住那条紧紧箍着自己的胳膊。 白禹没有吭声,他粗重的呼吸在凌骨的耳边,心脏跳动的频率清晰透过胸膛让凌骨听到。凌骨想:白禹大概吓坏了。 凌骨在白禹怀里侧了个身,本想安慰一下统帅大人的,但却被反吓了一跳——白禹的背上有一层被封冻的黑色光芒,那是恶鬼灭灵诀的煞气。那些被封冻的光芒正在被冰霜消灭,但是鬼婴的煞气无比凶恶,而且那法阵还是刻意针对的神魂。 “唔。”白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但接着他喉结咕咚一下,硬生生把那口血给吞了下去,没让凌骨看见。 白禹舔掉齿间的血,才对凌骨露出个笑容:“还好,魂契只是单方面的。” 凌骨呆住了。 白禹继续说道:“别担心,伤不了我。稍作修养就会无碍的,不过是这会看着吓人了点。” 凌骨的指尖发颤,胸口满胀的情绪几乎要破胸而出。 “闭嘴。”凌骨的声音发哑:“灭灵诀什么威力,我比你更清楚。” 清楚,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事先存好的回复符箓,也没有灵宝傍身。他知道灭灵诀给神魂带来的是怎样的痛苦,但他却无法为白禹消除这样的痛苦。这种感觉,将在凌骨的心里停留很久,也将成为鞭笞他不断强大的动力。 白禹看着凌骨的表情,然后他脑袋往凌骨额头一碰,声音虚弱地说道:“凌骨,我疼。” 凌骨:“……” 白禹坚持不懈地破坏气氛:“亲一下就不疼了。” 凌骨真想把跟前这张帅脸拍成二维平面,但看到白禹嘴角干涸的那点血迹,凌骨发现自己的心脏立刻软得不像话。虽然记不起曾经,但迄今为止,白禹却是唯一一个为了他以命相博的人。 就凭这一点,他又怎能不动心呢? “让你闭嘴。”凌骨瞪了白禹一眼,但却微微侧头,错开白禹高挺的鼻梁,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同于白禹灵法的冰霜,他的嘴唇很软、很暖。甚至因为凌骨突如其来的吻还抖了一下。但很快,白禹就迫不及待地抓回主动权,即使神魂经受着折磨,也无法让他停下掠夺的势头。 凌骨被吻得无法招架,他在现世二十来年,虽然自诩放荡不羁、风流老手什么的,但他真实的情况却是一只实打实的嘴炮。在他心里,还保留着“亲吻”只限于相爱的人之间的清纯想法。 凌骨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嘴唇可以这么软,人的舌头是这么热。被白禹吮住舌尖的时候,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从舌头到身体,都要化开了。他每一寸筋骨都软得提不起力气,唯有热度不停地攀升,声音也变了调地挤在喉咙,迫不及待想要冲出来添一把火。 “够了。”凌骨用尽力气拉开了距离,刚好看到白禹意犹未尽地把两人唇间牵扯出的银丝卷进嘴里。浅浅的兽纹在白禹脸上忽隐忽现,他的双瞳如同饿狼般盯着凌骨。 凌骨觉得刚挤出的力气又被这眼神抽走,他偏过头,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回头看着白禹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白禹有些遗憾,舌头舔过嘴唇,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然后才不太甘愿地侧过身,让凌骨看清他后背的情况。 白禹的后背一露出来,凌骨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恶鬼灭灵诀的煞气被封冻,但拔除煞气却十分惨烈。黑芒消失的地方,白禹的衣裳连带皮肉都被扯掉了大片,为了防止失血过多,白禹又封冻了自己的伤口。一眼看去,白禹的后背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看到了白骨。 “没事,我不疼。”之前叫疼求亲亲的白禹,这会又不疼了,他转回身体把凌骨拉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十分精神:“刚才,你是允了我了,对吧。” 凌骨闭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立刻剐了白禹一眼:“废话。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这具身体也是我的,下一次再敢伤了,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嗯。”白禹乖乖点头,像个快乐的傻子。 凌骨见白禹这样坦然,他自己反而脸热起来。接着他又懊恼自己的表现太纯情,一点都不酷帅,但无奈脸上的温度却是越来越热,脑海里之前亲吻的感觉还在不停回放。有这么一瞬间,凌骨的脑袋处于当机状态。 最终还是白禹先提起正事,打量周围一番后,白禹语气降温不少:“被他们逃了。” 凌骨连忙跟着回神,扭头看去。之前白禹一剑刺穿了那个面具男人脑门的地方,此时只有一把雪白的剑,把一个同样雪白的面具钉在洞壁上。而面具下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32.【初恋】 敌人逃了,这着实给凌骨浇了一盆冷水。虽然不知道对方来历,但不妨碍他把对方恨进了骨子里。 “啊,对了。”凌骨突然记起了什么,说道:“这里一共有三个面具人。其中一个在你来之前,说‘我看见他来了’,然后叫着要离开。这听起来,像是他预见了你的到来似的。难道中枢界真的有能预见未来的修士?那得是什么修为了?” “投机取巧罢了。”白禹回答道,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就在这时,洞穴一端突然传来脚步声,凌骨一惊,以为还有什么牛鬼蛇神,结果就听一个声音传来:“咦,老大?” 是秦谦。还有那三百精兵。 秦谦他们等山谷里的火焰熄灭后,就分成两拨,从那些怪物出来的洞口进去。本想是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东西来,然而没走多久,两拨人就都汇到了一起,然后沿着道继续走,就风平浪静地到了这里。 “统帅。”秦谦之后,精兵们纷纷行礼,接着眼珠乱转地打量这里,还有好几个望着头顶被冰层隔离的海水出神。 “破云剑!”秦谦首先看到白禹的那把雪白长剑,他惊讶——居然要他家老大祭出破云剑,那得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但他很快就看到了破云剑钉着的面具,秦谦脸色一变,沉默了。 白禹伸手一抬,破云剑跟那个面具都凭空消失,然后他问秦谦:“有找到失踪的人吗?” 秦谦明白白禹是不想在这里说面具人的事,于是也转移话题道:“呃,没仔细看,但可以肯定那个大南村落里的人都变成了怪物,不过从数量上来看,其他城里失踪的人应该还是没找着。” “嗯,那些人应该是祭了鬼婴了。”白禹指了下一变已经光芒消失的恶鬼灭灵诀法阵。 秦谦看过去,几乎立刻叫了出来:“灭灵诀?这是……” “恶鬼灭灵诀。用鬼婴在灭灵诀上做了变阵。针对阵中人的神魂诅咒攻击。”凌骨说完,看向秦谦跟他身后的一大片精兵,问道:“有带伤药吗?” “有。” 伤药是每个精兵的必备装备,不多,但三百人汇到一起,还是让秦谦收了满怀。 凌骨松了口气,拉着白禹说道:“转过身去。” 白禹却摇头:“先给玄龟止血。我的伤能自愈,玄龟不止血就撑不下去了。” 凌骨皱眉,白禹却伸出手,勾住凌骨的手,指尖在凌骨掌心虚虚地挠了一下。带着点讨要的意思:“我不是滥好心,救下玄龟,以后有用。” 凌骨犹豫了一下,然后从秦谦怀里拿过两个装了药的小布袋,对秦谦说道:“玄龟身上的锁链刻有锁妖阵。” “明白。”秦谦一笑,带人往玄龟那边去了。 凌骨把手里的布袋丢给白禹,白禹在空中抓住,另一只抓着凌骨的手,收紧了一些。吞下有助伤愈的药,白禹才对凌骨扬了扬头:“你看玄龟的龟甲。” 凌骨扭头去看,这次着重打量它的龟甲,这一看倒真看出了些门路来——那玄龟龟甲上的纹路乍看凌乱不堪,但细看却能分辨出腾蛇的纹样。 “有什么来路?”凌骨发现了不同,于是问道。 白禹为他解说:“腾蛇纹的玄龟是上界的灵兽,它们寿命很长,一直长下去的话可以长很大,但是却从来都很少有见成年的玄龟。那是因为它们的壳非常坚固,是不可多得的灵器材料,很多修士等不到玄龟百年一蜕壳,会直接杀了它们取龟壳。而这种玄龟虽然有玄武血脉,但性格十分温顺,也从不主动伤人。久而久之,它们这一族就变得极其稀少了。” 凌骨大概明白了白禹的意思:“你想要它的壳?” “嗯。”白禹点头:“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它们的龟甲,自己蜕下的才是最坚固的。” “你想养?”既然不杀它,那要取它蜕下的壳,也就圈养最为有效了。 白禹反问凌骨:“你不想养?” 凌骨眨眼:“可以养?” “它还是幼崽,离它第一次蜕壳的时候不远了。”白禹笑道:“而且玄龟有水则生,并非必须是海水。可以把它养在我们的花园里。当然,如果你不想养,也可以放养在海里,刻下寻踪符,到时候找它就是。” 凌骨却摇头,严肃道:“我觉得养在花园里这个主意非常不错。” “那就养吧。”白禹转头对秦谦说道:“善后之后,把玄龟运回帅府。” “要养?”秦谦带着笑意回了一句,似乎并不意外。 白禹语气也有些无奈:“你知道的。” 凌骨挑眉:“什么意思?” 白禹看他,笑而不语。凌骨懒得跟他玩“猜猜看”的游戏,翻了个白眼道:“既然‘尸鬼’这事儿搞清楚了,那就回去吧。我要洗澡,一身腐臭味。” “嗯。”白禹点头,带凌骨回了帅府。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过晌午,直接扎进后花园秘境中去了。凌骨跳进水潭洗澡,白禹则赤着上身,在岸上盘膝修炼。他背上封住伤口的冰层一化,血水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同时被运出体外的煞气。 虽然白禹的修为如今并非登峰造极,但是神魂的淬炼是不可逆转的。一只鬼婴想要碎了白禹的神魂,还是有点痴心妄想。 煞气化为实体,如同墨汁一样从白禹的皮肉里挤出,当这些“墨汁”都混着鲜血被排出后,白禹背上那一片狰狞的伤口就开始了快速愈合。 等到背上的伤全部愈合,已经是傍晚了。凌骨早就从水潭里出来,坐在旁边守着白禹。 “没事了?”凌骨问道。 “嗯。”白禹睁开眼,略有些疲惫地朝凌骨一笑,然后自觉地去旁边的小瀑布下冲刷干净了背上的污秽。白禹脱去了长裤,赤条条站在瀑布下任由水流冲刷,他过腰的白色长发湿淋淋地拢在身后,水流砸落在他身上,溅飞的水花扰乱了视线,凌骨只看得见一片白——头发的雪白、眼珠的银白、皮肤的珍珠白。妖异而圣洁。 但这么一片白色之中,白禹的唇和胸口的色彩就显得格外醒目了。再往下,还有那个凌骨忽视不了的大家伙。 “咳。”凌骨收回视线,微红的耳廓暴露了他刚才的心思。 “洗好了就回来休息。衣裳我放在岸边,我先让黄玉他们准备晚饭了。”凌骨说着便逃了,一边逃又忍不住一边回味刚才的画面。 凌骨知道,白禹爱他,他也对白禹动了心,他跟白禹总有一天会做-爱,但他不知道是哪一天。而在这之前的日子,会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甜蜜而美好的日子。 “初恋?”凌骨迟疑地为这段感情打了标签,然后又暗戳戳地小鹿乱撞了。 33.【面具】 恋爱的喜悦足以拉低凌骨的理智,于是在白禹怀里睡着之前,凌骨已经把那“尸鬼”跟“面具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半夜,感觉到凌骨沉睡后,白禹才慢慢睁开了眼,然后披上外袍去了大殿。 大殿之中,几位将军,甚至包括卫沄都等在那里。白禹先问了卫沄的情况,卫沄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恢复得还不错。 “坐吧。”大殿之中的矮桌被拼在一起,几人席地而坐。 白禹的手指在虚空一挥,便从空中拖了个东西出来扔在了桌上——正是之前破云剑刺中的那个白色面具。 伯颜跟卫沄不明所以,蒙于瞠目结舌,木莹则直接拍了桌子:“他们竟然在中枢界!” “还不清楚。不过凌骨说对方似乎有能预见未来的人。”白禹的银眸如同冻结的冰霜,他盯着那面具,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此时就像是一尊不容觊觎的神像。 秦谦闻言只眯了眯眼,在看到面具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猜测的没错了。 “这东西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木莹可爱的脸上已然是杀意凛然:“我说呢,小骨头刚来中枢界,怎么就被那些怪物惦记上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木莹。”白禹淡淡叫了一声木莹的名字,木莹咬着牙,但也很快平静下来。 白禹这才说道:“假设,真的是那些人,那么二十年前,凌骨的那缕神魂应该也是他们搞的鬼,这样看的话,他们的手已经伸到其他界域了。” 卫沄跟伯颜已经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们两个都没有经历过那场劫难,于是也都沉默着。蒙于在一万多年前的时候,还是只幼崽,他有些微的印象,却记不太分明。不过这不影响他的愤怒。 “杀了他们。”从来跟个向日葵似的蒙于,这一次露出了他从未向阳的那一面。 “迟早的事。”秦谦依旧勾着嘴角,他从来都是最冷静的那个:“这样看来,有几点是能推测出来的了。第一,现世有他们的人,但也有庇护凌骨的人,不然无名书跟凤凰石不会这么巧全部被凌骨拿到,这也是他们无法在现世杀了凌骨的原因;第二,他们到中枢界的不会是全部,这是个囚笼,他们比我们都清楚;第三,他们在中枢界没有能跟我们抗衡的力量,或者是跟我们的距离相隔太远,否则他们早就来踏平百慕城了。” 秦谦顿了一下,又说道:“最后,凌骨的到来,应该是个他们也没有预见到的意外。凌骨说他在现世,是用灭灵诀跟人同归于尽的……这件事可能是他们策划的,但他们没想到,用了灭灵诀,但凌骨的神魂却没有消失。所以,这是个意外。” 卫沄这时候开了口,他的角度很客观,自然也能冷静地分析:“有个疑问,这里既然是牢笼,那些人为什么要来中枢界?是迫不得已,还是刻意为之?” “哒。”白禹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再抬起眼的时候,眼中已经没了森冷的寒气,从莫测的神像又变回了统帅大人。 “他们是故意留下的。”白禹笑了:“三百年前是他们合力开辟的中枢界,而中枢界的目的是封住我们,如非故意,他们怎么会留人进来。还有二十年前,他们对我离开的阻止,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确保我们不离开。” “可是现在,凌骨来了。”秦谦接上白禹的话,淡淡地笑着:“他回来了,命数也该翻盘了。” 白禹沉吟片刻,说道:“我要跟凌骨成婚。” 蒙于眨眼,然后拍手:“好啊!” 木莹也缓了过来,先斜了蒙于一眼,才问白禹道:“老大是想引蛇出洞?” “这个根本不需要引。就像这一次的‘尸鬼’,他们自己会坐不住的。”白禹笑道:“这次成婚,宴请周围所有城池的城主、国王。” “包括洛水雪国?”木莹不高兴地嘟嘴。 白禹点头:“是的。我有点问题,想要问他们。就这样,明天开始准备吧。” 这时候,秦谦眨眨眼,默默问了一句:“老大,凌骨答应跟你成婚了?” 白禹骄傲:“他已经允了我,自然是要成婚的。” 木莹捧脸:“老大,这件事你还是跟小骨头事先说说比较好哦。你知道的,小骨头那脾气。” 白禹点头,指尖一晃,桌上的面具凭空消失。说道:“日子定在年关吧,还有几个月,可以慢慢来。行了,都去休息吧。” 回到卧房,白禹运气散去周身寒气,然后动作很轻地爬上床,把凌骨重新靠近怀里。临睡前,他指尖闪过一抹白光,落在枕头边的蛋上。 第二天一早,凌骨是被“吼呜”的叫声惊醒的。他愣了一下,然后记起了这叫声的主人——玄龟。 白禹已经不在床上了,凌骨醒来就看到一只橙色胖狐狸在门口懒懒地晒太阳。 “黄玉,是玄龟运回来了吗?”凌骨穿了衣裳出来,顺手提着胖狐狸当宠物狗一样托着顺毛玩。 胖狐狸一愣,随即尾巴欢快地甩起来,尖嘴吐出人语:“是呀公子,从水路运回来的,这会刚进统帅府,正在花园里呢。” “我去看看。”凌骨说着就要往花园去。 胖狐狸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变回珠圆玉润的黄胖胖,伸手拦在凌骨跟前:“公子把早饭吃了再去。” 凌骨无奈,只好返回去吃了早饭,然后才跟黄玉一路去了花园。 花园里原本就有个水池,据说是夏天统帅大人变回兽形泡凉用的。不过现在,水池已经被水草、石头等铺了底,成了玄龟的窝,旁边还有大树遮阴。玄龟伤口没有痊愈,暂时没下水,就乖乖趴在一边的草地上,引着脖子晒太阳。任由身边一群小毛球在它壳上上窜下跳,也不介意。 “挺热闹。”凌骨看得开心,那群小毛球是帅府里的小孩,此时一个个都化了原形,乌七八糟的滚了一身泥。 “公子。” “夫人。” “域主。” 小毛球们发现了凌骨,各种叫法都有,甩着爪子跑过来,用背在凌骨小腿蹭,尾巴一个比一个摇得欢快。 凌骨被萌得找不着北,挨个摸了脑袋,许诺道:“去玩吧。玩累了一会给你们吃点心。” 小毛球们欢呼一声,又疯玩去了。 凌骨就坐在一边的石桌边,笑眯眯看着,活像在享天伦之乐的老头子。 黄玉见他开心,也跟着笑,一边还憧憬:“等小主人破壳,一定非常可爱。公子跟统帅大人成婚后,再生几个吧。” 凌骨嘴角一抽,说道:“瞎想什么呢,我跟你家统帅才刚……别说让我跟他再弄个孩子,就是成婚也还早着呢。” 黄玉眨眨眼,疑惑道:“咦,公子不是跟统帅大人年关成婚吗?” 凌骨:“什么?” 34.【来使】 黄玉看到凌骨这反应,却还不知自己暴露了她家统帅大人,依旧笑嘻嘻地陶醉着:“统帅今天一早就跟几位将军商议,婚宴宴请的客人、需要准备的聘礼、新房的布置、新衣的定制,好多事呢。” 凌骨:“……白禹在哪儿?” 黄玉:“应该在大殿吧……诶,公子你慢点走。” 白禹果然在大殿里,而且还有卫沄跟绿珠在,旁边七八个侍从。白禹跟卫沄在说着什么,而绿珠跟侍从们则在一旁铺开的矮桌上忙碌着什么,几张桌子上一眼看去,全是红彤彤的一片。 凌骨:“……白禹。” 白禹抬头,然后立刻笑出一脸温存来。 凌骨心尖一颤——啧,确认关系之前明明还是一脸冷漠霸道。 “早饭吃了吗?”凌骨愣了一下,就被白禹抢占了先机。 “嗯。”凌骨随意应了声,视线在绿珠她们的桌面上扫过,笑看着白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成婚,嗯?” 白禹一愣,然后可怜兮兮地垮了肩膀:“你不跟我成婚吗?” 凌骨心尖又颤了下。他这个人吧,吃软不吃硬。一见白禹这样,他自己的语气就先软下来:“我……也不是说不,可也太快了吧,未来发生什么还不好说呢。” “我们儿子都有了。”白禹摸出蛋来,举到凌骨跟前:“你要始乱终弃?” 凌骨:“……” 你特么怎么不说抛妻弃子啊?当初到底是谁强上的谁啊? 白禹见凌骨眉毛挑了起来,立刻见好就收,他把蛋放到凌骨手心,说道:“我没迫你,离年关还有三个多月,你要是到年关还没准备好,那日子就往后推一推。” 凌骨捏了捏手心,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手心的蛋却暖暖的。凌骨知道,里边有个小家伙,以神魂孕育、血脉为基,神奇的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凌骨的心情,蛋在凌骨手心微微晃动了一下,很小的弧度,但是晃得凌骨从指尖到神魂都软成了一团。 “再看吧,我先去修炼了。”凌骨手心捏了捏,最终也没把蛋还给白禹,捏着蛋窜进了后花园的秘境,但盘坐在树下却怎么都进不了状态。 “啧!”凌骨有些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然后自言自语道:“也没什么不好,我跟他在谈恋爱,人家有钱有房有地位,修为还高,怎么看都是我赚了。再说,不就是成婚嘛,他魂契都捏在我手里,怕什么?” 最后一句,凌骨连自己都说动了。 是啊,怕什么,别扭什么,不就是个男人嘛。 凌骨轻飘飘把心里的石头放下,然后全神贯注开始修炼。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凌骨修为已到御气后期,再加把劲就能突破到脱凡。然而这个加把劲哪是那么容易的,要知道在现世,凌骨光是从武者进入御气,就用了他十年时间。 现世的修炼方法多是为人,凌骨这种妖人混血的常常走火入魔,所以比起本身的修为,他们更注重一门技艺的修为。凌骨主修的就是妖纹阵法,凭借这个,虽然他修为低微,但也没有修士敢轻看他。 不过到这里,他并非混血,又捡了白禹魂契的便宜直接进入御气。没了现世的种种束缚,他反而有些茫然了——白禹说跟着神魂的感觉走,说起来可简单,做起来……“感觉”二字何其虚无缥缈啊。 “哎。”凌骨叹了口气,从草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公子出来啦。”等在花园里的黄玉一见着凌骨就笑开了眼:“公子虽然已经辟谷,但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凌骨随意地点点头,抬头看了天色,微讶:“都天亮了。” 他一入定常常是一天一夜,甚至几天几夜,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往往他晚上未归,第二天白禹都会等在这里的,但今天却没见着白禹。 “统帅出府啦。”黄玉一下就猜着凌骨在想什么,立刻报告统帅大人的行踪:“刚才蒙将军说,东兽王国的大王子来了,所以统帅大人就去了驿站。绿珠也跟着去了。” 在百慕城,帅府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就连百慕城的人要进帅府,也要白禹的点头。像这样的外城人员来,都被安置在帅府外的“驿站”。驿站很大,是由很多个院落组成,以安置不同城池的大批来客。 凌骨挑眉:“东兽王国,就是狂兽的那个?” 黄玉点头:“还是有很多人类的。狂兽血脉驳杂,但越到后来,人类出生的比例就越大,而且母体死亡的也越来越少。当然,出生的孩子即使是人类,也还是都保留了一些兽类特征。” 凌骨记起在百慕城看到的许多兽人,虽然他们大多模样怪异,但相处起来也并不难。 “唔。”凌骨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去找的话,合不合适。 虽然跟白禹也有一个月了,可这一个月他几乎都在修炼,跟白禹相处的时间很少,感情进展……更习惯对方的存在了,就像老夫老妻,其他的,却依旧原地踏步。 “公子想去?”黄玉咯咯笑道:“统帅吩咐过了,公子如果在晌午前出来,就洗漱一下,午饭在驿站吃。” 凌骨挑眉,笑了笑:“那时间还早,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要零嘴吗?”黄玉问道,辟谷跟想吃东西二者一点都不矛盾,她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拿碟脆青梅吧。” “好的,公子。” 凌骨换好了衣裳,长发随意用帅府标配的虎纹金属发扣扣住,不过别人都是束起来,他要是没白禹跟黄玉他们给他弄,他从来是在脑后一扣完事儿。这样的发型,把他的轮廓衬得柔软许多,配上那只妖异的左眼,十分色气。 然而凌骨对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麻木了。 “走吧,带我去驿站。”凌骨出来便招呼黄玉道。 黄玉点头,蹦蹦跳跳出去张罗了马车。 驾车出府,凌骨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有些不确定地问黄玉:“我怎么觉得,百慕城里的人多了起来了?” “那是因为统帅跟公子的婚事消息放出去了啊。”黄玉喜滋滋的:“好多人都来看热闹,还有好些百慕城庇护的城池,都派了使者或者王室的人来贺喜呢。” 凌骨没说话——虽然他默许了成婚的事情,但听到这些总觉得有些别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婚前焦虑症? “对了,公子这阵子都忙着修炼,好久没有出来逛。要不我们绕路吧,从双龙街这边过去,有一条专门卖家用机械物品的街道,有些小东西可好玩了。” 凌骨也有些心痒,他这一个月几乎都是蹲帅府。不过他看了看天色,还是摇头道:“下次吧,快晌午了。” 虽然对东兽王国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但毕竟对方也是个“外国王子”,他作为百慕城的准统帅夫人,还是要知点礼仪的。 “哦,好吧。”黄玉也不觉得遗憾,百慕城她早就玩遍了。 驿站离帅府不远,马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凌骨下来马车,看着面前的金属大门——驿站是个很大的院落群,但外面依旧有高墙大门围住,平日里由城防军交替守门,有来使的话,守门的就撤走,各个院落的来使自己派人守住院落就行。 凌骨跟黄玉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兜兜转转到了一个红墙大院跟前,凌骨抬头,正看着一抹银白身影站在门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凌骨也不自觉勾起一个笑来,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软:“白禹。” 35.【兽岚】 “这就是统帅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引起了凌骨的注意,他扭头看去。 在白禹身边,除了绿珠,还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的两只如儿臂粗的牛角。其次就是他的身材——这个男人很壮,他跟白禹差不多高,但比白禹壮硕了许多。可偏偏他又长了一张书生脸,穿着长袍,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粗莽。 白禹走到凌骨的跟前,跟凌骨介绍道:“这是东兽王国的大王子,兽岚。” 凌骨挑眉,微微一笑:“你好。” 这个笑容里没有身为统帅夫人的庄重,也不让人觉得傲慢的轻挑。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平常的交流。 兽岚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夫人里边请,虽然贺礼还要等年关献上,但我也带来了不少我国的特产,夫人不妨来尝尝鲜。” “吃的?”凌骨来了兴趣,看向白禹。 白禹拉起凌骨的手,然后顺手塞了个东西在凌骨手里,说道:“嗯,走吧。” 凌骨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是他家的蛋,比起一个月前,这小家伙可长大不少——之前是放在手心的鸡蛋,现在已经是五指都有些拢不住的大鹅蛋了。 凌骨抬头,看到兽岚好奇的目光,却只是笑笑,然后把蛋揣进了怀里。 东兽国的驿站很大,并非面积,而是一些家具用具,比平常人家用的规格要大些。凌骨扫一眼院里形态各异,但都身材壮硕的护卫,也大概明白了原因。 客厅里铺着整张的地毯,放着矮桌,旁边的坐垫都是蒲团上垫着兽皮,暖和得很。 他们一坐下,就有身材较护卫娇小许多的侍从端着食物鱼贯而入。东兽王国的食物有点像印度菜——食材简单,但用的香料非常丰富。 主菜是一大份烤肉,然后配了一些洒满香料的烤蔬菜,还有黄米饭以及一种形似面疙瘩的汤。酒水也是一个大瓦罐搬上来,然后侍从舀了三海碗放在了他们的面前。一闻就是烈酒。 “这是我第一次来访百慕城,我先敬统帅与夫人一碗。”兽岚说完,一口干了。 凌骨无语地看着跟前有他两个巴掌大的海碗:“……” 不是他不喝酒,按他以前的酒量来说,这一碗就是极限了。毕竟,在现世也没遇见过一上来就“敬你们一碗”的豪迈发言啊。 凌骨正看着,却见旁边白禹端起酒碗,浅饮了一口便放下了。凌骨眨眨眼,也跟着端起海碗,沾湿嘴唇作罢。 “不胜酒力,还是先吃东西吧。”白禹是对凌骨说的,然后又看向兽岚:“兽满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兽岚哈哈一笑,说道:“父王卧病在床,另外的王子公主都经不起长途跋涉,于是就只好我来了。” “哦。”白禹淡淡点点头,说道:“看来你已经把绊脚石排除得差不多了。” 兽岚听了却也没有生气,笑了两声。 凌骨默默吃着烤肉——这种语气,不是熟人就是仇人,就百慕城跟东兽王国关系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兽岚笑过之后,又带着点儿讨好意思地开口:“承蒙统帅大人惦记。如果来日我登上王位,一定与百慕城交好,不会出现父王在位时,黑暗日那样的事情。” 兽岚想要王位,这次特地前来百慕城,并非只是为了祝贺,更多的是为了表示他的友好。毕竟在东兽王国内斗的时候,百慕城要是来捅一刀,他的王位也坐不安稳。 白禹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承诺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兽岚嘴角一抽,笑容有几分僵硬。 白禹的言下之意,黑暗日能打回你们一次,就能打回第二次。会不会再出来个黑暗日,于我来说不过是揍和往死揍的区别。你拿“不会再有黑暗日”这事儿来跟我示好,根本就是想空口套白狼啊。 不过毕竟这次白禹也有目的在,他说完又笑道:“当然,如果你的贺礼能让凌骨满意,什么都好说。” 兽岚笑容又活泛起来,视线看向了凌骨:“不知夫人对今天的菜色还习惯吗?” 凌骨:“呵呵,不错。” 该死的白毛,居然敢祸水东引。 “来啊,把带来的果子也给夫人榨几个。”兽岚又吩咐侍从,接着对凌骨说道:“这种果子是东兽王国的特产,味道非常醇厚,清香而不甜腻,我想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凌骨继续干笑:“谢谢。” 榨好的果汁端上来,滤去了果肉,只剩清亮的汁水。果汁粘稠度不高,但的确如兽岚所说,味道醇厚、香而不腻,配着烤肉吃滋味非常不错。 “夫人要是喜欢,一会我让人从一筐去帅府。回去后再让人送些树苗来。”见凌骨表情愉悦,兽岚立刻趁热打铁。 凌骨被这位的锲而不舍的不要脸给吓到了,连忙推辞。 “呀。”一边神游的黄玉突然叫了一声,然后扭头看白禹跟凌骨:“统帅大人,公子,天红啦。” 凌骨抬头一看,果然,明明是正午,但天色却像是傍晚夕阳西下时候的模样。而奇怪的是,阳光依旧灿烂。 “出去看看。”凌骨好奇,也是为了摆脱兽岚的不断示好,连忙蹦起来跑到门外去。 凌骨到了门外抬头一看,只见几乎整个百慕城头顶的天空都变成了绯红色,而在城南方向,还隐隐有华光流转。 36.【异象】 百慕城的人此刻都做着同一个动作,人们抬头望着天空。绯红的色泽均匀地铺满了天空,越往城南色泽越浓,城南的天边,游动的光芒如同蛟龙游云,时隐时现。 人们慌乱了。很多经历过黑暗日的人都记得,二十年前那一天,也有这样的异象出现。 就连驿站里,这些东兽王国来的狂兽护卫们,也都蠢蠢欲动。不过兽岚却非常淡定,他看了两眼,有些诧异道:“难道是重宝、秘境现世的异象?可据我所知,自大末日以来,中枢界从未出现过异象。” 白禹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认识了一个好老师。” 狂兽向来是粗鄙暴力的代表,他们掳去的人类也都被当做生育的工具。没有人愿意教导狂兽或者狂兽后人,这在之前百慕城城民对凌骨这个“半兽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 而正因为三百年来没有异象,而修仙界域的人又秘而不宣,久而久之,人们就对异象的事情一无所知了。 兽岚听了白禹的话,笑着点头道:“我救了一个垂死的人类,他告诉了我很多东西。” 白禹听了只看了兽岚一眼,不做评价。 凌骨却早在听到异象时,眼睛就亮了。但有“外国使臣”什么的在跟前,他还算是知道要维护帅府的门面,因此没有急吼吼冲过去,而是一本正经地对白禹笑道:“啊,白禹。我突然记起还有些事要先回帅府,你先招待着东兽王国王子,我就先行一步了。” “我也先回了。”白禹一把拽住凌骨的手臂,直接往外走去,一边还跟凌骨说道:“你别急着去,我们要先回帅府一趟,做好事先防备。” “嗯?什么意思?”凌骨冷静下来,看向白禹问道。 “上车说。” “好。” 马车渐行渐远,被无视的兽岚站在门口,盯着马车远去的影子,还在那笑眯眯地挥手。 马车里。 白禹盘膝而坐,对凌骨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中枢界的人有八成都不知道异象的事情。但是这样的现象,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三百年前的大末日,二十年前的黑暗日,都有类似的异象发生。” 凌骨听明白了,也担心起来:“如今城里来了很多外人,狂兽跟兽人也不少,他们也一定记得这个。黑暗日本来就是个敏-感话题,如今人们不明所以,很容易出乱子。” 白禹点头:“所以我们要先回帅府安排一下。” 凌骨挑眉,伸长了脚搭在白禹盘起的膝盖上,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百慕城的死活呢。” 白禹伸手抓住凌骨的脚脖子,说道:“百慕城的死活我确实不太在意,但如今城里的人太多,如果乱起来,很容易波及到帅府的人。况且,临近年关,帅府里很多人都出来逛街采买年货,街上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凌骨闻言愣了愣,这一个月,他已经知道白禹是个甩手掌柜,比起一城之主、或者一国之君,更像是这个城池的镇城武器。 凌骨说不上这样的好坏,但他总觉得,白禹不该是这样子的。 “其实,这个秘境并不值得太期待。”白禹捏着凌骨的脚脖子玩,又说道:“三百年前,涌入中枢界的秘境、重宝不知有多少,但是都因为某些原因而藏匿了起来。说是藏匿,其实不过是褪去了光华,就像我们的后花园,只要想找,很容易找到。” “这个异象的原因我还不明白,但我敢肯定,那个秘境还没有我们的后花园好。” 凌骨撇嘴,收起了脚说道:“我还是想去。” 白禹笑道:“安排好了我陪你去。” 凌骨这才一笑,探过身奖励了白禹一个吻。 白禹抓着凌骨的腰,还来不及做什么,统帅府已经到了。两人下了马车,在统帅府门口就看到了秦谦跟木莹站在那里。 白禹微微皱眉:“什么情况?” 几人边往府里走,秦谦边说道:“是秘境开了,目前还不太清楚入口在哪里。现在城民很恐慌,发生了十几起乱子,都被城防军压下去了。不过帅府的城防军有限,神殿的城防军对狂兽敌意太大,尽添乱子。” 木莹接着说道:“我放出了这个异象是秘境的消息,城民跟狂兽和外来者的冲突少了许多,不过现在人都往城南去了。木头跟小云朵忙着城里的乱子,我就让小颜先带人去了三岔门,维持秩序。” “嗯,就这样处理着吧。”白禹听了点了点头,然后就转移了话题:“暗界跟洛水雪国的请柬到了吗?” 一听到“洛水雪国”四个字,木莹就嘟着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 秦谦回答道:“已经送到了,不过旻渊在闭关,恐怕要晚点才能来。洛水雪国那边也已经启程了。” 白禹点了点头,看向凌骨:“我们明天再入秘境吧,今天的百慕城不会□□稳。” 凌骨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点头应了——反正他也就是图个新鲜,这一个月他深刻地认识到了统帅府有多少宝贝,吃穿不愁,自然需求也就低了。 白禹的预感没有错,这一天凌骨虽然跟白禹在帅府坐镇,但其他几位来来回回的,显然忙得够呛。就连木莹也出门了——当帅府里那群上街玩的小箩卜头的保镖去了。 傍晚时候,蒙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也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秘境的入口找着了,在太院后山里。” 37.【太院】 “太院?”凌骨觉得耳熟,凌昭文不就在里边上学嘛:“太院是百慕城的学校吗?” “嗯,当初由神殿创办,一开始的时候,帅府的小孩也会去读,不过现在帅府里有私塾,就没去了。”白禹回答道:“现在太院也取消了启蒙学堂,已经成了军校。” “军校。”凌骨眼睛又亮了,他喜欢男人,而在现世,他最钟情的制服就是军装。 白禹眼睛一眯,像是洞察了凌骨脑袋里的想法似的,笑道:“喜欢军装?” 凌骨点头:“当然。不过说起来,你的软甲不算军装吧?” 凌骨见过白禹的战甲,那根本就是个走过场的。再一想,也是,白禹这样的修为,就是裸-奔上场也是可以的吧。(……) 白禹听出了凌骨语气里那莫名的嫌弃,于是就盯着凌骨看,面无表情,但眼里的东西却实在太好懂了。凌骨看着看着,也不知自己乱想了什么,耳朵慢腾腾红了。 “战甲当然也是军装。”一边的蒙于丝毫没察觉自家老大正在跟老婆眉目传情,大着嗓门打碎了这迤逦气氛:“不过因为那些防备的软甲对我们来说不太方便,有时候自己的灵法涌出就能碎了它,所以我们和老大都没有军装的。” 凌骨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有些好奇:“战甲容易损坏,你们可以刻上相应的法阵啊。” 以法阵加持衣物为灵器,这个手法并不少见。凌骨不相信白禹他们不知道。 蒙于叹气:“可是中枢界并没有强悍的纹法师啊。” “纹法师?” “就是以法阵、符箓、纹刻等手法见长的人。”蒙于说道:“法阵倒是很普遍,但是因为战斗时的局限性,现在也没怎么见着了。” “等以后,你给我弄吧。”白禹截了话头,又看向凌骨。 这一次,凌骨笑了笑,然后点头:“行啊。” 蒙于眨眨眼,终于有点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余? “太院那边的防守够吗?”蒙于正想着要不偷溜,给老大跟凌骨一个私密空间,结果就听白禹突然又把话题甩了回来。 蒙于又扭回脑袋,说道:“那边让帅府留了五十城防军,主要在三岔门周围巡逻。太院暂时没报什么。不过后山确实有人开始偷溜进去。” 白禹问道:“今年的院长是明水祭司是吗?” “嗯。”蒙于点头:“就是因为那个胆小鬼都没求助,所以我想太院应该还安全。” “以防万一,再加五十城防军过去吧。”白禹挥挥手:“你今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是。”蒙于连忙退了出去。 蒙于一走,白禹伸手就把凌骨拉进了怀里,一只手盖在凌骨怀里的蛋上,咬着凌骨的耳朵道:“不准去太院。” 凌骨挑眉:“吃醋了?” 白禹不满地说道:“你要想看,我做一套军装穿给你看。” 凌骨来兴趣了,白禹身高近一百九十公分,倒三角的身材和那双大长腿更是没的说。穿上军装的白禹,凌骨期待地笑了:“那你得尽快,我对太院挺感兴趣的。” 白禹皱眉,低头吻住了凌骨。 虽然凌骨这晚是这样说,不过第二天一早,某人就神采奕奕地整装待发,趁白禹被蒙于他们叫去处理城内事务的时候,拖着负责护卫他的伯颜就出府了,直奔太院。 太院在城南,占据了一大片地方,有山有水,很像现世的大学城。太院另一边,就是百慕城的南门,三岔门。 因为有太院在,附近也挺繁荣,再加上秘境开,街道上更是摩肩接踵。凌骨他们的马车一上了城南主街,就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什么情况。”凌骨静坐了一会,不耐烦了。 从马车里出来,凌骨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到了——宽敞的街道上,只有步行的人群在缓慢挪动,草蜥、异兽、马匹等坐骑都很难挪动步子,更何况他们这样的马车了。 街上的人以修士和狂兽居多,都是装备齐全,百慕城的城民反而没多少。想也是,当年经历过黑暗日的人大多还在世,看昨日那诡异的天象,就算帅府说了是秘境开,恐怕很多人还是能避就避的心态。 “要不,我们步行过去?离太院还有多远?”凌骨扭头看旁边的伯颜。 伯颜依旧一身黑色武衣,左肩到胸口绑了软甲,千机就挂在腰间,冷冰冰的杀神模样。 听了凌骨的问话,伯颜答道:“过了这条街,前边左转就是了。不过我不建议步行,人太多了。” “没事。走吧。”凌骨拍了拍伯颜的手臂,率先跳下了马车,嘱咐赶车的那个精兵:“不准跟白禹通风报信啊。只有他问了,你才能答。” 精兵苦兮兮地点头:“是。” 伯颜早在凌骨挤入人群的时候,就护在了凌骨的左右,别看他身板劲瘦,跟凌骨差不多高,但走在前头就跟金刚钻似的,前边拥堵的人群硬是被他分出了一条道来。 自然也有不满的人,但看了伯颜的眼神后,最多骂咧两句也就作罢。 两人势不可挡地穿过人群,来到了太院门前。太院依山而建,山脚一个巨大的金属拱门,镂空设计,凌骨一眼就看出拱门上刻了七八个法阵。不过都是粗糙的检测报警法阵,凌骨能轻松破掉它们。 此时,太院的门前也拥了一大群人,正隔着铁门在争吵些什么。声音太嘈杂,凌骨听不太清楚。不过他看到,人群当头的一个,是一个狂兽。那狂兽只穿了一条兽皮长裤,初冬的天气依旧赤着上身,肌肉虬结如老树根,从脖子到手背都纹满了各种图腾。他的脑袋是颗兽头,不过比起兽类又有些偏人的五官。 在那狂兽身后,围着的大多是一些同类,不过兽类特征并不明显。还有就是一些修士,从他们带的武器来看,也都是一些想要去秘境的人。 “怎么回事?”凌骨踩在街边的一个石墩上,有些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好扭头看伯颜:“你去看看?” 伯颜看他一眼,一向听话的小忠犬果断摇头:“我不能离开夫人身边。” 凌骨望天——早知道把木莹也拖出来。 正这时候,只听太院大门突然喧哗声震天,伴随着兵器出鞘的响声——那些涌在门口的人直接砸门了。 凌骨看得目瞪口呆,问伯颜:“帅府不是派了一百城防军吗?” 伯颜点头:“在三岔门和太院后山维持秩序。” 凌骨指着太院乱作一团的前门:“那,你不管?都砸门了。” “我不能离开夫人身边。”伯颜再次强调。 凌骨:“……” 38.【冲突】 太院前门的冲突很快变成了斗殴事件,伯颜护着凌骨上了街边一个小酒肆的二楼。凌骨很快跟同样看热闹的人混熟,并且了解了事情经过。 群众甲:“传说秘境里珍宝万千,昨天就有好多狂兽跟修士过来。昨儿傍晚的时候,有人找到秘境入口在太院后山,这一下可热闹了。乌泱泱一群人,一齐涌向太院啊。不过多亏当时帅府城防军在,挡住了那些人,还给了几个下马威,这些人就消停了,开始往太院后山墙院爬墙去了。” 群众乙:“不过这人太多,城防军又跑去后山守着,逮爬墙的,逮着一个就直接扔地牢里头。这一来,从三岔门出去到太院后山的路,都是人满为患,所以就有人又打起前门的主意了。” 群众甲:“哎,要说平常人也没这个胆,帅府的城防军都还在后山呢,过来能花多少工夫。可这边领头这个,可有些来头。据说是东兽王国的使臣带来的,他周围那些狂兽都是东兽王国的猎手。” 群众乙:“哼,还不是一群畜生。” 凌骨挑眉,东兽王国啊,昨天在兽岚那里没见着这个狂兽,而且看兽岚的态度,跟这里这位的作法简直是背道而驰啊。 凌骨正寻思着,冷不防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哐当”声。抬头一看,得,太院的门被推倒了。 凌骨瞠目结舌——这得多大的蛮力啊。 太院的门一倒,人群顿时一拥而上。太院的护院之类的,大概都集中到了后山,这时候这群人简直势如破竹,直接冲进了太院里边。 “走,伯颜。”凌骨拍了伯颜胸口一下,转身往楼下去。 太院门前那群人涌进去后,余下的也有好多跟进去了,但更多的却是驻足不前——这些大部分都是百慕城的城民,如之前的群众所说,他们都忌惮城防军和地牢。 凌骨自然不忌惮这些,跟伯颜跑进太院,也顾不上欣赏什么军装了,追着那群人跑去。 太院入门就是一个上山大路,上去不到二十米便是一片平地,路牌上写着“明镜湖”。 狂兽带头的那群人就在明镜湖这里,遇上了另一群人——那大概是太院的学生。这群学生穿着同样的黑色军装,实际上跟帅府的精兵衣裳很像,但是更贴身一些,手臂上还有个绣样来代表年级。 太院毕竟是个军校,即使护院不够,也能从高年级那里抽人。从学生们带着的兵刃来看,他们应该就是被紧急调来阻拦的。 双方撞面,学生里一个年长的、应该是先生的人大叫着“赶紧离开太院”之类的话,但那领头的狂兽却不听这些,直接开打。 顿时,湖边的树林里乱成一团,几乎在同时,凌骨就被伯颜强制抓着胳膊跳到了一棵大树上,脱离战场。 凌骨挺满意这个视角,居高临下看去,灵法攻击的光芒、刀剑的铿锵声,还有人的惨呼和吼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当第一抹血色出现之后,凌骨就有些皱眉了。他看那些学生,都是二十不到的少年。 “伯颜,去帮帮忙吧。”凌骨说道。 这一次,伯颜没有重复不能离开夫人身边,而是看了看远处,说道:“蒙于来了。” 凌骨闻言也抬头看去,果然就见太院大门前的方向,蒙于带着一队精兵正御风而来,转眼就到了明镜湖边。蒙于张开五指,树林顿时无风而动,树枝抽长成鞭,一通群魔乱舞,便让乱斗的人都停了下来。 凌骨被伯颜及时带到了地上,然后一抬头,看到了站在五尺开外的白禹。在白禹身后,之前给凌骨赶车的那个精兵仰头望天,假装自己是透明的。 凌骨:“……” 凌骨只犹豫了一瞬,就乖乖走到了白禹跟前。白禹盯着面前的人,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看上哪个了?” 凌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白禹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后,乐了:“看上我跟前这个了。” 白禹咬紧的牙立刻松了,露出个笑容来,却还挑眉要凌骨细说:“是吗?哪个?” 凌骨心里好笑,翻了个白眼道:“除了统帅大人,还能有谁?再说了,你要早说军校里都是小孩儿,我还惦记什么啊。干巴巴豆芽菜似的一根根,套上军装也不像兵。” 白禹听得有些不对味,然后果断在心里立下警钟——绝对不能让凌骨去帅府的兵营! “你的军装什么时候能好啊?”凌骨犹不死心地问道。 白禹伸手拉住凌骨的手,然后把蛋塞他手里,说道:“已经吩咐下去了。” 凌骨耸耸肩,用拇指蹭了蹭微粗糙的蛋壳,就放进了怀里——两人带“孩子蛋”的规矩是:晚上睡觉放床上,早上白禹带着喂灵力,然后等凌骨起来后,白禹就交给他揣着。美其名曰——熟悉双亲的灵息。 “听说领头的那个是东兽王国的人,你要怎么处理?”凌骨问道。 白禹摇摇头:“这是太院的事。” “啊?” 白禹说道:“太院的势力盘根错节,帅府是不会插手的。” 凌骨皱眉:“你不觉得,你这个统帅当得有点窝囊吗?还是说你当真只想要帅府那片世外桃源就行了?” 白禹眨眨眼,然后眼珠一动,态度积极了起来:“如果你想要,那我就管吧。” “诶,别。”凌骨拦住白禹,有些无奈:“我就一说。这事儿你自己看着来吧,我也不懂这些,你要听我的瞎来,我说不定还得成罪人了。” 凌骨说到这里,莫名就想到了一个词——“蓝”颜祸水。 两人说话的时候,蒙于也把两拨人都分开了。太院的护院跑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光头男人,跑得气喘吁吁的,白袍下摆都拖得发黑了。 “统帅大人。”光头男人跑过来后,对着白禹笑眯眯招呼了一声。然后又是连连道谢:“多谢统帅大人相助啊,要不然,可不知要出什么大乱子。” 凌骨偏头,问白禹:“这是?” “太院院长,神殿五祭司之一的明水祭司。”白禹解释道。 凌骨一愣,然后盯着明水祭司看了两眼,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位跟明月祭司那气场,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啊。 “啊,统帅夫人。”明水祭司似乎明白了凌骨的身份,连忙对凌骨又笑道:“多谢帅府出手相助啊。” “这倒不用。”凌骨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手掌兜着蛋的弧度,轻轻放着,一边又似笑非笑地问明水祭司:“院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明水祭司光溜溜的脑门上顿时冒出了一层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干巴巴笑了笑:“这,还请统帅大人再帮一把,把这些人都带出去。太院里的人手都抽调到了后山,实在腾不出手来。” 白禹没有应声,但还是对蒙于点了点头。 “几位,别趴着了,装尸体呢?”蒙于对手下败将从来不懂客气怎么写:“麻利地起来,出门说话。” 肇事者们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有精兵们在外围守着,放羊似地赶着往门外去了。 看着这群人离开,明水祭司才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又跑到白禹跟前要道谢。不过他的谢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学生的尖叫声打断了。 39.【浮尸】 那是个男学生的尖叫,短促的一声,但足够在这个树林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凌骨循声看去,见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学生正抬着手,指着明镜湖的方向。凌骨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力很好地发现了湖里不远处飘荡的一个黑影。 那是个人,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人。 凌骨扭头看明水祭司,果然就见明水祭司才被擦干的光头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祭司,不捞人吗?”凌骨提醒了一声僵住的祭司。 明水祭司顿时跳脚起来,大叫着让人打捞。 人已经死了,是个男学生,面目狰狞,但看上去像是刚死的。凌骨有些奇怪——按理说刚淹死的人,可不会漂在水面上。 “是马及毫!”有学生认出来,顿时一群学生都嗡嗡乱了。明水祭司一张脸也惨白了,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接着连忙吩咐学生通知马家的人。 凌骨见他们这样慌乱,有些奇怪地问白禹:“马及毫是谁?” 白禹摇头:“没听过。” 凌骨只好叫住没头苍蝇似的明水祭司,问道:“院长,这个马及毫什么来头?” 明水祭司叹了口气,对凌骨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帅府虽是百慕城的心脏,但并未督管百慕城。城中势力如今四分:钱、盐、器、兵,这马家,就是管盐的。马家有两个儿子,都在太院就读,其中一个,就是这死掉的马及毫。” 凌骨恍然,明白了明水祭司为什么这么慌乱——死了个学生就够呛了,这个学生还偏偏是百慕城四大势力之一的儿子。 “啧啧,真难办啊,院长。”凌骨说道。 明水祭司欲哭无泪,凌骨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幸灾乐祸。 这个明水祭司还真误会凌骨了,他虽然对帅府以外的所谓“势力”不报好感,但真不会在才死的一个少年尸体跟前“幸灾乐祸”。 凌骨看着马及毫狼狈的尸体,叹了口气,说道:“院长,还是先收尸吧,摆在这里实在不是回事。” “送去神殿。”白禹突然开口道。 明水祭司一想——马及毫是个高年级的学生,灵法修为虽然不高,但也不至于掉到水里就会淹死,况且马及毫还会水。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带尸体去神殿查个究竟,也能给马家一个信服的交代。 明水祭司想罢,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找了人带着马及毫的尸体去神殿。并且,明水祭司宣布了门禁令,一个学生的死也让这位看上去很怯懦的院长硬气了一回——自此后,所有擅闯太院者,格杀勿论。 凌骨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没指望在中枢界讲“法制”。 “我们不去吗?”凌骨一路出门都被白禹攥着手心,到了门口,他们就跟明水祭司那群人各走一边。 白禹闻言不满地捏了捏凌骨的手心:“喜宴定在年关,更是帅府的大年饭,主菜要你定。还有我们新衣的样式你也没选。当天还有走喜的习俗,可你连踏风的面都没见过吧。” 踏风是白禹的坐骑,外形跟马没什么两样,但实际是狂风兽,中枢界最快的灵兽。 凌骨看着白禹,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这番话里听出了点儿撒娇的味道。不过再看看白禹强壮的体魄,凌骨默默又把“撒娇”二字烂回了肚子里。 “那行,咱们先回帅府吧。”凌骨笑道,反正他对验尸解剖环节并没有太大的癖好。 唯一可惜的就是,来太院匆匆而过,结果什么都没看着。 帅府里一点没受外界的影响,喜气洋洋的,一个是因为凌骨跟白禹的婚事,另一个则是因为快过年了。小萝卜头们一个个都穿成了雪娃娃,还有好些不愿变回人形,兽形裹着厚厚的皮毛,机灵又欢快。 凌骨从帅府到统帅府,一路上轮着抱了十几个毛球,一身脏兮兮地进门了。 “小骨头~”一进门,木莹就蹦蹦跳跳过来了,结果一瞧见旁边的白禹,又脚步一刹,转身走了。 凌骨挑眉,看向白禹:“你自由活动一下。” 白禹无奈,只好先走开了。白禹刚走开,木莹就又窜了出来,看着凌骨眯着眼睛笑。 凌骨问:“怎么了?” 木莹笑:“我听小颜说,马及毫死了是吗?” “就这个?”凌骨奇怪,这有什么不能让白禹听见的吗? 木莹也看出他的疑惑,耸耸肩道:“老大其实并不喜欢人类。百慕城已经在这里定居了一百多年,一开始只有我们和神殿,黑暗日过后,明月祭司才跟老大商量让那些人依附百慕城而居。老大不爱搭理他们,自然也不会去管。可是我却不觉得是这样。” “那些人类既然依附帅府而生,那就要学会感恩。可实际上,他们就像是一只只肥硕的蛀虫,他们打着帅府的旗号招摇撞骗、拉帮结派,却对帅府没有起码的尊重。如今更是把百慕城给瓜分了势力范围。” 凌骨没听明白:“这些,白禹都知道的吧。” 木莹不开心地噘着嘴:“嗯。知道,但是我们终究是会离开中枢界的,因此老大并不在乎。他不喜欢我们谈论这些,也不喜欢我们跟那些人类争权夺利,所以才不能让老大听到啦。” 凌骨明白了:“你难道想趁机做点什么?” 木莹沉默片刻,摇摇头:“还不是时候,死了个小崽,动摇不了那些人的结盟。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然后……你站哪一边的?” 好吧,是来拉队友的。 凌骨笑道:“白禹不在乎,那是他的事。我却是看不惯别人骑在我头上的。” 木莹欢快地拍了下手,说道:“果然还是小骨头好~” “不过这事儿要实施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凌骨摸着下巴,说道:“说起来,这次马及毫的死应该不那么简单。” “咦,不是群殴打死的吗?”木莹问道,她是听伯颜说的,就认为马及毫是死在乱斗里的。 “他的尸体有点奇怪。”凌骨想起马及毫的尸体浮在水面的状况,说道:“要不一会还是去神殿看看吧。说起来,我还没进过神殿呢。” 凌骨又开始好奇了。 “公子。”绿珠在凌骨蠢蠢欲动的时候,婀娜地从长廊下来,对凌骨笑:“新衣的样品都做好了,公子快去选试一下,确定了就得开始制作,离婚期还有两个月不到了呢。” 凌骨对这个有些不感冒,正要推拒的时候,木莹拉着他手臂就跟着绿珠走了,边走还边说:“哎呀,小骨头,现在不管天塌地陷,都是你跟老大的婚事重要啊。” 凌骨默默看了她一眼——叛徒。 刚刚是谁背着白禹撩我好奇心的?转头又变回白禹的忠犬了?墙头草不要太摇摆啊,木莹小朋友。 40.【马家】 凌骨对时尚的嗅觉不敏感,对几套全红色衣裳来玩“找茬”就更不敏感了。 “这三套衣裳有区别吗?”凌骨眼花了。 木莹跟绿珠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一旁来凑热闹的黄玉也是一脸惨不忍睹,叹道:“得亏公子生得好看。” ——所以,我的全部品味都靠我一张脸了吗? “就这件吧。”凌骨随手指了一件,自暴自弃道:“要还是不行,就让白禹选去。” “好吧。”绿珠也妥协了,说道:“马上该午膳了,公子要吃些什么?” “弄些清淡的吧,吃了饭要去神殿,我可不想吐出来。”凌骨说道,一边心里祈祷明月祭司还没有解剖马及毫。 “是。”黄玉跟绿珠应了一声,两人便捧着衣裳离开了。 午膳的时候,凌骨还在想一会要用什么理由跟白禹那边说通——白禹让他下午去马场,跟踏风搞好关系。 凌骨还没想出个点子来,就见伯颜来报:“统帅,驿站被围了。” 凌骨脑袋里迅速转动,然后明白过来:“马家的人?” 伯颜点头:“有两百多人,还有很多不明就里的城民。” “岂有此理!”凌骨义正言辞道:“聚众闹事,还有理了他。走,伯颜你带我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伯颜没动,默默看了上座的统帅大人一眼。 白禹则默默看着凌骨,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又有掩不住的笑意。 凌骨被识破了心思,也一点都没有觉得尴尬,摊手道:“好歹那叫兽岚的王子,也是来参加我们喜事的不是,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理啊。” 白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酸笋汤递给凌骨:“先喝了再去。” 凌骨笑了,端过汤碗一口喝完,拿了帕子抹了抹嘴,说道:“行了,你去吗?” 白禹摇摇头:“再不久暗界跟洛水雪国也会来了,他们一来,就没安静日子。我趁这几天把婚宴和年关的事情安排一下。” 凌骨弯腰在白禹嘴角亲了一口:“有劳了,统帅大人。我回来给你带白驹楼的醉蟹。” 白禹笑了笑,送走了凌骨。 >>>> 驿站大门因为没有人把守,因此外人进出可谓是畅通无阻。从大门到东兽王国的院落前,都是人。当然,围在前头是闹事儿的,后头的则是看热闹的。 凌骨跟伯颜还有木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三人今天都穿的是暗色的衣裳,倒也不会太打眼。 “咦,我看到木头了。”木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一边奇怪地嘀咕道:“他不是该在太院吗,不会又把小云朵一个人扔太院坐镇了吧。” 嘀咕间,木莹已经挤到了蒙于的身边。蒙于站在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叼着一根草,十足一个街头混混的模样。 “咦,你们怎么来了?”蒙于看到他们过来,然后诧异地盯着凌骨:“老大居然肯放你出来看热闹,早上明明才闯了祸。” 凌骨呵呵笑了两声:“偷跑跟闯祸是两回事。别废话,这什么情况啊?” 凌骨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伯颜的手臂,指着树上。伯颜心领神会,抓着凌骨的手臂,带着他一下跳到了树上,可算把重重人群里头的画面看了清楚——啧,棺材。 蒙于跟木莹也跳了上来,蒙于蹲着,抽掉嘴里的草,说道:“早上我把太院闹事的那群人赶到门外之后,就交给太院的人了。后来明水祭司跟一群人抬出了尸体,走的都是一个方向,我担心出事,就给卫沄飞了只机械鸟,让他镇着后山,我跟去神殿,免得出事。” “到了神殿,尸体就交给了明月祭司,明水祭司在那里等着,我就出去吃饭了。吃了饭过去神殿一看,马家的人就来了。” “明月祭司本来想把人解剖的,在大末日之后,她也学到了很多世界的不同医疗方法,解剖这个她一直在用。”蒙于说这个的时候,看着凌骨,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你来的那个世界,真的是这样,动不动就解剖人?” 不怪蒙于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对于修士来说,内府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别说开刀动内府,就是内伤也会让修士的修为退步许多。动不动就开膛破肚,即使知道对方不是修士,蒙于也觉得惊奇。 于是,凌骨无视了这个有关界域之间文化差异的问题,又问道:“然后呢,明月祭司看出什么来了?” “外伤,有几处淤痕一看就是狂兽留下的痕迹。”蒙于继续说道:“刚好那时候马家的人来了,就要求神殿归还马及毫的尸身。他们也知道了上午闯太院的事件,于是就带着尸体到驿站了。” “哦,那这院子里的狂兽怎么说?”凌骨问道。 “刚来,人还没出来。”蒙于指了指院门前的一个男人,说道:“那个就是马家的现任当家,马万龙。” 凌骨看去,只见那是个微胖的男人。正巧他扭过脸来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让凌骨看了个正眼——肥大的鼻头、汗津津的脑门、涕泪横流的脸…… 凌骨由衷地庆幸中午吃得清淡,不然看这么一张油腻的脸,得多堵啊。 “马万龙旁边那个军装学生,就是马及毫的弟弟,马及飞。”蒙于继续说道:“两人没差几个月,虽然不是一个娘,但感情很不错。” 那个马及飞倒比他爹长得耐看许多,气质文弱,比起个军校生,更像是个书生。马及飞哭得双眼通红,一直守在棺材边,看得出来他跟马及毫的关系的确不错。 “那他们身后的都是马家人?”凌骨挑眉:“他们手里的兵器可真不错啊。” “切,那破铜烂铁~”蒙于十分不屑。 凌骨无语:“用普通人的标准衡量。虽然看不出坚硬程度,单看做工跟金属色泽,明显比在街上看到的其他武器要好很多。” “这是那四个家族的本家护院用的武器。”伯颜这时候突然开了口,说道:“比起常人的东西,确实不错。” 蒙于依旧翻白眼。 木莹则全心全意看戏,突然眉头一蹙,直接蹦起来站在树枝上,掐腰道:“我好像听到了‘帅府’两个字。” 恰好在这时候,人群也稍微安静了些,马万龙慷慨激昂的嘶吼声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树上四人的耳朵里。 “这东兽王国是个什么样,百慕城的城民都知道。今年帅府大喜,可他们就是这么来给帅府贺喜的?” 41.【公告】 从12月开始修文,此后又于半月前进行第二次修文。 自今天起,修文阶段全部结束。 不得不说,这个文真心坎坷啊。 不计精力、时间地折腾,应该也只有签约头一年才会有这样的激情→_→ 因为两次修文,文名《家有统帅,深井冰》难免会有些“文不对题”。 本来也想着改名的。 但是怕收藏的读者认不出来,就忍了(嗯,好吧,取名废也是一个原因)。 好了,谢谢能耐心等待的宝贝们。 明天开更~\(≧▽≦)/~ 42.【煽动】 “我儿今年才十八岁,明年就能从太院毕业,修为马上也要突破了。他又大好的年华还没来得及享受,就枉死在了狂兽的手里!” “狂兽带人强闯太院,帅府的城防军当时就在后山,可这些狂兽却置若罔闻,跟护卫太院的学生们起了冲突。那都是些孩子啊!都是我们的孩子啊,他们也下得去手!” “如今他们更是仗着自己是使臣的身份,对我们避而不见。帅府虽然邀你们来贺喜,也不是让你们来胡作非为的!统帅大人就算在此,也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杀人偿命,狂兽滚出来!”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群情激奋,黑暗日的记忆历历在目,那些曾经的伤害都还没有平复、仇恨还没有淡去,狂兽,异类,滚! 凌骨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个马万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蒙于丢了草,又扯了片树叶咬着,又气又无奈:“我早看这群人不顺眼了,特别是这些黑暗日后围过来的东西。帅府不搭理他们,他们就当帅府是傻子,自以为聪明地搞些小动作。要我说,直接一个个咬死他们得了,可老大不让啊!” 木莹也嘟嘴,倒是最为忠犬的伯颜却是最冷静的一个。 凌骨倒是能理解白禹的心情,在白禹眼里,恐怕只有修炼、尽快拥有强大的力量才是正事。什么权力、国王,在白禹眼里恐怕连一个灵宝都抵不上。 但是在这些人的眼里,白禹的不在乎就成了软弱。 呵呵。 在外面的人叫嚣了许久之后,东兽王国的院落大门终于打开,兽岚带着一些护卫走了出来。与此同时,木莹伸手张开了一个结界,让他们四人隐匿了身形。 兽岚带着人出来,站在台阶之上,他们高大壮硕的身体在这群人的跟前一对比,就如同一群巨人,粗犷的压迫感立刻就让群情激奋的人群哑火了。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人更是退开了好几步,眼神里都满是畏惧和恨意。 兽岚长得其实还算不错,特别他老是笑眯眯的,这让他脑袋上的两只角看上去也没有多可怕了。兽岚一出来,就语气温和地问道:“诸位今天到这里来,是有何事?” 马万龙其实并没有真的经历过黑暗日,他最初是听说百慕城有能压制狂兽的修士,他才来这里的。所以他对狂兽并没有多大的畏惧,况且他脑袋清醒——如今这个院落的狂兽是被请来参加统帅婚事的,他们自然不敢闹大。 “你的侍卫打死了我的儿子,把他交出来!”马万龙愤怒地叫道:“如果你一日不交人,我就一日不离开!” 兽岚露出无奈的表情来:“这位……老人家。我能体会你丧子的心情,但你也要拿出证据来,总不能凭你一张嘴,就要我交出自己的侍卫来吧。” 马万龙虽然有些发福,但也就四十来岁,怎么担得起“老人家”三个字。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嘛。马万龙怒火滔天,对兽岚又多了一份恨意。 不过对于兽岚的发问,马万龙却早有准备。他往前一步,一副要以理服人的模样。 “你要证据,当然有。上午你的侍卫带人强闯太院,那是所有人都看到的,还有帅府的精兵作证。”马万龙说完又叫道:“统帅大人好心邀请你们来参加他的喜事,你们却不知感恩,来百慕城胡作非为,这事儿就是顶天了,理也不在你那边!” 其他人听了,也跟着附和。帅府一直是百慕城的招牌、正义、兵器,是百慕城每个城民心里的守护神。不少人当即就跟着叫起来,让帅府评理。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才起哄去帅府,秦谦带着一队精兵就过来了。 “咦,秦谦怎么过来了?”蒙于有些奇怪。 “应该是有人去请的。”凌骨说道:“好歹这里也是个使臣住的地方,就算帅府不管百慕城的事,但这驿站里的人,可是帅府请来的。这边出事儿帅府不帮忙,说不过去。” 蒙于点头:“也是,反正这种事儿也就秦谦跟卫沄能处理。啧,算了,这儿有秦谦在也没我事儿了,我去太院跟卫沄帮忙,他伤才好呢。” 凌骨无语:“他伤都好了快一个月了吧。” 蒙于吐掉树叶,一脸深沉地对凌骨摇头:“等你家娃破壳了,你就知道操心了。” 凌骨:“……” 好吧,卫沄的确也是蒙于养大的就是。 秦谦带着精兵一来,人群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不少。都热切地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主持公道”。 马万龙更绝,直接普通一声跪在了秦谦跟前,刚收起来的眼泪顿时又如泉涌,哭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求秦谦给他儿子一个真-相。 “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马总督还是先起来吧。”秦谦声音不大,不过说话的时候,他释放出了灵压。他修为多高凌骨不知道,但绝对比马万龙高多了。 灵压是灵修到了高阶时候才会生成的,由灵脉、灵穴自体内而激发,修为高了,灵压能精准地释放,而在灵压释放范围内,修为弱的人便会觉得如负千钧。比如马万龙,现在就是想起来,也是起不来的。 “黑蜘蛛好坏啊。”木莹捧着脸说道。 凌骨却笑:“这个下马威挺好的,不然马万龙能蹦上天。对了,刚才秦谦叫马万龙马总督,马万龙是什么总督?” 木莹:“管盐的,黑暗日刚过的时候,百慕城的盐都是跟其他城池换来的,马万龙是最大的盐商。后来他又在海边产海盐,渐渐的就混上了个总督。” 凌骨望天——百慕城的管理比他想象的还要乱啊。 马万龙跪着不起来,脸色也白了不少。秦谦笑盈盈道:“马总督丧子之痛我能体会,但事情还是要慢慢来,跪着也无济于事,马总督说是不是?” 秦谦说完,也收回了自己的灵压。马万龙这才在马及飞的搀扶下颤巍巍站了起来。 “还请秦将军,为我儿主持公道。”马万龙声音也虚弱不少,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帅府的几位将军——以往的事情交涉都是卫沄在管。而秦谦释放灵压的这个举动,也是给马万龙敲了个警钟,马万龙心里不免有些计较。 秦谦淡淡一笑,说道:“马及毫的死因,你确定清楚了?” 43.【杀祭】 马万龙顿时激动道:“当然!明月祭司亲自说的,我儿身上满是狂兽殴打的淤痕,他是被狂兽殴打至死的!” 秦谦似笑非笑,说道:“明月祭司说马及毫身上有狂兽伤痕不假,但还没有查彻底,尸身就被你们带走了。被狂兽打死的结论从何而来?” 马万龙脸色一变,他虽然有些惧怕秦谦,但他也是真的很疼爱自己的两个儿子,此时一听这话,顿时不干了。 “秦将军是什么意思?我儿都死了,难道我还要用他的尸身来诬陷他们不成?再说,他们始终是狂兽,狂兽是个什么样,难道秦将军不比我清楚吗?”马万龙说着,转身朝着他身后的马家人和看热闹的城民说道:“二十年前,这些狂兽践踏我们人类,糟蹋我们,把我们当畜生。他们是个什么样的,还需要我特意用我儿的尸身来诬陷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的本性就是杀戮和野蛮,杀了我儿还不够,难道要杀了百慕城的人,帅府才会替我们出头吗?” 人群哗然,竞相交头接耳。 秦谦依旧笑眯眯的,他带来的一队精兵却有不少把视线冷冰冰地放在了马万龙身上。 “好了!”这时候,却是兽岚突然出声制止了人群的骚乱。 秦谦挑眉,看向兽岚:“兽岚王子,有什么想要说的?” 兽岚对秦谦拱了拱手,又看向马万龙说道:“虽然事情还没查清楚,但是我刚才问了手下。在今天上午,我带来的一干仆从里,确实有一个赶车的听见秘境的事情,想要去看看。行事莽撞闯了太院。跟太院的学生起了冲突,然后被蒙将军带兵制止驱逐了。” “之后蒙将军将闹事的人交给太院处理,而太院放他回来了。关于马总督的儿子的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兽岚说完,马万龙就跳脚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们闯了太院,杀了人就跑,自然不会理会死去的人的亲人的感受!你们虽然是帅府的宾客,就算帅府为了一些原因不愿动你们,但是我儿死了,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树上,木莹摸出了小荷包,眯着眼在里边掏啊掏。凌骨伸手拦住她,说道:“别冲动,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木莹嘟嘴,恶狠狠道:“以前都没搭理啊,这次才是第一次直接看到嘛,气死我了!” “再看看。”凌骨顺手揉了揉木莹的脑袋,木莹人小脑袋也不大,一只手兜着来回揉,感觉不错。 凌骨没看到,木莹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突然定住,然后眼眶红了红,就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奶猫,乖乖地安静了下来。旁边的伯颜看了,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就继续看着人群的方向。 马万龙说完这一番话,好些人看向秦谦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不过秦谦还是什么都没说。 兽岚却反而坐不住了:“马总督,既然你话已至此,我也不说别的。在东兽王国,强者为尊,谁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虽然太院不处罚,但的确是我这边有错在先。来人,把那个车夫带上来。” “是。”在兽岚旁边的一个狂兽应了声,很快就从院落里拖出了一个兽头人身的狂兽,正是早上带头闯太院的那个。 那个狂兽已经伤痕累累,身上满是血痕,一条手臂软软搭在身边,显然已经被废了。他被带上来后,带着他的狂兽一松手,他就栽倒在地上,喘着气站不起来。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出乎人意料,谁都没想到兽岚竟然已经先惩罚过那个闹事的狂兽了。 “我知道,百慕城的人、以及周围几个城池的人类,都对我们东兽王国有很大的敌意,我们是你们眼中的怪物。我也不否认二十年前,我们的父辈们做了错事。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也是这样,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们身上确实有人类的血脉,我们的‘母亲’是人类。” “现在,我作为东兽王国的大王子,亲自来百慕城为统帅贺喜,同时也是为了向百慕城的城民展示我们友好的一面。东兽王国和过去不一样了。” 兽岚说着,突然从一旁的护卫那里抽出了兵刃。马万龙的人都吓得也抽出兵刃,但兽岚却没刀刃相向。 “既然这事是我们的错,马总督要我们一个交代。那么,杀人偿命,我们就以命还命。” 兽岚说完,手起刀落,那狂兽的头颅便被整齐地隔了下来,鲜血喷溅两尺高,躲闪不及的人都被喷了一脸一身。兽头顺着院落的台阶滚落,刚好撞在放棺材的凳子腿上,停了下来,脸朝上,那似人又非人的脸双目瞪圆,死不瞑目。 “啊!” 人群乱了,马及飞更乱了。 马及飞就站在棺材边上,首当其冲地接了一身的血,还没回过神,低头就看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兽人脸,顿时吓得尖叫连连,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没了高度的距离,那兽头离他更近了,马及飞吓得双腿直蹬,把那兽头蹬得远远的,差点蹬翻了放棺材的凳子。 而在一片慌乱中,马万龙却是最镇定的一个。 就算镇定,也被兽岚这不按常理出的牌给吓到了。 “马总督还满意吗?”兽岚把兵刃丢回给了护卫,依旧笑眯眯地问道。 马万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带来的人,围观的人,也都哑火了。“杀人偿命”,不就是他们嚷着要的吗?好了,现在人家二话不说给了他们想要的,然后问他们‘你们满意了吗’? 满意了吗?他们能说不吗?可,又能说能吗?哦对了,他们只是看戏的而已啊。 围观的人莫名松了口气,然后踮脚看着前头死了儿子的马万龙。 “呵呵。”秦谦这时候突然笑出了声,不过他的笑声从来都不是用来代表愉悦的,倒也听不出什么。 秦谦说道:“现在,你也给你儿子报仇了,那他的尸体可以交给神殿了吗?毕竟死亡原因还没查清楚呢。” 马万龙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连忙找回自己的气势:“不行,我儿的尸身要完完整整的。我们走。” 马万龙的人抬着棺材,顶着一身的血迹斑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围观的人群也作鸟兽散。秦谦并没有阻止,嘴角的笑容也一直没有散去。 等到人离开后,秦谦才转身,对兽岚拱拱手:“告辞。” 兽岚也笑眯眯回礼:“不送。” 秦谦走的时候,眼神瞟了一眼大树,不过并没有拆穿。凌骨摸了摸鼻尖,转头去看兽岚,打算等兽岚的人进屋后他们就趁机离开。可凌骨扭头的时候,却刚好撞上了兽岚的视线。兽岚勾着嘴角,盯着凌骨的方向看了两眼,才又笑着回院子了。 凌骨心惊,随后皱眉——那个兽岚不是修士,刚才那一眼是巧合,还是他真的看透了木莹的结界? 44.【冷漠】 “要去秘境吗?”从驿站出来,木莹问凌骨。 凌骨摇摇头,然后去白驹楼给白禹打包了醉蟹,以及一些小点心——都是回帅府散给一路小毛球的。 回到帅府后,伯颜跟木莹也有事先回了府邸,凌骨到统帅府大殿的时候,白禹刚刚听完秦谦的汇报。见他进来了,秦谦微微欠了欠身,笑眯眯离开了。 “答应给你带的。”凌骨把醉蟹放到桌上,叫一边的绿珠:“绿珠,拿碗碟来。” “是。” 白禹看着凌骨,伸手把凌骨拉住坐下,问道:“没偷跑去秘境玩,是有心事?” 凌骨斜了白禹一眼,才说道:“秦谦已经给你说过驿站的事情了吧。” 白禹点点头。 凌骨继续说道:“兽岚为人如何?” 白禹笑了笑:“要看是什么标准了。不如先说说你的看法?” 凌骨坦然道:“今天马家闹事,话里话外抹黑帅府。按理说,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我是兽岚,就算不能跟着抹黑,也会把帅府拖下水。可是兽岚的行为却截然相反。他对帅府很是维护,对黑暗日也不避讳,恳请城民的认同。他还杀了他手下那个带头的人,自甘损毁东兽王国的威信和脸面。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我不认为他是个好人,毕竟现在事情根本什么都不清楚,他就杀了手下的人。所以,他目的是什么?” “示好。东兽王国的国王瘫在床上很多年,行将就木。”白禹说道:“而兽岚想要成为国王,百慕城无疑是最好的支持者。” “开玩笑呢吧,想也不可能支持他们。”凌骨伸手捏住了白禹的耳朵,轻轻扯了扯:“别跟我绕圈子,到底什么情况?” 白禹任由他放肆,说道:“不太清楚,反正东兽王国一直没安好心。之前的国王是个莽夫,如今的兽岚却是个谋士。” 凌骨放开手,两个指尖搓了搓,总觉得刚才的动作有很强即视感。不过他很快忽略了这种感觉,皱眉道:“意思是他很难搞?” “在百慕城他也翻不出花儿来。”白禹笑道。 “那那个马及毫的死因还查吗?”凌骨问道:“他的死一定不正常,而且时机太巧了。” “明月祭司留了马及毫的血肉,等她的消息吧。”白禹说完,绿珠已经拿来了餐具,还带来了酒水。 “来吃吧。如果还想去秘境就去吧。”白禹特别宽容地说道。 凌骨却摇摇头:“这会儿没心思。秘境有人找到宝贝吗?” “还没听到消息,不过就卫沄传回的消息来说,秘境的灵气淡薄,而且跟太院后山的山体相连,已经快被同化了。确定是三百年前就涌入中枢界的东西,如今不过是机缘巧合现世了。” 凌骨听完就更没兴趣了。吃了两只醉蟹,然后乖乖往后花园去。 凌骨并没有修炼,而是靠在小乌——那只玄龟的名字——的壳上发呆。 他想问问白禹,城里那些势力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管了。可是一看到白禹的眼睛,凌骨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见过白禹看百慕城以及那些城民的眼神,那是如同神佛般俯视生灵的眼神,却无关慈悲,只有漠然。而白禹看帅府的那些人的时候,眼神就像是被晒过的棉花,又软又暖。 凌骨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为什么,白禹被困在这里三百多年,这里对他来说是牢笼。 没有人会对牢笼有感情。 可是。 “那些人太崇拜帅府,对白禹更是盲目地信仰和崇拜。”凌骨自言自语道:“白禹无视他们,别人却不会无视他们,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一把刀啊。” “吼呜。”小乌懒洋洋地鸣了一声,它的声音就像是沉重的铜钟,悠远绵长,听它叫几声,人的心都能静下来。 “算了,随机应变,提高修为才是正事。”凌骨晃晃脑袋,站起来拍拍龟壳跟小乌告别,然后转去了常去的草地打坐修炼。 凌骨这一坐又是一整晚,从后花园出来的时候,都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白禹坐在花园石桌边,见他出来就招招手,然后把蛋放凌骨手里:“去洗澡吃早饭,然后带孩子出去散散步。” 凌骨低头,看着手里的蛋,然后看白禹:“散步?” 白禹点头:“四十九日已过,他自己的神魂凝成,如今已经能感知外界了。晒太阳、散步、喂灵力、清洁。越是对他精细周全,他的神魂就会越发活泼健康。” 凌骨诧异,然后喜滋滋应了:“那行,我多带他走走,活泼点的孩子经得住折腾。” 白禹:“……” “你还有几天能忙完?”凌骨问道。 白禹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想我?” 这个想是什么含义,看凌骨微红的耳朵,是明白了。虽然他忙于修炼没专注那事儿,不过好歹都一个多月了,修炼的热情褪了不少。“初恋”的甜蜜试探玩够了,然后一个成年健全男人的生理需求,就展露尖尖角,淫-欲立上头,招来春风处处留了。 “呵。”凌骨仰头,亮着还红彤彤的耳朵。他扯起一边嘴角,舌尖舔过犬齿,盯着白禹坏笑道:“谁想谁还不一定呢。” 白禹伸手勾住凌骨的腰,银眸都暗出了几分墨色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忙。” 凌骨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白禹的肩把人推开,咧嘴一笑,怎么看怎么嚣张:“可是我忙啊。” 说完,凌骨哼着歌走了,管撩不管睡,就这么任性。 凌骨今天的侍卫标配还是伯颜,因为白禹说蛋要晒太阳,凌骨就用了个半透明的布兜子把蛋装了,挂在胸口。看上去特傻,但凌骨自己一点不觉得,昂首挺胸,很是骄傲。 跟伯颜散步其实特没意思,不说话、没表情,凌骨没散多远就已经忘记了落后他一步的伯颜的存在。 双龙街人太多,周围几条街道也不同平常的冷清。凌骨瞎晃了一会,眼尖地看到了不远处几个穿着白袍的人,那几个人正跟一身便装的秦谦说着话,然后秦谦就把手里的一叠文书样的东西交给旁边的精兵,跟那几个白袍人走了。 凌骨当时想都没想,猥琐地踮着脚偷摸跟了上去——他看到了,那几个白袍人都是妹纸,而且模样相当不错! 45.【树种】 秦谦他们的步行速度很快,街上人多,凌骨觉得也不会暴露,就随便跟着。结果没跟到一分钟,秦谦突然回过头来。凌骨连忙往旁边的巷子一躲,藏了个严实。 “你怎么在这儿?”凌骨听到秦谦扬声问道。 凌骨奇怪,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伯颜直挺挺站在巷子口,正扭头看着他。 凌骨:“……” ——忘记自己身后还跟了条不说话的尾巴了。 这会功夫,秦谦已经走过来了,也看着了凌骨。秦谦见凌骨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你这兜子是谁给你弄的?” 凌骨摸摸鼻子走出来,觉得自己刚才真的蠢爆了,但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于是转移话题问道:“那几个姑娘是谁啊?” “神殿的神侍。”秦谦还好奇:“你刚才是跟踪我们?” 凌骨一脸诧异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谦被凌骨睁眼说瞎话的技能给惊呆了。 凌骨又恢复了正经表情,问道:“神殿找你是什么事儿?” 秦谦:“马及毫的死因,大概知道了。明月祭司想让我帮个忙。” 凌骨立马往前了一步:“这等大事儿,等什么,走吧走吧。” 秦谦:“……” ——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个性,还真是一万年都没变啊。 >>>> 这是凌骨第一次到神殿来。神殿的建筑有点现世感觉,通体都是白色的砖石堆砌而成,但屋顶却是飞檐走瓦,檐角还垂着镇魂铃。 神殿前有几十阶台阶,上去后就是个宽敞的大殿,摆着许多蒲团跟矮桌,大概是祭司们‘礼拜’的地方。不过里头并没供奉什么神明——凌骨原以为,或许有个白禹的雕像什么的。(……) 绕过外面的大殿,穿过一个小回廊,到一扇大门前后,带路的神侍停下了脚步,对他们微微福身,然后离开了。 秦谦带头推门进去,门里竟然又是一层台阶,这个房间的地板至少被抬高了三十公分,而且都是木质地板。 凌骨跟着走进去,然后眼睛就直了——在殿堂中央,一棵大树傲然挺立,枝叶开散如华盖,鸟雀筑巢,生机盎然。大树顶上是透明的琉璃穹顶,阳光成柱地落下来,在大树盎然的绿色上又镀了一层神圣的淡金色。 凌骨直接呆住了,这个房间跟外面的大殿,完全是两个世界。 “坐吧。”明月祭司温和的声音唤回了凌骨的神思。 凌骨这才看到,大树脚下放着一张矮桌和几个蒲团,明月祭司正盘膝坐在那里。凌骨三人也走了过去,寻了蒲团坐下。 凌骨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地板绕着大树留出了两尺宽的空间,被抬高的地板下边是虬结盘亘的树根。不过这里明显有结界限制,树根无法延伸出这个房间的范围,只好往深扎,或者层层叠叠粗壮盘绕,在地板下形成了一个诡秘的树根小世界。 “这是神树。”明月祭司看出了凌骨的好奇,主动为他解说道:“原本是棵普通的灵植,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自此后,它结出来的树种就有非常神奇的力量,因此被神殿保管在这里。” “树种?”凌骨抬头仔细看去,果然在大树的枝叶间看到了一些果实,只有鸡蛋大小,数量很少,深绿色的果皮,不太好发现。 “这是异能药剂的遗留品。”伯颜突然这时候开口了。 凌骨记起伯颜的身世,没好意思追问伯颜。伯颜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好在明月祭司善解人意。 “当初那些异能药剂被哄抢后,留下不到百支被神殿保管。这始终是个隐患,而我对这个东西又有点兴趣,就拿来研究。结果没想到的是,这药剂中竟然有针对精神力的,一次阴差阳错,那支药剂被这棵灵植吸收,它就开始疯长,并吞噬了其他的药剂。然后它结出了树种,这种树种也有药剂的力量,不过很不稳定。为防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这棵神树的存在就没有告诉城民。对神殿里的人,除了五位祭司,也没人知道它的根源。” 凌骨诧异:“意思是,这树其实有意识?” “聊胜于无。”明月祭司淡淡说道:“说回正事吧。马及毫是中毒后被人活生生溺死的。” 听到这个,凌骨心里道了声:果然。 秦谦也并不意外,问道:“祭司说想要我们帮忙,是什么意思呢?” 明月祭司说道:“毒是在太院里中的,秦将军也知道太院的特殊性。如今死的又是马家人,虽然马万龙闹了驿站,也得了解释,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秦谦笑了:“明月祭司是想让我们插手,镇住马家?” “太院对百慕城的意义重大。绝不能落入城里那几个势力的手里。一旦落入,百慕城离战火也不远了。”明月祭司说了又看了秦谦一眼:“与其说我想要你们插手,不如说,那几家有些坐不住了。” “明月祭司的意思是,马及毫的死,可能是那四家之一所为,包括马家?”秦谦笑容收了一点,只翘起一点嘴角——凌骨认为,伯颜跟秦谦都有点面瘫,一个瘫成面无表情,一个瘫成笑面佛。 凌骨走了一下神,但还是跟上了他们的思路,顿时大惊:“不会吧,马家就俩儿子,他们下得去这么大血本吗?” “正因为有两个儿子。”秦谦的嘴角又翘高了一点:“马万龙下不了手,但他家里那几位可不是手软的。不然,你觉得这几十年来,马万龙七房妻妾,就只两个孩子?而假设成立的话,对马及毫下手的妻妾肯定是有依仗的,那她们依仗的又是哪家势力呢?” “如今的情况,帅府不插手,就等于把太院拱手让给那几个势力,最后恐怕迟早要被他们反噬;要是插手,那也随了他们的心思。至于马万龙……” 凌骨接口道:“马万龙一定也看清这个形势了。不然昨天他敢那么明目张胆往帅府身上泼脏水?我去,儿子才刚死,当爹的一看形势不对,立马变弱势为攻势,用儿子的死先折腾起来,他比其他三家势力都能名正言顺在太院里出入。” 凌骨呲牙:“太狠了。那帅府是非插手不可了?我看那马万龙可不是省油的灯,可会利用舆论造势呢。” 明月祭司笑了笑:“所以,我以神殿身份,请秦将军帮忙查明真-相。” 秦谦也笑着一拱手:“义不容辞。” 凌骨眨眨眼,然后惊呆了——明月祭司这四两拨千斤的一招,高明啊。百慕城的城民崇拜帅府,而对神殿却是依赖。神殿出面,帅府师出有名不说,还能先占据舆论高峰。 从神殿出来,凌骨还捂着胸前的蛋兜子,一脸的感慨:“明月祭司,原来这样深不可测啊。” 秦谦笑了几声,没有接话,他对凌骨说道:“那我就先去太院,你们……” “我也去我也去。”凌骨瞬间从感慨的情绪里扒出来,跟上一步,左眼微微发光地盯着秦谦。 秦谦默默无语,抬头看凌骨身后的伯颜——拖回去。 伯颜看懂了秦谦的意思,面无表情回答道:“统帅只吩咐我不能离开夫人左右,要护好夫人。” 言下之意,夫人去哪儿他去哪儿,夫人要打架他撸袖子上,但绝不能干涉夫人行动自由。 凌骨得意地一挑眉。 秦谦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抿着嘴从鼻子呼出重重一口气,叹道:“那走吧,叫辆马车。” 他倒不担心凌骨惹出什么幺蛾子——他在一万年前就习惯了。只不过,太院里真的不止那些十七八岁、豆芽菜似的小屁孩,在第二座山头的操练场营地里,都是年华正好、身强体壮、英气凛然的城内防卫军啊。 46.【四样】 再次来到太院,不过一晚上,太院大门已经被重新立起来了。还多了几个全身武装的门卫兵。那几个门卫兵的打扮不一,但穿的都不是太院的军装。明水祭司则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连忙小跑了两步迎上来。 “凌公子,秦将军,伯将军,请跟我来。”明水祭司微笑着拱手,光秃秃的脑门在阳光下有些反光。那气质,活脱脱一狗腿形象。 凌骨是真没看出来,明水祭司到底是怎么坐上五祭司之一的位置的。 “门口是马家和万家的护卫。”几人进门没走几步,明水祭司就小声汇报了:“他们一早就派了人来,不过并没有往里走。马家说是要护卫马及飞的安全,万家则是被马家叫来帮忙的。哎哟,幸亏明月祭司帮忙通知了你们,不然我可怎么办。” 明水祭司可怜兮兮地搓着手,缩着脖子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鹌鹑。 “马家的人把马及飞放回了太院,那就表示他们迟早都要过来的。有人特意护卫马及飞吗?”秦谦问道。 “这倒没有。”明水祭司为难地说道:“我倒想让他们把人接回去的,可马总督说不合太院规矩,就把马及飞送回太院,然后派了人来守门。” “这事儿马家大概是被动的,所以就算想参与进来,大概也会等马及毫的‘三日灵’过后才来。而马家不闹,其他几家就暂时无法浑水摸鱼。”秦谦边走边自语分析着。 凌骨听了忍不住皱眉道:“其他几家就没孩子在太院吗?要是他们让他们的子女闹事呢?” 秦谦笑道:“这事儿,还真没有。宫家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从太院毕业,回家学习掌管家业;万家倒是多子多女,不过大的太大,小的太小,都没有在太院里;游家的子女从不入太院。” 凌骨挑眉:“这么看来,马及毫的死似乎真的不寻常。” 秦谦没有表态,对明水祭司说道:“带我们去院史馆吧。明月祭司说是让我们来查马及毫的事情,那就从马及毫的学历档案开始吧。” “好。”明水祭司表情放松不少,有秦谦这个智囊在,他觉得踏实。 “走湖边那条路吧。”秦谦忙加了一句。院史馆在太院的山头上,有两条大路过去,一条要经过操练场,一条则要绕大半个明镜湖,还要爬山,相对远了点。 明水祭司疑惑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多问,唯唯诺诺点了头,前头带路。 凌骨也没怀疑,而是好奇问道:“你之前说那四个家族,除了马家是管盐的,其他的呢?” “宫家是最大的米商,还做了许多当铺钱庄,是最有钱的;万家则是挖矿,城内的铁石金属多半都在他们手里;游家是武夫起家,有个军营,帅府只有三千精兵,而百慕城百万的人口,兵力全在游家。嗯,除了神殿的一些城防军。” 凌骨瞪眼:“那这个游家岂不是比帅府势力还庞大?” 秦谦噗嗤一笑:“钱、盐、铁、兵,这四样,每一样都胜帅府。不过论战斗力就另说了。” 凌骨无语——很值得得瑟吗?钱、权都被人家碾压了好吗? 凌骨有些心塞地消化新得到的消息,一路也没怎么再聊天,张望着太院的风景——明镜湖边都是休息的地方,风景不错,视野也开阔。这里来往的学生也不少,虽然个个穿着收腰的长军装,但都小不说,还个个都一脸仓皇,显然马及毫意外死亡的阴影,已经盖过了秘境被发现的惊喜。 凌骨在心里对马家又更讨厌了一分。 走了好长一截路,又爬了山,终于大了院史馆。院史馆是一座七层高塔,八角飞檐,没一个檐角都挂着一串金属的铃铛,风一吹就能发出响声。不过那声音很轻,而且音调不一样,风一过,就像是奏响了一曲悠扬轻快的曲子,随风飘散,不觉聒噪,反而觉得十分悦耳。 几人在塔前先停下了,明水祭司在门前开始鼓捣一个古怪的机械齿轮。 “院史馆不仅有太院历届学生的档案,还有很多太院的秘辛。这里的出入都很严格,每一层都有新的门锁,要院长或者是太院长老级别的先生带路,才能进得去。”秦谦在一旁跟凌骨解释了一下。 凌骨理解地点头。 进了塔楼,里面的整洁让凌骨十分意外。这里很像图书馆,书本从线装本到布帛、甚至竹简都有,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书架上,十分有序。 而且最神奇的是,塔楼里很亮堂,明明从外面看,一层只有几扇小窗,但是从内往外看,竟然是几乎全透明的——当然,要开窗的话还是那几扇小窗。 “学生的档案就放在一楼,二楼是太院先生们的记录,三楼……”明水祭司一层一层楼介绍,说完才说道:“楼层我全部打开了,我还有事就先失陪。” 明水祭司说完就匆忙走了。 “马及毫是六年级的学生,这个档案可有些多啊。”秦谦从书架抽出一卷细细的布帛,一把拉开,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一会就堆叠起了个小包在桌上。 凌骨心想:那布帛一定是用了阵法或者是炼化过的。 “在找什么?”凌骨凑过去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秦谦直接一扫而过,没有细看。 “这个。”秦谦的手突然停下来,然后指着一处用朱红色墨迹标注的地方:“有特殊的地方,都会用朱砂标注。比如记过之类的。” “这的确不错。嗯?留级?”凌骨皱眉道:“可上一行还说马及毫武修成绩优异。怎么就留级了,还一留留三年?” “这是他三年级时候的事情。”秦谦想了想,说道:“马及飞比马及毫小两岁,这时候马及飞入太院的话,应该是一年级。太院一共分八个年纪,全部会登入档案,毕业时会作为考察,如果档案很差的,出去太院就很难混个好职位。这种留级的情况,马及毫既然不是蠢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为他弟弟留级?”凌骨古怪道:“那也太奇怪了吧,真想一起读的话,一起入校就行了。而且这时候马及飞已经快一年级完结,就算留级也只留两年就够了。” “伯颜,帮我把马及飞的档案找出来。”秦谦扬声说道。然后翻看手里的布帛,确认没别的遗漏后,又慢慢卷回去。 “你怀疑是太院里的人做的吗?”凌骨问道:“太院里的另三家的人下的手?” “嗯。神侍说那种毒的发作时间是五个时辰。而在马及毫遇害的无个时辰之前,太院是封闭的,没人进得去。”秦谦回答道。 凌骨嘴角一抽:“就凭太院门口那种法阵,你确定没人进得去?” 秦谦笑了:“太院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大门。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那四家都没打过太院的主意?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会直接从马家下手。” “舍不得羊套不着狼?用亲儿子套?”凌骨有些牙疼,伸手盖住自己胸口挂着的布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手指隔着布料轻轻揉了揉蛋。 “就是因为很奇怪,明月祭司才会让我帮忙。”秦谦没说完的是——四家人的“祭品”这么“贵重”,那想要的东西想必也非常“贵重”了。 这时,伯颜拿了马及飞的档案过来。马及飞如今也是六年级,档案拉开也能堆一桌。不过这一次秦谦有目标,直接拉到最前头,立刻发现了一抹眼熟的朱红色。 凌骨凑过去一看,奇怪道:“这个五角星是什么意思?” 秦谦一笑:“意思是,我们要上塔楼顶层了。” 47.【命案】 院史馆顶楼放的,全是一些太院的秘辛。秦谦很快就找出了关于马及飞的档案。 上面记录得意外简洁,马及毫同年级安良,与马及飞一同落水,被马及毫救,不过安良救起来的不及时,死了。马及飞受到惊吓,留级一年。 伯颜又去楼下找到了安良的档案,记录同样的简洁,卷轴拉开不过一掌宽度。只说安良家境贫寒,但灵力修为不错,所以破格进入了太院。在三年级的时候,意外溺水而亡。记载到这里戛然而止。 “就这样?”凌骨有些气馁:“这根本没什么线索嘛。” 秦谦收拾好了东西,笑了笑:“我们出去吧,跟马及毫一届的学生都毕业了,只能去问问六年级的学生。” 凌骨听了恍然大悟:“对,官方记载跟民间记载从来都是两个版本。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谦:“……” “走吧,六年级……有固定教室或者是院落之类的吗?”凌骨刚想走,又转回来了。 “这里的学堂都是太院公用的,不过太院学生都是住宿,去他们的寝区就行了。六年级的寝区离这里不远。” 寝区跟现世的差别不大,不过楼和内里装潢不一样就是了。寝区有公用的食堂和休息学习用的操练场跟大书房。环境很不错。 秦谦跟伯颜刚一出现,就被很多学生认出来了——太院的学生很多都是以想入帅府城防军为目的进来的,所以白禹跟三位将军,是他们的偶像。 “人气挺旺。”凌骨笑了笑,太院男多女少,寝区是分开的,但平日都是混着上学的,倒没那么多道德礼仪约束。此时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双眼发光地看过来,凌骨长叹一声,语调荡漾道:“春天的味道啊~” 秦谦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凌骨挑眉:“什么意思?” “把人当小孩逗。”秦谦说了一声,然后就不搭理凌骨,转而去问学生们关于马家兄弟的事情了。 凌骨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疑惑——天地良心,他真没把秦谦当小孩啊,哪家小孩会瘫成一张阴笑脸? 在偶像面前,粉丝们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秦谦跟伯颜很快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信息。 “恶霸?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凌骨说道:“这样的恶霸,弟弟跟同学同时溺水,想也知道先救谁。或者说,他真的有救那个安良的举动?” 秦谦也想着了这点,叹了口气说道:“好些学生都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他们都怕马家兄弟,恨不能绕着走。不过因为太院规矩严格,马家兄弟虽然作恶,但并没有太过格,所以也没有因为他们的霸凌而特别仇视他们的人。” “那他们有朋友吗?狐朋狗友那里的消息总是比较多。”凌骨说道。 秦谦摇摇头:“他们两兄弟自己玩,唯一一个之前跟马及毫比较好的学生已经毕业了,而且那个学生让我很意外,叫宫生朗。” “卖米的宫家?”凌骨诧异:“那我们现在要出去问他吗?” “再……”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紧接着凌骨就听到有学生尖叫——“有人跳湖啦!” 秦谦快速消失在了原地,凌骨跟伯颜也朝湖边跑去,到了湖边的时候,就见秦谦脚边半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学生,正神经质地自言自语。 “马及飞?”凌骨瞪大了眼睛,愣住:“他不是不会水吗?自杀?” “癔症。”秦谦说道,用手示意凌骨仔细听马及飞说的话。 马及飞的声音断断续续,语速很快,而且逻辑混乱,不成词句。但关键词还是听得明白,他说:“不是我做的,对不起,我没欺负安和,对不起,安良,别来找我!” 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话,但透露的信息足够了——安良的死一定不简单。意外的皮下,说不定就是一桩命案。 “手。”伯颜在这时候突然开了口,他盯着马及飞的手说道。 秦谦蹲下去拉起马及飞的手腕,撩开他的袖子,看到手腕上的痕迹后,秦谦立刻眉头一皱——马及飞的手腕有一圈淤痕,那些淤痕的形状是一截一截连起来一般,说明受力的程度不同。也就是说,箍住他手腕的不是绳索或者水草之类的东西。 秦谦又撩起马及飞另一只衣袖,这下更直观了——半个掌印。手掌部分跟正常人差不多大,但是最上头的一截淤痕,已经到了马及飞的上臂位置。 也就是说说,这是一只手,而这只手的手指是常人的两倍长。 难道是狂兽?凌骨心底诧异,但好在脑袋还清楚,没有把疑惑说出来——要是让太院里有狂兽潜伏的传言传出,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反而和了那四家人的心意。 秦谦看了一眼就立刻放下了马及飞的衣袖,然后他伸手在马及飞的额角轻轻一点,马及飞就闭眼晕倒在地。 秦谦对伯颜说道:“伯颜,你把他送回马家,顺便问问马家当年……” “我不能离开夫人身边。”伯颜千篇一律地说道,一点不给秦谦面子。 秦谦:“……” 凌骨闻言,笑着对秦谦摆摆手:“你去送吧。刚才马及飞不是说了个安和吗?听名字安和跟安良很可能是兄弟,说不定也是这的学生,我们在太院问问关于安和的事情。” 秦谦也只能无奈妥协,说道:“今天不急,你们先去让明水祭司封了明镜湖,然后就回帅府吧,快午饭了。” 伯颜跟在凌骨身边,只是降低了凌骨闯祸的难度,秦谦实在不想让他们多留在这里。可马家那边,又不是交给一个兵就能解决的,有些事情其实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要对什么身份的人说的问题。 “我知道了,慢走不送。”凌骨挥别秦谦,心想:我都辟谷了,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秦谦看凌骨的表情,顿时觉得心好累,出去太院的时候,往统帅府飞了一只机械鸟——家教,就是让家主来管教的意思。 秦谦一走,凌骨随手拽了个旁边的学生,说道:“你去告诉明水祭……院长,就说秦将军说的让他先把明镜湖封锁起来。记住啊。” 那个学生懵懵懂懂地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两位将军对他都很熟的样子,所以点头就好。 吩咐了事情后,凌骨又两眼发光地问道:“你们这里的高年级学生都在哪儿呢?” 太院八年级制度,凌昭文二十岁,临近毕业。加上太院不比现世的学校,学生年纪基本偏大,高年级的学生,基本不下二十,已经成为青年了。 高大英俊的青年们,收腰佩剑的军装制服。 不去看一眼的话,他这两趟太院都算白来了好吗? 学生们可不知道凌骨怎么想,乖乖指了方向,说道:“就在那边山后,就是高年级的操练场,他们已经在参与城防任务了。” “谢了,有前途,我看好你啊。”凌骨拍拍学生的肩,转身就走。 伯颜跟了两步,有些疑惑:“夫人不问安和的事情了?” “要啊,这不是去找高年级的人吗。你想,高年级在太院待的时间最长,知道的也最多不是。”凌骨拍拍伯颜的手臂:“再说了,那边风景好嘛~” 伯颜:“哦。” 伯颜总觉得凌骨的话里还有别的什么深意,反正,他只要记住:不要离开夫人身边就是。 48.【嫌疑】 高年级操练场的山,跟院史馆的山是同一座。而且有路通过去。到达操练场的时候,凌骨才发现,从这边往院史馆去的话,更近便。 凌骨挑眉,立刻明白了秦谦之前的小心思。 切,盯这么紧干嘛,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 操练场很大,像是一个操场,不过还有许多障碍,用于训练。灵法训练毕竟跟现世军队不一样,至少在可观性上,灵修的训练画面比泥地里滚的要好看一点。 有伯颜在,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去了,很快就有操练场的教练过来,毕恭毕敬对伯颜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问道:“伯将军今日到此,有何吩咐?” 伯颜也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一个比较了解马家兄弟的人,有吗?” 教练:“我去问问,请将军稍等。” 伯颜点点头,那人就跑走了。 “啧啧,太院高年级的学生,素质不错啊。”凌骨靠在一边的树上,低头看向台阶下,双双带剑比武的学生们。 这里的学生大都二十出头,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青涩不再但成熟又不够,不过对凌骨来说够看了——他在现世也就二十来岁。虽然偏好气质成熟的男人,但加上制服这一限制条件,将就啦。 “夫人?”伯颜终于从凌骨赤-裸-裸的眼神里,觉察出了点不对劲。但他不想对凌骨无理,于是想了想,为自家统帅大人申辩道:“这些学生,一起上也抵不过统帅大人一招。” 凌骨乐了,伯颜的性子太好懂,他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凌骨眼珠一转,然后坏心眼地说道:“武力又有什么好呢?你瞧瞧这些穿军装的学生们,我们现世有句话,穿上军装帅三分。懂吗?” “统帅的铠甲比他们英气。”伯颜据理力争。 “可他们年轻啊~”凌骨放杀招。 伯颜一下噎住了——统帅大人,到底多少岁来着? “可,夫人马上就和统帅大人成亲了。”伯颜垂死挣扎。 凌骨摊手:“这不是还没成嘛~” 伯颜眉头微蹙,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一贯面无表情的淡定脸,竟然出现了几分焦急。 凌骨看得直乐,一点没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伯将军,人带来了。”好在这时候,教练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个学生。 那学生看上去二十三左右,模样普通,但笑起来有种特别温和的气质,十分博人好感。他穿着软铠,不过衣衫整齐,并不像是在操练的样子。 “我叫罗庆。听闻将军在打听马家兄弟的事情?是因为马及毫的死?”那学生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 伯颜却皱着眉,突然跨前一步斜插在凌骨前头,才开口道:“关于安良的死,你知道多少?” 罗庆也察觉到了伯颜突如其来的敌意,茫然地退后了半步,才说道:“啊,安良的死。” 罗庆犹豫了一下。凌骨从伯颜身后走出来,带着笑意对罗庆说道:“你不用担心什么,出什么事,我都替你担着。” 伯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罗庆却很诧异,小心问了一句:“请问您是……” “他是统帅夫人!”伯颜在凌骨之前斩钉截铁地说道,顿时找回了自信,重复一遍:“他是统帅夫人。” 凌骨望天——好像把伯小颜惹急了。 罗庆跟那个教练顿时神色肃穆,重新对凌骨行了礼。凌骨轻咳一声,摆摆手,说道:“所以,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罗庆神色放松,回答道:“我跟安良是同年级的学生,他会水,他是去救马及飞的。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听说这件事,安良已经死了。” “安和是谁?”凌骨又问道。 “安和是安良的弟弟,他跟马及飞同级,不过在安良死后,他就离开太院了。”罗庆有些遗憾地说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儿。” 凌骨蹙眉——不在太院里,也就是说下手的人不是安和了。 “马家兄弟,经常欺负安和吗?”凌骨记起马及飞的话,虽然现在安和没了嫌疑,但从马及飞刚才的表现来看,恐怕也有一定的联系。 罗庆点点头:“往鞋子里放钉子、弄破他的衣裳和书本、折坏他的武器。马家兄弟对看不惯的学生都这样。” 凌骨也没什么再要问的,于是对罗庆笑了笑:“谢谢。” 罗庆连忙还了个礼:“不用谢的,夫人,是我的荣幸。” 凌骨:“……” 伯颜站在一旁,脸上竟然带上了愉悦的表情,他问凌骨:“夫人,回去了吗?” 嘿哟,伯小颜你还嘚瑟了是吧。 “不回,顺路去后山看看那个秘境。”凌骨说完,径直往山下走去。伯颜连忙跟上,恢复了面无表情,却也没有皱眉头了。 太院很大,紧靠着城墙。因为迫于城内压力,太院开放了后山,帅府派兵驻守。从操练场到后山要走很久,凌骨到了后山半山的一个小凉亭边,就停住不走了。 伯颜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递给凌骨:“走之前黄玉给的。” 凌骨接过来,打开一看,盒子分两半,一半是他跟黄玉提过的脆皮芝麻辣椒,一半是绿油油的糖豆,一股子薄荷的清香味。 凌骨高兴地捻起辣椒丢嘴里,又递给伯颜:“吃吗?” 伯颜摇摇头:“我不吃糖。” 凌骨:“这叫零嘴不叫糖。来吃一个,免得木莹一会说我欺负你。” 伯颜看着他,认真道:“夫人没有欺负我。” 凌骨眨眨眼,心里生出一点负罪感的同时,想要逗伯颜的冲动更大了。 “这个可是黄玉特意……” 凌骨正说着话,就见眼前突然一道小小的白影一晃而过,然后他手里的盒子被打翻了,并且……他胸口前空了。布兜子没了。 “操!” 凌骨一下就慌了,身体比脑袋先反应过来,他丢开盒子就追着那道白影消失的方向跑去。伯颜也紧随其后,并且开始犯难——到底是抛开夫人去追小主人,还是放弃小主人依旧守在夫人身边?要是离开了有人偷袭夫人怎么办?要是不追上去小主人被伤害了怎么办? 伯颜坚定不移的一百多年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这样两难的选择题。 49.【袭击】 不过,伯颜的犹豫只有一瞬,他边跑边摸出了机械鸟——卫沄他们就在后山,赶过来用不了多久时间。 伯颜正要放飞机械鸟的时候,横地插过来一只手,捏住机械鸟拿走了。凌骨边跑边瞪伯颜,小声道:“不准弄。” ——要是让白禹知道他把儿子弄丢了,凌骨不想去想象那个美好未来。 伯颜皱眉,正要反驳。却见凌骨手往地上一指,脚步也放慢了——如今已经冬季,树叶枯黄落了一地,此时厚厚的落叶上,却有一串艳丽的红色痕迹一路蔓延开去。 是血。偷蛋的受伤了。 凌骨脚步越发慢了,前头跑着的东西也被他们收入视野——那是只小动物,也许是猫、也许是狐狸,总之不太大。它的腿受伤了,跑动的时候一蹦一蹦的,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那个小东西竖起了三角形的长耳朵,左右看了看,就叼着布兜窜进了一个树笼里,两只前爪在布兜上扒拉,似乎想要撕开布兜的样子。 “那是什么?狂兽?”凌骨悄声问伯颜。 伯颜摇头:“没见过。” “它不会想吃吧?”凌骨挑眉,倒没有多担心——蛋壳的硬度他可是实验过的,在桌沿磕都磕不破。(……) 伯颜有些无语地看了凌骨一眼,提议道:“夫人,我去抓吧。” “别,你抓的话,它指不定就没命了。”凌骨制止了伯颜,仔细看了看,才说道:“我觉得它是只灵兽,可能是秘境里出来的。你等我画个安魂阵,你待会把它赶进阵里就行了。” 凌骨说完,在周围找了根树枝,然后对伯颜摊手:“千机用用。” 伯颜以为他要削树枝,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自己的武器奉上。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他家统帅的夫人用他的千机划破了手指。 “嘶,你这个挺锋利的啊。”凌骨一边递回千机,也没看伯颜突变的脸色,就着手指上的血还热腾,往树枝上一抹,贯穿了整根树枝。 凌骨随意吮了下手指,就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挥毫起来。 他的动作很奇怪,树枝尖端距离满是落叶的地面有一寸的高度。可是凌骨的手划过之处,便在落叶之上就留下了明显的墨色痕迹,脆弱的落叶没有丝毫的损伤,就好像这些痕迹本来就存在一样。 凌骨每一笔都很连贯,等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地上一个圆形的阵法已然成形,虽然阵法痕迹是墨色,但看着却给人一种很安逸舒适的感觉。细看还会发现,阵法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暖黄光芒。 “好了。”凌骨动作很轻地移到法阵旁的一棵树后,然后靠着大树蹲坐在地上。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额角,就连左眼的红痕都黯淡了许多。看得出来,这个阵法对他的灵力消耗还是很大。 凌骨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对伯颜指了指树笼,示意伯颜可以动手了。 伯颜点头,身轻如燕地一跃而起,直接落在了树枝之上。然后他抽出千机,几声咔哒机械声后,一支短箭直奔树笼而去。短箭扎在树笼里发出“噗”的一声。 “叽!”树笼里的小东西受惊地大叫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窜出了树笼。它跑向的方向并不是法阵的方向,不过每次它跑错方向,伯颜就会弄出动静吓得它转向。 没用一会,那只小东西终于踩入了安魂阵中。 “叽叽!”突如其来的僵直和禁锢感让小东西焦急地叫了起来,同时,法阵的暖黄光芒也膨胀,如同萤火一般笼罩着那只小东西。 慢慢的,它安静了下来,最后匍匐在安魂阵中,可怜兮兮地舔着自己受伤的前爪。 “诶,还挺好看啊。”稍微恢复了点元气的凌骨挪了过来,因为阵法与他的主仆性,他伸手抚摸小东西的时候,小东西并没有抗拒。 它的脸像猫,但是嘴巴像狐狸,后腿则像兔子,可以蹲站起来。它通体纯白,耳尖有绯色的毛,脖子下也有绯色的毛;它眼睛很大,顺着眼角还有一道暗红色纹路,就像眼线一样;它的尾巴很大很蓬松,有点像狐狸尾巴。 总是,非常漂亮的小东西。 “一定是灵兽。”凌骨看着小东西的眼睛,下了结论。 凌骨伸手把小东西抱起来,然后把地上的布兜也捡起来,跟小东西放在一起。自语道:“看着挺乖顺,带回去养吧。” 伯颜眨眨眼,没有异议。只是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夫人,晌午了,该回了。” 凌骨点头:“这个小家伙也需要包扎一下。” “叽叽。”凌骨怀里的小东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立刻配合地虚弱叫了两声,然后讨好地蹭了蹭凌骨的衣裳。 “哈哈。果然有灵性。”凌骨大笑,伸手逗弄了着小东西的脖子。 就在这时,突然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一支利箭自林中飞出,裹挟着灵力,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扑凌骨! 伯颜的眼倏然瞪大,他本能地扑了上去,来不及抽出千机,急切地伸手以肉掌想要挡住那利箭。然而利箭却与他的指尖擦过。 来不及了。 相比于伯颜迅捷的反应,凌骨注意到了,但是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动作,他看到那支利箭越来越近,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折射着寒冷的光芒,那光芒在空中拖出一道光影,转瞬即逝。 “噗!” 一声轻响,让凌骨发麻的四肢恢复了知觉。那支利箭就悬在他的鼻尖之前,但是却没法再前进一步。薄薄的冰霜从空中聚拢,迅速爬满了利箭。然后下一秒,利箭就仿若不堪重负一般,从箭头开始碎裂成了冰晶粉末。 “呼……”凌骨轻呼出一口白气,心落回原处,后知后觉地砰砰直跳。他感觉到身后靠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一只有力的手臂支撑住了他。 “白禹。”凌骨轻呼一声,把重心全部靠在白禹身上,笑了笑道:“吓死我了。” 白禹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他抬头先示意了伯颜一眼,同样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的伯颜也冷了脸色,然后突然原地直接起跳,地面被他凭空压出一个凹坑,他如同子弹一般弹射出去,冲向利箭射来的方向。 白禹这才伸手,一边为凌骨输送灵力,一边吻了吻凌骨的发顶,说道:“以后出来,必须要我陪着。” 凌骨笑了,看着这样紧张他的白禹,他莫名其妙就想要欺负一下白禹,想要看白禹暴跳如雷的炸毛样子。可是再看看白禹满是后怕的脸色,又心疼起来了。 “嗯。”凌骨答应了白禹的要求,然后笑着抬了抬手臂:“看我抓到了什么。” 白禹探头一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50.【朏朏】 “朏朏。”白禹叫出这两个字后,凌骨怀里的小东西立刻抬起了脑袋,看了白禹一眼,突然就害怕起来,脑袋埋进了凌骨的臂弯,把自己“藏”起来了。 凌骨却没注意到小东西的动作,他惊喜地看着白禹:“你知道这是什么?” 白禹看着凌骨重新生龙活虎的样子,脸色也终于好了些许,他说道:“这是上界的一种异兽,叫朏朏,也有叫昢昢的。很少见,它们是一种祥瑞之兽,十分灵性,能为人排忧解难。不过最重要的是,它们对宝物很灵敏。如果与人缔结契约,则能寻主人所思之物。” 白禹已经看到了朏朏抱着的布兜,说道:“它应该是被灵蛋吸引来的。” 凌骨恍然:“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养了吧?” 白禹笑了:“你喜欢就养吧。不过朏朏从未在中枢界出现过,它很可能是秘境里出来的。物稀则贵,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跟他缔结契约吧。” 凌骨微微皱眉,他在现世是半妖血统,所以对这种与妖兽缔结的“奴隶契约”很是反感。 白禹看出他的想法,解释道:“定个庇护契约。这个契约能让你感知到它,而且别人无法重复订契,不过你也不能强制要求它做什么事。” 凌骨的眉头松开,笑了:“好啊。你教我吧。” “嗯。” 适时,树林里传来的一阵树叶的哗啦啦响声,接着“砰”的一声,一个人被从空中扔下,砸落在厚厚落叶的地面上,短促的一声闷哼过后,那人好半天才蠕动了一下,以示他还活着。 伯颜随后从树上跳下来,他表情冷漠,抬手随意擦掉脸上溅上的一滴血,眼神仿佛看着死物一样看着地上的人。 凌骨看了看伯颜手里捏着的断弓,再看看地上的人——这个就是射箭的人了。 然而还不等凌骨开口,接着林子里又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却让凌骨很意外——兽岚。 凌骨挑眉,这什么情况? 这时,伯颜厌烦地看了兽岚一眼,然后转身对白禹行礼,汇报道:“我找到那个射箭的人,东兽国大王子阻挠了我。说是这人是他的朋友,所以我把人带回来,交由统帅处置。” “伯将军这可是大大地冤枉我了。”兽岚听完,立刻大声叫冤:“而且,也冤枉了这个人,我救下他,纯粹是不想伯将军滥杀无辜啊。” 白禹笑了一声:“这么说,刚才那一箭不是为了要凌骨的命?” “我没有任何敌意。”兽岚听出了白禹语气中的危险,连忙再次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他们的意思:“其实,我跟这位学生也不算认识,就是在秘境里打了个照面,具体情况,你们还是听他说吧。” 凌骨看了看地上蜷缩的人一眼,又看看伯颜,心想这人还活着么…… 然后下一秒,凌骨就见伯颜跨前一步,抓着那人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扯起来,粗暴且敌意满满。不过伯颜看向凌骨的眼神却满是求夸奖。凌骨想,伯小颜大概误会他刚才的眼神了。 “咳。”凌骨给了伯颜一个赞许的笑容,然后看向那人青紫的脸,顿时一愣:“罗庆?” 这不就是之前在操练场告诉他们安家兄弟情况的学生吗。 白禹的手一下箍住了凌骨的腰,眉头蹙着,不满地对凌骨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乱七八糟的男人?” 凌骨:“……” “咳咳……”罗庆呛咳几声,喷出一些血沫后,气色终于好了很多。他也没计较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反而很是诚恳地对凌骨道歉:“夫人,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是有意的。” 凌骨就着白禹手臂的弧度,再次靠回白禹的怀里,然后他对伯颜摆摆手,伯颜才松开了罗庆。 罗庆又是好一番挣扎,才勉强坐起了身。 “统帅,夫人。事情是这样的。”罗庆第一件事就是解释自己那一箭的来龙去脉:“我这些天一直在秘境中寻找,早上被夫人问话过后,就又回了秘境,然后我发现了一只灵兽。就是夫人怀里那一只,我是追着它跑出来的,不过它的速度太快。我很快就跟丢了它,之后又在附近发现了它的血迹,才追上来的。” 罗庆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急切起来:“我当时真的没看到夫人,我开弓的时候,就见那只灵兽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真的无意伤害夫人啊!” “唔。”兽岚这时候插了句嘴,说道:“那只灵兽的前腿是我弄伤的,所以我才说,你们可能冤枉他了。” 白禹银眸微眯,刚要开口的时候,却见凌骨一摆手,笑容无比温和:“既然是场误会,那就算了吧。伯颜,快带罗庆去疗伤。太院应该有专门的医师之类的吧?” “有,我知道。”兽岚连忙献殷勤地说道:“统帅夫人怀里那只灵兽,也该包扎一下。” 凌骨点头:“劳烦王子带路。” “客气客气。”兽岚笑眯眯地拱拱手,然后一点不带架子地前头带路了。 凌骨他们跟在后面,凌骨眼带笑意地看着兽岚的背影,眼神里有不难察觉的兴味。白禹伸手拽住凌骨的手,把他注意力抢回来,在凌骨扭头看他的时候,给了凌骨一个“我很不爽你看野男人”的眼神。 凌骨失笑,屈起拇指挠了挠白禹的手背,轻而易举就把统帅大人的醋意抹平了。 太院有专门的一个小院来做药馆,因为太院除开军事方面的学习外,唯一的“文科”就是医学,所以这里除了专门的医师,还有很多来实习的学生。 兽岚自告奋勇地带着罗庆去治疗,而凌骨则带着朏朏找到了对兽类比较在行——这类医师通常医治军队的坐骑兽——的医师。 不过凌骨倒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凌昭文。 虽然有些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凌昭文快要从太院毕业,在药馆实习练手什么的,的确无可厚非。 自从“被分家”之后,凌昭文就没见过凌骨了。接着很快,他的男朋友雷河也莫名其妙调离了百慕城,去了一个百慕城庇护下的边城担任巡城官。这一明升暗降的举动,凌昭文立刻就记在了凌骨的头上——除了他,还能有谁? 凌昭文端着药盘跟着医师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凌骨跟那白发银眸的统帅,他一时间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对。不过很快,本能的挣扎之后,嫉恨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凌骨,要是他死在黑暗日该多好! 51.【饵料】 凌昭文其实演技不好,原主是因为凌骨神魂缘故而心智不全,雷河则可能是脑残眼瞎、也可能是看上了凌昭文的皮囊。总之他之前能维持纯真的形象实在是运气,而这时候,他却没意识到运气早就不在他那边了。 白禹对恶意太敏感,在凌昭文瞪着凌骨的瞬间,他就盯住了凌昭文。 “真巧。”凌骨又怎么会错过凌昭文的脸色,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淡淡说了一句后,也没搭理凌昭文,而是抱着朏朏让医师给处理它的伤口。 白禹见凌骨态度不在乎,也暂时收敛了一下怒气,问凌骨:“他就是凌昭文?” 凌骨这具身体的原主情况,白禹还是知道的。不过之后原主兄弟二人跟雷河的纠缠,是木莹八卦给他的。 凌骨看了一眼白禹,笑了笑:“不认识。” “哦。”白禹挑眉,也笑了。他就喜欢凌骨除了他谁都看不上的眼神。(……) 凌昭文的手指用力捏着药盘的边缘,指头被挤压地青白、绯红泾渭分明。凌骨说不认识他,亲兄弟,他说不认识! 凌骨是在羞辱他,凌昭文疯狂的恨意找准了目标似的,飞快地就缠住了这个想法,然后把它在凌昭文的心里扎了根,再无法拔除。 可凌昭文却从没想过,他凭什么要求凌骨给他好脸色?他又凭什么让凌骨温柔以待?如果换位思考,他是坐在白禹身边的那个,那凌骨恐怕早就被他碾死在角落里了。 凌骨跟白禹完全无视了凌昭文,给朏朏包扎好后,几人就离开太院,回帅府了。 倒是伯颜,走之前回头看了凌昭文一眼,那刀子一样的眼神,让凌昭文瑟缩了一下,慌乱低下头,不敢再看凌骨离去的背影。 “呵,有点意思。”等到人走没影了,凌昭文才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凌昭文扭头一看,忍不住狠狠皱眉——是只狂兽。 黑暗日的时候,凌昭文虽然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但是这不妨碍他对狂兽的厌恶和敌意。所以在三年前,他知道凌骨被“狂兽”落种后,就对凌骨各种讽刺,精神虐待。他并没觉得自己恶毒,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清理污秽罢了。 兽岚仿佛没有看到凌昭文眼里的敌意似的,他侧了侧头,轻微的动作,却因为脑袋上两只巨大的角而变得明显。凌昭文立刻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开了一步。 “呵。”兽岚轻笑一声,眼中带上了一点轻蔑之色:“你就是统帅夫人的亲弟弟?你人长得比统帅夫人好看,也比他年轻,真奇怪,统帅为什么不选你呢?” 凌昭文一愣,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这简单两句话,立刻把凌昭文的虚荣心引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如果,白禹选择了他的话…… 这种假设好比现世“如果我中了五百万”,美好得让人向往,且当事人还觉得自己真有可能成为幸运儿。 兽岚见他模样,笑容更加和蔼:“可是看你刚才的举动,别说白禹,我都看不上你。” 凌昭文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还来不及做出自己的还击,就听兽岚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跟统帅夫人之间的恩怨,但你们好歹是亲兄弟,他现在又是准统帅夫人。于公于私,你都不该对他这种态度。这让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 兽岚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最后无奈摊摊手:“你懂的。” 凌昭文脸都青了。 “我要是你,就该反省自己——不论你有没有错。”兽岚转过身,看着凌昭文,居高临下,但笑容温和,就像教育小辈的邻家大哥:“现在统帅夫人的身份不同以往,你得学会尊重他,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人面上你都不能给别人留把柄。你还小,年纪小就是你的武器。当你开始示弱,神都会原谅你的错误。” 凌昭文这下真的愣住了,他听进去了兽岚的话,但却懵懵懂懂,他知道里面有很重要的信息,可是却有些不太能理出来——他傲慢惯了,尊重别人是个什么意思?特别那个他要尊重的对象还是凌骨的时候。 “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吧,如果你以后还想过上风光日子的话。”兽岚拍了拍凌昭文的肩,凌昭文都忘记了躲开。 “对了,我带来的那个人,告诉医师,不用给他用药了。”兽岚说完后,对凌昭文眨了眨眼:“蠢货是需要教训的。我希望你引以为戒。” 凌昭文一个激灵,抬头看的时候,兽岚已经没了踪影。 “昭文,你在发什么呆。”这时,之前进屋的医师又走了出来,她推了推凌昭文说道:“刚才你跟那个狂兽说什么了?” “啊,没……不是,他嘱咐我说不要给他带来的那个人用药了。”凌昭文此时还心神不定,捡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医师微微皱眉,抱怨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的,仗着自己身份怎么着。” 凌昭文却耳尖地听清了,顿时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身份,他什么身份?” “你不知道?他是东兽王国的大王子。统帅不是在年关要办喜事吗,他就是来贺喜的。”医师给凌昭文解释道。 凌昭文心里巨震,掩饰地笑了笑:“啊,我还以为他就是个来秘境寻宝的。” “你可别小看他。”医师八卦心思起了,跟凌昭文把马万龙闹驿站的事情一说,皱了皱鼻子,评价道:“连自己人都下手那么狠辣,这绝对是个狠角色。以后你见着他可绕着走,要是有什么过分要求,你也最好忍着脾气,不要跟他对上。” “嗯,我明白的。” 凌昭文心不在焉打发了医师,然后伸出手抓着心口的衣裳。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在他心里攀升。 东兽王国的大王子,为什么会跟他搭话、指点他,因为他是凌骨的弟弟,还是说因为那个大王子也认为——他比凌骨年轻、比凌骨好看,所以连凌骨都能接受的统帅,是不是也能接受他。毕竟作为一个端享数百城池膜拜的统帅,就算拥有三千后宫也不为过吧。 退一万步不说,就算统帅因为凌骨的原因不会接受他,帅府的人不接受他,可那个大王子呢?有“大王子”这个身份镀金,狂兽的本质在凌昭文眼里也不足为道了。 凌昭文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他紧紧捏起了拳头,激动地手心都在冒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人生不会归于平庸! 52.【立旗】 凌骨一路回到统帅府,都没有把朏朏从怀里放下来过,还取出了自家的蛋,放朏朏跟前给它玩。 这只灵兽也是个贼精,它嗅得到强者的存在,对白禹诸多忌惮,就没敢正眼瞧过。但却见凌骨对它好了,大眼珠子一转,立马又是打滚又是蹭又是甩尾巴的,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狗腿。 “在咱床边给它弄个窝吧,也占不了多少地儿。”凌骨越发爱不释手,跟白禹说道。 白禹想都没想:“不行。” 凌骨这才终于看向了统帅大人:“为什么啊?” 白禹态度一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马上就到年关了,我们的房间是新房,到时候留着它不方便。再说,立了庇护契约后,它在哪儿你都能知道,之后放它去后花园里,对它也有好处。” 凌骨耸耸肩,并没坚持,说道:“那先教我怎么弄那个庇护契约。” “手指给我。” 凌骨伸出一只手递给白禹。白禹擒着凌骨的手,突然看着凌骨一笑。那笑容有些坏,十分鲜活,出现在统帅大人时常肃穆的脸上,杀伤力是巨大的。 当白禹用唇含住凌骨的手指,再用犬齿刺破凌骨的指腹时,凌骨没觉得疼,就觉得白禹这个动作帅呆了。还有血染在白禹嘴角,在银眸的映衬下,艳丽得让凌骨看不到其他色彩了。 等凌骨回过神,白禹已经擒着他的手指,在朏朏额上画完了契约符。契约生效,血迹消失不见,凌骨脑海中立刻多了个光点,虽然模糊而抽象,但他知道那代表朏朏。 “挺有用。”凌骨问道:“让黄玉把朏朏带走吧。” “舍得了?”白禹伸出舌尖舔走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凌骨问道。 凌骨再不明白白禹“□□”的意图,就简直是瞎了。凌骨忍不住想笑:“你连只灵兽的醋都吃?” 白禹不以为耻,反而愤愤道:“我也是只兽。” 灵兽修为一到,也是能化人形的。看这只小东西一路抖机灵那劲,绝对已经开了灵智。凌骨还抱了它一路。 凌骨是真冤枉,他第一次见黄胖胖是个人,但当知道黄胖胖是只胖狐狸后,他也没把她当人看了啊(……)。可这话也不能说出来,要是让黄胖胖知道了,小丫头片子的心思最难捉摸,惹哭了可怎么办。 凌骨只能吃个哑巴亏,把朏朏跟蛋都放在桌上,开始哄统帅大人:“天下的兽多了去了,可我不是只认准了一只吗?” 白禹挑眉:“继续。” 凌骨忍俊不禁,继而又装模作样地围着白禹转圈:“我家这只,身近七尺,宽肩窄腰,英俊威武,特别帅气。” 白禹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眼角都飞出了骄傲来,却还不满足地说道:“还有呢?” 凌骨转到白禹身前,看着那双妖异的银眸,压低了嗓门故意勾引人:“我喜欢你的颜色,” 凌骨看到那银灰色的瞳孔缩成了细线,然后铺天盖地的白满了他的眼。嘴巴有点疼,被勾引狠了的统帅大人给它咬破了。 “咔哒。” 门扉被人撞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尽管那声音很快被制止,但还是惊扰了这对秀恩爱不关门的鸳鸳。 秦谦站在门口,无辜摊着手。 白禹站直了身体,脸色正义凛然:“我给他舔伤口。” 嘴唇“重伤”的凌骨望天无言。 秦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想去碰这个话题,径直开始汇报自己的成果:“刚从马家回来,弄清楚了五年前的事儿。” “五年前?”白禹有些疑惑。 凌骨接口道:“是这么回事……” 凌骨把他们在太院查到的事情给白禹说了之后,秦谦接上了话:“把马及飞送回马家宅院的时候,我问过马家的人,当初安良的死,还真的有蹊跷。” “安良的身份不简单,他是只狂兽。” 凌骨跟白禹都是一惊。凌骨是惊愕这个消息,白禹却问:“狂兽能收入太院?” “之前一直没看出来。说是入了水一盏茶时间才能显出狂兽形态来。”秦谦比了比自己的脖子:“鱼鳃,还有鳞片和蹼。” 凌骨微微皱眉:“如果情况暴露,安良就是人人喊打的了。这么一只狂兽,死在太院里,怪不得记录也都那么一言蔽之。” 秦谦点点头:“安良的确暴露了,最开始是马及毫发现的,马及毫抓住了安良的小辫子,让安良给他当牛做马。最后不知怎么起了冲突,就溺死了。安良溺死的时候,狂兽形态暴露无遗,太院没敢张扬,毕竟让狂兽入了太院,对太院将是个巨大打击。安良的死的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既然安良是水系狂兽,又怎么会溺死在湖里?” 凌骨听得有些憋闷,冷笑道:“那马及毫也不算枉死。” “安良有个弟弟,那个弟弟是狂兽吗?”白禹比凌骨冷静许多。 “没问出来。”秦谦摇头道:“安和在安良死后就退学了,但有人说,他在水里没有变成狂兽的样子。而且安家兄弟有父有母,所以我想安良可能是捡回来的。” 被狂兽落种的人,兽种落地,人必死无疑。 “明月祭司把毒-药的事情弄清楚了吗?” “就是普通的针对修士的毒。马及飞得了癔症,疯疯癫癫,在马家一醒来就叫着求着安良饶过他。”秦谦皱眉道:“我总觉得安家兄弟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捅出来的。杀了马家两根独苗,马家也垮不掉,但一定会出乱子。” 白禹明白秦谦的意思,他是讨厌跟城里的这些人类争权夺利,也厌烦经营百慕城,但百慕城的那些虫虫蚁蚁,他还是清楚的。 明月祭司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白禹扭头去看凌骨。凌骨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白禹的话在喉咙滚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他摇摇头,看着秦谦道:“太院那边,盯着吧。” 秦谦有些诧异,他跟了白禹一万多年,自然明白白禹的意思——他是打算开始插手百慕城的事了? 白禹不愿插手人类争斗,帅府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在他们统帅耳朵里就是个忌讳,可大可小的那种。可以大到,当年明月祭司请他创立百慕国,他就在百慕城飞升渡劫,直接导致黑暗日屠了附近数万亡魂;也可以小到,凌骨对一个少年不幸命运的不忿,他便一句话交代下去,直接破了忌讳。 白禹坦然接下秦谦的诧异,嘴角又勾了勾,重复道:“太院该怎么办怎么办,别丢了帅府的威风。” 秦谦也笑了,他微微欠身,右手握拳抵着心口,恭敬应了一声:“是。” 53.【天容】 凌骨没发现白禹跟秦谦的“眉来眼去”,等他们说完了话,就叫黄玉端了些吃的来。 跟饭菜一起来的,还有木莹。木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薄袄裙,头发扎成两个发髻,绑着红色绸带,看上去像个福气的抱鱼娃娃。尽管知道她年岁可以当自己祖宗,但凌骨每次见木莹这模样,就忍不住父性泛滥成灾。 “有你爱吃的豌豆黄。”凌骨把那碟点心推到木莹跟前。 木莹却眼睛发亮地盯着在凳子上打盹的朏朏看:“呀,真是朏朏啊。” 凌骨笑道:“你喜欢?正巧它受伤,也不放心直接扔后花园,你先拿回去养着吧。” “小骨头,你真好~”木莹喜滋滋地笑了,走过去拎起朏朏放腿上开始顺毛。朏朏被从美梦中惊醒,但敏锐察觉到抱着它的人的修为不凡,于是敢怒不敢言地耷拉成一块皮毛毯子,任由蹂-躏。 凌骨挑眉看了看朏朏,朏朏给了他一个委屈的眼神。凌骨乐了。 白禹给凌骨夹了一块烤鸭放碗里,皱眉用筷头敲了敲碗边。“叮叮”两声脆响,凌骨回神,咬了一口鸭肉,叹道:“真酸。” “噗。”木莹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完成月牙形状,可爱极了。她问白禹:“小颜说兽岚去了太院,那个罗庆的来头我查了,没问题。不过听说之前你们走后,兽岚跟凌昭文说了会话。老大,黑蜘蛛说……真的吗?” 木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凌骨没听出个所以然,但见白禹点了点头。凌骨纳闷:“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白禹扭头对凌骨一笑:“给你一个盛世繁华,如何?” 凌骨木着脸,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白禹。这句话虽然很苏,但如果气氛合适,凌骨还可以将就感动一下。不过当下,他筷子上还夹着半块鸭肉呢。(……) 白禹见凌骨这反应,也有点受打击,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对木莹说道:“一步一步来。这次是他们先坐不住,既然踩了我的线,就别想全身而退。还真当自己是我儿孙,我得惯着他们不成?” 木莹的笑容欢快不少,点着头答应着:“是呀,不惯着他们,一群眼大肚皮小、长了两颗豆牙就以为能咬死狼的蠢东西。接下来半个月来的人可就更多了,这时间也正好……呀!” 木莹自个儿嘀咕着,突然就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凌骨吓得差点噎着,连忙凑过头去,就见木莹在朏朏毛里扒拉了一会,然后两根手指捏着一个芝麻大的小黑点举起来。 凌骨立马后仰了身体:“虱子?” “叽叽!”朏朏不爽地辩驳——谁家灵兽这么不讲究会长虱子啊? “是花种啊。”木莹高兴地把那“黑芝麻”放在手心,爱不释手地用一根手指拨弄着:“这种花叫天容,是一种很特殊的花,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世界里有,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它啊~” 木莹陶醉地看着花种,大脑也被激活了:“虽然我没有特意寻找,但这么多年在中枢界转悠,也没有发现过跟那个世界有关的秘境和人群。所以,花种既然在朏朏的皮毛里,而朏朏又是从秘境里出来的,那就表示,天容在秘境里!” 木莹自己嘀咕完,抬头热切地盯着白禹跟凌骨:“老大,小骨头,我们去秘境吧!” 凌骨毫无意见:“行啊,反正我也还没去看过。不过这几天都没听到什么秘宝消息,大概那个秘境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吧。” “叽叽!”好东西在这儿呢,这么大一坨看不到吗? 朏朏极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被凌骨无视了。他跟白禹放下筷子,三人说走就走。负伤的朏朏被木莹随手扔在了花园里,自生自灭去。 太院后山,这里依旧人山人海,不过却是井井有序,一点不见杂乱。 “咦?”蒙于老远看到他们,连忙跑过来,诧异道:“老大,你们也去秘境?” 凌骨往他身后看了眼,奇怪道:“卫沄呢?” “我让他回府休息去了。”蒙于摆摆手,又说道:“这几天进去的人,要不就是采了什么灵植,要不就是猎杀了什么灵兽。都是下等货色,没见着好东西,你们去干嘛?” “去玩啦!”木莹急吼吼地往树林那片散发微光的地方跑去。 在那里,人潮被城防军有序分开。一圈微光环绕成圆,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立在那里。而在微光镜子之中,则是一片与外界完全不同的风景。 凌骨第一次见秘境之门,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新奇两眼也没了兴趣,就走了进去。 秘境很大,这里已然是另一个世界了。一同从秘境之门里进来的人也早没了踪影——虽然很多人想要跟着白禹他们,但是比起崇拜,他们对白禹的敬畏更重。 “哎呀,早知道该把朏朏带来的。”木莹走了一会,气馁道:“朏朏应该记得它去过哪些地方。” “你不知道天容的习性吗?适应什么环境,喜阳还是喜阴什么的。根据习性地方找,应该不难吧?”凌骨想了想,又追问了句:“这花算稀有吗?” 木莹没回答,给了他一个嘟嘴的表情。 好吧,凌骨懂了。 “哎,那开始找吧,告诉我们那长什么样?” 木莹高兴地笑了起来,交代了天容的植株样子跟生长环境后,就开始行动了。不过因为这个秘境里环境更偏向于平原峡谷,森林覆盖率不高,阴冷且多腐叶的地方,也就这么点儿,三人也就没有分开。 一路找去,倒也遇见了不少人跟灵兽,不过灵兽的等级都不高,不仅如此,这个秘境里完全呈现一种衰败的景象,很多灵植都已经枯萎,空气中的灵气淡得堪比现世。 “这个秘境已经完了。”凌骨有些失望地说道。 “中枢界是被禁锢的存在,这些秘境本质上是从另外的世界分割而来,它们需要原本世界的灵气滋养,衰败是正常的。想要分享中枢界的灵力,就要如同其他流落进来的地方,不设秘境之门,成为中枢界的一部分。”白禹看了四周一眼,说道:“不过这一次的秘境现世,倒也是一个预兆。” “什么预兆?”凌骨好奇。 “中枢界的‘锁’不禁限制了修士往来,还锁住了灵气。一旦有高阶修士渡劫,雷劫自上界而落,中枢界的灵气会随之动荡。”白禹看着凌骨,眼神温柔:“渡劫是由外而内的力量,迫使中枢界的‘锁’被打开;那么,如果内里的灵力充盈到了一定程度,是不是就能由内而外打开了呢?” 凌骨却皱眉:“你是说,这次的异象就是中枢界灵力充盈的预兆?” “是中枢界灵力开始活动的预兆。”白禹笑了:“简而言之,中枢界‘活’了。” 凌骨还是没明白,但这时候,木莹高兴的叫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啊啊,我找到啦~” 54.【人骨】 天容,比起它的名字,它的植株模样实在是愧对了。在凌骨眼里,那不过就是一根普通的干枯草本植物。 天容长在一处山壁跟前,不远处就是个山洞,山洞里一览无余,从洞口的草木来看,这里已经有人来光顾过了。 凌骨见了就想往里去,对木莹说道:“木莹,我们去山洞歇会再继续找吧。” 木莹摇摇头:“你们去吧,天容都是一丛一丛长的,这个花种没多少,我看看附近还有哪儿有长。” “好。”凌骨应了一声,率先往山洞走去。白禹跟了两步越过凌骨,当头给凌骨清开了洞口杂乱的障碍。 凌骨看了白禹一眼,勾起了嘴角。 山洞里果然是一片空旷,还有一些篝火的残痕和一些吃剩的骨头之类的东西,显然有人在这里露宿过。 “这个山洞,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凌骨进洞后就打量了一番,然后敏锐地发现了一些痕迹。 这个山洞不深,往里四五米就到了尽头。不过在尽头的石壁边缘,凌骨却看到了一些刻痕,刻痕蔓延到了山壁里,看上去就像是被这山壁突然截断了一样。那些刻痕很规律,像是斧头等利器凿开的痕迹。 凌骨一下来了兴趣,虽然这个秘境如今灵气涣散,等同于废物。可这不代表它没有过好东西啊,而指不定,就被他发现了呢? 要隐匿,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机关,另一种就是法阵了——结界倒也可以,不过那需要灵力支撑。 于是,凌骨立刻就投入“密室逃生”游戏当中去了。 白禹看凌骨一个人两眼放光地抚摸着洞壁,愣了一下,问道:“你在干嘛?” 凌骨没理他,努力抠着尽头的山壁跟洞壁的连接处,然后他抠下了一块石皮,立刻大笑:“果然如此!” 白禹凑过去看,发现了之前凌骨抠过的地方,露出了一些白色的痕迹。痕迹很浅,但是颜色十分清晰、痕迹边缘也非常整齐,看上去就像是被油漆刷过一样。 白禹看了几眼,猜出来了:“法阵?” 凌骨点头,一边换了个地方继续抠,一边跟白禹说:“隐匿法阵,跟之前双爪山谷的那种差不多。不过这个还连带了一个触动机关,非常巧妙,但也非常简单,要破解并不难。只需呀……” “咔”的一声,凌骨扯下了又一块石皮,看着石皮下露出的东西笑了:“取掉这个东西,就行了。” 凌骨说着,把石皮下露出来的一颗黑色圆珠取了出来,顿时,山洞尽头的山壁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然后慢慢往地里锁去。 “呀,怎么了怎么了?”木莹听到动静,小旋风似地从外面冲进来,看到石壁后露出的画面,又换了个叫法:“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啊?” 凌骨得意一笑,随手扔掉手里已经碎掉的圆珠,说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山壁后是一条深邃的甬道,木莹从小荷包里拿出了一颗种子,种子在她手里快速成长,然后长成了一种灯笼草,灯笼草的末梢挂着一个灯笼似的小花,小花里的花蕊能发出太阳一样的光芒。 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尽头,尽头的画面也让凌骨诧异——这里竟然是一座洞府! 这个洞府里的布置很简陋,一张木床,一个书架,一个蒲团和一些瓶瓶罐罐就是全部了。不过最打眼的,大概要算木床上那一副盘膝而坐的骨架了吧。 那骨架还穿着一身灰色布袍,布袍的衣袖和下摆都有磨损,但依旧无法掩饰它曾经的华丽。布袍上用银丝绣着祥云图案,袖口又用金边滚了两遍,下摆上金色和黑色两线绣着八卦图,中间一个变形的文字,看不出是什么。 不过看这布袍的年月,猜得出这个修士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是个落道者啊。”木莹随口感叹了一句。落道者,顾名思义,无法得道而最终如凡人一般归于尘土的修士。落道者其实是大多数修士的归宿,因此见到落道者的尸骸,也没什么需要惊讶的。 凌骨把视线从人骨上移开,又打量了一下这个洞府,发现了古怪之处——这个洞府的地上和顶上都刻着一个法阵。两个法阵一上一下相互对应,而蒲团就放在地上那个法阵的中央。 “这个,难道是聚灵阵?”凌骨先看着顶上的法阵,有些讶异。 聚灵阵,能夺天地灵气为己用。这是种近乎“作弊”的修炼方法,但也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捷径。在现世,主修妖纹阵法的凌骨自然也不会放过,但是遗憾的是,无论古谱还是传记中的聚灵阵,都没有丝毫作用。 眼前这个聚灵阵改动颇多,但核心的东西没有变,凌骨还是认得出来的。 “困在秘境之中竟然用聚灵阵,这根本就是杀鸡取卵。”凌骨皱眉评价道。秘境的封锁是双向的,被困其中无法出去,维系秘境之中生灵的循环往复就十分重要了。可聚灵阵主夺取,如果是秘境之外,还能有日月自然恢复,可秘境之中,根本就是找死。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凌骨不相信这个落道者想不到。那么,他为什么还这么做?困疯了?还是别有目的? 凌骨仰着头陷入沉思,白禹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回神:“地上的呢?” 凌骨恍然,伸脚踢开了蒲团,摸着下巴打量地上的法阵。看着看着,凌骨的眼睛就瞪大了。 “卧槽,传送阵!”凌骨大叫出声,也懒得关什么用词了。 不怪他。在现世的游戏中,传送阵什么的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但是要用阵法实现传送的功能,那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凌骨当然也试过,可这种高级阵法都是需要灵力修为做基地的,凌骨在现世的修为就是战五渣,就连聚灵阵的失败,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修为低的缘故。所以传送法阵,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木莹一听却来了兴趣:“小骨头,快看看这个是传送到哪里的~” 凌骨有些为难:“传送阵,除非是公用的,目的地才是固定的。如果这种私人的传送阵,往往是需要在启用前,添上关键的一笔才行。我不知道那关键的一笔,所以就算启动成功,也只有个大概方向。” “没关系啊,反正没事儿~”木莹收集够了花种,好奇心也上来了。 凌骨其实也手痒呢,他看了白禹一眼,见白禹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立马摩拳擦掌起来:“那我试试。” 55.【真货】 法阵的局限性却是很大,但是符箓在现世却用得比较广泛。这种非攻击型的法阵,启用时候需要足够的灵力,或者是一些工具。所以凌骨在现世就习惯了随身带着一些蓄灵的符箓,以备启用法阵时的不时之需。 到了中枢界,重新开始修炼后,凌骨这个习惯也没落下。 把一张细长的白色符箓放入传送阵的阵眼之中,那符箓立刻无火自焚,转眼泯灭成灰,同时,传送阵也亮起了光芒,白禹跟木莹眼疾“脚”快地踏进了法阵之中,一道光芒闪过,三人已经消失在洞府之中。 “咦?”看到他们被传送出来的地点,凌骨十分诧异——这正是之前发现朏朏的那个树林。 “法阵的容错范围多大?”白禹偏头问凌骨。 凌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想,十分诧异:“不过三里方圆,这么说来,那个传送阵的目的地本就是在太院之中?怪不得!” 凌骨以拳击掌,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过来:“朏朏是从秘境中出来的,而秘境中那样稀薄的灵气,竟然能孕育出朏朏这样的灵兽,实在是古怪。但如果有个传送阵可以通到秘境之外,朏朏的情况就能解释了。” “可是。”木莹眨眼道:“既然能出来,那副人骨又干嘛非锁在秘境中?如果在中枢界,他应该不会成为落道者。还有那个聚灵阵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以灵养灵。”白禹突然说道。 凌骨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白禹笑了笑,如今天色接近傍晚,他们在秘境待了不少时间了。白禹便道:“边走边说吧。” 凌骨没有异议,跟着白禹往山下走去。 “以灵养灵,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法。顾名思义,就是用一处灵力孕养另一处。那个洞府中的聚灵阵是夺取秘境之中的灵气,你之前说困在秘境中用聚灵阵,是涸泽而渔。可如今有了这个连通外界的传送阵,那就表明那个聚灵阵是有目的的。”白禹肯定地说道:“在太院之中,应该还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 凌骨这下眼睛是真的亮了——不惜用一个秘境的灵气来孕养的另一个秘境,那里面绝对有好东西啊! 不过很快,凌骨又有些沮丧:“在太院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想来那个秘境也十分隐秘。” “这倒不一定。”白禹笑了,说道:“你忘记了,还有朏朏呢?” “朏朏?”凌骨呆了一下,然后大喜:“对啊,朏朏一定知道那个秘境的所在!我们快回去吧。” “哥……夫人。”凌骨的话音刚落,就见凌昭文站在山脚的路牌边,小声叫了他一声。他叫了一声哥之后又改了口,态度不可谓不真诚。 凌骨停下脚步看过去,凌昭文趁机接着说道:“我有话想跟你说,只需要一会时间。” 白禹皱眉,眼刀冷冷地刮在凌昭文身上。凌昭文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落荒而逃。 “说吧。”凌骨反倒不太在意地勾起嘴角,心里已经寻思要怎么给这个“弟弟”上一堂难忘的课。 凌昭文咬了咬嘴唇,脸上爬上薄红,神情尴尬又羞愧。他低着头飞快瞄了凌骨一眼,然后就再不敢抬头看,而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我,我想说,对不起。” 凌骨愣住,随即瞪大了眼睛——他听错了? 凌昭文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之前心性幼稚,行事恶劣还不自知。我享受着夫人对我的照顾,却不知感恩。反而因为过惯了优渥富足的生活,不知愁苦,只顾脸面。在夫人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碍于人言疏远了你,甚至也跟那些人一起指责你。甚至雷河……也是因为我争强好胜的心态,从你身边夺走的。” 白禹的眼睛微眯,伸手拉住了凌骨的手,力道挺大。凌骨扭头看了白禹一眼,白禹却气冲冲地斜了他一眼。 凌骨望天——好吧,又吃醋了。 凌昭文还在接着忏悔:“直到夫人跟我分了家,我一开始还在怨夫人,以为夫人是故意针对我。可是,这几天我却渐渐明白了。钱财短缺,身边的那些个非富即贵的朋友,就一个个都离我远了;有好些知道我跟夫人之前的事情,还故意针对我。我说这些不是来讨可怜,而是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赚钱不容易,过日子也不容易。” “夫人,以前是我不懂事,惹你伤心,让你失望了。”凌昭文说着,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他的手上捏着一个牛皮纸袋,纸袋外浸着一些油点子。 凌昭文把纸袋递给凌骨,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我没奢望夫人原谅我,但我知错了,来跟夫人认个错。” 这一通话听完,凌骨听得可新鲜了。 凌昭文对原主的所作所为,在凌骨看来,的确是没良心的。不过也没带上什么“心机”、“城府”的标签。二十岁的青年,心性正是将稳未稳的时候,能放下脸面来道歉,倒也不算是顽固不化。 当然,凌骨虽然欣赏他敢于认错的态度,倒也没有缺心眼地立刻对他推心置腹。 凌骨犹豫了一下,先接过了凌昭文手里的纸袋。正打算对付一两句的时候,凌昭文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溜烟就跑没见了。 凌骨无语,低头看手里的纸袋,打开一看,卖相十分普通的一些酥饼。 正看着,视线里又出现一只骨节分明、手指纤长的手,拎起纸袋,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扔不见了。 凌骨抬头看白禹,白禹皱眉教育他:“别见着什么东西都想吃。” 凌骨:“……” “哎呀,小骨头你不会要原谅他了吧?”木莹在旁边,嘟着嘴,表情十分不赞同:“我不觉得他是个好人哦。” “放心吧。”凌骨咧了咧嘴:“我又不是傻子。不过见他还年轻,如果真的知道悔改,倒也不是不能原谅,有举手之劳的地方可以顺手提拔一下。而如果他是别有用心……嗯,反正我也不会与他亲厚,他捞不着我什么的。” 白禹一只大手按在凌骨头顶,语气颇有些欣慰:“你明白就好。” 凌骨无语——这是把他当儿子教育呢? 适时,却听远处有杂乱叫嚷声传来,凌骨循声望去——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穿着长衫、衣不系带、披头散发的人正赤足狂奔,奔跑间跌跌撞撞,形容疯癫,双手不停在虚空挥舞狂叫,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过凌骨五感已经提升不少,目力极佳地看清了那疯子的容貌,顿时诧异无比:“马及飞?” 56.【水鬼】 马及飞跑去的方向正是明镜湖,湖边已经被用布条围了一圈“警戒线”,学生们也都敬而远之,因此湖边并没多少人。 马及飞却反其道而行,跑到湖边,二话不说地越过布条,“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快救人!”凌骨连忙叫道,他记得马及飞是不会水的。 在他说话的同时,木莹已经如一阵风般贴着地面掠出,身轻如燕地飘到了湖面上。 马及飞落入湖中,根本没有扑腾,就像是砸入湖水之中的石头,直直往湖底坠入。木莹不过弹指间到了湖面上,从上往下看去,看得到马及飞还没被湖水完全遮盖住的脸。他满脸惊恐,口鼻大张,大量的气泡从他口鼻冒出,隔着湖水扭曲了他的脸,让他的表情看去格外狰狞。 木莹没有犹豫,伸手就要拽马及飞上来,不过她伸手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股阻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跟她较劲,她往上拉,那东西就往下拽。 木莹微微皱眉,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水流的变化,她连忙松开手,湖水之中顿时一道微光闪过,那是鱼类的鳞片折射阳光而成的光芒。 紧接着,一张惨白的人脸从马及飞的腰后浮现。那张人脸极其古怪,没有眉毛,双眼如杏,眼珠填满了整个眼眶,鼻梁如同被从鼻骨削断,嘴唇薄得只剩一条惨白的线。如墨的长发在那张人脸身后,随着水流飘散开去,诡异非常。 木莹惊了一下,但却不退反进,她五指一张,尖锐的木刺从她指尖冒出,遇水疯长,尖刺断裂、灵活且快速地朝那“水鬼”袭去。那“水鬼”也是个机灵的,见势不好,立刻丢开马及飞做挡箭牌,下-身一摆——木莹这才看清他的下-身竟然是一条颀长的鱼尾——便消失在了湖水之中。 木莹眉头一皱,散去木刺,提起马及飞扔上了岸。 这时,白禹带着凌骨才刚刚到了岸边。 木莹的木刺有两根扎在了马及飞的身上,其余的都在那个“水鬼”的鱼尾上,虽然木莹确定她扎中了那个“水鬼”,但是因为没想到对方下-身是鱼尾,覆盖了鳞片,恐怕木刺也偏离了原先轨道,没有伤到对方多少。 凌骨蹲下身,本想给马及飞做心肺复苏,但低头一看,马及飞双目暴凸,嘴唇发紫,脸皮清白,显然是已经死透了。 凌骨皱着眉站起来,盯着马及飞那紫得不同寻常的嘴唇说道:“中毒了?” 木莹拔出马及飞身上的木刺,看了两眼扔进了湖里,点头道:“的确是中毒了,而且是很厉害的毒,我的刺都萎了几分。” 凌骨有些奇怪:“下这么重的毒,那表示对方的手法并不局限于溺死?” 如果是这样,那就跟之前安家兄弟报仇的思路有些出入了。 “不是啊,刚才水里有水鬼想要溺死他来着,被我打跑啦~”木莹邀功。 凌骨一惊:“水鬼?” 木莹便把刚才看到的“水鬼”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听得凌骨直咋舌,十分入味。 等她说完了,白禹才淡淡道:“是狂兽。” 凌骨脑袋里那玄妙的幻象应声而碎,嘴角抽了一下,又快速恢复正经。他说道:“狂兽……会不会真的是安和?如果他也进了那个秘境,从秘境的传送阵进入太院,再以狂兽姿态潜入湖里伺机而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白禹沉默片刻,转身对木莹问道:“木刺留种了吗?” 木莹得意仰头:“当然。” 白禹点点头道:“那就让伯颜替蒙于看守秘境,蒙于带人去守着环城河。秦谦回来了的话,也让他去帮蒙于。至于马及飞,让门口那些马家的家丁叫人来领吧。” “是。”木莹领命跑走了。 “环城河?”凌骨扭头问白禹:“是城门外那条大河?” “嗯,城里也有不少沟渠河流,其中几条主河道被称为环城河。”白禹指了指明镜湖,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提醒了我,这个湖虽然是天然的,但当初并没有这么大。后头人为扩建,又留了进出的水口,湖底还连着暗河。要出入太院,并非只有传送阵这一个办法。” 凌骨恍然,怪不得马及毫溺水没人察觉,如果能从湖底出入,那的确很难让人发现得了。 “如果抓到凶手,要交给马家吗?”凌骨问道。他还没忘这几家的猫腻,就算真的是安和报仇,可当马家和万家的人入驻太院后,事情就不再单纯了。 “不,先问个清楚。这事儿有些古怪。”白禹说道。 “哪儿古怪了?”凌骨眨巴着眼,十分好奇。 白禹见他这模样,笑了笑说道:“马及毫虽然是个恶霸,但是修为很不错。所以一,要给他下毒不容易;二,下毒后把他诱骗至湖里更不容易。三,马及毫的尸身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马及毫是武修,就算灵力被封,武力却不减威力,所以要一招制服他并不容易。而安和刚入学没多久就退学了,再加上如果他真有狂兽血脉,那么他的灵力修为一定很低。所以,面对这样弱的安和,马及毫为什么不反抗?而安和如果当真能一招制服马及毫,为什么反而对弱很多的马及飞还下了重毒?” “你的意思是……”凌骨想了想,试探问道:“假如真是安和做的,那安和也该有个帮手?” “还是个太院里的。明镜湖周边全是学生们常活动的地方,视野也比较开阔。如果安和一个人的话,他上岸不被发现都很难。而且,如果真的一个人就可以做到,那他何必等五年,五年前,马家兄弟的修为可都还很低。” 凌骨听明白了,顿时也觉得迷雾重重。那个帮安和的,是其他三家人的人吗? “先回去吧。”白禹拉起凌骨的手,往太院外走去。 “不等马家人来?这个尸体呢?”凌骨扭头示意了一下湖边躺着的马及飞。 白禹淡淡的:“自有人来收拾。你的修为如何了?” 凌骨立刻被转移了话题,两眼亮晶晶的:“速度很快,而且很顺畅。这种感觉很不错,但是要到下一阶段还需要些日子。老实说,是不是因为你的魂契的缘故,我的修为提升才这么快?” “一部分。”白禹笑道:“余下的就是你的天赋了。” 凌骨挑眉,虽然知道是白禹有拍他马屁的成分在,但听了还是觉得很高兴。凌骨笑着回握住白禹的手,笑道:“我们回去吧。” 白禹嘴角滑过一抹笑意,拦腰抱住凌骨,脚下轻点,便飞上屋檐御风而去。 57.【明朗】 最近的天色都灰沉沉的,时而有艳阳天,却也坚持不了多久。白禹说,第一场雪很快就要来了。 回到帅府,一路看去,每家每户都挂着喜庆的红。小毛球们冬天都长出了厚厚的毛,见天地撒欢。还有些保持人形的,也换了新衣裳,跟着家里大人屁股后边,喜滋滋地摆弄年货。 “统帅好~域主好~” 大家都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好些小毛球扒拉着凌骨的裤腿,想要一起玩。就算有再多的烦劳,看到他们无忧无虑的模样,也会一扫而空。 到了统帅府门口,凌骨依依不舍送别了跟着的一群小尾巴。统帅府里的红比外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好些地方还重新粉刷,绿植的栽种也在移位,盆栽陆陆续续地换,如今前院就换上了腊梅。 “好香啊。”凌骨嗅了嗅,又奇怪道:“不太像腊梅的香味。” 腊梅香气浓郁,当很多腊梅树集中的时候,香气就变得沉闷起来了。可是凌骨却在这些香气中,嗅到了一种清甜的香味。像是一种花香,又像是一种草香,还有食物的甜腻。 “黄胖胖又做好吃的了?”凌骨期待地猜测。 正巧,黄玉穿着一身薄袄裙从回廊急匆匆跑过来,一路跑还一路弯腰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黄玉。”凌骨出声叫住了她,问道:“找什么呢?” 黄玉一见他们,立刻苦了脸色,跑过来说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朏朏不见了。” “嗯?”凌骨奇怪道:“它爪子受伤了,还能跑哪儿去不成?” “呃。”黄玉脸色不自然了一瞬,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之前我见它稀奇,就抱着出去跟帅府里的小崽们玩,玩了一下午。结果刚才我回来给它做吃的的功夫,就不见了。我保证,我没有带它出帅府,只在前门玩了会。” 黄玉连忙举手保证,脸色看上去都快哭了:“我都找了它好一会了,可还是没找到。” “别急,我试试。”凌骨闭目凝神,根据白禹说过的方法,依靠庇护契约在脑海里锁定朏朏的位置。然而遗憾的是,凌骨的灵力修为太低,也只能得出个大方向来。 “没出城。”凌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相当气馁。 “再找找吧,指不定跑出去玩了。”白禹安慰道,他知道凌骨挺喜欢朏朏的,于是动员统帅府的人一起去找。 与此同时。 刚从城外回来的秦谦,遇上了在环城河泛舟的蒙于。 “你打渔?”秦谦跳上小船,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河里有什么鱼啊。”蒙于翻了个白眼,然后把白禹让他守环城河的事情说了一遍。 秦谦听完很是诧异:“马及飞死了?” “木莹说是中毒,还是剧毒。”蒙于双手枕在脑后,撇嘴道:“这可真奇了,马家虽然不算铜墙铁壁,但最近他们家霉运不断,看守也严密许多。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人给马及飞下毒,而且马及飞跑出来居然还没人发现。要不是马及飞是马家亲儿子,我都怀疑是马家人故意的了。” 蒙于说完,又撞了秦谦的肩一下,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有查到安和的消息吗?” 秦谦皱眉:“我见过安家父母了。安和跟安良两兄弟,都是他们收养的。他们知道安良是狂兽,但却否认安和是狂兽。而且他们的状态都不太好,安良的死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们就靠卖些女红和瓜果过活,而安和前几天进城卖货,到今天都没有回去。” 蒙于挑眉:“十有八-九就是安和了。不过在安和背后,会是哪一家?” 秦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就更奇怪了,就目前我刺探的来看。游家是兵家,而且是倾向帅府的,没多大可能主动插手。宫家则完全是旁观的态度。余下的马家跟万家的确很有反心,不过对于马家兄弟的死,他们都很意外。所以这事儿到现在,就算四个家族有掺和,也是事后才掺和进去的,是谋划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蒙于眼睛一眯,透着几分危险:“东兽王国。” 秦谦面色也很严肃:“不无可能。” 帅府大喜,召集周边城池,邀请周边国家来贺。这样的大集会是史无前例的,如果能在这样的场面,用这种悬而未决的案件做手段,来扫帅府的威风。那么,就会给那些攀附帅府的城主、国王们一个信号——帅府雄风不再了。 而最有可能这样做的国家,显然是东兽王国。 “啧,要我说,要不咱就直接筑起结界,修炼够了直接渡劫破笼;要不就抡起拳头,结结实实把这群孙子都揍怕了,他们就消停了。”蒙于叹了口气:“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 秦谦盯着蒙于,仿佛盯着一个傻子。 “喂,你那什么眼神,我告诉你,我也是会生气的。”蒙于抱臂,一双大眼睛瞪着秦谦。 秦谦叹气:“你难道忘记老大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办喜宴?这些神神鬼鬼都是小喽啰,中枢界的大头,还在更深的地方呢。且让他们得意着吧,等咱揪住了他们的尾巴,一定让你揍个够。” 蒙于也记起了那个面具,他们在中枢界三百年,却从未见过那些人出现。可凌骨刚一回来,他们就出现了,然后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百慕城的格局也开始动荡…… “哎,过年了,是该热闹一些的。”蒙于扯起一边嘴角,恶狠狠笑道:“老大现在是什么意思?” 秦谦笑了:“让我们别扫了帅府的威风。” 蒙于愣了一愣,然后大喜:“真的?当真?” “当真。”秦谦抬头看向夕阳烧红的天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了亘古的过去:“域主已经回来了,过去的,终究成为了过去。” 那些深刻在记忆中的痛苦,只会成为他们前行的动力。那些伤害过他们的、欺骗过他们的、背叛过他们的,他们将会一一讨回。 蒙于回味悠长,叹道:“就是不知道,老大这次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且看着吧。”秦谦冷笑一声:“会让那些人寝食难安的。” 58.【人鱼】 环城河有三条主水道,一条从护城河贯穿双龙街直抵帅府外;一条延伸进城北的大海边;一条通往城东,是主要的饮水来源。再加上那些不宽不窄的支流,环城河的遍布范围当真不小。 “还好兵营有崽子探过路,不然这把全帅府的人拉上都围不住啊。”蒙于不由感叹道:“木莹留下的种子太弱了,这会我只确定那种子还在水里。” “我去城北,余下的你看着办吧。”秦谦不理会蒙于的碎碎念,踏上船棚,几个跳跃间就消失了踪影。 “诶!那你给我带点贝壳回来!”蒙于朝着秦谦消失的方向大吼道。 船上余下的几个精兵互相看看,然后一个绿色眼珠的朝蒙于那边看了一眼,提醒道:“将军,卫副将说的是海螺,不是贝壳。” 蒙于愕然回头,然后气馁地垂着脑袋:“那我一会再跑一趟吧。” 城北临海,有水道直通城外。而且城北因为有船只货物往来,进出比其他城门要宽泛得多。秦谦想,如果他是那个嫌犯的话,就会选择游出城外,在海边码头出水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现在安和的嫌疑最大,而就秦谦在安家打听的消息来看,安和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他每次回家都会给父母带回去一些在海边挖的贝壳,或者抓些鱼回去。这是十几年的习惯,而安和这次已经有几天没有回家了,秦谦想他一定会弄更多的“战利品”回去,以安抚自己对父母的愧疚感。 城北。 临海以钢铁为框架,建造了很大的一个港口。港口边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每一艘船上都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还有很多工人们在上上下下地搬运货物。 秦谦一眼就看到了最大的那几艘船,船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宫”字。那是宫家的船队。 秦谦挑眉,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然后打量了一下他以前从未仔细看过的船队。船队很朴实,但是用的都是好料。秦谦不得不承认,这些船跟帅府的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在船队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宫家的人。如果秦谦没猜错,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宫家的少主宫生朗——尽管他不太关注百慕城四家族的事情,他也对这几家人的家庭成员了如指掌。 宫生朗也是从太院毕业的,不过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参与到百慕城的任何一个机关中,而是回到了宫家,开始学习执掌家业——当然,继承家业是迟早的事,但是好不容易从太院毕业,放弃插-入百慕城机关的机会,在很多人看来是不明智的。 不过对其他三家来说,宫家这样的行为,是在明确说明一个立场——旁观,不参与。 也因此,秦谦对宫家并没有多少敌意。 “哗啦……咕噜……” 细微的水声,在海浪的声音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却让秦谦立刻回过了神。 秦谦微微一笑,视线如鹰隼般迅猛地盯住一处通往码头的水渠。水渠很深,是环城河排水入海的渠道。从上头往下看去,是黑黢黢的一片,加上水波流动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水渠中有什么东西。 秦谦用灵力隐匿了气息,悄无声息地在水渠旁边的地上走着,细看去,就会发现他虽然在走,但脚掌根本没有踩在地面,而是隔空走着,仿佛他的脚下有一道坚固的空气凝成的走道。 秦谦走到码头的位置停下来了。码头上的工人们也发现了他,宫生朗转过头来,微讶地看着秦谦。秦谦也挺惊讶的。 “秦将军。”宫生朗眉清目秀,很是英气的一个青年。不过这时候,他的脸色却不太好,僵硬了一瞬,才露出个笑容来:“大驾光临啊。不知请将军有何贵干?” “我一直以为,比起亲帅府的游家,宫家还要更……安于现状一些。”秦谦的脚落在了地上,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微笑:“但显然,万事不能只看外貌啊。” “秦将军说什么,我不明白。”宫生朗也笑,笑容却有些牵强。 “呵呵。”秦谦笑了两声,然后右手平伸而出,掌心对着宫生朗身后的那艘巨大货船。 他说:“你是让他自己出来呢,还是我连带你家的货船一起烧掉?” 宫生朗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露出一些哀求的神色,最后苦笑一声:“将军,手下留情。” 秦谦收回了手,笑看着宫生朗。 宫生朗对秦谦微微欠身,然后说道:“请将军跟我上船。” 秦谦挑眉,但什么也没说,跟着宫生朗上了那艘大大的货船。货船里的其他人已经让宫生朗赶出去了,然后宫生朗带着秦谦到了船底货舱。 货舱里很暗,但是对秦谦来说并没多大阻碍,他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货舱里的东西。这也是秦谦第一次见到安和。 黑暗中的货舱很空旷,光滑的木质船板上晕开了大片的水渍,水渍中央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狂兽——如果凌骨在的话,他一定会大叫“美人鱼”! 那是个男人,他的不着寸缕,长发湿嗒嗒地铺在他的背上和地板上;他的双臂很长,手掌也有普通成人两倍长,手指间长着半透明的蹼,整体透出一种玉石的质感;他的耳朵是扇形的鳍状,其他的却因为他的脸埋下而看不见;他从腰间往下,便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如果把他整个人从头顶到鱼尾丈量,大概有八尺左右的长度。 秦谦的视线在那鱼尾上停留了一会,那鱼尾像是蛟龙,又像是鳗鱼,但细密的鳞片看上去又像一条普通的鱼。它的颜色很暗,大概是人类大腿位置的地方,剥落了几片鳞片,剥落的地方正扎着一根短短的木刺。 那是木莹留下的。 安和似乎昏迷了,但是他身上的狂兽特征,却在慢慢恢复成人。 “他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恢复成人,这段时间他很敏感,不能随意打扰。”宫生朗急着解释道:“还希望将军稍等片刻,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他不会跑的,而且……他所做的,不过是马家兄弟罪有应得。” 秦谦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了宫生朗一眼,随即明白过来——宫生朗不如他,宫生朗无法在黑暗的情况下看清安和。 “实际上。”秦谦顿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最好赶快让我带走他,他受伤了。” “什么!”宫生朗大惊,随即连忙跑到一边提过来一盏荧石灯,萤石的光亮很弱,想来大概是不敢刺激安和,才用了这种灯。不过即使这样微弱的灯光,也足以发现安和的不对劲了。 “安和!”宫生朗惊呼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秦谦挑眉,静静看着货舱里的两人——这个宫生朗,似乎跟安和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59.【缘故】 大概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安和恢复成人形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只消一盏茶的时间,货舱中诡秘的人鱼已经变成了一个赤条条的人。 宫生朗从一边拿起准备好的外衣为安和裹上,面有难色地看向秦谦:“秦将军……” “放心,死不了。”秦谦走过去看了一眼,安和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端正,闭眼的模样很是乖巧。 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可是杀人凶手啊。 秦谦没有多说什么,对宫生朗说道:“安排一只小船,从水路进城,直接去帅府。” 宫生朗咬咬牙,也没敢再辩驳什么,低声应了。没过多久,一艘乌篷小船就从港口驶入河道,朝着百慕城进发。 当乌篷船离开港口的时候,一个搬货的工人停下了脚步,朝着乌篷船看了两眼。趁着没人注意,他借着搬货的动作,溜进了之前宫家大船的货舱。没一会,又见那工人从里头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扯下肩上汗巾,一溜烟跑走了。 乌篷小船到了帅府门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统帅府里,凌骨也有些坐不住了——朏朏真的找不着了。黄玉在一旁自责地几乎要哭出来,变成了胖胖的橙色狐狸,毛茸茸地团在墙角,连晚饭都没吃了。凌骨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丢了朏朏,他是真的心疼! 好在这时,秦谦来了。 秦谦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浑身湿透还昏迷不醒。 凌骨有些疑惑,带回一个还好说,这带回两个是什么情况? “拜见统帅大人。”宫生朗放下背上的安和,对着端坐桌边的白禹匍匐跪拜。凌骨则吓得跳到了一边,这等大礼,就算不是拜他,他也无福消受。 白禹是了解凌骨的——或者说是了解绯阳的——于是白禹摆摆手,对宫生朗说道:“起来说话。” 说完又把凌骨拉回身边,用手箍住腰杆,对宫生朗道:“这是统帅夫人。” 宫生朗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接着秦谦又开口说话,不给他再次拜礼的机会。 秦谦把事情三言两语说了清楚,凌骨顿时诧异了:“宫家啊。” 凌骨纯粹是感慨,但宫生朗却是关心则乱,一听凌骨的语气,立马又双腿一软再次跪在地上,急急分辨道:“统帅夫人明鉴!我所作所为,和宫家没有半分关系,统统是我个人的意愿!” 凌骨这次被白禹箍住了腰杆,想跳也没跳开,白白受了宫生朗一跪,顿时觉得胃疼。 “你先起来行不行?”凌骨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睡的人,扶额叫人:“绿珠,来搭把手,把地上这个弄床上去,叫医师……” “叫木莹来吧。”白禹打断了凌骨的话,说道:“他身上的木刺是木莹留下的,一般的医师也奈何不得。” 凌骨耸肩,没有异议。绿珠很快进来,差统帅府的精兵们在一旁搭了个床——白禹不许他们把安和放床上,那可是他跟凌骨睡觉的地方。而安和也不能离开,一会还得交代事情。 安置好了安和,精兵们退出去,自有人去叫木莹。而绿珠则在退出去之前,顺手把墙角的胖狐狸也抱走了。 “呼。”凌骨长出了口气,这才对宫生朗说道:“你说马家兄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这话想必是因五年前安良的死而起。所以,你能把安良的死仔细说一遍吗?” 凌骨的话落,宫生朗瞬间就红了眼。他眼眶通红,泪水盈睫,双手握成了拳头,紧紧贴着大腿,仿佛只要一松懈了力道,他就会做出不合适的举动来。 宫生朗沉默了好一会,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却是先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安良……本是我的恋人。” 凌骨一怔,再看宫生朗通红的眼眶,顿时有几分不忍。 宫生朗继续说道:“我习的是玄修,安良却是武修。五年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因家中幼妹降生,家母难产而亡,回家服孝。且因家父伤心过度,我也与太院先生商量,以文修为主,在太院编外自学。等到家中稳定,回到太院已是一年之后。那时……安良已经去了,安和也辍学离开,寻不得踪迹。近几年,家父身体欠安,幼妹又无人照料,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直到半月前,安和主动找到了我。告知了我当年事情的真相。” “马家兄弟在太院从来横行霸道。安良跟马及毫是同届,却是为人正直、宅心仁厚,最见不得马及毫欺凌同窗。”宫生朗说到安良的时候,眼中满是自豪和怀念的光芒。不过这些光芒,很快就重新黯淡了下来。 “马及毫早对安良怀恨在心。那日,他伙同他家亲弟,马及飞将安和约至明镜湖边。安和聪慧,但自幼身体虚弱,在太院学的是医。他如安良一般,也是个烈脾气,马及飞约他去,他便去了。哪知道,却是一脚踩进了陷阱里。” “马及飞待安和到,二话不说,用药迷晕了安和,等马及毫约安良到了湖边,便直接将安和扔进了湖里!安良自然是要去救的,可马家兄弟从中作梗,逼得安良上不了岸,安和更是差点溺毙。迫于无奈,安良只能暴露自己狂兽姿态,一举将安和送上岸不说,还拖了马及飞下水。却不知,这让马及毫起了杀意。” “安良虽水性极好,但那时候早已力竭,怎么是马家兄弟的对手,不多时……便溺毙在了湖中。” 宫生朗说完,这次没跪,却是双目赤红地看着凌骨跟白禹:“这些年里,在马家兄弟手里成为亡魂的不止安良一个,统帅大人、夫人明鉴,马家兄弟确是死有余辜!” 凌骨听完事情经过,真想对宫生朗点头——的确该死! 可如今事情早已不是安和复仇那么简单了。 相比凌骨,白禹的情绪却很平静,他问道:“安和杀马家兄弟的事情,你知道得清楚吗?” 宫生朗不是个蠢人,闻言顿时心思百转,没想个透彻,但也摸清了点影子。顿时苦笑:“回统帅大人,实在不知。安和只同我说明了当年事情,就让我帮忙遮掩一二。我每日等在城北港口,为他出入遮掩而已。其他的事情,安和……安和怪我当年未能救下安良,也怨恨着我,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愿同我多说。” 凌骨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和,还未脱去稚气的模样,虽然莽撞甚至愚蠢被人当刀用,但也确实让人心疼。 “小骨头~”气氛一时凝沉,却听木莹一声欢快呼喊,打破了这份沉重。 “黑蜘蛛抓到人了啊呀!”最后两个字变成了惊呼:“还是只小崽啊。” 凌骨每次见她一副萝莉样还叫别人小崽就想笑,不过眼下不适合,只轻咳一声,说道:“你快把他弄醒,有事要问呢。” 木莹点头,蹦到安和床边,手脚麻利地捣鼓起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反正凌骨只闻到了一阵花香,然后就见安和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接着缓缓张开了眼睛。 60.【香丸】 安和的眼神还有些混沌,似乎不太清醒。宫生朗连忙走过去,说明了他们在何处,且央着安和说出白禹他们想要的答案。 却不想,安和直接脑袋一拧,双目一闭,拒不开口。 宫生朗当即就急了,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苦口婆心地劝说,却终究没能得到安和的一言半语。 凌骨只一想,就知道了症结所在。他笑了笑,拍了下宫生朗的肩膀,轻声道:“让我试试。” 宫生朗心里惴惴不安,却也只能让开——虽然以前从未进过帅府,更遑论统帅府,但是统帅大名却是一直响在耳畔。从进入统帅府开始,宫生朗的头皮就一直绷着。这时候,别说是问话,就算凌骨要赐死安和,宫生朗恐怕也只有同死而没有求情的份。 凌骨见安和眉目紧闭,一副嫉恶如仇、视死如归的烈士模样,不由好笑又好气——笑他的烈脾气,气他的天真。 “安和,我叫凌骨,你应该听说过,年关我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统帅夫人。”天可作证,凌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自豪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夫人”这个词压得住百慕城任何一个人的气势。 不过白禹却不同,听到凌骨这句话,他挺了挺胸膛,分外骄傲的姿态。 凌骨没看见白禹的小动作,倒见安和眼皮下的眼珠滚动了几下,他知道安和这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道:“刚才,宫生朗已经跟我们说了你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听完,也觉得马家兄弟死有余辜。” 安和的睫毛抖了两下,眼睛半睁开来,定定看着凌骨:“当真?” “自然。”凌骨轻笑一声,直起身来想去挪个凳子,结果转身就见白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旁边一个圆凳乖乖放在那里。 凌骨勾起嘴角,泰然坐下,任由统帅大人站桩右后,权作左右护法来是。 凌骨端坐之后,神色一凛,冷声道:“不过你也要明白,杀人犯法,法理难容。你虽是报仇,却也的确是违法乱纪,不得不惩处一二。” 安和顿时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哎,当真是个小孩。”凌骨咧嘴一笑,犬齿尖尖地抵在唇上,十分邪气:“我杀你作甚?你也别做出一副烈士模样,我又不是大灰狼。你哥哥虽有冤屈,但你也实在蠢笨,被人当作杀猪刀,却还以为自己是斩龙剑。” 安和冷冷看着凌骨,有些羞恼,并没有说话。 凌骨继续道:“多的我也不跟你多说,说了你也未必听。那么,咱们来做个交易吧。” 安和微微皱眉,有些怀疑的看着凌骨。却全然未曾想过,如果凌骨想要强迫他,灵法一压,自然什么都能清楚明了,而他也就此废了。但凌骨并没有这么多。 凌骨的舌尖习惯性地舔了舔犬齿,微抬了下巴,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你告诉我是谁跟你合作,我就帮你毁了马家如何?” 安和顿时双目圆睁,喘着粗气问道:“当真?” “我是统帅夫人,我的话,自然当真!” 安和表情几变,似惊似喜,然后突然笑了几声,随即狠声道:“若统帅夫人食言,安和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让夫人好过。” 这臭孩子,还真是蠢得让人无从下手。 凌骨闻言,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拍了拍伸手“护法”的手臂,免得统帅大人当即把这小屁孩大卸八块。 “说吧。”凌骨挑眉看着安和。 安和道:“罗庆。他说他叫罗庆,是我哥哥的同窗好友。” 罗庆! 凌骨愣住了,然后头大了——因为他突然记起来,罗庆“失手”差点一箭刺穿他的时候,是兽岚及时出手,救下了罗庆吧。 那么,兽岚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是说他当真只是路过? 凌骨回头看白禹,白禹眼神冰冷,却对凌骨笑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白禹道:“罗庆找上你,一定有所求。” 安和性子简单,既已放下心防,也就知无不言:“他要我帮忙在湖底找一样东西,一个记号。但我并没有找到。” “记号?”凌骨纳闷:“什么样的记号?” “说是一个圆圈,里头有许多小圆圈,还有几个字,不过我不认得。给我纸笔,我能画出来。”安和立刻说出来,想来对那记号也是烂熟于心。 凌骨点头,一边站着的秦谦取来纸笔。宫生朗连忙上前扶起安和,安和手尚不能使力,画出的图弯弯扭扭,好在纸张够大,倒也看得七七八八。 凌骨拿过纸张,只看一眼,立刻诧异道:“锁水法阵!” 锁水法阵,顾名思义。这样的法阵一般用在江河湖海之底,避水而建洞府。这事前后一想,凌骨立刻明白了:“难道说,秘境里那个传送法阵通向的另一个秘境,就在明镜湖里?” 白禹点头,想到一块去了。 凌骨顿时皱眉:“可是,罗庆怎么知道的?他找到那个秘境又想做什么?难道说他知道秘境里有什么东西不成?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白禹手抚了抚凌骨的手臂,却是转头叫来木莹:“你让你养的那些小东西在帅府找找,有没有香丸。” “咦?哦!”木莹愣了一瞬,然后立刻明白过来,转身跑开了。 没一会,木莹就颠颠跑了回来,手里捏着一小撮黑乎乎的泥巴。但她的手一张开,浓郁的香味就飘散开来。凌骨嗅了嗅,这是一种清甜的香味。像是一种花香,又像是一种草香,还有食物的甜腻。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真有香丸诶。”木莹兴致勃勃说道:“虽然用料简陋了些,但是想必朏朏也好久没吃过,这的确够吸引它的。” “这是什么?跟朏朏有关?”凌骨耐不住好奇,问道。 “是上界饲养朏朏专用的一种饵料,名叫香丸。用料丰富,是朏朏的最爱。”白禹简单解释了一下,说道:“朏朏不见,是被人用香丸引走了。朏朏善寻宝,且本是秘境中落道者饲养,想来对湖底秘境熟悉非常。只是这样砍下来,那个罗庆可不简单啊。” 敢杀马家独苗香火、知晓秘境、还懂得制作上界饲养灵兽的饵料。这真要细算起来,牵扯的可就真的广了去了。 白禹说完也不由拧了眉。他侧头看着凌骨,神情极为复杂。 凌骨茫然:“怎么了?动不得?” 白禹摇头,心中轻叹:他这几百年来,厌极了人类,才圈起高墙、筑起帅府,就连帅府外也还有百尺空地隔开百慕城的宅屋。他只想提升修为,然后离开中枢界,至于中枢界各种势力的争斗,与他何干。 但千算万算没算到,凌骨来了。来了不说,修为直接清零,从头开始,就算他的修为突破,能够离开中枢界,但总不能撇下凌骨不管。而要承受跨界威压,凌骨的修为至少要到开了灵窍,步入中阶。 从初阶到中阶,这可不是个短日子啊。 日子一长,凌骨又不记得万年前的恩怨,依他的性子,中枢界暂且不谈,但就百慕城也不可能弃之不顾。 可现在要拿起当初弃之敝履的权势……白禹再叹,早知今日,当初应该分出两分精神来打理百慕城才是。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太院吧。以免迟则生变。”白禹可谓是哑巴吃黄连,这事儿不是说不出苦,而是不能说。 毕竟他可知道,凌骨虽然一日日亲近他,但终究还没提及另一半魂契。如果在此之前给凌骨留下什么极端不好的印象,那白禹必定追悔莫及。 凌骨哪里知道白禹心里想什么,一听白禹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好,走吧走吧。” “秦谦,带人封锁水路和太院。木莹,你照看一下安和,再去请神殿医师来给他看看。” 白禹吩咐道。单看此事的策划,罗庆思虑不算天衣无缝,但也绝对的心狠手辣。帮安和报仇,让安和帮他找东西,然后安和就继续过安乐日子?不可能。恐怕此时,安和的身上已经被罗庆动了手脚。不过万幸的是,他们比罗庆早一步截了安和。 61.【水墓】 此时月已高悬,统帅府里就这么几个人,白禹把秦谦跟木莹撂下,亦没叫上其他精兵,就带着凌骨,踏着月色凌空往太院去了。 太院门口人可不少,马家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誓言抓不着凶手就一日不撤离太院。现如今太院门口守卫,早换成气势汹汹的马家人,就连院内巡防,也多是马家跟万家家丁护院。 白禹跟凌骨自正门进,那些人虽没阻拦,但态度着实算不上什么恭敬。凌骨挑眉,现下有更紧急的事情压着,他也没有发作,只不过把这事儿就刻进脑袋里了——是的,凌骨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因为这些个只知仗势欺人的鹰犬也敢对统帅大人不敬”这种原因,凌骨心里还没个具体概念,他只知道,看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这番态度,他不爽。 等着吧。凌骨走进院门的时候,冷冰冰斜了那些护院一眼,嘴角噙着冷笑。 护院们莫名发憷,等再想做点什么壮壮声势,凌骨跟白禹早没影了。 夜晚的湖边,湖水如墨,折反着月光,静谧地骇人。 “湖底,我们要怎么下去?这湖底这么大,又要怎么找?”凌骨有些犯难,抬头问白禹。 白禹一笑:“怎么下去就无需担心,不过要看法阵,还是要靠你了。” 白禹说着,伸手揽过凌骨的腰,侧头轻声在凌骨耳边吐气:“抓好。” 话落,便带着凌骨纵身一跃,“噗通”一声坠入湖水之中。凌骨大惊,下意识闭紧眼睛屏住呼吸,却没感觉到冰冷的湿意,这才睁开眼看去。 原来,以两人为中心,被隔绝了一个球状的空间,湖水都在外面,伸出手去,还能触碰到湖水,但湖水并不能涌进来。脚踩在湖底上一掌的高度,如履平地。且这球状空间仿佛吸饱了月光,在水下如同照亮了灯笼,就算是常人视物也无碍。 “真方便。”凌骨笑着叹道,难免有些新奇。在原地来回走了好一会,等新奇劲过了,才对白禹笑道:“那我们开始找吧。” “嗯。”白禹满眼笑意,随凌骨开始在湖底走动。 明镜湖很大,以步丈量湖底,少说要走上个小半天。凌骨起初还玩心盛,会伸手摸两下游过的湖鱼,或者蹲下戳两下横行的螃蟹。可一个时辰过去,湖底走了小半,凌骨已是面无表情,撇着嘴十分不耐的样子。 “困了的话,明日再来。”白禹一直注意着凌骨的神色,见凌骨稍露疲态,立刻有要离开的架势。 “别,早了早完,半途而废事后再来的话,只会更累。”凌骨伸了个懒腰,挺直胸膛:“行了,继续吧。” 白禹笑了笑,只是跟上。 “咦,那是什么?”走到一半,却是在靠近岸边的地方,凌骨发现了异常。 走近了去看,耸立岸边五尺远之地,赫然堆着一堆乱石。乱石之上,却插放着一块双掌大小的石碑。石碑上的字迹久经湖水冲刷,斑驳难辨,隐约看出个大概后,凌骨有些头皮发凉——这是个水墓。 凌骨听说过,有的地方人若溺亡或者是死于水祸、亦或是年纪不足五岁,都会水葬,水底堆石为墓。只是没想到,中枢界这里也有这个传统? “是安良。”白禹指尖一道白霜散出,顺着石碑攀爬,片刻后带着青苔剥落,露出隐约刻痕。的确刻的是安良的名字,而且笔法不像工匠所刻,倒像是…… “安和弄的?”凌骨问着,心里却已生出些悲凉。 安家兄弟两情谊深厚,可见一斑。安良是狂兽的事实在太院是掩埋不下,别说水墓,恐怕就连说个名字那些人也怕污了自己的嘴。这水墓,必定是安和一块块垒过来,这石碑,也是安和一笔一划亲手刻上去的。 这个地方,想必就是当年安良溺死之地。说到底,正如凌骨之前所说,马家兄弟死的真不冤枉! 凌骨正伤感着,却见白禹伸手要取下石碑,立马急了。 “干嘛呢你?”凌骨拽住白禹手腕,瞪。 白禹任由他拽着,笑道:“罗庆找上安和,必定不是最近的事,安和在湖底寻觅,一个日头就能觅遍湖底,却并无所获。” 凌骨不松开他,依旧瞪眼——这跟你取人家哥哥墓碑有关系? 白禹依旧笑:“可是,整个湖底,只有一个地方安和不会查看。” 凌骨眨眼,再眨眼,然后张大了嘴巴:“不会吧。” 白禹道:“安良是五年前出的事,而安和……我想他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狂兽身份的。哥哥死后,要立水墓。如果我是安和,我一定不耽搁来立。至于那时候,这个位置有什么记号,哪有心情去看?而时过境迁,安和的主要目的是杀马家兄弟,帮罗庆寻物只是其次。别说他记不得,就是他记得当年这里有记号,也不会毁掉自己哥哥的墓穴。” 凌骨松开了白禹的手,却有些犯难:“可咱们这样,不好吧。毕竟死者为大。” “水墓不过是个形式,安良的尸身可不在这里。” 言下之意,没什么死者,自然这里他们最大。 “咳。”凌骨望天:“我不拆,你弄开后,一会记得给还原回去。” 白禹失笑,动手把水墓挪开到一边,露出底下的泥底来。湖底淤泥积厚,可这处却是遍布碎石,石子有黑有白,虽被淤泥掩埋,但也能看出大概。 还真让白禹说着了。锁水法阵,正是此处。 “如何破解?”白禹完工,提醒“望天”自欺欺人的凌骨道。 凌骨撇嘴:“能有什么办法,法阵之下必定是入口,破开就灌水,没万全法。” “那便淹吧。”白禹说吧,又是伸手揽住凌骨,左手以掌伸出:“破。” 一字言,法阵破,碎石卷着湖水成了巨大漩涡,白禹抱着凌骨从涡眼跳入。水幕自天而降,却不等落地,已然冻结成冰。半点没有“淹”着法阵之下的世界。 等脚下踩在实地,凌骨举目四望,不由瞠目结舌。 秘境异象,果然非同凡响啊! 62.【荷田】 这个地方很小,就像是个瓶中世界。跟前是一个四五米高的瀑布,两边也有悬崖峭壁,这让这片空地看上去像是一个掏挖出来的盆。在“盆”里,除开瀑布飞流直下的轨迹,其余的就是一片荷花田。不过荷花已经枯萎、惨败,一片萧索,田里也没了水,只留下一层厚厚的淤泥。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凌骨瞪眼。让凌骨诧异的是那些荷杆——荷杆几乎都折断了,可是断截面就有凌骨的手臂粗! 加上自锁水法阵而下的“冰封瀑布”,封冻了整个穹顶。让这个小小的天地看上去更加奇异了。 “玉藕金莲。”白禹的声音有些诧异,随即又释然:“怪不得需要聚一个秘境的灵气来孕养了。” 凌骨连忙问道:“这个有什么来头,听起来不是很适合吃的样子。” 白禹失笑,说道:“玉藕金莲,莲花盛开如金箔,藕段生成白如玉,才有了这个名字。它的莲子有净化作用。虽然生长周期不算长,但是对生长的环境要求很高,所以即使在上界,也很难种养。” 凌骨眼睛亮了:“那,我如果吃了这个莲子,修为能提升吗?” “与其吃莲子,不如找玉髓。” “玉髓?” “玉藕百年而生玉髓,藕封孔,灌髓液。如果喝下髓液,你一定可以在短期内脱凡。”白禹随手拿起了一个莲蓬,莲蓬如葵花花盘大小,但里面的莲子却只有数颗,干瘪不少,能做种的只有一颗。 白禹却是连那颗都没要,说道:“虽然错过了金莲时节,但看这些荷杆大小,一定生了不少玉藕,玉髓十之八-九也有。而且莲子可以收集来种,莲子在精不在多,一颗就能生一片藕田。” 凌骨明白了,要寻玉髓的话,茫茫“荷海”,要找的话首先想到的就是朏朏。 “啊呀,朏朏。罗庆跟朏朏在这里吗?”凌骨终于记起了正事儿。 “嗯。”白禹倾身在凌骨额角一吻,说道:“等我一会。” 说罢,白禹倏然平地拔起数尺,脚在虚空轻踏,仿佛凌空踩着了一堵无形的墙,随之借力一蹬,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凌骨被荷杆遮挡了视线,只能静静等待,不到片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叽叽——” 凌骨定睛一看,就见田里飞快跑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原本蓬松又长的毛发此时被淤泥裹成一条条,它飞扑到凌骨怀里的时候,凌骨听到了淤泥拍在自己胸口的“噗叽”一声。 凌骨:“……” 朏朏“叽叽叽”地在凌骨怀里诉苦,可惜它亲爱的主人现在只想把它扔进冰碴子瀑布里去自动回旋。 “砰!” 继朏朏之后,又一个东西砸在了凌骨的跟前,接着白禹就自天而降,落在凌骨身边。 白禹看了凌骨怀里的朏朏一眼,皱眉,伸手不客气地拧起朏朏的后脖子,直接扔进了一边的瀑布里。 “叽叽——”冻死灵兽啦! 听着朏朏的惨叫,凌骨抬头看白禹。白禹却麻利地运起风刃,把凌骨的衣裳碎掉,然后从领域里拖出另一套衣裳,给凌骨穿上。 凌骨:“……” 等等,刚刚发生了什么! 凌骨惊悚地看着淡定给他系腰带的白禹,最终嘴角抽了几下,想骂却不知道从何骂起。凌骨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白禹的神经构建是不是跟正常人有点不一样? 正常人会特么一声不吭给别人用、风、刃、扒、衣、吗? “脏了,我给你换一下。”似乎看出凌骨的“疑惑”,白禹解释了一下。然后他扬了扬下巴,对凌骨说道:“人抓到了,想逃,不过没逃走。” 凌骨:“……” 算了,有空再跟白禹谈谈“正常”的“常识”问题吧。 在凌骨脚下趴着的,正是被灵丝辅住的罗庆。原本还算温文儒雅的人,此时却是双目赤红地瞪着凌骨跟白禹,要不是他被下了禁言术,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吧。 “他看上去有话要说。”凌骨挑眉,心里狠罗庆对安和的利用,加上本来就不喜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语气不可谓不讽刺。 罗庆的目光果然又加深几分恨意。 白禹看凌骨一眼,还是解除了罗庆的禁言术——反正如果脏了嘴,抽就是了。 不过罗庆看上去还算识相,他没有立刻恶言相对,而是颇为高深且自信地说道:“魔兽为祸天下,天道不容!” 凌骨眨眨眼,两弹指后反应过来:“你……是在说我?” 罗庆嗤笑一声,随即低喃起来,不过才刚念了几句,就被白禹以灵压震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跟前碍眼。”白禹轻蔑一笑,手往罗庆上空一捞,一个物件便从罗庆腰间飘忽升空——那是个碎成五六瓣的玉坠子。 坠子本就不大,又碎得五马分尸,凌骨一时没认出是个什么玩意。倒是白禹,凝神一看过后,眼神立马冷下几分。他的手一捏一收,玉坠碎片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罗庆最后的仰仗了,失去玉坠,罗庆终于癫狂起来:“你们这两只魔兽!若不是你们,我怎会沦落如此!这些猪猡,不过是下界的人,甚至还跟野兽畜生混血而生!这等粗鄙恶心的东西,我凭什么要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本该在上界修炼,那等纯净的灵气,再过千年我便能渡劫成仙。可现在呢,落到这个世界,修为不进反退,我何其无辜!” 罗庆声嘶力竭,目眦尽裂,但这番模样却丝毫不能引起凌骨的同情。 凌骨嗤笑一声:“天道轮回,命也。你落进这个世界,那是你活该,命中注定。你心性不坚,图谋捷径,为饱私欲甚至枉顾他人性命。你这样的人如果还能修成正果,那这天道才是真荒唐!” “你们不过两只畜生!主上杀得了你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还有你们的那颗兽……” 罗庆的话没说完,白禹便一脚踢在了他的脑门上,罗庆当即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白禹收回脚,看着凌骨:“太吵。” 凌骨:“……” 好吧。的确有点。 “咳。”凌骨轻咳一声,说道:“罗庆之后出去再审问也不迟,先把朏朏叫回来,找到玉藕和那什么玉髓才是正事。” 白禹看着两眼亮晶晶的凌骨,笑着点头:“嗯。” 63.【玉髓】 朏朏被从冰碴瀑布提溜出来的时候,整只兽都不好了,两滴眼泪在眼角都冻成了冰珍珠。白禹一个弹指“烘干”了朏朏的皮毛,本来柔顺的皮毛一下炸开成了一个巨大的毛球。 “叽叽……”没有兽权啦,嘤嘤嘤。 凌骨笑了几声,虽然不明白朏朏在“说”什么,但是能大概体会到它的情绪。凌骨伸手把朏朏抱进怀里,顺了顺它炸开的毛,说道:“玉髓,你找得到吧。” “叽叽。”朏朏委屈地在凌骨怀里蹭了蹭,想要跳下去,被凌骨眼明手快地摁住了。 再弄一身泥,是还想进瀑布洗澡吗。 “指方向就是。”凌骨对朏朏说完,又问白禹:“罗庆怎么弄?” “先放着,找玉髓要紧,这个地方撑不了太久了。”白禹说罢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面被冰封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裂痕。 这里其实就是个洞府,估计是被秘境里的落道者特意开辟出来,种植玉藕金莲的。如今灵气供应停止,金莲凋零,洞府的锁水阵法被破坏。这里自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赶快吧。朏朏,哪个方向。”凌骨捏了捏朏朏的耳朵,说道:“你抬爪子指一下就好。” 朏朏果然听得懂他的话,立刻抬起前爪指了个方向。凌骨跟白禹便调转方向走去,几次转向寻找,终于在一处荷杆跟前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 “叽叽!”那是! “那挖吧。”凌骨说着,把朏朏递给白禹。白禹却没接,而是手在空中随意一抓,通体雪白如冰霜的破云剑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凌骨看了一眼,错愕:“不会吧……” 白禹也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为什么不会”,然后就把破云剑往淤泥里一插,开始挖泥。 凌骨:“……” 破云剑:“……” 破云剑是件灵器,被白禹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有了灵智。被插-入淤泥的瞬间,破云剑的周身立刻开始制冷,被它划破挖出的淤泥,统统冻结了一层薄霜,一点淤泥都没染到剑身上去。 挖了没一会,白禹就停下了手,然后从泥坑里拿出了一截覆盖冰霜的藕段。 藕段只有巴掌长,通体玉白色,或者说它看上去就是一截玉石雕刻而成的藕段。藕段是藕中间一截的模样,两头密封无孔,但即使被冰霜封冻着,也散发出了一种淡淡的荷香。白禹的手晃动间,能听到里头“咕咚”的水声。 “这里面的就是玉髓?”凌骨十分好奇:“你说玉髓能助我脱凡,它有那么大功效?” “玉髓最大的效用是它的净化力,它能净化修士的灵脉和神魂,且能随着修士的修为提升而提升净化能力。”白禹说道:“如今你这具身体最大的问题,就是神魂与肉-体的不契合,用玉髓净化肉-体,有你的神魂跟我的魂契作基底,修为提升是必然的。不过最重要的是,它能让你在修为初级阶段,免受肉-体拖累,保持灵脉纯洁。” 凌骨依旧懵懂:“听起来很重要。” 白禹神情认真:“很重要。如果生成灵脉因肉-体而残留孽障,等你拿回妖身后会非常麻烦,甚至会阻碍修为。本来我想在你生灵时为你净化,没想到现在得了玉髓,倒也是机缘。” 凌骨大惊,然后特别郑重地嘱咐白禹:“你先收好啊。” 白禹失笑,把玉藕连同破云剑一起收回,说道:“现在采了莲子就可以离开了。” “嗯。” 莲蓬虽然多,但大多灵气流失、莲子干瘪,根本无用。最后还是借助了朏朏的洞察力,寻了五颗莲子收起来。 这个过程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而洞府已经传出土层的断裂声。 “该走了。”白禹说完,抱着凌骨,一手提着罗庆,自之前的法阵破洞冲出,裹住的寒气隔绝了湖水。 轰—— 当他们跃然湖上,湖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坍塌之声,接着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翻滚出很多泥浆,还有残败的荷杆。 明镜湖的动静立刻引起了骚动,巡夜的人快速围拢了过来。凌骨跟白禹停在岸边的时候,岸边已经有数十人了。而且让凌骨诧异的是,马万龙居然也在。 马万龙早不复凌骨第一次见他那油腻腻的模样,此时他虽不说是消瘦,但也减了几斤肉,头发更是花白了两鬓,看得出来,两个儿子的死给了他很重的打击。 凌骨微微皱眉,把视线从马万龙身上移开。 丧子之痛,确实让人同情。但是纵子行凶,害死他人儿女的时候,马万龙可有哪怕一次想过那些丧子的父母的感受吗?他想的、做的,不过是怎样善后、怎样封口。 “统帅大人!” 白禹跟凌骨刚在岸边站稳,马万龙就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他扑到白禹跟前,抬头看着白禹。 这时天色还是漆黑,周围只有火把跟“路灯”的微弱光芒。但马万龙的眼睛却如兽眼一般,印着火光,亮得吓人。 “统帅大人,请把杀害我儿的凶手交于我。”马万龙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看他模样,已经无比确定白禹抓到的这个就是杀他儿子的凶手。 白禹微微皱眉,淡然道:“我记得,百慕城虽非国,却也有法度存在。且不说他是不是凶手,就算是,惩戒凶手也轮不到你来。” 马万龙瞪视白禹,切齿腐心,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一句:“统帅大人莫不是要包庇凶手!” 凌骨当即挑眉——这马万龙是打算死缠烂打了? 凌公子一手夹着朏朏,一手捏拳,正要让马万龙领教一下什么叫伶牙俐齿,却听白禹又开口了。 “呵,是又如何?” 闻言,大惊的不止是马万龙及围观人群,连凌骨也惊掉了下巴。凌骨错愕地看着白禹,眼神里只有四个字——你想干嘛? 白禹却没看凌骨,他敛去笑意的模样冷若冰霜,只一眼就让嗡嗡的人群又冷了下来,有胆小的莫名退开了一步。 白禹盯着马万龙,居高临下的眼神,很是不屑:“你的消息来得如此快,想来有人帮你不少。以往我不计较,任由你们闹腾就罢了。可过了几十年,你们似乎都忘了,百慕城是怎么来的了。” 其他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百慕城怎么来的,是白禹率领帅府精兵固守建立起来的。像是在乱流之中盘踞的一只巨兽,岿然不动如山。流离如蝼蚁的人们自然地依附过来,巨兽未曾驱赶,他们便安家落户,久而久之,他们把巨兽的身躯当自己的领地,却全然忘记,只要巨兽哪怕一个喷嚏,他们就会在转瞬之间一无所有。 而现在,巨兽醒了,对逾矩猖狂的蝼蚁们露出了不耐的獠牙。 蝼蚁们颤抖战栗,唯独马万龙像是失心疯一样,依旧双目瞪如铜铃,盯着白禹不放。 “昨日傍晚,有人看到了秦将军从港口带回了一只狂兽。那只狂兽叫安和,是水系狂兽。他是杀害我儿的凶手之一,却被秦将军接回了帅府。敢问统帅大人,为何要包庇行凶狂兽?” 64.【结束】 马万龙的话,让凌骨立刻皱眉了。 倒不是为难,凌骨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遇强则强、以直报怨的典型。对马万龙他没有一点同情心,惹毛了,一脚踹出百慕城就是。 凌骨皱眉的是——马万龙有什么底气敢跟白禹叫板? 马万龙知道安和的事也不让人惊讶,四个家族在百慕城盘踞这么多年,手脚眼睛大概在百慕城哪个地方都有。而且,马万龙不是傻子,就凌骨的了解来看,游家跟宫家跟马万龙合作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就算马家跟万家合作,两个家族又能怎样,能占据百慕城? 凌骨凝眉不说话,白禹看马万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死人。他伸出手,五指轻轻一扬,马万龙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直接摔落进了明镜湖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马家的护卫连忙去救人,场面顿时乱了。 凌骨转头看白禹,白禹也看他。对视三秒,凌骨收回视线——好吧,反正你是统帅,任性什么的,也没人敢管。 “走吧。”白禹笑了,正要提起晕死的罗庆,却眉头一蹙,提的姿势变成了翻。 罗庆被翻了个面,露出脸来。五官暴凸,长舌搭在下巴上,舌苔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眼珠翻得只剩眼白,几道蜿蜿蜒蜒的血线从他的鼻孔跟耳朵里流出来,血也变成了黑色。 罗庆死了,就在白禹面前,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毒?”凌骨惊讶过后顿感头大——如果罗庆也被人用毒杀死,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罗庆身后还有人在。 这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答案。 这时候,马万龙也爬上来了。好巧不巧,他爬起来的角度,刚好跟罗庆来了个面对面。 “啊!”马万龙毫无防备,吓得惊声大叫。要不是他旁边的护卫拽着他,他大概又要回到湖里去了。 “现在怎么办?”凌骨有些气馁,马季兄弟的死已经大白,可是对他跟白禹来说,这事儿貌似才刚开了个头,什么都还没看清,线索就断光了。 “交给神殿,让明月祭司看看他中的什么毒。”白禹也懒得碰这个尸体了,从怀里摸出只机械鸟放飞,没一会就有一队城防军跑了过来,意外的是,领队的居然是卫沄。 “统帅大人,公子。”卫沄对白禹跟凌骨行礼。 城防军一来,那些家丁护院统统又退开两步——对统帅大人,始终是不太有实感的威胁,但是城防军却是他们天天能看到的,这些看上去年少斯文的精兵,打起来是一个比一个狠。 “把尸体送到神殿去,查查是什么毒。”白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明水祭司呢?” 这个卫沄还真知道:“之前一直在秘境那边帮衬,刚才秘境突然关了,有些匆忙出来的人受了伤,明水祭司领着太院的学生在那里帮忙救治。” “嗯,太院管事的呢,既然如今凶手已死,无干的人就离开太院吧。” “是。”卫沄领命,他身后的精兵们顿时调转视线,一个个含笑挑眉,盯着那些个护卫——怎么着,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们踹你们出去呢? 看着精兵们“如狼似虎”的眼神,护卫、包括马万龙本人都闭嘴了。跟白禹他敢叫嚣,无非是仗着身份地位的落差,在他看来,只要白禹真的伤了他,那明儿个就有好戏看了——就算现在,他也打算把自己弄成风寒,明天开始卖惨。 可是跟这些精兵们,那根本别想什么弯弯绕绕。帅府的城防军在百慕城的口碑太高,某方面来说,“深居简出”的统帅大人的人气,有很大程度都是被城防军们提升起来的。 城民们已经固有思维——城防军揍人,那一定是被揍的那个不对。 马万龙是个商人,精明着呢,就算两个儿子的死,也已经让他化悲愤为算计了。此时自然不会吃亏,领着护卫匆忙跑了。 凌骨跟白禹回了统帅府,凌骨迫不及待让白禹拿出了玉藕和莲子。 “这个玉髓要怎么弄,敲开直接喝吗?那藕能吃吗?”凌骨晃着玉藕,听到里头水声叮咚就像是听到金银哗啦啦的声音一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副财迷模样。 “直接喝,藕如果你想吃,就吃吧。不过莲子却要寻个好地方才能种。” “嗯,我知道,你说了玉藕金莲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嘛。”凌骨随口应了一声,然后竖起了那截玉藕,对白禹摊手:“来,帮个忙,削开。” 白禹无奈,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玉藕顶端轻轻划了个圈,就见那玉藕立刻裂开个“藕盖”。 “啧啧。”凌骨咂舌:“比激光笔还好用。” 白禹无奈一笑,说道:“你先把……” “咕噜噜。” 凌骨放下喝光的空藕段,看向白禹:“你刚才说什么?” 白禹:“……” 算了,刚才拿到玉藕的时候已经感知过,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凌骨见白禹不说话,便又说道:“没事儿那我去修炼了,趁热乎劲儿。” 白禹只能点头:“去吧。” 于是凌骨就欢天喜地蹦走了。 白禹看着凌骨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牙痒——他是不是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就地正法比较好?反正就目前来看,凌骨对三年前的事儿、对他强迫缔结魂契的事儿一点心结都没有,那他还顾虑个什么鬼!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白禹畅想了一会法办凌骨的未来,然后一个人去洗冷水澡了。 “老大!”蒙于冲进浴房的时候,白禹正在绑外袍的衣带。挑眉看向蒙于,示意有事儿快说。 蒙于泪目,嘤嘤嘤地说道:“你们太不厚道了,明明昨晚就抓住了那只狂兽,结果没有一个人通知我,我在环城河游了一整夜、一整夜啊!” “这事儿你该去找秦谦。”白禹弹指散去发丝的水汽,披散着一头银丝,赤着脚往外走去。 “可他们都不在。”蒙于立刻不嘤了,问道:“卫沄也不在太院了,他们去哪儿?” “嗯。”白禹沉吟片刻,说道:“跟我去神殿吧。” “好。呃,我能先吃个早饭吗?” “路上买点带过去。卫沄也在那里。” “好~”蒙于立刻笑了:“那我先去买早点了,老大神殿见~” 然而让白禹意外的是,到了神殿的时候,却见到神殿外,披麻戴孝的一群人。马万龙身后的家丁还拉着白布黑字的横幅——杀人偿命。 秦谦跟明月祭祀站在神殿门口,与马万龙交谈着什么,卫沄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蹙着眉盯着门前的人。而蒙于跟木莹则蹲坐在神殿屋顶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伸着脖子看热闹。 白禹有点想回帅府了。 “统帅大人。”明月祭司的声音如春水潺潺而来,可白禹分明听见了这春水里的冰碴子。 明月祭司三两步来到了白禹的跟前,微笑着,因为烧伤的缘故,这让她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吓人。 “这里有些城民想跟您申冤。”明月祭司说完,又语气温和道:“您看,虽然城内有防守系统,但管理系统却乏善可陈。比如这种事儿自然是该去府衙,又怎么轮得到咱们神殿呢,您说是吧?” 白禹:“……” 是谁给明月祭司透露了他想开始接手百慕城的消息的? 神殿前,秦谦默默望天。 65.【过往】 “怎么,这点事儿都处理不了?”白禹被明月祭司请回,秦谦第一个被迁怒了。 秦谦闻言却也不怕,依旧勾着嘴角,笑得儒雅无害:“回禀统帅大人,主要是……您说接管的程度,我没太明白。我倒是挺乐意如万年前游走其他界域那样,弱肉强食。不过,我想公子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画面。” 白禹无言,眯了眼盯了秦谦一会,然后转身看向马万龙一行人。 “这又是怎么回事?罗庆也死了,你还想要谁偿命?”白禹耐着性子问道。 “杀我儿凶手有三,罗庆虽死,但安和跟宫生朗尚存。还请统帅大人秉公执法,将这两人交由我们!”马万龙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端的一副正义面孔。 “呵。”白禹轻笑一声,他的长发披散着,不如往常用束发时的凛冽,但是却勾勒出了一种非人的妖气。 白禹不过一笑,马万龙身后一片人都瑟缩了几分。好像在这一刻他们才真切体会到——百慕城的统帅,是妖兽。 “你说安和跟宫生朗,你有什么证据?”白禹却并没有打算武力碾压,而是好声好气地跟马万龙摆道理。 马万龙手心的冷汗湿腻,他稳了稳心神,才找回自己的气势,说道:“我府中家丁有在港口货物之人,亲眼所见。” 白禹看着他:“你都说了是你府中之人,自然什么都得听你的。这样的证人,做不得算。还有其他证据吗?” 马万龙闻言立刻怒气冲天,准备好的帽子一顶顶往白禹脑袋上扣:“统帅大人何必欺负我这孤苦老头,安和是狂兽,狂兽在黑暗日的所作所为难道统帅大人忘记了吗?统帅大人今日庇护狂兽,不怕城民们寒了心吗?” 神殿附近从来不缺城民,如今马万龙这群人一跪,看热闹的城民远远站了一圈。马万龙声音挺大,城民们自然也听得到。 或者说,马万龙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马万龙话说完,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计谋沾沾自喜,就突然感觉到一种直刺灵魂的杀意贴着他的脊背攀爬。他一抬头,却见眼前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木莹跟蒙于,加上秦谦共三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们的瞳仁头变成了椭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在打量虫子的鹰隼。 不过意外的是,白禹却没有放冷气。 “说了这么多,还是拿不出证据来。”白禹不屑向旁人解释什么,他耐着性子跟马万龙周旋,不过是因为没有前尘记忆的凌骨,骨子里残留了太多人类的情绪。 他不想凌骨用看一只野兽的眼神看他。 “你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来证明宫生朗跟安和的罪行。不过我却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白禹轻笑一声:“当年安和的哥哥,因为你的两个儿子惨死。你欺上瞒下,利用自己的权势掩盖过去,现今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不过报应罢了。” “统帅大……” “闭嘴。”白禹的耐心告罄:“人类,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惹怒我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如山的灵压轰然而下,马万龙五脏猛收,“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那灵压却又仿佛变成了海,包裹着他,把他不停往最深出拖去,空气、声音、知觉,全部剥离。 “哈!”马万龙五体投地,灵压消失的瞬间,他甚至因为想要汲取空气而呛着了自己,一阵咳嗽后又是喷了一地的血点子。 “既然身体不好,就滚回去歇着吧。” 马万龙再不敢叫嚣,他的眼里还有不甘,但他知道,再不走他的性命就不保了。 马万龙被人搀扶着走了,躺在马车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神殿门前,白禹跟帅府的将军们站在那里,周围的城民们有的围了上去,甚至跪拜在地;有的却瑟缩不前,眼里却还是充满崇拜。 不甘心!不甘心! 马万龙的眼中被仇恨和野心填满。马车门关上,马万龙看向车内的一个心腹,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万路,他说的事,我应下了。” “是。”车内的心腹连忙点头,在下一个街口便下车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神殿。 “看来,凌骨对你的影响很大。”明月祭司让神侍照应围上来的城民,带着白禹他们往神殿里走去。 白禹没接明月祭司的话,而是问道:“罗庆身上的毒有线索吗?” 明月祭司从袖子里取出个瓷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到中枢界以来,我见识过很多东西,但是这个我一无所知。” 白禹接过来并没有看,直接抛给了身后的木莹。木莹跳起来接住,打开一看,微微皱眉。 “老大,是蛊。有些像上界养的灵蛊,不过用材料不同,毒性也很强。”木莹说完,重新盖好瓶盖,收为己用。 “上界。”白禹眼神一冷,转身走了。 “呀,老大你去哪儿啊?” “回去。” 看着白禹离开,木莹看秦谦:“那个安和怎么办?” “先在神殿安置着,反正他身上的毒要拔除,还需要些日子。” “唔,那我们……” “呵呵。”秦谦突然笑了,眼睛亮亮的:“该准备准备了。” >>>> 白禹回到统帅府的时候,没想到凌骨已经从后花园里出来了。凌骨坐在卧房的桌边,双手摊放在桌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朏朏趴在凌骨脚边,感觉到白禹来了,朏朏立马“嗖”地窜出门去了。 白禹挑眉,没搭理它。白禹在凌骨旁边坐下,弄出响动惊醒了凌骨。笑道:“在想什么?” 凌骨看着白禹,笑容很勉强:“做了个恶梦。” 白禹沉默片刻:“你不是去修炼吗?” 所以其实是去睡觉了? “咳。”凌骨轻咳一声:“有些累就小憩了一会。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做了个恶梦。” “好吧,梦见什么了?”白禹伸手握住凌骨的手,指尖在凌骨掌心摸到了一些汗水的湿黏。白禹眉头微蹙,神情也认真了许多:“你可以告诉我,无论什么。” “血。”凌骨开口道:“我梦见了好多血,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红。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凌骨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感觉很糟糕。” 白禹收紧了手掌,一把拉起了凌骨。 “干嘛?”凌骨一惊,却并没有挣扎,而是信任且顺从地任由白禹牵着走。 白禹把凌骨带到床边,取下凌骨发扣、脱掉他的外衣,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白禹跟着上床,伸手抱住了凌骨。 “我陪你再睡会。”白禹让凌骨枕着自己的手臂,手指穿过凌骨的发间,在凌骨的头皮上轻轻按捏着:“如果你做恶梦,我会叫醒你的。” 凌骨失笑,突然探身在白禹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说道:“那我睡会,午饭要叫我起来吃,我要吃羊肉汤。” “嗯。”白禹低头在凌骨发顶亲了亲,温柔如丝的灵力从他指尖潺潺涌出,随着他抚弄凌骨长发的动作,如温水般冲刷着凌骨的神魂,剔去负面情绪,为他赶走梦魇。 66.【往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妖道畜生,怎能与之为伍!” “同样是妖兽,既然你能坐那个位置,我为何不能?” “弱肉强食,可真正笑到最后的,未必是最强的那个。” “……” “先生,这一切本该属于我的。包括你。” 赤红如岩浆的火焰自第三层天宫而下,如同拉开了一张艳丽的天幕,覆盖着三层天宫。悠扬的乐曲随之响起,流动的“天幕”中出现了杂质,那是生灵。它们如同残破的木偶,随着“天幕”而下,在一层天宫堆叠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乐曲之中添入了新的乐器,音调变得激昂起来。 一个庞大如岛屿的声音自“天幕”之中冲出,那是绯阳的妖身。通体赤红的鸟兽,它所到之处,连投下的影子都笼罩着微弱的红色光芒。在它的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凌空而立,那是一个穿着白衫的男人。 看不清模样,他手里的剑折射着红光,却让人觉得冰冷无比。 “先生,这一切本该属于我的。”男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抬臂一挥,剑风如龙席卷而去,庞大的鸟兽不躲不避,仿佛失去理智,即使鲜血淋漓也要冲上去。 画面一转,乐曲戛然而止,鸟兽鲜红庞大的身躯自空中坠落。穿着白衫的男人飘然跟随,他的身影与鸟兽的眼瞳平齐,他微笑着说完余下的话:“包括你。” “先生,是你逼我的。” “哈!”凌骨用力张开了双眼,急促地喘着气。 阳光被枝叶剪得细碎,如同繁星洒落在草地上。不远处的水潭里,小乌露出小半个龟壳,脑袋支在岸边,缓慢而惬意地嚼着草。 “梦……吗?”凌骨伸直盘起的腿脚,然后他记起来,睡醒后,他是自己来后花园修炼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思绪兜兜转转怎样都绕不开那个梦境。 那是什么地方?那个男人是谁?那些声音是谁?他的妖身入魔般的举动是怎么回事?那首该死的乐曲又是什么? 梦?不,凌骨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肯定,那不仅仅是个梦那么简单。 “一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人。” 突然的童音响起,凌骨一个激灵回过神,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 “主人。”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凌骨清晰地感觉到了声音并非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他的脑海里。 凌骨恍然:“无名书?” “是的,主人。” 无名书声音响起的同时,凌骨的脑海里也出现了一个形象——那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头发用发胶往后抹去,戴着一副小小的金丝边眼镜,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小男孩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严肃和……精明? 顿时,因为梦境带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凌骨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个……是你具化的模样?” 小男孩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却十分可爱:“主人,我没有人形,这是主人潜意识里为我量身打造的。” 凌骨无语——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爱好”? “好吧,你有事儿吗?”凌骨问道。 小男孩犹豫了一瞬,随即继续面无表情开口道:“我是为了金莲子。主人,领域中的碧溪水已经涌出一片池塘,可以用来种植玉藕金莲。” 凌骨一愣,随即大喜:“真的?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找白禹要莲子。” “好的,主人。”小男孩应了一声,抿了抿嘴角,看似“笑”了一下。 凌骨乐了:“你什么时候能以这样的形象站在我面前?” 婴儿肥的小脸看上去,让人很有捏一捏的欲-望。 “等主人修为够了,自然可以。”小男孩说完,又欠揍地补了一句:“就主人目前的修炼进度来看,还需要二十年。不过如果有其他灵宝相助,也用不了那么久。” 凌骨却一点没觉得受打击——要知道,在现世隐世的修真界里,你如果说你二十年就能从零修为提升到具化灵宝的身形,那绝对所有人都当你痴人说梦。 “听起来蛮不错。我先去找白禹了。”凌骨说完,小男孩便自动从他脑海里“消失”了。 凌骨给小乌添了一把美味的海草,然后就离开了后花园。 马家自那天在神殿铩羽而归之后,仿佛就此安分了下来。但是帅府却前所未有地忙碌了起来,原因无他——要接手百慕城,首先要了解它。 凌骨在大殿找到白禹的时候,白禹跟秦谦还有卫沄正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 凌骨看着满大殿的各种书卷、竹简、布帛,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一点都不想往里边去了。 “怎么过来了。”白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凌骨的跟前,他手里还捏着一卷竹简,眼中带笑地看着凌骨。 凌骨见白禹披散长发,宽敞长袍的模样,知道这位大概衣不解带地彻夜研究这些东西了。于是凌骨心疼了。 “你该休息一下再继续看。” 白禹轻笑一声:“嗯,待会让黄玉做点吃的送过来吧。” 凌骨点头,然后说了自己的正事:“无名书说,领域里开辟了一个水池,可以用来种玉藕金莲,你把莲子给我吧。” 白禹微讶,随即喜悦:“碧溪水已经被开辟出来了?那么灵卵长出来了吗?” “啊?”凌骨茫然,什么东西?蛋? “没什么。”白禹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拿出莲子递给凌骨,凌骨伸手接过来,结果莲子刚落到他掌心,就消失不见了。 凌骨先是惊讶,随后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信息,然后他知道这是无名书把莲子收入领域了。凌骨甚至有一瞬,在脑海里看到了那片开辟出来的荷塘——虽然看上去它更像个湖泊。 “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秦谦,卫沄,你们想吃什么?”凌骨探头问几乎要被书海湮没的两人。 秦谦:“烤鸭、炸肉条配酸梅酱,还要一壶青梅酒。” 卫沄:“菜包饭就好,谢谢公子。” “不客气。”凌骨耸肩,又对白禹说道:“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白禹想了想,然后弯腰贴着凌骨的耳朵:“你。” 凌骨的心脏顿时一缩,随即耳朵不可遏制地红了起来。他轻咳一声,抵着白禹的肩膀把人推开:“给你做些点心吧,你好像很喜欢一口一个地吃东西。” “你真了解我。”白禹眼中露出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盯着凌骨说道:“一口一个……” 毫无意义的四个字,但凌骨愣是从中听出了各种粉色泡泡。凌骨根本都不敢抬头看白禹,转身往厨房的小院跑去了。 身体不断得在升温,凌骨的脑袋自动回放着曾经看过的白禹的身体——白禹的身材很好,肌肉结实而漂亮,那几块形状清晰的腹肌,一看就知道他的腰腹力量特别好…… 天呐! 凌骨无声大叫了一声,脑袋咚地在廊柱上撞了两下,冷静下来之后,才继续往厨房走去。 美人,果然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67.【旻渊】 凌骨没想到自己又做梦了,而且这一次的梦境让他傻眼。 梦中,依然只有那首乐曲的声音。庞大的鸟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火红的身影。那是个男人,尽管只看得出一个轮廓,但凌骨知道,那是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从三层天宫缓步而下,所过之处,生灵失去鲜活的生命、匍匐在他的脚下,用它们的鲜血为他铺染出一条瑰丽的红毯。 这是一场屠杀,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童一只只地碾死毫无反抗之力的蚂蚁。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感情的波动,他看着“自己”就那么轻飘飘地走过,把万物践踏踩死在脚下。 凌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白禹一双银眸担心地看着他。 “你做恶梦了。”白禹眉头微蹙:“最近的修炼遇到瓶颈了吗?” 凌骨摇摇头,他想问白禹曾经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梦里描绘的那样……残暴。但是他没有问出口,他有点怕听到答案。 “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凌骨从白禹怀里坐起来,他抹了抹脸,冲白禹笑道:“要不,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 白禹挑眉,用手支着脑袋:“在很久很久以前……” 凌骨:“……” 真讲啊。 大概是统帅大人的睡前故事真的起了作用,后半夜,凌骨安然一觉睡到天亮。 “小骨头~” 第二天一早,凌骨没有在白禹的怀里醒来,而是在木莹坚持不懈的摇晃中醒来的。 凌骨拉起被扯掉的睡袍,看着换了一身冬装的木莹,问道:“怎么了?” “下雪啦!初雪~”木莹看上去很高兴。在她的身后,白禹捧着一套绯色的冬装走过来——那是给凌骨的衣裳。 “咦?我还以为还有过些日子才会下雪呢。”凌骨好奇,他现世所在的城市冬天很冷,水龙头都能结冰,但却很少下雪,所以他还是比较喜欢雪的。 凌骨穿好了衣裳,白禹拿了个布兜子过来。布兜子是用一层薄薄的皮毛做成的,里头是已经有一个鸵鸟蛋大小的蛋。拿在手里暖暖的,是因为在布兜里放了许多暖石,抱在手上还能当手炉用。 “长得可真快。”凌骨捧着布兜,有些期待地摸了摸蛋壳:“翻过年,很快就能看到他出来了吧。” “嗯。”白禹也笑了,眼神异常温柔。 “看到他的模样,应该能看出你的兽形了吧。” 白禹:“……” 凌骨开心地抱着布兜子暖手炉,往门外走去:“走,看雪~” 初雪并不大,地面湿淋淋的,却没有积起雪来。在空中,只看到扬尘般的细碎雪花,有好些还没落在地面,就已经化成了雨滴。 凌骨有些失望:“我还以为……” “噼——” 突然,一道闪电在天边亮起,那一瞬的光芒几乎赤白了灰色的天空,电光闪动之间,连空气都爆起了响声。 凌骨吓得倒吸了一口气,缓过来之后挑眉:“在中枢界,下雪的时候有闪电?” “那不是闪电,是小龙~”木莹蹦了起来,开心道:“小龙也是跟我们一起来的。不过他跟老大是冤家,不可能待在一个城池里的。所以小龙就自己去开辟了个地盘。他的地盘在东兽王国那边,这一次是来给老大和你贺喜的。” “嗯。”凌骨看向白禹:“你的冤家?” 这个词有点微妙啊。 白禹面无表情,淡淡道:“他叫旻渊,手下败将而已。” 凌骨觉得他从统帅大人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自傲。 “呵呵。”木莹捂着嘴,一副奸诈模样乐了:“我敢打赌,那家伙接到请柬的时候,一定在想着要怎样杀了老大。” 白禹嗤笑一声:“他也只能想想。” 凌骨望天——感觉这样的白禹有点,幼稚啊。 “这‘闪电’如果是他弄出来的,那……”凌骨推论出一个结果:“他有麻烦了吗?还是说,这只是他彰显存在感的一种方式?” 这时,一身戎装的伯颜从门外跑进来,为凌骨解答了疑惑:“统帅,夫人。城门外有两队来使打起来了,是暗界和洛水雪国的车队。” 凌骨看向白禹,白禹点头——是旻渊。 “这怎么回事?”凌骨微微皱眉——毕竟,谁家宴请客人,结果客人们在门口打起来了,这不就是在扫主人脸面吗? 可木莹却笑了一声,没有一贯的卖乖可爱,笑声冷冷的:“活该他们遇上小龙的车队,听说施洛雪为了她的子民,身体和修为大不如前,不知道小龙能不能把她打死呢?” 凌骨眨眼——听起来,木莹跟那个叫施洛雪的人有仇? “去看看吧。”白禹说道。 “老大!”木莹大声叫道,似乎很不明白白禹的这个举动。 “木莹,你需要冷静一下。伯颜,陪着你姐姐。”白禹看了木莹一眼,带着凌骨往外走了。 “是。”伯颜应声留下了,转头看向木莹。他不知道缘由,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木莹,于是只好走到木莹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放在木莹的头上,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一会给你买白驹楼的绿豆酥吃。” 木莹转头看向伯颜,然后伸手抱住了伯颜的腰,闷声闷气道:“我讨厌那个女人。” 伯颜没有应声,手却没有停下地轻轻抚摸着木莹的发顶。 白禹跟凌骨是坐马车去的。马车里,凌骨有些疑惑刚才木莹的态度:“木莹好像不喜欢那个叫施洛雪的人?” 白禹看着他,眼神很是认真:“帅府之中,没有人喜欢她。不过最讨厌她的,就是木莹跟旻渊了。” “可是你邀请了她。”凌骨眼珠骨碌一转:“所以,她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白禹笑了:“差不多吧。” 凌骨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了,如果白禹想告诉他,自然会说。帅府的人身上有太多的往事密辛,而凌骨还牢记着在领悟之中,绯阳留在无名书中的对他的告诫——在修为提升之前,不要追寻一万年前的事。 凌骨看着马车窗外,心里叹道:我都快被自己的自制力给感动了。 68.【初见】 临近年关,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拉开了绳索,上面挂着火红的灯笼,仿佛在街道之上搭建了一道红色的天桥。不过比起之前秘境开的热闹景象,出去城门的一路上,凌骨看到反而有很多店铺的都关门了。 现世也有年初一到初三商店不开门的习俗,所以凌骨也并没太在意。 “砰——轰——” 于是靠近城门,那些打斗的声音就越是明显。凌骨忍不住探出身去看,却看到城墙上、吊桥上都挤满了城民,就连帅府的城防军也个个勾肩搭背,看得津津有味。 凌骨在城墙最上头,看到了蒙于、卫沄和秦谦——怪不得城防军敢“翘班”,原来上司起的头。 马车停在人群外,白禹抱着凌骨也跃上了城墙上头。蒙于见他们上来了,还递给了凌骨一包瓜子。 凌骨:“……” 百慕城外有一条护城河,而斗殴的车队就在护城河之外,离着河边五六米的距离。两队车队泾渭分明,左边车架华美且精致,有很多色调温和的幔子,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联想起女子的柔美;右边的车队则粗犷非常,也没个固定顺序,马车的样式不一,车队里的人的打扮也不相同,与其说是一个车队,看上去更像是半路凑到一起赶路的。 在两队车队中间,被空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之中,一个紫色头发的男人负手而立,他穿得极其华丽骚包,左脸有一个显眼的蓝色闪电纹样。气质桀骜,嘴角挂着张扬的笑容。他黑色的兽瞳表明了他非人的身份。 另一边,则是一个狼狈许多的白衣少年。少年拿着一柄剑,并没什么外伤,但却其传言与,看上去像是非常累了。 凌骨看着那个紫发的男人,问白禹:“那个就是旻渊?” 白禹点头。 这时候,旻渊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来了,转头准确地锁定了凌骨的位置。然后凌骨就看到旻渊帅气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就要扑上来。不过他的叫才刚一挪动,他对面那个白衣少年又跨前一步,长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呵呵。”旻渊嗤笑了一声,却是看向少年身后的那辆马车。马车上的厚重垂幔被随从掀开,一个戴着刺绣面纱的女人正站在车架上。 “施洛雪,你最好立刻把你的狗叫回去,否则,我保证会扯下他的脑袋。”旻渊笑着说道,语气很平静,但却让人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 “石林,回来。” 那个少年还要再冲,却被施洛雪叫住。纵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乖乖回到了车架边上。 “呵,真是听话的狗狗。”旻渊又笑了一声,却不再理施洛雪跟石林,脚在地面一踏,凭空飞上了城楼。 “诶,快给我看看脸。”旻渊一落地就蹦到凌骨身边,猛地把脸凑近,差点撞到凌骨的鼻尖。凌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禹一把拉开了。 “哎哟,长得不怎么样啊。还没脱凡呢吧?”旻渊问的是白禹,但目光一直没离开凌骨,看那模样,恨不得把凌骨扒光了看个过瘾。 凌骨默默往白禹身后缩了一下。 白禹斜了旻渊一眼:“不打了?” 旻渊两手交叠往脑后一枕,笑呵呵地说道:“施洛雪放个小孩出来,我跟他玩玩是解闷,总不能真把人打死吧,多不吉利。” 白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垂了眼睑,看着城楼下的那辆华丽车驾。马车上,施洛雪依旧站在那里,她仰着头朝城楼上看。她看着白禹,看着白禹身后的凌骨。 “我们下去吧。”白禹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凌骨:“你要见她吗?” 凌骨眨眼:“可以啊。” 旻渊皱眉,但也只是撇嘴没有阻挠——毕竟他也知道,白禹既然请了施洛雪来,那一定是有所目的的,而正巧,他也想知道白禹是为什么请施洛雪来。 白禹一行人下了城楼,走到护城河外的车价钱,站在了施洛雪的跟前。 施洛雪从车架上盈盈而下,她身材很纤细,给人一种很柔弱的感觉,一身的洁白淡粉将她装扮成了一朵柔软的鲜花。 就纯欣赏角度来说,凌骨觉得施洛雪的气质还不错,看露出的半边脸,大概模样也是不错的。 “洛水雪国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白禹打着官腔,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晚上统帅府设宴,国主一定会赏脸的吧。” 施洛雪看了白禹一眼,又把视线放在了凌骨身上。准确说,是放在了凌骨的左眼上。 凌骨微微皱眉,就算对方是个美人,被这样盯着也是一种不爽的经历。 “你认识我?还是说你认识绯阳?”凌骨扬声问道。 施洛雪还没说话,倒是她旁边的那个叫石林的少年开了口。他的语气也很不好,像是一只小刺猬,毛躁地反击任何一个在他看来像是恶意的行为。 “不过是一个冒牌货,还真拿自己当凤凰了?”石林意有所指,对凌骨充满敌意:“你有什么……” “啪!啪!”响亮的两个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石林的话。 旻渊张扬笑着,笑容很是潇洒不羁,但行为却十分恶劣——打完了石林,他还没有松手,一只手钳着石林的腮,把石林的脸都捏变了形,一丝血线顺着石林的嘴角滑过旻渊的手指,但旻渊却笑着把手捏得更紧了。 “旻渊,他还只是个孩子。”施洛雪终于说话了。 近距离听她声音,凌骨顿时在心里叹道——当真是很有仙气的一个女人啊。施洛雪这样的,才是凌骨一直对上界的修士的印象。 “孩子?”旻渊手往前一推,石林被凭空扔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了车架才停了下来。他再没有力气露出他的刺了。 旻渊甩掉手上的血迹,看着施洛雪,阴阳怪气地笑:“施女王还真是宅心仁厚,这么多年了,依旧不忘普度众生,真是善良得让我想吐。” 施洛雪半垂着眼睑,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对旻渊的话不做半点回应。 “祈祷你这次能发挥大用处吧,不然……”旻渊表情一变,又露出那种坏坏的却不让人讨厌的笑容:“你既然敢来,就说明做好了死无全尸的准备吧。” 施洛雪依旧十分平静,等旻渊说完,才淡淡道:“我们先去驿站安顿了。” 说罢,她转身回到车架,一队整齐的车队慢慢往城里去了。而原地,除了白禹跟凌骨,其他四人都静静地看着那些车架远去,他们的眼神冷冰冰的,又不乏热切,就像是看到走入自己捕食范围的狼。 “我说,能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吗?”虽然凌骨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去探究,可是这个气氛实在太古怪了——看上去,施洛雪跟他们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可奇怪的是,白禹他们竟然跟施洛雪在中枢界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几百年。 69.【进城】 “你居然没告诉他?”对于凌骨的疑惑,旻渊很诧异,随即愤怒的火焰喷向白禹:“你自大的毛病就不能改改?难道他对以前的事都一无所知吗?那你是想干嘛?圈养他?” 白禹只掀起眼皮看了旻渊一眼,眼神颇有些嫌弃道:“你还是跟一万年前一样蠢。” 旻渊立刻瞪眼,就在凌骨以为他们会打起来的时候,旻渊却突然偃旗息鼓,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竟然就这么平息下来了。 秦谦这时候站出来,做了个和事老,为凌骨解惑:“那个施洛雪……” “她不是什么好人。”旻渊立刻打断秦谦的话,他手臂一抬,搭着凌骨的肩膀,又生龙活虎起来,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还不消停地在空中晃来晃去。 “那个施洛雪可坏啦,你千万别跟她走太近,就是单独待在一起都不行。”旻渊幼稚地吓唬凌骨。 凌骨无语:“这么‘危险’的人,你们还让她进城?” “这个要问你家那只白毛了。”旻渊翻了个白眼,瞪着白禹道:“我也想要知道为什么,施洛雪好不容易从洛水雪国那个龟壳里钻出来,你居然不趁这个机会杀掉她,反而邀请她来百慕城,你傻了吗?” 白禹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旻渊一眼,然后伸手拉过凌骨,对旻渊说了一个字:“呵。” 旻渊大怒,蒙于跟卫沄连忙上前安抚他,两人似乎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给旻渊顺毛的姿势不要太熟练。 凌骨已经被白禹带往城里了。走过吊桥的时候,城民们都自动分开一条路。凌骨注意到好些城民的眼神有些复杂,不像最初对白禹的那种崇拜,不过他没多想,他的心思还全在施洛雪身上。 “那个施洛雪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骨忍不住问道:“旻渊、木莹好像都很讨厌她,就连你们也是一种很微妙的态度。虽然无名书让我不要追究以前的事情,可你们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想装瞎也有点难度啊。” 白禹失笑,扶凌骨上了马车,两人抵膝而坐,白禹才娓娓道来。 “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关于我们怎么来到中枢界的事情吗?”白禹问。 凌骨点头:“你说三百年前,你搜集全了绯……我的魂魄,回到上界想要让我神魂归位。可惜事情败露,你那时候的修为因为寻找我的神魂,在三千界来回穿梭而折损了不少,因此没能敌过上三界的修士,最终被打败了。拼了最后的力气,加上帅府的妖修和妖兽们的帮忙,才让我的神魂完整逃离,而你们也因此被封入了中枢界之中。” 白禹笑了笑,说道:“没错。不过事情败露,并非走漏了风声,而是有人背板了我们,跟上三界的修士告密了。” 凌骨脸色顿时一变,冷声道:“施洛雪。” 白禹点头。 凌骨的眉眼立刻染上薄怒,但很快他又不解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施洛雪也会在中枢界?” 白禹勾了勾嘴角,说道:“那是因为,她在最后关头,也是保护你神魂逃走的一员。” 凌骨错愕,然后皱眉:“为什么?她为什么背叛,又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再次倒戈?” 白禹说道:“施洛雪是当年栖息在你领域之中的一只小妖。一万年前,你的领域被封印,领域中的妖兽倾巢而出,施洛雪也在其中。不过她修为并不高,一万年的时间,她的修为只能保证她的生命的延续。” “对她来说,登顶成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她安于现状,和一个修士成婚,并且有了孩子。三百年前,我带着你的神魂回到上三界,施洛雪知道了这件事。她也知道我会让你神魂归位,而你的妖身被困锁仙台万年之久,难免积攒了邪魔瘴气,你的神魂一旦归位,妖身积攒的瘴气势必被排出,上三界首当其冲。” “而且,只要你神魂归位,我们一定会让当年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会让上三界动荡,甚至血流成河。” 凌骨听到这里,眼前倏然晃过梦中的那片红色天幕,那自三层天宫而下的身影,那遮天蔽日的庞大妖身。绯阳是只怎样的妖,如梦中那样的魔吗? 白禹没察觉到凌骨一瞬的走神,他继续说道:“施洛雪是修士的妻子、是一个母亲。她不愿意让她的家庭孩子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受到伤害,所以,她选择了背叛我们。尽管她知道,她的告密很可能会让你灰飞烟灭,可她还是那样做了。七千六百多只妖兽在那次战斗中死去,当年在领域中的妖兽的后代,几乎灭绝。可笑的是,最后的关头,施洛雪竟然又无法抵抗心中的愧疚,出手帮了你的神魂逃离,就此落入中枢界,与她的丈夫和孩子分离了。” “木莹跟旻渊都有族人死在那场战斗之中,有几个还是他们一手带大的。秦谦跟蒙于的族人也有死伤,不过他们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画面。” 白禹说完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凌骨问道:“就算施洛雪死一百次,也消不了我们心中的仇恨,可我留着她还有用。不过,我不希望你跟她走太近,她是一个软弱的人,她背叛了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下一次,她说不定就能狠下心痛下杀手了。” “我明白。”凌骨伸手支着额角,轻轻按捏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没有对她心软,也不觉得她值得同情,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用顾虑我。就算你把她凌迟了,我也不会因此而恐惧你。” 白禹怔忡,心脏像是突然被塞满了太阳晒过的棉花,这种温暖膨胀的幸福感,让他无法承受。白禹探出身去,含住了凌骨的唇,一手勾住凌骨的后脑勺,把凌骨拉进了一些。 柔软的唇瓣轻轻咬着,舌尖带着湿热的触感敲开凌骨的贝齿,与同样炙热透软的舌面接触、缠绵。 凌骨享受着白禹的吻,吻够了,他一把扯住白禹的头发,把白禹拉开,然后看着白禹的眼睛认真说道:“白禹,我并不蠢。我知道一万年前的事情,绝对没有你当初说的那么简单。你们跟无名书、我曾经留下的影像,都告诉我不要追究。这太明显了,简直就是在告诉我,如果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会很不利我的修为一样。” 白禹的眼神微闪,手撑在车板上握成了拳。 凌骨松开白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道:“白禹,我并没有想探听当年的事情,我过了叛逆期了,不会故意做一些愚蠢的事。可是。” 凌骨语气一转,说道:“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易碎品,我希望你对我更坦诚一些。” 白禹眼神茫然,似乎不明白凌骨在说什么。 凌骨轻声一笑,有几分自嘲,解释道:“就像这次施洛雪的事情,我希望的是你在她到来之前就告诉我。而不是在你决定邀请她之后、在我见到她之后,才告诉我她的事情,并且还小心观察我的反应。白禹,你知道吗,这会让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观察我有哪一部分跟绯阳不同,有哪一部分跟绯阳相似。如果稍有偏差,我就会被你全盘否定。” “不要胡说!”白禹沉下脸色,紧盯着凌骨:“你就是绯阳,我很确定。” “呵,可我不确定。你爱的是绯阳,你跟我缔结魂契是因为你相信我是绯阳,‘凌骨’这个人在你眼里是不存在的,他只是绯阳的一个代号。如果你弄错了……” “我不会错。这个假设毫无意义。”白禹伸手擒住凌骨的下颚,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我跟你缔结魂契,不是因为我的自负,而是因为我确信与我缔结魂契的人是你。” “白禹,这不公平。如果我爱上了你,你却说你弄错人了,那怎么办?” “不要胡思乱想。”白禹用手指梳理凌骨的长发,温柔的灵力如泉水涌出,随着白禹的声音抚慰凌骨的神魂:“你只是累了,睡一会吧。” 凌骨的眼皮愈重,不到片刻就睡了过去。 白禹抱着凌骨,以掌心悬于凌骨印堂之上,白色如雾的灵气从他掌心扩散。当雾气接触到凌骨额头的时候,一缕暗红带黑的气从凌骨眉间窜出,凝聚成一根指长的细线,弯弯绕绕盘亘在凌骨的额头,隔着皮肤,无论白气怎样逼迫诱惑,它都不曾钻出来。 “唔。”睡梦中的凌骨发出痛苦的呢喃。 白禹连忙收了手掌,凌骨眉间的黑线也消失不见。白禹闭上眼,一层薄冰无法遏制地爬满了车厢,除开凌骨和他的范围,周围全部被冻结了。 “梦魇。”清脆的童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一团模糊的云朵状雾气凭空出现在车厢中。 “无名书。”白禹认出了云朵,声音很冷:“是玉髓里的?” “是。”无名书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是一种蛊虫,上界的灵蛊改良过的,本是寄灵脉而生。但主人还没生成灵脉,所以蛊虫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直到最近几次修炼,我才察觉到异样。” “他前些日子就说做了恶梦,可我竟然没放在心上。”白禹苦笑一声,然后问道:“要怎样拔除?” 无名书这一次犹豫的时间更久了,白禹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好在,无名书最终给出了解决办法。 “以魔气具化。最好尽快。” “不行!”白禹立刻否决:“放任他被梦魇蛊惑入魔?他修为太低,根本自控不了,如果没有及时从梦魇中清醒,他就完了。” “你与主人缔结了魂契,你可以帮他。只此一种办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无名书说完,支撑不住自己的具象化,消散在了空中。 白禹对着空空的车厢,久久沉默。最后他轻叹一声,吻了吻凌骨的发顶,声音痛苦而自责:“对不起,又没护好你。” 70.【绯阳】 马车直接驶进帅府,白禹抱凌骨下车的时候,旻渊抱着手臂冷脸站在马车边,秦谦三人也站在一旁,一脸担心——刚才覆盖马车的那层寒冰,根本无法掩饰。 “不解释一下?”旻渊盯着白禹,怒火中还夹带着敌意。 “梦魇。”白禹没有隐瞒。不过他刚说完,秦谦跟旻渊的脸色顿时变了。 “哈!”旻渊气急反笑,然后他抢近了一步,压低声音的时候,他的喉咙里仿佛有一头龙在低啸:“梦魇?同样的把戏被人玩两次,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怎么,我是不是要夸你这一次发现得早?” 白禹没有反驳也没有边界,因为旻渊没有说错。不过现在不是开□□大会的时候。 “是我的疏忽。”白禹闭了闭眼,然后重复了无名书的话:“现在要紧的是拔除梦魇。我带他去后花园,你们暂时不要来打扰。” 旻渊皱眉,还要说什么,却见白禹从凌骨怀里摸出个布兜子塞到了他手上:“我不知道拔除梦魇需要多久,如果我没出来,记得每天喂他吃饭。用灵脉生成的灵力喂,别乱挥你的闪电。” “什么东西?而且灵脉生成的灵力……嘿!”旻渊话没说完,白禹就消失在了原地。 “该死的白毛。”旻渊骂了一声,然后低头拨弄手里的布兜子,一边嘀咕:“这是什么东西?暖手炉还是……” 旻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僵硬了一瞬,才接着掀开布兜子,露出里面的蛋来。看着那已经不小的蛋,旻渊瞪大了眼睛,盯着蛋看了好几眼,犹不敢置信得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 似乎察觉到碰他的是个陌生人,蛋在布兜子里晃了晃,直到没察觉到危险后才重新安静下来。 是真的! “……”旻渊张口结舌,转头看秦谦。秦谦微笑,然后点头。 旻渊的惊愕终于归于平静,随后又有些莫名的嫉妒道:“这他妈才多久啊!而且这个不是灵卵是兽卵,也就是说——” “这是凌骨生的。”秦谦接话道:“预计在翻了年的秋天就能破壳了。” 旻渊:“……” 更不爽了怎么办。 秦谦伸手拍了拍旻渊的肩膀,说道:“小家伙被老大喂挑食了,灵力不淳厚就不会吃。统帅府里撇开老大,如今就你的灵力修为最高,所以,请务必喂饱他。” “废话,绝对喂得比白毛好!”旻渊说完哼了一声。不过当他低头看兜里的蛋时,眼神变得温柔而悠远,仿佛透过这颗蛋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许久,旻渊才轻叹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那只白毛会刻意避开孩子的事。” 秦谦垂下眼,说道:“这大概是老大最后的一张牌。” 旻渊手一顿,眉头微蹙。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 后花园里,凌骨迷糊睁开眼睛,人还没完全清醒,手就无意识往怀里摸,当摸到一手空的时候,他倏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坐了起来。 “孩子让旻渊看着。”白禹适时出声道。 凌骨这才发现白禹坐在旁边,而他们已经在后花园里了。凌骨看着白禹,之前跟白禹的对话突然闯入了脑袋。 凌骨耳朵一红,顿时想要钻地缝——他怎么会说出那么肉麻纠结的话?什么叫我爱上你后你却爱的是别人?难道他在现世把雷剧看多了导致大脑中毒了吗?是哪来的虐恋磨叽青年,你谁啊! “在想什么?”白禹问道。 “没什么!”凌骨立刻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其实之前我说的话都是因为心情烦躁口不择言的,你知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嘛。” 凌骨在心里为自己的冷笑话点赞。白禹却轻笑一声,弯腰在凌骨唇上吻了一下,说道:“不管你说什么,你只要记住,我要的就是你。如果我敢负你,你便捏碎我神魂就是。” 凌骨闻言一震,心头一股滚烫的热流涌过,四肢百骸都因此而雀跃。 凌骨恣意一笑,拉过白禹一缕雪白长发拽在手里,哼哼道:“那当然,要是你敢对不起我,我一定让你痛个爽快。” 白禹见凌骨眉目飞扬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盘膝坐下,对凌骨说道:“今天时机正好,我陪你修炼吧。” 凌骨一愣,随即大喜:“真的?我最近感觉修为很不顺畅,还在想是不是那个玉髓太高级的缘故。有你在就好啦,帮我梳理梳理。” 白禹看着他:“以后不管有什么,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你不是忙嘛。百慕城如今的事儿又多又乱又杂,我都帮不上你,只好不给你添乱了。”凌骨耸耸肩,盘膝摆好姿势,说道:“不说了,开始吧。” “嗯。”白禹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也闭上了眼睛。 有魂契的作用在,白禹很轻易就跨入了凌骨的神思之中。他怕梦魇察觉到他的存在,只借着魂契的作用,当一个彻底的旁观者。 就像前几次修炼一样,这一次一入定,凌骨果然又坠入了那种似梦似幻的古怪状态。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幻化成画面,再次袭来。 这一次的画面,比以往几次都要清晰。这也是凌骨第一次看清了绯阳的模样。 红发金眸,白皙的皮肤像是上等的羊脂玉。他很美,五官雌雄难辨,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十分张扬,他就像是骄阳,有着让人羡慕的光芒和自在,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就追随着他。 绯阳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凌空而立,似乎察觉到了凌骨的视线,他扭过头来,轻声一笑:“人类。” 凌骨呼吸一紧,这么多次恶梦,还是第一次梦里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人类,我给你看有趣的事情好不好?”绯阳笑了起来,模样愈发妖冶,眼角晕上了红晕,艳丽得不似人间物。 凌骨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他的眼前是绯阳修长赤红的背影,发色和衣裳都连成了一片。而在他们前头,是成千上万的修士。修士们举着武器,声势浩大地朝他们冲来。 凌骨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可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修士如潮水涌来,他们大多面目狰狞,手里的利器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蝼蚁。”绯阳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如同肥皂泡破裂的响声。 冲在最前头的一个修士被拦腰撕-裂,血肉如同嚼烂的碎肉飞出,五脏六腑和肠肚在空中瓦解流出。 凌骨顿时一阵反胃,可他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哈哈。”愉快的、像是找到了好玩的游戏的笑声。 绯阳在笑,他突然转过身看着凌骨,他俊美的脸上染上了血痕和碎肉,他的双手被血污染红。凌骨一时间分不清,是那些血染红了绯阳,还是绯阳的红焚烧了这个世界。 绯阳看了凌骨一眼,接着又转身厮杀。他杀人的手法很残忍,每一次都几乎要撕碎那些修士,不弄得肚破肠流誓不罢休。而且,绯阳每杀一人,就会随手在空中抓住扔向凌骨那边。有时候是还没死透的人,有时候是半截身体,有时候是一颗头颅,有时候是一块脾脏。 尸体越堆越多,凌骨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越累越高,摸过脚踝、膝盖、大腿、腰…… “啊!”凌骨终究忍不住大叫出来,但他还是无法动弹。 随着凌骨情绪的不稳,这个世界却越发真实。 “哈哈!”绯阳大笑,提着两颗人头踩上了堆在凌骨身边的尸山。他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骨。 “你在害怕什么?这都是你做过的事,你忘记了?” 凌骨的眼倏然睁大:“你说什么?” 71.Chapter 71 绯阳丢掉手里的头颅,蹲下身-来,伸出被血和肉渣浸染得粘腻的手挑起了凌骨的下巴。 “怎么,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善良、勇敢、强大、美好。是因为小白禹跟你说了我的事吧,还有木莹他们、帅府里的那些妖兽……他们让你以为,我是一个圣人。” “真遗憾。”绯阳笑了,金色的眼眸中被血光晕染,像是即将落幕的夕阳。 “我是妖啊,凌骨。我生而噬人,弱肉强食,这是我的天性。这些人类……”绯阳伸出指尖,挑起一截断裂的软肠挂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们贪婪、傲慢、自大,以为自己是万灵之长,所有的尊位都该是他们坐拥。我再强大,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只畜生。” 凌骨的呼吸沉重,周围浓重的血腥味像是沥青一般包裹着他,他动弹不得,对绯阳从一开始的仰慕,变成了恐惧。 “真是可笑的东西,不过他们的肉倒挺不错的。”绯阳用手捏住凌骨的腮帮,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则把那截软肠凑到了凌骨的嘴边:“你尝尝,不仅美味,而且还有助修为呢。” “不。”凌骨想要躲开,但是他的头却根本无法移动半分。半凉的肠子裹着腥臭的味道冲入口腔。 “不、不!”被强塞了一截软肠,凌骨终于赤红了双眼,痛苦大叫出声。 “轰——” 如飓风般的气浪以凌骨为中心爆开,气浪把尸山血海尽数掀翻,就连绯阳也不得不张臂飞退而去。 “呼……呕……”凌骨的身体恢复了自由,他跪在地上干呕着,用手抹去嘴边的血迹,抬头再看向绯阳的时候,眼中满是愤怒。 不过愤怒只持续了一秒,随即凌骨呆住了。 血色污秽的天地突然洁净如洗,纤薄精致的雪花从天而降,如同冰雕般的草地一直蔓延到了天边,一棵如玉的树下,放着一张床铺。 床铺很大,白色的皮毛充当被褥,柔软地让人看着就想要扑上去。不过床铺上面已经有主人了——那是两个男人,洁白和火红的发丝纠缠着,如同他们的肢体般缠绵、难舍难分。 凌骨的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紧缩,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那是绯阳和……白禹。 白禹像是膜拜一般亲吻绯阳的身体,绯阳如王者般享受白禹的触碰。绯阳打开双腿,白禹就迫不及待地占有他,结实的肩背绷直了,仿佛占有身下的男人是他唯一的愿望。而绯阳轻笑着,他越过白禹宽厚的肩膀看向凌骨,被情-欲渲染的脸上,挂着胜利者一般的笑容。 “不对……”凌骨站在那里,左眼倏然散发出了微光。从眼角蔓延开的红痕在他的皮肤上扭动着,然后突然一下被吸入了凌骨的左眼。 红痕入眼如墨入水,赤红的色泽从凌骨的眼白渲染开,染红了眼珠、染红了右眼。 “他是我的。”凌骨恨声说道,突然仰头朝天长啸一声。声音清明似凤,火红的灵羽从他的皮肤中迫不及待地冒出,五指成爪,爪如利剑。尖锐的犬牙抵住了下唇,血红的兽瞳之中满是愤怒。 “啁——” 凌骨朝着绯阳发出鹰隼般的尖啸,然后他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而出。而绯阳只是推开了“白禹”,赤-裸着身体站在那里,还张开了双臂,仿佛等待凌骨冲入他的怀抱。 “砰!” 就在凌骨要撞上绯阳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隔开了。 白禹破空而出,将被愤怒吞噬了理智的凌骨抱入怀里,另一手张开,那透明的墙开始收拢,形成一个牢笼,把绯阳锁在里边,并且不断收拢。 “我才是绯阳,小白禹,你也被蒙骗了不成?”绯阳笑容扭曲,盯着白禹说道。 白禹收拢的手指没有停下,只淡淡道:“我要的,已经在我怀里了。” 说罢,白禹的五指倏然收紧。 “啊!”无形的墙壁收拢,绯阳的身形变成了虚幻的烟雾,赤红的颜色转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黑烟发出刺耳的尖叫嘶吼,却无路可逃。 “啊——”凌骨也痛苦地叫了起来,白禹眉头一蹙,指尖在凌骨眉心一点,凌骨便沉睡过去。 凌骨一睡,这个世界就开始崩塌,白禹俯下-身吻了吻凌骨的额头,轻轻放下他,然后退出了这个世界。 后花园中。 白禹睁开双眼,而他面前的凌骨已经侧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白禹连忙到凌骨跟前,让凌骨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掌心抵住了凌骨的额头,仿佛在与谁拔河一般,用力拉扯,最终从凌骨的眉心中扯出了一缕黑色的细线。那“细线”一接触空气,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融在空气中一般。 不过白禹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在拔除它的时候,白禹就封冻了它。 梦魇拔除,白禹的额角溢出薄薄的一层汗。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又勾起了笑容,回忆起在凌骨的梦中看到的画面——让凌骨入魔的那个画面,就是凌骨一直最怕的东西。 白禹终于知道,凌骨爱上他了,确确实实,在没有以往记忆的情况下,再次爱上了他。 “睡吧。”白禹俯身亲了亲凌骨的唇,然后抱着凌骨往外走去。 虽然在梦中的时间极短,但在梦外的世界,已经过去两天了。百慕城迎来了初雪过后的一场大雪,已经到处银装素裹。 “哎,出来了。”白禹抱着凌骨刚出后花园,就见花园的桌子边坐着木莹跟旻渊,旁边的伯颜还在给木莹剥桔子;旻渊则抱着布兜子,堂堂暗界妖王阁下,此时像极了一个温柔的奶妈。 木莹高兴地跑过去,看着白禹道:“老大,成功了是不是?” 白禹点点头,神情温柔:“准备喜堂吧,等他醒了,我们成婚。” “喂,才半个月,要不要这么急啊?”旻渊翻了个白眼,探头看了下凌骨的脸色,虽然凌骨沉睡,但脸颊润红,看来神魂并未受损。于是旻渊心里对白禹的敌意减轻了不少。 白禹只看了旻渊一眼,然后笑了一声,走了。 “操!他那笑是几个意思?”旻渊炸毛,抱着蛋在原地跳脚。 木莹摊手,可爱地笑了笑:“开心的意思?” 旻渊哼了一声,不忿道:“你也护着他。我就不知道那只白毛有什么好,域主座下大大小小的妖兽成千上万,怎么就看上他了。又野蛮、又不懂七情六欲,还伤了域主好多次。你不是连别人扯断域主一根头发都生气的吗,怎么你还对白毛那么好?” 木莹跳到石凳上,伸手摸上旻渊的头发,笑道:“小龙不要吃醋啦,域主也很宠你的。” 旻渊脑袋一扬:“那是,域主当然喜欢我。” “嗯嗯~”木莹继续给旻渊顺毛,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慈祥。(……) 旻渊自满够了,然后才扬着脑袋,说道:“不过既然是域主选了他,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喜堂还没布置呢吧,咱去帮忙。” “好啊。先给黄胖胖她们说一声。”木莹跳下石凳,又跑到伯颜跟前,啊呜一口吃掉伯颜喂给她的桔子,说道:“小颜你去告诉木头跟黑蜘蛛他们,城里的事先放一放,这边的喜事要紧啦。” 伯颜这一次犹豫了一下,说道:“马家跟万家……” “老大知道的。早晚要闹,给他们一个空隙让他们早点闹起来,总比踩着喜事时间来的好。”木莹依旧笑着,不过眼神却并非天真烂漫的孩童。 伯颜闻言点头,把手里最后一个桔子剥完塞木莹手里,便出府去了。 旻渊这两天也把百幕城的事情了解了一下,对于白禹要接管百幕城有些意外,不过一想能让凌骨的生活环境更好,旻渊也没说什么——虽然按他的想法,直接把马家万家的人杀干净更方便,不过被全票否决了。 “既然要办喜事了,那我的那些礼物也拿过来,等凌骨一醒我就给他。”旻渊心满意足道:“都是我在暗界这么多年找到的好东西,他一定会喜欢的。” 木莹摇摇头,对旻渊“争宠”的行为不予置评。 整个帅府突然忙碌起来,喜庆的红色成了每家每户的固定装饰,他们把认为最好看、最珍贵的装饰品都拿出来,把整个帅府当做一个大家族来装扮。 统帅府门口也堆了不少礼物,都是帅府的妖兽们送来的贺礼。 统帅府大婚的消息,经明月祭司与秦谦他们商议,还是透露给了城民。并且神殿会在成婚当天,让所有神庙为城民祈福;而帅府宣布了他们开始接手百慕城的第一个信号——太院自来年开始,以实力招生,不限年龄,不射门槛。 一时间,百慕城悬灯结彩,欢声笑语。然在两处地方,却有人的头上阴云密布。 72.Chapter 72 百慕城外,正在朝大陆另一端进发的车队突然停止在了郊野之上。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一个纯白的面具扔在一边,两个男人正在对峙着——他们正是当初在海底溶洞里的那几个面具人。 能短暂预知未来的、生性怯懦的那个男人叫齐鸣,另一个个性凶狠的叫齐轩恒,而常护在齐鸣左右、此刻在马车外护卫的叫做秦初。 齐鸣蜷缩在车厢角落,拼命地摇头:“梦魇已经被拔除了,失败了,我们快回去吧。我们回去,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们的,他们之后只会离开这里,不会来杀我们的。” “闭嘴!”齐轩恒凶神恶煞地叫道:“你以为白禹会放过我们?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在绯阳恢复力量之前,杀了他!而且,你看到兽岚传来的消息了,白禹他们手里的一定是兽卵,只要得到兽卵,我们就不用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你难道不想念上界吗?那充裕的灵力、美轮美奂的仙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宝……你不想念吗?” 齐鸣被他说动了,眼神犹豫起来。 齐恒轩笑了,他就知道齐鸣会被说动。因为齐鸣就是这样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自以为自己是善良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事实上,当年却是他将绯阳推入了泥潭深渊。 虚伪。 “秦初,返程回百慕城。”齐恒轩掀开车帘,对车外的秦初说道。 >>>> 凌骨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头疼欲裂。 “唔……”凌骨捂着脑袋在床上不起来,手握成拳想要捶打脑袋,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抓住了。 凌骨知道是白禹,睁开狐疑地看着白禹:“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打我脑袋了?” 白禹:“……我为什么要打你脑袋?” 凌骨撇嘴道:“因为我修炼途中睡着了?” 白禹知道梦魇特性,凌骨此时是不会记得入魔前后的梦境的,只有个“做梦了”的大概印象。所以他也没戳破,闻言笑道:“你修炼睡着的时候,倒下去脑袋磕着石头了。” 凌骨:“真的?” 白禹:“嗯。” 凌骨:“……” 白禹伸手为凌骨按捏着额头,说道:“不舒服就再眯会,我给你揉一下。” 凌骨笑着闭上了眼睛,自觉地把脑袋往白禹的大腿上搁。 “哦,对了。”白禹按了一会,突然说道:“过两天我们就拜堂,一会起来试试喜服,因为时间提前,改动了下。” 凌骨立刻睁大了眼睛:“诶,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 “有区别吗?”白禹看着他。 凌骨想了想,又躺回去,拉起白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说道:“也成。不差这点时间……蛋呢?” “还让旻渊带着。他喜欢着呢。”白禹说着的时候勾起了嘴角——再喜欢也是我的。 凌骨无所谓,应了声就闭上了眼睛,享受统帅大人的“爱-抚”。 抚着抚着,凌骨就又重新睡了过去。不过这一次,白禹知道他并没受到梦魇的影响,于是也没有再守在他的身边,而是让木莹跟黄玉她们守着,自己离开了。 白禹独自一人出了帅府,去了驿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个院落跟前,推开房门的时候,院落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 屋里,施洛雪穿着一身桃色的衣裳,脸上遮面的面纱取了下来,露出漂亮的五官。她跪坐在一张矮桌前,执着一壶热茶,熟练地烹煮着。茶桌上摆着两个茶杯,似乎她早就知道白禹会来。 “洛水边的雪毫,味道跟绿芽尖很像。”施洛雪倒了两杯茶,清新淡雅的茶香顿时满溢出被沿。 绿芽尖是灵卵树初春抽的绿芽采摘下来,经过炒制做成的茶。是只有绯阳领域中才能喝到的茶。 白禹走到矮桌跟前,没有坐下、也没有看那茶一眼。他从虚空之中抽出三样东西,随手扔在了茶桌上。茶杯被砸得倾倒,茶水从矮桌淌下了下来,浸透了桌边的软垫。 被扔在桌上的,是那个白色的面具,和一坨冰块。冰块之中冻结着半透明的梦魇蛊虫。最后一样,是从罗庆身上拿到的那个碎掉的人面玉坠。 施洛雪执着茶杯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在了她的手上。她放下茶杯,优雅地收回手,静静看着那三样东西,没有说话。 “告诉我。”白禹开口了,没头没尾的三个字,语气却十分笃定。 他确信,施洛雪早就知道中枢界有当年那群修士中的人。否则,洛水雪国不可能建成那么快——施洛雪有怎样的能耐,白禹还是能拿捏的。 “没什么好说的。”施洛雪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白禹:“除非你让我相信,他真的是域主。” “你在跟我谈条件?” 施洛雪轻轻一笑,淡淡道:“我既然决定来百慕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而你邀请我来百慕城,一定是有所求。我死活不过一条命,可你所求的消息,一定贵过我的命。” 白禹微微眯了眼,磅礴的灵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泰山压顶般凝重了房间的空气。 “咔嚓。”房内的家什经不住这样的威压,发出难以承受的断裂声。施洛雪也弯了腰,一丝血线从她嘴角蔓出,但她却勾着嘴角,固执地看着白禹,似乎在嘲笑白禹——你不会杀了我。 她猜对了,白禹不会杀了她。 白禹收回了灵压,静静地看着施洛雪:“如果你跟这些东西有关,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当年七千六百多只妖兽的命,你就拿余生去好好感受他们的怨恨吧。” 施洛雪脸色白了一些,神情终于流露出痛苦,她惨然一笑,说道:“统帅大人放心,我作的孽,我自己都记着呢。我从没有奢望过,被谁原谅。” “哐!”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撞开,一柄长剑先于来人刺了进来,不过还没靠近白禹,就突然凌空倒飞出去。而白禹甚至没有动一根手指。 听到身后传来的重物落地声,白禹才转头看了一眼。是石林。 石林翻倒在地,一块莹白的东西从衣襟里滑落出来。白禹眼中一凛,手往虚空一挥,那东西就仿佛被线牵引一般到了白禹手中。 那是一个玉坠,人面玉坠。人面与罗庆身上发现的那块样式不同,这个人面半张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十分恬静的一个表情。可是它们的玉质,却是相同的。 杀气顿生,施洛雪却倏然出现在了白禹跟前:“统帅大人!” 白禹看着她,杀意几乎化为实质,刺得施洛雪浑身发颤。 “统帅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施洛雪强撑着脊背站着,看着白禹说道:“我的命贱不值分毫,可如果你无法让我确定凌骨就是域主,那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听到有用的消息。统帅大人,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白禹冷笑一声,五指一收,人面玉坠化为齑粉从他指间滑落。 “你不仅知道的多,你做的也很多。”白禹冷冷看着她说道:“算我小瞧了你,倒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狼心狗肺。” 施洛雪脸色惨白,然后她突然笑出声来:“我以为,三百年前,你就看明白了。” “三百年前,我只看到了一个愚蠢的女人,可现在,我看到了一个被黑暗吞噬却自诩为受害者的伪君子。你说你不期待谁的原谅,笑话。” 白禹冷笑起来:“你一直在期待被原谅,你想要确定凌骨是不是绯阳,不就是为了得到凌骨的一句原谅?因为你知道,绯阳他……总是会原谅你们。” 施洛雪咬着下唇,颤抖着没有说话。 白禹甩干净手上的粉末,最后看了施洛雪一眼:“凌骨没有记忆,但我已经告诉了他三百年前的事情,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施洛雪身体一颤,忍不住退开了一步。 白禹却没有告诉施洛雪答案,他肃杀了表情,说道:“我不知道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你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但你有一点说对了,让你来百慕城,我的确没打算让你好好活着,比死还痛苦的事情,这个世上太多了。” 白禹说完,便转身走了,路过石林身边的时候,他抬手一扬。一道裹着雪花的旋风突然出现,卷着石林砸向院落的围墙。石墙轰然倒塌,只看得到石林两条腿挂在断壁残垣之上,不知死活。 白禹没有下死手,因为他还需要稳住施洛雪。不过小施惩戒,总是可以的。 至于跟施洛雪摊牌会不会落入被动,白禹认为不会——施洛雪不是个大才,她只是个普通的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母亲的女人。当年几千条生命让她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她即使还跟那些修士有联系,也绝对不会参与更核心的事情。而那些修士,也不尽然是相信她的。 73.Chapter 73 白禹虽然没有动施洛雪,但并不代表就此放任她。有木莹在,监视施洛雪的事情完全不在话下。 白禹重回帅府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凌骨的头疼终于缓解,正盘膝坐在床上吃零嘴。见白禹进来了,凌骨“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欲盖弥彰地扯了扯沾着食物碎屑的被子。 白禹瞄了一眼,摇摇头,上前拿过凌骨手里的盘子说道:“马上就该午饭了。喜服试了吗?” “试过了,挺好看。”凌骨笑了,绯红色喜服,样式却仿着帅府军装来的,穿上照镜子的时候,凌骨都难免自恋了好一会。 “你喜欢就好,一会吃完午饭我们去看看喜堂。外面雪积了很厚,出去的时候多穿点。” “积雪了?”凌骨一愣,然后立马撒丫往外跑,跑出内室到了寝殿门口,望着门外粉妆玉砌的世界,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白禹拿了件大氅跟出来,把凌骨包进去,无奈道:“都说了要多穿点。” “雪诶。我还没在家门口见过这么大的雪。”凌骨傻傻地说道。 家门口。 白禹一愣,随即笑容温柔地把头搁在凌骨肩上,轻声道:“那一会陪你去玩雪吧。” “好。”凌骨大喜。 “轰——隆——” 凌骨的笑容还挂在嘴上,突然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响起,接着帅府之上突然阴云密布,黑色的云一层叠一层地堆积起来,很快就成了浓墨一片。随着闷雷声响,云层中有光芒盘旋穿梭,仿佛数条巨龙盘亘在其中。 “噼——啪——” 当云层凝聚成一个旋风般的圆柱,一道紫色的闪电突然撕裂云层,轰然落下。大地都被劈得颤抖,桌椅发出恐惧的咔咔声,杯碟互相碰撞,撞出细微的裂纹。 整个百慕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城民们纷纷抬头四看,当发现帅府顶上的异象之后,他们或跑回家中紧闭房门、或就地跪下喃喃祈求上天垂怜。 然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眼中却染满了恐惧——二十年前,在黑暗日来临前夕,正是这样的紫电闷雷搅乱了中枢界的灵气,野兽暴动、草木疯长、狂兽来袭…… 大红的灯笼被狂风卷飞,又砸落在地,满城喜庆的红色破落惨败。那片阴云,仿佛笼罩了整个百慕城。 然而,却有人对此欢喜无比。 万家城外的一处别院中,马万龙看着天边那不断击落的紫色闪电,脸色越发苍白:“这就是修士渡劫的雷劫?黑暗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东西?” 相比于马万龙的惊慌失措,见识过黑暗日的万路却镇定自若,甚至眼中还有几分欣喜:“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东西,当年那场面……雷霆万钧,盖过了时间所有的声音;那紫色的闪电壮如屋宅,砸落在地的时候,仿佛要将大地劈开;还有那乌云,怎是这一小片能比的,那可谓是遮天蔽日,白日直接成了黑夜!” 万路的眼中有疯狂的神色,对人人恨不能忘记的黑暗日,他却日日回味:“那是多么强大的修士才会拥有的殊荣,扛过雷劫,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马万龙早就习惯了万路的神经质,他对万路有些了解。据说万路是从一个以科技为主的世界掉入的,他是炼铁的工人,所以对淬炼铁矿在行,并迅速掌控了百慕城的铁器一脉。不过他却并不是什么好人,马万龙这几日看到万路时常吞吸一种古怪的烟雾,他虽没见过,但也知道这些东西和他认知中的“极乐粉”差不多。 一个瘾君子。 马万龙虽然对万路心存鄙夷,但现下毕竟是合作关系,倒也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不会导致黑暗日了?”马万龙松了口气,他没经历过黑暗日,但却一点不妨碍他对那暗无天日的几日心怀恐惧。 “自然不会。”万路眼珠一转,突然回头看着马万龙,笑容就像一只看到了美味奶酪的臭水沟老鼠:“虽然不会,但我们可以让它会啊。” 马万龙一惊,大叫:“你想做什么?我虽厌恶帅府的畜生们,但并不想让百慕城陷入泥沼!” “呵。”万路嗤笑一声,对马万龙的“懦弱”极其不屑,但他只是笑了笑,摆手道:“马兄你多虑了,百慕城是块大奶酪,我怎么会在自己吃下一口之前,让它被污染呢。” 马万龙皱了皱眉,不过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你有什么计划?” 万路呵呵一笑:“虽然我知道这不会导致黑暗日,但是,百慕城的城民不会啊。你这个没经历过黑暗日的人都能联想到黑暗日,那你说,那些经历过的人呢?” 马万龙脑筋转得飞快,很快品出了些味来:“你是说……” “如今紫雷砸落在帅府之中,那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把当年那雷劫也归于帅府?”万路说完,马万龙的眼睛立刻发光,他已经明白了。 马万龙激动道:“没错,谁都知道百慕城的统帅本事通天,他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所以即使是最靠近东兽王国的城池,东兽王国却没有一只狂兽敢来侵扰。二十年前的雷劫是因他而起,完全说得过去!” 万路见马万龙脑袋终于灵光了,也露出个笑容来:“所以,落雷之前,我们反抗帅府会被城民唾弃诟骂,是因为帅府是民心所向,我们师出无名。可如今,我们盐铁铺子都关门了几日,城民已经开始浮躁,再放出消息说黑暗日是因白禹渡劫所致,加上近日落雷直击帅府!” 马万龙以拳击掌,露出个万分爽利的笑容来:“没错!城民会相信的,到时候,帅府的威信一落千丈,从救世主变成了恶魔。那我们就师出有名,为城民请愿,说不定还能把帅府的那群畜生都赶出百慕城!” 万路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点,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民心所向就是正义。” 马万龙迫不及待道:“那我们何时开始行动?” “现在。”万路扯起嘴角,说道:“趁着雷劫还在继续,我们说的话就更有可信度。要知道,统帅虽然威望甚高,但是黑暗日的阴影在城民心中却更甚。而且……” 万路说着看向马万龙:“你之前哭诉儿子惨死,有狂兽所为,但帅府却袒护狂兽。那时候没人信你,现在呢?” 提及两个儿子的死,马万龙顿时红了眼睛,仇恨和悲伤燃烧着他的理智。 “现在,我要让那些城民都知道,百慕城的统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语言,也可以利过刀剑、毒过□□。只要有心人引导,谎言说上千遍,便成了真。 马万龙心中思定,不假他人手,当即策马回城。 万路目送马万龙离开,嘴角噙着笑意。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角落走出来,那是一只狂兽,也是兽岚的护卫之一。 万路没有丝毫惊慌,轻笑一声说道:“瞧着吧,我们可会超额完成任务,如果拿下了百慕城。你们王子可不要忘记我们的好处啊。” 那狂兽嗤笑一声:“等你拿下再说吧。马万龙是个蠢货,你盯紧着点。” “遵命。”万路夸张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抬起头,满眼渴望地看着那狂兽,伸出手道:“东西呢。” 那狂兽从怀里摸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纸包扔给万路,万路急忙双手接住,急不可耐地凑到鼻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啊~”万路放出享受的声音,仿佛他嗅到的是能长生不死的仙药一般。 “谢王子。”万路又行了个礼,随后也不管那只狂兽了。他从房间的抽屉中取出一套古怪的用具,拆开纸包,用金匙从里面取了少许的粉末出来,放在那用具之上,火光一亮,寥寥的白烟升腾而上。那白烟很是古怪,上到空中并未消散,而是形如灵蛇,盘亘在虚空中,直到万路把它吸入鼻中。 “啊!”万路发出高亢的声音,激动地双眼翻白。 那狂兽盯着万路冷笑了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凌骨跟白禹他们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不过凌骨也被这场景吓到了。 “这雷劫,也得是中阶的修为了吧,帅府里谁渡劫了?”凌骨转头看白禹。 白禹沉吟片刻,笑了:“十有八-九是小乌。” 凌骨一愣,然后说道:“啊对,你之前就说小乌快蜕壳了。你还说它的壳可以做成灵器。” “嗯,弄好了说不定能扛劫。”白禹说道。 “我的!”凌骨立马抢占先机,眯眼晃了一圈黄胖胖等人,道:“谁都不许跟我抢。” 黄胖胖等人自然笑盈盈地点头称是,不过木莹却笑眯眯看着凌骨:“小骨头啊,你知道怎么把玄龟壳做成扛劫的灵器吗?” 凌骨:“……总会有办法的。” “无名书。”白禹提醒道:“无名书是你当年炼化用来记事的灵器,妖纹阵法也有存过。” 凌骨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地闭上眼睛,在脑袋里大叫:“无名书~小名名~小书书~” 半晌,一个童音响起,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吃东西被噎着似的:“主人,叫我无名书就好。” “哎呀,别这么见外嘛,小明。”凌骨笑眯了眼,靠着白禹在脑海里跟无名书开始交流。 从小名变成小明的无名书:“……” 74.Chapter 74 凌骨问无名书:“你有我之前存下的、关于妖纹阵法的记录?” 无名书的声音在凌骨脑海响起:“有几本图谱。不过主人你如今的修为,只能给你最基本的图谱。” 凌骨有些失望:“那相当于没用了啊。” “不是的。当年主人分类图谱的时候,是按危险等级来划分。如今主人修为不够,为免阵法反噬,只能给你最基础、也就是危险等级最低的图谱。主人想要的防御性阵法也在其中,炼化玄龟壳不在话下。” 因为无名书是凌骨与领域相连的枢纽,所以其实它能“看”到凌骨的言行。 凌骨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喜出望外道:“那太好了,给我吧。” 下一秒,凌骨的手中就多了一本线装的绢帛书册。书皮是木制的,上面写着“低级阵法”四个字,字体……跟狗啃的似的。 “这是你当初亲自写的。”白禹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问道:“你现在的字写得如何了?” 凌骨一点不尴尬,淡淡道:“字好有什么用,我画好就行了。” 白禹失笑,不再戳凌骨的短,说道:“咱们先吃饭吧。小乌的雷劫还要近一个时辰。” 凌骨没有异议,他把图谱揣进怀里,裹着大氅对黄胖胖说道:“我想吃盐水鸭,还要桂花糖藕和卤蛋。” “好的,公子。”黄胖胖得令,圆润地跑走了。 一个时辰后,雷声终于停歇,盘旋于帅府上空的乌云也消散开,露出淡灰的天色,细细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为这本就银装素裹的世界,又添了一层白。 “小乌没事吧,怎么没听见动静?”凌骨在乌云散去的同时就往后花园去了,一边担忧地问白禹。 白禹摇头:“玄龟是灵兽,即使是旁支,也是很强大的。这种雷劫对它们来说更像是成人礼,而非劫难。” 凌骨点点头,几人说话间也来到了小乌受劫的地方。后花园里依旧绿草如茵、四季如春;不过水潭边却如同炼狱——水潭已经干涸,树木、岩石、土地都变成了焦黑的颜色,东西被过度焚烧的味道充斥在这个空间之中,还有缭缭烟雾没来得及消散。 凌骨看得心惊胆战,眉头紧蹙道:“我怎么没听见小乌的声音?” “玄龟蜕壳之初,会变回巴掌大的幼龟状态沉睡。”白禹为他解释道:“等烟雾散尽咱们再靠近,免得踩伤它。而后的一月里,它会长到渡劫前的一倍大。” “啊!”凌骨顿时有些头疼:“那得算座小山坡了吧。” “主人。”这时候,无名书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可以养在领域之中。领域天地无大小,随主人心意左右,养一只玄龟还不成问题。” 凌骨笑了:“这个成。诶,烟雾散了,我看到壳了!” 水潭正中间,一个空荡荡的巨大龟壳静静躺在那里。经历过紫雷天劫,它的浊气被劈散,露出龟壳原本如金铜的质感来,腾蛇的纹样越发清晰明朗、栩栩如生,仿佛伸出手去,就会被它们咬住。 凌骨小心走过去,探头往龟壳里望了望,然后从里面捧出个小东西来——小乌比凌骨一个巴掌大一些,四肢和脑袋嫩白带粉,龟壳则色如金墨,整个看上去就像是用玉石和金属雕刻而成。此时它正沉睡着,却没缩回四肢和脑袋,两颗大大的眼珠在眼皮下鼓着,十分可爱。 凌骨还没欣赏够,手心就一空,接着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小乌被放入种着金莲的那个湖泊中去了。 凌骨撇嘴,腹诽了无名书几句,注意力很快被龟壳吸引。 龟壳高近七尺,完全可以当一个小房子住。龟壳内并非一直平滑,且十分坚硬,恐怕刀剑难入。 凌骨有些苦恼:“这个要纹刻法阵,还真是不好办啊。” 以阵法制作灵器,越是高级的材料,则需要相应等级的绘制工具和修士的修为。工具的话,凌骨倒不太担心——有白禹嘛。不过修为,凌骨虽然想立刻上手,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先研究研究图谱再说吧。”这一刻,凌骨有些后悔之前懒散的自己,要是加紧修炼,指不定现在修为就上去了。 “还有的是时间,别急。”白禹安慰道。 凌骨摇摇头,伸手放在龟壳上,轻声道:“小明,把这个也收进去。” 无名书:“……好的,主人。” 龟壳收回,虽然凌骨想要立刻去研究图谱,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却还是他跟白禹的亲事。凌骨想了想,便决定道:“我们去看看喜堂如何了。” “好。”白禹露出个欢快的笑容来。 喜堂就布置在统帅府的大殿,大殿前宽敞的院落被扫清了积雪,两边用红色的木头搭建了齐小腿高的一片木架,上边放着帅府里的人送来的礼物。院子里只留出中间的路来,路两边有腊梅树盛开着腊梅,几只鸟雀正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着。 凌骨首先被木架上堆放着的东西吸引,奇怪道:“怎么都放在这里?” “这些大多都是要散出去的。”琐碎的习俗方面,还是绿珠来解释:“成婚当日,有‘走喜’的习俗,这是域主当年定下的规矩。公子和统帅成婚当天,要骑着坐骑在帅府走一圈,这些收到的礼物,都要散出去,又被叫做‘散喜’。好多幼崽都盼着那一天呢。” 凌骨笑了笑:“听起来蛮热闹。” “当然热闹。”这时候,秦谦一群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个不落,旻渊也在列。 旻渊胸前挂着一个布兜子,凌骨一看就知道那是他家的蛋。几天没见,不见不知道,这会看见了,心里头的想念就再压不住了。 凌骨笑着迎上去,对旻渊伸出手:“给我吧。” “当然,都是给你的!”旻渊露齿一笑,从身后小妖的手里拿了个盒子来放在凌骨手里,边放还边说道:“这些都是我给你的礼物,有灵植、灵宝,还有好些稀奇玩意儿。啊,我还给你带来了一只小狂兽,是难得的没有混入人血的品种,你来跟它订个契吧。我见着你养着的那只朏朏了,可以让它跟朏朏生个崽子试试。哦对了,还有……” “等等!”凌骨怀里抱了老高的礼盒,见旻渊还在往上累,于是忍无可忍地叫道:“我没说这个。” 白禹看不过去,伸手一挥,把凌骨手里的东西尽数收入囊中。凌骨松口气,无奈地指着旻渊胸前的布兜:“我是说这个。” 旻渊一愣,露出不舍的表情,递给凌骨的时候还嘀咕:“等他破壳了,我要当他干爹。还有,我送给你的礼物,不准拿去散喜,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不会不会。”凌骨抱住暖乎乎的布兜子,掀开一看,里头的蛋有感应似的,立刻欢喜地晃了两下。凌骨咧嘴一笑,把布兜抱在怀里,又跟白禹去看喜堂。 该看的看完了,白禹见秦谦几人一直没走,心下有几分明白,就对凌骨说道:“余下的事我来就行了。你回去看图谱,天冷,别贪凉。” “好,那我先走了。”凌骨不疑有他,笑着跟众人告别后,一脸笑容地带着黄玉绿珠离开了。 凌骨一走,白禹的气势随之陡然一变,仿佛一团软绵绵的白云中突然刺出了一柄重剑。 “说吧。”白禹看向木莹和秦谦,前者擅长搜集情报,后者则对人类比较敏感。 木莹率先开了口:“老大,城里有些传言。是针对你的。” 白禹没有多余的表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木莹接着说道:“刚才小乌渡劫的情况,吓坏了不少城民。有些经历过黑暗日的,自然而然就联系上了。然后……有人开始散播传言,说当年黑暗日是因为老大你渡劫引起的。” “本来就是啊。”旻渊双手枕着头,懒洋洋地插话,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木莹停下来瞪旻渊,秦谦接着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许多城民都相信了,并且以为这是第二个黑暗日的先兆。现在城民人心惶惶,街上聚集了很多人,舆论十分不利于帅府,如果不做点应对,恐怕会出事。” “做出应策了吗?”白禹问秦谦,对百慕城城民的事情,一向是秦谦与卫沄负责,出了乱子,他们无需向白禹禀报就可自行解决——主要是以往就算禀报了,白禹也不管。 秦谦点头:“如今神庙因帅府大婚,对城民的祈福还在继续。所以我跟明月祭司商量了一下,让神侍们帮忙稳住人形。据实说这次的雷劫是灵兽渡劫引起。” 卫沄接着道:“守卫方面,也联系了游家的兵将,在人群聚集比较多的街道加强了巡防。” “可关键的还是没解决。”旻渊放下手,歪着脑袋,笑看向白禹:“你知道的,这种传言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的,城民最怕的是第二次黑暗日。而帅府是对抗黑暗日的最强保障。可如今,有人说你就是引起当年黑暗日的原因,糟糕的是,这是事实。” 旻渊顿了一下,慢慢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人,笑了:“我们都知道人类是什么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呵,他们相信是白毛导致黑暗日后,不会去想你是不是故意的、也不会去想你最后救下了他们的性命,更不会去想那些掠夺人类的狂兽才是罪魁祸首。他们只会叫嚣着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要你魂飞魄散……自负而愚蠢的人类,他们永远学不会尊重强者。”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给他们一个教训吧。”旻渊眯着眼笑,压低了声音道:“别让凌骨知道就行了。” “不。”白禹摇摇头。 旻渊嗤笑一声,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局,也没继续劝说。 白禹却笑了,看了几人一眼,说道:“你们不要小看了凌骨。” 旻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不叫小看,叫本性难移。别忘了,咱所有人都是被域主捡回去的。路边看着只受伤的野狗他都能捡回来,养在领域里。这可是一城的人,你以为他会驱逐这些人?还是杀了他们?” “是,他是很心软。但你也别忘了,他很护短。”白禹笑容温柔:“如果城民当真暴动,对他来说,要杀这些人大概办不到。可是,他不会让我、让我们受委屈的。相信他吧,如果想要他信任我们,那就首先要给他信任。” 几人被说动,旻渊也犹豫了,最后叹道:“随你,反正又不是我的城池,关我屁事。” 白禹挑了挑眉,然后说道:“卫沄,你负责安排帅府外的布防,蒙于和伯颜,你们配合卫沄行动。秦谦,你还是跟神殿那边多走动,然后……就承认当年的确是我渡劫引起的黑暗日。” 秦谦眉头微蹙:“这样,好吗?” 白禹点头:“就这样做。不过同时也要给那些人泼些冷水,百慕城如今已经由帅府接手,想要在帅府的庇佑下生活,那他们就得懂得分寸。如果实在是心怀怨恨,想要个说法的,两日后,让他们到帅府前的空地等着,我会与他们亲自解说。” 几人知道白禹意已决,便领命离开了。 木莹留在原地,嘟着嘴看了白禹一眼,叹道:“老大啊,你这是故意刺激小骨头的吧。要是他心软,甚至对那些人的遭遇感同身受,那对你……他如果恐惧你了该怎么办?” 白禹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说道:“我需要他的信任。当年我没有机会问他,可是我知道的,在失去那个孩子之后,他就不再信任我了。” 木莹咬了咬嘴唇,最终没有再劝说什么。 75.Chapter 75 白禹虽然说得信心满满,实际上,他对凌骨会表现出什么态度十分忐忑。他之所以敢让凌骨直面那些遭遇过黑暗日的人类、听那些人类的经历,不过是因为之前他在凌骨梦魇中看到的一切。 凌骨爱他,占有欲被打开一个缺口,便再无法忍受残缺的寂寞。他想要凌骨的全部。 晚上,吃过晚饭沐浴后,白禹没有用灵法,而是用布巾慢慢给凌骨擦拭长发。他还什么都没说,凌骨就脑袋后仰,看着他:“有什么心事?” 白禹微怔,然后点头:“嗯,有点事想跟你说。” “怎么了?” 白禹擦干了凌骨的头发后,才坐在凌骨身边,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白禹把百幕城内的情况说了,然后就侧头认真看着凌骨,生怕错过了凌骨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凌骨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皱眉问白禹:“你既然都说两日后要给个说法,那你打算怎么做?” 白禹的回答很光棍:“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就离开。或者,我们另起城池。” “哈?”凌骨愣住,心想这样妥协的态度太不符合白禹的风格了。不过再一想,凌骨也想到了白禹妥协的根源。凌骨的胸口又胀又疼——因白禹对他的这份尊重而幸福,又因自己束缚了白禹的手脚而心疼。 “这样吧。”凌骨眼珠一转,狡黠地对白禹说道:“你如果信我,两日后,就把事情交给我来做。” 白禹愣住,随即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倾身拥住凌骨:“好。我信你。” 凌骨的态度,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站在了他这边,这让白禹欣喜若狂。 第二天,凌骨早早起了,把蛋娃交给白禹看护,自己则神神秘秘跑出了统帅府,去了秦谦的府上。 秦谦的府邸也不小,不过里头房屋只有一小幢,那是帅府里最高的楼。顶楼之上,却是一个巨大的巢穴,这是秦谦的坐骑——炽焰的窝。炽焰是一只暗红色的云鹰,马身鹰头鹰爪,长有一双强有力的羽翼,它跑不快,但能飞。 此时,秦谦正在给炽焰喷洒一种药水,能让炽焰的羽毛更加有光泽,且防虫。 凌骨还是第一次见到炽焰,看呆得差点就忘记了来意。直到炽焰抖擞羽毛飞走后,凌骨才跟秦谦谈起了正事。 “百慕城的地图?”秦谦愣了一下后,就明白了凌骨的意思,于是他欣慰一笑,拿出这些日子他们研究整理出的关于百慕城的全部资料来。 凌骨听了秦谦讲解,一个时辰后,对百慕城目前的情况终于有所了解。百慕城有个最大的缺口——垄断。 盐铁米兵,盐铁于军于民都非常重要。而如今,今马家跟万家的盐铁铺子几乎都关门了。铁铺影响暂时还不算大,但盐铺影响却很广。如今城内食盐价格已经翻了近十倍,但却还是供不应求,人们自然怨声载道。 其次,就是管理系统。 百慕城根本没有一个系统的管理机构,四大家族盘根错节的“官僚”系统,以及神殿、神庙组合而成的势力,旗鼓相当。这种结构只会处理对他们有利的事情,而公共教育、城防、农事、军工等都是分崩离析。 凌骨敢肯定,百慕城之所以能屹立二十年,依旧繁荣的原因。是因为百慕城的人都明白,不能内乱,否则他们可能会激怒帅府,从而导致最强大的武力从百慕城抽离。 然而如今,城民对白禹的敬畏,已经逐步被愤怒取代,加上缺盐导致的怨愤,城民的情绪进一步失控。百慕城的形势危如累卵,第一场内乱一触即发。 当然,针对百慕城的情况,白禹跟秦谦他们这些日子也拟定了一些初步的方案——针对盐铁的垄断,将在海边开发炼盐的工坊,铁矿的流向也要全部经由帅府控制;游家的兵将由帅府精兵统领,开始实名登记进行编制。 管理系统也有草案,但要实施的话,近期是绝对不可能的。总的来说,百慕城属于某种意义上的“百废待兴”。 “集中建造军工工坊?”凌骨翻看完了草案,找到了切入点。 “嗯,是这个想法。”秦谦为他添了茶水,继续说道:“中枢界的矿产资源很丰富,但是离百慕城最近的一个铁矿也在百里之外,而且如今已经被马家的人控制,已经派出游家斥候率先去探路了。日后夺取回铁矿之后,就打算在铁矿附近开设工坊,提取出铁后运回。” “那农事呢?我看就连宫家也多是由其他城池买米。修士辟谷的极少,城民对食材的需求也很大吧。” “嗯,之前的确是城间商人往来运货较多,价格也不等。之后要系统管理的话,还得开辟农田,自给自足,也便于统一赋税。”秦谦点头。 凌骨眼珠一转,笑了。他趴在桌上,对秦谦勾勾手指:“秦将军,你看这样如何……” 秦谦听完凌骨的应对之法,脸色有些古怪。凌骨看得担心,说道:“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尽管说,不用顾忌我的感受。” 秦谦却笑了,摇摇头道:“我只是诧异,原来要认真打理的话,你也是可以的啊。” 凌骨骄傲地挑眉笑了,但立刻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对:“怎么听起来,我以前很不靠谱?” 秦谦干笑两声:“当年域主你的领域,可比百慕城大多了。仗着自己妖力强大,将领域形态外露,见着什么都捡回来养着。最盛的时期,领域中的妖兽、修士、灵兽等不下百千万。而且不划区域、不分资源、不管矛盾……” 秦谦以手扶额,似乎头很疼的样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你只是不想管。” 凌骨:“……” ——这算不算为过去的自己背锅? 凌骨觉得,他似乎看到了绯阳除开强大、善良之外的另一面了。 “咳。”凌骨轻咳一声,跳过这个话题:“既然这个办法可行,那就这么办吧。我去跟白禹说,你给蒙于他们说说,都准备一下。” “好的,公子。”秦谦微笑:“不过既然是公子提出的,那么后续的事情,公子可还要多多费心啊。” 凌骨:“……” 两人这一番讨论,直到傍晚才作罢。 凌骨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雪又下大了。白禹就站在府邸门口,雪虽大,但他一米范围内却不见积雪,雪花飘落在他发顶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白禹怀里抱着一个火红的襁褓,笑看着凌骨:“回去吃饭吧。” 凌骨的视线一下被白禹怀里的襁褓黏住,他以为是帅府哪家的新生幼崽,立刻兴奋又好奇地跑过去,扒着白禹的手臂小心掀开了襁褓上的一片布,然后他看到,在本该是婴孩脑袋的位置,躺着一颗圆乎乎的蛋。 凌骨:“……” “抱着吧。”白禹把襁褓往凌骨怀里一塞,凌骨无法,只能接住。 凌骨虽然没有过孩子,但他喜欢小孩,抱的也不少,姿势自然是懂的。当他摆出抱着婴孩的姿势,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热流。 就像是,之前虽然有意识这颗蛋是他的孩子,可如今手里抱着襁褓,仿佛心脏被塞满了一样,那种踏实而确信的感觉随着血液涌动全身。 这是我的孩子。 凌骨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口的热流,没有说出来。他抬头对白禹笑了笑:“回去吧,我也有点事儿要跟你说。” 回到统帅府,凌骨并没有告诉白禹,关于他想出来的解决方案。他只对白禹说:“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去帅府正门,跟那些城民对话。你如果相信我,就把事情都交给我,仅此一次,我保证。” “我说过,我是信你的。”白禹看着凌骨,无比认真:“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信任我。相信我无论何时,都不会伤害你,会保护你。我是属于你的。” 凌骨笑着靠过去,在白禹唇角一吻,说道:“我信你。等成婚那晚,我会给你个礼物的。” 白禹眨眨眼,有些期待。 然而谁都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帅府外就出事了。 原来在昨天,就有近两千人围堵在帅府前的空地上,要不是蒙于跟伯颜早有防备,这些人会直接冲入帅府。不过因为昨晚大雪,这些人耐不住严寒,只在帅府前头堆了几个大火堆,留下一些人——提防帅府筑起结界,或者逃走。其余的人先行回家了。 今天一早,有只幼崽贪玩积雪,又听闻墙外并没多大动静,就胆大地以半兽形态爬上了城墙。这一幕刚好被重新聚拢而来的城民们看到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句狂兽,然后人群中莫名有人激动起来,团了雪团、石块、菜叶等随手能拿到的东西,往墙头砸去。 人有从众心理,特别是这样一群本就不存多少理智、正热血冲头的人。 所幸有精兵守卫在旁,那只幼崽只受到了些惊吓,变回了毛球兽形,瑟瑟发抖地被家人接了回去。 可是这件事,却激怒了精兵们,形势更加严峻。 白禹跟凌骨得知事情后,立刻往帅府外去了。 76.Chapter 76 帅府外的空地犹如一个巨大的广场,此时却因为如蜂的人群而显得狭小拥挤,就连通往帅府的街道上都挤着人群。 大雪还在下,明明千人的空地中,却安静地听得到大雪“扑簌簌”的声音。 白禹跟凌骨出了帅府大门,一旁的蒙于见着了,脑袋一偏,就有四五个精兵抱着一掌厚的长木条过来了,不过眨眼间,就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高台。 凌骨拽了下白禹的衣袖,两人就走了上去——白禹手里还抱着那个绯红的襁褓。 人群变得更加安静了,也不知是因为白禹在百慕城的威名,还是因为他抱着襁褓的“出人意料”之举。 怔忪只有一瞬,城民是被蒙骗了理智的羊群,羊群中却还有心怀叵测狼在。当即就有人叫嚷起来:“白禹你制造黑暗日,残害城民家人,而后笼络人心,蒙骗城民为你劳作,刮骨抽筋、渔夺侵牟,与那些狂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你要给你我们一个交代!” 喊话的人穿着的是太院的学生服,这点倒让凌骨很是意外。随即凌骨在人群中寻找,果然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看到了不少太院的学生。 学生们的话语很有煽动力,多数城民在他们的话语中,当真觉得自己是被压榨的凄苦之人,而只要这一次让帅府服软,他们即将迎来更加优渥、安逸的生活! 凌骨看了伯颜一眼,伯颜点头,不知从哪儿挪了个人高大鼓来,手握成拳,用力一击。 “咚——” 沉闷的鼓声如同被打湿的布巾,贴着人的耳膜轻颤,人群不得不安静下来,捂着耳朵想要躲开这仿佛要碎人心脉的颤响。 人群安静下去之后,凌骨才以灵力运转于喉舌,让自己的声音如洪钟之音扩开:“你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是的,当年的灵力暴动,的确是因为白禹渡劫而导致的。” 话音未落,领头的学生们顿时像是嗅到腥味的苍蝇,嗡嗡叫嚣起来:“大家都听到了吧!大家满怀信任、日夜供奉的统帅,就是黑暗日的罪魁祸首!虽不是狂兽、胜似狂兽,说到底,他终究也是一只妖兽,成妖之前,可是靠吃人为生的!” 这番解说,显然是很多人类对妖兽的认知,不能说不对,只能说他们以偏概全。 凌骨也懒得解释。 他侧头看了看卫沄,卫沄点头——首先附和的几人,已经让精兵“一对一”地盯上了。等事完之后,就能全部拿下。 凌骨得到信息后,勾起了嘴角:“你们到这里来,目的何在?” 果然,领头的一个太院学生站了出来,即使大雪纷飞,他也满脸绯红,像是血液都沸腾了一般:“白禹黑暗日致城民死伤数十万,其罪可诛。不过念在他心怀愧疚,建立百慕城的份上,我们自不会赶尽杀绝。我们要求划分出百慕城以虎瞰门、三岔门为界的区域,挂名‘桃源’,帅府不得干涉桃源的事情。除此之外,帅府还要赔给当年受害的家庭,攻击五万块金的赔偿;此后的年月,只要百慕城存在一日,帅府就要负责桃源安危一日!” “对!”丰厚的利益让那些人红了眼,跟着大吼起来,仿佛他们声势越浩大,这些利益就唾手可得。 人心不足,自古如此。 凌骨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 人群以为他要答应这个条件,一双双眼睛如同雪中野狼般盯着凌骨。 “呵,亏你们说得出口。”凌骨嗤笑一声,声音冷过冰雪:“这些条件,留着你们自己做梦吧。” “白禹当年渡劫,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渡劫引起了灵力暴-动,也并非白禹所愿。他一不是刻意为之;二又放弃飞升离开,为你们击退狂兽;三则建立城池,允了你们依附他的威名,在中枢界这个乱世中谋求一片盛世繁华。如今百慕城还有八成的人住的是当年白禹以灵力筑起的房屋吧。” “你们说自己的仇人是白禹?你们来围攻帅府,甚至要伤害一只毫无干系、不谙世事的幼崽,就是正义的复仇了?既然如此,我怎么不见你们拿起手里的菜叶、石块,去往东兽王国讨伐?为何在街上遇到狂兽欺凌,你们只会躲避、怯懦,却不敢挺身而出?” “因为你们知道,帅府不会伤害你们。” 许多人哑口无言,因为凌骨说得很对。他们敢来围着帅府,不过是因为他们知道,城防军一直护着他们,从未伤害过他们。所以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次帅府也一定会屈服在他们的“民意”之下。 “不过。”凌骨杨声道:“既然你们都这么不满帅府,那我也有个解决办法。” 凌骨伸出手,“啪啪”两声。便有精兵抬出数十个沉重的木箱。木箱并列在凌骨前头的空地上排列,然后被打开了箱盖,如黄铜的金色灿然流出,满满十箱金块,在大雪之中就像是一座金银岛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一整天的时间。我会让帅府的精兵在全城告知,当年的灵力暴-动是由白禹渡劫而起,接受得了的人,就此乖乖回家,准备过年,我既往不咎;可如果无法接受这件事,那就在帅府领两块金,在今天带着家眷离开百慕城。至于那些还想要继续纠缠你们之前那荒谬的条件的,那这两块金也没有了。你们自己考虑吧。”凌骨说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对了,如果到了下午,我来的时候还在这里没有散去的人,也将被赶出城。” 凌骨说罢,拉着白禹的手腕就下了木台,和白禹进了帅府门。 卫沄勾唇一笑,自从昨天秦谦给他讲了凌骨的计划,卫沄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退下去。 “如果有考虑好了的人,到我这里来登记户名,领取金块。”卫沄挥手让人把刚才凌骨他们踩的高台搭成了个木桌,接着就有一个裹着黑色棉衣的人坐在那里——他是民生所的人。 有民生所的人在,那些想要胡乱说个户名的,自然是不可能。 一开始,并没有人妄动,他们不知道凌骨的话是真是假。临近正午,雪渐渐停了,百慕城也活跃了起来。凌骨在帅府门前说的话,很快被精兵们传遍了百慕城。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他们说:“这本该是帅府赔偿我们的金块,而且我们一起拿,上万的人和他们的家眷,帅府真的能给我们都赶出去吗?” 法不责众,笃信这点的人们,再无后顾之忧。 帅府在四个区域的金块很快就被瓜分一空,登记的名册送到帅府中去的时候,凌骨也挺意外——竟然有近九万人,当然,其中也不乏让家人分散登记处,骗取更多金块的人。所以按户头统计过后,有四万多户人家。 百慕城很大,人口逾百万。然而这个数字依旧很惊人。 为了分清这些户头,凌骨没有实现当天下午驱逐这一部分人的行动。晚上,帅府的精兵也没闲着,他们抓捕了那些早就盯住的人,并没隐藏行迹。歪打正着,领了金块的人认出那是煽动他们闹事的人,他们以为,这次的骚-乱就以这些“领头人”被抓捕结束了。毕竟……法不责众啊。 他们安心了,揣着金块回家安安心心睡觉去了。然而第二天一早,就有兵将来敲开了他们的门。近九万人被从家门中“请”出来,他们的心里被兵士们打包,甚至连桌椅也搬了出来,不留下一点财物。 除开最险峻的北门,东、西、南三个大门都大开,人群被兵将们驱赶,走过吊桥之后,那些兵将就不再驱赶他们,而是退回城门,同时吊起了吊桥。这一刻,这些人终于发现——他们真的被驱逐了。没有白白得来的房屋,没有高耸的城墙抵挡野兽,没有城防军保护他们。只有怀里那也许要好些年才能挣得的两块金,可是,那又怎样? 回过神的人跪伏在地上,他们掏出早上拿到的金块,供奉一般高举过头,流着眼泪祈求着,想要回到百慕城。然而为时已晚。 在这些被驱逐的人中,只有一小部分,他们自觉收拾着行李、赶着车马离开的百慕城。一出城,便脱离了人群,朝着远方离开,很快他们就汇在了一起,当头的一辆马车里,马万龙转头回看百慕城,露出不甘的表情,重重又甩下车帘。 这是马家的车队,万家的家族重心本就不在百慕城内,抽离也毫不犹豫。而马家则借由这一次的骚-乱,举家离开了百慕城,与万路汇合。 “那个该死的凌骨!”马万龙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抱怨道,要知道,如果紧紧是白禹的话,他绝对有把握这次事件的成功——白禹要不就会因为挑衅而暴怒,碾死这些城民;要么就会干脆置之不理,放纵流言发酵。 “别这样。”万路丢开吸食干净的铜碟,心满意足叹了口气,他笑道:“如今百慕城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既然这样,何不谋求一条新的出路?” “你是说……” “你运气不错,有一位尊贵的大人想要见你。”万路咧开嘴角笑了。 77.Chapter 77 统帅府里,卫沄汇报了早上驱逐的情况。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木莹哼哼了两声说道:“城墙、环城河,哪样不是咱们弄的,居然还好意思提出瓜分百慕城的想法,哼!” “他们不过被人蛊惑而已。”凌骨说道。 “小骨头!你可不能心软!”木莹立刻瞪眼。 凌骨抬手讨饶:“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人都是我让赶出去的,我说出的话不会自己咽回来的。对了,卫沄。”凌骨转向卫沄问道:“抓住的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城内各处一共擒获七十三人,其中三十七人是拿人钱财,据查都是马家的人,但马家的人已经撤离了。城里所有马家的盐铺也关了门,店内的食盐存货尽数被倾倒入了环城河。” 凌骨眉头轻蹙,摇摇头道:“这些人另作名单登记,也驱赶出城。在城门口让他们自述自己做的事情。至于余下的那些……恐怕就是彻底被洗脑了的吧。” 卫沄点头,那些人已经彻底认为帅府是彻头彻尾的大恶魔,帅府控制下的百慕城将会成为一个炼狱。这一次的抓捕行动不会让他们反省,反而会让他们对帅府的敌意更深。 凌骨说道:“那些人也录一个名单,先关押着。啊,那些太院学生……” “太院学生共有十二人,都是余下里的。”卫沄说道。 凌骨并不是太意外,毕竟太院的学生,马家要收买的话有些难。不过他没想到,太院招生都是打着帅府招牌,却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些对帅府有这么大敌意的学生在。 “哎。”凌骨叹了口气,又转头去问秦谦:“游家和宫家准备如何了?” 秦谦老神在在,显然凌骨要他办的事情都很圆满:“宫家联系了城里其他零散的盐贩商人,在港口也有马家没来得及毁坏的熬盐工坊,如今在加紧生产,熬过这个关头没问题;城外和铁矿那边,游家已经派人去了。伯颜跟蒙于现在带人去划定界限,绿珠说大婚是三天后,他们应该能赶回来。” 凌骨松口气,露出个笑容来:“这就好。城外的那些人也麻烦神殿照看一下,天寒地冻,别死人了,不然之后会很难办。” “明白。”秦谦点头道。 “你打算做什么?”白禹等他们说完了,才问凌骨。既然已经处理了那些城民,余下的事,也不用瞒着他了吧。 凌骨笑了,的确没瞒着白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白禹听完很是诧异,盯着凌骨看了好久,说了句跟秦谦之前说的异曲同工的话:“原来你会管理这些啊。” 凌骨轻咳一声,望天道:“该午饭了。” 帅府的这番动作,可谓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震惊的不禁是百慕城的城民,还有驿站里的各城使者们。 驿站中,最大的城邦就是东兽王国和洛水雪国,如今出了这事,其他小城使者心中惶惶,自然地开始聚集。不过在兽岚跟施洛雪两边,却有不同的说法。 施洛雪告诉那些使者:“诸位担心的,其实很没必要是吗?你们依附百慕城的时候,难道有抱着一直献贡以求庇护的想法吗?以为百慕城永远是一只有威慑力却温顺的狮子?它的强大有目共睹,立国建邦也是早晚的事。至于它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国家,会有怎么的统治,会对它庇护下的城邦施行什么政策,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兽岚告诉那些使者:“百慕城如今的势头很明显,吞并你们,迟早的事情,不过是形式上的变化而已。至于他们会实施怎样的政策,其实,决定权也有一部分在诸位手里,不是吗?” 兽岚没有对那些人再多说什么,能来到他这边找他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自己心里有数。送走了那些使者,又有一个侍从进来了,在兽岚跟前低声说了施洛雪那边的话。 “呵。虚伪的女人。”兽岚嗤笑一声,没有过多理会:“那两家人呢?” “万路来了消息,说是想把马万龙介绍给王子。” 兽岚低声笑了:“他们以为帅府就会这样放过他们?蠢货。办砸了事情,还想把脏水往我身上引,这样的东西,留着干嘛?” 侍从明白了意思,恭敬低声领命:“是。” 这个侍从退下,很快又有一个侍从走了进来,在兽岚跟前恭恭敬敬道:“王子,有人来了。” 侍从说着让开身,露出门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来,那人身材娇小,穿着一身红色的皮毛斗篷,低着头只露出了个尖俏的下巴。 兽岚轻笑一声,头微微一扬,侍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过来。”兽岚轻声叫了一声。门边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竟是凌昭文。 凌昭文露出个温顺的笑容,解开了斗篷任它掉在地上,他长发披散,内里只穿了薄薄的一袭长袍,连鞋子也在进门的时候脱掉了。他走到兽岚跟前,像是一只听话的宠物般枕在兽岚的腿上。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兽岚。 兽岚的手摸上凌昭文的脸,说道:“这次你做的不错,太院学生在百慕城的影响力,可比那些个蠢货大多了。如今他们被抓,太院里有什么说法?” 凌昭文立刻瑟缩了表情,低着头十分可怜的样子:“神殿的神侍先我一步去了太院,现在学生们都被神侍说服,觉得那些人咎由自取。” 兽岚眼睛眯了一下,但脸上一贯的厚道笑容一点没有变化,他的大手在凌昭文的发顶摸了摸,说道:“你做得很好,你很听话,我非常满意。” 凌昭文立刻仰起头,神色感动,他用双手捧着兽岚的手,用脸轻轻蹭着。 “给凌骨的礼物,你还在送吗?” 凌昭文停下来,应道:“每隔三日就会送一次,但每次都会被那些精兵或者伺候他的丫头收着,我想十有八-九没有到他手里。” 兽岚的手顺着凌昭文的长发,轻声说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要交给你的哥哥。亲手交给他,明白吗?” 凌昭文抬起头,乖巧地应声:“是。” “我要让他把这件东西留在身边,你能做到吗?”兽岚并没有低头,而是垂下眼睑看着凌昭文,如同看着一只不足挂齿的东西一般。 那是一种,不在意的眼神。不在意就意味着随时可以舍弃。 凌昭文点头:“能做到。” 如果做不到,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真乖。”兽岚轻笑出了声,奖赏般地压了压凌昭文的头,凌昭文再次服帖地趴在他的腿上,如同一只波斯猫,享受主人的抚摸。 两日后,白禹跟凌骨的大婚前夕。 这两天,百慕城的十三个城门统统没有放下吊桥过,被驱赶出去的数万城民不约而同聚集在三个城门前没有离开,他们望着城门,一天、两天,太阳落山又升起,吊桥却始终高高悬起、城门始终没有打开。 这两天城门外的人群里时常传来哭声。他们不敢走,因为他们大多数从未离开过百慕城,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们听说过狂兽的凶猛、异界人的残酷,以及那些来自异界陌生却强大的武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敌人,他们能去哪儿? 这两天他们忍受寒冷和饥饿,忍受野兽可能随时袭击的恐慌。然后他们开始记起城里的好、城里被窝的温暖、城防军的英武…… 天啊,他们当时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啊! 当绝望和悔恨笼罩在这些人头顶久久不散的时候,两天后,白虎门的城楼上出现了一群人影。 早对城防的守卫军换班时间都烂熟于心的人群骚动起来,他们接二连三站起来,一家人互相扶持着往环城河边挤。这是一束光,他们要拼命抓住! 城楼之上,正是凌骨和白禹等人。 今天消停了两天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凌骨裹着一件兽皮大氅,怀里抱着他的襁褓。他看着护城河外聚拢过来的人群,观察着他们的举动。 终于,人群中有人突然“噗通”一声跪下,然后其他人也醒悟一般,所有人都快速跪下了。他们大声地嚎哭,诉说自己的悔恨,祈求凌骨跟白禹再次接纳他们。 他们终于明白,这是一个乱世。 城楼之上,凌骨轻轻吁出一口气——他原本就想到两个可能,这些人要么会非常悔恨,要么会更加仇恨。还好不是后者。 “听起来,大家似乎还是想要成为百慕城的城民?”凌骨以灵力汇聚在喉舌,声音轻易穿透寒风大雪,撞在护城河外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同时,其他两个城门上,木莹跟秦谦也重复着凌骨说的话。 “是!”听到凌骨的问话,人群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落人后一步,就将被永远驱逐。 凌骨笑了,他扫了一眼激动的人群,说道:“帅府从未想过要对任何一个城民赶尽杀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家知错了,我自然也是愿意给大家一个机会的。” 人群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听到了这样一个好消息,然后人群沸腾、欢呼,涕泪横流地跪在地上叩首感谢。 78.Chapter 78 等到人群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凌骨宣布了他的决定。 “既然大家知错,那想必也明白一个道理,犯错的人总是要为他们的言行付出代价的。如果直接让你们回城,那么帅府的威信、颜面都将沦为笑谈。所以,我这里有一个解决办法,还是那句话,如果同意的,留下,不同意的,离开。”凌骨说完就停了下来,等了一会见没人有异议后,才继续开口。 “百慕城今非昔比,日后必将愈发繁荣强大。强大的城池、国家,势必要有统一的领导者。如今,百慕城一盘散沙,我深感不安,因此,帅府决定,在百慕城外划定百里范围,设为外城。” “外城即将大兴土木,建成后也会有划定范围内的城民入驻。而你们……是否都选择留下?” 凌骨问完,答案毋庸置疑,经过两天的野外露宿,这些人一点都不想再离开哪怕一步远。人群争先恐后地答话,表示自己愿意留下。 凌骨一笑:“很好!留下的人,若非老弱病残,必须参与外城建造。名单登记在册,三年之内不得进入内城,统一入住临时的土坯房。工钱帅府会照发,但其余城民享受的待遇你们是得不到的。” “如果表现良好,五年后可在外城租赁房屋,十年后方可购置房屋,消除特殊名单。可有异议?” 异议,谁敢有?况且这样的条件并不难以接受,不是白做工,也不用风餐露宿,虽然是外城,但始终是百慕城里不是吗? 人群连声道谢,觉得自己得救了。 凌骨的这番话,在三个城门传出的同时,也由神侍在城内张贴告示,并且为不识字的人们宣读这项决议。 【城外百里,设外城。主军防,招大量青壮有志者年后参与建造工作,工钱日结,优异者可推荐入军。 募军:十五岁以上,不限种族、修为,考核通过即可参军。 民生所将重新录入城民信息,请城民配合。 外城后续建设规划事宜,日后另当详解。】 告示的最后,盖着帅府新鲜出炉的红色方印,用的是帅府的虎纹标志。 暂且不说这个告示在城内掀起了怎样的风波,白虎城门上,凌骨说完之后,就有一队精兵出现,运起灵法不过在片刻之间就沿着护城河建起了一排土坯房,又有精兵扛了许多木头树干来,丢下斧头等工具,让那些人自己建造门窗。 有了房子可以遮风避寒,人群一拥而上抢夺起来,好在有精兵威慑,并没有拳脚相向。 凌骨看着精兵们安置那些人群,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还好没办砸。 “回去吧。”白禹伸手拉住凌骨的手,微微皱眉,然后说道:“往后再出来,就往襁褓里再放些暖石吧。” 凌骨笑着点头:“好啊。” 蛋:“……” 两人下了城楼,周围围着看热闹的城民们微微退开了一些,他们看向白禹和凌骨的眼里有着恐惧。 凌骨心里无奈,这番雷厉风行在高效率的同时,也势必会留下一些负面影响。不过相比于之前城民们对帅府“免费保镖”的心态,凌骨倒宁愿他们能怀着敬畏。 “哥哥。” 凌骨正打算上马车的时候,却见人群中挤出个少年。是凌昭文。 凌骨突然记起上一次见到凌昭文的时候,凌昭文对他说的那番忏悔和那个被白禹丢掉的油纸包,虽然他对凌昭文还是不太喜欢,但这时候也停了下来,等他过来。 凌昭文跑到凌骨跟前两步远的位置,突然猛地停下来了,他小心看了一眼白禹,又缩了缩肩膀,十分害怕白禹的样子。但他还是对凌骨露出了个笑容,说道:“哥哥要大婚了。” 凌骨点头,这事儿百慕城的人都知道。 凌昭文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来,捏着手里并没有递给凌骨。他抬头看着凌骨,视线却不敢看凌骨的眼睛,游移着最后落在自己脚尖,只时不时抬头看凌骨一眼。 “我……本来想给哥哥送个礼物,可是我想帅府里有那么多好东西,我送的估计哥哥也用不上。”凌昭文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已经在一个医馆里当药夫子了,我才知道赚钱很难,也买不起什么东西给哥哥。” “不过,我在家里找到了这个,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凌昭文说着,连忙打开了手里的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那是一块小木牌,一个坠子的样式,木牌上刻着一个凌字,刻痕很深,但已经被磨地浅浅一层,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凌骨没有原主记忆,自然对这东西没什么记忆,于是只抬头看着凌昭文,等他说话。 凌昭文见凌骨不记得,脸色又尴尬了几分,但随后表情又寂寞下来,声音都轻了几分:“这个是爹娘留下的。哥哥以前一直带在身上,不过有一次……被我强抢了过来。这是爹娘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哥哥大婚,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好,所以就想把这个还给你。” 凌昭文双手递上布包垫着的那个木牌,低着头道:“不管哥哥信不信,我是希望哥哥幸福的。” 凌骨的心情很复杂。老实说,就以前凌昭文的所为,凌骨真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但又想想,凌昭文这个年龄段,正是一个人心态变化最大的年纪,如果自己真的不原谅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 好在这时候,白禹看出了他的为难。这一次有“原主爹娘的遗物”这个名头压着,而且这么多城民看着,白禹自然不好再把东西扔掉,于是偏头看了车架一旁等着的黄玉一眼。 黄胖胖脑袋一点,小步到凌昭文跟前,伸手接过布包收下了。 凌骨见黄玉收下,也明白是白禹的默许。于是他轻咳一声,对凌昭文扯了扯嘴角:“谢了。” 凌昭文抬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竟然有几分腼腆:“不、不谢的。哥哥,那我先走了。” 说罢,凌昭文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凌骨跟白禹上了马车,马车里固定的小矮桌上面,已经放着那个布包了。 白禹皱眉道:“扔了吧。” 凌骨无奈地看着他:“算了。好歹我也占了原主的身体,这是他爹娘唯一的遗物,留着吧。我有私库吗?” 白禹点头:“有,帅府就有库房。” 本来白禹想说凌骨的领域的,但一想,那个凌昭文给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让凌骨放在领域里。至于库房,帅府是真的有的,里头的东西多是其他城邦献贡来的,白禹不太在意,就全部交给绿珠在打理。 凌骨耸肩,伸手把那个布包包好放在一边,说道:“那之后回去找个盒子装了,放库房里就是了。” 白禹见凌骨不在乎的态度,眉头终于松开。然后白禹伸手拉住凌骨的手,笑容满满。 “干嘛?”凌骨挑眉。 “明日就成婚了。”白禹的手指轻轻滑进凌骨的袖口,他的指尖温暖干燥,让凌骨觉得十分舒服。 凌骨故意笑道:“统帅大人难不成还有婚前紧张?” 白禹摇头,说道:“你说成婚的时候,有惊喜给我。” 凌骨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是这么说过的。 白禹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我很期待。” 凌骨也笑,看着白禹的眼神里情意绵长。他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竟然找到了爱人了。就像是原以为永远碰不到的东西,突然被送到了手上,那种幸福感扯着凌骨的嘴角和他的心跳,每一次血液的鼓动都是幸福的加持。 “白禹,我……” 凌骨张张嘴,却吞下了余下的话。 “我知道的。”白禹伸手把凌骨拉进怀里,重复道:“我都知道的。” 凌骨没有说话,仰头与白禹温柔地接吻。 这一天对百慕城来说是有重大意义的一天,城里的喧嚣经久不息。可是对帅府的人来说,这一天的“重大意义”完全不同。 帅府里除了白禹、秦谦和木莹,没有人真正经历过一万年前的事情。但是在妖兽一族,是有记忆传承的,所以他们才会对素未蒙面的“域主”有那样强烈的情绪。现在,域主要完婚了,完成万年前未完的那场婚礼。 这对有着那些记忆传承的妖兽来说,这场喜事并非是单纯的狂欢,它更像是一个庄重的仪式——它在改写万年前的那个悲惨结局。 这种感觉凌骨是无法体会的,当回到统帅府,看着焕然一新、红绸漫天的帅府、看着寝房里被提前换上的红色喜被、看着每个人脸上欢乐洋溢的笑脸……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凌骨望天——完了,他才是婚前紧张的那个。 79.Chapter 79 大婚当日。天还没亮,凌骨就已经忙碌起来了。 红色的喜袍。白禹的是武装样式,凌骨的却是平日在帅府穿的宽袖长袍,外面还多配了一件同样艳红的皮毛大氅。凌骨看过那皮毛,发现更像是羽片连接而成。只在领口有一圈白色蓬松绒羽,清丽而暖和。 凌骨照镜子的时候,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的男人,唇红齿白,一头黑发如瀑披散,只从耳边牵出两缕在脑后系上了红绳,金色的左眼眼尾开着一朵大红骨花。看到的第一眼并非是区分男女,而是在脑海里立刻出现一个想法:非人。 凌骨神情一阵恍惚,他似乎记得他见过类似的人。一片如火如荼的鲜艳红色,一个绝美而强大的男人…… “在想什么?”白禹端了些点心进来给凌骨垫肚子,见到凌骨这副打扮,忍不住上前亲了一下。 “没什么……”凌骨犹豫一下,问道:“我这样,像绯阳吗?” 白禹笑了笑:“你会找回自己原来的模样的。” 凌骨点点头,并没过多纠缠这个问题,三两口吃光点心,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号声,划破了百慕城的宁静。 “该走了。”白禹伸出手抹掉凌骨嘴角的糖粉,然后把襁褓也放凌骨怀里,这才与他并肩走出门。 黄玉绿珠早就准备好了,两人都在身上装饰了不少粉色饰品,手腕挎着个木篮子,里头装着像米一样的种子。 “恭喜统帅、夫人。”两人盈盈下拜,然后转身走到前头,扬出一把种子,种子在空中忽然膨胀绽放,伸出两片薄如蝉翼的绯色翅膀,在空中慢悠悠地滑翔。就像是一群惬意纷飞的蝴蝶。 凌骨勾起嘴角,抱着襁褓的手又紧了几分。 “老大,凌骨,恭喜!”两人刚走到二进院落,蒙于就跳了出来,像是刚赶回来的,风尘仆仆的。他的手往天上一扬,色彩斑斓的花朵便从天而降,没有停歇一般。 “呀,小骨头真好看~”木莹从墙头一跃而下,直接骑在了蒙于的肩头上。 凌骨露出个笑容来,边被白禹拉着走,边跟两人道谢。越往外走,围过来的人也越多,到了最前边的大殿那里,凌骨才发现从门口到院子,都被帅府的人围满了。 “吼——” “呜——” “啁——” 凌骨跟白禹刚从回廊出来,人群齐齐高吼,出声的却全是各式各样的兽鸣。 “砰砰砰砰!”几个红球突然被抛向空中,接着在空中炸裂,变成无数的坚果和花瓣落下来。幼崽们高兴地在人群中穿梭捡吃的,发出清脆的欢快笑声。 没有礼拜、没有唱礼,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只有绿珠曾经说过的“走喜”。 统帅府门口,踏风早就等在了那里。不同于往日清傲的模样,踏风今天也被打扮成了通红一片,脖子上挂着大红绸花,身上披着织绣的装饰挂毯,四蹄套着细小的一圈圈铜铃,就连耳朵上也戴上了“耳环”。看上去就如同一尊珠光宝气的艺术品。 白禹让凌骨坐上了踏风,自己则牵着马在前头走着。他们身后,几位将军和统帅府的妖兽们,个个都带着巨大的篮子,里头装着要散的“喜”。 凌骨一路都挂着笑容,看着跟着踏风跑着的幼崽们,心里软软的。 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自云层后倾泻而下,仿佛金沙倾洒,就连积雪都显得温暖起来。帅府的欢声动天,凌骨他们所过之处都盛开了一片花毯。 走喜的最后一站是帅府兵营,兵营中的操练场地被空了出来,架起了二十来口巨大铁锅,在一边的木架上,还有许多挂着的食材,显然是要准备大吃一顿的架势。 精兵们依旧穿着轻甲武衣,不过没了平日里的肃杀,一个个或蹲或站,还有趴在屋檐上的,甚至有几个跑去了跟幼崽抢喜。跟着走喜的人群也聚集在了这里,好些手里还端着空的碗碟。就连那些坐骑也围在边沿,兴致勃勃往里头张望。 昨晚绿珠已经跟凌骨说过这个,除了走喜外,这场婚事最大的活动就是这顿午宴。那些挂着的猎物都是前些天精兵们从丛林和大海里捕捉的珍贵食材,当然也有白禹提供的珍贵食物——都是他领域里的库存。 凌骨骑着踏风走到了草两场的正中间,白禹扶凌骨下马,两人站在那里。 踏风突然嘶鸣一声,接着两只前腿屈膝而跪,头颅匍匐在地上,无比虔诚。有了踏风起头,其余的人、妖兽也齐齐跪拜。他们齐声呼喊了一句凌骨从未听过的语言,但是他却莫名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欢迎归来。 凌骨浑身一颤,等回过神时,已经满脸泪痕。 白禹专注地看着凌骨,看着他流泪,却只是握紧了凌骨的手。白禹转身,对着众人仰天大喝:“宴!” 人群欢呼,立刻热火朝天地开始动工。而白禹则拉起他往外走了。 “怎么,去哪儿?”凌骨有些没回过神,一边被白禹拉着,一手抱着襁褓,只好侧脸试图在大氅上蹭掉脸上的泪痕。 白禹停下脚步,抓过凌骨手里的襁褓,转身塞给一旁蹦出来的木莹,然后抱起凌骨,轻声道:“自然是洞房。” 说罢,白禹脚下生风,直接御风而行,不过弹指间就回到了统帅府。凌骨在听到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的同时,自己也被扔在了床上。 “不用跟他们一起吃饭吗?”凌骨已经彻底找回状态,刚才心中的悲恸与激动夹杂的感情褪去,余下的全是开心与幸福。 白禹扔掉凌骨的大氅,又抽掉了他的发绳,鼻尖贴着凌骨脖颈的皮肤蹭了一下,声音粗嘎道:“先吃了你再说吧。” 凌骨失笑,身体也热了起来。两人无需言语,环抱彼此胶黏地亲吻在一起,衣裳一件件剥落,只剩下一件内袍的时候,凌骨突觉一股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白禹。”凌骨一把按住轻咬他胸口皮肤的白禹,制止了白禹的动作。 白禹抬起头,银眸里满是浓郁的情念:“怎么了?” 凌骨眨眨眼,说道:“我有感觉了。” 白禹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这样都没感觉的话,那我可得伤心了。” 说完,白禹又低头在凌骨心口吻了一下,一双银眸勾着凌骨,格外情-色。 “不是不是。”凌骨一把推开白禹坐起来,激动道:“我是说,我感觉可以进阶了!” 白禹:“……明日再说!” 凌骨也有此意,笑道:“我就是说说而——” 凌骨话没说完,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接着他就感觉自己换了个地方。坐着的是青草地,身后一本巨大石雕书耸立着,旁边有潺潺流水声,头顶大树的树冠已经抽出了绿芽,远处还有个巨大的湖泊平静地荡着涟漪。 一朵小白云飘到凌骨跟前:“恭喜主人,修为提升。脱凡之后,灵力不再为身体所桎梏,此后也可自行使用、进出领域。” 好吧,是无名书拉他进来的。 凌骨扶额:“……小明啊,你就不能晚点弄我进来吗?” 无名书义正言辞:“压制修为提升进阶于主人来说并无益处,请主人立刻调息,尽快提升修为。” 凌骨:“……” 好吧,反正进来都进来了,看无名书的意思,不进阶就不准出了。 凌骨无法,只能盘膝而坐,凝神静气。无名书则在旁为他吟诵口诀,以助他事半功倍。 凌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仿佛被火在烤似的。但并非难受,反而很舒服。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皮肤上很紧绷,似乎覆盖了一层东西。凌骨抬手一看,果然在手背看到了一层黑泥。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现在的模样。 “恭喜主人大成!”无名书蹦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凌骨的错觉,无名书的那团小云朵形状凝实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云朵还能动。 “我……” “主人洞房未完,我就不打扰了,主人再见!”无名书兴奋地叫着,云团一扭,凌骨就被扔出了领域空间。 凌骨还来不及问候无名书XX,就见眼前一只白毛统帅的银眸都快成血红了,正饿狼一般盯着自己。 凌骨吞了口口水,说道:“至少,让我先洗个澡?” 白禹眼睛一眯,一把拽过凌骨,这么几步路也懒得浪费时间,运了灵法转瞬两人就落进了浴池之中。 白禹擒着凌骨手臂,直接将人翻了个个按在水池边,大手扒-掉凌骨的内袍,撩起一捧水,在凌骨臀上一抹,黑污被抹去,两团雪白的臀-肉如同剥壳荔枝般显露出来,丰腴而紧实,看上去十分可口。 凌骨知道要糟,连忙叫道:“白禹,你等啊!” 话才开了个头就变了调,没了下文。凌骨身子绷紧又努力放松,余下的力气也只能扒住池边地砖,任由被吊了许久胃口的统帅大人驰骋征伐。 凌骨委屈啊,一边把无名书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又告诫自己——老虎胡须,切莫再扯! 80.Chapter 80 午后,阳光从木门的窗花缝中钻了进来,在柔软的兽皮毯上留下了如星子般的金色光斑。寝房靠里的地方,放着一张巨大的床。红色的被褥有一只角垂在了地上,露出了睡在其上的白藕一般的人来。 修长的身体仿佛最精准的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皮肤白如羊脂,从脚踝开始便落有红梅般的爱-痕,过膝的长发比被褥还要艳红,丝丝缕缕贴在身上,遮挡了漂亮的背部线条。 白禹侧身以手撑额,手指擒着身旁人的肩头,无比眷念地抚摸着。 凌骨丝毫不知道自己模样的变化,察觉到白禹的动作,凌骨半梦半醒间抬起手臂,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行了,白禹,真不行了,好困。” 白禹轻笑了几声,俯下身在凌骨落满齿痕的脖颈间吻了几下,然后把人抱进怀里睡去。 临近傍晚,凌骨才清醒过来。白禹依旧侧躺在他身边,看样子已经清醒了很久了。 “唔……”凌骨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并没什么不适,于是又记打不记疼地伸手勾住了白禹的脖子,笑道:“统帅大人真是生龙活虎。” 白禹笑了笑,撩起凌骨的一缕长发绕到了身前,在凌骨眼前晃了晃。 凌骨愣了愣,然后突然眼睛一瞪,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胸前看。看完后又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穿就往镜子跟前跑。 镜子里,哪里还有“凌骨”的影子,如今凌骨看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男人。红发金眸,左眼妖冶的红痕还在,但却仿佛与这面容是浑然天成一般。而且,奇怪的是,明明是陌生的脸,凌骨却觉得无比熟悉。 白禹拿了一件衣袍披在凌骨身上,从身后环着凌骨,视线在镜子里交融:“这就是你。” 这就是绯阳的模样。 凌骨心脏砰砰跳了几下,随即轻声笑了出来:“我长高了诶。” 之前的身体高度在白禹下巴那里,如今却只比白禹矮了个脑壳帽。 凌骨转身抱住白禹,侧头吻了吻,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好高兴。白禹,我们再做一次吧。” 白禹银眸一暗,抱起凌骨的腰便把人压在了镜子上。 一个时辰后,寝宫的隔帘后,绿珠的声音清脆响起:“统帅,夫人,喜宴该开了。” 凌骨平息下呼吸,整个人都挂在白禹身上,懒懒道:“喜宴不是已经完了吗?” 白禹轻声笑了笑:“昨日是帅府里的,今日是对那些驿站里的人的。” “哦。”凌骨恍然,他倒是真的忘了这茬了。怪不得,昨天喜堂根本就没用嘛。 正这时,布帘外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喇喇道:“白毛你有完没完,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吗你,快把人放出来,我还有礼物没送完呢!该死的伯颜臭小子,竟然敢骗我,害我昨晚才赶回来,我跟他没完!” 是旻渊。凌骨不由笑了,伯颜居然会骗旻渊?难道是因为旻渊经常挤兑白禹的缘故? “马上来了。”凌骨高声回了一句,然后推开白禹往浴池走去,一边对白禹挥手:“小白禹啊,我想吃红灵果,给我多备着。” 凌骨话说完,人已经进了浴池。白禹怔忪呆立,片刻后突然伸手捂住了脸,好半晌放下手来,却没有半分异样,只是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旻渊就等在隔帘外,他的五感十分敏锐,自然也听见了凌骨自然而然叫出的那个称呼。旻渊突然站起来,想要掀开隔帘又堪堪忍住,整个人魔怔一般站在那里。 直到一刻钟后,梳洗穿戴好的两人掀帘而出,旻渊直接懵了。 “域……域主!”旻渊的声音忽高忽低,最后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般叫了出来。 凌骨得意一笑,随即摊手:“只有脸而已,我还是不记得以前的事的。” 虽然这样说,但也不知为何,他对旻渊的态度却不像之前那样梳离,反而有种熟悉的亲近感。 不过旻渊却突然一下蹦开了两步,呵呵笑了两声:“那真是恭喜啊恭喜,大殿里的使者都等着呢,我先过去啦!” 说完,旻渊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凌骨错愕,不确定地问白禹:“他是在怕我?” 明明之前恨不得倒贴上来的模样来着。 白禹想了想,说道:“大概是童年阴影之类的缘故吧。” 凌骨眨眼——童年阴影? 白禹笑着递给凌骨两个红灵果,说道:“走吧。” 大殿。 各城来使近百人,按城邦强弱亲疏排列座位,兽岚与施洛雪分列左右,都是首位。不过在他们之上,还有百慕城的几位将军以及旻渊,旻渊抱着襁褓在前头最为显眼。 “咚!”低沉的鼓声敲响,示意着主人的到来。 大殿里本就寂静的空气一下更加死寂了,使者们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白禹执着凌骨的手走了进来。今天白禹换下了喜服,穿了一身银白衣裳。不过因为凌骨突然的变化,他只能穿了白禹那里存着的他的衣裳,都是鲜红的颜色,不过也并非喜服。 然而这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满,当凌骨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呆住了。 几位将军还好,旻渊已经跟他们提前透露过了,最为失态的人是施洛雪。在看到凌骨的那一瞬间,施洛雪打翻了矮桌上的酒盏,手背、衣袖被打湿了,她却依然毫无所觉一般,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凌骨。她嘴唇翕合好几次,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兽岚坐在一边,看到凌骨的时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瞳之中似乎还有一只重瞳,不过在他惊愕过后,那重瞳就瞬间消失不见了。兽岚错愕的表情只有一瞬的变化,随后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其他见过凌骨之前模样的城主,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未敢开口问统帅旁边的人是谁,毕竟他们都明白,今晚他们只是背景罢了。 众人肃立,躬身行礼,等白禹跟凌骨落座之后,白禹才让他们坐下。 “今日多些各位应邀来贺喜,恰逢时日,我也就城池的事情说上一二。”白禹开口就是公事,毕竟于他和凌骨而言,他们的大喜日子只有昨天,今天这个本就是为了公事。 光鲜奢华的大殿之中,一时之间尽是人心惶惶,好些脑补过度的小城城主已经面色苍白,仿佛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城池被吞并的画面。 “百慕城开始扩建外城,百里范围之内皆为百慕城所用。在此范围内的有三座城池,秦谦,可跟这三位城主谈过了?”白禹问秦谦。 秦谦点头,同时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三个人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我城愿意归附百慕城。” “很好。”白禹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三座城池差不多也算是帅府帮助建立起来的,与其说是城池,更像是三个小镇,就连围墙也是泥砖堆砌,靠耕种而生。如今能名正言顺被百慕城收编,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百慕城无立国打算,城池之内皆帅府统管。”白禹扫了一眼那些城邦的侍者、城主,说道:“至于之后是否延续往日的规矩,还没有定论。不过我白禹在此言明,百慕城没有攻打、占领领地范围外任何一个城池的打算。” 白禹话落,那些城主们有些松了口气,有些则蹙紧了眉头——因为他们听到了另外的意思,这是不是表明以后百慕城也不会再庇护他们?那么东兽王国…… 一时间,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最前头的位置上——东兽王国、洛水雪国,以及百慕城——至于暗界,由于旻渊的低调和对人类的抵触,所以并没多少人知道暗界的存在。 兽岚举起酒杯,站起来对白禹跟凌骨说道:“统帅大人、统帅夫人,如今是双喜临门……哦不,三喜?” 兽岚说话的时候,看向了旻渊一直抱着的襁褓。 凌骨垂下眼睑,冲旻渊伸手。旻渊乖乖把襁褓递过去,服帖得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金毛犬。 “东兽王子有心了。”凌骨抱住襁褓,看向兽岚的眼里夹着几分深意。 罗庆、马家兄弟、安和身上的毒都没有查出个具体来,而兽岚曾经阻拦伯颜杀掉罗庆。凌骨宁可误会也不错放,说到底,他是不相信二十年前屠了个黑暗日出来的狂兽,会转变个性又知书达理——二十年前,兽岚可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说他没有参与黑暗日,凌骨半点不信。 兽岚似乎没看出凌骨的敌意,只是一味恭喜着,还送了不少礼物。 有了白禹的承诺,和兽岚类似示弱的表现,其他城主也安心下来。喜宴到最后倒也算是宾主尽欢。唯独施洛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一直看着凌骨和凌骨抱着的襁褓,脸色惨白,手指把手里的绢帕都已经搅烂。 喜宴散后,施洛雪与兽岚走在最后面。施洛雪踟蹰着,最后还是在跨出统帅府大门的一瞬又转回了身。而兽岚与她擦肩而过,走出帅府,兽岚脸上的笑容才逐渐冰冷,最后嗤笑一声,漫步归去。 81.Chapter 81 白禹似乎知道施洛雪会去而复返一样,他跟凌骨就留在大殿之中,施洛雪跨进门的时候,门口的蒙于拦下了她身后跟着的石林,木莹则笑嘻嘻地合上了大殿大门,转身冷冰冰地看着石林。石林愠怒,但也知道自己实力,并没有硬闯。相反的,石林站了一会,突然丢下殿内的施洛雪,转身离开了。 凌骨依旧坐在高位之上,因为不习惯过膝的长发,之前坐着的时候压到了头发扯得他头皮发麻。这时候人都散了,凌骨干脆扯了发绳,把长发搭在软榻上,铺开灼眼的一片火红。 施洛雪站在凌骨五步远的位置,眼中毫无预兆地蓄积了泪水,接着她盈盈下拜,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域主。”施洛雪颤声叫了一声,跪伏的姿势就像是要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凌骨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白禹走到了施洛雪的跟前,垂着眼看着施洛雪单薄的脊背,他问道:“前些日子我问你的事,如今有了定论?” 施洛雪抬起头,她满脸泪痕,唇上都褪去了血色,看上去十分憔悴。可惜大殿里的两个人都并非怜香惜玉的,凌骨依旧看着施洛雪,而施洛雪却不敢直视凌骨的目光。 施洛雪保持着跪姿,她转头去看白禹,眼泪一颗颗滑落,但她的表情却并非悲伤。这是她情绪濒临崩溃的迹象,三百年前,七千多条性命在她心里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施洛雪沉默了一会,才惨然一笑,毫无隐瞒地回答:“三百年前,齐鸣和齐轩恒也被困中枢界。除了他们,还有好些小喽啰。” “你见过他们。”白禹声音森冷:“你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了,对不对?” “是。当年我落入中枢界,就是被他们救起来的。他们说服了我建立城邦,并且在城中为他们建造了一座塔。那里被他们下了禁制,只有他们自己能进出。不久后,他们就带人离开了,他们在大路尽头的海心找到了一片岛屿,他们称为神域。不过我从未去过,自他们离开后,我也没有再与他们联系过了。” “你说谎。”白禹冷笑一声,指出来:“那个石林呢?” 施洛雪摇头:“我不知道。那个玉佩我也问过石林,他只说是个教学师傅给他的。你应该知道,自大末日以来,有很多界域的人都在游历,他们广收徒孙,教授自己界域的知识以达到延续自己界域文化的目的。我查过那个东西和那个教学师傅,但是并没有查出什么来。” “呵。”白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轻笑一声,说道:“你查?你查到的东西不过都是别人早就弄好等你看的。施洛雪,三百年前你做人棋子,却自以为是慈母贤妻,拯救了自己的家庭。可实际上你只是一颗棋子,到现在,你还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施洛雪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浑身一颤,再维持不住笔挺的脊梁,歪倒坐在地上,十分颓然。 白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头冲凌骨伸出手。凌骨把手搭上白禹掌心,抱着襁褓往外走去。 “域主。” 凌骨走过施洛雪身边的时候,施洛雪突然惨叫一声,她泪眼婆娑,想要跟凌骨说些什么,但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也无所谓,凌骨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凌骨转过身,自上而下看着施洛雪。他轻叹一口气,说道:“三百年前的事情,我并没有经历过。我无法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情况,也无法体会当事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我无法说原谅。” “死的那些修士妖兽,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凭什么替他们原谅?而白禹他们历时万年找回了我的魂魄,最后关头却因为你而功亏一篑……我完全能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愤怒,是,白禹他是我的爱人,我有资格替他说原谅。可是我又凭什么要替他原谅?” “你选择了,你做错了,你伤害了。然后你又后悔了、想要被救赎了。”凌骨轻笑一声,问道:“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情?” 这句话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施洛雪崩溃地匍匐在地上大哭起来。 凌骨并没有因此动容、同情。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觉得良心不安。就不该跪在这里哭。你一错再错,不做任何挽救,却想要彻底的救赎,你把他们的命,当什么了?” 凌骨说完不再看施洛雪,他转头看向白禹说道:“走吧,我有些乏了。” “嗯。”白禹揽过凌骨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拉开了大殿的门。 凌骨跟白禹刚跨出门,木莹就突然跑上来,一把抱住了腰,把脸埋在凌骨怀里。不作声响,不作动作。 一层大殿木门而已,房间里说了些什么,他们自然能听得清楚。 凌骨察觉得出木莹的情绪。他伸手揉了揉木莹的发顶。木莹抬起头,大眼睛红红的,但却是在笑着:“果然还是域主最美啦~” 凌骨挑眉,伸手捏了她的腮帮子一下,然后看向其他几人:“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往后百慕城可有的忙了。” “是!”蒙于大声应道,也不知是在兴奋些什么。 “旻渊。”凌骨叫住角落要溜的人。 旻渊僵住,磨蹭地回来,然后露齿一笑:“有何吩咐?” “你还要在百慕城留段时间吧?”凌骨笑道。 旻渊迟疑道:“呃,其实我……” “正好,最近白禹大概会很忙,你留着帮我喂孩子吧。”凌骨打断旻渊的话,笑道:“你不是还有很多礼物要给我吗?明天拿来我看看。” 旻渊:“好。” 凌骨白禹走后,木莹嘿嘿笑着拍了拍旻渊的手臂:“小龙啊,你还是那么怕域主啊?” “你们这群混蛋,要不是你们,我能怕吗?”旻渊控诉道。 每次域主无聊找人“玩”的时候,秦谦总是未卜先知躲最远的那个,木莹永远是跟域主“沆瀣一气”的那个,蒙于还是个崽,于是他旻渊就担起了被域主“玩”的千古重担,特么每次逃走还会被那只白毛抓住! “之前还好。”旻渊苦兮兮道:“可现在他用这张脸,我一见他盯着我笑,我就胃疼……” “他都没恢复记忆,你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想要欺负啦~”木莹笑眯眯地说道。 旻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看了看大殿里的人:“这个呢?” “小骨头都没说话,随她呗。散了散了,明天开始真的有的忙了。”木莹伸了个懒腰,率先拉起一边的伯颜走了。 蒙于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 驿站之中,兽岚进屋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在了。兽岚看着来人,一点没有意外,轻声笑道:“你们给的东西已经送到凌骨手里了,可他根本没带在身上,有用吗?”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角落的人走出来,一身染血白衫,正是齐轩恒。 兽岚随意跨坐在软榻上,说道:“好吧,那么说说施洛雪,你们早就该除掉她的。” “你以为我不想?”齐轩恒脸色狰狞:“都是齐鸣那个该死的混蛋!他竟然敢骗我!他说施洛雪将会牵制绯阳……” “事实上,施洛雪反而帮了他们。”兽岚看了一眼齐轩恒身上的伤,问道:“齐鸣跟秦初呢?” “那两只胆小的老鼠!”齐轩恒咬着牙说道:“绯阳一回来,齐鸣就吓破了胆。这次假意跟我回百慕城,实际上却是打着逃跑的注意。还没到百慕城,他就让秦初趁我不备,合力伤了我逃走了。” “哈哈哈!”兽岚放声大笑。 齐轩恒立刻眯起了眼睛,灵压沉甸甸压下来:“你敢嘲笑我,找死!” “不,我只是在想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兽岚虽然被灵压压迫得不适,却并不畏惧。他看着齐轩恒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神域是你提出来的,管理也是你经手的。齐鸣就是个废物,为何你一直要忍受他呢?因为他修为比你高?因为他的预知未来的能力?还是你离了他就不能处理这些事情了?” “你懂什么!”齐轩恒看着兽岚,眯了眯眼:“自以为是的东西,不过区区百岁不到,妄图挑拨离间?你以为我是脑袋一热就什么都不顾的蠢人吗?” “不敢。”兽岚摇摇头,说道:“只是我跟你的理念有些不同。我知道齐鸣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可是他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你不尝试着控制他呢?” 齐轩恒看了看兽岚,了然一笑:“你又弄出了什么新蛊?” “这么有趣的事情,不如坐下慢慢聊?” 82.Chapter 82 兽岚跟齐轩恒才聊了没多久,齐轩恒就闭上了嘴巴。他做了个手势,兽岚也安静了下来。 哐。 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却让兽岚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而那个少年脸色显然也不好,他盯着齐轩恒,又看看兽岚,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上前一步,露出脸来,正是石林。 “你没告诉过我,居然跟狂兽也有关系。”石林看着齐轩恒,语气竟然有些质问的意思。 齐轩恒冷笑一声:“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自己当谁了?” 石林咬了咬牙,忍下心中的不忿,说起正事来:“凌骨已经脱凡,看王的反应,那应该就是万年前绯阳的模样。我走的时候,王被他们单独留下了,我想王对着凌骨如今那张脸,会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是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有多没用的吗!”齐轩恒正在火头上,一听又是施洛雪的事,心情自然好不了。 石林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并没有跟齐轩恒叫板,只是语气生硬地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们,趁着帅府还没有派兵去找神域所在,你们最好提前做好应对。灵兽雷劫的大好时机居然也能弄成这样,还有脸说王的不是?” “呵呵。百慕城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兽岚也沉下了脸,煽动民心未达目的这件事,显然也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你还是多陪陪你家女王,让她那多愁善感的嘴巴,少对凌骨吐露一些秘密吧。” “你!” “够了!”齐轩恒怒斥一声,眼珠几转,有了决定:“石林你赶紧回去,别让帅府的人起疑。最近最好不要再跟神域联系……如果齐鸣来找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石林咬牙看了齐轩恒一会,哼了一声,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们会招揽这样一个……小孩。”兽岚轻笑着,语气充满了对石林的轻蔑。 “用不着你多事。”齐轩恒对此不愿多说什么,但他眼里的阴郁却浓得化不开:“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齐轩恒神经质地掐着手指,兀自呢喃道:“洛水雪国根本就是个幌子,那个东西必须要毁掉,齐鸣那个混蛋,对,他一定会先去洛水雪国的。” 兽岚静静地看着齐轩恒,听到他说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兽岚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笑意,但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齐轩恒的呢喃声越来越弱,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这时候兽岚才开口说道:“齐岛主有想要的东西在洛水雪国?” 齐轩恒十分机警地盯着兽岚:“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你误会了。”兽岚举起手,笑得很憨厚:“我只是想问一下那个东西是不是活物。因为我要给施洛雪用的蛊,可是什么东西都不会放过的。” 齐轩恒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嗤笑一声:“那东西可不是你这点手段能弄坏的,不然也……” 齐轩恒似乎醒悟过来,声音戛然而止,转而说道:“总之,你尽快去办。最好能把洛水雪国给屠个干净!” 兽岚闻言一笑,也没有继续追问,不过心里暗暗想到——看来那东西并非活物了。不过既然齐轩恒要回去拿,他怎样也不会被甩开的。 >>>> 凌骨跟白禹大婚之后,来百慕城的使者城主们都各怀心事陆续离开了。 施洛雪也要走了。走之前,她大病了一场,兽岚跟其他城主都去看望了她,不过她的病到走的时候也没有好起来。 凌骨隐隐觉得,施洛雪的病大概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关。 施洛雪走的时候,帅府的人没有一个相送。凌骨见洛水雪国的车架安然无恙地驶出百慕城,还有些狐疑地问白禹:“路上没伏兵?” 虽然没听过白禹当面说要把施洛雪怎样,但是凌骨知道,白禹恨透了她。 白禹坦然地耸耸肩:“如果要杀她,我早动手了。而且你说了那些话,她活着比死了受罪。她就是这种人。” 凌骨扯扯嘴角,当初那些话他也是一时冲动,现在也并不想背后评价别人什么。 “不过,蒙于他们有没有,我就不敢说死了。”白禹又补了一句。 凌骨:“……” 事实证明,没有白禹这个老大牵头,另外几人还是安分的。施洛雪的车队平安地离开了百慕城的范围。 兽岚也紧随其后离开了,最后一个走的是旻渊。虽然对凌骨如今这张脸犯怵,但旻渊走的时候还是蛮依依不舍的,千叮万嘱凌骨等百慕城的事情安定下来,一定要到暗界来玩。凌骨高兴答应了,不过他答应的时候,旻渊的表情当真是痛并快乐着。 冬季就这么充实而忙碌地过去了。 这个冬季,百慕城大兴土木。政策方面也是大改。百慕城之前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如今要像个画一之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轻则水懦民玩,重又会被扣上苛政猛虎的帽子。 这种头疼的事情,凌骨自然敬而远之,自动请缨跑去外城监工了。 百慕城突然多出这么一位长发及腰,还红得惹眼的人,自然免不了城民嘀咕。而凌骨最近也很少跟白禹出双入对,一般情况在他身边的都是卫沄跟木莹。木莹不多说,卫沄的话城民还是认识的,于是渐渐的有了奇怪的传言——百慕城统帅娶了个红头发的“妾”。 凌骨表示:“……” 不过有心情谈论这些,总比人心惶惶谈改-革的好。 百慕城外城面积并不比内城大,但是范围却很广。外城最外依旧起了一层城墙,城墙七米高,两层箭孔。护城河是引不到那里去了,就在外面挖了暗渠,也有三米来宽。外城主兵防和农耕,区域划分清晰,颇有些工业园区的意思。 如今外城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太院学生刚好有一届毕业,不少学生对百慕城的变-革充满豪情壮志,撸起袖子就上阵了。有了这些学生的帮忙,事半功倍。 凌骨在这群学生中还看到了凌昭文,凌昭文跟着神侍组织的医师队伍,给那些不小心伤着自己的人们治疗。 凌昭文根本没有认出凌骨,对他表现得很认生,就算单独碰见也会绕道而行。凌骨当然也不会自报家门,老实说,虽然现在的凌昭文跟以前的那个判若两人,可凌骨还是有些不愿意与他亲近。 凌骨心想:如果凌昭文有难,他能帮可以帮,但如果他好好的,那大家江湖两相忘是最好不过了。 外城的事情虽然忙碌,但执行起来比内城简单多了。大雪化去,草地上都抽出了嫩芽,近看依旧是一片枯黄,但远看却像是在地上轻轻刷了一层绿,嫩嫩的、浅浅的,看着就让人舒心。 一个多月过去,外城的规划已经有了雏形,不过最喜人的成果是外城的城墙已经封口了。凌骨曾经坐炽焰飞到天上去看过,那一个同心圆般的城池,让凌骨颇有成就感。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得必有失? 虽然凌骨提议的城池建设进行顺利,但他一直练习的阵法图谱却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早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不过凌骨自从跨过脱凡的坎,只要不是太极端的温度,凌骨都是两件单衣搞定——里衣加外衣。 晚上,凌骨披着衣裳赤着脚,坐在窗前的兽皮毯子上看图谱。在他脚边有两个物体——被黄胖胖喂得圆滚滚的朏朏,已经长成个排球大小、且蛋壳越发结实的蛋娃。 蛋就在凌骨脚边,凌骨脚趾轻轻一推,蛋咕噜噜滚开了,朏朏就甩着尾巴兴冲冲跑过去,把蛋又推回凌骨脚边,凌骨再一推……这种游戏朏朏向来乐此不疲。 凌骨却没什么好心情,他扣下手里的图谱,捏了捏鼻梁,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白禹洗澡出来,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走到凌骨身边的时候,弯腰把蛋抱起来,顺手把朏朏从窗户扔了出去。 “小明没骗我,这个还真不是按难易来分等级的。这些防御为主的法阵,越到后头越难搞,根本看不懂。灵力要从哪个方向流转?什么材质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要以什么方式激发最为稳妥?”凌骨一口气说出自己憋闷了好几天的问题,然后抬头盯着白禹,撒气道:“你说我以前怎么就不多费点功夫写个注释也好啊!” 白禹好脾气地任由他瞪,在手里凝了个水球,边给自家娃“洗澡”边回答:“这不怪我,如果不是有一次你忘记了自己零食藏哪儿,根本就不会造出无名书这个灵器。无名书就是拿来给你记东西的,但图谱必须你自己动手……” 余下的话不言而喻,懒如绯阳,画几个图谱就算不错了。 凌骨望天。 83.Chapter 83 “行了,睡觉吧。”白禹把蛋擦干放床上,又抽走了凌骨手里的图谱。 凌骨站起身脱掉披着的外衣,爬上床问白禹:“管理机关都告一段落了吧?什么时候开始运作?” “后天。”白禹躺上床,挥手灭了桌上的灯,然后习惯性伸手揽住了凌骨。 凌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等稳定下来……你是打算去找神域吗?” “嗯。”白禹应了一声。 凌骨沉默,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凌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似乎在他潜意识有个模糊的印象——跟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去有关的东西,很危险。 白禹大手在凌骨的背上顺了顺,小声道:“有我呢。” 凌骨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意伸手捏了下白禹的脸,便抵着白禹的肩膀睡过去了。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他们还没出发去找神域,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洛水雪国生瘟疫了。 消息是木莹带回来的——自从知道神域的事情后,木莹每天都会放飞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灵植,这些小家伙常会带回很多乱七八糟小道消息,偶尔还会捡几个别人丢失的小玩意回来。这一次的消息,算是它们带回来最大的一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凌骨正在自暴自弃地看朏朏扯画废的图纸玩。 对这个消息,凌骨很是不解:“瘟疫?规模很大?” 木莹盘坐在地毯上抱着蛋,回答道:“带回来的消息也不全,但就形容来说,大概几乎整个洛水雪国都遭殃了。” 凌骨大惊:“洛水雪国有多大?”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但是就城间商人的描述来说,比百慕城大吧。不过因为靠近雪原,只有夏天几个月才会化雪,所以住在那里的人并没有百慕城多。” 那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凌骨皱眉道:“施洛雪的修为应该不差吧,就算是无法控制,但也能察觉及早隔离。怎么会弄到这么严重?” “哼。”木莹本来想说活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只哼了一声作罢。 “洛水雪国多祭司,主神系灵法和丹药,他们的医师在中枢界都是闻名的。”白禹说道。 也不知道他是在宽慰凌骨呢,还是在告诉凌骨不用多管闲事。 总之,凌骨虽然觉得遭了瘟疫的人很可怜,但也的确没打算去插手什么——那可是一个国家,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吧。 可是,天不遂人愿。 三天后,几只灵兽自天而下,驮着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带头的一个居然是石林。 这几个人自然都是来自洛水雪国,他们是来求救的。不过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石林断断续续交付完了施洛雪的嘱托,就晕过去了,不像是累的,看脸色……守城的精兵忙让人把他们连带他们的坐骑都送去了神殿,又让人请神侍给了接触过那几人的精兵一些药丸。毕竟瘟疫这个东西,虽然每个界域的叫法不一样,厉害却都是知道的。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帅府,凌骨还没怎么着,蒙于先炸了。 “怎么着,看我们是冤大头还是觉得我们活菩萨?没宰了她,她就该一个人偷笑了,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求到我们头上来了?” 秦谦跟木莹虽然没有说话,但看脸色也跟蒙于是同样的想法。 老实说,要凌骨视而不见有些难,毕竟那不单单是施洛雪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的性命,那是整个国家的人啊。可是白禹修为再高,对上这种回天乏术的疾病,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凌骨一时有些不明白施洛雪让人来求救的意图。 “等他们醒来再问问吧。”白禹一锤定音:“恐怕这事没那么简单。” 白禹发了话,其余的人就算不乐意,也不会硬着脖子反驳。 凌骨歉意地看向白禹,他总觉得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影响了白禹,因为凌骨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白禹绝对会一点不犹豫地无视掉施洛雪的求救,甚至石林那几人都会直接被扔出城。 白禹看着凌骨,就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不由笑了:“与你无关。” 凌骨眨眨眼,然后点头:“哦。” 白禹顺了顺凌骨的长发,多解释了一句:“施洛雪既然敢来求,那就一定有肯定我们会过去的筹码。” 显然,有之前大殿的那一出,“凌骨的同情心”这个筹码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凌骨听完,眨眨眼,再次点头:“哦!” 半个时辰后,就有神侍来报,石林几人醒来了。白禹让人把石林带了过来。 石林进门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下跪,干脆利落,“噗通”一声,让人听了都觉得膝盖骨疼。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与行为不符。他看上去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花枝,一副慷慨赴死的英勇模样,如同他正在经受屈辱一般的态度,让凌骨感到不快。 “请统帅大人救救我王!”石林额头触地,言辞诚恳。 凌骨并没有去追究石林的态度,他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林闻言,便把情况娓娓道来:“王病了之后一直没好,回城后也没有参加一贯的祈福。洛水雪国的祭司和医师都被找了过来,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治好王的病。古怪的事就从这时候开始发生了。洛水雪国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朝神仪式,所有神殿神庙都会举行仪式,几乎所有的城民都要参加。瘟疫就是从那次朝神仪式之后开始的。” “你说的古怪,是什么意思?”白禹问道。 石林抬起头,双眼赤红:“城里被人做了手脚,以主城为中心生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时而薄弱时而坚固,因为没有特别的妨害,一开始大家只顾着救瘟疫而把找这个结界的源头放在了最后。但是就在昨天,那个结界忽然扩大了一倍,并且成了一个禁锢结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与此同时,被禁锢其中的人的病情越发恶化……” 石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又朝白禹跟凌骨叩了个头,说道:“王也被困其中,求统帅大人前去相救!” 白禹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石林也一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指尖用力扣着地板,一刻也不松懈。 白禹沉吟片刻才看向凌骨,以眼神询问。 凌骨摸了摸下巴,说道:“我对那个结界有点兴趣。” 这样巨大的结界,如果没有高阶近神的修为,那就只能是阵法维持。而要笼罩城池的结界,那个阵法的规模和能量可想而知。并且,那个阵法又是何时存在的? 白禹得了凌骨答案,笑了笑,看向一旁站着的人,说道:“秦谦、木莹,你们跟我们去。卫沄,城内诸事由你代管,蒙于跟伯颜任你差遣。” 虽然“官职”有差,但领命的三人并没有任何异议。不过蒙于还是对白禹他们要去洛水雪国而有些小情绪。 石林闻言,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松懈下来,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谢统帅大人!” “我并非为了施洛雪。”白禹轻笑了一声,说道:“所以,收起你不诚心的感谢吧。” 石林身体又是一抖,但没有再说出任何话。 既然决定要去,那也没什么好推脱的。有白禹跟凌骨的领域在,行李完全无压力。黄胖胖塞了好多零嘴给凌骨,生怕饿着了他。 至于坐骑,则是秦谦负责。炽焰是云鹰,本就是中枢界的一种狂兽,强者为尊,炽焰飞出去办个事成不到,就跟着回来了三只云鹰。 凌骨跟白禹却没有坐云鹰——踏风的速度比云鹰快,但因地面与空中的情况不同,折算下来速度也差不多。 于是几人分好坐骑,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大家都是修士,一夜不眠也无所谓,第二天黎明,众人便踏进了洛水雪国的国界。 洛水雪国这时候的温度比百慕城的冬季还冷,到处都是银装素裹,跟着炽焰来的三只云鹰受不了飞走了,炽焰有秦谦照料倒不至于冷着。踏风却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在雪地里依旧一副傲然淡定脸。 白禹从领域拿了件大氅给凌骨裹上,又把蛋塞到凌骨怀里——蛋娃此时已经能自行控制温度,成了凌骨的专用手炉。 “翻过前面的雪山,就能看到洛水雪国的所有城池了。”石林在前面带路,脚步匆忙。 其他几人跟上。 这座雪山积雪很厚,但所幸此时并没有下雪或者刮风,一路到了山顶,往下望去,视野也十分清晰。 洛水雪国大致由四部分组成,主城在正中心,另外三座城池围绕主城成为一个正边三角形。而此时,一个巨大的白色结界如同锅盖一样扣在主城上,另外三座城池也被笼罩了一部分。 被笼罩的地方看不明情况,但在结界外的城池,却到处都湿黑烟缭绕,即使在山顶也闻得到一股焦臭的味道。 84.Chapter 84 下雪山,半山开始已经少有积雪,但是相对的,人迹开始多了。靠近山脚的地方,有很多的帐篷。 帐篷都是用鞣制过的兽皮做成的,都不太大。帐篷前架着炊具,城民裹着棉衣兽皮,瑟缩成一团在炊具跟前扒拉着炭火。浓浓的药味盖过了冰雪的冷冽,呼吸之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苦涩了。 石林带着他们一路走过,那些人只是抬头看他们一眼,随后又麻木地收回视线,静静盯着火塘里的火苗。 凌骨看到,在帐篷旁边总有一些染着血污的布条和衣裳,有的甚至是一具尸体,没有盖好的手脚露在外头,皮肤竟然是赤黑一片。而且尸体的手脚干瘪,几乎只是皮包骨头。 几人一直都是沉默的,石林几人更是红了眼睛,默默流着眼泪。 很快,他们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城池之中。这里的情况比在山脚看到的更加惨烈。 街道上到处都是干瘪赤黑的尸体,活着的人三三两两蜷缩在一起。他们几乎都是染病的——他们的身体上有黑斑,而有黑斑的地方,统统像是被挖去了里面的血肉一样凹陷下去。他们互相倚靠着,却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上的交流,仿佛只是在等死一般。 绝望已经占领了整个洛水雪国。 凌骨把怀里的蛋又抱紧了一些,扯过包着蛋的薄袄被盖住了蛋,仿佛是不想让蛋感知到外面的一切。 “整个洛水雪国,就没有找到医治的办法吗?”凌骨问前头的石林。 石林摇摇头,声音哽咽:“没有办法,一开始只有几个人生病。祭司给了药,看上去已经好了,可是当他们回家不过几日后,瘟疫就爆发了。不过也不知为什么,在几乎让四座城池的城民都染上后,余下的人却是再怎么接触也不会染上了。” 石林最后还轻笑了一声,不过笑声中并没有庆幸,反而听的人心里十分难受。 凌骨闻言不由皱眉——停止传染?用凌骨现世的思维来看,这是因为余下的人有了免疫力,还是说传播的条件已经断绝?可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太符合,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瘟疫恐怕不止是疫病那么简单。 “前面就是结界了。”石林带着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 在巷子的尽头,两边的墙垣和房屋从中间被切断,白色的结界静静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块巨大的羊脂色石头。 停在结界跟前,才体会到它的巨大。 凌骨想要伸手去碰,白禹伸手抓住凌骨的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覆了一层薄霜在掌上,贴上了结界。 白禹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脸色却变得难看了。 “破不了?”凌骨问道。 白禹点头:“这个结界很强,而且……” 白禹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凌骨的眼睛:“是你的结界。” “什么!”凌骨诧异,指着结界说道:“你是说,制造出这个结界的法阵,是我……以前创造出来的?” 白禹点头。 凌骨皱眉,然后拍拍白禹手臂:“等我一下。” 凌骨说完,已经凝神入定,这还是他第一次自主地召唤无名书。虽然生涩,但也并不费劲。小孩样子的无名书立刻出现在凌骨的脑海。 “这个结界是哪本图谱中的?”凌骨问道。 “主人,请把手放上去。”无名书说。 凌骨依言把手放在结界上,这一次白禹没有阻拦他。结界虽然看着有形,但入手却像是触碰到了一股无形的气流,而非摸到实质东西的感觉。 很快,无名书就有了答案:“就在给主人的那本图谱中就有,属于防御性的法阵。不过是经过变化的,看手法大概是主人以前学生做的。” “我的学生?”凌骨大惊,也不由叫出声来。 一旁的木莹听了,自然地接过话头:“果然,一定是齐鸣那个该死的家伙!” 木莹话一出,最震惊的却是石林,他几乎完全呆住了。 凌骨让无名书回了领域,也是又惊又奇地看向木莹:“你的意思是,施洛雪说的那个齐鸣是我以前的学生?” “何止。”木莹稍微收敛了下情绪,嘟嘴说道:“我们当初都是域主的学生哦,你特别喜欢捡东西回来,还总爱教这教那,徒子徒孙有好多呢。” 凌骨一时语塞,心情略有些复杂地看向白禹:“你……”也是? 白禹点头。 凌骨:“……” 原来他跟白禹居然还是师生吗。 不过这时候也不适合计较那些。凌骨摇摇头,把快要狂奔的思绪扯回来,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结界上。 “小明说这是我的学生做的,也就是说即使是在我的法阵上改动,可终究也是别人的东西。况且我如今这水平,也不知道怎么破啊。”凌骨有些气馁。 石林听了这话,却比凌骨更急:“统帅夫人,既然齐鸣是你学生,他弄下的结界你又怎么会破不了?还是说,你依旧对我王怀恨于心,根本是不愿帮——” “砰!” 石林话没说完,秦谦已经化作一道赤影,提起石林的衣襟将他摔向了结界。石林如同撞上墙壁,身体砰的一声又砸落在地上。秦谦已经到了他的跟前,秦谦弯腰把石林掐着脖子提起来,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温文尔雅的笑容。 “如果你不懂怎么说话,我可以教你。但你再敢对夫人无礼……”秦谦凑近了一点,笑意满满的眼里满是冰冷:“我会活拔了你的舌头。” 石林满脸羞愤,但更多的却是悔恨——齐鸣,竟然是齐鸣对城池做了手脚!而他居然还以为齐鸣跟齐轩恒能带给洛水雪国一个更明媚的未来,暗地跟那两人勾结…… 秦谦见石林终于学会了识时务,便松开了石林。 凌骨听到了秦谦对石林的威胁,但他并没有劝阻秦谦——他也认为,让石林的脑袋冷静一下,对谁都好。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木莹毫无干劲地问道。她本就不太愿意搭救洛水雪国,这时候恨不得凌骨跟白禹大手一挥,打道回府。 “唔……”凌骨抱着蛋,仰头看着面前如同天幕屏障一般的巨大结界,陷入了沉思。 白禹则问石林旁边的其他几人:“其他两座城池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其中一人答道:“我们不太清楚,我们是主要负责主城的城防的,结界出现那日,我们跟石林王子本就打算来百慕城请神殿祭司帮忙的。结界一出,我们心急如焚,就直接赶往百慕城了。” 白禹说道:“那先去其他两座城池看一下吧。” 那几人立刻积极带路:“城池之间都有官道相连,不用走太久的。” 白禹点头,伸出手指碰了碰凌骨的脸。凌骨回神,挑眉看着他——怎么了? “先去其他两座城池看看情况。”白禹说道:“反正干站着想也想不出什么来。” “也是,那走吧。”凌骨点头,跟着几人往另一座城池走去。 其实这几座城池都没有离得太远,洛水雪国虽然说是国度,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巨大的联合城池而已。更何况如今的城池只剩下当初四分之一不到。 临近中午的时候,几人终于走完了三座城池。城里的情况都相差无几,比起野外熬药的人,城里的人基本连自救都已经放弃了,这片城池上空已经被死气笼罩。 “先吃点东西吧。”白禹看出了凌骨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便提出休息。 于是几人在附近找了个空荡荡的客栈,拿了干粮来吃。白禹仗着自己的领域,细致到连筷架都带上了。 凌骨却没什么胃口,用了些平日最喜欢的点心就停筷了。 “再吃些。”白禹把包着蛋的薄袄襁褓接过来,给凌骨递过去了一叠木莹切好的果子。 凌骨虽然不用食用五谷杂粮,但多食灵植灵果对他有好处,因此每天白禹都要求他吃一些。 凌骨也没推拒,干巴巴地咬着,心思显然不在吃东西上。 “这个结界持续多久了?”凌骨吃完了果子,问一边的石林几人。 石林此时已经稳定了情绪,对凌骨的态度虽然算不上毕恭毕敬,但那种扎着刺的语气已经消失了。 “从开始出现,已经有半月了。期间或强或弱,但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过。不过变成这样,是昨日黎明开始的。” 凌骨闻言点了点头,以手撑头,看着远处的结界,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如果是大型法阵,根据镌刻材质的不同,的确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可既然没有消失过,也就是说一直处于开启状态。这个法阵并非是传送法阵,出来的结界有禁锢和防御的效果,那么所需要的灵力一定很是巨大。加上这个结界的范围这么广,持续的时间又这么长。” 凌骨分析完毕,自己吓了一跳:“哪儿来的灵力供给给它啊?” 85.Chapter 85 一般说来,界域灵气的具象化有两种形式——灵脉和灵穴。顾名思义,一种如矿脉,一种则如气穴。对于修士来说这种地方都是宝地。但要找到它们并不容易。 “洛水雪国地下有灵脉?”凌骨问石林。 石林却是摇头:“我不清楚。” 木莹捧着一个跟她脑袋差不多大的米糕啃着,见凌骨在认真思考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小骨头,我让我家的小家伙们找找吧。” 她说的小家伙们,都是她小荷包里的那些种子。那些都是蒙于种的灵植种子,通过特殊的手法赋予灵力,就能让它们拥有和奇特的生命。 “对,它们可比我们快。”凌骨恍然,对木莹笑了笑。 木莹掏出小荷包,抓了几颗种子在手里以灵力催生,种子变成几片小叶子,小叶子又很快分裂成了一大把芝麻大小的小绿点,然后小绿点像是被倾倒的沙子一样落在桌上,一哄而散。 凌骨给吓了一跳,不过它们速度很快且反应灵敏,并没有碰到桌上的任何东西,飞快窜到地上就消失不见了。 木莹又递给了凌骨一个切好的果子,说道:“现在小骨头你可以多吃点东西了吧。” 凌骨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木莹的脑袋,然后拿起果子吃了起来。但他也没闲着,结界的事情放一边,凌骨又问起了齐鸣:“小明说齐鸣是我的学生,是我教他的法阵?” 白禹点头:“你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妖纹法阵,当年教的最多的也是这个。” 凌骨不由皱眉:“可听起来,齐鸣跟齐轩恒就是害我的人?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伤害他们的事吗?” “你没有。”白禹握住凌骨的手,视线直视凌骨的眼:“你很好。” 白禹的眼神太过认真,那视线仿佛有了实质,直刺入凌骨的神魂。凌骨指尖轻颤,然后连忙移开视线,心脏莫名紧缩了一下。 凌骨皱眉,伸手抓住了胸口的衣襟。这种莫名袭来的情绪总是会让他失措,也会让他对过去的事情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凌骨并不敢打开那个潘多拉魔盒。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凌骨问道:“你说过,当年是因为他们忌惮我的力量,又因为我是妖兽占据了上界的高位,所以他们嫉恨而围攻我?” 白禹点头:“就是这样。” 是这样,但并不全是这样吧。 算了。凌骨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 几人在客栈坐了大概有两刻钟的时间,木莹的小家伙们回来了。但是却没有带回好消息。 “没有灵脉,也没有灵穴。”木莹摇摇头,对凌骨说道。 “没有?”凌骨诧异,然后皱眉道:“那要用什么来支撑这么大的结界?” 说着,凌骨看向白禹,狐疑:“中枢界里,你的灵力修为是最高的吗?” 白禹眯眼,看着凌骨笑。 凌骨轻咳一声,转开了视线——啧,说灵力修为,又没说你那什么…… 木莹在旁边直乐,秦谦为凌骨解释道:“中枢界是三千界里初生的一个界域,封闭、蛮荒,灵力混沌、狂暴。任何一个其他界域的生灵到了这里,就如同来到了地狱。三百年前,三千界的平衡被打破,上百的界域被卷入其中,流入中枢界的人类、修士、其他种族,有亿万万,大末日死去了三分之一,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余下的人里七成成了中枢界灵力开化的祭品。” 凌骨皱着眉:“听起来,中枢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 “每一个未开化的界域都是怪物。”秦谦说道:“它们比一个界域走到终点时候爆发出的灵力更加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行就是做梦,最初的十年,每一个落入中枢界的人都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所以,再高的修为,落到这里,也只有散了灵力和入魔两条路。除了老大。” 凌骨一愣,然后转头看向白禹。 白禹笑了:“因为我本来就是初生界域里的怪物。” 凌骨皱眉,伸手敲了白禹额头一下:“别胡说八道。” “嗯。”白禹笑了笑,说道:“所以我的灵力修为是中枢界最高的。不过,并非最强。总有其他的法子能抗衡一个修士的修为。” 凌骨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的他皱眉道:“献祭?” 木莹舔了舔沾着米糕渣的手指,然后指着结界的方向:“献祭的话,人祭是最有效的。而结界里头的祭品可不少。” 木莹话落,石林那几人坐不住了,一个个脸色惨白。 “就是说,这是有人谋划的?”石林站了起来,神色悲戚。 “难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木莹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你!”石林攥紧了拳头,但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木莹嗤笑一声:“你刚才也听见了,可供拿来修行的灵力,在一百年之前可是很难得的。如今,能撑起这样巨大的结界的,只有依靠法阵。而这样的法阵刻画建造的时候,是需要很大动静和灵力的。你确定,洛水雪国没有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建造过类似的东西?” 石林怔忪,若有所思。 而凌骨也记起了施洛雪说过的话:“施洛雪曾经说,在建造洛水雪国的时候,齐鸣他们有在城里建造了一个东西?” “一座塔。”石林咬着牙,双眼爬上了血丝:“齐鸣和齐轩恒当初答应帮忙建造城池的唯一条件。一座封闭的、没有任何出入口的石塔。” “那座塔在什么位置?”凌骨问道,那座塔很可能就是阵法的中心。要撑起这样一个巨大的结界,最节省灵力的办法,就是树起一个“灵力柱”。 “就在主城的神殿院落之中,城民都会去朝拜。” “画出来。” 石林很听话,他找出了纸笔,很快勾出了洛水雪国的大致地图。并标注出了那座塔的位置,以及一些主要的大型的建筑。 凌骨看了看,用笔按照自己的法阵思路勾出了一些线条。然后他发现了可疑的地方。 “洛水雪国的设计,也是齐鸣他们做的?” “是。”石林点头。 凌骨点了点图纸:“洛水雪国……根本整个城池系统都是为了建造这个结界而建造的。” 石林的身体僵住,半饷才说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要知道。”凌骨盯着石林:“你确定,施洛雪没有跟齐鸣他们做交易吗?” “没有!”石林砰的一声拍在桌上,喘着气说道:“王很珍惜她的子民,她是位仁君。城民都尊敬她,拥戴她。她从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城民,更不会、更不会做这样的事!” 木莹笑了,她撑着桌子一下跳到了桌面上站着,淡淡笑道:“好感人的女王,好善良的女王。恭喜她,她成功当了一回‘神’。可惜的是,这一次也并不成功、这一次她也同样无辜,好像所有一切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 石林瞪着木莹,双拳紧握。 木莹蹲下来,跟石林的视线平齐:“她难道不知道齐鸣跟齐轩恒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城池建造之初,那个古怪的塔,她难道什么都没察觉到?在齐鸣跟齐轩恒离开后,她为什么不拆掉那个塔?为什么不干脆换一个地方让城民安家?因为她还是舍不得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城池,舍不得这些顶礼膜拜她的子民,舍不得这份自以为是的自我牺牲的伟大感觉。” “虚伪又愚蠢的女人。”木莹的眼瞳变成了兽瞳,薄薄的鳞片在她眼角勾勒出了鳞次栉比的纹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这是她的报应!” “不是!”石林忍无可忍,大叫道:“你们又知道什么?你们知道王这么多年付出了多少辛苦吗?我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那样的后果也不是王想要的。如果让凌骨的神魂归位,他浪迹了万年的神魂怎么压得住成魔的妖身?到时候,上三界的伤亡可不止几千!” “那又如何?”木莹歪着头,盯着石林冷笑:“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的死活,与我们何干?人类,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们不是站在正义、悲天悯人的角度批判施洛雪。她毁了我们的计划,差点让域主再次流落三千界,让我们近万的亲人魂飞魄散!她是我们的仇人,就算她救了全世界,也抹杀不了她杀害了我们亲人的事实。” 石林哑然,他一直坚持施洛雪是对的,可现在木莹告诉他,他们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正义”与“对错”。施洛雪伤害了他们,所以是他们的仇人,就这么简单。他们跟着他来洛水雪国,也不是怜悯洛水雪国的人,而是对这个结界感兴趣。 “好了。”死寂的沉默被凌骨打破。 凌骨伸手揉了揉木莹的头,然后看向其他人,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破这个结界的办法。你们要听吗?” 86.Chapter 86 凌骨突然的插话打断了石林的愤怒。石林几乎是扑过来的,但他还算有些微的理智,他没有试图去碰凌骨,只是双手握拳,十分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救出王?”石林急切地问道。 “呵。”木莹嗤笑了一声,讥讽地看着石林,但并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眼神就像是火烧一般,灼烫着石林的脸。 凌骨没察觉到古怪的气氛,他沉浸在自己的发现里,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其实很简单。法阵禁锢结界,因为主体是纹刻的法阵线条,所以往往会在法阵之下——也就是地下加诸一层结界。像一个球一样包裹住法阵。” 凌骨指向桌上的图,中间那座塔的位置:“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巨大的结界需要这样的一个灵力柱来节省灵力。我想它的下盘不会如同顶上一样牢固的。” 石林听明白了:“你是说从地下破坏结界?可是要怎么做?挖地道吗?” 凌骨看了看石林,笑了:“这个难道不该是你们的工作吗?你不会以为所有事情我们都会亲力亲为的吧?” 石林一愣,随即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他满脸通红,不过还算识时务,最后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人往结界去了。他很快在城里召集了一些没有被感染的人,贴着结界开始挖地道。 “在想什么?”白禹走到凌骨身边,单手抱着襁褓,说道:“你讨厌石林吗?” “不讨厌。但是没理由喜欢。”凌骨轻笑了一声,然后拧着眉头,说道:“这个瘟疫有些古怪,虽然我对疾病没什么研究,但是这件事摆明就有问题。如果这个瘟疫真的那么厉害,这个结界又有什么用?如果这个结界坚不可摧,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出个瘟疫来——要知道这里的温度,起瘟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是说,那个齐鸣或者齐轩恒就这么没有安全感,非得双重保障?” 凌骨一摊手,又说道:“好吧,就算双重保障,那他们突然对洛水雪国动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施洛雪还有什么她知道但还没告诉我们却即将要告诉我们、但齐鸣和齐轩恒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凌骨一股脑倒出一长串疑问,然后转头看着白禹。 白禹沉默,片刻后,说道:“打开结界就知道了。” 凌骨:“……” 木莹笑道:“小骨头你说对了,齐鸣可是个胆小鬼呢。不过齐轩恒坏得很。这个事情是他们弄出来的,结界和瘟疫有可能是因为胆小的齐鸣想要双重保障,也有可能是齐轩恒另有目的所在。” 秦谦接话道:“所以打开结界就知道了。” 凌骨:“……” 要不要这么维护白禹啊?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吐槽呢。 凌骨撇嘴,看了看结界边石林那些人的进度,叹气道:“咱们去帮忙吧,真让他们挖到塔地下,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 凌骨转头看了三人一眼:“问题是,咱们几个里,谁钻地厉害?” 木莹高兴举手:“我我~虽然没有木头厉害,但我控制植物可比他厉害。” 对了,忘了木莹那些神奇的小家伙们了。 凌骨笑道:“那就你了。” “嗯!” 木莹开心地跳下了桌子,然后跑到结界边上。她离石林那群人远远的,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扔了种子在地上。 几乎眨眼之间,一条墨绿的藤蔓如土龙般从地上翻滚钻出,它在空中如长鞭甩了一下,生长出了许多的枝桠,枝桠上又生长出了许多叶片,但那些叶片却如钢铁一般坚硬,它们被甩到结界上的时候,发出了响亮的铿锵声音。 藤蔓“土龙”在空中扭曲膨胀,转瞬竟然有百米高。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它让人们有一种结界马上就会在它的鞭笞下崩溃破碎的错觉。 但是它让人们失望了。 白色的结界依旧如同一个冰雪罩子一样笼罩着他们的城池,岿然不动。 藤蔓放弃了鞭笞,它在空中做出最后一个巨大的甩动,划破的风声如同龙啸一样响亮。接着它突然坍塌下来,钻透了断裂街道的青石板,往更深处潜去。大地因它的动作而震颤,人们惶恐着,期待着,紧张地看着结界。 震荡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人们盼来了想要看到的变化。 凌骨的猜测没有错,木莹的“小家伙”找到了这个巨大结界的突破口。 赤白如雪的颜色正在一点点从结界上淡化、褪去,封闭了几日的城池重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凌骨发誓,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残酷的景象。即使之前在雪山之上遥望洛水雪国也没有眼前的一切有冲击力。 结界边沿的城池街道都被结界割裂、压毁,形成了一道废墟界限。废墟之上,堆积着无数焦黑干瘪的尸体,以及还没来得及死去的人群。 当结界的颜色变为透明,那些还没有死去的人全部一拥而上,他们敲打着结界,就像是敲打一堵空气筑成的墙。他们的声音透过结界传出来,尖叫痛哭求助,汇聚成了一种让人听了都会心碎的音调。 “天呐。”凌骨皱紧了眉头,疾步往结界边缘走去。可是到了结界跟前,凌骨却离着结界五步远,不敢再靠近分毫了。 结界里活着的人与死去的想,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绝望都是凌骨无法承受的压抑。 而与此同时,木莹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大地的震颤停止了下来,结界消失了颜色,但是却并没有消失。 石林从一头跑了过来,他大声道:“为什么不继续了?马上就可以成功了,为什么不继续了?” 木莹却看都没有看他,木莹转头看着白禹跟凌骨,说道:“老大,里面有人在维护结界……是施洛雪。我记得她的灵力。” “不可能!”石林大叫道:“王不可能这么做!她不可能这么做,绝对不可能!” 木莹冷笑道:“不可能?不过百年不到的人类幼崽,你以为你有多了解那个女人?” 石林却依旧不信,他还是大叫着不可能,然后跑回去继续挖着地道。 但是凌骨是相信的,相信是一回事,但却十分震惊。 “这是为了什么?”凌骨皱眉道:“施洛雪疯了?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她自己。”白禹指了指结界里,示意凌骨去看。 凌骨转头看去,就见结界之中,扑在结界边缘的人群后面,施洛雪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她看上去很虚弱,脸上几乎没有了任何血色。她的双臂已经成了黑色的干柴,雪白的衣裳上面沾染了不少污渍,他就像是一个漂亮的木偶一般站在那里,眼神悲伤地看着结界外面。 施洛雪的出现,就如同在一锅沸水中重新注入了一瓢冷水,结界里外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石林在短暂的错愕后,跌跌撞撞地趴在了结界上。 “王,王!”他哀戚地大声叫着,双手用力捶打着无形的结界,用力太猛,他的手很快就血迹斑斑。鲜红的血痕停留在结界上,看上去更像是被凝固在空中一样。十分奇妙且诡异。 “域主。”施洛雪开口了,第一声叫的却不是石林。她看着凌骨,眼眶很快就红了。 凌骨微微皱眉,然后叹了口气。 他往结界跟前走了两步,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看结界边沿的人。他盯着施洛雪,然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施洛雪惨笑一声,回答道:“是蛊。一种以人类喂养的蛊虫。它的母蛊在人身上,会通过人的接触而产卵。卵在人身上孵化,吞噬血肉灵气,成长,然后脱离人体回到母蛊身边,成为母蛊的养料。这一切都不会停下来,除非母蛊被禁锢、然后死亡。” 凌骨听懂了,他问道:“母蛊……在你身上?” “是。”施洛雪说道:“母蛊在我身上,是我害了洛水雪国的百姓,是我害了他们。而现在,我还要禁锢他们,不能让他们离开。都是我的错!” “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凌骨避开施洛雪的忏悔,问道。 “是兽岚。”施洛雪很平静,她摇摇头,自嘲一般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知道兽岚跟齐鸣他们有联系,但是我一直以为……” 施洛雪叹了口气:“我太小看他了。” 凌骨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这样大费周章……” 凌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明白了:“那只母蛊。” 施洛雪笑了一声:“是的。至少现在是的。这个结界禁锢了几乎整个洛水雪国,以城民为饵料,成了一个巨大的蛊盅。” “你阻止我们破除结界,那是不是说明,你要和那只母蛊一起死在里面?”这时候,秦谦突然抬头看向施洛雪,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87.Chapter 87 自凌骨认识秦谦以来,秦谦一直都是笑着的。凌骨觉得秦谦是个很聪明的人,也是个心思很深的人。然而现在,凌骨却清晰地从秦谦的笑容中看到了仇恨和快意。 施洛雪看着秦谦,她点头:“是,我会死的。我现在很疼,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母蛊在我的身体的动作。它在一口一口地吃我的内脏,吸干我的灵力和血液。其他的蛊虫在往我的皮肤里钻,但是我看不到它们。我只能感觉到,我无法阻止。我将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我现在每一刻都在经受着折磨……你满意了吗?” 秦谦噙着笑,说道:“满意?受害者的角色你还没有扮演够吗?你把自己的悲惨结局擅自划为对三百年前那件事的代价,这种天地不容,但我心悲悯的自我牺牲的满足感,你还没享受够吗?” 施洛雪还没有说话,石林突然就扑了过来,他的剑在秦谦一步远的时候,突然被一股淡蓝的火焰包裹,剑尖在眨眼之间化为铁水。 秦谦甚至看都没看石林一眼,他的笑意又深了一些,对施洛雪说道:“你要死了,因为你的愚蠢又拉上了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然而你还想要成为一个悲壮的记号?施洛雪,你真让我恶心。” 凌骨从没看过这样的秦谦,笑着的,却冷得仿佛连声音都能化为冰箭,一言一语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凌骨不得不承认,秦谦的评论是偏颇的,是抱有仇恨的恶意的。但是,就如凌骨说的,他并没有亲身体会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妖兽修士,对帅府的人来说有多重要。而施洛雪不仅是个告密者,她还是个背叛者。 秦谦的一番话,是压在施洛雪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看着秦谦跟木莹,最后又看着凌骨。然后她伸手捂着脸,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 “行了。”白禹突然开口,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问施洛雪:“你能取出那只母蛊吗?” 凌骨诧异,转头看着白禹,就听白禹继续说道:“如果取不出来,那你准备好去死了吗?” 这话很残忍,很无情。但施洛雪却笑了。 她放下手,露出泪迹斑驳的脸来:“母蛊取不出来。” 施洛雪顿了一下,然后她抬头看向了石林,以及她眼前的一片炼狱。这是她的城池,她不可否认在这几百年里,她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她不承认自己想要被原谅,她自暴自弃地与齐鸣和齐轩恒狼狈为奸,当初更是贪恋这个城池,而对齐鸣和齐轩恒埋下的隐患视而不见。过去这么多年,洛水雪国平安无事,所以她渐渐麻木了,她觉得自己没错。 可实际上,她错了,错得彻底且悲哀。 施洛雪对石林笑了笑,说道:“石林,让大家好好活着。” “王!”石林拍打着结界,痛哭流涕。 “石林,不要恨任何人,不要相信神域的人。”施洛雪说完,转身看着凌骨。 凌骨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交代遗言的气氛。不过还好,施洛雪这一次没有谈及原谅与否的话题。 她只是跪下来,匍匐在地,对着凌骨叩了个头。她说:“域主,对不起。” 凌骨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施洛雪站了起来,她看着白禹,款款一笑:“动手吧。” 白禹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伸手放在结界之上,以他手掌为中心,一层冰霜立刻从结界表面覆盖蔓延。冰层遮挡了视线,声音也仿佛被抽离,结界内外重新被隔绝开来。 石林这一次只是站在那里,他泪流满面,死死盯着眼前的结界。薄冰之上倒映着他的模样,再无其他。 凌骨不知道石林是什么感受,就如他不知道三百年前白禹他们是什么感受一样。这里每个人都比他活的时间久,他们胸腔里承载的感情对凌骨来说就像是个未知领域。那些沉积在心脏里的东西变成了什么模样,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凌骨不知道冰层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得到那种冰冷的灵压,他能想象结界之后有一场怎样的无声屠杀。 “呼……”凌骨轻轻出了口气,他站在白禹身边,肩并着肩,未离开半步。 两刻钟后,白禹收回了手。凌骨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白禹的手,微凉。 白禹侧头看了凌骨一眼,他说道:“阵法也被破坏了。” 言下之意,凌骨想要研究的东西也没了。 凌骨摇摇头,只把白禹的手捏得更紧了。 施洛雪的死,对白禹他们来说,大概是一种类似仪式的存在。而凌骨只是一个旁观者。 白禹收回手后,冰层也随之化开,结界也消失不见,露出了结界之后的画面。 这是一个冰封的世界,这里面没有任何活物,房屋地砖全部化为齑粉,被冻结成一片灰色沙漠。“沙漠”之中,匍匐着安睡的人群,他们身体结了一层薄冰,没有人的脸上留着痛苦。而施洛雪,她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天空。她的身上结了很厚的一层冰,冰封入骨,皮肤也能看到细微的裂痕。 但是她还完好着,这些人还完好着。 凌骨愣了一下,然后看向白禹。白禹一直看着凌骨,见凌骨转过头来,微微笑了一下。眼神温柔,仿佛看透一切——也许连凌骨自己都没察觉,刚才他握住白禹的手的举动,是一种变相的恐惧。他恐惧白禹的无情和冷漠。 “王。”石林轻唤了一声,然后跑到了施洛雪的尸体跟前,跪在那里,伸手小心翼翼地盖在施洛雪的手背上。 聚集过来的城民也自发地围拢过去,跪伏了一圈,失声痛哭。 凌骨却伸手抱住了白禹,轻声说道:“抱歉。” 白禹低头在凌骨侧脸吻了一下,说道:“你不需要道歉。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没有立刻否定我,没有离开我,没有指责我。你实际对我还并不了解,可你选择了相信我,留在我的身边,这已经足够了。 “不毁掉尸体真的没关系吗?”木莹走了过来,问道。 白禹说道:“去看看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如果是蛊虫,母蛊一死,那他们身上的蛊也会死掉。” 木莹点头,跟秦谦一起去往不同的城池了。 白禹看向石林那边,说道:“你们最好烧掉他们,如果不是蛊虫,或者有什么意外,这些人也都白死了。” 那些痛哭的人一下就惊慌失措起来。他们左顾右盼、面面相觑,最后视线都落在了石林身上。谁都知道,石林是王最亲近的人,如今王已死,洛水雪国也只剩下残垣断壁,石林自然而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这些人里,石林大概是最伤心的。但是因为施洛雪最后的托付,他又必须是最不能伤心的那个。 他站起来,仿佛一瞬间蜕茧成蝶,少年的青涩和冲动从他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还未足够稳定的成熟。他脸上写着一种使命感,他正在努力扛起突然压在他肩上的重担。 “谢谢你……留了王的尊严。”石林斟字酌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诚恳。 “烧了她。”面对石林的成长,白禹没有丝毫动容。仿佛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又仿佛他从未被这样的画面触动过。他只是静静地等石林说完,然后嘱咐他。 石林的指尖颤了一下,然后他笑了一声:“我明白。” 这是王用命换来的安宁,他不能破坏掉。 石林的领导力出乎凌骨的意料,他的威信在城民中也很高。这样的大灾难之后,刚才施洛雪一通告白,把自己化为“始作俑者”之后,这些城民依旧选择相信石林。 他们很快就在施洛雪的尸体周围堆了很多的木柴,还有城民在边缘放了些雪地里开放的一种小野花。他们用他们所能想到的嘴虔诚的方式,祭奠他们的女王。 火被点燃了,夹带着灵力的火焰包裹着施洛雪的尸体,它们贴着冰块燃烧,确保不会漏掉甚至一滴水。 施洛雪直接被烧成了灰,这种火焰的焚烧,甚至连神魂也无法保全。骨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洁白,并不太多的一堆,铺散在木柴灰烬之上。风光无限的女王最终也不过是归于尘土,这实在让人难免唏嘘。 而在施洛雪的尸体被烧毁之后,木莹跟秦谦也回来了。 “情况轻的人都痊愈了。不过黑斑蔓延到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救了。”秦谦简单汇报了一下他们去城里查看的结果:“那些人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死了,余下的却都是痊愈的。这应该真是蛊虫。” 秦谦说完皱眉——这种能传染致命的蛊虫,他并没有听说过。 “嗯。”白禹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荒废的城池,说道:“我们回去吧。” 88.Chapter 88 “就这么走了?”凌骨有些诧异,指了指那个已经成为废墟的城池:“不进去看看吗?” “都毁了。”白禹摇摇头:“而且施洛雪只是被利用而已。齐鸣虽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但齐轩恒却城府很深。他们不会信任施洛雪,所以这里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凌骨点点头,然后又突然说道:“施洛雪说这个蛊是兽岚下的。” 白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们去东兽王国,不过不是现在。” 凌骨不解:“为什么?因为百慕城?” “这是原因之一。”白禹说着,又伸手掂了下怀里的襁褓:“我不放心孩子,如果要去东兽王国,等他破壳后再去吧。” 凌骨狐疑:“不着急?” 白禹居然不生气,这实在让凌骨大为吃惊。 凌骨想了想,然后瞪眼说道:“之前兽岚来贺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怀疑他了?” “那时候并没多想。”白禹否定了凌骨的猜测:“我知道东兽王国对百慕城抱有敌意。我们这些人被他们称为外来者,就像我们把他们叫做狂兽一样。而实际上,我对东兽王国并没有什么仇恨。不可否认他们在黑暗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发指,但……” 白禹犹豫了一下,然后语气恢复了坚定:“我在没遇到你之前,是比他们还要残酷的存在。不懂同情、悲悯、怜爱……我第一次能清晰认识到的自我意识,是欲-望。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虽然不赞同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也并不觉得他们有错。毕竟他们那时候的大多数还不算是人。” “所以我知道东兽王国来者不善,但并没有多想。” 凌骨点点头,不过注意力却在那句“比他们还要残酷的存在”。他记起之前白禹说“我本来就是初生界域里的怪物”那句话。 难道,是真的? “白禹,跟我说说我们相遇时候的事吧。”凌骨说道。 “好。”白禹说着,便带着凌骨往外走了。 而他们没看到,在他们身后,那些痛哭的人也没看到。烧成灰的柴堆之上,一只米粒大小的灰色半透明小虫子,飞快地钻进了骨灰之中,从柴堆缝隙钻入土里,消失不见…… >>>> 回百慕城的路上,凌骨了解了自己当初和白禹初遇的过程。也了解了一些绯阳的事情。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绯阳照旧在自己领域中,百无聊赖地倒腾旻渊玩,然后就听有兽来报,三层天宫开了处秘境。 这可是个奇事儿,上三界实际已经难分界域,最后只凭实力模糊划分了共三层天宫。实力到了随处可入,实力不够就是别人帮你,你也未必能踏上高层天宫——除非像绯阳那样把自己的领域外放,供别人随意出进的例外。 而在上三界,早已没有什么“秘境”可言,因为它们对三千界来说,就是最大、最好的秘境。 绯阳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漂亮的金色眼眸里立刻浮现出了笑意,还是只即将成年的崽的旻渊一看绯阳的表情,立马甩着尾巴跟到了绯阳身后——哎呀,有比“玩”我更让域主高兴的事儿了诶,终于不用被“玩”了~ 同样还是两只崽子的木莹和秦谦也跟了过来,好奇地跟着绯阳身后去了。 秘境开在三层天宫和二层天宫的交界处,因此聚集在这里的人还蛮多了。一道狭长的裂缝横亘在空中,从缝隙中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混沌,浓重的血腥味道从裂缝中飘散出来,同时还散发着一股死气。就像是一个放着尸体的、密封的、被存放了几千年的箱子突然被打开的味道一样。 “啧啧。”绯阳站在人群外,轻轻咋舌。 顿时,人群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来,不论何种修为,都或毕恭毕敬、或愤恨不敢言地看着绯阳。 绯阳很从容地走过人群分开的过道,身后跟着三只半大不小的幼崽。 “这可真是奇了,能在上三界破开缝隙的初生界域,里头的家伙一定很强。”绯阳托着下巴朝缝隙里头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看着身后的三个小萝卜头。 小秦谦眼睛一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而可爱的小木莹在绯阳对她眨了下眼睛后,突然伸手拽住旁边的旻渊,“嗖”地一下就扔进了缝隙里。 “呜啊啊啊啊!”旻渊的惨叫声从缝隙中传来,没一会就又从缝隙里爬了出来,抱着绯阳的腿嘤嘤嘤:“里面有怪物啊,你这老头怎么这么狠心,我被吃了怎么办啊!” 绯阳挑眉:“老头。” 旻渊立刻改口,装娇弱地伸手指着缝隙里:“域主,里头有怪物啊,好多尸体和骨头,嘤嘤嘤,人家好怕~” 绯阳笑了一声,然后弯腰提起旻渊的后脖子,再次把他扔了进去,不过这一次,绯阳也跟着跨进了缝隙之中。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出人意料,旻渊又滚回来抱着绯阳的腿,秦谦跟木莹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两只小手不安地拽着绯阳的衣裳。 这个初生界域……或者说已经不算是初生界域了。这里更像是被一个初生界域吞并的灵力下界。 这里就像是火山喷发过后的样子,到处都是一片荒芜,没有一丝生命的颜色;但是这里的温度却很低,呼气的时候都能看到白色的薄雾。地上,焦黑的尸体辨不出原貌,如同烧透的柴棒一样随意散落在地上;空中飘散着灰色的雾气,缭缭绕绕,仿佛把整个界域都染成了灰色。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绯阳打量了两眼,然后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一片荒芜。 层层如薄纱的雾气之后,一双如月色般的兽眼凌空漂浮,正死死盯着绯阳。 “啊啊啊,域主就是它就是它!”旻渊抱着绯阳大腿的手更紧了。 木莹跟秦谦同时缩了下肩膀,两个小崽互相看了看,然后又哒哒哒跑到绯阳身后去躲着了。 “吼!”这时候,那只在雾气之后的怪物低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了其他动作。 “呵呵。”绯阳轻笑一声,金色的眼眸在这个灰黑色的世界中,耀眼如同太阳。他轻笑着,语气十分傲慢,如同高高在上的王:“原来是头还未通七情六欲的小家伙。”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禹停了下来,他侧头看着凌骨,笑了笑:“你那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只在巷子里称王称霸的小狗。但在我眼里……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最明艳的色彩。明明都是同样的红色,但从那些生物身体里流出来的,和你身上的,是不一样的颜色。” 白禹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叹息一般说了句:“你就像是突然闯入我的世界的太阳,强大而美丽。我想要靠近你,但不敢靠近你。不过你比我强大太多,你让我跟你走,所以我就跟你走了。” 当绯阳带着那个巨大的白毛怪物从缝隙中走出的时候,围观的修士们统统变了脸色。那白毛怪物的身上裹满了血污,它长长的皮毛中,甚至还挂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断肢、干瘪的内脏,它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身上散发着连三层天宫的云海也无法洗去的腥臭味。 最让修士们难以放松的,是那白毛怪物眼中的杀意,它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堆可口的食物。 修士们掩鼻退开,生怕沾染上它的气味一般。 绯阳带着白毛怪物回到了领域,领域中的妖兽们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但那气息裹挟的煞气太重,他们都只敢躲得远远的,从树枝、草丛中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堂而皇之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家伙。 “去洗个澡吧。”绯阳看着白毛怪物,摇摇头,慈爱地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抬手一挥,白毛怪物庞大的身躯被凌空托起,然后“噗通”一声,被抛入了不远处的碧溪水潭中。 回忆起那个画面,木莹在旁边直呲牙,对凌骨说道:“那时候老大根本不会水,差点没淹死。还是黑蜘蛛看着情况不对,才叫你把老大弄出来的。” 秦谦跟着点头:“弄出来后,你看着老大洗干净后的模样,然后就让老大替代了旻渊的位置。” 凌骨默然——旻渊的位置,被“玩”吗? 不过这时候凌骨心情挺复杂的,怎么说呢,绯阳的个性比他在现世时候的个性还要……恶劣。难道是因为知道周围的“人”都不太容易被“玩”死的缘故? 凌骨轻咳一声,问白禹:“是因为你原形很漂亮?” 白禹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还是你很久之后才对我说的。” 当看到被洗干净的白毛怪物的时候,绯阳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在那个充满杀戮、死气的灰黑色界域之中,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东西。 洗干净的白色皮毛如同披着月光的绸缎,银色的兽眼连眼瞳都是深一层的银色,看上去美得不真实;而它的身体却十分强壮,似虎一般,利爪是深灰色,但却是半透明的,就像是琉璃一般的质感——但它们能轻易地抓碎岩石;它的头也像虎,但却有四颗莹白的獠牙,獠牙尖利如剑,折射着阳光,如同金属;它的尾巴很长,像蛇一般灵活且有力,能轻松地绞断一棵大树。 绯阳抬手抚摸白毛怪物的皮毛,皮毛上的水汽快速挥发,湿嗒嗒的皮毛立刻变得蓬松柔软,有吸附力一般让绯阳舍不得挪开手掌。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绯阳看着白毛怪物,笑眯眯地说道。 89.Chapter 89 领域之中很快就传开了,绯阳有了新宠。旻渊乐颠颠地奔走相告,庆祝自己终于不用再被域主这样那样了。不过他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居然会开始嫉妒那只跟域主表忠犬的白毛——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域主的,并不是真的想要不跟域主玩,你把域主还给我啊混蛋! 白毛怪物在绯阳的“调-教”下,变成了人形。是个很帅的男人,比绯阳还高。白发银眸,连皮肤都像雪一样,衬得他的嘴唇那抹红十分显眼,强烈的对比让他看上去带着一股子妖气。 绯阳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白禹。 白禹很听绯阳的话,尽管他并不太明白绯阳在说什么,更不会自己说话。但他却能很敏感地察觉到绯阳的意思,然后分毫不差地完成——无论是当绯阳的活体皮毛脚垫,还是去捡回绯阳扔出去的木球。 乌飞兔走,白禹学会了跟人一般无二的行为模式,也学会了收敛他与生俱来的煞气。他一身白衣往一二层天宫一晃,除非见过他的,竟也没人察觉他的异样。甚至还有妖修对他投怀送抱。不过在一次白禹带回一个妖修给绯阳,绯阳察觉出白禹是“献贡”的意思后,就禁止白禹跟那些妖修交流,并且给白禹立下了规矩——不许吃人! 这也让绯阳意识到了一件事,白禹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但他是残缺的。他不懂七情六欲,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没有,除了他与生俱来的杀念,以及对强者本能的畏惧外,他最强烈的欲求就是——饱腹。 长此以往,可不是好兆头。 于是绯阳决定,他要教会白禹七情六欲。 喜、怒、哀、惧、爱、恶、欲。眼、耳、鼻、舌、身、意。 这又哪里是那么简单能教会的东西?更何况绯阳也不是个好老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绯阳的确是个老师。 在领域之中,除了绯阳捡回来的妖兽,还有不少修士。他们大多是听闻了绯阳的妖纹阵法,特地慕名前来的。绯阳听了修士们的溜须拍马,骄傲地把尾巴翘上了天,来人全部照单全收。然而绯阳这位先生实在是与传说中的大相径庭,传说中的绯阳运筹帷幄、霸气侧漏,而实际上的绯阳先生,一天必做的三件事便是:吃零食、遛妖兽、玩旻渊——嗯,如今是玩白禹了。 至于学堂?那是只有绯阳先生记起了才会去的地方。 而这一天,绯阳终于记起了他这个先生的身份。于是他带着人形的白禹到了学堂。 学堂里的学生有数十人,当中学习最好,可以称之为“班长”的叫做索善。索善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修士。当绯阳带着白禹走进学堂,学生们一看那一身白,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毕竟他们出入领域,对这位新来的住客还是有所耳闻的。 学生们当即纷纷悄悄退开了一些,索善是唯一一个没有退开的。 于是绯阳就把教白禹的任务交给索善了,接着绯阳就走了,把“不负责任”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出乎绯阳意料,或许是索善的教育技能满点,也可能是白禹的智商实在惊人,不过短短两年,白禹就能与人正常交流,甚至还学会了一些灵法。他从一只活在混沌界域,只知道杀戮吞噬的怪物,变成了一个人。 白禹学会了认字,学会了看书,并且迷上了学习——这点绯阳十分不解。 绯阳对白禹很好奇,自从白禹学会用语言表述自己的意思之后,绯阳总是会让他讲讲那个混沌界域的事情。白禹告诉了绯阳那里的一切,杀戮、蛮荒、混乱、恶劣……那里拥有几乎一切负面的灵气和煞气,生出的生物都是嗜血的怪物,它们互相吞噬、残杀,然后活下去、活下去再继续杀戮…… 但是白禹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出生的,记不起自己的小时候。他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血的味道、皮毛的臭味、撕裂肌肉的力道、血管的韧度。 白禹问绯阳,我出生又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绯阳笑了,毫不犹豫地对白禹说:“你出生的意义,当然是为了遇见我。” 这或许只是绯阳千千万万不着调事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但是对白禹来说,这却仿佛是对他生命的裁定。 白禹看了绯阳许久,然后第一次露出了以前怎么也学不会的笑容。他说:“嗯。” 这一天起,白禹就像是个精致的人偶被注入了灵魂,变得鲜活起来。他对绯阳依旧唯命是从,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会在不痛不痒的地方小小回报绯阳对他的“爱宠”一下。绯阳被弄得火冒三丈,但下一次还是会记打不记疼地继续撩白禹。 这种幼稚的斗法行为,受益者却是学堂的学生们——白禹想要学习灵法,会经常去跟索善请教,而绯阳想要拔白禹的尾巴毛,就要跟着溜达去学堂。学生们几句夸赞,绯阳的尾巴又翘了起来,自然而然就会多讲一些东西。 到后来,白禹在学堂里的人气竟然也不低。 “听上去,很开心的日子。”凌骨不由有些向往。即使在现世,他有着另一层身份,但终究是活在框框条条之中,他用自己的桀骜不驯来掩饰心中被牢笼束缚的苦闷,然而他自己知道,一切不过只是假象。 听到白禹说的那些过往,凌骨的确很羡慕。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点情绪掩饰了起来,又问白禹:“听起来我跟你之前可不太对付,那我们是怎么……嗯哼,你懂的。” 白禹笑了笑,有些无奈又带着点尴尬,说道:“那是因为,我发-情了。” “……啊?”凌骨错愕,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啊。 白禹摊手说道:“虽然我已经学会幻化为人形,但我却并非是根据修士的路子走的。所以实际上,我还是无法摆脱兽形的……本能。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因为那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不止是白禹,绯阳也吓到了。发-情,这个动物的本能,早在步入修行之路的时候就该解决掉的。绯阳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因发-情失控的妖兽了。所以当时看到白禹双眼蒙上红雾,暴躁地盯着他的时候,绯阳也有些懵。 但是幸运的是,白禹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情况,索善他们是不会教他的。 白禹向绯阳求助,这些年里,他已经给了绯阳全然的信任,并且依赖绯阳。如同当初绯阳跨入那道裂缝,走进他的世界,自此后,绯阳就是他的生命中的太阳。 不过太阳先生却窘迫且苦恼,他当时立刻朝身后的三只小崽下了命令——去找愿意跟白禹双修的妖兽来! 可惜的是,三只小崽并没有找到人,一听说对方是当初初生界域的那只白毛怪物,所有修士都退却了。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修行,而是以“跳级”般的方法跨入修士行列,且还处在发-情期的妖兽,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在途中失去理智。就算不吞噬,光是变回原形也够跟他双修的妖兽喝一壶的了。 于是最后,绯阳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他教白禹怎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白禹的第一次发-情就算这样平安度过了。然而绯阳没想到的是,白禹记住了他说的“双修”这个词。 这对绯阳来说真是个……灾难的开始。 第一次发-情的快-感让白禹沉迷,他之后偷偷跑到一二层天宫,毫不在意脸皮地搜集与“双修”有关的东西,甚至不要脸地偷看一些道侣怎么被翻红浪。 短短半个月时间,白禹终于意识到了“性”这个概念,并且相关知识突飞猛进,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他长大了! 这对绯阳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因为白禹的认知飞涨的同时,他的好奇心和欲-望也在飞涨。而他锁定的想要实验的对象,正是绯阳。 绯阳并非不经人事,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最糟糕的是,他并不讨厌白禹。相反的,看着白禹从一只白毛怪物成长为了如今这样的一个男人,绯阳十分有成就感,对白禹也有一种“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 白禹的毅力是惊人的,他一点一点地侵吞绯阳的防线。一开始只是盯着绯阳看,对绯阳更加言听计从;然后是对绯阳笑,做些不经意碰到手指,不小心撞到绯阳沐浴之类的小动作;然后胆子大了的白禹学会了偷袭,拉手、拥抱,然后偷吻。 温水煮青蛙,更何况那只青蛙明明知道这个后果,却也是半推半就没有跳出去。于是一切都这样水到渠成,一白一红的身影在领域之中,似乎从未分离过了。 凌骨听完白禹的叙述,却有些失落:“我怎么觉得,我跟绯阳很不像?” “别多想。”白禹拉着凌骨的手,笑了笑:“我也跟以前不一样啊。” 凌骨轻笑了一声,释然,又问起当年关于旻渊和木莹他们的趣事,似乎把中枢界的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90.Chapter 90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速度放慢了不少。走出洛水雪国的范围,铺天盖地的白渐渐消失,露出春天的颜色。于是几人就顺便踏青了。 至于食物——虽然他们并不需要吃东西,单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白禹的领域之中存了许多存货,大概是受到绯阳的影响,白禹也在领域之中养了许多东西,不过跟绯阳不同的是,白禹养的都是食物。 走到半路,凌骨发现了一件事。那还是因为他的一个突发奇想。 这天凌骨又拿出了当初在洛水雪国石林画的地图,那是洛水雪国的结构。凌骨因为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强悍的防御法阵,一直不能释怀。这几天回去的路上,他时不时就会把这个地图以及他的图谱拿出来,对比查看,以求找到很美突破口。 而这天他发现了。 “洛水雪国这三个副城,好像结构一模一样。”凌骨在一边的地上勾勒出了地图上的大致图形,比划着自语道:“就是方向有些不对,呈圆形弧度有稍微的变向。不过如果以每个副城里的神庙为方向,以主城的那座塔为中心,就能发现它们都是面朝那座塔,形成了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而那座塔就在这三座神庙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心。” 白禹他们三人对法阵并不敏感,虽然白禹当初在绯阳的学堂也算是个学霸。 “意思是,你有头绪了?”木莹歪着头问凌骨,这些天凌骨老是研究这几张破纸,连踏青都没踏个痛快,到底当初是谁说要趁机好好看看中枢界风景的啊混蛋! 凌骨丝毫不知道木莹的腹诽,闻言高兴地点头:“嗯,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是个组合禁锢结界。一个贯穿主城和副城的大法阵,之中分布四个小型法阵,相互制衡。这种法阵构建起的结界非常坚固,要不就如我们之前做的那样,由地底那个中心点突破,要不就只有破坏掉周边这三个法阵。” “但这三个法阵不都在这个巨大的法阵之中吗?” “对。”凌骨坦然,摊手说道:“所以施洛雪控制法阵比我们从外面来得简单。” “所以,从外面突破的方法还是等于零?”秦谦挑眉,这跟没有解决问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凌骨也愣住,然后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笑了笑:“也许,等我修为高一点,把图谱解读透一点就……知道了?” 秦谦无语——您是在问我吗? 白禹笑了笑,说道:“有进步总是好的。” 凌骨立刻骄傲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秦谦&木莹:“……” 凌骨把整理出来的法阵线条重新画在纸上收好,然后问道:“说起来,东兽王国到底在什么地方?” “跟这片大陆隔了个海峡,是黑暗日之后搬过去的。那里一整片大陆都是狂兽的地盘。”白禹说着顿了一下,不太乐意地承认道:“还有旻渊的势力。不过那小子头脑太简单,估计也不会注意到什么,但他的实力在那里,总归要让东兽王国忌讳不少。” “给我画一下吧。”凌骨说道。 白禹便拿了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一边跟凌骨解释:“我这些年找你也去了很多地方,但是一寸一寸地找,也没走出多远。这边这块大概就是我们的大陆,这里是百慕城,这个就是洛水雪国。而这边。” 白禹又画了一小块面积,说道:“就是东兽王国所在的大陆。之前我去过,是片很原始的大陆,但黑暗日之后我就没有去过了。” “唔……”凌骨点头,看了看白禹画的图,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他抬头问白禹:“你画的比例准确吗?” 白禹回答:“谈不上精准,但八-九不离十。” 凌骨又继续盯着白禹划出的图沉思,眼珠在白禹戳出的城池的三个点上来回转动。 白禹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有发现了?” 凌骨抬头,脸色十分凝重地看了白禹一眼,然后略微焦躁地抓着头发,说道:“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这个思路绝对是有可能,很大的可能。” 木莹跟秦谦也严肃起来,白禹伸手拉住凌骨的手,以魂契的联系安抚凌骨的情绪:“放轻松,慢慢说。” 凌骨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拿起白禹手里的树枝,在白禹画的地图上勾勒了几条线,接着他拿出自己的图谱,摊开放到一边。 其他三人也明白了这番动作的意义,他们仔细地对比着两幅图,然后震惊地发现它们重合部分竟然十分相似! 凌骨看他们脸色都明白了,然后才说道:“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即使中枢界是个初生界域,灵力混沌之初可以用强大的灵力,以外部干扰的方式使它形成一个牢笼,但这种穷尽整个界域的灵力构建的屏障,就是天劫也难以撼动。白禹你刚才说你的力量破开洛水雪国的结界都很难,即使你当年渡劫,修为提升,但又怎么可能破开整个中枢界的牢笼?” “所以,真-相很可能根本不是因为你的渡劫引起,而是因为这个牢笼并非我们想象中的坚不可破。” 木莹的情绪激动,眼瞳都有些变形了,她抬头看着凌骨,声音竟然褪去了童声,变得有些妩媚和危险:“小骨头,你是说有人以城池为结界,以百慕城为中心,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禁锢结界,给我们错觉以为是当年中枢界被封闭?” “没错。”凌骨没太注意木莹的变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且不断推算,以确定这个想法的可能性的大小。显然,结果是喜人的。 凌骨以拳击掌,说道:“是这样没错。这个结界很可能是早在三百年前就有谋划的,也许是他们一早就计划好,也许是施洛雪告密后他们才计划好的,反正一定是很早就有谋划。于是在破开中枢界的同时,他们就在中枢界布下了这个结界的大致方位,然后将你们逼入他们想要你们待的位置,齐鸣跟齐轩恒也一定是它们早就商量好要落入进来……至少那些人里有知情者。” “可是在你们来到中枢界后,其他界域的混战,狂兽的骚乱……这些是那些人无法完全料到的,所以结界一开始并没有完全定型。黑暗日后,百慕城的建立,甚至是黑暗日本身,大概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为的就是让你们固定留在一个地方。” “而洛水雪国的结界,是他们的试验品。” 凌骨把过去的事情抽丝剥茧,很多想当然的东西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等待他的却是更多的谜团。 比如,洛水雪国已经差不多全毁了,如果它真的是组成中枢界结界的一部分,那它那部分结界又在哪里?还有三城中还差了一城又是哪里?以及百慕城作为中心位置,那个关键的“塔”又是哪里? 凌骨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手指来来回回绕着长发揪在手里。他觉得自己真的太没用了,他甚至连洛水雪国的那个“实验结界”都没有完全解读通透,他又怎么去解开这个更大的结界? “没关系。”白禹敏锐察觉到了凌骨的情绪,伸手把凌骨火红的头发从他的手指里解救下来,说道:“如果这是真的,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至少我们知道不必真的硬闯就能离开结界,而且你也说过,这个结界从内部比从外部好破解。如今我们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在内部,那就是迈出了最有利的第一步。” 凌骨看着白禹,叹了口气,笑道:“你倒想得开。” 秦谦与木莹的情绪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就算是自我压抑,也是一种平静——他们对白禹的话很以为然,笑着附和了两句。 凌骨这只打不死的小强,立刻就从三人的笑容中汲取了力量,信心满满地站了起来,掐腰点头道:“没错,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往后的还会远吗!” 秦谦&木莹:“……” ——怎么说呢,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以及乐天派方面,跟以前想比还真是有增无减。 不过正是这样小太阳般的凌骨,才教会了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失去希望——万年前绯阳魂飞魄散他们没有失去希望,如今就更加不会了。 木莹扬起甜甜的笑脸,声音重新变得清脆:“那小骨头,我们要回去洛水雪国再看看吗?” 凌骨满是信心的肩膀又垮了下来:“就算去看了我也看不出什么啊。” “回头派出一队援建过去帮助他们,顺便留意一下就行了。”白禹提出了建议。 凌骨点头:“这个好!不过让谁去?” “嗯……”白禹沉吟片刻,却说出了让凌骨意外的名字:“让安和去吧。” 91.Chapter 91 “安和?”凌骨都快忘记了这个人了,说起来他当时在太院溺水事件里,中毒被送入神殿后,凌骨就再没见过他了。 白禹点头,为他解释道:“他中的毒并不难清除,不过因为那件事,他狂兽的身份也曝光了。所以我就让秦谦安排,让他留在了帅府管辖的城防军里干活。刚好前些日子,外城规划,他家也在范围内,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军衔也升级了,在城防军中人气还是不错的。” 秦谦似乎来了点精神,笑着点头说道:“安和离开神殿之后,一直是在我负责的城防军队伍里。我对他狂兽的能力很好奇,所以接触过一段时间。事实证明,他的确很有潜力,而且脑袋也并不笨,至少那次被人利用的经历,让他长了不少心眼。” 凌骨看了看秦谦,然后眯眼道:“你好像对那个小孩很感兴趣?” 秦谦坦然点头:“没错。而且明月祭司为了救他,给他吃了神树的果子,他现在拥有了控水的能力,耐水耐寒都非常好,让他来洛水雪国,是个不错的选择。” 凌骨狐疑:“你不会对人家有意思吧?” 秦谦笑了笑,却转而说道:“安和的狂兽形态是人鱼,你见过吗?我记得伯颜说过他们那个世界有人鱼的传说,你们那也有吗?” 凌骨眼睛一下就直了:“人鱼!” 话题立刻如同脱缰的野狗偏离了主题,白禹不得不出声把话题拉回来:“石林对帅府的人恐怕还是心怀芥蒂,让安和去比较不容易刺激他。而且安和性格单纯简单,他不会背叛我们。” “你们说了算吧。”凌骨收回神思,看着地上还不完整的法阵图,也暂时把安和的人鱼形态抛诸脑后,沮丧道:“我们快回去吧,我得加紧学习法阵和提升修为了。” “你可以跟无名书商量着来,无名书记录了很多东西,提升修为的办法,它也有不少。”白禹提醒道。 “对!”凌骨拍掌点头:“我都忘记这茬了。啧,小明这家伙,也不提醒我一下。” 无名书的声音立刻在凌骨脑海里响起:“报告主人,之前你的修为太低,我要自主跟你说话很困难。而且,我记录的提升修为的办法,无不需要灵宝或者夺舍,这终归不是正道。如今主人主修神魂,更是需要坚实地脚踏实地修行,万不可觊觎捷径。” 凌骨被噎了一下,有些不满地说道:“那就我的修为,得到什么时候去啊?” 无名书沉吟片刻,似乎很是无奈地说道:“等到夏季,领域之中的玉藕金莲也会开花了,到时候以莲露、莲子相辅,效果会很好。” 凌骨这才高兴起来:“那就交给你啦~” 事情商议定下,几人也不再逗留游玩,不紧不慢往回走了。 这样的速度回去也用了近半个月,凌骨路上见识过不少风格迥异的村庄,其中有一个很像现世的村庄,不过因为条件局限,风格更接近后末世时代。凌骨在那里换了好几套印花的T恤长裤,还买了些巧克力,这让他有种穿越的错觉。 回到百幕城,外城的建设虽然还没完善,但也有很多工厂开始开工,到处都是一片繁忙景象。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制定的法案到底实施得如何了,但看城民的态度和城内的状况,显然还是不错的。 “统帅,夫人。”今天负责外城城防的卫沄率先看到他们,立刻高兴地打开城门迎了上来。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布甲军装,也扣着虎纹发扣,不过凌骨并没有见过他。 “统帅,夫人。秦将军、木将军。”那个年轻男人也跟着卫沄跟凌骨他们打招呼。 凌骨挑眉,以眼神询问白禹。 白禹介绍道:“他叫游河清。” 游?游家。 凌骨大惊,因为他听闻游家在百慕城一直是帅府的拥护者,且手腕从来铁血强硬。所以凌骨以为游家的当家会是个高大强壮、肌肉饱满的悍将类型。却没想到……眼前这个虽然并不单薄羸弱,但实在是跟悍将搭不上边。 不过凌骨还是尽量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个(自认为)十分稳重且和善的笑容来:“你好。初次见面,游……” 稳重到一半卡了壳。卫沄轻声解释道:“如今外城新设立了一个铁司衙门,这位就是铁司督管,也在城防军中兼任外城守将,不过等外城彻底稳定下来之后,还会有所变动。” 凌骨点点头,继续露出和善的笑容:“游督管,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一表人才啊。” 游河清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夫人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之前忙于城内事务,统帅与夫人大婚而未来得及恭贺,实在是惭愧。” “哪里哪里……”凌骨摆着手,有点坚持不下去这种寒暄模式,于是毫无责任心地直接丢包袱给白禹:“我们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们有很多事情要与统帅商议,我长途跋涉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凌骨说完,从白禹手里接过襁褓,然后爬上踏风,“的哆的哆”回帅府去了——之前豪迈放话说的要与白禹共建百慕城?现在情况不同了啊,他主要任务是修行以及阵法图谱的学习,一切目标都要与时俱进嘛。 游河清也没因为凌骨的态度而有微词,反正在中枢界这么多年,他见识的人也不少了。 “游督管,辛苦了。”主外的白禹打起笑容,跟游河清与卫沄开始交谈百慕城的事务。 没一会,蒙于跟伯颜也闻讯赶来了,白禹把城内建设的进度了解了一下之后,就暂时在外城找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搬入东西的空工坊谈话。 木莹把洛水雪国的事情跟留守的三人说了一遍,然后又告诉了他们凌骨的猜测。 “你们怎么看?”白禹问他们。 伯颜跟卫沄并没太多发言权,毕竟别说一万年前,就是三百年前,他们也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而蒙于虽然当初还是个幼崽,但妖兽幼崽灵智开得早,该知道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对凌骨的判断,这位是无条件信任。 木莹跟秦谦也认同凌骨的判断。 白禹点头,说道:“那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卫沄,伯颜。” “在。”两人应了一声。 “你们是经常负责巡防——” “老大,还有我啊!”蒙于举手,巡防这种事,明明他干得最多。 秦谦呵呵一声:“就你那木头脑袋,别来凑热闹。人家巡防是记录异常,你巡防完全是为了秀你那一身武装好吗?” 蒙于眨眨眼,默默缩回手,望天。 白禹笑了下,接着说道:“刚才你们也听木莹说了,如果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百慕城里应该会有这样一个法阵中心的标志。你们有什么有印象的吗?” 卫沄跟伯颜想了一会,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白禹并不气馁,这个结果并不在意料之外,毕竟百慕城他们也住了这么久,最初的一批土坯房还是他们用灵法建造起来的。之后的城池建造也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进行,现在几个标志性的地方他们也常去,要是有异常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 白禹沉吟片刻,又说道:“今天起你们也开始留意一下,把外城的范围也纳入其中考虑。有任何异常都记录下来。” “是。”两人领命。 “另外就是去洛水雪国的派遣队,这事秦谦你自己安排一下,毕竟领队的要安和。” “我明白。”秦谦点头。 “最后,木莹。”白禹说着,脸色古怪了一瞬,不太乐意地说道:“给旻渊去个消息,让他也留意一下东兽王国的情况。不过一定要嘱咐他,在我们去东兽王国之前,别轻举妄动。” “是,老大。我这就去~”木莹高兴地举起手,蹦蹦跳跳走了。 蒙于眨眨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老大,那我呢?” 白禹看了看他:“你负责策应吧,哪儿需要帮忙就去哪儿。不过平日的巡防也别落下。” “好的!”蒙于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沦为到处卖蠢的萌物,高高兴兴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那卫沄跟我过来,把外城的规划再看看。”以后如果真的要拆毁结界,这边城池还是不易太大,实在不行,得让凌骨在城内安防几处传送法阵,以防万一。 “伯颜,你去跟游督管继续监督工事吧。”白禹说道。 “是。”伯颜领命,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又被白禹叫住。 白禹:“注意休息。” 伯颜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是。” 几人都各干各的去了,白禹跟卫沄走了没多远,就碰见放消息回来的木莹。白禹想到刚才伯颜的脸色,叫住了木莹。 “伯颜神魂的神魂最近如何了?能开始修行了吗?”伯颜的情况,就木莹最为清楚。 木莹的脸色苦了苦:“还不行。等结界破开,回上界找到那件灵器,应该就行了吧。” 白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伯颜的身体不同,他的肉身因为早年的研究,被拆卸组装,根本不适合修行;而他的神魂也因为那段经历,十分敏感脆弱。如果强行修行的话很容易入魔。 但是。 白禹眉头微微皱起:“让他好好休息。” 木莹点点头,她知道白禹的言下之意——伯颜的生命虽然比常人长很多,但是要支撑到凌骨破除结界的那天,恐怕真的不容易。 92.Chapter 92 凌骨自回来那天起,就开始了“闭关”。他闭在寝宫到后花园这片区域之中,一边修行练习法阵一边和朏朏一起带孩子。(……) 之前也说过,因为绯阳先生“能说就不写,能躺就不坐”的“慵懒”个性,妖纹阵法的图谱上除了封面,里头一个字都没有。于是有很多凌骨还研习不了的法阵,就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而且,因为凌骨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动,于是要求小明同学把余下的图谱也拿了出来,要全面学习。小明同学迫于无奈,怕凌骨玩火自-焚,只好把基本图谱又重新组装排序,攻防皆备,还有些有诅咒效果的,根据修为的高低进行编排。 于是,凌骨的法阵就不仅仅是禁锢那么简单了。 凌骨也不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不太忍心看自己的法阵伤人,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他把法阵浓缩为符箓挂在门边,或者是用绿珠给他的一种隐形墨水画在地上,谁碰到谁倒霉。(……) 凌骨这一“善良”的举动,让统帅府几个月内,鸡犬不宁。 不过效果也是卓然的,凌骨如今已经弄清了许多法阵的效果——凌骨不得不吐槽两句,尼玛当年绯阳是有多闲啊,这个自动剥核桃的法阵是什么玩意?还有那个自动撕纸的法阵…… 这种鸡肋法阵排除在外,凌骨收获了七个防御性法阵,十六个结界法阵,五个攻击型法阵。以及一个最重要的,凌骨用通俗易通的说法叫它——附魔基础法阵。 这个法阵顾名思义,是一种有附魔功效的基础法阵。而具体的要加持的功能,还能根据纹刻自行定义。这东西十分实用,而且根据纹刻的人的修行提升而提升,想象一下,等凌骨到了高阶修为,随便拿个东西来刻下这个法阵,就是一件灵器! 凌骨为这个想象画面十分酸爽,于是打算借几位将军的武器来试试,当然,都被无情地拒绝了——包括白禹。实在是这几个月内凌骨的所作所为,让这群人回忆起了当年绯阳大魔王纵横领域的恐惧…… 凌骨无奈,只能找了普通的刀刃布片实验,效果……聊胜于无。 不过除了附魔基础法阵,凌骨还有个进展,就是他的防御性法阵越来越熟练了,并且可以纹刻在衣裳上面,这对士兵来说是个好消息。 总之,这几个月里,凌骨收获颇丰。 转眼到了七月。 天气已经非常热了,凌骨随时都一身宽松的红色单衣,腰间随便系了腰带,露出小片胸膛。就因为他这打扮,白禹已经禁止别人进入凌骨的“闭关”地,就连黄玉跟绿珠都不行。谁知凌骨知道白禹这个禁令后,越发放心了,有时候会穿着他买来的T恤长裤,有时候干脆只披一件外袍就满院子晃。 白禹觉得重整夫纲,跟凌骨“身体力行”地深入交流之后,凌骨终于学会佩戴寒玉,并穿戴整齐了。 同时,蛋也长大成了一个冬瓜大小,凌骨要抱他都十分吃力了。于是蛋的基本归宿就是地毯上,运动方式从爹抱着,变成了朏朏推着滚。 儿子一天天长大,凌骨的心思也逐渐转移到了蛋上面。 蛋的变化很大,不仅是大小,他的壳也越发厚实了,躺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块石头。凌骨不止一次向白禹表示担心:“如果壳太厚,他会不会出不来闷死在里边。” 白禹对这位咒自家儿子的亲爹,只能惩以吻法以封口。 盛夏。 在蛋破壳、法阵研究突破之前,凌骨的修为提升了。丹田蕴气而生灵,成功从脱凡跨入了生灵的阶段。这就代表着,哪怕在灵力不充裕的地方,他只需要盘膝静坐,丹田也会不断生养灵力。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丹田生养的灵力主要的作用是为下一阶段的结脉开窍做准备,能不用就不用是最好的。 “白禹你看。”凌骨在指尖凝聚了五根灵丝,一段黏在桌上的布偶——这是黄玉做给即将破壳的小主人玩的——上,做了个简易的提线木偶。 “已经能凝聚灵丝了,真厉害。”白禹对凌骨从来不吝啬夸奖,况且凌骨的进步的确是突逢猛进。 “嘿嘿。”凌骨高兴地一笑,散去灵丝,又对白禹说道:“最近感觉灵力运用越来越熟练了,你教我的一些灵法运用,我也能用很灵活了。” “嗯,不错。”白禹含笑点头,满足凌骨的小骄傲。 凌骨乐了一会,记起什么似的,问白禹:“对了,伯颜在哪儿呢?我找他有点事儿。” 白禹挑眉:“什么事儿?” 凌骨从手在空中一翻,手里就多了几颗莲子——这也是修为提升的好处,他如今能很自主地使用领域了,虽然只是当储物空间用。 “你之前不是提过,伯颜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不适合修行吗?刚好前两天小明跟我说领域里的玉藕金莲结了莲子了,你当初说玉髓有净化灵脉神魂的作用,那这莲子也有一点吧。”凌骨把莲子在手心抛着玩,说道:“所以我就想给伯颜吃吃看。不过我之前修行的时候吃了不少,现在剩也不多了,下一批莲子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结成,所以卫沄要靠后排。” 白禹笑了笑,凌骨能为帅府其他人考虑,正是他对帅府的归属感变强的证明。这是好事。 “伯颜如今主要负责外城,现在还在外面巡查。晚上也不一定会回来。” 外城的建设已经完工,一切都步上了正规,不过毕竟规则初始实施,难免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这就需要一个人常驻在外城处理,这事儿就落在了卫沄跟伯颜头上——蒙于是个武力值打酱油的。外城也设立了一个府衙,如果忙的话,他们晚上就会在那里休息,而不会回帅府。 凌骨一听,有些猫爪挠心,说道:“要不我给他送过去吧。” “我陪你。”白禹走过去给凌骨整理好衣裳,笑得凉飕飕的:“不然你一个人在外面,又得脱成什么样。” 凌骨:“……呵呵。” 蛋娃体型太大,而且他们去去就回,就没有带他。不过以防万一,凌骨还是在地毯上设下了一个防御性的结界,范围刚好是地毯大小,够朏朏跟蛋玩了。 就伯颜生命力的问题,大概木莹已经跟伯颜谈过。如今伯颜是几人里作息最规律的一个,并且每周都会去神殿跟明月祭司聊天,以平稳自己的精神——当年他就是在实验室出生的,生来就是为了实验,成长轨迹与感情感知自然与常人不同,对许多事情的态度他近乎残酷,而这残酷和冷漠,却是修行中的忌讳。 白禹他们活了这么久,生死有命几个字他们再了解不过。但是所有的事情,一旦放在了自己在意的人身上,就会变得让人难以接受——至少,对凌骨来说是这样的。 凌骨不想看着伯颜变老、死去,他这几个月拼命修行不敢放松,这也是原因之一。 两人找到伯颜的时候,伯颜正在调解两个工坊之间因为工具损坏引起的纠纷。 工坊甲的人说是工坊乙弄坏的,工坊乙说是工坊甲在诬陷。伯颜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相处了近一年,凌骨已经能从伯颜那面无表情里读出了一点杀意。 据说,当年伯颜的脾气可是不爽直接上手撕的——伯颜是三重异能加身,没有千机的时候,他的手就是千机。 “咳。”凌骨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工坊的人的争吵。 伯颜一见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个笑容来:“统帅,夫人。” 凌骨笑了笑,对伯颜招手:“来一下。” 伯颜立刻小狗似地跑了过来——他对白禹的忠犬如今也转移了一部分到凌骨身上。 见到白禹过来,争吵的人也不敢吵了,面面相觑过后,一起收拾损坏的工具走了,分摊报销,反正不能在统帅跟前吵起来,如今外城那群当初闹事的人可都还在为了成为百慕城城民而苦干,那都是活生生的标杆例子。他们一点都不想步后尘。 “有东西要给你。”凌骨伸出我成拳头的手。伯颜眨眨眼,然后伸出手摊开在拳头下。 凌骨松手,几颗莲子落在了伯颜的掌心。伯颜有些诧异又不怎么诧异——凌骨常给他们投喂小零食,不过这次的是没加工过的而已。 “谢谢夫人。”伯颜对凌骨微微弯腰道谢,然后直接抛了颗莲子进嘴里,嘎嘣嚼了两下,眉头微皱,然后就咽下去了。 凌骨:“……” 牙口真好。 “这个别一下全吃了。”凌骨嘱咐道:“这个是玉藕金莲的莲子,有净化身体和灵脉的作用,你每天吃一颗,最好是去明月祭司那里的时候再吃,能让你更容易静下心来。” 伯颜眨了眨眼,然后抿了抿嘴角,又说了一句:“是,谢谢夫人。” 玉藕金莲他是知道的,当初太院溺水的事情后,木莹还特意给他讲解过。他知道这东西很珍贵,没想到凌骨会在莲子初长成后就给他吃。他不善言辞,但他明白帅府的人对他的关心。以往他对生命并没什么概念,也不会羡慕那些修士可以用灵力维系生命、甚至超脱凡尘。可是最近,他想了想未来,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死。 伯颜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着白禹和凌骨,认真地说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他们都明白。凌骨颇为欣慰地拍拍伯颜的肩:“好样的。” 适时,一只球状的橙色狐狸飞快地从一边飞扑过来,撞进了凌骨的怀里。正是黄胖胖。 凌骨吓了一跳,正要问的时候,却听胖狐狸叽叽叫道:“啊啊啊,小主人,破壳啦!” 93.Chapter 93 凌骨听到这句话,先是懵了一下,然后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啊!” 凌骨抱着胖狐狸直接开跑,连白禹教会他的御风术都忘记了。伯颜愣了一下,也跟着跑。白禹却反常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指尖,等那颤动的弧度平静下来,才御风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蛋破壳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帅府,也传到了城里各个将军的耳朵里。而对城民,则是统帅夫人要生了——凌骨闭关的这几个月,秦谦早就放出了他“天赋异禀”可以怀孕的说法。当然,城民基本还是以为那个红发男人是统帅的妾,而统帅夫人则是已经过起了“人-妻”的闭门造娃生活。 得了消息的妖兽们都围在了统帅府里,人山人海的,不少的脑袋上还蹲着自家的小毛球,都想要看看这个新出生的小主人。 凌骨跑到半路被白禹抱走,而伯颜则被半路冲出的木莹带着也飞走了。 回到帅府的时候,帅府里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和毛球,不过他们的寝宫里还没人敢进,只有几个早赶过来的将军和绿珠蹲在那里,脸色纠结地看着那个结界里面。 凌骨一落地,直接冲了进去,拨开人群往里头一看,愣了一下。 只见宽大的结界之中,蛋已经不见了,兽皮地毯上都是碎裂成渣的蛋壳,不过明显量少了很多,这些碎壳拢到一起,还不够白禹一个巴掌大小。而在碎成渣的蛋壳之中,坐着两团白白的东西,一个是朏朏,一个是个奶娃。 奶娃看上去很小,以之前蛋的大小来比,还小了拇指粗那么大一圈。奶娃银发金眸,皮肤很白,像一块牛奶糖;他的四肢却并非人的手脚,而是兽爪,不过爪子还太嫩,掌心有粉色的肉球;兽爪并非只有手掌、脚掌,而是整条胳膊腿都覆盖了薄薄的银色皮毛,到肩膀连接躯干的地方,已经成了浅浅的绒羽了;他还有一条尾巴,像老虎一样的银色尾巴,没有斑纹,只在尾巴尖的地方有一撮跟绯阳的头发颜色一模一样的红。 凌骨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是他跟白禹的孩子。 “叽叽叽!”救命啊QAQ 凌骨莫名感动的心情很快被朏朏的惨叫打断,凌骨这才注意到。奶娃的小脸上沾着许多碎蛋壳,而此时正用他小珍珠似的牙齿,专心致志地咬着朏朏的尾巴,一点不在意旁人的围观。朏朏的尾巴被他的口水打湿了一大块,整个身体朝结界外的方向趴着,嘤嘤嘤地求解救。 凌骨:“……” 这种强度的吃货天性到底是继承谁的啊? “先解开结界吧。”白禹轻声说道:“他刚破壳的时候非常饿,要喂他吃东西才行。” 凌骨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过去解开了结界,顿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那是蛋壳里的味道。 “叽叽叽!”放开我啊QAQ 凌骨走过去跪在地上,一点没搭理嘤嘤嘤的朏朏,而是伸手摸了一下奶娃的头发。 专心致志啃尾巴的奶娃这才察觉到外人的存在,他抬起头,水汪汪的金色的大眼睛看着凌骨,同样颜色的四只眼睛对视着,然后奶娃肉球小爪子一松,朏朏立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摆脱了某娃的魔掌——嘤嘤嘤,蛋蛋破壳后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好凶残! 凌骨一摸上奶娃的小脑袋就停不下来了,他想要擦掉奶娃脸上的蛋壳,但却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发抖。 “诶?”凌骨诧异,一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哽咽了。 “这是怎么了。”凌骨无意识地擦着脸,湿漉漉的。 “啊。”奶娃叫了一声,声音清脆洪亮,听着就活力十足的样子。 凌骨咧嘴笑了,也顾不上思索自己的情绪失控,伸手抱起了奶娃。这时候他才发现,奶娃的后脖子还垂了两缕较长的头发,不过这两缕头发却是跟尾巴尖一样的红色。 “这是什么?”凌骨伸手摸了一下,却见两缕头发抖了抖。 凌骨:“……” “啊。”奶娃似乎不喜欢被碰那两缕“头发”,不高兴地叫了一声,手脚在空中晃了晃。 凌骨回神,连忙把他抱进怀里,正想以初为人父的慈爱手法给他擦干净脸。 就在这时,却见刚才还牛奶糖一样乖巧可爱的奶娃,突然伸出肉球爪子,“唰”地亮出几根短短的透明爪尖,“刺啦”一声就抓破了凌骨胸前的衣裳。接着,奶娃金色的大眼睛皮卡一亮,脑袋拱到凌骨胸前,小嘴一张,啊呜一口。 吃奶。 凌骨:“……” 屋里其他人:“……” 我XXXXX! 凌骨果断地把熊孩子从胸口撕下来,转身塞到白禹怀里,然后飞快跑到卧房换衣裳去了。 “噗。”秦谦率先笑了一声,接着就是一片笑声。 不过他们笑着笑着,却都笑出了眼泪,伯颜跟卫沄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们都知道当初的事情,于是只是默默看着他们流泪,并没有安慰的举动。 失而复得,多么幸运的事情。 奶娃到了白禹手里乖多了。白禹紧紧把他抱进怀里,眼眶红了红,但并没有流泪。过了一会,他才恢复正常,其他人也努力收拾情绪——他们不想让凌骨看出异常来。 白禹抹干净了奶娃脸上的蛋壳,对绿珠说道:“去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吧,然后送些灵果和灵兽的奶进来。” “好。”绿珠高兴地不能自己,抱着胖狐狸连忙跑出去了。 等凌骨换好了衣裳出来,众人已经围在桌边,全都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看坐在白禹怀里大吃特吃的奶娃。 “咳。”凌骨走过去坐在白禹身边,奶娃立刻就转过头来,嘴角还沾着奶胡子,冲着凌骨“啊”了一声。 凌骨笑了,伸手抹掉奶娃的奶胡子,一边说道:“以后不准抓破我衣裳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明白?” “啊~”奶娃又叫了一声,小爪子挥了两下,勾着了凌骨的衣裳,但这次并没有抓破,也没有放开。 凌骨的心里顿时就软成了一滩水,伸手拉住奶娃的肉爪子捏了捏。捏的时候,那透明的爪尖就会从肉球里冒出来,松开又缩回去,凌骨觉得有趣,玩了好一会。奶娃也不动,任由他玩。 “真可爱。”木莹捧着脸,一脸花痴木莹:“长大了一定很帅。” “嗯。”伯颜竟然也附和地点头。 “很活泼。”秦谦难得慈爱地笑了。 “我以后可以带他玩。”蒙于则兴致勃勃。 “还是先去给他量身做些衣裳吧。”唯有卫沄这时候要靠谱许多。 说起衣裳,凌骨又想到:“那他的裤子不是要挖个洞?还有他脖子后面那两缕红头发是什么?我之前看到它们动了。” “羽翼。”白禹回答道:“因为你的兽形是有禽类,虽然我没见过你幼年状态,但推算的话,应该是羽翼吧。” “啊~”奶娃叫了一声,也不知是随便叫的还是附和白禹的说法。 凌骨看着奶娃,说道:“诶,我还总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就这么破壳了?” “不然再塞回去?”白禹笑着打趣道。 凌骨撇撇嘴,忍不住搓了搓手,说道:“再给我抱抱。” 白禹把奶娃放到凌骨怀里,又把果盘和奶转到凌骨跟前。凌骨笨拙地喂奶娃吃东西,总觉得他可以这么看一天。 “他吃的是不是有点多了?”凌骨喂了一会,发现了这个问题。绿珠跟黄玉端来了两大盘切好的果子,还有一壶灵兽奶,可现在桌上的东西都已经要见底了。 “是这样的,他是神格仙胎,身体是以你我血脉生成,灵力孕养。破壳的时候吃下的东西,是夯实肉身的基础。他情况特殊,按他自己的本能来就好。”白禹解释道。 凌骨点点头,想了想,突然问道:“白禹,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话一出口,桌边的人的表情全变了,不过好在凌骨并无疑心什么,只看着白禹的脸。 白禹的手倏然握成拳头,但脸上依旧平静轻松:“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这个造人方法是我无意间弄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史无前例的。但你却对蛋的成长过程和他破壳后的事情都很熟悉,难道不是因为你看过吗?”凌骨说到这里,自己也皱眉了:“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白禹捏紧的拳头放松,虚拢着掌心放在桌上。他看着凌骨的眼,笑着说道:“嗯,不过那个孩子并没有破壳。那时候刚好是你渡劫,而且那个孩子并非你以身体孕上生下,而是直接凭空凝灵而成,所以你渡劫的时候不太稳定。” 白禹加重了语气,坚定道:“那个孩子没有出生。我很难过,所以我偷偷研究了关于神格修士孕造灵孩的事情。好在,我研究的结论都没错。” 凌骨点头,有些怅然,但也并没真的纠结什么。怀里软乎乎的小家伙填满了他的心神,他冲白禹笑了笑:“你可真厉害。” 白禹也温柔笑了笑,银眸里是沉甸甸的、尘封了万年的痛楚,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 94.Chapter 94 百慕城统帅得了个小公子的消息,在当天就传遍了百慕城。 确定小家伙并非一般婴儿那样软绵脆弱后,凌骨就抱着他跟帅府里的妖兽们玩了一天。小家伙自然是被众星捧月,咿咿呀呀好不得意。 玩到了傍晚,回去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趴在凌骨肩上睡得吐泡泡了。白禹与凌骨并肩走着,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们。 “白禹,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凌骨终于记起了这事儿,然后又自顾自说道:“不过咱的名字倒不用刻意跟随姓氏,毕竟你的名字都是我起的。嗯,得取个有意义的……” 白禹任由他做主:“你取就是。” 凌骨也不客气,冥思苦想,接着突然灵光一闪,高兴道:“就叫朱金白吧!” 白禹脸上的温柔笑容差点没裂开,他沉默了两秒,维持住笑容:“为什么?” “他有三种颜色啊。”凌骨理直气壮——朱红色的羽翼和尾巴尖、金色的眼眸、白色的头发。凌骨觉得太合适了。 白禹看看自家牛奶糖一样的儿子,决定还是得抢救一下:“你取得有道理,不过有点太直白了,你我的名字虽然都有自己妖身的颜色,但也有其他的字……” 白禹飞快想了一下,说道:“不如叫朱子柏吧,柏取柏树的柏。” 凌骨歪着头想了想,点头:“这个好听,那小名就叫金蛋吧。” 白禹:“……好。” 凌骨高兴了,又问道:“他灵力和灵智应该都不错,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半兽半人的模样?还不会说话。” “这个……”白禹也为难了,儿子的情况是没法拿来对比的,也没有别的妖兽拿来对比。他只能叹口气:“慢慢来吧,他很聪明,不过七情六欲还是要教养。” 凌骨兜着金蛋儿的屁股,笑道:“什么叫七情六欲还是要教养?小孩儿不都是这样的嘛,不然也没有三岁定终身的说法。你说得就跟咱儿子永远没有七情六欲一样。” 白禹无奈认错——凌骨还不记得以前的事,自然也记不得他白禹最初那野兽姿态。 “不过说起来,我感觉金蛋儿破壳之后,我聚灵的感觉也跟着提升了,有关系吗?”凌骨说着就松开手,数十条半透明的绯色灵丝飘在空中,把金蛋儿稳稳托着。凌骨也没敢撒手太久,两秒后又接住了金蛋儿,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白禹:“看,现在掌控得更熟练了。” 白禹有些迟疑——凌骨实在是高看他了,这孩子破壳后、孕育他的神魂双方会有怎样的反应,白禹是真的不清楚。不过在凌骨那目光的注视下,凌骨自然也不会说不知道。 白禹想了一会,伸手把孩子抱过来,然后手指搭上凌骨的脉门。 “你还会看脉?”凌骨挑眉。 白禹无言,过了一会松开手才说道:“再一月不到,灵脉就能生成。” 脱凡肉体得以升华;生灵丹田得以吸灵气;灵脉则融通神魂,自身蕴养灵气,生生不息,灵脉固则汇为灵窍。 灵脉结成,那就表示灵气不再是只能外部供养,而是能够自己生成。这在初阶修为里是一个阶段性的进展。灵脉一结成,对于灵力的运用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力随心走。 凌骨听了高兴地笑了,不乏得意:“我真是天才~” “嗯,你修为长进太快,灵法运用却跟不上。”白禹说道:“所以,现在你必须抓紧时间学习灵法运用,不然到时候虽有灵脉,却不得章法。你又会不开心了。” 凌骨:“……” 事实证明,凌骨或许是个渴求强大的人,但他绝对不是个好学生。 灵法不都讲究悟性的吗?为什么到白禹那里就开始变成学科了?还考试?考你个大头鬼啊! 凌骨罢课,带着儿子出去逍遥去了。 金蛋儿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像普通人类的孩子,但百慕城的人经过那次大清洗后,早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凌骨抱着儿子出来晃,非但没受到白眼,金蛋儿还收获了不少点心,吃得他跟他爹一身狼藉。 “你这吃货属性到底随了谁啊。”凌骨深感无奈,给金蛋儿同学擦了嘴巴,干脆给他放到地上。 金蛋儿下地从来是四肢着地,可劲儿撒欢。不过凌骨也不怕他跑丢,因为凌骨在金蛋儿腰间缠了根灵丝,牵狗崽一样牵着——对于这种熊爹行为,凌骨在帅府受到了强烈谴责,但既然出门了,谁管。 凌骨一路晃到了外城,又晃到了城外。 百慕城外是一片草原,天气好的时候,不少人家会携家带口出来踏青。当然这种大热天气,谁也没凌骨这“闲情逸致”。 凌骨掰着手指算了算,来中枢界其实才一年时间,但经历过的事情却让他恍如隔世——毕竟儿子都有了。 随着修为的飞涨,他记起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都是些小事儿,比如他怎么折腾旻渊玩;怎么把领域外放成府邸;怎么给木莹扎小辫;怎么给秦谦画鬼脸;还有怎么去跟一群幼崽掏鸟蛋…… 不过这些凌骨都没告诉白禹,可他相信白禹看得出来的。 “啊~”金蛋儿大概玩累了,爬到凌骨跟前,把屁股往凌骨胸口挪。 “这可不是板凳。”凌骨无语,坐起来从领域里摸出个零食盒子放到金蛋儿跟前,果然小东西就立刻消停了。有时候凌骨怀疑——白禹的真身其实是饕餮吧! 这时,远远传来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凌骨抬头望去,见远处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正在往百慕城来。走近了些的时候,车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白袍人露出脑袋来——那是个年轻人,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眉目间都露着怯懦的味道。他鬓发凌乱,形容狼藉,就像是逃难似的。 那人也看到了凌骨——凌骨的一头红发的确难以忽视。 但是他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又像是看到了神明,恐惧中夹杂着敬畏,十分古怪。 凌骨挑眉——这反应可不像是看到了陌生人。 凌骨站了起来,金蛋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放开了手里的零嘴,两只前爪(手)抱着凌骨的小腿直立而起——他跑得能比马快,但像人一样走路的话,却跟稚儿没两样。 马车很快到了跟前,赶车的年轻人扶着车里的人下来。车里的男人走到凌骨跟前,直接跪下了。扶着他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跪下了。 凌骨狐疑,就听那男人颤抖着声音向他叩首:“域主。” 那一瞬间,凌骨明白了——这个声音他听过。那些白面具人。 “你是齐鸣,还是齐轩恒?”凌骨并不感到害怕,既然这两人朝着百慕城来,那一定是有所求。 “我、我是齐鸣。”齐鸣回答道。 “哦。”凌骨应了一声,没有说话,抱起金蛋儿转身就往城里去了。 齐鸣踟蹰了一下,然后连忙跟上。 齐鸣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帅府并没有人认得他,但看着凌骨带回两个陌生人,都难免好奇两眼。 凌骨一路带他们进了统帅府,统帅府里只有黄胖胖和绿珠在。 “白禹呢?”凌骨问迎上来的黄胖胖,顺手把金蛋儿交给她去洗澡。 “统帅出去买凉席了,说是给小主人做个小床。”绿珠回答道,眼珠转着看了齐鸣两眼,又疑惑地看向凌骨:“夫人,这是客人?” “唔,不算吧。”凌骨摆摆手:“你去把白禹叫回来,我们在大殿等他。” “是。” 凌骨带齐鸣跟秦初到了大殿,他坐在上边的软榻上,齐鸣一进门就跪在了大殿中间,秦初也跟着他跪下了。 凌骨没吭声,他就撑着下巴看着大殿中的两人,金色的眼眸缓慢地转动着,对齐鸣而言,凌骨的眼神仿佛带着刀刃一样,贴着他的皮肤游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竖起刀尖穿透他的心脏。 “喂。”凌骨终于开了口,他看着齐鸣,很是疑惑:“你为什么来这里?是来求死的?还是来谈判的?或者你有什么计谋?” 凌骨绝对不是个谈判专家,但他只要开口,对齐鸣而言就是个巨大的压力——从一开始见到凌骨的那一眼之后,齐鸣都没敢抬头看过凌骨一眼。 这是一种心里有鬼的表现,特别是凌骨如今和绯阳无二的模样。 “不,不是的。”齐鸣连忙摇着头,依旧不敢看凌骨,但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只是,太害怕了。” 凌骨眉头微蹙,老实说,齐鸣的表现跟凌骨一直在脑海里勾画的假想敌的形象,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会赢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我太害怕了……”齐鸣摇着头,然后变成了复读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凌骨无言,好在这时候,白禹回来了。 95.Chapter 95 绿珠大概已经告诉了白禹凌骨带人回来的事情,不过当白禹看到齐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秦初和齐鸣都被掀翻,看似轻飘飘的两下,却都口吐鲜血。 “你还真敢出现在我眼前。”白禹冷冷地说道。 齐鸣好一会才爬起来,他依旧坚持跪在地上,一边的秦初却一紧昏迷过去了。 “说吧,你来是想干嘛?投诚?”白禹似笑非笑。 这也不怪,就算在凌骨看来,齐鸣的到来也是匪夷所思的,更何况是一直仇恨他们的白禹。对白禹来说,不论齐鸣带来了什么,他都难逃一死。 这个结果,齐鸣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跪在地上摇着头,咳出几口血沫,等呼吸顺畅了些,才继续说道:“我,我知道我是没有活路的,可是我……我做不到。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每次看到的未来都在不停地变化,每次我都会有不同的死法,每天、每天……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齐鸣涕泪横流:“当初,我害怕。我知道是错的,可是我害怕,所以我跟着他们……背叛了域主。” “现在你又害怕了。”白禹嗤笑一声,说道:“别废话了,说吧,你来除了求死个痛快,还有什么?” 齐鸣没敢耽搁,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来却见里头是一颗平平无奇的透明水晶球。 “这是阵眼。”齐鸣说。 凌骨闻言精神一振,连忙到了齐鸣跟前,捻起了那个盒子里的水晶球——鸽子蛋大小,无色透明,但对着阳光看的时候,能看到中心有细小的光芒,不像是火焰,更像是星芒。 “没感觉到有灵力。”凌骨感知片刻后,微微皱眉:“你说的这个阵眼,是禁锢百慕城的这个?” 齐鸣似乎也知道凌骨他们已经勘破百慕城的玄机,说道:“是。这个禁锢法阵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个阵眼。阵眼一共分为四颗,和洛水雪国的结构差不多。这一颗是在洛水雪国中的那颗。” “哦。”凌骨挑眉,狐疑道:“但,禁锢的结界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别说变弱,连波动都没有。” 齐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连连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骗你们。” 凌骨:“……” 凌骨转头看白禹,白禹似乎看透了凌骨的想法,笑道:“齐鸣是你那批学生中最胆小的一个,就像当年因为那些人的恐吓胁迫,他就被吓得背叛了你、背后给你捅刀子一样。现在,他因为他预见的那些未来,他看见了他的死亡,所以他被吓到了,来求我们给个痛快。” 胆小的凶手,从众者。 这就是齐鸣在当年恩怨中的定位,听上去被动,但也掩饰不了他是凶手之一的事实。 凌骨没有再问当年的事情,而是拿着那个阵眼问齐鸣:“你说这是阵眼,那你来证明它。” 齐鸣似乎也早有准备,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铺陈开来,凌骨才看清这个原来是一个阵法图。凌骨立刻来了兴趣,他蹲下去仔细看着阵法图,这个正是之前凌骨猜到的那个禁锢阵法,不过这个详细而完整。 凌骨发现这个阵法图,是无名书给他的图谱中的五种变形融合而成。而在阵法图中,有用黑色圆点标记的地方就是阵眼所在。这个阵眼也出乎凌骨意料——他并没有见过这种把阵眼实体化的情况。 “我不太明白。”凌骨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怎么解释你动了阵眼而法阵依旧未改?” “因为,法阵已经被动过了。”齐鸣连忙娓娓道来:“这个法阵是当年先生教的,我改变了一下。因为害怕被你们察觉,所以这个法阵的特点是多变——用阵眼控制精髓而改变,不用笼罩整个城池,阵眼依附的东西的灵力所扩散的地方,就是法阵的禁锢范围。” 凌骨眼前一亮,不得不说这个变化很厉害。 齐鸣接着说道:“之前这个阵眼是依附在洛水雪国的神庙之中的,就算你们去搜查法阵刻痕,也找不到症结所在。” 怪不得,安和他们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那么,另外的阵眼,一个是东兽王国,一个……这里应该是你们的神域吧。”凌骨的指尖晃过一个法阵图,没作停留地来到了正中间:“既然是这样,那百慕城的阵眼在哪里?” “神殿之中。”齐鸣立刻回答道:“那棵神树。当年齐轩恒说他能找到人埋入阵眼,阵眼依附神树而生,神树汲取异世界的力量壮大,如今灵力自孕,结成的果实如果让人吞服,那么那个人也会成为神树的一部分、成为法阵的一部分。” 神树,神殿之中,那棵吞噬了能让人产生异能力药剂的大树,已经有了灵智的树。 凌骨倒吸一口凉气:“阵眼是何时埋下的?” “早在百慕城建立之前。”齐鸣回答。 凌骨诧异,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神殿之中有内奸。而能接触到神树的自然是神殿的五位祭司。迄今为止,凌骨只见过两位祭司,据白禹说,其他三位祭司常年在百慕城庇护下的城池之间游走传教,如今可以说是根本找不着人的。 不过目前主要的不是找内奸,而是挖出那颗阵眼。 凌骨看了看白禹,白禹对他点头说道:“我让秦谦他们都回来,我们先过去。” “好。” 齐鸣也被带上了,至于昏迷的秦初,自然有留下的绿珠等人料理。 明月祭司就在神殿之中,听了白禹简单的解释过后,明月祭司一向微笑的脸上挂上了凝重的神色。她没有多说什么,带凌骨他们到了神树所在的房间。 这个房间如当初凌骨第一次见到它时让人惊艳、生机勃勃。但它的生机就意味着对白禹他们的禁锢。 “齐鸣!”蒙于几人也过来了,蒙于跑在最前头,声刚落,拳头已经扬起。他的拳头从手肘裹上了厚厚的木藤,木藤纠缠旋转成了木锥,如果这一拳下去,齐鸣大概连全尸也没了。 “蒙于。”白禹叫住了蒙于,一旁的木莹就一脚把蒙于踹开了。 “老大!”蒙于不满,怒气冲冲地叫道。 “小木头乖啦。”木莹抚摸着蒙于的狗头,一边却冷冷地看着齐鸣,似笑非笑。 “先处理这事儿吧。”凌骨虽然讨厌齐鸣,但对他的恨意没有记忆的支持,并不如其他人浓烈。他最想要的是立刻取出这个阵眼。 凌骨问明月祭司:“明月祭司,我记得你说过,这棵树已经能自我保护了?” “是。”明月祭司眉头微蹙:“不过其他的我却也不清楚,自它有了灵识之后,我们……一直把它当神殿的宝贝养着。” 明月祭司有些懊恼、悔恨。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在不同世界的冲击下而出现的灵智,对一直致力解读各个界域的文化的明月祭司来说,恐怕是意义非凡的。 “那只有试一试了。”白禹说道,看向齐鸣:“阵眼在什么地方?” “不、不知道。”齐鸣说道:“不过一定是在神树的庇护范围之内,在它的周围。” 白禹深深看了齐鸣一眼,说道:“如果你再敢骗我们,你能预见你会有什么下场的。” 齐鸣直接吓哭了,他用力地摇着头表示自己绝没撒谎。 “老大,我来!”蒙于这时候又满血复活,一股子气准备找个地方撒。 白禹没阻他,点头:“小心。既然安放阵眼,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好。”蒙于点头,一甩手抽出了自己的木尾长鞭。 蒙于并不莽撞,他并未贸然靠近神树,而是站在神树五步远的地方,“啪”地甩出了木尾长鞭。木尾长鞭的速度很快,在空中晃出一道虚影,空气被抽出一道风刃,裹着如刺的灵力撞向神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刃在神树跟前化作一道清风,然后消失无终,只有几片绿叶的晃动证明它来过。 “嗯?”蒙于皱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又甩出一道风刃,然而结果是一样的。 “啁——”这时,树上栖息着的鸟群突然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它们从树枝、窝间飞出来,立在神树枝头,侧着脑袋看着白禹他们。 “这,好像有点不妙啊。”凌骨皱紧了眉头:“刚才蒙于的风刃,灵力刚到神树的范围就突然失去了灵力成了一道清风,这神树的灵智和灵力,恐怕并不低微。” 神树当真成为了“神”树。 “我试试。”秦谦也走了上来。 秦谦取下腰间挂着的寒夜雪,抖开成弓。他只是拉开了一支火箭,不出意料,火箭到了神树范围内立刻化为乌有,不过因为火焰有形,它消失的时候倒让凌骨看清了些细节。 “被吸收了。”凌骨诧异道。 火焰触及到神树范围,灵力被吸收,火焰凭空熄灭。 “灵力攻击好像没用。”凌骨转头看向白禹他们。 白禹几人沉默了。 “那让我来吧。”这时候,伯颜走了出来。 96.Chapter 96 修士的所有攻击都是基于灵力的,当然,他们的身体也比常人强悍,不用灵力的话,也未必打不过武者。可他们已经习惯用灵力,这个习惯性在灵力无效的战斗中式很致命的。 不过伯颜却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灵力。 伯颜抽出了腰间的千机,取下了手臂上巡防的臂章。 “小颜。”木莹不赞同地看着他,但最终还是没做出阻止的动作。 伯颜笑了笑,说道:“姐,我懂得分寸。” “小心些。”凌骨说道。 “是,夫人。” 伯颜手持千机,走到了神树跟前。神树似乎也明白来的人是对它有威胁的,不等伯颜靠拢,神树的枝条突然如遭狂风一般摇摆起来,栖息的鸟群也群起而攻之。 只在一个瞬间,铺天盖地的枝条和鸟群就淹没了伯颜的身体。 木莹跨前了一步,但很快她又忍住了,几人都退到了门边,他们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准备随时支援。 凌骨不清楚伯颜的实力,有些担心:“伯颜没问题吗?他前些日子不是身体还出了点毛病?” “没事,但是……”白禹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道:“如果他用了那个,那之后就把他带进你的领域,让他在灵卵树下休眠。” “诶?”凌骨诧异,但随即苦恼:“可现在除了灵兽,我从没有成功把人带进去过,就算是帅府里的那些幼崽我都没成功过。” “别担心。”白禹握住凌骨的手,认真看着那如大海凶涛的树枝。 “砰!” 树枝中间突然炸响,无数白色的、如象牙一般的东西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绽开,它绽开的地方,树枝、飞鸟都被刺穿砍断,顿时神树大伤一片。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跑过来一个神侍,他惊慌道:“祭司大人,统帅打人,不好了,城里许多人朝神殿来了,都是些异能者。”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那些因为神树的果子而得到异能的人,此时都被控制了。 白禹看了秦谦他么一眼。 “是。”秦谦、蒙于以及卫沄意会,领命出去应付了,只有木莹还留在原地,死死盯着神树的方向。 “啊。”凌骨轻呼一声,因为这时候他看清了那朵白色的“花”的真面貌——那是伯颜。 准确说,是伯颜的骨头。 那些绽放如象牙的骨头正缓慢缩回伯颜的身体,等骨头全部被收回去后,露出了伯颜的身体来。伯颜此时上身已经赤-裸,额角有一道蜿蜒的血痕从眼角淌向下颌。 千机正从一个盾牌的形状变成原本短刃的形状。 第一波袭击,伯颜扛下了。接下来轮到他进攻了。 伯颜弓着背,身体发生了变化——他的腿变成了羊角人一般的腿,拥有强悍的跳跃能力和爆发力,他的脸上长出了浅浅的容貌,牙齿变得如鲨鱼一般。这让他看上去凶悍非常。 伯颜低吼一声,脚直接踏破了地板,他人如炮弹一般撞向了树干,有树枝袭来,他的身体就会冒出骨头来抵挡攻击。神树虽然能够吸收灵力,但是它的枝条和树干毕竟比不上千机的锋利,而它最大的能耐是控制——控制异能者、控制飞鸟。 不过这些对伯颜来说都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但即使是这样,这场战斗也是惨烈的。 伯颜很快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甚至没发出过一声痛呼。凌骨看得心惊胆战,在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白禹他们说过的伯颜曾经对于“人”的认知十分模糊的意思——他完全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件兵器。 “可以了。”当神树的枝条被伯颜破坏得差不多的时候,白禹突然出声。 出声的同时,白禹再次用了“霜碎”,神树这一次已经无法再吸收灵力,被冻结不过眨眼,它便被白禹捏成了粉碎。 “嗒。” 一颗透明的珠子从空中坠落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响。凌骨捡起那颗珠子,看也没看,忙跑到伯颜身边。 伯颜的身体逐渐褪去了非人的模样,伤口也在快速愈合,但他看上去很糟糕。 木莹不由分说地让伯颜躺下,她从小荷包里取出一颗种子放在了伯颜心口。那颗种子颤悠悠开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像莲花一样。但花开了之后又很快地凋零,只剩两片花瓣的时候,它停止了凋零。 晶莹的眼泪从木莹的眼中滚出,她又拿出好几个瓶子,倒出不少灵丹,一股脑让伯颜全部吃下去。 凌骨意识到了那朵小花代表的意义,心里一下沉重了起来。 “白禹。”凌骨转头看白禹。白禹点点头说道:“七天内,最好让伯颜进到你的领域之中。” 凌骨有些慌了,他是当真没有想过伯颜会死去。 “我问问无名书。” 凌骨在脑海中召唤出了无名书,无名书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况,因此并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回答道:“主人,可以将伯颜放入领域,但是这对你来说会是很大的负担,我建议你最好等到灵脉结成再动手。在灵脉结成之前,可以用这个阵法让他安眠。” 无名书在凌骨脑海里画出一个阵法,这是凌骨见过的一种高阶阵法,不过他灵力不够还没有试验到高阶上去。 “这个有用吗?”凌骨皱眉:“你不是说你不清楚这些法阵的效用?” “有些法阵主人当初刻画记录的时候,会口述作用,我会记下。只是刻画成图谱的,我也只记得图形而已。”无名书解释道:“这个阵法是主人口述过的,是一种空间结界,能够让法阵内的一切东西隔绝时间流逝,保持入阵时候的样子。不过相应的,这个法阵需要的灵力消耗也非常大,不过无须修士输送灵力,用狂兽的晶核与源胎也行。” 晶核与源胎是狂兽的灵力结成产物,这也是一些狂兽能够修习灵力的缘故。 “我明白了。”凌骨得到解答,把答案跟木莹和白禹说了。两人没有任何犹豫。 “把伯颜放到后花园吧。”凌骨建议道。 “嗯。”木莹答应了——此时伯颜已经昏睡过去,木莹是他的“姐姐”,自然有话语权。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白禹走之前叫住了明月祭司,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明月祭司立刻点头说道:“我明白,统帅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几人出了神殿,见到神殿外面也是一片狼藉,被控制的异能者们“横尸遍野”,蒙于三人正在帮忙挨个捆绑打串。 见伯颜是被神侍抬着出来的,蒙于三人连忙迎了上去,一行人回了统帅府。 凌骨在后花园的水潭边刻下了那个法阵,蒙于拿了很多晶核跟源胎来——都是他们在黑暗日的时候存下的。 凌骨把伯颜放入法阵,然后启动了法阵。淡淡的银色光芒笼罩了伯颜,一瞬间,伯颜的呼吸都停止了,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刻,不再变化。 凌骨有些疲惫地坐在草地上,这种程度的法阵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白禹走过去扶起了他,凌骨安抚地捏了捏白禹的手腕,示意自己还好。然后拿出珠子问道:“齐鸣呢?这个是阵眼吗?” “他在外面。”白禹回答。 木莹这时候转头对他们说道:“老大,我在这里留一会,我我陪陪小颜。” “嗯。”白禹没有多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齐鸣没敢进来,但也没敢走远,就在花园口等着。见他们出来了,齐鸣连忙低下头去,连视线都不敢对上。 凌骨并没有迁怒齐鸣的想法,只是伯颜这次的重伤让凌骨清晰认识到一个问题——他们虽然修为都很高,但并非是不死之躯。以往他对他们的强悍,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出去说话吧。”凌骨摆摆手,几人到了大殿。 凌骨拿出之前捡到的珠子交给了齐鸣,问道:“就是这个东西了?毁掉就可以了吗?” 齐鸣拿过珠子仔细看了看,然后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凌骨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怎么回事,不对吗?” “这不是那颗主阵眼。”齐鸣干巴巴地说道:“一定是齐轩恒,他把主阵眼换掉了。” “必须找到主阵眼?”凌骨皱眉道:“毁掉其他的阵眼不能减弱……” 凌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阵眼已经被拿出来了两颗,但白禹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结界波动的灵力,那就是说,其他的阵眼只有巩固作用,而破与否的决定性,在主阵眼。 “主阵眼在哪儿?”白禹看向齐鸣,问道。 “我、我不知道。但是!”齐鸣似乎很怕,尽管他此行来的目的就是求死,但他对死亡依旧恐惧:“余下的阵眼只有东兽王国了。” “哦?神域呢?”凌骨挑眉,神域的存在他们是知道的,难不成齐鸣还想隐瞒什么? “神域……早就没了。”齐鸣苦笑一声,说道:“一百年前,就没了。” 97.Chapter 97 “神域没了?”凌骨错愕。 齐鸣点头,娓娓道来:“早在一百年前,神域爆发了派系争斗,就这么毁了。之后齐轩恒找到了狂兽,开始驱使狂兽。在黑暗日后,狂兽建立了王国,他又开始去教授狂兽修仙之道,慢慢的,他把余下的神域搬到了东兽王国的地盘去了。” “齐轩恒是不是跟东兽王国的人闹了矛盾了?”凌骨问完又自顾自说道:“否则上次他们来百慕城,这么好的机会却什么行动都没有……哦,也不算是没行动,不过相比我以为的,温柔太多了。” 齐鸣慢慢点头,说道:“我无意间听到过。齐轩恒是想要消灭……消灭百慕城,这在一开始是跟狂兽达成共识的,但是很快,狂兽发生了内乱,直到他们成立了东兽王国。东兽王国成立之后,狂兽对百慕城的实力有了认识,他们对齐轩恒的要求产生了抵触情绪。 后来,东兽王国那边的观点是,让你们离开,然后他们就能占领中枢界。但齐轩恒拒绝了。” “怪不得。”凌骨陷入沉思:“这么说,东兽王国是非去不可了。” “不是现在。”白禹摇摇头,说道:“现在伯颜的事情是首要。” 凌骨点头,懊恼道:“可是要提升修为,目前我只能凭日累积……” “我帮你。”白禹拉起凌骨,对蒙于他们说道:“我带凌骨闭关,外面的事情交给你们了。” 白禹说罢,视线扫了一下齐鸣,蒙于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 凌骨注意到了他们的这个小动作,但是并没有出声——齐鸣他们的下场早有定论,凌骨的同情心不会给他们。 凌骨以为白禹会带他去秘境什么的,却没想到白禹直接带凌骨进了他的领域。领域对一个修士来说是很私密的存在——神经大条的绯阳除外——这里面的世界任由领域主人构造,如果敌人入内是绝对的死路一条。不过如若攻击到了领域承受不住的情况,也会伤害到领域的主人的。 白禹的领域之中是一片白。霜裹一般的白色草叶、白玉一般的梅花树,树枝上却盛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看上去十分显眼。 “你这里……”凌骨四下细看一番后,看着白禹道:“挺别致的。” 白禹笑了笑:“领域是一个修士的灵力映照,你的灵力根源是生命,而我的是封冻。在自己领域之中修炼,往往事半功倍——你是例外。” 凌骨:“……” 白禹:“我的意思是,你的情况特殊,领域并非生来就有,而是因为灵力提升上了才出现的。所以在你修为打到告诫之前,领域之中的灵力流动还无法为你所用。” 凌骨明白了,想想自己领域中那潺潺不绝的醇厚灵力,他摩拳擦掌道:“那咱开始?” “嗯。”白禹拉着凌骨面对面盘膝而坐,说道:“别抵抗我。” >>>> 对于修士来说,闭关修炼就意味着寒岁不知年。凌骨跟白禹出关的时候,倒没过多久,半年都没到,正是深秋时节。 灵脉结成,就像是身体里多了一套能感知的灵力系统。灵力游走而过的时候,好像皮肤血肉都能呼吸。而他可以随意调动体内的灵力汇集一处,强化局部布防、攻击、或者放弃防守是攻击,专门强化自愈能力。 这种能掌控自己身体每一处的感觉真的很玄妙,凌骨难免有些兴奋,在白禹的领域之中玩了好一会才记起正事。 “咱们快出去吧,把伯颜纳入我的领域。”凌骨说道。 白禹点头,带凌骨出了领域。两人进入领域是在卧房,出来也是在卧房。灵脉一成,身体已不食五谷杂粮,体液也能自控。某种方面来说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了。没有再被修为跨关时的秽物糊住的困扰,凌骨表示很舒心。 他们的卧房里没有人,房门也是关上的——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关。 凌骨跟白禹也没着急告诉秦谦他们,两人直接去了后花园的水潭边,找到了伯颜。伯颜依旧沉睡着,法阵之外开了一圈各色各异的鲜花,十分漂亮。不过配在伯颜身边…… 凌骨:“这不会是木莹弄的吧?睡美人?” 白禹轻咳一声,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道:“快开始吧。” “好。” 凌骨走到伯颜身边,伸手五指张开,置于结界之上。淡淡的光芒从他的掌心发出,那是如同初生的太阳一般的光芒。凌骨运用得还不太熟练,边在脑袋里询问无名书,边运用灵法,用了大概一刻钟才成功将伯颜纳入领域。 “阿勒。”凌骨微愕:“怎么连我都进来了?” “主人。”棉花糖小明飘了过来,喜滋滋的:“恭喜主人灵力大成。主人运用还不熟练,多试几次就没问题了。” “嗯,以灵脉修为纳人入领域,第一次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白禹点头。 凌骨:“……怎么连你也进来了?” 白禹笑了下:“虽然你的灵力修为还不足以让你缔结与我的另一半魂契,但我的魂契在,领域默认我是你的所属,进出比其他人方便多了。” 凌骨挑眉:“意思是你可以随意进出我的领域?” 白禹点头:“你的意识里并没有对我下禁制。” 凌骨了解了,转头看了看,他们就在灵卵书不远的地方,而伯颜已经躺在树脚下了。 凌骨跟白禹走过去,凌骨看了下,伯颜身下的法阵已经消失了,但是伯颜依旧没有醒来,但脸色看上去还算不错。 “说起来,这棵灵卵树到底是什么?听上去不像是植物啊。”凌骨绕开伯颜,走到树的另一边,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为什么把伯颜放到这里温养生息就能解决、或者说是暂缓他的问题?” 凌骨问的不是无名书,而是白禹。无名书识趣地飘远了一些,落到远处的水潭里,和伸出个脑袋晒太阳的小乌‘聊天’。 “灵卵树是你领域中的东西,在我第一次进入你的领域的时候它就存在了。你说这是孕养灵魂的温床,当年,很多受创的神魂都被它吸收了,等到它结出灵卵的时候,那些生灵将再次复活。不过他们没有记忆,所以和新生儿并没有差别。” “哦,原来如此。”凌骨若有所思道:“所以在它的有效范围内,能够稳住伯颜的神魂。但他终究还是在这个身体中,他这样的身体……总不能让他入魔道或者鬼道修炼吧?” “在上三界的三层天宫,有一个灵器叫养魂壶。它不仅能修复神魂的创伤,还能改善身体,是个上品的治愈系灵器。不过那个灵器在别人手里。”白禹说道:“有了那个养魂壶,伯颜就能成功步入修士的行列。虽然不保证他的修为能有多高,但至少不用……不用带着这样千疮百孔的身体死去。” 凌骨微微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那我们先出去吧,还要抓紧时间去东兽王国找那个关键的阵眼……白禹,如果找到了针眼,破除了中枢界的禁锢结界,我们回到上三界的话……会有危险吗?那些仇人,我们真的有力量战胜吗?我可不是当年的绯阳,连战斗力都算不上吧。” “别担心。”白禹笑了:“那些人,怕你怕得要死。与你灵力无关,只要你活着,你在我的身边,他们就注定会输。” 凌骨挑眉,笑着看向白禹:“那么,就朝东兽王国前进吧。” 凌骨和白禹从领域出来,就看到了木莹。木莹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见他们一出来,就露出了个开心的笑容。 “小骨头~”木莹扑过来抱住凌骨,蹭了两下:“……谢谢。” 凌骨揉了揉木莹的头,笑道:“说什么谢。金蛋和秦谦他们呢?” “蒙于这些日子带着他,对了,他会说话了哦。”木莹说道。 “什么!”凌骨大惊,然后急了:“他会叫爸爸了?” “会叫爹爹。” 凌骨脸一黑:“他叫谁爹爹了?” 木莹:“……” 白禹:“……” 凌骨把拳头捏得啪啪响:“是不是蒙于那个二货骗他叫爹爹了?” 木莹:“没有啦,是我教他的。毕竟他有记忆,不会乱叫人的。” 凌骨放下拳头:“那还差不多。不过他要怎么区分我跟白禹?” “不知道。”木莹摊手:“就教过他叫爹爹。” “好吧。”凌骨往外走去,说道:“他在哪儿呢?” 木莹:“我通知了秦谦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老大,我们要去东兽王国了吗?” “嗯。”白禹说道:“趁着还没入冬,这两天就出发吧。” “太好了!”木莹高兴地蹦了起来,眼里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98.Chapter 98 东兽王国,并不如凌骨想的那样——丛林林立、蛮荒落后——相反的,它是一座恢弘的城池。 “也有人把这里叫做黄金乡。”木莹抱着金蛋说道。 这一次到东兽王国,只有木莹跟着来了,蒙于和秦谦还有卫沄都留在了百慕城。 “黄金乡?”凌骨挑眉,心想这兽满——东兽王国国王——还挺有野心的。 木莹却以为他疑惑这名字来历,便解释道:“虽然外面看上去冷冷清清,但实际上是障眼法。内里据说十分热闹,需要有人援引才能入内。我是没去过啦,但是小龙是去过的。” 凌骨恍然:“我说怎么没见着人呢,敢情是障眼法。不过好歹……嗯哼,咱们就没什么特权?” 木莹同仇敌忾地点头:“就是就是,太过分了。” 白禹想的却更深些:“齐轩恒在东兽王国,我们这次来者不善,他们自然也不会全无防备。这或许是一个下马威,或许是为了旻渊。” 凌骨:“怎么说?” 白禹:“旻渊的地盘离这里不远,他手下也有不少狂兽,占据一方自称暗界,想来东兽王国这么多年没吞下他,也证明他是个硬茬。放着旻渊在外头当个不稳定因素,倒不如把他也引进去一并瓮中捉鳖了。” 凌骨翻白眼:“你才是鳖呢。” 白禹:“……” 好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就通知了旻渊,想来一会就会来了。在等旻渊的期间,凌骨试了试“黄金乡”的障眼法。这似乎也是一种法阵的功效,但显然这个法阵是全城性质的大法阵,要供给这样的法阵,需要的灵力和不少。 “啧,看来还真是黄金乡啊。”凌骨勾起嘴角笑了下:“不过看东兽王国的姿态,想来这样的城池也供给不起第二个,这个‘障眼法’障的可能不止是城内外的繁华喧嚣呢。” 白禹立刻听明白了:“阵眼在城里。” 凌骨打了个响指:“英雄所见略同。” 几人又在城门外等了一会,就见一辆骚包的马车自半空而降,一身丝绸绣花玄色长袍的旻渊跳了下来。 “域主~”旻渊蹦跶着迎上来,错过凌骨,直接扑向了金蛋小朋友。 “好可爱~”旻渊伸手抱过金蛋使劲儿蹭,金蛋怒了,直接一爪挠花了旻渊的脸。 旻渊“嗷”地叫了一声,但却锲而不舍地不撒手,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他才是孩子他爹呢。 “行了,进去吧。”凌骨看不过去,伸手抱过了金蛋。 旻渊虽然舍不得,但打死他也不敢跟凌骨争什么的,于是小媳妇似地答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玄铁牌子来。 “这个是通行令牌。”旻渊说着,把玄铁牌往城门上一贴,玄铁牌像是遇到吸铁一样吸附了上去,自铁牌之下立刻亮起一片蛛网一般的裂痕。 凌骨瞪大了眼睛想要把这个“障眼法”看清楚,却没想到就在裂痕扩散开到一半、速度还未减下来的时候,它周围的空间突然坍塌了! 凌骨大惊,但很快他就发现,他们已经换了个地方。 这是一条死巷,前面就是一条宽敞大街,街上人群来来往往,狂兽居多,且都不掩饰自己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完全是兽形,这让凌骨根本分不清他们是狂兽、还是原生未开化智力的野兽。 “这就进来了?”凌骨诧异,然后是心惊:“这个法阵是谁布下的?” 白禹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问道:“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凌骨点头:“说不太清楚的,但是从无名书给我的图谱中的那些效力来看,要布下这种法阵的,必须要高阶的修为,以及对法阵有很深的造诣才行。东兽王国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才,何必对百慕城有所忌惮?按照东兽王国这群人的野心,应该早就跟咱开战了吧。可这么多年,他们连旻渊都没搞定。” 旻渊:“喂……” 凌骨:“我说错了?” 旻渊:“……没。” 白禹眉头微微皱起,问旻渊道:“你对这里的情况熟悉吗?这个法阵是一直都存在的?” 旻渊想了想,说道:“这么说起来,前几天这里的确是有维护过。但这都是经常的事情,所以并没怎么在意。” ——而且,就他对法阵的造诣来看,别人就是在他跟前画法阵,他大概也看不出什么的。 凌骨笑了下:“看来是为我们准备的大礼呢。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有这个能耐。” 白禹的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一个很荒诞、但又并非不可能的想法。 白禹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齐轩恒说不定有办法联系上三界,毕竟他们当初布下的阵法只隔离了百慕城这一大陆,在其他的地方他们应该还是有办法联系的。否则这么多年,没有上三界的承诺,他们何苦跟我们作对?再者,如今他们布下的法阵已经不完全了,要联系上三界,应该有办法的。” 凌骨顿时有些不好:“你是说,上三界可能下来人了?” 就他跟白禹目前的修为,白禹自保应该没问题,可他就是个累赘了。 “下来应该不太可能,或者说就算下来也不会是很厉害的角色吧。”木莹嗤笑一声:“他们现在估计一个个都等着做恶梦呢。” 旻渊率先走出了小巷,回头对他们说道:“反正咱们已经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走吧!” 凌骨耸耸肩,几人便跟了上去。 “咱们现在往哪儿去?东兽王国这算是已经跟我们撕破脸了?” 不然也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进来了还不闻不问——当然,如果他们说他们不知道凌骨他们的到来,那凌骨也是服气的。 “且走且看吧。”白禹伸手把金蛋抱过来——小家伙简直是飞长,这时候已经有两三岁孩童大小了——然后对凌骨笑了笑:“你也没来过这里,权当新鲜先看看。” 凌骨挑眉,既然其他人看上去都这么胸有成竹,那他这个修为微末的就不杞人忧天了。 东兽王国不愧为“黄金乡”称号。 目之所及,处处都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现在还是下午,离黄昏还有一个时辰,但楼阁上的彩灯已经亮起。这里的天气并不冷,相反还有些热,于是清凉的姑娘们也不少;艳丽的纱幔、丝绸编织成了酒醉金迷的色彩,让整个城池看上去像是一个不会结束的狂欢节。 不过由于大多都是半人半兽、甚至全部兽形——关键兽形还没白禹的漂亮——所以凌骨是没什么兴趣的。 “爹爹。”到了白禹手里格外乖巧的金蛋小朋友,这时候突然开了口,指着路边的一个烤肉摊子激动地叫凌骨——他叫白禹“父亲”。 “那是什么肉?”凌骨直接问的旻渊——这里就他对“黄金乡”最清楚。 “原生兽类。”旻渊说着,翻手从自己领域之中取出了一块肉干递给了金蛋。金蛋嗅了嗅,立马“喜新厌旧”地抱着啃了起来。 旻渊这才轻声跟他们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最好都别吃。虽然我从来不吃这里的东西,但是听手下的人说过。黄金乡中,同类相残是常事,你根本不知道你吃进嘴里的到底是什么。” 凌骨:“你的意思是……” 凌骨犹豫地比了个“人”字。 旻渊点头。 凌骨:“……” 凌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捏着金蛋唯一没收回去的兽形特征——尾巴——晃了晃,然后严肃说道:“除了我们几个给你的吃的,不准乱吃这里面的东西,知道吗?” 金蛋歪了歪头,看了看周围那大量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委屈地点头:“嗯。” 凌骨捏了捏他的脸蛋:“乖,要吃的问旻渊要就行了。” 金蛋:“嗯!” 旻渊:“我没有准备多少……” 木莹戳破他:“得了吧,你领域之中那座食山,我可是记忆犹新呢。” 旻渊:“……” ——QAQ 几人走了几条街,并没有看到任何城防之类的武装力量。而且处处的风景都华丽非常,虽然第一眼很惊艳,但看久了难免就审美疲劳了。 凌骨:“看够了,我们直接去他们的王宫吧?既然都撕破脸了,那咱上门直接要阵眼,不过分吧?” 白禹轻笑出声:“不过分。” 木莹在旁边推了旻渊一下:“小龙,带路啊,愣着干嘛?” “呃。”旻渊结巴了,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干笑的便秘脸:“我好像,不认得路了。” 三人:“……” 旻渊垮下了肩膀,急忙道:“毕竟我也好久没来这里了。这里一天一个样,我、我真不知道了。” 凌骨叹气:“好吧,这种情况下,有一点可以做——占领制高点。” 白禹笑了笑,伸手揽住凌骨的腰,纵身一跃,两人如飞燕轻踏,转眼已经到了最近的高楼楼顶之上。 旻渊和木莹也连忙跟上。 到了高处一看,都傻眼了。 凌骨拍拍旻渊的肩:“好吧,我为刚才在心里骂你蠢道歉。” 旻渊:“……” ——你完全不用说出来的啊,域主!QAQ 99.Chapter 99 站在高处,黄金乡的风景尽收眼底。 城池绵延仿佛没有边际,朱楼碧瓦鳞次栉比,处处张灯结彩、富丽堂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酒池肉林。 这样的视觉冲击是强烈的,凌骨难免沉醉其中。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再环顾一周,开始头疼——这里的建筑太像了。 就算比楼高、比大小,相差无几的也有许多;比门前空旷和戒备,可这里根本就没有武装力量。好像这里当真是一个只享乐而不知人间疾苦的黄金乡。 “你还记得以前那王宫的模样吗?”凌骨问旻渊。 旻渊点头,然后又摇头。 凌骨,笑:“找打?” 旻渊连忙摇头,随手画了个大圈说道:“不不不,我是记得,但是记不太清楚。现在一看,那些大殿房子好像都很像。” 凌骨皱眉,后知后觉过来——他之前还以为这只是东兽王国的“撕破脸”,可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如白禹所说,直接开始“瓮中捉鳖”了。 “操,着道了。”凌骨骂了一声,转头看白禹:“现在怎么办?” 白禹:“找个人问问。” 凌骨挑眉,对啊! 于是一行人又下了楼,不过没到楼下,而是直接钻进了楼里。 刚一进去,凌骨就傻眼了,然后骂了一句,抱过白禹怀里的金蛋,直接又从窗户跳出去了。 原因无他,那画面对孩子的教育不太好。 其他人也很快出来了,脸色都很难看。就算要问,他们也不想脏了自己的眼——本来半人半兽就够冲击的了,脱了衣裳之后,几十人滚做一团,那视觉冲击就更大了。 “找个茶肆之类的吧,那种店的老板应该知道很多。”凌骨说道。 其他人没有异议。 “爹爹。”这时候,后知后觉的金蛋小朋友,突然点亮了他的好奇心:“刚才那些人在干嘛啊?” 凌骨:“……” 白禹的回答简单粗暴:“忘掉那些,不准再问。” “哦。”金蛋瘪瘪嘴,他很喜欢黏白禹的兽形,但当白禹是人形的时候,金蛋小朋友只有敢怒不敢言的分。 “咳,那种事儿,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作为家里的教育担当,凌骨开始说教:“而且那种事儿只能跟很喜欢、想要跟他(她)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才能做的……呃,对象只能是单数的一个人。” 金蛋眨眨眼,虽然没听明白,但好在他的精神力生来强悍,于是点点头:“记下了。” 这段话一字不差地记下了,等他长大了再看,应该就懂了吧,嗯。 凌骨满意地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 几人很快找到了一个酒楼,因为时间段的关系,一楼的饭堂倒没多少人,倒是二楼有唱曲声咿咿呀呀传来,时而掌声雷动,看起来十分热闹。 凌骨把金蛋往柜台一放,看到柜台后头有一个中年男人,倒没什么狂兽标记,看上去挺普通的一人类。于是凌骨露出自己最纯良的笑脸:“掌柜的?” 那男人一愣,然后立刻扬起一张笑脸:“几位是要吃点什么呢,还是听曲呢?今儿个可赶巧,名嗓的小君姑娘来了,就剩一桌空位了呢。” 这嘴皮子。 凌骨的笑意更加盎然了:“不吃饭也不听曲儿,跟您打听点儿事儿。” 凌骨说完看向旻渊,扬了扬下巴。 旻渊:“??” 凌骨叹气:“咨询费。” 旻渊:“……” 掏出一个大金锭子放在柜台上,旻渊心里默默流泪——其实域主叫他来,就是当免费资源提供器的吧。QAQ 掌柜收了钱,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您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骨问道:“王宫在什么地方?” 掌柜眨眨眼,十分疑惑:“王宫?黄金乡里没有王宫啊。” 他话刚说完,旻渊立刻就拍了桌子:“玩我呢,当小爷我没来过这里?” 掌柜吓得往后仰了下身体,却连连摆手:“这小的哪敢骗您,是真的没有啊!小的在这里有快十年了,从未听过这有王宫。” 凌骨对木莹使了个眼色,木莹拉住了还要暴跳的旻渊。 凌骨依旧笑意盈盈的:“那你知道东兽王国的王宫在哪儿吗?” 这一次,掌柜的脸色更加茫然了:“什么东兽王国?” 凌骨眉头倏然一皱,心中闪过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于是他问道:“那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下掌柜终于恢复了笑脸,一脸搞推销的模样:“这您可问对人了。这里是黄金乡,实现所有梦想的地方。无论是仙丹法宝、还是妖精灵兽,只要你出得起价,在这里都能够找得到。这里没有律法,但也没有争斗,你情我愿,满足客人的全部欲-望。” 凌骨:“黄金乡属于谁?” 掌柜坦然道:“黄金乡便是黄金乡,哪有属于谁的说法?” 凌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们知道东兽王国吗?” 掌柜的摇头:“没听过。” 凌骨:“百慕城呢?” 掌柜依旧摇头:“没听过。” 凌骨不问了,一种诡异的感觉缠绕在他心中。 凌骨抱起金蛋,示意几人跟着一起出去了。 “不对劲。”凌骨说出他的疑惑:“这个掌柜的看上去没有在说谎。” 旻渊更加费解:“这不可能啊,我最近一次来是五年前,那时候这里还有王宫,谁都知道这里属于东兽王国。” “再去问几家吧。”凌骨说道:“咱们分头随意在几条街上问问,就在这里会和。” “好。”旻渊和木莹应声就分头离开了。 白禹却不会离开凌骨的身边。他们就近找了几家店和一些路人,一一问过,得到的答案和那个掌柜的一样。 很快,木莹和旻渊也回来了,得到的答案也不出左右。 凌骨愕然了。 如果是一个人说谎,并且演技还好到他们看不出异样,那也罢了,可总不能人人都是一样吧。 “这个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骨皱紧了眉头:“太诡异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压在头顶上,随时都会掉下来砸死自己,可偏偏无计可施,甚至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禹揽住凌骨,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白禹问旻渊和木莹:“你们刚才去的范围有多大,能预估出这个城池的大小吗?” 木莹摇头:“我去了四条街,但每个地方都望不见边际。” 旻渊也跟着说道:“对,我也是。真是奇怪了,以前黄金乡就是一个山头而已啊。” 这话一落,让凌骨他们完全确定了——这根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陷阱。 “我们现在怎么办?”凌骨抱着金蛋,突然有些后悔把金蛋也带来了。 “静观其变。”白禹抬头看看天色,说道:“马上要黑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背后的人总不能奢望把我们在这里困一辈子。” “也只有这样了。”凌骨叹道。 于是几人在相对僻静点的地方找了间酒楼,要了三个房间住下了。好在旻渊的领域里简直就像个大冰箱和银行的综合体。要什么有什么,弄得凌骨都想钻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风景了。 不过旻渊危机意识太强,他给几人拿出了食物和水之后,看到凌骨的眼神,立马自动请缨地出去守夜了。 夕阳最后的余晖被云层吞噬,黄金乡的灯火却把天空照得依旧瑰丽。 相比起白日,夜晚的黄金乡更加喧嚣。 凌骨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些人就像是在享受最后的狂欢,以一种至死方休的态度,看上去繁荣,实际消极到堕落。 这些人、这个黄金乡,都是这种感觉。 凌骨的感觉是对的,当月色从云层后洒落,原本喧嚣浮躁的黄金乡,突然之间变得安静了。 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就像是眼前这一切都是电影,然后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他们像是变成了木偶,一动也不动。甚至连那些凌空的狂兽,也固定在了空中。 声音被突然剥离,凌骨在屋里哄金蛋睡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是白禹提醒了他。 四人聚集到了一个屋子里。守夜的旻渊是最直接面对这个场景的——他在楼外。 “就弹指不到,没感觉到什么异样,灵力波动都没有。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不动了,整整齐齐的,像是被一刀切掉。” 旻渊的声音有些紧绷,无他,实在是这情景太过诡异。要不是回来看到其他三人都好好的,旻渊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被抽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 “要不,弄一个人试试?”凌骨提议道。 至于这个“弄”是几个意思,那就各人体会了。 100.Chapter 100 还没等凌骨他们开“弄”,那些人就自己动了起来。 他们先是收敛了自己的动作,站成了规规矩矩的一根标杆。接着,他们同时迈起左腿,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的人都走到了街上。排在街道两边,整整齐齐,像是机器一样。 凌骨探头一看,嘴角抽了一下——虽然都很整齐,但有的穿了衣服、有的却没穿,有的脸上还沾着肉油,有的则像是刚从茅房出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都很有默契地翻窗出去,站在屋顶看着。 当黄金乡里所有的人都出来后,街上已经满是人了。虽然人满,却不为患。 他们站成了间隔相同的几排,然后开始步伐整齐地移动了起来。小巷汇聚到大街上,队列间隔开始缩小,却依旧秩序井然。 脚步声齐刷刷的,因为数量而显得震撼。 很快,凌骨看出了他们的移动轨迹。 “他们都在往那边走。”凌骨指着远处的一座大院。那里有几座高楼,还有一座巨大的塔。 这样的大院在黄金乡里也有不少,但现在街上的人却都朝着那一处去。 几人看看,凌骨偏了偏头:“去看看。” 四人踩着屋顶走,身轻如燕。凌骨忽然兴起,踩碎了一片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街上走动的人群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毫不受打扰。 凌骨皱眉,没有再多做试探。他们跟着人群走动的方向,很快到了那个大院跟前。 意外的,还没进门凌骨他们就听到了里头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像是学堂一样。而外面的人却已经停下了,然后他们顿了一会,转身又往回走去。 几人面面相觑,凌骨让旻渊跟那些人回去看看。 旻渊捡了最近几个进了屋的跟过去,然后立刻回来了。 旻渊一脸古怪:“都乖乖上床睡觉了。” 凌骨也迷糊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但不管怎样,到了门前,几人还是进去了。 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在发衣裳。 是的,衣裳。绯色的长衫,上面还绣着针脚拙劣的花——实在看不出是牡丹还是什么——这些长衫都一模一样,像是制服。 凌骨拿了一件抖开看了看,正想看看白禹有没有穿,却看到了白禹一脸来不及收回的愕然。 “怎么了?”凌骨皱眉,转头看木莹和旻渊,两人也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哎,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些,先生今天难得来讲学呢!”刚才发衣服的两人也穿上了绯红长衫,接着他们表情一变,突然从人偶变成了人,鲜活起来。 他们就像是认识凌骨他们一般,不由分说地要伸手来拉。 凌骨自然是躲开了。 那两人也不恼,只看了凌骨一眼道:“随你了,迟了没位置听不到,可是你们自找的,到时候别来怪我。” 说完,两人就急忙跑走了。 “这可真邪门。”凌骨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要是直接来个妖魔鬼怪,甚至是之前见过的恶心的尸鬼,他都能够面不改色。可是现在这情形,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凌骨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还是跟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进去了。 没走一会,就看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 那是大院里的院子,里面没有铺上石头地板,倒是葱葱郁郁的青草地;草地上摆着几十个木墩子做成的矮桌,后边放着蒲团充当课桌。 那些桌“椅”已经坐满了人,没有占到位置的,就站在回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地都很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咚——” 一声木鱼被敲响一般的声音响起,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先生来了,都给我闭嘴啦!”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来,清清脆脆的,即使跋扈也不让人觉得讨厌。接着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手里托着的那个木鱼正快速分解成藤蔓,然后缩回到她的身上。 凌骨顿时傻眼,看看那个小女孩,再看看身边的木莹。 一模一样。 木莹已经无法在意凌骨的视线了,因为她也傻了。 在“木莹”之后,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红发男人也走了出来。 他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衫,松松垮垮地系了下腰带了事;外头的那件火色长袍更是直接披在了肩上;他赤着双脚,边走还边打了个哈欠,眯起的金色眼瞳像是蒙了层水雾,怎么看怎么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绯阳。毫无疑问。 “先生好。”坐着站着的学生们齐齐站起来向“绯阳”打招呼。 “绯阳”撩起长袍往最上头的草地一坐,“木莹”立刻抬手,一截刚好可以当做躺椅的木桩和藤蔓在“绯阳”身边缠绕而生。 凌骨:“……” ——这特么真是懒到一定境界了!一定不是他吧! 凌骨转头去看白禹的表情,却见白禹眼中满是怀念。 凌骨:“……” ——好吧,他可能当初真有这么懒。 不过凌骨还是有些不爽白禹看这个假货的。 “咳。”凌骨轻咳一声,问白禹:“这真是我以前上课的情形?” 白禹回过神,然后伸手揽住了凌骨的腰,轻轻应了一声:“嗯。” 凌骨皱眉,心想这黄金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时候,“绯阳”打完了哈欠,那双金色眼眸终于恢复了清明。璀璨如宝石,无论从气韵——虽然凌骨不太清楚——还是从模样上来看,都跟真的绯阳相差无几。 “绯阳”以手撑头,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哟,今儿个来的人可真多。” 凌骨:“……” ——擦,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既然大家这么热情,那今天给你们讲个好玩的。” “绯阳”轻轻一笑,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来。 他像是玩一般,在空中慢悠悠地画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荧光一般的金色痕迹。底下的学生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深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凌骨看着那痕迹,在看了一半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灭灵诀。” 没错,“绯阳”画的正是灭灵诀。 画完之后,“绯阳”终于精神了点,他盘腿坐了起来,手在草地上一捞,不知从哪儿捞出个果子来。 凌骨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当年绯阳是直接把领域外放,在这里面,他就是神。别说是个果子,就是个人他也能弄出来。 “这个,叫作灭灵诀。”“绯阳”咔吧一声咬了口果子,然后兴味盎然地对底下的学生们说道:“听名字就知道厉害了吧。” 底下的学生们连连点头。有一个举手问道:“先生,这灭的灵是气、还是脉,或者是丹、婴呢?” “绯阳”笑着伸手一抛,一个果子落在那学生的手里:“聪明,赏你的。” “谢谢先生。”得了果子的学生笑着仰着头,接受四周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那你们来猜猜,这灭的是什么灵呢?” “绯阳”问题抛出来,顿时引得学生们变成了见到花朵的蜜蜂——嗡嗡个不停。 “我觉得是气,气乃根本,灭灵气则能断术法。” “我觉得是脉,脉乃载体,有气无脉又如何能使出法术?” “先生的法阵应该更厉害,怎么也是灭灵丹或灵婴吧。” “照我说,为何只灭一种,气、脉、丹、婴,有什么灭什么,这才是先生的本事呢。” 探讨大会转眼变成了拍马大会。 凌骨无语,小声问白禹道:“这些学生,当初都是三重天的修士?” “嗯。”白禹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 “怎么了?”凌骨奇怪道。 “我……” “嘿,小白禹,你来回答吧。”就在这时候,“绯阳”突然一个果子朝着白禹砸了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白禹就要伸手去接。 但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在白禹身前一步,一只手凭空而出,抓住了那个果子,然后一个人从虚空走了出来。 他一头雪白长发披在身上,毛毛糙糙蓬松开,上面还插着些草叶树叶;他只穿了一条长裤,赤着上身和脚,比“绯阳”还不羁。 凌骨在一边看到了他的脸,那是白禹。但跟现在的白禹完全不同。 他的轮廓和现在相差无几,但是面无表情,散发着浓浓的戾气,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味道;如果白禹现在是一把名刀,那面前这个“白禹”就是一把没有刀鞘的邪道。 “小白禹,你说这灭灵诀,灭的是什么?” “绯阳”笑着问道。 “白禹”顿了一下,然后他直直朝“绯阳”走去。周围的学生似乎都很怕他,不等他走近,就都让开了一条道来。 “白禹”到了“绯阳”跟前,然后坐在了“绯阳”的身边,说道:“我答了,你陪着我。” “绯阳”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把“白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这让“白禹”看上去就像个野人一样。 “好啊。”“绯阳”一笑,勾起“白禹”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不过答错了,你得变回兽形给我玩。” “白禹”飞快皱了皱眉,但又立刻点点头。 “白禹”答道:“灭灵诀,灭的是天灵神魂。” 101.Chapter 101 灭灵诀,灭的是天灵神魂。 “白禹”的话音刚落,周围顿时炸锅一般闹开了。 学生们本就不满“白禹”,这时候好几个心直口快斥“白禹”太过心狠手辣。 “呵呵。”这时候,“绯阳”却笑了,他伸手拍了拍“白禹”的脑袋:“真聪明,答对了。” 义愤填膺的学生们:“……” “绯阳”转头看向学生们,说道:“这个法阵的确是灭天灵神魂的,且不分修为高低。但切记一点,法阵发动之后,凡在法阵范围内的生灵,神魂俱灭。且此法阵有几种变阵,若想学的,日后再来就是。今日散了吧,我要去陪小白禹了。” “绯阳”说完,拍拍“白禹”的脑袋,然后和“白禹”一起走了——他们走了两步的距离,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学生们也渐渐散去,但是脸色都有些复杂——这法阵虽然厉害,却也有过于歹毒之嫌,可这么厉害的法阵,如果他们不学,别人学了,那他们岂不是更危险了一些? “虚伪。”凌骨没有过去的记忆,自然是最不会沉浸到这番场景的人。 凌骨:“又想要杀人的利器、又想要保住自己正气的名声,找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如果这个灭灵诀造成了什么大伤亡,那他们最后一定会怪到教他们法阵的人头上。” 凌骨一顿,然后瞪着白禹:“喂,他们不会真给我扣过污水帽子吧?” 白禹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人群散尽,大院之中恢复了石板路面,外面似乎又开始喧嚣起来。 凌骨几人一愣,出去看了看,果真街上又是人来人往,但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同了。 “好像人变多了,狂兽少了。”木莹说道。 凌骨点头赞同:“而且好多房屋的装饰纱幔也取了不少,看上去离黄金乡的名字远了一点。唔,难道这番动作,就为了给我们看个幻像?” 白禹也眉头紧锁:“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我们去街上走走吧。”凌骨建议道。 于是几人就上了街。这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不同于午夜前的喧嚣热闹,这时候的黄金乡似乎已经褪去了那层纸醉金迷的浮躁。 凌骨他们没走一会,就发现街上大半的人都已经回去睡觉了。 “这好像没什么可看的了。”凌骨蹙眉,他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这些人的表现很正常,就像是他们被完全洗脑过了,跟之前的行为判若两人——凌骨特地找了他们之前找过的那个酒楼掌柜。 之前的掌柜是有点油嘴滑舌的,可他们再找去的时候,那掌柜就变得十分谦和有礼,说话举止也文雅许多。 旻渊也懵了,他来黄金乡也不少,但这绝对是他看到过的最不像黄金乡的黄金乡。 旻渊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呃……”凌骨跟他面面相觑。 “先回去休息吧。”最后还是白禹拍板了:“既然给我们看到了那个幻想,那这的确是为我们准备的陷阱了。之后肯定还有后手,我们与其猜测费神,不如好好休息。一切都以静制动吧。” “也只有这样了。”凌骨叹了口气,抱着睡得香甜的金蛋,一行人回到了入驻的客栈。 但凌骨并没有睡意的。回房后,凌骨就拉住了白禹。 凌骨:“你以前真是那个模样?” 白禹点头。 凌骨有些奇怪:“跟你现在差好多啊。” 白禹笑了笑:“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我被你带出来的时候,只是一头只知道杀和吃的野兽吗?你看到的那个时候的我的模样,已经是你教养我近百年的成果了。” 凌骨眨眨眼,突然伸手摸了摸白禹的头。他嘿嘿笑道:“这感觉真不错。” 白禹也笑,然后擒住凌骨的手腕,把人狠狠亲了一通。身体力行地教会某人,什么叫做“今时不同往日”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接到外面就熙熙攘攘开来了。 早点摊子的叫卖声,马蹄的哆哆声,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音…… 凌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劲——昨天都是丝竹、嬉笑声满天飞,今天却一点听不见那些声音了。 整个黄金乡,在这时候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城池一般。 凌骨忍不住又跃上房顶,这一看,顿时有些傻眼了——变的并非只有黄金乡里的人,还有这个城池。 昨日的城池,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比比皆是,纷飞的彩绸几乎裹住了建筑本身,漂亮的男孩女孩展示着他们最美妙的身体……而现在的城池,街道井然有序,楼台高阁却少了许多,鲜艳的丝绸不见了,巧笑倩兮的姑娘们不见了;屋顶一片青瓦,一眼看去庄重而严肃。 “我的天啊。”凌骨错愕无比,看向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白禹、和依旧睡得呼噜噜的金蛋小朋友。 凌骨问白禹道:“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城池这样大的变化,不可能一点声音响动都没有吧。 白禹摇摇头,别说听到动静,他连异常都未察觉。 “这是怎么回事?怎样才能做到这个?”凌骨问道。 白禹神色一下凝重起来:“有两种猜测:一,我们在某个人的领域之内;二,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幻觉。” 凌骨忍不住一个寒颤:“你是说,上三界可能是真的下来人了?而且还不是个小角色?” 这样大的领域外放,以及这些人——就这些人的变化,在这个假设里,凌骨认为他们是领域幻化而成——的维持,那得多高的修为才行? 白禹说道:“这样修为的我只知道一个,不过我想他是不会下来的。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幻觉?”凌骨稍微松口气,又有些不解:“这个幻觉……未免太强悍了点吧?而且是幻觉都总有个突破口,人、物、事……除非是让我们连自己觉得的五感都是幻觉,否则有些牵强了。” “如果是亦真亦幻呢。”白禹说道。 凌骨疑惑:“什么意思?” 白禹却也摇摇头:“只是有个淡淡的想法,抓不住。但直觉这个不是太玄妙的东西。” 凌骨:“……” ——野兽的直觉啊,好吧,信了。 “那咱们再上街跟这里的人交流交流?”凌骨挑眉说道。 “好。”白禹点头。 木莹跟旻渊早在底下等着了,见他们下来,木莹一把推开旻渊,邀功似地跑到凌骨他们跟前,急切道:“域主域主!” 凌骨:“……不叫小骨头了?” 木莹摇摇头:“不是,他们在说域主!” 凌骨:“……” 这时候,旻渊淡定而清晰地开口道:“这个地方似乎变成了上三界的集合体,房屋建筑、修士、习俗、风景,都很像。我还在昨天咱们看到的那个院子周围,发现了云海。” 云海是三重天上菜有的,常年贴地缭绕,是成形的灵气化成。云海之中栽种灵植,几乎都能长成极品。 “上三界?”凌骨愕然。 “嗯嗯。”木莹终于冷静了一些,脸色很古怪:“他们在说那个灭灵诀,而且……” 木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了:“跟当年的情形很像。” 凌骨没看出木莹在纠结什么,他想了想,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的言行,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情,跟曾经发生过的一模一样?” 木莹点点头。 凌骨看向白禹:“这可奇了怪了。我以为昨晚那个课堂就够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白禹眼神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凌骨伸出手点在白禹眉心,问道:“别皱眉,想到什么了?” 白禹抓住凌骨的手,轻声道:“我不确定,但如果这个情况一直继续下去,对方大概是想要重演当年的事情。” “当年?”凌骨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他的领域之中,绯阳留下的那个告诫——在修为未够火候之前,不要追究当年的事情。 之前凌骨一直压着好奇心,毕竟修炼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可现在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当年的事情。凌骨的好奇心就有些压不住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凌骨皱眉道:“为什么对方想要重演当年的事情?呈现一遍当年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就算我看到这些正义的人修都合起来对付我,我也最多是愤怒而已。这对我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啊?” 凌骨一通话下来,却是先把自己说服了:“嗯,对方费这么大劲,不可能只是给我来个温馨回忆什么的。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沉思的凌骨没看到,木莹和旻渊都变了脸色。他们齐齐看向白禹,眼中带着惊惶和不安。 白禹只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什么也不要说。 102.Chapter 102 凌骨几人还是上了街。跟着之前旻渊和木莹刺探的情报,几人到了一个在上三界很有名的卖情报的酒楼。 这一路过来,凌骨也看清了如今的黄金乡。 昨天还是“牛头马面”的人,今天全部长衫布靴,乌发竖起。有的蹁跹若仙,有的孔武有力,还有的一看就是妖修,处处透着一股子要人命的妩媚。 这些人身上散发的灵力表示,他们都是修士。 而在街道两边的商铺,也大多变成了与修行有关的商铺。卖灵器的、灵药灵丹、灵植的等等。像昨日见的烟花巷子,一路走来却一个都没见到。 凌骨他们给了银钱,却没要东西,照旧是旻渊取出的吃食供他们消遣。好在在修仙界,自给自足、不轻易吃他人给的食物的倒也不少,他们并没有引起注意。 凌骨叫了酒楼里一个小伙计——这些伙计看上去是跑堂的,实际都是一个个的情报贩子。 凌骨让旻渊扔了些赏钱过去,才问道:“我在路上都听到有人说灭灵诀,这个灭灵诀怎么了,不是……咳,绯阳先生教的吗?” 小二躬着身,声音用灵法送出,只在这一桌几人耳边周旋,旁人是听不去的。 “您几位大概是听岔了。这灭灵诀是当真厉害,也着实阴损。可毕竟绯阳先生拿出来给大家的,得了好也是都得了的,没人会拿这个来说事。不然这一个‘邪魔外道’的帽子扣下来,打的不是绯阳先生的脸,恐怕会先得罪了这三重天得了益的大大小小门派。” 凌骨挑眉,一想,这倒也是。 凌骨又问道:“那我怎么听着好多人对绯阳先生不满?” 小二笑容变了,原本谄媚的笑脸平白多出了几分猥琐之色。 小二声音又压低了一点,说道:“这,我这小人物可不敢多嘴,您看要是您真想知道个清楚明白的,不如移步二楼,我请咱掌柜的给您说说。” 这言下之意就是要加价了。 但凌骨毫不迟疑——钱又不是他给——于是跟小二上了楼。 二楼上边却如同客栈一般,分出了许许多多的房间,不过每个房间都不大,且门口光明正大布了禁制,还有修士在走廊把守,都是不会让交谈的话走出房间的。 凌骨他们被带到了最里头的一个房间,虽然外头看着不大,但走进去却很宽敞,显然是用了空间相关的灵法。 他们坐下后,茶水瓜果一应奉上,然后没一会,就有个婀娜的女人走了进来。 “玲华!”女人刚进来,木莹就一下拍案而起。 “哎哟,息怒息怒。”被木莹叫做玲华的女人翘着手指拍了拍胸口,嫣然一笑:“客人是认识我?” “木莹。”白禹轻轻一声,让木莹稍安勿躁。 木莹咬咬牙,坐下了。 玲华见状也过来坐下,手往桌上一抹,桌上的茶点顿时换了个模样,显然要精致许多。 玲华笑道:“我虽然不认识客人,但客人这般激动,想来是玲华有过得罪的地方。这修仙一途不知年岁,若是玲华以往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客人多多见谅。” 这玲华到真是有颗玲珑心。 “无碍。”说这话的是白禹,他把金蛋放在腿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往桌上一放,宽袖刚好挡住了金蛋。 白禹看着玲华说道:“刚才我们想要知道的,想必那个小二已经告诉掌柜的了。” “呵呵,这是自然。”玲华捂唇轻笑了一声,说道:“绯阳先生的事情,其实在我妖族看来,倒不是那样的违背伦理。要我说就是那些个修士太一本正经、死板呆滞了,或者是绯阳先生这么多年,对他们这么好,是让他们寄予了过高的期望,忘记了绯阳先生也是妖。” 凌骨听得心累,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说道:“别说有的没的,开门见山地说吧。绯阳先生究竟怎么了?” 玲华又是捂嘴一阵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跟他身边那白毛畜生,凭空生了个孩子出来。” “咳!”凌骨莫名被呛到,转身看着,似乎是在把面前的人和“白毛畜生”联系起来。 玲华却当他是被这件事吓到,又笑开:“那白毛畜生是绯阳先生当年从混沌蛮荒之界带回来的,您是没瞧着他刚出来那模样。啧啧啧,毛上还挂着肠子断肢呢。别说教养,就是七情六欲那畜生也是没有的。” “可绯阳先生不嫌弃,他自来爱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去养,这是总所周知的,可那一次终究是过了。那时候的绯阳先生已经开办学堂五百年,虽然授业时间稀少,可单单敢开放自身领域这气魄,也是寻常大能不敢比的。” “这些个道貌岸然的修士们,自己没有绯阳先生厉害,就酸溜溜地把一颗嫉妒之心编排成了‘正义’,把绯阳先生硬是给推倒了神明、圣人的位置上去。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以最严苛的标准审查着先生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拿捏先生的把柄,好把绯阳先生从三重天第一人的位置上推下去。” 凌骨之前的戏谑统统不见,这时候眉头皱得死紧——虽然他之前也猜到了绯阳的下场,毕竟他在人界就已经体会过,人类那种“非我族类”的古怪定论。可现在听到玲华说出来,他还是难受。 绯阳并未求名声,不过是觉得有趣了,才教授修士学习法阵。 可偏偏却还是有人看不进眼,只要绯阳是妖,他们就觉得他是恶。 玲华继续说道:“之前灭灵诀的事情,就有不少门派对绯阳先生颇有微词。说的无非是‘邪魔外道’之类的话。人类真是虚伪,前手拿了别人好处,转脸还想扯别人的名誉来给自己洗白。”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毕竟谁也不敢明面说出来。可这次,绯阳先生估计又是玩心起了。听说他用自己的一缕神魂和心头血,与那白毛畜生的神魂和心头血为底,两人灵脉凝聚百年的灵髓精华为养,硬是生生造出一个孩子来。” 玲华轻声一笑:“活生生的,有魂力感应、有灵气溢出的孩子。真正的神格仙胎。” “这可是逆天而行了,逆天在人修来看可是个大事,于是酝酿了这么多年的、那些修士龌蹉的嫉妒之心,就要变成利刃,朝着绯阳先生去了呢。” 说完,玲华却是将手一收,施施然站起来,对他们款款一礼道:“该说的、能说的,玲华已经说完了,客人们慢用。” 玲华走了,但整个房间里却依旧是一片死寂。 好一会,凌骨才深呼吸了一口气,从那种郁结的心情中缓过神来。 “对了,木莹,你认识这个玲华?”凌骨看木莹还是一脸愤怒,便问道。 木莹咬着牙,轻声道:“她是仇人。” 凌骨懂了——当年困住他的妖身、害他神魂流落三千界的那群人。 “好啦,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重要的是要怎么从这个黄金乡里出去。”凌骨拍拍手,让几人打起精神来。 不过这一拍手,却把熟睡的金蛋小朋友吵醒了。 小家伙一醒来,刚好看到了凌骨,伸手就要抱。 凌骨把他从白禹怀里抱起来,亲了一口,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尿尿。”金蛋小朋友不高兴地瘪嘴。 “让旻渊叔叔带你去。”凌骨毫不负责地把任务交给了旻渊。 不过旻渊很宝贝金蛋小朋友,即使把尿也甘之如饴。 “白禹,我记得你说过他们是在我渡劫前乘人之危,你记得我渡劫离这件事还有多久吗?”凌骨问白禹道。 白禹沉默片刻,说道:“不足一年。” 凌骨眨眼,又记起昨晚的事情,问道:“那昨晚那堂课,你记得离现在是多久?” 白禹明白了凌骨的意思,想了想说道:“具体的有些偏差,但应该有两百多年。” “看来很快就会到我渡劫了吧。”凌骨笑了一声:“这么看来,这群人是想要我重温当年的事情?” 木莹跟白禹都沉默着。 这时候旻渊刚好带尿完的金蛋回来,见这诡异气氛,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凌骨抬头,正对着金蛋可爱的小脸。凌骨一笑,但笑容却立刻僵住。 凌骨的眉头慢慢皱起,然后眼睛倏然瞪大,他转头看向白禹,突然问道:“这是时候我们有过一个蛋。你说这个蛋没成功,可是你却清楚知道金蛋的成长时间和喂养程度。白禹,你老实告诉我,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旻渊跟木莹的脸色都是一白,虽然他们已经料到这是迟早的事,可哪怕多一秒也好,他们不想让凌骨知道。 白禹张了张嘴。凌骨立刻打断他:“别骗我。” 白禹咬牙,最后才轻声道:“是你渡劫被扰,我心急乱了阵脚,没有给他供应上足够的灵力蜕化。” 凌骨狐疑:“真的?” 白禹点头:“真的。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怪我,也怕你难受。” 凌骨抿唇,却是轻轻一叹,他从旻渊手里接过金蛋,然后把金蛋放到白禹怀里,自己也抱了上去:“没关系的,白禹。你看,现在我们都在呢。” 白禹的眼眶一热,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两人。 103.Chapter 103 从楼里出来,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对方的目的就是重现当年的事情经过。 那时候绯阳渡劫失败,加上第一个孩子的夭折,差点入魔——不,凌骨回忆起自己看到的幻象,那锁在山巅的巨大鸟兽…… 那是已经入魔了吧。 魔。 这个字太熟悉了,人界的妖兽大多都是走的魔道,因为在人界,灵气稀薄,走正道是很难得道成仙的。 凌骨见过、且不止见过一次成魔的妖兽。甚至有一次他还被那魔气感染过。就像是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然后这个人慢慢排挤掉真正的自己。 如果绯阳当年真的入魔,凌骨无法肯定,自己再体会一次当年的心路,能不能扛得住。 出了门来,似乎是又过了些日子了,周围的人对谈论绯阳和白禹的孩子已经不怎么顾忌。 “闹着玩?我可不信,绯阳本非人,与别的畜、妖兽有了情感,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不是,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你瞧他学堂里的那些个修士……” “没错,学生里三重天的可不少,俊的美的哪个不比那白毛畜生差?可他有看上过谁?” “哎,我可听说,那第一个学生,叫什么来着?白红还是白黑?” “白虹,我也听说了。那白虹可一直钟情绯阳先生呢。” “这下可得气死呢吧,守了先生几百年,却不想半路被只白毛畜生截了胡,连孩子都有了,呵呵……” 凌骨听这些人的八卦,心里跟塞了只虫子似得恶心。可恶心归恶心,为了破阵,他还是要问的:“白虹是谁?” 白禹有些微的不愿:“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你,你何苦……” “就是为了不被扰乱,所以才要在他们给出幻象之前了解一下啊。”凌骨耸耸肩,又笑道:“放心吧,反正我也没有以前的记忆,你看我也知道咱们第一个孩子被他们害死,我还入魔、神魂流离、你被迫离开上三界……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没有记忆就没有切实体会,甚至因为曾经的封印,我听到这些事比常人还要冷静一些。所以,没事的,白禹。” 白禹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他是你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待得最久的一个。他本是三重天的修士,修为也不低,当排得上前十。也是因了他的存在,许多对你不满的人修门派,才不敢贸然对你出手,甚至流言也少了很多。只是后来,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凌骨愕然,脱口而出:“为什么?” 白禹却给了凌骨一个让他更加错愕的答案:“就如他们说的那样,他喜欢你,所以嫉恨我。他的最初目的是我,却不想扰乱了你。只是到最后,他也是宁看你毁掉,也不愿让我们在一起的。之后你妖身被困锁仙台,镇守锁仙台的就是他。” 凌骨:“……” ——好一出狗血剧,好一个病娇白虹。 “操!”凌骨终究没憋住,骂了一句。 “操~”金蛋小朋友立刻有样学样。 凌骨:“……” 凌骨:“金蛋,把刚才那句话忘掉,那是脏话,小孩子不能说的。” “好的,爹爹。”金蛋乖乖点头。 “看这个进度,最晚今晚就能结束了吧?”凌骨看向白禹,但很快又自问自答道:“其实想想也是,毕竟就算再高级的修士,灵力也不是用之不尽的啊。” 白禹并没有异议,但还是提醒道:“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重现当年的情景,来达到扰乱你的结果。那么我想,他们很可能并不会完全忠实地重现当年的情景。” “你的意思是?”凌骨脑海里有了一个模糊念头。 白禹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会在原有的事实基础上,添油加醋,或者扭曲部分事实,来扰乱你。” “这个…”凌骨牙疼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好像很有可能啊。” 白禹见他这样,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所以,无论今晚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相信。那些都是假的,一定要记牢这一点。答应我,好吗?” 凌骨点头,说道:“我答应你,我会尽我可能保持住神智。” 凌骨顿了一下,又奇怪地问道:“不过就我现在的修为,哪怕扰乱了我的神智,让我成魔。也没多大用处吧?” 白禹猛地捏住了凌骨的手,他似乎对凌骨这种不在意自己安危的态度,感到很恼火。 白禹声音喑哑地说道:“你入道我便入道,你成魔我便成魔。你神魂游离三千界,我便用万年的时间去寻找。为救你的妖身,上千妖兽修为跌落,困入中枢界。你以为你的修为微末,他们专门对付你,是没有用处的?错了,他们只要制住了你,就扼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咽喉。你要记住,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比你自己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了。” 凌骨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最后他乖乖认错,愧疚地说道:“对不起,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说这种话了,更不会妄自菲薄。” 白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凌骨抱进怀里,过了一会儿才松开。 “我们去昨天那个学堂的大院吧。”凌骨说道:“既然他们想要我们看,那我们就自己主动去看吧。反正该来的总会来,我们不如变被动为主动。” 其他几人听了都是一怔——该来的总会来。 是啊,该来的总会来。该知道的,也总会知道的。 这是他们一开始疏忽情敌了,才一脚踩进这个圈套,如今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了?”见几人都不回话,凌骨奇怪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白禹最先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还是暂时先别过去吧,我担心对方会趁我们不备,捏造出一个难以承受的事情,那会让我们先乱了阵脚。” 凌骨看着白禹,皱眉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白禹摇头,他直视着凌骨的眼睛,诚恳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如果他们在孩子的死上作功夫怎么办?你能承受得了那个画面吗?” 凌骨愣住了,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凌骨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金蛋小朋友——如果对方真的也变出个跟金蛋一模一样的婴孩,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的话…… 凌骨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还是先不去了吧。” 白禹心中松了口气。旻渊和木莹也稍微放下心来。 有了白禹这会说的话,那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能用“对方的谎言”蒙混过去的吧。 “不过咱们也不能总是以静制动啊。”凌骨勾起嘴角,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反正都困在这里了,那咱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其他三人不解地看着他。 凌骨随手在街上挥了下:“比如说,杀个人试试。” 三人:“……” 不过凌骨说的也并无道理。这些人就这一天一夜的变化来看,似乎并非是真的人类、或者狂兽,更像是被随意捏造的幻象。 想要了解一个幻象,无疑破坏一下往往比较有效。 几人思定即动,木莹毛遂自荐地举手:“我去,我去吧。” 凌骨点头:“还是要小心些。” “知道~” 木莹高兴地应了声,然后凌骨就见她跑回之前那个酒楼了。 凌骨奇怪道:“她跑那么远干嘛?街上随便找个不就行了吗?” 白禹默默指出要害:“玲华。” 凌骨沉默。懂了。 没一会,木莹就回来了,小脸拉得老长:“那个玲华不见了。” “咳。”凌骨轻咳一声,笑道:“可能跟之前的幻象一样,只是出来走个位。咱们随便找个吧。” “哦。”木莹点头,这次当真是随手拉了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抬手甩出一片树藤,树藤如章鱼足一般,瞬间就缴紧了那个路人。 “轰——” “嗡——” 那个人就像是被挤压的气球一样突然爆开了,但爆开的却不是血肉,而是黑压压的虫子。虫子振翅发出嗡嗡响声,自树藤的间隙飞出,绕成了一片黑云。 凌骨当机立断,抬手凭空爆出一个火焰球,朝着虫子飞去,接着炸开。 无数的小虫子被烧焦掉落,余下的却立刻四散逃开,转眼就寻不到踪迹了。 木莹抖了一下,然后在原地蹦了起来,边蹦边叫:“太恶心了,这些是什么啊!一下子冲出来,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凌骨已经蹲下去了,他仔细打量着这些虫子,但因为都被烧过,根本看不太清楚。 旁边金蛋也跟着蹲下来,伸手就要捻。 “哎哟,别动。”凌骨连忙拉住他的手,可却见金蛋的指尖发着微光,那虫子被光芒缠住,根本没上金蛋的手。 “嗯?”金蛋疑惑,但也真听凌骨的话,保持这个动作不动了。 凌骨眨眨眼,然后扭头看白禹:“白禹,金蛋会用灵法了。” 白禹笑道:“他本就该会,不过还没有这个意识,几乎都是本能的。” “本能?”凌骨想了想,然后皱眉道:“意思就是这个东西很可能是有害的,所以金蛋才会本能地用灵法保护自己?” 白禹点头:“很有可能。” “我,我认得这个。”这时候,旻渊发话了:“这种虫子在东兽王国和暗界都有,转吃血肉,还会把卵下在活物皮肉里,以活物为食。不过这个样子好像有些不对。” “有毒。”木莹皱眉,扔下了一把枯萎的藤蔓,正是她刚才缠住路人的藤蔓。 104.Chapter 104 凌骨让金蛋扔掉了手里的虫子,然后把他抱了起来。 凌骨又看了看周围,行人依旧,热闹依旧。好像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甚至现在都没有人看向他们,就如同他们是空气一样。 凌骨莫名有些毛骨悚然:“难道这些人,全部都是这种虫子变的?” 木莹立刻有抖了一些,有些委屈地瘪着嘴——不带域主这样吓人的。 凌骨还没吓完了,顿了一下,凌骨又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没发现的话,这些人全部变成虫子来袭击我们……那也得够呛吧。” 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的木莹:“……” “这倒不至于。”旻渊这时候开了口,他手枕在脑后,说道:“如果真的只是这些小虫子,一个大的灵法就能搞定。我看之所以用了虫子来幻化成人,我想是为了节省灵力。” 凌骨眼睛一亮,拍了拍旻渊的肩:“难得聪明了一回。” 旻渊骄傲仰头:“那——是?” ——这个夸奖好像有点不对啊。 凌骨没再跟旻渊贫嘴,兀自说道:“这些虫子显然是被炼化过的,为的不过是节省灵力。那说明什么呢?是他们的灵力维持不够,还是说留着灵力放大招?为什么要用这些虫子呢?只是为了更好控制、变形?”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白禹见凌骨想得入神,提议道。 木莹连忙摇头:“我不要跟那些虫子待在一个房子里。” 白禹:“那就去屋顶吧。” 于是几人御风到了附近的最高的屋顶上去了。 他们刚上去,就见从天边飘来了阵阵祥云,但祥云之中却有滚雷闷响,时而会落下细细的一截扭曲闪电。 凌骨站了起来:“那是什么?” 木莹脸色一变,旻渊也有些无助地看向白禹。 白禹沉吟两秒,冷静地说道:“祥瑞而逆天,是有神物降世。看来我猜得没错,他们真的让咱们的孩子‘复活’了。” 凌骨脸色一变,怒火涌了上来,但却很快被他压下去。 凌骨想了片刻,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如此,那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会送到我们眼前来的。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凌骨说着,率先御风而去了。其他三人也很快跟了上去。 到了地方凌骨才发现,这里还是昨天的那个学堂大院,不过这时候它已经变了样子。 院子里云雾贴着地面翻滚涌动,这就是旻渊说过的云海。云海之中有一棵大树,凌骨认得,那是他领域之中的那棵灵卵树,不过这棵灵卵树上已经有不少果子了。远看去像是一颗棵青枣。 树下,“绯阳”和“白禹”以及一群妖兽们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树墩,上面有一颗足球大的蛋,正一点点地裂缝。 凌骨心知——他们这是赶上孩子出生了。 凌骨虽然知道这是假的,是幻象,一棍子下去说不定也会飞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可是知道归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蛋的时候,还是会无意识地跟金蛋当初的模样作对比。 唔,比金蛋当初小了许多,金蛋当初是月白甚至瓷白的颜色,这个却有些暖橙色。 蛋壳上先是裂开了一条小缝,缝隙一裂,天上的雷鸣就随之响动一声。不过底下的人似乎都没察觉到。直到凌骨看到一道细细的闪电劈向蛋壳,却在半空中拐了个弯的时候。他才发现在那群人的头顶有一道弧形的保护结界。 “绯阳”眼中满是兴奋,动也不动地看着那颗蛋,而“白禹”则一脸慈爱的焦急,时不时还要拉住“绯阳”,避免他凑太近碰到蛋了。 凌骨看得眉头蹙起——虽然知道这些是假的,但尼玛要不要表情神韵都这么活灵活现啊! 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被加快,凌骨他们在屋顶上也看了两刻钟,那蛋壳才终于破开。 就在蛋壳破开的刹那,祥云变雷劫,说变脸就变脸。 好在“白禹”和“绯阳”都不是好惹的,“绯阳”更是朝天直接挥出一道如月风刃,同时还大骂道:“小天老儿,好不识趣!你要是把我孩儿吓哭,我灭了你的天道!” 滚雷毫不示弱,轰隆隆响了近一个时辰才消停。而这期间,“白禹”站在一边躬身护着蛋,凌骨他们根本看不分明。 等到雷劫消散,祥云重新铺满天际,“白禹”才直起了身。也露出了他护着的蛋。 蛋壳的上半部分已经完全裂开了,里头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下把他头顶的蛋壳掀开了。 “咦?”凌骨伸长了脖子,因为怕摔着金蛋,把金蛋塞到了白禹的怀里。所以这时候他整个人毫无形象地作猴子望月状,看得那叫一个兴起。 “跟咱儿子不一样啊。”凌骨看清楚了,回头对白禹说道。 这时候木莹连忙应道:“那是当然,他们根本没见过宝宝,都是他们凭空捏造的!” “嗯,有道理。”凌骨点点头,颇以为然,又继续“望月”去了。 “白禹”把孩子从蛋壳里抱出来了。 那是个小婴孩,女孩,却不像金蛋小朋友刚破壳的模样——有很多兽形特征,半人半兽——她很小,有一头毛茸茸的红发,和“绯阳”如出一辙;肤白胜雪,四肢还有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娇嫩极了。 此时婴孩慢吞吞地动着手脚,眼睛还没睁开,然后把右手拇指放到了嘴里,吧唧吧唧起来了。“白禹”十分高兴,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婴孩,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底下自然是一片欢腾,“绯阳”更是大笑起来,说要给孩子取名叫“红果果”。 屋顶上的凌骨默然——好吧,他终于开始认真反应给自己儿子起的小名是不是有点不妥了。 而就在这一片欢腾之中,眼前的画面逐渐消散。 凌骨愣了一下,然后奇怪道:“没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看到下一秒那个粉嫩的婴孩血肉横飞的画面。可怎么就没了? 画面消失,云海依旧,反倒是天上又有了新动静。 “号外号外!域主的宝宝出生啦~~”一个清脆的声音几乎以贯耳之势横扫天际,然后一把零碎的糖果、灵丹混合着花瓣自天空飘下。 这是“木莹”,一个散花童子。 凌骨默默看向木莹:“你当年就这样啊?” 木莹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收回视线,但眼中却已经有些湿润了:“都说了是假的嘛!” “诶,怎么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别生气好不好?”凌骨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连忙说道:“咱们木莹最成熟稳重了,才不是那小喜鹊木莹呢!” 木莹一时破涕为笑,然后又哭笑不得:“什么小喜鹊?小骨头你是不是成天就在心里这么编排我呢?” “哎哟,我哪儿敢呢?”凌骨笑着讨饶。 之前古怪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 “白禹,这茬又离我渡劫有多久?”凌骨问道。 白禹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说道:“很快了。” 凌骨点点头,这里没看的了,几人就沿着屋顶漫无目的地乱走——木莹坚决地拒绝了走“人”来“人”往的街道。 即使他们再漫无目的地走,事实证明对方也会为他们选择“表演”地点的。 几人走过一个屋顶的时候,正对着对面的一座高楼的三楼,楼边是开放式,以卷帘为隔离。此时帘子卷起来的,能把里头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让凌骨停下脚步的是一个名字——白虹。 那位暗恋绯阳的病娇。 凌骨顺着声音看去,在对面高楼的栏杆边,坐着一桌修士。比较显眼的只有一个,倒也是相貌堂堂,不过这时候却是面无表情。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还在说:“白虹,我可不会骗你,绯阳先生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这里来了,听说还撒灵果、灵丹,就连陪衬的花瓣都是火芍药的,这可是大手笔了呢。” 白虹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淡淡道:“我不信。” 就在这时候,之前凌骨说的“小喜鹊木莹”又来了,那脆生生的报喜声,还有自天而降的各种灵丹、灵果,以及火红的花瓣,都生生地抽在了白虹的脸上。 白虹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灵压自他身上溢出,生生把周围的人荡开了一圈。 白虹站了起来,他走到栏杆边看着天上,“小喜鹊木莹”已经走开很远了,但一路花瓣飘落的红色痕迹却久久不散。 这痕迹像是变成了大火,转瞬烧了白虹的眼。 白虹的脸色由阴郁变成了阴沉,变得扭曲,最后却归于平静。只是眼底有一种疯狂在无声席卷。 他静静站了一会,等到天边的花瓣都消失不见,等到再听不到“木莹”的声音后,他才转身,拂袖而去。 105.Chapter 105 凌骨看到白虹转身,但等了一会却没见他下楼,便知道这边要讲的故事已经完了。 他微微皱眉,抬步继续往前走。如果猜得不错,前边还有故事等着他们呢。 果然,凌骨他们没走多远,场景就又变了。 这一次,屋顶突然凭空消失,要不是白禹反应快,为凌骨脚下凝了一层薄冰支撑,凌骨就摔下去了。 凌骨很快知道了屋顶消失的原因——他们到了室内。 这是个很宽敞的房间,四周门窗紧闭,中间规矩摆放着许多桌椅板凳,聚集了十来人。 其中一些还是凌骨认得的——玲华、齐鸣、齐轩恒(来之前齐鸣给凌骨看过画像)、白虹。 见这阵势,凌骨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在准备讨伐绯阳的反派聚会了吧。 凌骨先把这些人都打量了一遍,除开认识的,坐在最上头、看上去应该是组织人物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中年模样,表情和气、嘴角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非常符合凌骨曾经以为的“仙风道骨”的形象——但显然他并不是。 凌骨用手肘撞了一下白禹,说道:“介绍一下。” 白禹顿了顿,说道:“最上头那个叫索善。是二层天宫的修士,他跟我们都很少往来,但名声很好,常常帮助别人。” “呵,虚伪。”凌骨听得皱眉:“还索善,我看是伪善吧。” 白禹不置可否,索善往下,左右便坐着白虹和玲华。白禹也都简单介绍了一下。 “白虹是三层天宫的,很维护你,多的你也知道了。玲华是二层天宫的妖修,她有一个门派叫飞云宫。里面只收妖修,而且不要六根清净,要妖性难除、杀念难戒的。” 凌骨呲牙:“这女人,听着是个狠角色呢。” 白禹:“再往下的几人,都是一二层天宫的一些门派中的。比较大的门派有宁寒殿和维真峰,宁寒殿的殿主叫宁平风,就是旁边那个一身正气的。宁寒殿是个系统门派,在中界也比较有名,这个则是宁平风到上三界来创立的,也成为了上三界的大门派之一。宁平风认为人妖有别,且人为正途、妖为邪道,所以宁寒殿只收人修,并且一直对你不满,他门下的门人都禁止到你的学堂听课。” 凌骨笑着摇摇头——这种自诩正义、并以传统标榜自身的人,他们的正义狭隘又自私,有时候比妖修还要可怕。 白禹:“维真峰的峰主叫边海,就是那个很高大壮士,看上去是个武夫的。维真峰是他来到上三界才创立的,门派里以就位论高低,贯彻弱肉强食。” 凌骨挑眉:“听着,似乎挺中立?” 白禹摇头:“并非,他们没有善恶观,比妖修更像妖修。只要能得利,只要他们能为之一搏,就绝对不会手软。” 凌骨:“所以维真峰的人,其实就像是鬣狗一样,见缝插针,凭本能行事了?” 白禹:“差不多。” 白禹的目光直接从其他人身上略过,看着齐鸣和齐轩恒说道:“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已经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 凌骨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说道:“这个齐鸣和齐轩恒跟白虹一样,都是我的学生。可他们有什么势力?白虹的话,修为看上去不低,但这两个的修为似乎都不怎样吧?” 白禹冷冷看着那两人的幻影,慢慢说道:“他两人虽无势力,但却为你信任。” “啊?”凌骨一愣。 白禹轻叹一声,拉着凌骨凌空而下,到了齐轩恒的跟前。 齐轩恒就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缩着肩膀打量着周围的人,眼睛里似乎有什么算计。 白禹指着齐轩恒的后颈,让凌骨看。 凌骨莫名其妙,低头看去,顿时大惊——齐轩恒被衣裳遮着的身体,全部都长着兽毛,黑色的,很浓密。 “他是妖兽?”凌骨诧异,之前遇到尸鬼事件的时候,可完全看不出来呢。 白禹点头:“没错。他在一次历练中失利,自此变成了这番模样。你见他可怜,就助了他一把,让他的毛发都藏在衣裳下,并把他收作了学生。” 凌骨皱眉,白禹立刻看出他的想法,摇头说道:“并非是你识人不清,而是最初,他也的确是个心地纯良之辈。只是他修为受损,阵法也学不精通,你帮得了一日却帮不了一世。” 凌骨点头,别过视线看着齐鸣:“那齐鸣呢?在百慕城我见他可胆小怕事的很,这样的人真的会有能力来谋害自己的老师?” 白禹:“他是胆小,也很懦弱。但他的领悟还算不错,他以你教授的一种法阵悟出了天眼的根源,因此掌握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当然,这种预知还很微末,至多能看到一刻钟的时间远。但也因此,你很看好他。你的青睐对他这样胆小又懦弱的人来说,算是个灾难,平日里欺负他、排挤他的人很多。” 凌骨皱眉:“他因此恨我?” 白禹摇摇头:“倒并非如此。我想是和齐轩恒差不多的理由。” 因为别人的眼神和排挤,渐渐变得阴郁而自卑;因为别人的敌对和欺辱,渐渐变得偏激而愤怒。人的善恶之间,本就不过如一纸之隔。 凌骨听完心里有些堵,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虽不会被人原谅,但也不是能拿来取笑排解的。 几乎就在白禹介绍完这些人之后,原本各自交谈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齐齐抬头,看着最上位的索善。 索善的笑容挂在脸上,和气地开口说道:“今日找大家来,是为一件事。我听闻,绯阳先生马上就要渡劫了,这是他的最后一劫,劫后涅槃而成神,已不在三重天的规则约束之内。那么这个劫难想必是雷霆万钧,甚至会波及到整个三层天宫。” “呵呵。”这时,玲华掩嘴一笑,斜着眼妩媚地扫了屋里的人一圈,说道:“索善仙人何必跟我们打机锋,今儿个来这里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绯阳先生德高望重,一个学堂就搜罗了整个三层天宫的可造之材,在座门派的各位,有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门下没有弟子脱离门派,去绯阳先生那里当个乖乖学生?” “单就之前那‘灭灵诀’一个法阵,就吸走了不少的人吧。” “人类不就是这样吗?”这时,同为修妖魔道的边海也出声了,他向来不喜精于算计的人,说话也从不知什么是客气:“三层天宫的大门派,谁不把绯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这番话可打脸,在座的人修居多,个个都脸色不太好,恨不能上去给边海两个耳光。 边海却不顾忌这些,干脆枕起了手臂,闭着眼睛道:“我且睡会,你们一会开始讨论怎么攻打的时候,再叫我吧。” 说罢,当真闭目养神起来。 索善却像是根本没把边海的话放在心上一样。他一开口,直接略过了中间的小插曲,接上自己之前的话,就像从没被打断过一样。 索善道:“绯阳先生的劫难太大。原本的话,每个门派还能扛住一二,可如今,许多人才弟子都被他吸纳入领域之中,各门派能支撑起护山结界的又有几个?能保证支撑到劫难结束的又有多少?” 多数人连忙点头附和:“是啊。” “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害苦了我们。” 玲华勾着嘴角,懒洋洋地看着这群人,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群人的附和很快变了味。 “绯阳行事从来随心所欲。如他捡回那只白毛畜生一般,那等凶兽,若是他管教不善,遭殃的岂不还是我们?” “是啊,那白毛畜生生于混沌蛮荒之界,生而噬人……” “听说还趁绯阳不注意,他偷偷跑到了一层天宫的山野,吃了不少历练的修士。” “这等畜生,绯阳竟然还跟他生了个孩子!” 孩子。 这句话一落,房间中出现了一瞬微妙的寂静。 索善依旧八面不动,那种人人心照不宣的心思和情绪,他好像全然不知一般,不可谓功力不深厚。 索善的笑容收敛了一点,然后继续说道:“关于那个新破壳的孩子。我觉得这一次绯阳先生做得太过了。” 这个态度一放,其余人都安了心,找到了方向。 “的确如此!男男育子本就不符天道伦常,更何况他们还是凭空捏造的一个孩子。” “那样的东西,说好听了是个孩子,不好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呢!” “就是!绯阳我就不说了,但那白毛畜生的一半我是信不过的。” “此时尚不知她心性,可莫要变成第二个白毛畜生才好!” 106.Chapter 106 众人声讨声渐高,个个都变成了忧国忧民的良善人。 等到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之后,索善才抬起头。这时候,索善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索善:“这个孩子究竟如何,我未曾去过绯阳先生的领域,自是不知晓的。在座的可有熟知的人?” 话音一落,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齐轩恒和齐鸣身上。 齐鸣瑟缩了一下肩膀,似乎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嗫喏说了一声:“她很可爱。” 之后便没了后话了。 众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多是不明白索善为何要将这样胆小如鼠之辈纳入。 齐轩恒却比齐鸣有用多了。他佝偻着背,眼神阴郁,说道:“那可是个宝贝。” 顿时,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来了,他们绕了这么多,要听的来了。 齐轩恒轻声笑了几声,才说道:“样貌我就不说了。那东西还不会睁眼,但灵力却十分醇厚。非我妄言,在座的要用千百年的修行才来到这上三界,且修为再往上就实在艰难。可那东西现在的修为,怕是在座加上也比不了。” 顿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齐轩恒又继续道:“不过我试探过,那东西虽然灵力醇厚磅礴,修为颇高,却根本不知法门使用。头脑尚未完全,灵智亦未开化——这大概都要多亏那头白毛畜生的血脉,若是绯阳一人之力,恐怕那东西早成了绯阳的助力,上三界已无人能撼动绯阳。” 周围人顿时悚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索善却笑了,他看向齐轩恒说道:“也就是说,那东西空有一身灵力,却不得法门而入?那与废物又有何区别?” 索善终于揭开了他的慈善面具,再不说“那孩子”,而是和齐轩恒一样,说“那东西”。 其他人也听出了索善的意思,齐齐看向齐轩恒。 齐轩恒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十分阴毒的笑容来:“呵呵,还是索善仙人听得明白。那东西虽然可以说是神格仙胎,但却空守宝山而不知用,平日溢出的灵气都够那些小妖兽们修炼的了。绯阳跟那头白毛畜生都很宝贝她,处处护着,但她还是会不小心伤着自己。” 闻言,立刻就有人皱起眉来:“既然灵力如此醇厚,又怎会伤着自己?难道她……那东西并不止是不会使用灵力,而是连本能运用灵力都不会?” 齐轩恒嗤笑一声:“的确是这样。” 不少人立刻松了口气:“那便不足为虑了。” 齐轩恒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不过。当她把自己摔到草地上,手掌被草叶划伤,血滴落了下来。绯阳几乎是立刻为她止了血,但还是有一滴血落入了草地。” “哦?”有人不解。 但更多的人,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齐轩恒的呼吸都粗重起来:“你们可知那草地如何了?一滴血落入,那片草地百米之内,草叶拔长数倍、品级提升三个等级,更有甚者直接成了上品。要知道,那些领域之中的草叶,不过是绯阳随意幻化,最下品的野草罢了。” “嚯……”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小心摈住,仿佛怕稍微呼出点气,就连同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一起飞了出去。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人轻声问道:“此话当真?” 齐轩恒又笑了起来,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株草扔在地上。那是绯阳领域的草,被一块炼化过的布裹着,依旧保持着勃勃生机。 “真还是假,诸位看看便知。” 众人各自看看,有人当先隔空捡起那布包着的一株草,打开来看,接着一一传阅。 片刻之后,赞叹声四起,讨论声络绎不绝。 而齐轩恒在这样的声音中,笑容越来越大,神经质地抽着肩膀。而齐鸣则又往角落蜷缩了一些,好像恨不得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一样。 索善也看过了那株草,但表情淡淡的,仿佛无动于衷。 传阅完后,房间里又剩下了一片死寂。 “呵呵。”玲华这时候又笑了,她睨了众人一眼,语气中说不出的讥讽:“我就知道,这种坏角色还是得落在我们头上。那既然这样,我就帮大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吧。” 玲华说完还故意顿了一下,但是在座的所有人,无一反驳或者斥责她。 玲华轻哼一声,道:“这小婴孩在诸位眼中,恐怕是妖不妖、人不人,神非神、魔非魔。这种不入任何一道的存在,想来应该就是那所谓的邪魔外道吧。诸位说是也不是?” 她问完,顿时有人蹙了眉头——这女人在羞辱他们呢,一边扯着大旗给在座的修士遮羞,一边又把他们藏在旗下的龌蹉心思讲出来,都是在打他们的脸呢。 有一人坐不住,面红耳赤,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憋出一句:“绯阳是妖,那白毛畜生是个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但总归不是好的。这两人逆天弄出的一个什么孩子,根本就不是孩子,除了它又何错之有!” “哈哈哈哈!”玲华大笑起来,这一次没有丝毫妩媚,拍着扶手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笑,她还一边说:“是,是这个理。除魔卫道,大家都懂嘛,哈哈哈……” 那人青了的脸皮又涨得通红,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可最终也没说什么。 在场唯一没有变脸的,只有几人——玲华、白虹、边海、宁平风、索善。 在玲华眼里,本就没什么正义。 在白虹眼里,把白禹跟那婴孩全部抹杀本就是他的目的。 在边海眼里,弱肉强食,有好的就抢,这是他的“道格”。 在宁平风眼里,绯阳本就非正道,他认为人修以外皆是邪魔外道。 在索善眼里,所有的剧本正朝着他最期待的地方前进…… 等玲华笑够了,才有人开口。 边海从“睡梦”里睁开了眼,咧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看来终于到了讨论正事的时候了啊。那就来说说吧,我不擅长算计阴谋,大家想要怎么弄,我听着就是。” 边海一句话,像是一个大耳光扇在众人脸上——这不是说在座的都精于算计阴谋吗? 接话的却是白虹。 白虹一直冷着脸,眼中早被嫉妒扭曲了理智。他抬起头,说道:“先生即将渡劫,那时他必定会将领域收回,领域之力无法保护白禹和那个……东西。大家合力攻之,杀他们轻而易举。” 周围人立刻不少点头附和。 “那就讨论一下如何围杀那白毛畜生吧。” “还有如何防止那白毛畜生毁了那个、那个东西。” “别遮遮掩掩了,大家都想要炼化那个东西来提升修为,那个东西抓到后怎么分配,也得提前讨论一下吧。” “……” 叽叽喳喳,贪婪自他们心中爬出,变成一只只恶鬼,在空中张牙舞爪。 突然,不知有谁说了一句:“倒不如扰乱绯阳的渡劫,重创于他,岂不一本万利?” “砰!” 那人的话音刚落,房间中立刻响起一声刺耳的气爆之声。 众人一惊之下,却没有人妄动——在这里的人,修为都不低,脑袋也不太蠢,但显然说话的这个不是。 气爆声后,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男人跪在了空地之中,而他跟前,站着的是白虹。 白虹以手捏着那人的咽喉,之前不知他用了什么灵法,导致那跪着的修士七窍流血。但那修士还没死,只痛苦地发出呜咽声。 “那头白毛畜生,你们随意杀;那个天地不容的小东西,也由得你们捉去炼化。但你们若是谁敢打先生的主意,这就是下场。” 白虹说罢,抬手在空中快速挥舞,一个法阵凭空出现在那跪着的人的头顶。 “灭灵诀!”当下有人认出来,连忙劝说:“白道友这是何苦,且让他……” 话没说完,白虹已经发动了法阵,灭灵诀灵光乍现,被它光芒笼罩的那个修士,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白虹微微侧头,看向之后出声的人:“他妄想伤害先生,我杀他不得?” 疯了,这白虹当真疯了! 那人敢说杀不得吗?不敢。 白虹是三重天的修士,又是绯阳的第一个学生,在这上下三层天宫之中早有名望。但他平日虽然对旁人冷冷清清,但总是遵循绯阳教诲,不曾肆意杀害于谁,也不曾刻意为难过谁。于是他的名望又加了一个“翩翩公子”的头衔。 可今日这白虹,显然已经癫狂了。 “扰乱绯阳这事,不太可行。”这时候,宁平风突然说话了。 他的声音也一样清清淡淡,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宁平风道:“之前就说过,绯阳渡劫,很可能其他天宫也要遭难。若是在他渡劫之时再扰乱他,让他重创还好,可若至他入魔,到时候被灭的还不知道是谁。” 107.Chapter 107 宁平风这一句,犹如惊雷惊醒了这一屋被欲-念左右的人的头脑。 索善淡淡看了宁平风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其他的人也都回神,全部噤声不言。 白虹冷笑了一声,又回到了座位后,才说道:“还是来说说,怎么对付白禹吧。” “说起来,你们谁有真的了解那白禹的修为?”说话的是玲华,她虽有一个大胃,但却不会故意去啃硬骨头。对白禹和绯阳,她别说找茬,就是见面也只会客客气气,哪里能知道对方的修为到底是多高。 “有绯阳的修为压制,我们怎么看得出来?”一个修士提出。 没错,低阶修为是无法看透比自己强的人的修为的。有绯阳压着,他们别说试探的动作,就是试探的念想也是不敢有的。 “管他修为如何。”边海的声音如洪钟响起,立刻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现在大家都到这里来了,刚才的话也都说出口了。难不成现在还能打退堂鼓?难道你们还以为,今晚的话是露不了风的?” “边峰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边海的话一落,顿时有人暴起不满。 边海哈哈地把手一摊:“字面上的意思,想要得到那个小婴儿的血肉来炼化修为,又想要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甚至名声正义清白。天底下哪儿来这样的好事?做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平白恶心人!” “你!” “好了。” 关键时刻,还是索善开口平复了矛盾。 索善安抚性的两个字过后,却是直接切入了主题:“对付白禹,也不是没有办法。白禹的修为如何我不清楚,但是他最看重谁,我想在座的都清楚吧。” 他话一落,白虹就冷下了脸:“索善仙人是什么意思?” “白道友稍安勿躁。”索善笑着说道:“我的意思并非是真的伤害绯阳,而是一个佯攻。” 白虹冷笑:“哦?” 索善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说道:“这个佯攻是要做给白禹看的,别人信不信无所谓,但是白禹必须要信。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索善顿了一下,周围的人立刻都聚精会神,竖起了耳朵。 索善道:“等到绯阳渡劫,我们就集结门人围堵绯阳渡劫之地。白禹在绯阳渡劫之时,必定不会离得太远,他关心则乱,我们便有机可乘。” “我们要的第一个机会,就是抢夺那个东西的机会。” “那个东西”——显然在这里的人都明白那是指什么。 索善:“夺得之后,立刻汲取提升修为,凭我们这些人,压制白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必定能把白禹斩草除根。那上三界也就干净了。” 有人面露犹豫之色,不确定道:“索善仙人,你说的汲取是指……” 索善依旧满脸慈悲,说出的话却如恶鬼:“那时必定时间紧迫,难道道友还有炼化的时间不成?” 言下之意,便是生吃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虽然也会夺取内丹、妖兽灵兽的血肉等等,但那都是在炼化之后,变得纯净、与活物没有一点联系之后才吞服。 这种生吃“婴孩”的事情,难道不是魔修干的吗? 众人心中惴惴,可是就如边海之前说的,他们已经上了船,再想要下去,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索善也不多安抚,这个是个坎,如果过不了,那就抱歉了。 好在这个坎在“修为提升”跟前,并不算高,对这里的人来说,跨过去很容易。 索善一直静静看着众人的脸色,见他们从最初的震惊和厌恶,慢慢变得平静,直到最终安静下来后,索善才重新露出了笑意来。 索善问道:“不知诸位,可有异议?或者是有更好的办法?” “这,到底要怎样让白禹关心则乱,恐是需要再商议一二啊……” “这是自然。” 然而当他们说完了这些话,所有人的影子,包括整个房间都波动了起来,然后最终消失不见。 凌骨发现他们又踩在了一个屋顶上,但他却还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是凌骨却觉得恶心透了。 正义?除魔卫道? 去吃一个婴孩来除魔卫道?卫的又是什么道,是他们自己的成神道吧! 凌骨干脆坐在了屋顶上,眉头紧锁,显然心里堵得厉害。 “小骨头,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不舒服吗?”木莹也连忙蹲下去,担心地看着凌骨。 “没,我只是觉得……”凌骨一时有些语塞,表情扭曲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震惊,怎么就有人能坏成这样呢?” “人心不足,自古如此。”木莹轻飘飘说道。 白禹抱着金蛋也蹲了下来,他把金蛋放在凌骨的旁边,金蛋小朋友立刻伸出小短手,抱住了凌骨的胳膊。 凌骨看过来,看着金蛋小朋友可爱的小脸,就像是在满是阴霾的心里种下了一缕阳光。 “哎,宝贝蛋,给爹爹抱抱。”凌骨抱起金蛋好一通蹭,觉得被治愈了。 白禹温柔地看着他,说道:“你要记住,那些都是假的。你越是承受不住,控制幻象的人就越是会做这样的幻象。” “我露出弱点,他们就会攻击。我明白的。”凌骨点头,又在金蛋脸上亲了好久口,才说道:“不过没关系的,如果一会他真的给幻化出这群人吃那孩子的画面,我闭眼不看就是。不过一些幻象,我看背后的人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嗯。”白禹应了一声,把忧虑深深埋在眼底。 几人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这一次却风平浪静。 一直到了下午,天边逐渐飘来如墨的乌云,黑压压的直接遮住了天光,却不闻闷雷声响。 凌骨知道,是“绯阳”要渡劫了。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颇有默契地朝着乌云聚集的地方御风而去。 到了地方,凌骨发现他们脚下变成了连绵的高山。而他们所在的,就是一处山腰凸起的巨大岩石上面。大概是幕后操纵幻象的那人为了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周围的树木都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他们眺望的角度。 在他们百米开外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山巅,山巅之中只有一个红发男人直立在那里。那就是“绯阳”。 “领域已经收回去了吗?”凌骨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他在空间中看到的那种草地,也没有他曾经感受到的那种氛围和灵气。 “收回去了。”白禹应了一声,手中无意识地把怀里的金蛋抱紧了一些。 金蛋小朋友是完全不太明白目前他们的情况的,不过他还是体会到了来自双亲的那种情绪,于是当白禹抱紧了他,他便也伸出胳膊,稀罕地抱紧了白禹的脖子,把脑袋埋进白禹的长发里,仿佛这样就安全了许多。 “白禹。”凌骨突然转头看向白禹,神情哀伤。 白禹心中一惊,轻声问道:“怎么了?” 凌骨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也面对这样的危局的话,你一定要保护好金蛋。” “我会的。”白禹心中痛极,说道:“我不会再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伤害的。” 这一次,谁也不能伤害他们的宝贝。 “嗯!”凌骨得了白禹保证,凌骨心中的大石头也放下了,郁气消散,终于轻松了一些。 这时候,头顶的乌云已经汇聚完毕,沉甸甸地挂在天上,仿佛把天都扯下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哈,小天老儿,又见面啦。”远处的山巅,“绯阳”赤手空拳,对天大笑,竟是一件法宝也没有。 凌骨看看天上摆明不是善茬的乌云,再看看“绯阳”,顿时心惊无比。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悄声问白禹道:“我当年渡劫,真的就这么……光棍?” 白禹无言,轻咳一声道:“你当年领域之中的法宝可不少。” 凌骨恍然——敢情是留着后手,准备扮猪吃老虎呢。 说话之间,便听天上雷声如山巅滚落的巨石一般由远及近,轰隆隆的仿佛就压在耳边。 “呜……爹爹,我怕。”这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金蛋小朋友,意外地准备哭鼻子了。 凌骨连忙靠过去,伸手抱过金蛋,说道:“那你要不要去爹爹的领域里边玩会?” 金蛋是去过凌骨的领域的——他比白禹还能更轻易地进去,甚至是自主地进去——但是金蛋一向不太喜欢里边,因为太寂寞了。 小乌虽然聪明,但是不会说话;无名书虽然会说话,但是一点都不好玩;朏朏虽然好玩,但是见着他就躲;还有伯颜叔叔,一直睡在那里,爹爹说他是睡美人。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金蛋听了凌骨的提议,忙不迭地点头:“嗯。” 凌骨笑着又亲了他一口,嘱咐道:“不能欺负伯颜叔叔哦。” 金蛋点头:“嗯,欺负他又不好玩。” 凌骨失笑,拍拍小家伙的肥屁股:“好了,进去吧。” 凌骨说完,手掌轻抚过小家伙的背,金蛋小朋友就已经进去了他的领域之中。 无名书是能感知外界的,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过来当全职保姆了。 108.Chapter 108 天雷开始响,山巅周围也迅速刮起了罡风,还有雨丝渐渐飘落,被吹成细细的一缕一缕,有点梅雨时节的意思。 山巅之上,“绯阳”已经祭出了法宝,那是一柄剑。凌骨看不出所以来,微微好奇过后,记起了白禹的那把“破云剑”。 “白禹,我有什么特定的武器吗?”凌骨细细一回想,就发现帅府的人大多都有自己趁手的武器的。 没想到,白禹却摇头:“你并不拘泥于武器,万物皆是你的武器。” 凌骨:“……” ——听起来有点玄妙,还有点高级,但也就表示他没武器了。 “轰——” 第一道紫色闪电落下,如自云层之中探出的蛟龙,张嘴咬向“绯阳”! “绯阳”却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抬剑一挡,便让那“紫龙”改变了方向,直扑凌骨他们这边来。 “卧槽!”凌骨破口大骂一声,连忙和白禹他们一起跳开。 闪电劈中他们之前站立的那块岩石,岩石顿时分崩离析,碎石都直接被灼烧成了粉末。 凌骨:“……” 太吓人了好吗! 凌骨他们跳开之后,又找了另外一个地方落下。 换了地方,视角也跟着转变了。于是凌骨就看到,周围鬼鬼祟祟以法宝隐匿踪迹的修士们。 他们要执行那个“佯攻”计划了。 凌骨皱眉,哪怕这只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他还是很不爽这些修士。 “对了。那个‘白禹’呢?”凌骨突然记起什么,左右看了看。 “在那里。”白禹沉声道,指了个方向。远处的一处山巅,乌云覆盖范围的边缘,“白禹”抱着一个火红的小小身影,长身而立。 那个小婴孩在“白禹”的怀里,远看去就像是一团生机盎然的火焰。 凌骨突然莫名有些心悸,一想到这团小小的火焰要被这群修士杀害、瓜分,一种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就冲击着他的大脑。 好像在他的脑海之中,哪个他不知道的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因为这画面,而蠢蠢欲动。 “怎么了?” 白禹一直都在注意凌骨的表情,当看到凌骨微微蹙眉的时候,他马上打断了凌骨的思路,问道。 凌骨回神,微微晃了晃脑袋,说道:“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因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再身临其境,凌骨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了待会的画面。 凌骨转身靠近白禹,把脑袋抵在白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那就不看吧。”白禹伸手抱住了凌骨,眼神却冰冷地遥望着对面的那个“白禹”。 他的眼中有恨意,那是对他自己的恨意,对过去的那个无能的自己的恨意。 然而就在这时候。所有的动静都停止了。 凌骨感觉到后,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树叶保持被风吹拂的形状、雨丝保持飘落的轨迹、闪电停滞在空中、“绯阳”也静止着仰望着天际。 “怎么了?”凌骨顿时警觉起来,他抬头看向白禹。 木莹和旻渊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武器,他们背对而立,警惕地看着四周不远处的那些同样静止的修士们。 白禹的破云剑也出现在了手里,他的手臂环着凌骨,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轰——噼——” 就在这瞬间,凝滞的时间又重新动了起来,电闪雷鸣,一切都在继续。 凌骨愣了一瞬之后,简直怒火滔天:“操!难不成非要我看着?” 其他三人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他们都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让要凌骨看着这个。 然而就是在这警惕放松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眨眼的时间,周围的景色都变了。 凌骨他们立在了之前“绯阳”受劫的那个山巅。而“绯阳”已经不在了,但周围的修士却还在,他们在周围的山头站着,有的御剑而飞在空中,有的干脆凭空站立。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武器。 “这是要换节目了?”凌骨冷笑一声:“看来是知道那种幻象度我们没用,软的来不了了,就要来硬的了。” “小心一些。”白禹轻声道。 凌骨不知道,但是其他三人都知道,这个“假”的幻象,它的最终目的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轰——噼——” 雷鸣声又响,闪电如蛟龙般穿梭在乌黑的云层之中,偶尔露出一截亮得刺眼的身体。 凌骨心里一惊,一个不好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 “轰——” 下一秒,像是要证实他的猜测一般,那紫色的闪电自天而降,瞬息之间砸向了他们。 “操!”凌骨大骂一声,脚下当即就要御风离开,然而他却发现他的脚像是被黏在了地上,根本就没法动。 一个红色的法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凌骨没见过这样的法阵,但是大脑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立刻就把这个法阵的信息给告诉了他。 这是一种禁锢法阵,但是也并非没有破解之道。不过这个破解之道却也并非是两全法。 可凌骨没有机会多想了。 他运起灵力,在身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团,然后气团猛地推出,将他身边的三人一起送出了法阵。 “凌骨!”白禹大惊,当凌骨推他出去的瞬间,他就回身送剑,想要以剑引雷。 破云剑速度极快,在紫色闪电落在凌骨头上之前,破云剑就截下了它。 然而,没有用! 破云剑直直穿过了雷鸣闪电,仿佛那些当真只是“幻象”而已。 就这么一个瞬间,闪电已经落在凌骨身上。 “啊——” 凌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身体传来一种血肉被烧焦的味道,还有身体内部涌出的、新鲜的血腥味道。 不是幻象。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只把这种幻象对凌骨有效。 白禹想要过去抱住凌骨,但是就如同破云剑一样,他的手穿过了凌骨的身体。 “是法阵。”木莹勘破了这个诡异的情景。她指着天上的乌云说道:“那里有个法阵,那是域主以前画过的,我见过。但是他说这样的法阵不太好,所以并没有教授给谁,画过的纸也没收录。” 木莹顿了一下,怒道:“是上三界的人,一定是他们!大战之后,他们洗劫了所有东西,这个也一定是落在他们的手里了。这个黄金乡背后的,一定是上三界的人。” 可是现在,知道也没用了。因为他们依旧不知道破解的办法。 凌骨蜷缩着跪在地上,他的背部已经一片焦黑,焦黑的皮肉又裂开,涌出汩汩鲜血来。 白禹就在凌骨的身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白禹怒极,听完木莹的话后,御风直冲向天际而去。然而,他还是触碰不到,好像他才是一个幻象,无法触碰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一样。 而凌骨,此时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当那一击闪电落下,凌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抛离了身体,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一边。 但很快,他又被拉回身体,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闪电仿佛还在他的身体之中,带着恶毒的热度和凶狠,朝着他身体的深处继续前行。凌骨只感觉大脑一疼,接着他“看”到了。 那闪电进入了他的领域之中。 领域之中,还有金蛋呢。 凌骨顿时慌了,他想要进入领域,可是无论怎样他都无法成功。他只能清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如果这东西伤害了他的孩子,如同幻象之中伤害“绯阳”的孩子那样呢? 凌骨瞪大了眼,恐惧之中还有狂怒涛涛,他的精神力被激发到了极点,他的灵力不稳地暴动着。 “轰——”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猜测,那闪电进入他的领域之中,光芒大盛,一阵轰响之后,燃起了漫天的大火! “呦——呜——” 小乌发出焦急而悠长的声音,无名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它一个心念山洞,金蛋、小乌、朏朏、伯颜,全部都被他聚集到了一个位置。 无名书不同于凌骨,它有绯阳的传承,它也是绯阳当年自己落下的封印的关键。 所以当它看到那紫色闪电和漫天大火的时候,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大火像是活物一般,它们略过草地、湖泊,却没有灼烧任何一样东西,它们有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直到它们发现了无名书和其他的活物。 “呜……小明我怕,我要爹爹……”金蛋哭了,他本能地畏惧且厌恶着侵入的东西。 无名书看了金蛋一眼,然后它轻叹了一声。 下一秒,无名书扩散开又收拢来,幻化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是绯阳,是绯阳曾经留在无名书中的幻象。 “爹爹?”即使只有一个轮廓,金蛋还是认得的。他几乎是立马扑上去,抱住了绯阳的腿,也不哭了,好像找到主心骨一般。 那轮廓微微侧脸,露出了他的一双眼——那是一双火红的眼。 魔。却无魔气。 这个绯阳就像是保留了神智的魔,他平静而慈悲。 “终究,还是没能躲过。” 绯阳惨然一笑,然后轻轻揉了揉金蛋的发顶。 他温柔道:“但这一次有你了,你会救爹爹的吧?” 金蛋茫然,正待抬头看的时候,却见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芒自领域之中亮起,冲出与那滔天的火光纠缠起来。 而在纠缠之间,领域之中的那个书本石雕,正在一点点地龟裂…… 109.Chapter 109 “啊!” 当那石雕开始龟裂的同时,凌骨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痛在撕扯着他。他疼得痛苦嘶号,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石雕龟裂到底,大火与金光同时消散殆尽,而整个领域并未伤及一草一木。 金蛋呆呆坐在草地上,怀里抱着缩成抱枕大小、奄奄一息的无名书。他看着跟前不远处的石雕,裂开的石雕里,有一团金红夹杂的东西在缓慢流动。 像是岩浆、又像是血液,一边有神圣的亲近感,一边却又有让他想要躲开的恐怖感。 好在这个东西并没有朝他过去,一顿之后,这东西冲天而起,撞击着领域的穹顶。 但它并没有撞破穹顶,而是顺着穹顶的轨迹,流动扩散开去。它所流过的地方,天空变了颜色、草木变了模样。 它就像是一块抹布,抹去了表面粉饰太平,露出了这里最原本的模样来…… 外面。 凌骨跪在那里之后,却是一动也不动。白禹当知道这个法阵是绯阳的手笔后,就知道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他守在凌骨的身边,不再做徒劳的举动。而木莹和旻渊则守在白禹的身边,他们戒备地看着周围依旧看热闹一般的人,以防他们突然发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骨终于有了点动静。 淡淡的热量从他的身体里涌出,然后他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火红的长发重新恢复光泽,它们无风自动地飘扬着。 “不……”白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封印被解除了。 绯阳当年已堕入魔,但他不想自己成魔,所以在关键时刻才会自散了神魂。而在自散神魂之前,他将自己的无边法力封入了凤凰石,成为妖王命锁;他将自己的记忆和禁制都封入无名书,连同领域一起抛离。 无名书的封印,不仅封印着记忆,也有一个禁制——那就是对他成魔往事的绝对压制。若没有外力,只有当凌骨完全汲取了凤凰石的修为,重新炼化,剔除魔性之后,才能解封这个禁制。 可显然,有了外力。有人想要凌骨记起一切,有人想要那魔重新吞噬凌骨。 “哗——” 风轻扬,焦黑的飞灰被吹散,一团烈火烧尽了凌骨身上的衣衫,然后转瞬,烈火化作火红长袍,上面绣着烈焰地狱。 凌骨自地上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模样依旧,但双眼已经赤红。 他看见了,看见了一切、此时在重演的一切。 就在凌骨抬头的瞬间,远处的山巅之上,之前停滞的剧情开始继续。 索善等人重创“绯阳”,导致“绯阳”渡劫失败,情形危急。“白禹”关心则乱,闯入其中被天劫所伤,索善等人趁机发难,夺走了那个孩子。 索善抓抓孩子的腿,把她倒提在空中。她哭得声嘶力竭,想要寻求双亲的保护。但是她的双亲此时却是自顾不暇了。 几乎大半个上三界的势力都来了,他们像是闻到肉味的秃鹫,都想要来分一杯羹。 也有站在绯阳这方的势力,可是对比起对手来,他们的抗争是那么无力。 索善在抓到孩子的瞬间,没有丝毫迟疑,双手运力一震,活生生撕碎了她。好像他手里的并非是个孩子,而只是个无关轻重的蚂蚁一般。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的血肉碎裂在空中,那群豺狗蝗虫生怕浪费一滴,连忙都运起灵力,按照事先约定好的瓜分、再抢夺。 吞噬了血肉的人顿时爆发了强大的灵力,战局一边倾倒。 “啪嗒。” 绯阳的眼角滚落一道红色的痕迹,一滴血泪砸落在地。 同时,狂放的灵压如石碾滚过,就连周围的草木都被碾压折断。 白禹“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但双目却悲伤地紧盯着凌骨。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凌骨的衣角,可下一秒,灵压如浪荡开,白禹被生生甩出数十米远。 凌骨抬起头,瞳孔之中有一簇金红的火焰在灼烧。 “竖子敢尔!” 凌骨大喝一声,热浪裹狭着飓风直冲索善所在的人群而去。然而他一手掐住的,却并非是索善的咽喉。 而是玲华。 “咔——” 镜像碎裂,幻象消失,露出了这个黄金乡本来的面目来。 旻渊认得,这里就是东兽之国的王宫,只是这里已经全然没有活物,他们尽成枯骨,当头一个跪倒在地的,从他身上的衣裳来看,是齐轩恒。 “那些虫子,还有幻象……这些都是祭品。”木莹因为刚才遭受了凌骨的灵压冲击,内府受损,此时的声音有些嘶哑。 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除了凌骨掐着的玲华。 这是真人,而非幻象。 “呵呵……” 玲华的身体抽搐着,但她却还是在笑。她是个疯狂的赌徒,对于输掉赌局,她并不觉得恐惧。 “可惜,不能再尝一次,神子的味道。”玲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当她看到这句话让凌骨眼中的魔焰更盛,她张口就要大笑。 “咔嚓。” 但她没有机会了。凌骨手中用力,轻而易举就捏碎了玲华的脖子。并且在捏死她的瞬间,凌骨的掌心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法阵——灭灵诀。 神魂俱灭,就此融入天地而无□□回成灵。这是凌骨给她的下场。 玲华的身体化作飞灰,很快就消失在了风中。 但是凌骨没有停下来,他仰头望着天上,伸出手,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血色利刃。 “红魔。”木莹轻轻说出了这把剑的名字,这原本是绯阳最常用的一把剑——红雪。 但是当年,当绯阳悲怒而入魔之后,红雪也被魔气侵扰,变成了红魔。 红魔一出,就意味着曾经绯阳为自己下的禁制,完全被解除了。 木莹咬住了嘴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和万年前重叠在了一起,她长大了,却依旧护不了域主。 此时,凌骨却仿若不知身边还有至亲三人,他仰着头,眼中的火焰透过云层,看到了另一个渺小的身影。 “宁平风。”凌骨轻吐出一个名字,无限嘲弄。 “嗡——” 一道剑气震荡剑身而成的嗡鸣声,自天际而来,它荡开黑压压的乌云,露出云后的人来。 不是宁平风又是谁。 “绯阳,你本妖皇,自三重天而生,修为尽可与天道比肩。可你却顽劣不堪,纳入混沌界的鬼道畜生,妄图逆天改命孕子。本是你的劫难,你又怪何人?”宁平风御剑而站,语气淡然依旧,仿佛他永远超脱世俗之外,高人一等。 “哈哈哈哈!”凌骨大笑,笑声渐冷:“我知尔等都是卑鄙无耻之辈,我也不曾想过要听你们跪地求饶。甚至你们的道歉和哭嚎,在我听来都是恶心的。宁平风,你自诩正道,却噬我子,比之玲华、边海之辈还要龌蹉!今日,我便要让你尝尝,烈焰地狱的味道。” “区区魔物,休得猖狂!”宁平风大怒,抬手捏了个手诀,飞剑自他脚下窜起,他持剑指着凌骨,俯冲而下。 “呵。”凌骨发出一声嗤笑,接着,红魔剑身燃烧起了团团火焰,但火焰并未继续席卷,而是抽长变细,形成了七个纹路各异的法阵。 当宁平风自天而下,凌骨只是举起红魔,轻叱一声:“惑。” 顿时,红魔剑身上的两个法阵齐齐飞出,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巨网挡住了宁平风。 “哼,雕虫小技。”宁平风抬剑便刺,那道巨网立刻被砍成两半。 宁平风穿过巨网的残骸,眨眼到了凌骨的跟前。 凌骨双眼惊瞪,似乎没有想到宁平风有这等实力。但惊诧只有一瞬间,他抬剑便挡,堪堪架住了宁平风的这一次攻击。 宁平风笑了,他剑身一转,剑气如刃激荡而去,转瞬就把凌骨身上划破了十几道口子。鲜血如注,凌骨忍不住退开了两步。 “你拿回命锁又如何?你妖身被困镇仙台,如今实力不过一半,还要为这身体拖累,就算入魔,又有多少能耐?”宁平风摇着头,用他那种正义的人,看邪魔的眼神看着凌骨。 “呵。鼠辈尔尔。”凌骨依旧不屑,眼中的魔焰再长:“你们未曾入魔,岂知入魔便是坏的?入魔便是泯灭神智,徒有蛮力?” “就现在来看,却是如此。”宁平风轻蔑地看着凌骨,说道:“当年是你逆天在先,我们修的是仙,自能代天惩你。那等妖物之死,你该怪的是你自己,若你不把她造出来,岂会动摇他人欲-念?你可知有多少修士未能分到一滴血肉,而成了心结,修为迟迟不能精进,而最终陨落?” “哈哈哈哈!”凌骨仰天大笑,怒火滔天:“好一番悲悯心肠!好一张菩萨嘴脸!若是成魔,尔等鼠辈本就生而为魔!” 宁平风丝毫不为所动,他轻笑道:“修仙一事,本是道道皆能成仙。我只是领悟了边海的话,弱肉强食,岂不本该如此。” “呵,你说的对。弱肉强食,本该如此。为肉的一方,落得如何下场,那也怨不得别人。”凌骨轻笑,然后红唇微启,再吐一个字:“缚。” 110.Chapter 110 宁平风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是下一秒,他就见眼前的一切崩裂开来,转瞬烟消云散。 凌骨依旧站在他的跟前,在凌骨身后,还有之前被凌骨灵压碾伤的白禹三人。可凌骨身上好好的,哪儿来的剑伤? 宁平风心知不妙,他正想退开,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入惑阵而见心境、吐真言,宁殿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凌骨提着红魔走到了宁平风的跟前,宁平风注意到,红魔的剑身上,七个法阵如今只剩下三个了。 “我的法阵,岂是那么容易破的?”凌骨站在宁平风的跟前,笑得邪肆:“宁殿主,万年不见,你倒天真了不少啊。” 宁平风明白了,之前他劈开的那个“惑”阵,当他劈开灵网之时,他便入阵了。 而此时,他站在地上,自地中伸出了数十条火焰灵索,牢牢地困缚住了他的身体。 凌骨伸出手,却是轻而易举拿走了他的剑。 凌骨打量着手里的剑,自语一般说道:“我记得宁殿主是以剑入道,到这个修为,已经剑人合一了吧。” 宁平风眼中一闪,露出些微的惊惧之色来——绯阳说的没错,他的确已经人剑合一,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信了之前的惑阵的缘故。因为他吞噬了神子血肉,又多了万年的修为,和一万年前围剿绯阳的那个自己,早不一样了! 他很强,早到三层天宫之上,除了当年的索善和白虹,如今上三界谁也不敢跟他平起平坐! 所以,他才会自动请缨来到中枢界,和玲华想要再吃一次神子不同,他想要的是亲手杀了绯阳,未能绞杀绯阳是他的遗憾,也是拖累了他近千年的心结。 他见识过当年很多的修士,他们因为心结而陨落,那临到尽头鸡皮鹤发的模样,实在太恶心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 无论是一万年前,还是一万年后,他都没有看透过绯阳的修为。 “万年前,我渡劫而被削弱实力,痛失爱子而心力不足,魔气入心而失了神智,最后想要护住自己神魂报仇才让尔等有了反咬之机。” 仿佛知道宁平风在想什么一样,凌骨说道:“难不成,尔等小儿,当真以为那便是我的实力了?” 宁平风瞪大了眼睛,终于记起了绯阳的出生——自上三界的三重天而生,天地孕育的灵气糅合之灵兽,多智而妖,妖化而入道。 上三界还没有任何修士踏足的时候,他便在了。 只是他一直温和、顽童般的个性,让人忘记了他有一口利齿。 “你们对天道缺乏敬畏,却敢说自己能代替天道?狂妄。生而为魔心,却自诩正义,虚伪。乘人之危、残杀婴孩,卑鄙。你说自己能代替天道,就不怕天劫吗?” 凌骨说罢,也不想再跟他多说废话。他笑道:“人剑合一,灵力、神魂、识海……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这剑折了,你会是什么感觉?” 凌骨说完,在宁平风恐惧的眼神中,抛起宁平风的剑,左手握成爪形,用力一捏。 “咔嚓。” 几声清冽的脆响之后,长剑碎成了三段。 “噗!” 宁平风一口鲜血喷出,深受重创。 凌骨笑了,在宁平风的痛苦中,他愉悦地笑了。 “宁殿主也太娇嫩了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凌骨说着,右手一阵,红魔之上的三个法阵漂浮而起,缓慢旋转着。 “开眼。” 凌骨轻声道。便见三个法阵微微闪过光芒,之后景象各异——其中一个法阵中有无数细小的闪电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阵而出;第二个法阵之中腾烧着红色的火焰,阵心浓郁之处,火焰已成黑色;第三个法阵之中则是无形的风刃胡乱飞舞,像一群马上要脱缰的疯狗。 宁平风开始颤动起来。他用力地挣动身体,但那火焰灵索却是越缠越紧。 “宁殿主别着急,过一会就让它们接待你。不过现在,我还要送宁殿主一个礼物。”凌骨抬起左手,一个蓝色的法阵从他掌心冒出,悬浮在掌心之上的空中。 “固灵阵,和灭灵诀不同,它能让修士的神魂牢牢依附在肉身之上,对许多快要魂飞魄散的修士来说,这可是个好东西。我就送给宁殿主了。” 凌骨说完,先是打出那蓝色的固灵阵,接着红魔剑身轻晃,那三个形态各异的法阵也转眼没入了宁平风的身体之中。 “啊——” “吵死了,禁言。” 宁平风的第一声惨叫传出的同时,凌骨不悦皱眉,一个禁言术便封住了宁平风的口舌。 此时,只见宁平风站在那里,四肢依旧被火焰灵索捆着,但他身上的衣裳转眼已经破破烂烂,露出他的皮肤来。可他的皮肤之下起起伏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裂而出。 很快,皮肤裂开,或是闪电、或是风刃、或是火焰,齐齐而出。它们都很细小,细小到能钻入到宁平风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固灵阵的效果,宁平风根本无法神魂脱壳逃离。他只能忍受着,直到肉身泯灭的时候,神魂俱灭,那将是他最后的解脱。 凌骨做完这些,收回了红魔,转身看着身后的三人。 他走到了白禹的跟前,伸手轻轻擦去白禹嘴角的血迹。 “小白禹,我们马上就回去。” “凌骨……绯阳。”白禹伸手抓住了凌骨的手,叫出了他的名字:“你不该如此的。当年你封存灵识记忆,把大半的魔性都封入了妖身之中。如果你连神魂的魔性都控制不住,你拿回妖身之后,只会成魔!你并非魔修,堕而成魔会惹怒上三界的神识,你会被它抹杀的。你难道忘记了吗?” “我没忘。” 凌骨轻声说道:“可是,你难道忘了果果了吗?她那么小,那么脆弱,那么可爱。整只小手都几乎握不住我的一根手指,她连话都还不会说,只会咿咿呀呀地小声哭。可这些畜生呢?他们杀了她!吃了她!我神魂流离万年,魔性依旧洗涤不去,我还要等多久?等到仇人都一个个死绝吗?我不甘心,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都要死,死在我的手里。” 白禹哑然,他伸手轻轻抚住凌骨的脸颊,几乎哀求道:“可我们还有……” “我会护着他。” 凌骨打断白禹的话,他笑了一声:“这一次,我会护好他。” “我也会护好你的,还有木莹和旻渊他们,我都会护好的。”凌骨伸手轻轻拥抱了一下白禹,然后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说道:“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们,谁也不能。” 说罢,凌骨毅然转身,红魔已然出现在了手里。 凌骨手持红魔,凌空而起。红魔散发烈烈火焰,凌骨朝天狠狠劈下! “轰——” 虚空被划裂一道大口,整个中枢界倏然之间风起云涌。犹如大末日当天,数百裂口出现在了中枢界的各个角落。 凌骨拿着红魔,在裂口出现的瞬间,化作一道红光,转瞬消失在了裂口之中。 “统帅。”木莹哑着声音叫了白禹一声。 白禹轻轻一笑,眼中满是哀伤,他说道:“我不会让他入魔的,我不会让万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 白禹说罢,也化作一道白光,追随凌骨而去。 木莹和旻渊互相看了看,然后两人不约而同追了上去。 而在中枢界的其他地方,所有人都被天空的异象震惊了。 百慕城。 城民都恐慌了,他们没有经历过大末日,但是他们许多还记得黑暗日的恐怖。 城民们都躲了起来,他们害怕再会从外面涌入什么狂兽恶魔。 但是帅府之中,无数的人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们仰望着天空,看着那一道道的裂痕,识海之中的传承在告诉他们——这是回家的路。 秦谦和蒙于都走了出来,他们看着天空,神情复杂。 秦谦看向蒙于,说道:“这一去不知是什么光景,但百慕城终究是域主亲手督促,我想他不会抛弃这里。所以,蒙将军就留守这里吧。” 蒙于闻言,却是沉默。他的眉头紧锁,牙关咬紧,却迟迟无法作下决定。 就在这时,卫沄不知何时走到了蒙于的身后,他伸出手,轻轻在蒙于背上推了一把。 蒙于回头,看到了卫沄一脸温和的笑容。 “去吧,将军。”卫沄说道。 卫沄在修仙一途,还如同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儿,他是无法跨过这个裂空的,就算成功到了上三界,可他去到底是帮忙还是添麻烦也不一定。 所以,他是不会去的。 蒙于看着卫沄,好一会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他一把抱住了卫沄,在他耳边道:“等我回来。” 说罢,像是害怕自己后悔一般,蒙于转身飞跃到了帅府的墙头。 他仰天,却是发出一声龙吟之声。接着,他和秦谦先后化作两道光芒,直冲天际而去。 与此同时,帅府之中其他的妖兽也接连化作流光。 帅府就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倒飞的流星雨,而卫沄则孤零零地站在院落,仰头看着这绝美的风景。 “别让我等太久啊,将军。” 111.Chapter 111 上三界的时间流速要慢于其他界域,当白禹回到了这久违的地方,却不见了凌骨的踪迹。 但他的面前,却有一人仿佛早知道他要到来一般,等在那里。 “好久不见了,白禹。” “好久不见,荷真。” 荷真是和颐殿的殿主,虽然是个女人,却修的是佛道。 当年她帮助过绯阳,但那时候她的和颐殿只是一个一层天宫的小门派,能做的实在是有限。但在大战之后,她却庇护了绯阳领域之中其他流离失所的妖修和妖兽。 “绯阳呢?”白禹问道。 荷真轻叹一口气,说道:“还能去哪儿。不过在你去之前,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荷真说着,手掌一翻,凭空多了一把平平无奇的黑色铁剑。 “当年,绯阳为魔性所困之时,有一个叫邢天的魔修,因吞噬了绯阳的魔气而修为大进。自此,那魔修便为还因果,将他的魔天宫修建在了镇仙台之下,镇守绯阳妖身。” “那里魔物盘踞,魔气滔天,绯阳的妖身之中的魔性被同化,如今魔性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它甚至还修改了镇仙台的法阵,让妖身精血不逝,凝聚力量想要突破镇仙台。” “如果绯阳这时候神魂归于妖身……他定会成魔。” 白禹面色不动,他看着荷真手里的黑剑,轻声道:“伏魔剑。你何时炼化出来的?” “十年前。”荷真将剑交到白禹手里,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因果轮回,若绯阳能度过此劫,便不要再回三重天了。” “荷真。”白禹收起伏魔剑,看着荷真说道:“你万年前收留领域流离的妖兽,如今,我还要请你帮一个忙。” “请讲。” 白禹道:“中枢界裂空全开,三百年前被困锁的妖修都会回来。” 荷真问道:“是要他们到和颐殿中……” “并非。”白禹摇头,阴谋之中有了冰雪的冷意:“告诉他们,当年门派之人,皆可杀。” 荷真一怔,白禹却已经御风朝着镇仙台去了。 荷真半晌才轻叹了一声,心魔亦魔,杀戮总归不是解决之道。 可是荷真也清楚记得,当年那些“正派”的所作所为,那又比之魔修,有过之而不及! 荷真摇摇头,罢了,此一劫不止是绯阳的劫难,也是整个上三界的劫难。 镇仙台在三层天宫之上。 白禹一路疾行,所过之处,见到修士们纷纷惶恐不安。想来之前绯阳的归来,已经让他们胆寒了。 白禹并未多留心,甚至也没去刻意打听索善等人如今的情况。 很快,白禹就到了镇仙台下。 镇仙台是三层天宫的一座高山,山巅是雪原,其中有一处平地,刻画锁妖阵等诸多法阵和灵宝,便是绯阳的囚笼。 白禹到了那里,便见到了一个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不过从他身上的魔气来看,大概就是荷真说的邢天。 邢天一身的墨黑,操着手站在路口,笑看着白禹。 “你便是那……” “闭嘴。” 白禹无心与他多言,抬脚就要往上走去。 “别急啊。我也没有恶意。”邢天微微皱眉退开了一些——明明他才是以魔入道的魔修,可眼前这人身上的气势,竟然比他还要骇人。 邢天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赶紧说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当年那些人如今只剩下两个了。边海早在百年前和玲华有过一战,两败俱伤。玲华为了自己的地位,才跟宁平风下了中枢界去暗算你们。不过现在看来是失败了。而边海在那一战之后,就一蹶不振,被我给收拾了,不用谢我。” “如今只剩白虹和索善。白虹就在山道入口,索善却位至仙尊,实力非凡。” 白禹淡淡看他一眼,说道:“有劳。” 邢天看出白禹的不耐,赶紧把路让开。他虽是魔修,却非以杀而入魔,所以血腥气要少得多。更何况绯阳拿下妖身之后,和索善的那一战,才是真的神仙打架,他也只盼着能捡些好处就是。 >>>> 绯阳记得这里,当年他是自己走上镇仙台的。 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他也记得,前不久才见过——白虹。 白虹还是那般模样,跟黄金乡的幻象里、绯阳的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一模一样。 白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绯阳,轻声道:“先生。” 绯阳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白虹,好久不见。” 白虹几乎要红了眼眶。他局促地咧了下嘴角,但很快仿佛又记起早非当年,神情露出恍惚来。 “先生回来了,是来杀我的吗?”白虹的眼神终于清明,但是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畏惧,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宁平风说的为心结所困住修为的修士,白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你期待死在我的手里?那么当年,为何不乖乖受死呢?”绯阳上前一步,手中红魔已经泛出微微火光。 “我不是……”白虹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们说不会真的对先生出手的,他们说只是佯攻的。那头白毛畜生该死,那个东西也本不该出现的。可我没想过要伤害先生,我心喜先生,先生是知道的。” “若不是那白毛畜生横空出世,先生是该属于我的!” 白虹说到后来,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 他疯了,在这个魔物盘踞的魔天宫的后面、在成魔的绯阳的妖身之下,日积月累地被魔气侵扰,他的心结早已成心魔。 “呵,你心喜我?”绯阳轻声一笑。 白虹却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痴迷地说道:“当然,我心喜先生,自见到先生的第一眼起!” “先生是我的,我们本该有个孩子,真正的孩子。而不是那头白毛畜生,不是那个东西。一切都是那白毛畜生的错,是他害苦了先生。” “白禹?我可喜欢他了呢。”绯阳似乎发现了什么玩具一般,恶劣一笑。 果然,白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摇着头:“不,不可能,先生不过是被他迷惑了。” “呵,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喜欢白禹,喜欢和他亲吻,喜欢他抚摸我的身体,喜欢他带给我的快-感,还有他在我身体里冲撞的力度……” “不!”白虹双目赤红,他倏然拔出他的剑,指着绯阳说道:“不是的。先生讨厌那畜生,不过是被迷惑而已。先生才不会和那畜生欢好,你不是先生,你是魔天宫的魔物对不对!” “魔物?”绯阳轻笑,抬手之间,一面镜子凌空在白虹的眼前:“到底看看谁才是魔物?” 白虹一愣,看着镜子中的影子,堪堪退开了两步。 而此时,镜子消失,绯阳又出现在了白虹跟前。 绯阳手中的红魔都不见了,除了那双赤红的眼,和白虹记忆中的绯阳一模一样。 “先生?” “白虹。”绯阳淡淡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不如,为我去死吧?” 白虹倏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绯阳,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绯阳笑道:“你看,你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喜欢我。可是,我却如我说的这般……想要你死呢。” 绯阳说罢,右手屈成鹰爪,直袭向白虹的腹腔。 白虹一惊,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听耳边又响起了绯阳的声音。 “别躲。” 那么温柔、那么和睦的声音,是先生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语调。是先生的声音。 白虹没有躲,于是绯阳的手刺穿了他的腹腔,一个固灵阵被烙印在了白虹的身体之中,接着,绯阳在白虹的腹中留下了一团魔焰。 绯阳抽回手,白虹立刻倒在了地上。 他蜷缩着,灵力被身体里的那团魔焰烧干,他的头发、皮肤都在快速地衰败、褪色,那是生命逐渐流失的模样。 但是他却依旧看着绯阳,眼中满是恋慕的情愫。他嘴唇翕合,仿佛依旧叫着“先生”。 但是绯阳没有给他告别的时间,他只冷冷看了白虹一眼,然后转身问着山上行去。 白虹的视线中很快就失去了绯阳的身影。但是那团魔焰却没有立刻结束他的生命。 所以他看到了,当绯阳消失后不久,一道他最憎恨的身影重复了绯阳走过的路。 那是白禹,是那头白毛畜生! 白虹眼中的缱绻尽数化作了滔天的恨意和嫉妒,他想要暴起拧断白禹的脖子,但是他却发现就连呼吸,他也费力。 白禹也看到了白虹,当年,白虹还亲自教过他识字。 白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什么也没做,快步往山上走去了。 白虹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地上。带着无尽的恨意,被体内的魔焰一点点蚕食掉生命。 他看着三层天宫的天空,瑰丽无比,他却似乎从没有好好看过。 自见到绯阳的那一刻起,他的眼中便只剩绯阳了。 大概,自那一刻起,他就被注定了今日的结局了吧。 112.Chapter 112 绯阳一路往上。 在镇仙台的这座山中,无论何种修为,都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走到雪原的边缘,绯阳已经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妖身了。 那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让他激动得指尖发抖。 但是与那亲近感同样强烈的,还有滔天的魔气和煞气。 “唔!” 绯阳突然脚下一空,他低头看去,他的脚踝已经歪到一边,左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就像是折叠起来的一个木片。 在“折叠”的地方,绯阳看到那里已经有了青紫的腐败痕迹。 是了,没错。 这具身体本就非是修道之体,按照一万年前他给自己留的计划,是要循序渐进地改善这具身体,直到它可以承受自己的修为。 可是如今,它怕是承受不住了。 但绯阳也并没有在意,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挥,一个巴掌大的金色法阵就出现在了脚踝折叠的地方,那原本断裂的脚踝被法阵连接。 绯阳重新上路。 可越是往上,魔气就越发浓郁。许多雪原的雪已经被融化,露出贫瘠的土地。地上的泥土因为魔气而变成了黑色的淤泥,一眼望去直到山顶,如同一片沼泽。 但绯阳却笑了。 他看到了,在山顶,他的妖身特有的光华和火焰。拿回来,就能手刃仇人。 只是当绯阳再跨出一步,他的右脚也“折叠”了。 这具身体已经负担不起了。 绯阳没有理会,照旧一个法阵连接起来。 越往上,他的身体就越发破败。皮肉开始腐败、关节开始脱离,甚至骨架开始腐朽。 当他走到那巨大的锁妖阵前,他已经如同一具穿着衣袍的骷髅。而骷髅之上,足有上百个金色法阵凝结,支撑着他行走。 “啊,我回来了。”绯阳轻声一笑,对那被锁如小山般的妖身说道。 雪原之巅,那艳红的妖身几乎横陈整个山巅,它的身体之下是重重叠叠的锁妖法阵,它的双翼被数百根寒铁钉钉死在地面;它的身体被婴孩粗细的锁链困缚。 它鲜血淋漓,漂亮的羽毛被魔气侵扰而变得越发红艳。 此时,它很安静。 它匍匐在地面,双眼静静地看着绯阳,仿佛它知道那是它的神魂。 万年的时间,魔气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如同绯阳想要回这具身体一样,它也想要吞噬绯阳的神魂。 想要变得完整,是他们根植在血脉里的欲-望。 绯阳朝着它迈出一步。 只一步,绯阳就感觉到了这些法阵的威力。他感觉到自己踩着的地面凹凸不平、很烫、很粘腻,像是随时要喷发的火山一般。 这具身体在哀鸣,只剩下骨架的身体不停抖动,掉落了一地细碎的灰色骨粉。 但绯阳不在乎。 近了,近了。 终于,只是枯骨、还少了一截指骨的手抚摸上了妖身的头颅。 绯阳轻叹一声,身魂相隔万年的共鸣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绯阳!” 这时,白禹赶到了。 他是跑来的,一路上看到绯阳留下的血痕之路,他就明白了绯阳现在的状态,于是更加不敢停歇地加快速度。 当他终于跑到了山巅的时候,就看到绯阳已经都了妖身的跟前,而他的身体已是白骨。 绯阳回过头,看到了白禹。他看见了白禹眼中的请求,但是他想白禹也知道他是不会答应的。 “很快会结束的。” 绯阳轻声说完,又回过头来。他的头颅轻靠在妖身巨大的喙上。同时,那眼眶之中被魔焰包裹的神魂熄灭,被吸入了妖身之中。 顷刻之间,枯骨化作飞灰。 “啁——” 巨大的鸟兽仰天长啸,狂肆的灵压自山巅压下,整个三重天都为之震动,无数的生灵都惶恐不安。 “锵!锵!锵!” 束缚着鸟兽的铁链被风刃一根根卷断,钉入鸟兽双翼的铁钉也被罡风扯出,带着血液掉落到地上。 “啁——” 鸟兽不断发出嘶鸣之声,直到所有铁链被挣断、铁钉被拔除之后,鸟兽双翼扇动,直冲天际! “绯阳!” 白禹以为绯阳被魔性所控,急急地大叫一声。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却见鸟兽去而复返,如同一颗自天而降的陨石一般朝着他冲来。 白禹不躲不闪,仰着头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近。 “轰——” 火球落地,热浪如海冲击开来,掀起白禹的衣衫,发出烈烈响声。 而他的跟前,已经没了鸟兽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绯衣的的绯阳。 白禹一喜,连忙要上前去。却突听绯阳高喊:“别过来!” 白禹站住,担忧地看着绯阳。 绯阳缓缓抬起头,白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绯阳的双瞳都是红色,右眼是如之前那样的红瞳,但是他的左眼却没有一点眼白。他的眼眶之中仿佛被填充了一腔火焰,赤红的色泽似乎还在跃动,仿佛其中有什么活物一般。 万年魔气孕养而成的灵智,和绯阳本身流离万年的神魂。 两个“魂魄”,一个身体,自然是要争斗一二的。 “绯阳。” 白禹心中惶恐,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恐惧——即使在绯阳神魂流离的时候,他也未曾感到恐惧。因为他确信他能找到绯阳。 可是现在。绯阳的神魂流离万年,又突然被打开禁制,他就连自己神魂上的魔性侵扰都解决不了,他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万年魔气孕育的灵智? “没时间了。” 绯阳定定看着白禹,他勾起嘴角,露出个笑容来:“我必须亲手杀了他,我自己,亲手杀了他。” 就算是占据了他身体的魔气灵智,也不行。 绯阳说罢,身体凌空一跃,化作一道红光,往远处的山峰飞去。 白禹心中惶惶不安,他呆立了片刻,才手掌一翻。相貌平平的黑色伏魔剑安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白禹看了它几眼,然后倏然握紧,御风朝着绯阳离开的地方而去。 那里,是索善“仙尊”所居的峰顶。 当年的事情,是索善一手策划,图谋人心,他信手拈来。而那个婴孩的血肉,他得益最多。 当年吞噬血肉的修士,有几个在那之后不到十年,就因过不了“吞噬孩童”的心结,最后陨落在劫难之中;而这几个修士的死,又加重了其他人的负担,入魔的、陨落的、修为停滞不前的…… 唯独他索善,心安理得、理所当然,修为步步攀升,转眼取代了绯阳当年的位置,坐在了三层天宫的第一把交椅之上,来来去去都要被人尊称一声“仙尊”。 而当绯阳神魂落入中枢界,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三重天的时间比外面要慢得多。对索善来说,仿佛听到绯阳神魂消息还是上一刻的事情,然后接着,他就听到绯阳回到三重天的消息。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索善,不需要联合他人之力来压制绯阳,不需要使些招数来招致绯阳入魔。 他现在只凭一己之力,就足以和绯阳抗衡! 索善立在山巅的一处突出的山岩之上,他负手而立,面朝镇仙台的方向,静候绯阳的到来。 他并没有等多久。 他看到了镇仙台上的妖气冲天,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巨大鸟兽,然后看到了一抹红光冲着他这边疾驰而来。 来了。 索善嘴角一向虚伪的慈悲笑容,终于染上了他按捺不住的疯狂。 “砰!”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当绯阳远远看到立在山岩上的那个身影的时候,左眼的魔气几乎要湮没他仅剩的清明。 杀了他,撕碎他,吃了他! 绯阳的红魔砍在索善跟前,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气刃挡住了。 “砰砰砰砰!” 红魔在空中舞出残影,但索善跟前却仿佛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刀枪不入。 绯阳微微退后,双眼眯起,打量起了索善。 索善的样貌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散发出的灵压却改变了不少。只是也不至于能够碾压过绯阳,这点是绯阳可以肯定的。 那么,为什么索善可以这么完美地挡下红魔,甚至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绯阳先生,好久不见。” 这时候,索善却悠然地开了口,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跟绯阳打着招呼。 绯阳自然是没有理会他。如今他的神智,是仅凭着要亲手杀了索善这点欲-念才保持清明的,其余的他又怎会多顾? 索善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绯阳周围,然后轻轻笑了一声:“真是奇怪,白禹竟然没有跟在你的身边呢。” 绯阳依旧不说话。 索善也不在意绯阳的态度,他又看了看,轻声道:“对了,我还听说,你们在中枢界的时候,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 “孩子”两个字话音刚落,绯阳周身的灵压顿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今日,将是你的死期!” 绯阳怒喝,不再思考为何修为压制不了索善,他提起红魔再次朝着索善攻去。 113.Chapter 113 “轰——” 三层天宫之上,乌云云集,电闪雷鸣。庞大的两个灵压撞击带来的冲击,让整个三层天宫的灵气都随之激荡。如果这时候有人闭关修炼的话,不陨落途中都是万幸了。 山巅之上,红黑交错的身影再次分开。 两个人影凌空而立。 在他们脚下,成片的连绵山脉被夷为平地,无数的生灵还来不及惨呼就一命呜呼。 而立在空中的两人,状态也是全然不同。 索善依旧凭空而立,衣衫整洁,丝毫未乱。而绯阳的状态却很不稳定,本来和体内的魔性缠斗就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此时索善的毫发无损更是让他怒不可遏,精力的消耗并非一星半点。 “呵。” 对峙的初回合的胜利,让索善笑了出来。他一直是一个表面谨小慎微,但是内里却万分狂妄的人。他一直期盼着能够睥睨众生的这一天。 之前说过,他并没有因为吞噬婴孩而有什么心结,但是他却也因为绯阳没有被抹杀而有些微的担忧——只要绯阳在的一天,他就不能完全屹立在三重天宫的首位。 而这一天,现在到了。 之前他还有所顾忌,可当他看到绯阳如今自顾不暇之后,他的狂妄再无法掩藏。 “哈哈哈!”索善大笑起来,同时他一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柄三叉戟。 三叉戟通体金色,但顶部却是黑色的;它周身萦绕一些白色雾气,看上去就非凡品。 “很疑惑吧。”索善笑看着绯阳,眼中满是恶意:“疑惑你为什么伤不了我?” 绯阳微微眯起了眼睛,左眼的火焰几乎要跳出来。 索善见他这样,却笑得更加开心:“哈哈,绯阳,只要你神智还清明一刻,你就杀不了我的!是入魔,还是杀我?” “哦不,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必然想要杀我的。你现在还秉持着要保持清醒的想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你不想入魔,还是……因为你想要在神智清明的时候看着我死?” 绯阳的怒意不断,而魔性则在组长着他的怒意,只要他稍有意志动摇,就能侵吞他的神魂,炼化成魔。 “呵呵……” 索善见到了绯阳突然的情绪变化,轻笑一声:“你还真是想要杀了我呢。” “不过区区魔心道修,我定要让你入烈焰地狱,神魂被烈火焚烧,永世不入轮回,直至魂飞魄散!” 绯阳一字一句、声声泣血。说到后头,他的声音之中夹杂了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粗嘎沉重,语调却邪气地上扬,带着笑意。这让绯阳的声音听上去古怪极了。 “这可真是残忍的死法。”索善啧啧咂舌,倏然语气一转:“只是,绯阳先生。如今堕入烈焰地狱的,却不知道是谁呢?” “不过雕虫小技。” 这时,绯阳突然抬头,那一瞬的表情让任何一人来看都知道,那并非绯阳。而是他体内的魔。 那魔物笑得邪肆,绯阳容貌本就非凡人可比,此时添上了魔气,却让人觉得更加艳丽非凡,几欲被他勾走心神,拜服在他脚下。 索善不动声色退开了两步,却听那绯阳再次开口,却不是对他说话。 绯阳道:“只要你把身体交给我,这种雕虫小技我片刻就能破掉。否则就算撑到你神魂耗尽,只要你还有一丝清明,恐怕都动摇不了他的分毫。毕竟,根植在你神魂之中的本能,是无法磨灭的。” “闭嘴!” 话音刚落,绯阳却自己恶狠狠打断了自己的话,再抬头,他的脸上已经没了那邪肆的笑容,重新被怒火填满。 他就像是人格分裂症患者,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兀自挣扎。 但是在一旁表面若无其事的索善,掌心却冒出了一层冷汗。 绯阳体内的魔说的没错,他的这点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也就绯阳或者白禹能被蒙蔽其中,如果随便来个其他人,便能立刻看透他的这点手段。 如果绯阳一心想要杀他,把他自己交给体内的魔的话。 索善估算了一下,绯阳乃三重天而生,堕而入魔的话,自有三重天的神识抹杀。可在神识抹杀之前,成魔的绯阳应该是能杀死他的。 索善不动声色地捏了个手诀,散去手中薄汗,轻笑一声——好在绯阳是个固执的,他打定的主意,很难更改。 “看来你跟自己的‘另一半’商量好了,那么,还要继续吗?绯阳先生?”索善继续挑衅着绯阳,消磨着他的神智。 只要他的神魂先被吞噬,那只魔,他早已备好了买通的东西,那是任何一个魔物都拒绝不了的诱惑,而代价仅仅是对方与自己各安一隅,这个交易应该还是划算的。 但是索善漏算了一点。 绯阳是被怒火和魔性困扰,他的精力是在快速消磨着。但是他不笨。 “只要我还有一丝清明,我就无法伤害到你?”绯阳自言自语道,这是索善说过的话。 “根植在我神魂之中的本能,是无法磨灭的。”这是他体内的魔说的话。 索善微怔,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绯阳站直了身体,红魔提在手里,却没有再有什么动作。 绯阳看着索善,观察着索善的神情。从他见到索善开始,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冷静的表情。 绯阳继续说道:“还有‘它’说你用的不过是雕虫小技。那么,看来这个雕虫小技只是针对着我的神魂的。” 索善心中一紧,尽管他保持得依旧平静,但有些小动作还是骗不了人的。 “我说对了。”绯阳笑了,温和一如既往,却让索善觉得胆寒。 “其实也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绯阳轻声道:“当年果果数日按只是个婴孩,但她神格仙胎,断不是什么妖魔无魂之物。你们杀了她、吞噬了她,但是她的神魂呢?战后我搜集三重天的神魂植入灵卵树,唯独不见果果的神魂。” 索善顿时牙关紧咬,捏着三叉戟的手握得死紧。 绯阳冷笑一声,随即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海啸:“你困住了她的神魂,还未开化的神格之魂,用来炼化成一个金钟罩,简直再简单不过。而果果是我和白禹的神魂、心血所育,根植在我们神魂之中的,只有对她的爱和保护,是万万不能伤害她的。” 绯阳的右眼蓄满了血泪,一行行滚落下来,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但他的左眼却蓄满了笑意,魔焰凝聚成了一个笑脸,仿佛能从这簇火焰之中听到那笑声。 “喂。”绯阳轻喝一声,但索善知道这并非是在对他说话。 “杀了他,身体就给你。我要他生生受尽万年烈火焚烧神魂之苦,灰飞烟灭、神魂溃散,魔鬼亦不能成道!” “呵呵……” 绯阳说罢,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 “轰——” 冲天的火光自绯阳身上燃起,他狂肆的笑声响彻了天际。 “哈哈哈哈哈!” 绯阳仰天大笑,手中的红魔裹上了血色光芒,他的长发在身后飞扬,颜色愈浓,身上的长袍变成了血液干涸之后的浓黑色。 绯阳笑过之后,平静下来,看向了索善。 那双眼变了,那是一双只有绯色的眼,没有眼珠和眼白的区别,却瑰丽如同宝石。 索善感觉不到对方的灵压,但是他却深知,他赢不了的。 当绯阳抛弃了自己的神魂,他的“金钟罩”就对眼前的魔来说,形若无物。 索善手掌一翻,掌心立刻出现了一团奇怪的光芒,光芒如同卵囊一般包裹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还在弧度很小地鼓动着。 “想必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今你已经吞噬了绯阳的神魂,那何不大家握手言和。毕竟你我共同的敌人,不就是绯阳吗?”索善强作镇定地说道。 绯阳眯起眼睛看了看索善手里的东西,轻笑一声:“鬼王诞下的鬼胎,这种东西可是要耗费上千万的人才能做成的呢。索善仙尊真是好大的手笔。想来中枢界中那一系列的事情也与你脱不了干系的吧。这一切是谁告诉你的,才让你早有准备,嗯?” “让我猜猜,是齐鸣吧。当初那个胆小鬼,最终抵不过诱-惑,利用领域中妖修对他的信任,他却对果果下了毒手。不过按他的胆子,想必也是会良心不安,渐成心魔的。” “所以,索善仙尊这样的精妙人儿,一定知道物尽其用的道理。在齐鸣酿成心魔之前,你就让他用尽修为来为你预见未来。而之后你‘慈悲’地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将他打发进了中枢界,还让齐轩恒这个无用之辈下去代为喽啰……我说的对是不对?” 索善脸色几变,最后却是轻声笑了一句:“虽然你被困镇仙台,但终究修为高深,灵力雄厚。同在三层天宫,这点事想必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样的交易于你于我都有利,何必……” “如果我说,不呢?”绯阳轻轻打断索善的话,火色堆积的眼中满是嘲弄。 114.Chapter 114 索善脸色一变,灵力波动,差点要捏碎手中的那个鬼胎。 绯阳却是嗤笑着,随即语气一变,傲慢无比。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面前耍你的小心思?” 索善脸色顿时难看非常。一万年前开始,他便逐渐稳坐三重天宫之首位,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就连背后说他坏话都是不敢的。 就算一开始有这样的人,他也渐渐让他们“闭嘴”了。 可现在,绯阳这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语气,一下子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一万年前。 他自灵力中间便是天之骄子,他的王室耗尽一国之力助他飞升进入上三界。初到天宫,他的修为也是拔尖的,他以为自己能够就此驰骋而无敌手。但别人却告诉他,那不过是一层天宫。往上还有二层和三层天宫,三层天宫之中还有绯阳,那是天道的宠儿。 自那之后,绯阳两个字几乎充斥了他的耳朵。绯阳高高在上,而他只是泥里凡尘而已。 不过一只妖兽! “你看上去很不甘心啊。”绯阳轻笑一声,看着索善说道:“你在不甘心什么?嗯?不过区区人类修道而入上界,吞噬我血脉之子的血肉而越居仙尊,这样的东西,竟然还妄图跟我谈条件?” “你也不过是区区万年魔气!”索善的嫉恨再不掩饰,露出狰狞的嘴脸来。 “那又如何?”绯阳挥着红魔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剑尖所过之处,如同金莲绽放,叠加了数十个暗金色的圆形法阵。 “这个妖身是天地灵气孕育,上三界神识开的灵智。你以何来比拟?以你那副满是魔心的肮脏皮囊?”绯阳说着,还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区区魔物!”索善怒吼,手中鬼胎收回领域,三叉戟划过冰冷的弧线,裹着云雾凝聚而成的利刃直扑绯阳。 绯阳轻笑,剑尖一抖,那一串的“金莲”顿时围绕着索善“盛开”成了一片金色烟花。 “轰轰轰——” 法阵炸开,腾烧的火焰却是赤黑色,它们像是胶水一样粘在索善的身上、武器上,温度随之节节攀升,攀升到了极点,那热度仿佛变成了极致的冰寒。 “啊!” 索善后知后觉大喝一声,祭出三叉戟,自己逃了开去。 他的眼中满是惊恐——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连个破阵的手诀都没有,直接用一片火焰就烧毁了那个“金钟罩”。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想错了。绯阳此时手中多了一个东西,粉□□白的一个小小球形光团,光芒微弱地波动着,如果稍微注意,还能闻到它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像是花香,又像是雨后清新的空气的味道。 那是果果的神魂,她原本灵智未开,炼化她倒也不会有损她神魂的心智。 绯阳轻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只不过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那团神魂就倏然从他手里消失不见了。 绯阳一愣,然后轻笑一声,自语道:“太小气了吧。”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了他:“别做多余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守诺了。” 绯阳冷笑一声,但也并未说什么。他虽然现在比绯阳的神魂强大,但是毕竟那个神魂和这具身体才是配套的,要争夺身体的主控权,那个神魂就算再虚弱,也是有力气和他争夺一二的。 而索善见到绯阳这一手,直接傻眼了。 想当初,他炼化这个神魂的时候,虽然不说多艰难,但也费了他不少功夫。而且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滴血认主了的。 可是就在刚才,绯阳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夺走了,而且那神魂上面他烙印的印记也不见了! 索善终于从自己独霸天下的梦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个魔还未曾发挥出这具妖身的全部实力就已如此。 他是没有赢面的。 索善心中惊诧之余,已经打定了主要要逃。 “哎,索善仙尊,他不高兴了,那咱们速战速决吧。”绯阳突然出声,却是让索善胆寒不已。 索善看着脚下被黑炎吞噬的三叉戟,又翻手祭出一把灵兵,这一次是一把重剑,它几乎和索善一样大小。 “哦,托山剑。我听说过它,三千年前,你用七种珍宝让别人炼制的。”绯阳露出欣喜的表情,嘴角一勾:“我很喜欢呢。” 索善眼睛一眯,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又说:“索善仙尊手里的好东西一定不少呢吧。” 这话的意图——杀人截货——简直就是毫不隐藏的了。 索善愤怒,手中重剑一挥,如山压下,一边喝道:“不要欺人太甚!” 绯阳见状,灵力突然暴涨,妖王灵压外泄,竟就这样凌空生生挡下了那托山剑的威势。 绯阳轻笑一声:“我就欺你了,怎么了?” 说吧,绯阳灵压一受,抬手成爪朝着索善的托山剑一吸。可这个东西不同果果的神魂,因为神魂的联系,绯阳可以轻易抹去索善烙印在果果神魂上的痕迹;托山剑是死物,它认主之后的烙印是无法抹去的。 “啧,真是。”绯阳一咂舌,露出嫌弃的神色,右手抬起红魔照着那托山剑一砍。 “锵!” 那巨大的重剑竟然就这样硬生生被从中斩断,凝聚的灵气四散,转眼成了一堆废铁。 “啊!” 灵物认主,越是高级的东西跟主人的联系就越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看着索善吐出一口鲜血,绯阳笑得漫不经心。他的红魔微微抬起,长发无风自动,衣衫烈烈作响。 “好了,不玩了。”绯阳说道。好像一个孩童一般天真可爱。 索善的眼倏然瞪大,这一刻他几乎想也没想,转身就御风遁逃。 绯阳也没有追,摇摇头轻声一笑:“真是天真啊,这样的人当年居然也能算计到你,你可真没用。” 脑海里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绯阳的笑容逐渐狰狞,轰的一声之后,无数的火焰如蛇一般从他脚下蔓延开去。它们凌空而飞射,转瞬就在天空张开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几乎要笼罩整个三层天宫。而在这些火焰之中,一个黑色的法阵悄无声息地旋转着。 与此同时,已经遁逃到自己洞府的索善没有看到,他的袍角也烙印着一个和衣袍同色的小小法阵。 索善知道上三界恐怕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但是凭他的实力,要遁逃到其他界域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万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他不能弃之不顾,这可是他重新崛起的基底。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逃走了。 当索善抬手收走洞府宝库藏着的东西出来后,却见自己的洞府已经被黑色的火焰稀稀疏疏地困住了。那些火焰没有温度,只是轻盈地跳跃着。而在洞府之中,绯阳坐在他的石床之上,在手中绕着红魔飞着玩。 “索善仙尊这是要去哪儿呢?”绯阳将红魔缩小成了巴掌大的飞剑,像个竹片似地在手里晃着:“我们的事儿都还没完呢,索善仙尊不辞而别也太不厚道。” 索善眼珠乱转,他试探着移动了一下,却见那原本轻盈跳动的黑色火焰,倏然之间弹射成一条条黑色火蛇,长长的蛇信咝咝作响,几乎要撩到索善的脸上。 “我把法宝都给你。”索善慌了,他拿出几个芥子,呼吸不稳:“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我可以抹去所有的烙印,这些都是你的。” 绯阳一笑,隔空取过那些东西,用灵识一探,轻笑道:“东西可真不少。” 索善咬牙说道:“只要、只要你放过我一命。” “哎,垂死挣扎的模样,真的是……啧啧,太有趣了。”绯阳笑出了声。 这话一出,索善就知道自己是没有活路了。 知道将死,他也无所畏惧了,抬掌就朝绯阳攻来。然而他的手掌还没有挥出,洞府之中的火焰已经困缚了他的身体。 火焰如活物缴紧了他,其中幻做小蛇的一条,趁着索善没有防备,倏然窜进了索善的嘴里,堵住了索善的所有声音。 索善身体僵硬,双目暴凸,眼珠不停往上,几乎要把眼白全部翻出来;同时,他的七窍开始流血,自毛孔之中突然爆开了一簇簇细小的黑色火苗,火苗爆出却并不增长,反而如同文火一般温吞熬着,把索善的皮肤、血肉、灵气一一熬干。 绯阳轻笑着看着他,说道:“烈焰地狱什么的,也太便宜你了。不过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促就了我的存在,我大发慈悲,让你死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吧。哎,我真是太善良了。” 绯阳说罢,转身走出了洞府,接着他抬手在洞府门口张开了一个法阵,将洞口乃至整个峰顶,全部封死。 “好了。”做完这一切,绯阳轻声一笑,自语道:“现在你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吧。” 脑海中,那一团赤红的温暖火焰,在他这句话之后,慢慢地缓慢跳动,慢慢地缩小,直至泯灭在漫天的黑炎之中。 “呵呵……哈哈哈哈!” 绯阳仰天长啸,双目之中的火焰缩小凝聚成了瞳珠,眼白却被黑色的火焰填充起来,看上去诡异非常。 115.Chapter 115 “轰——” 一声滚雷声自天边传来,接着,三层天宫之上,祥云退散,乌云登堂,转瞬之间白昼变得犹如黑夜。 紫色的闪电粗壮如龙,随着雷声在云层之中翻滚,时而闪耀的亮光照得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天道轮回,我绯阳不怕!”绯阳祭出红魔,直指天际,大声道:“我妖身乃天道孕育,气脉相连,劈散妖身也不过是自毁天道,到时候这上三界也不过尔尔。你天道虚伪,当真以为我会怕你?” “轰——” 回应他的,是雷声的怒吼。 紧接着,一道紫电带着龙吟之音轰然落下,直劈向绯阳。 可就在这时候,在红魔之前,一道雪白的剑刃劈开了紫电,白禹长身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的闷雷滚滚。 天空紫电穿梭在云层,闷雷又是轰隆作响,但却迟迟没有闪电再次落下。 就像是……这乌云背后的东西,跟白禹达成了什么协定一样。 “呵呵。”绯阳轻笑一声,说道:“小白禹你可来了,人家好怕的呢。” 白禹回头,亦冷冷地看着他。 “哎呀,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是你最爱的人啊。”绯阳魅惑地笑着,一边还伸手拨开了衣襟,露出雪白的一片胸膛。 白禹却目不斜视,仿佛眼前这具身体,他全然不认识一般。他静静道:“把他还给我。” “呵。”绯阳仰着头,露出个讥诮的笑容:“别装了,你看中的不就是这副皮囊吗?或者说,你真的有认清过绯阳吗?你在中枢界不也是认错了一次,那就当这一次也错了不就行了?” 白禹没有说话,他抬起手中利刃,直指绯阳:“把他还给我。” 绯阳眼神微冷:“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白禹眼神一冷,手中的破云剑已然挥出如浪冰霜,冰霜所过之处,雪花飘落,呼出的气都要被冻结了一般。 “呵,不自量力!”绯阳冷喝一声,手握红魔直扑向白禹。他的衣裳上腾烧起层层黑炎,把他包裹起来,与那至寒的冰霜隔离开去。 冰雪与黑炎想触碰,发出嗤嗤的响声,溢出被击溃的灵气。 白禹知道的,绯阳太强,这妖身的力量也太强。 所以,他才会学着心平气和,陪着凌骨一点点地提升修为,不至于在凌骨得到妖身的瞬间,就被妖身的力量所击溃。 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从不是绯阳的对手。 绯阳的红魔到了跟前,白禹甚至没有分毫抵抗的反应。任由那红魔刺穿了他的身体。 但是当红魔刺穿白禹身体的一瞬间,绯阳的眼却倏然瞪大。 这个手感,不对劲。 然后下一瞬,绯阳只觉身体的灵气飞速流逝,一低头,看到了一柄黑色的剑刃从他身体穿出。 “咔嚓。” 被红魔刺穿的“白禹”发出一声裂响,接着碎裂开来。 镜像,而非真人。是啊,绯阳忘记了,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白禹擅长冰水系的灵法,这一手冰雪镜像从来是他的拿手好戏,但他竟然就忘了? 绯阳心中怒极,但伏魔剑刺穿身体,固了魔气,他动弹不得。 绯阳仰着头,用力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白禹离他极近,近到绯阳能看到白禹的眼中他的倒影。 那双银眸,如同皎月光辉、又如白雪皑皑,可是这样近的距离,绯阳却看清了那银眸之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这些黑气太细,一眼看去根本发现不了,只会让人觉得他的眼眸变成了银灰色。 “哈哈哈!”绯阳突然笑了起来,他盯着白禹道:“你这个样子,就算要回了他又如何?更何况,你杀了我,他也回不来。”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白禹冷冷地说道:“当年我痛失最爱的两个人,旁人只道我差点入魔。但却只有他知道,我本是从修罗鬼道的混沌界域爬出,魔于我,不过是相生相伴的东西。” “所以,我也最清楚上三界的所谓魔修。夺舍他人身体,一刻钟内,还无法完全灵活控制身体,而且魔会被困于身体之中。要彻底杀了你,只有这时候。” 绯阳脸色一变,但随即狞笑:“那又如何,又如何?你真的舍得吗?一个死气沉沉的冷冰冰的尸体,还是一个鲜活的绯阳,你当真舍得?哈哈哈!”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白禹淡淡道。 绯阳瞪大了眼,伏魔剑中已浮现佛家金莲,犹如一个牢笼一般吞噬着绯阳体内的魔。 绯阳不甘怒吼:“他会死的,他也会死的!哈哈,你什么也得不到,你不过是天煞孤星,修罗鬼道,注定孤苦终身!啊——” 金莲收拢成为一个花苞,归于伏魔剑中。白禹抽出长剑,鲜血湿透了绯阳的衣裳。绯阳软软倒下,双目紧闭。 白禹收起伏魔剑,双手抱住了绯阳,一个手诀止住了他伤口的血,然后他抱着绯阳到了最近的一处峰顶之上。 “结束了。”白禹轻声道:“你亲手杀了他们,你为果果报了仇,一切都结束了。” 反而地依靠在白禹的怀里,没有任何声息。 白禹朝天看了一眼,厚重的乌云正在慢慢消散,云缝之间露出天光,稀稀拉拉的光柱落下来,照亮了三层天宫的滚滚云海。 “你一定想看这个景色。”白禹轻轻一笑,接着,他伸出手按住了绯阳的心口。同时,他另一只手快速掐着手诀,绯阳和他身上同时亮起淡淡的光芒。 一金一银,光芒相映成辉。然后交融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白禹感觉到身体的灵力和生命都在一点点流逝,这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好在我聪明,早早与你立了魂契。”白禹万分庆幸地说道。 身体逐渐觉得疲惫,白禹垂下头,脸颊挨着绯阳的额头,感觉到了暖暖的温度。 白禹笑着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去。 >>>> “呜呜……呜……” 朱子柏坐在那里,周围一片赤黑的颜色,草地不见了,天空不见了,变成云朵保护着他们的无名书也开始消失了。 他感到害怕,他感觉得到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离他远去。他没有忍住,就开始哭了起来。 周围越来越黑,不知过了多久,朱子柏都哭累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的。他看到一团小小的粉色光团朝着他飞了过来。 第一眼,他就觉得很喜欢这个光团,而且这也是现在领域之中最温暖的东西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想要保住这个光团,却见这个光团在靠近他的瞬间,倏然不见了。朱子柏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不到的是,光团自他背后,一点点揉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他后颈边那两缕绯色的“长发”消失了,他还没褪去的兽尾也消失了。 朱子柏看不到,他只知道他很害怕,很惶恐。所以他又哭了。 可是这一次,随着他的哭声,如同星辰、萤火的金色光芒自领域中的黑红一片中升腾而起,他的哭声越大,这些东西就越多,最后汇聚成浪,转瞬荡涤了整个空间。 领域之中的魔气开始消散,生气再次凝聚。阵阵微风抚过,柔嫩的青草再次冒出了尖芽。 婴孩的哭声自领域之中传出,呜咽着在三层天宫的山巅响着。山巅之上,他的双亲依偎在一起沉睡,却无法被他的哭声吵醒。 “哎。” 一声轻轻的叹息自天空传来,带着悲悯。 然后一道天光自天而降,刚好落在相互依偎的人身上。暖暖的,仿佛是生命的温度,一点点融进他们的血肉。 越来越亮的天光之中,绯阳和白禹同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照亮着他们的光芒旋转,随之如被风扯散一般忽然消失无踪。与此同时,整个三重天的灵脉也变得暗淡起来。 始于此,也终于此。 绯阳靠在白禹的怀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瑰丽的天空云海,半晌才抬起头看向白禹:“魂契,完整了。” 白禹拥抱住了他,眼中有淡淡的泪光。 “啊。”绯阳眨眨眼,恍惚的神思终于凝聚起来。他一下从白禹怀中坐起,双手一摊,一个哭得涕泪横流的小娃娃出现在了他的怀里。 绯阳的手放在朱子柏的身上,感觉到了他神魂的不同,几乎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魂契完整之后,白禹也马上感知到了绯阳的想法。 他们的两个孩子,那个神魂,如今都合二为一。 绯阳突然觉得有点想哭。 而突然被拉出领域的朱子柏,抬头看到了自己的双亲后,哭声一顿,随后却哭得越发大声了。边哭还边打着嗝,语调模糊地倾诉着自己的委屈,还有领域里可怕的景象。 绯阳一下又有点哭笑不得了,轻轻拍着朱子柏的背,直到朱子柏疲惫睡去,才松了口气。 “瞧这鼻涕眼泪的……”绯阳无语地看着自己的衣裳,但却是一脸宠溺。 白禹抬手捏了个手诀,悄无声息都把绯阳的衣裳清理干净了,顺便给儿子洗了个脸。然后才说道:“我们走吧。” “去哪儿?”绯阳问道,眼中有些困惑。 他能感觉得到三重天的变化,早就了他的神识天道,似乎消失了。绯阳一直没有想明白那天道神识到底是什么。 或许那是更高修为的存在,而他则是对方的劫。这样的话,算是那神识为了自己而渡劫失败了吗? 绯阳在这里胡思乱想,白禹却已经回答了他:“我们回中枢界吧。” 绯阳闻言微讶,抬头看着白禹。 白禹说道:“你精心设计了的城池,还在那里呢。” “啊,也对。”绯阳轻轻一笑,说道:“还有好些人都留在那里呢吧。” “是。” “那我们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三层天宫的山巅之上…… ——《完》——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