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暴殷 作者:SISIMO 【文案】 曾是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好青年的叶无莺得出一个结论:要怎样在一个变态环绕的变态世界里活下去—— 只有自己也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你信吗? ·这是一个主角【重生】后走向……之路和另一个【^_^】再续前缘的故事。 ·玄幻背景,设定“宏大”,不过作者水平有限,所以咳咳,纯YY别当真。 ·主角带空间,金大腿逆天。 ·一句话解释:主角先穿越后重生。架空背景,狗血天雷汤姆苏,谨慎跳坑。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主角:叶无莺 编辑评价: 穿越者带着金手指外挂穿越就能大杀四方?叶无莺原本也这么觉得的,直到他死得不能再死,谁知道上天又让他重来一次。大殷帝国不仅土地广阔,变态也多,可这一次叶无莺有自信踩着敌人的尸骨往上爬,最后胜利的一定是他,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上辈子那个让他爱过憎恨过的家伙,也跟他一样……重来一次的不止是他。 行文通畅,主角行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一路爽爽爽地碾压过去,不给敌人制造麻烦的机会。小伙伴稳重靠谱,小攻变态腹黑宠溺小受,小团队大杀四方。披着传统升级复仇文的外壳,这是一篇正统爽文,主角绝不失败憋屈,看完叫人心情舒畅,值得一读,喜欢小团队升级爽文的千万不要错过。 ================== 第1章 叶无莺正蹲在院子里无聊地盯着那棵巨大的梧桐树看。 不得不说,他“巨大”这个词用得十二分地正确,因为这棵树是真的太大了,至少需要二十几人才有可能合抱,但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这样庞大的一棵树,一位五级以上的武者,一拳就可以将它打倒。 叶无莺正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没错,是又,他看着自己细白幼嫩的小手,很清楚很明白,这一年,他又是五岁,闭上眼睛,伴随着他的金手指依然存在,隐藏在体内的剑气,还有那熟悉的空间庄园—— 即便是带着这设定俗烂却着实逆天的空间,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这个世界,太他妈坑爹了! 上一次,叶无莺也曾雄心勃勃,噢,带着空间穿越,自带天生剑心,还是个相当以武为尊的世界,天生就是他发光发热王霸之气大放横扫天下的世界啊!可惜,事情永远不会是那么简单,上一次,他只堪堪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五年,如果从有记忆开始算,准确地说,是二十年!这还是在他拥有外挂的前提下,如果从第一次遭受致命伤算起,他勉强只在这个世界混十五年,真悲惨,不是吗? 可是说真的,这世界变态真他妈太多了好吗?! 上一次他被八位圣者活生生轰成了渣渣,这种情况下再外挂也是没用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他死得够干脆,没让那些恨他恨得想要吃他肉啃他骨头的混蛋感到太舒爽? 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呢…… 又是一年时年五岁,祈南的春天正在来临,暖意融融,这座占地广阔的中型城镇,只是大殷帝国成千上万个城镇中相当不起眼的一个,至于整个大殷帝国有多大—— 叶无莺曾经用阿拉伯数字把这串数据写出来,简直被后面的位数闪瞎了眼睛。 太大了,大到他根本都没有概念。 反正,这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世界,单单是祈南,就有数千万的人口,占地换成他熟悉的表达方式,大概是七百多万平方公里,这里有大片的山林,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受祈南镇的管辖,祈南镇那巨大的城墙是用坚硬的钢铁浇筑,叶无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颇受震撼。 不说其他的,单单是这叶家,就有叶无莺记忆中那个他思念的世界一座城市那么大,大大小小的院落足有一千七百多个,还不包括空旷宽阔的演武场和外门弟子居住的外院,以及数百个客院。 就是这样的祈南叶氏,却已经是大殷帝国的没落世家,吊在二流世家的尾巴上,差一点儿就要落入三流了,别说是和那些一品二品的世家比,就是和六七品的二流中等的世家比,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可是在祈南,叶氏就是一尊庞然大物,除了它之外,再无其他世家,倒是有七八个大士族,自然比平民要高贵许多,但与叶氏却根本没法相较。 这,只是祈南叶氏的根基主家所在,各个分支,甚至并不一定在祈南。 叶无莺忽然嘲讽地笑了笑,不过,叶家又算得上什么呢?在那些一等世家眼里,大约,也比那些士族甚至是平民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重来一次,他可是很清楚,自己是胎穿,不过五岁前的记忆被人抹去罢了,他才不是叶氏的人——他有一半的血脉来自叶氏没错,可他应该姓赵,而不是姓叶。 叶家曾有一女,乃是大殷帝国的大巫之一,虽然没法与三大祖巫比,但那也是叶家所有的希望所在,可惜,她并没有活过四十岁。 没有人知道,叶无莺是她唯一的儿子,身为大殷帝国的巫女,她原本该保持身心的纯洁,所以,叶无莺的存在是个秘密,哪怕他应该姓赵,赵乃国姓,大殷帝国的王族,是为天下第一世家,黑殷赵氏。 “老天,你这是在玩我吧?”叶无莺很怀疑。 他无奈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数树下的蚂蚁。 “少爷,该去课室了。” 叶无莺瞥了身后人一眼,他是一点儿脚步声都没能听见,他的身后,是一个样貌清秀,在整个叶氏的侍女中长相绝对居于中下游水准的少女,他今年五岁,青素今年……十九岁,曾经的他不知道,现在他却很清楚,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八级武者! 八级武者是什么概念,眼前二十来人才能合抱的梧桐树,在她那白皙秀气的纤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它刹那间化作一堆碎柴火,换个更恐怖的说法,祈南镇那厚重巨大的钢铁城墙上,安着两扇数吨重,高上百米厚两米的大门,她只需要轻轻一掌,就能将那两扇铁门给拍飞! 看着清秀沉稳的侍女青素,事实上是个天品资质的武者,而她,只是叶无莺的侍女,也是坐在万万里之外皇城里的那个男人,给叶无莺的照顾之一。 在整个叶氏,也就叶家老祖宗叶宝山是一位九级武者,叶家家主叶慎一曾经被称为叶家的天才,但已经知天命的他,也不过和叶无莺身后的少女一样,是一位八级武者罢了,整个叶家,能有七十二位五级以上的武者门客,再加上三十六位五级以上的炼气士,已经足以笑傲附近的几个镇县,甚至在祈南镇隶属的博北城中,都排得上号。 听着青素的话,叶无莺怏怏地站起来,他很清楚,就算他拒绝,青素也可以像拎小鸡一样,将自己轻松拎到五里外的课室去,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己走出去,至少有家族提供的车可以坐。 穿过比正常型号大了两大圈的汉白玉拱门,看向停在门口的一辆车,眼神不禁有些复杂。 他早已经不像第一次看到那样震惊,不过,这个古香古色的园林里,出现这么个颇有点儿“现代化”气息的玩意儿,怎么都要让他惊讶一下的,面前的车,是叶家的专属型号,被命名为“深叶”,它通体都是深青色的,瞧着就好似一片椭圆的树叶,外形相当流畅,全金属的构造,加上透明的玻璃车窗,虽然和叶无莺印象中的“车”长得不大一样,构造上其实已经很相似了,不过这玩意儿比车更厉害,不需要轮子,整个儿是半悬浮的,和磁悬浮那种需要轨道的悬浮可不一样,这种车靠着灵石,就能这样驱动,而且因为车身上刻画了足足四个减少能耗的阵法,使得一颗下品灵石就能让它工作一个月! 事实上,这整个世界,都有着让叶无莺习惯又不习惯的种种奇异之处,比如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正统的汉服,深青色,宽衣博带,布料华美,不过他很清楚,他也可以穿衬衫、立领外套、长裤和皮靴,甚至因为是世家子弟的缘故,可以在那笔挺的外套肩部加一道繁复昂贵的装饰——多半是家族的徽章。 又例如他身后的青素,她穿着宽大的亚麻上衣,盘扣一直延伸到脖颈,配一条结实的白色长裤,脚上倒是套着一双侍女常穿的木屐,可是她和那些受过严苛训练的其他叶家侍女并不一样,那些侍女走起路来优雅轻盈,脚下木屐才能形成一种独特的韵律,要是哪位试图到世家大族里冒充侍女,那她的下场绝对会十分悲惨,因为单单是从足音上,就可以将她同其他侍女分辨开来,青素却很特别,穿着那样的木屐,她走起路来偏偏还能悄无声息,根本听不出任何动静。 叶无莺上了车,透过车窗,他可以看到叶家对于他而言原本熟悉,现在瞧着却有些陌生的风景。 这条路很宽,倒是没有像车一样充满现代化,不是用的水泥,而是用巨大的青石铺就,每一块青石都有五米见方,非常大,所以铺在地面上,异常地平整。 这辆“深叶”上有一位驾驶员,这位瞧着已经有些苍老的驾驶员事实上是一名炼气士,虽然因为资质不够好的缘故,在他这把年纪,不过也只是一名二级的炼气士而已,但别在他腰上的灵气枪,能够让他瞬间开上三枪,即便是三四级的武者对上他,也要吃个大亏,别看他只是个驾驶员,但是他也姓叶,甚至是叶家旁枝血缘不太远的一房,哪怕是个庶子,但也足以让他拥有这把三品的灵气枪了。 说起来,他应该叫叶慎一一声堂兄,可是现在叶慎一坐在叶家深处那间低调却奢华的书房里,泡着上佳的雪山云尖,读着从京城来的邸报,这位同是叶家子孙的叶慎逾,却只是一辆“深叶”的车夫。 所谓世家,事实上,没有实力作为保证,就是这么残酷,作为旁枝弟子,更是不可能人人都有享受家族资源的权利。 叶家家学离叶无莺住的院子只有五里地,身为一名幼童,叶无莺要先读叶家家学,启蒙之后,满十岁就需要去大殷帝国的官学了,只要是世家和士族的学子,不论资质优劣,都能进官学,而平民就需要世家士族的推荐信了,所以,能进官学的平民,不是天资出众,就是走通了关系,而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家的家学在整个叶府的中心地带,由此可见,叶无莺所住的院落,也在叶家的中心,这是让众多叶家孩童羡慕嫉妒恨的位置。 “哎呦,瞧瞧这是谁,这不是三房那个短命鬼家的——无莺堂弟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也就算了,中间那段充满恶意的话他说得既快又轻,刚从车上下来的叶无莺甚至都听得不是很明晰。 不用看他都知道这是谁。 叶无莺甚至有些怀念,真可爱啊,叶家的这些孩子连恶意都表达得这样率真直接,坦荡到让他感动,特别是想到后来碰上的那些家伙,面前的叶无添简直十二分地顺眼。 于是,叶无莺笑了笑,用称得上温柔腼腆地声音打招呼:“十二哥好。” 面前满脸稚气的男孩儿看着叶无莺甚至称得上“含情脉脉”的眼神,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搞什么鬼? 第2章 这一辈,叶无添八岁,排名十二,叶无莺五岁,排名二十二,反正,叶无莺是一点儿不喜欢那两个叠加的二。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叶无莺,却见他满脸无辜,只叫人觉得乖巧可爱,仿佛刚才那一瞬间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么一打岔,他原本要说什么的也忘了,抬脚就往课室走。 青素淡淡的声音响起:“少爷,你又欺负十二少爷了。” 叶无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谁在欺负谁啊,他都这么温柔谦恭有礼貌了好吗! “哥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叶无莺往旁边瞥了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可不比面对叶无添时候的友好了。 叶无若,说起来,这位和他应该是“亲兄弟”,叶无莺清楚,他本来该是那位叶家天之娇女叶其裳的儿子,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于是,他就成了叶其裳的亲生弟弟叶其允的儿子,这位叶其允是个标准的纨绔,资质同叶其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说,连脑袋都好像不好使,在青楼里和人家争风吃醋的时候死得莫名其妙,叶无若,是叶其允的庶子,只比叶无莺小一个多月,同样也是五岁,却瘦弱得多。 因为当年叶其裳同叶其允长得像,所以这会儿叶无莺同叶无若站在一块儿,也是很有五六分相像的,只不过,叶无若明显比他要逊色得多,到底没有叶无莺眉目间那种逼人的清朗明丽。 虽然带着空间,叶无莺毕竟是胎穿,他估计现如今这张完美无瑕的小脸蛋多半是因为这辈子的基因不错,论长相绝对是上上成的,身为男人,有这样好看到让女人都失色的长相不是他能选择的,偏偏越长越大的时候,他的容貌还会渐渐变得越来越完美。 名义上,叶无莺是嫡子,叶无若是庶子,所以即便他待叶无若冷淡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这样更让大家习以为常,至少叶无莺还没有虐待这位弟弟呢,在课室里,例如他的那位十四堂兄,就喜欢光明正大地虐待庶弟,排行二十九的叶无沁,叶无沁是现在叶家家学里最小的一个学生,如果不是他的母亲受宠,要到下个月才满五岁的他,根本没法坐在这里,不过,也正因为这份特殊,让小十四叶无冲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叶无莺却是纯粹不想理会叶无若,尤其想到以后他借着自己名字上窜下跳的丑态,还有在背后狠狠刺在他身上的刀子,就一阵犯恶心。 他可以不反感对自己拥有赤裸裸的敌意的叶无添,哪怕叶无添给自己下了几次绊子甚至一有机会恨不得插自己两刀,但是,叶无莺实在不想在理会这个曾经自己护着照应着给他吃给他穿给他机会教他本事的“弟弟”了,他不仅仅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更让叶无莺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他叶无若要真有本事,这辈子离了他叶无莺,也能走到京城去,混出个一二三来,他也算是服了气! 叶家的课室很大,这一代暂时在这里启蒙的只剩下五十三个人,男孩中老大和老二满了十岁,已经去了官学,老三再有两个月也会离开,男学生就还有二十七个,剩下的二十六个,都是叶无莺的堂姐堂妹,这会儿,这座几乎同小庄园一样大的地方,一共就只有五十三个学生,其中给他们启蒙的师者就有一百零九人,再加上各种仆使,课室里为这五十三个学生工作的,足足有六百来人,这还不包括这些小少爷小小姐们自己带来的侍女下仆。 每一个叶家子孙,配备的仆人都是有定额的,例如叶无莺这样的嫡系嫡子或者嫡女,至少应该有四个贴身侍女,再加上十二名二等侍女,二十四名三等侍女,外加两个书童四个使童十名护卫二十四个青年粗使仆佣,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养上几个门客参谋,这都是家族允许的,再加上厨下的婆子仆妇,总体编制……数量略吓人,而他的院子里本该有一名管家,但上头有意识地忽略了,现在青素不仅仅占着一个贴身侍女的名额,还兼任他的管家,那整个院子的人,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轻易不会到叶无莺的眼前来讨嫌。 和叶无莺只带一个青素不一样,作为各种仆从配置份额减半的庶子,叶无若好歹都带了一个书童两个侍女,于是,看到叶无莺身后只一个青素,他略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衣角。 明明休息日之前,他的这位哥哥还不是这样的。 是的,休息日之前。 叶家家学奉行的也是星期制,这是另一个让叶无莺感到违和的地方,这里的上学,几乎让他想起曾经的学生生涯,叶家家学是一周只上五天课,然后双休两天,多么熟悉,是不是? 而且教室里基本男女各半,身为男学生,可是没多少特权在,同现代的学校没多少差别,叶家现在掌权的长辈中,百分之四十都是女人,还真是差不多半壁江山。 在两天前,大约,还是那个上辈子的他,只是今早,他睁开眼睛,就开始默默感叹,为什么重生不再提前一点,再提前个几年,他一定会早早离开那个地方,这样就绝不可能再因为那该死的地震穿越到这个讨厌的世界。 沿着平整的山道缓缓往上,这段路算是每个叶家孩童的日常锻炼,这个世界的人体质要远远超过叶无莺的想象,五六岁的小孩子,步行爬上这足足有数千级台阶的山,那是根本不在话下的,走在叶无莺前面的是他的堂姐,女孩子中排行第十九的叶无嫣,看她轻松的脚步,如果放在叶无莺记忆中那些五六岁的小女孩子身上,哪里可能做得到。 数千级的台阶,叶无莺脚步平稳,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堪堪比叶无嫣快了半步。 比叶无莺大半岁的叶无嫣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跑进了课室。 叶无莺耸耸肩,跟了上去,这会儿,叶无若还有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看着教室里十来个孩子,叶无莺径自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值勤师者看到五岁这一批孩子中最先到达的叶无莺和叶无嫣,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段山路,也是测试叶家幼童资质的标准之一。 在叶无莺坐下一阵子之后,比他大两岁多叶无添才到门口,但是他的头仍然抬得高高的,今天的纪律值勤师者甚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鼓励说:“十二少爷,今天又快了两分钟呢。” 叶无添矜持地点点头,走到叶无莺旁边的位置坐下。 能有这样的待遇,当然不是因为叶无添的身份,哪怕他是家主叶慎一的亲孙子,也不会有师者刻意去讨好他,在世家之中,身份是其一,最重要的到底是资质。 叶无添的速度是不算快,他的武者资质只是中下等,而他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去修习武技,叶无添,是叶家这一代中,灵根最佳的孩子,乃是地一品的木灵根,这就意味着他将来至少能成为一名五级以上的炼气士,例如叶慎逾的那把灵气枪,如果到一名五级炼气士的手上,至少可以轰杀一名六级的武者! 但是,炼气士越往上越是难,而且,九级的炼气士和九级的武者比,已经占不了多少优势了,炼气士羸弱的体质,毕竟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所以,炼气士虽然强大,在大殷帝国,却是尚武之风盛行,但这并不表示炼气士不重要,拥有一名六级炼气士,就可以独自驱动一尊灵力炮,灵气炮的杀伤力除非是九级武者甚至是圣者,否则以个人武力,绝难抗衡。 总之,这是一个远超正常人想象的世界,它似乎有森严的礼教和等级制度,但是男女之间却没有绝对的从属优劣,原本因为男女体力等方面的差异造成的男尊女卑不再存在,因为这里的男女,实在不能用性别来界定个人的能力,要看资质,但国家中等级制度太过森严,仍然是封建社会的模型,贱民乃至平民,天生不能与士族和世家子弟相比。 第一节课,叶家的师者就是一名女性,她将一头长发利落地扎了起来,精致盘扣一直延伸到白皙脖颈的米色麻布衬衣,棕色马裤,配上一双高帮的小牛皮靴子,加上墨绿色的犀青兽皮短外套,她自然显得格外率性美丽,她一到,值勤师者就暗自为还没到的孩子们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落在她的手里,连他都对那些孩子有些怜悯。 叶无莺记得她,叶其霏,和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老妈是一辈的,不过叶其霏只是一位旁枝的女孩儿,即便如此,身为一名四级武者,叶其霏足以从她数十百计的姐妹中脱颖而出。 她的靴子踩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前方讲台后站定,肩背挺得笔直的叶其霏扫视了一下教室,冷冷一笑:“后面再上来的,先去惩戒室领三鞭再回来上课!” 叶无莺瞥了一眼窗外,果然,没有他的帮助,叶无若这会儿才堪堪跑进门,恰好听到了叶其霏的话,顿时一张小脸都被吓得煞白。 这个世界如此变态,叶无莺早就领教过了,世家这样教育自家的幼童,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所谓的三鞭,可不是古代学堂里那些夫子拿个板尺打三下手心那么简单,而是真真正正的三鞭,鞭子是抽的赝龙鱼的筋,柔韧纤细就算了,还每一寸都带着尖锐的倒刺,用沾了盐水的这种特制学堂教鞭抽上三鞭子,能让人疼到骨髓里,却不会真正伤筋动骨,回头用叶家特制的回春膏抹上一抹,连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一个小时后就彻底没事儿了—— 可是,被鞭打过程中的痛苦,却半点儿不会打折。 曾经,他怜悯过这些因此受折磨的孩子们,那会儿的他仍然是个自幼生长在红旗下的好孩子,内心柔软性格善良的好青年,甚至试图去影响更改这种不人道的规矩。 现在的叶无莺只是安静乖巧地坐着,心如止水,冷若霜雪,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的心早已扭曲。 第3章 “既然没有资质,那就要更加勤奋,这点儿毅力都没有,笨鸟先飞的故事没听过么!”叶其霏嗤笑一声,“好了,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先上一节射猎课来暖暖身。” 包括叶无若在内的九名幼童被侍教带走,有三个孩子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有一个甚至惊恐地大叫起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祖父是叶家家主!” 叶其霏的脚步顿了顿,略有些奇异地看向那个喊叫挣扎的孩子,“那是今天第一次来上课的小十八?” 叶家老三现在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他上前一步,沉稳地回答,“是,昨日里他才被九姑姑带回叶家。” 这年代,如果是女人嫁入男人家,孩子自然随男姓,如果是男人入赘女人家,孩子是随女姓的,不管是出嫁迎娶还是招婿入赘,都是大殷帝国婚姻嫁娶的常态。 例如叶家嫡宗女子中排行第九的叶其雅,就是招婿入赘,丈夫乃是祈南士族之子,到底管不住她,这个小十八,就是她在外面的情人和她所生,生下来就养在外面亲生父亲身边,直到五岁上需要启蒙了,才被叶其雅接了回来。 叶其霏轻笑出声,“到底是养在外面的,上不得台面!也亏得雅姐姐喜欢他,不过一个庶子,倒敢这样说话,来,让我们的小十八长长记性,再加三鞭!” “是。”侍教自然应诺。 她当然没什么不敢的,叶无莺眯了眯眼睛,只要在这叶家家学里,那就是叶其霏说了算,哪怕是叶家嫡枝的子孙,都会给叶其霏几分面子,因为她是老祖宗叶宝山亲自任命的,别说小十八的母亲叶其雅在家族里不算是实权派,只掌管着三两处家族产业,本身也仅仅是个八品典簿,看老三叶无嵘乃是叶慎一最看重的孙子,不也恭恭敬敬的,还有那叶无嫣,她的母亲更是叶家老祖宗叶宝山最宠爱的外孙女,在外面虽有些娇蛮,在学堂里那也是相当乖巧听话的。 这位小十八,资质不怎么样,胆子倒是真挺大。 叶其霏别的本事没有,底子却是相当扎实,而“笨鸟先飞”说的不是说别人,正是她自己,其实她只是玄三品体质,“天地玄黄”四等中,她的资质属于中下等,在叶家,地字等阶的孩子还是相当多的,但是即便是地九品,能在三十岁之前成为四级武者都很少见,更何况只是玄三品,例如叶无添是地一品资质,差一点儿就能跨入天字行列,那不出意外他肯定能步入六级,这就是资质的限定所在。 转过转角,叶无莺面前出现了一个相当宽阔的跑马场,大概得是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这只是给叶家这几十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们练习骑马射箭兼晨练的地方—— 没错,爬台阶那连热身都算不上。 所有的孩子都熟练地爬上了马背,叶无莺这一世可不像上辈子那样生疏了,面前这头相对他的身高而言无比高大的骏马可不是温顺的小母马……他刚爬上去溜了两步,站在一旁的青素就放松了肩背,她必须时时刻刻看着叶无莺,以防他出事,而今天一看,她不由得无比惊奇,少爷学得还真快。 那边叶其霏看着这群孩子,漫不经心地接过一旁侍教递过来的竹简。 虽然各种各样的纸张写起字来比其他载体要便利多了,纸分贵贱,单单是世家能使用的纸张就多达数百种,但在野外需要写字时,却仍旧是竹简好用。 这个世界不论男女,体力与叶无莺记忆中的普通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竹简的这么点儿重量,实在算不上什么。 叶其霏用上等的紫毫笔圈出几个名字,“同是五岁的——嗯,男孩子从小十八,”到这个名字,她又微微一笑,“一直到二十八,倒是巧了,罢了,二十九既然已经来了学堂,便也一起去测了吧,女孩子们要少一些,小十九去年测过,今年便不用测了,从二十到二十六,看来这些年,主家的孩子倒是越来越多了。” 比起前些年,叶家嫡枝这一代里的孩子必然是会越来越多的,因为上一代成年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叶无莺同一辈里,他排行二十二,正常情况下,每一代的叶家嫡宗的孩子不排上一百多号,那老祖宗就要忧虑叶家这一代不够繁茂了,所以,叶无莺在这一代还算是年长的孩子了,也是巧,去年刚出去三个他的小叔叔,这几年里倒没有上一代的孩子出生,不过,最小的一个其字辈孩子,今年才刚三岁,过两年,叶家家学里就会来一个比他们辈分都大的小娃娃了。 也幸好这个世界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生孩子,否则以叶家的壮大程度,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孩子呢,大多数的夫妻,加上庶子庶女,生两三个孩子的反而是常态,世家养子女贵精不贵多,太多孩子自然会分薄了养育所需的精力去,并不为世家所提倡,倒是平民家经常子女更多一些。 叶其霏这会儿说的,就是叶家孩童每到五岁上都要进行的一项测试,测的,就是有没有成为武者或者炼气士的资质,武者的资质门槛低,正常人最差也是黄九品,不过黄九品资质的人,这辈子能成为一二级的武者都顶了天了,别说是九品,黄字等级的资质,哪怕是黄一品,那也是下下等,至少需要有玄九品资质,才有可能跨过二级武者这个门槛,进入真正的武者境,而玄一品到玄九品,是这个世上武者最常见的资质,帝国的部队士兵之中,几乎都是玄一品到玄九品的青年男女,到了地九品,那就有可能更上一级台阶,武者境越是往上越是艰难,跨过四级武者到达五级,就勉强可以算是高手—— 七级以上的武者,足以成为二三流世家的供奉了。 炼气士与武者不同,拥有灵根的人毕竟是少数,与武者境的门槛低成为强者难不大一样,炼气士的门槛高,到六级以上更难,但炼气士的作用,又不可或缺……因此,一名强大的炼气士,往往比同阶的武者获得的尊重更多,不过,武者一步步往上,需要的是血与火的历练,炼气士的进阶之路,却需要用黄金铺就,所耗巨大。 又一次时年五岁的叶无莺面对曾经自己觉得无比艰难的课程,却觉得容易得跟玩儿似的,第二天一早,他就同其他十几个孩子一起,被带到了叶家的中心地带,隔壁那栋庄严宏伟的建筑,就是叶家祠堂,而这里,是叶家老祖宗叶宝山住的宁山堂,不过叶宝山多年闭关,他们这些小娃娃是别想见到这位老祖宗的。 他们到这儿来拜见,纯属走个过场,然后还要去祠堂,最后,才被带到附近一处戒备森严的竹林,穿过草木掩映的三道小门,进入一个铺设三层防御阵法的小楼。 小楼里光线昏暗,不过从左侧间的暗门进入,往下的石阶修得极整齐,两旁的灯做的是宫灯样式,却全部由水晶雕琢而成,且烧的不是火油,而是以灵石为能源,这种灵石灯虽然奢侈,却照得这条漫长的往地下延伸的石阶路亮如白昼。 这些五六岁的孩子每天上学就要走数千阶台阶,这堪堪一千两百级石阶自然不算什么,而石阶的尽头,带着他们往前的叶其霏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那两扇低调沉重的黑色金属门之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才是千年世家叶氏真正的底蕴。 一个没落的世家,却也曾经辉煌过,站在石台上,叶无莺可以看到往上数十米,往下数十米,高达差不多百米上的地下建筑,比起地面上寻常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小院,一座座大气古朴的庄园,这巨大的建筑群只能用一个震撼来形容,叶无莺听到身边的孩子们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眼中脸上齐刷刷露出狂热的骄傲来。 叶无莺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震撼之外,更有一种诡异的虚幻感觉,因为叶家上方的建筑,基本上还是全古风古韵的,可是这里的地下建筑群,却多以金属、琉璃、水晶造就,华丽万方,简直有种闪瞎人眼睛的富丽堂皇,更有各种各样使用灵石的器械工具在忙碌着,还有巨大的金属傀儡人,用灵石作为能源的他们,很像是科幻片里的机器人,叶无莺只觉得自己从一个变态的古武世界,又跑到了莫名其妙的科幻世界…… 不过,这里不是科幻,这,也是大殷的一部分,不论是灵气枪灵气炮,还是面前的灵能器械,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大殷帝国东面大海有天赋强大的龙族,北部冰原有残忍嗜血的妖族,极西荒漠的蛮族更是有自己的一套传承,连富饶的南方都有鲛人王国,人类不如龙族强大,不若妖族长寿,不似蛮族骁勇,没有鲛人灵巧,但人类拥有智慧。 这里是叶家真正的核心所在,也是世家子弟格外骄傲的缘由,这是属于家族的奇迹。 可惜,祈南叶氏只是一个末流世家。 第4章 “这就是今年的娃娃?有点多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过来,以一种打量小猪猡的眼神打量着这些叶家的孩子们,除了叶无莺之外,其他孩子看到他的眼神都打了个寒颤。 老人忍不住又看了叶无莺一眼,就见叶无莺笑了笑,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这个笑容略有些羞涩,当然是十二分的可爱。 “这个娃娃有点意思,你叫什么?”他既不问叶无莺排行第几,也不问叶无莺是哪一房的,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因为这些对于这个老人而言,全无意义。 他身为叶家地下城的总管,即便是叶慎一这个家主,也需要给他五六分面子。 “叶无莺,”叶无莺眨着眼睛,声音清脆,笑容却依旧秀气腼腆,“白玉无瑕的无,莺歌燕语的莺。” …… …… 作为叶家的一员,老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辈的孩子中间那个字是哪个“无”,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娃娃这样介绍自己,愣了一下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若是旁人问你名字,你便这般说?” “叔祖问我,当然是知道我姓什么,若是旁人问我,自然要说姓氏的。” “哦?这叶字于你何解?” “自然是祈南叶氏的叶。” 老人摇摇头,“这可是不大漂亮了,不若改成‘落叶萧萧’的叶?” “叔祖,这样可就不霸气了。” “我祈南叶氏便霸气了?” 小娃娃肯定地点点头,“那自然是。” 却不知叶无莺心中想的是,祈南叶氏在祈南是真的够霸气了,土财主一个再无别家,往后自然是不够霸气,可当他说他姓赵,黑殷赵氏的赵,自然会霸气到几乎人人闻之色变。 可惜,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比较喜欢叶家,虽然这里也有很多他讨厌的人,但好歹是人,不是变态。 老人立刻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派欢喜模样,“许久不曾见到这样有意思的小娃娃了,”他亲手递过一块通透翠绿的玉牌给叶无莺,“呐,这是你叔祖的叶子牌,你拿去玩儿,若是以后碰上什么麻烦,来这老屋找叔祖,我自会帮你一次!” 一旁的叶其霏略变了变脸色,她这才仔仔细细看了叶无莺一眼,因为这块叶子牌可是不简单,这相当于一个承诺,叶家是世家,每一个叶家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叶子牌,叶子牌出,一诺千金。 往日里这叶无莺虽长得好,却也不算太特别,话少得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和叶家家学里很是威风的叶无添还有点不合,正因为如此,他在家学里的人缘并不好。 想不到投了这位的缘。 一行人上了石台一侧的升降亭,平稳地往下落了数十米的高度,这才踩到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两个赤足乌发,身着简单白袍的年轻男女走来,向老人行了个礼,老人随意摆摆手,“好了,带这群小娃娃去测个资质。” “是。” 这座巨大的地下城中,工作人员自然不像科幻世界里那样穿白大褂,甚至穿防护服,不过,比起外面叶家侍女侍从的衣着光鲜,这里所有的侍女侍从皆是容颜清秀,一身白袍,别无坠饰,甚至都赤着一双脚,并不穿鞋袜,以至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而所有在这里工作的匠师和灵器师,不论男女,都着蓝袍,一样素面朝天环佩皆无,只脚上多一双白棉袜而已。 说句实话,测资质的过程,实在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这些看似年轻的青年男女力气都很不小,他们不管这些男孩子女孩子的哇哇大叫,堪称粗鲁地将他们剥光了先扔进一个汉白玉的大池子里,池子里满满都是浓稠的黑色药液,一股苦涩中甚至带着辛辣的难闻气味直冲鼻子,叶无若这种稍弱一些的孩子被扔进去的时候没站稳,甚至被这药汁呛到,顿时脸都绿了。 可是所有人都忍了,哪怕是平时最骄纵的孩子,也没敢对这些白袍侍女侍从耍脾气,单是看到这座宏伟的地下城,已经磨掉了他们平素的大半傲慢,更何况,傻子也看得出来,在这里,什么身份地位都说了不算,只有刚才那个老人,在这里才说了算。 足足浸泡了两个时辰,即便没有灵能表在这里,叶无莺也知道他们进来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现在该是中午了…… 可是这一天,他们都别指望能吃上东西。 泡够了之后,他们又被扔进干净的池子里,洗涤了好几遍,才被套进干净的白色麻布衣裤中,挨个儿带进了一道银灰色的金属门,这里的待遇比外面好多了,好歹有几张冰凉的金属凳子,能让他们靠靠屁股,但这会儿这群孩子中不安的情绪开始弥漫,谁也顾不得去坐着休息。 哪怕在世家之中,资质也代表着一切,而这短短的时间里,决定的是他们一生的命运,几个孩子甚至紧张得呕吐起来,可是这一天都没吃任何东西,他们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相当高大的金属仪器,看着已经有些陈旧了,但数十根金属触手在缓缓移动着,瞧着很有些渗人,其实一般的资质测试仪并不昂贵,平民缴纳一贯钱,就能替自家子女测试一次资质,也根本没有这么麻烦。 叶无莺看着面前的仪器,淡淡地微笑起来,之所以世家测试资质这样麻烦,是因为这台机器不仅仅能测试武者或者炼气士的资质,还能测出所有孩子的各项体能指标和潜力所在,最重要的是,它能测试这些孩子能不能成为一名巫! 与武者和炼气士不同,巫是神的仆人,所有的巫,都必须是世家子弟,不要说是平民了,即便是士族子弟,也是没有成为巫的资格的,身为一名巫,必须要有高贵的血脉。 当年,叶其裳就拥有极高的天分,并且恰好有成为巫的体质,五岁那年,当天夜里她就被京城来人带走了。 这十几个孩子中,当然是没有能成为巫的。 叶无莺的笑容略微带了些嘲讽,成为巫也没什么好的,反正嘛……那群人几乎个个是个变态!想到这里,他几乎想要磨牙了,恨不得再在记忆中那个人的胸膛咬上一口,可最后不过化作一声叹息。 最后,他死的时候,唯有那句话,偏听得那样清晰。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们终将逃不过!我会一个个将你们的至亲至爱折磨至死,给你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刻上最恶毒的诅咒!此乃血咒,永生不灭!” 叶无莺的心情很复杂,明明他都被那八个圣者要打成飞灰了,为什么这段话还一个字一个字听得这样清楚明白? 其中的怨恨阴毒,几乎凝成实质。 他的能耐叶无莺很清楚,既这样说了,那八个圣者定然逃不开他的报复,即便是自己听了这诅咒都要打寒颤好吗?自己那时死了,好歹有个人替自己报仇,好似混得还不算太糟糕。 可是那个人,叶无莺却也没法对他心存感激又或者感动,他太复杂,还是个变态,叶无莺自问……如果上辈子再给他一个选择,他—— 大概会离他越远越好。 “叶无莺!” “叶无莺是哪一个!” 他猛然间回过神来,这才站起来,朝着那金属疙瘩走去。 测资质,他根本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不安,不过重来一次罢了,重新得到几乎所有人的惊讶、羡慕,乃至嫉妒、暗害。 世家,可不仅仅有其光鲜亮丽的一面。 明亮的金色光芒亮起,映出了所有孩童和白衣侍从惊愕的面容。 “天哪!是天级资质!五、四、三、二……天一品!天一品资质!叶无莺!天一品资质!” “快去喊总管大人!” “还有其霏小姐!哦,将今日值勤的长老也叫来!” “……” “……” 所有的侍从侍女都忙乱起来,只留下那十数个孩童,面容从惊愕到羡慕,再到嫉妒,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叶无莺却在笑,笑这些侍从侍女甚至是叶家人的无知。 以叶家这个没落世家的身份,连它最辉煌的时候,都没出过真正的超天品资质,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天一品,事实上,这台机器现在散发出的光芒,远远超过了天一品能出现的金芒。 因为,他是金雷真武体,黑殷赵家才有可能出现的超天品资质,如果早知道自己是金雷真武体的话,坐在皇城里的那个人哪怕压力再大,也不会舍得将自己送到叶家来,在赵氏之中,天一品算不得什么,每一代的孩子中,总有那么十几二十个是天一品二品三品的,即便是像青素这样天品的护卫,也不算是那么少,但是家族血脉传承中极难出现的金雷真武体,却不是随随便便能捡到的大白菜了。 甚至,他还拥有天生剑心,是剑魄之体——嗯,他知道,所谓的资质超群天之骄子什么的,才不是现在穿越主角流行的属性呢,反而大多被拿来衬托主角用来或者作为主要炮灰了…… 废柴流或者扮猪吃老虎才是最常见的主角不是吗? 可叶无莺早就决定,这辈子,他要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让别人永远追不上的路,然后将他们一个个的—— 狠狠踩在脚底下,永世不能翻身! 第5章 唯有超品世家,或者一品世家里顶尖的那几个,才有靠着血脉传承的特殊孩童,拥有超天品的资质,这些孩子,一旦被发现,都会被家族重金培养,甚至有不少直接内定为家族的继承人。 不过,在祈南叶氏这样的九品末流世家里,出现一个天品资质的孩子,都值得庆贺一番的,九品世家自然比所谓的地方士族那些不过数百年历史的“暴发户”要好得多,但是这方面,到底不能和上品世家比。 例如叶慎一,被称为叶家的天才人物,也不过是天四品资质罢了,天一品到天三品资质,才是真正的上上等,可惜,在祈南叶氏这样的九品世家里,上百年也未必有一个,当年的叶宝山,不过也是天七品而已。 这个世界的人体质相当变态,又有武者和炼气士这种完全不科学的存在,即便是平民甚至是贱民,也很清楚武者和炼气士的强大,但是唯有世家才知道,世人眼中的最强者,九级武者和九级炼气士,其实并不是最顶尖的力量,这世上,还有那寥寥突破九级的存在! 唯有上上等的资质,才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晋升,整个大殷帝国,九级武者晋升的圣者数量都不会超过二十个,所以,叶无莺应该感到很荣幸,上辈子为了轰杀他一个九级武者,居然出动了八位圣者,可见这些个圣者背后的人,着急到了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让叶无莺成为圣者,他们将永远再没有机会杀死他。 他的天赋这样可怕,天神这样眷顾他,资质、悟性、头脑,甚至是容貌,他几乎样样不缺。 只不过,很少有人了解真正的叶无莺,对于他而言,这些—— 都是外挂……而已。 真正的他,其实一直都很惶恐,自问是个正常人,结果被一群变态包围,这感觉能好到哪里去?作为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好青年,他的三观在那二十年里,渐渐被揉碎、扭曲,然后,五岁的叶无莺,微微笑着,略有些腼腆,看着愈加秀气阴柔。 叶其霏脚步匆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凌乱了,“无莺?” 啊,叫得多么亲切温柔。 之前领路的老人自然也来了,一看到叶无莺,就大笑了起来,“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这娃娃在这一群娃娃里,完全就是鹤立鸡群!” 叶无莺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这样的话,赤裸裸地给他拉了仇恨就算了,鹤立鸡群也说得太过了好吗?之前,他在这群小孩子里,除了长得格外漂亮了点儿,其他根本没半点引人注意,要说叶家的小孩子普遍都长得不错,而且因为从小教育的缘故,哪怕才五岁,就已经有那么点儿世家风韵。 和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一位今天在这里轮值的叶家长老,他算是叶无莺的亲叔祖了,比起那位地下城的主管老人来说,血缘关系还要近了一层,他和叶无莺的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然,他们还有个共同的哥哥,就是叶家现任家主,叶慎一。 他们那一辈里,一母同胞的一共就兄弟姐妹四人,这位叶慎言排名第四,在四人中最为沉默寡言,二姐叶慎敏招赘,平日里与叶慎一关系最好,叶无莺的祖父排名第三,却是四兄妹中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叶慎一被称为叶家的天才,早早受到了重点培养,老二叶慎敏国色天香,本身也是天九品资质的炼气士,甚至让一位八品世家的嫡子入赘了叶家,老四叶慎言天六品,刚过五十岁却已经是一名七级武者,早早成为了叶家的长老之一。 唯有老三叶慎之,资质平庸、长相平庸、才能平庸,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为人温和老实,从不惹事。如果没有叶慎一这个亲哥哥,恐怕连富贵日子都不一定保得住,所以现在他并不在祈南镇中,而在叶家名下郊外的庄园里,打理着不大重要的两处产业,身上挂着一个九级小官的职务。 叶慎言轻轻拍了拍叶无莺的肩膀,“你……很好。” 于是,叶无莺看似羞涩地笑了笑,并没有像曾经那样高兴骄傲。 不过是个外挂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有外挂,又不是无敌,还不是被那些变态整成了个渣渣。 拥有了一个天一品的孩子,对于整个叶家而言,当然是很好的,这个消息,几乎是立刻就传遍了叶家。 叶家的老祖宗叶宝山看到这个消息,两条白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唉……不愧是黑殷赵氏和其裳的血脉……这等资质——唔,还是得送个消息去才是。”他的态度,明显要小心多了。 叶无莺被送到叶家的时候,已经五岁,叶宝山花了很大功夫,才给叶无莺安了个天衣无缝的嫡子身份,不管谁去查,叶无莺都是叶其允的妻子,祈南士族张家的嫡长女生下的孩子,当年张氏早早同叶其允合离,又嫁了人之后,才因病去世,这件事连张家人也是信以为真,待叶无莺很是亲厚,而他的真实身世,连叶慎一也是不清楚的。 这个世界资质同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资质都高的男女,生出来的孩子,资质高的概率也会比较高,平民中虽然也有父母都是下下等资质,孩子却是上等的存在,但那概率实在是太小了,因此,世家士族才会这么看重血脉传承,这个世界是十分讲究门当户对的,不仅仅是家世相当,更要资质相差不多,当然,如果是娶妻,自然可以娶低一等的,若是招赘,大抵也要低一等,像叶慎敏那样凭借自身同丈夫自由恋爱,结果将资质比自己还要好的男人给勾回自个儿家,那就纯粹是她的本事了。 正因为这样,叶宝山才会有这样的感叹,黑殷赵氏的血脉那样强大,它是大殷帝国的天,而叶其裳,乃是叶家数百年仅此一位的天才人物,他们的孩子,即便是天一品,叶宝山也没有太讶异。 他不讶异,却不代表别人也一样平静,连叶慎一,这回也是平静不下来了。 天一品! 叶家已经多少年没有资质这样好的孩子了?其裳虽然是资质出众,但只要成为了巫,就要与家族脱离联系,叶慎一自然不会将她算在内,几百年了,叶家还从没有资质这样好的孩子,听到消息的时候,他高兴得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孙子辈里,也不乏资质不错的孩子,例如已经去了官学的叶无暇和叶无昀,但要说上上等,却是没有的。这两年更是只有一个资质上佳的,正是他的亲生孙子叶无添,地一品的炼气士,余者资质大多在地四品到地九品之间,虽然不是特别糟糕,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结果,叶无莺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去,给我将老三叫回来,明天,我叶家要大宴宾客!” “是。” 有高兴的,自然也有不高兴的。 “老三的孙子?” “是,说是十七老爷家已故的嫡次子家的嫡长子,叶无莺少爷。” 女子慵懒地涂着深红色的丹蔻,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无燮的资质怎么样?” “无燮少爷的资质相当不错,乃是地三品。” 女子冷笑,“不错?与那天一品那可是云泥之别!我是天九品,他祖父是天七品,偏这群孩子一个个这般不争气,定然是他们的母亲拖累了我铮儿的血脉!” 她不是别人,正是叶慎敏,她的嫡长子叶其铮的儿子,也是今日测试资质。 “罢了,老三好歹是自己人,我气什么,要气,也该是我那些个堂兄堂姐堂弟堂妹气,”她说着,不禁轻声笑了起来,“也好,如此一来,大哥的家主之位,自然是能更稳当一些……天一品,连我的心都怦怦跳呵,同是嫡枝,这人与人呐,就是不同的,上天可是把高低贵贱看得清呢,那些人,恐怕气得都要跳起来了哈哈哈哈……” 任何世家,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正如叶慎敏所说,今天叶家有不少人都气得跳脚,不过这些对于叶无莺而言,毫无影响。 他和其他孩子一起依旧沿着那漫长的石阶离开,在来的时候,孩子们都有些忐忑,可以说是紧张得不敢讲话,在离开的时候,不少孩子都显得放松许多,互相之间也开始聊起天来。 说句实话,叶无莺和这些小萝卜头一点都不熟,唔,和长大了的他们关系比现在还要恶劣得多,这会儿却也没兴趣欺负一群小孩子,于是,在他们刻意的孤立之下,叶无莺表示很自在,当然,他们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悄悄地打量着叶无莺。 不过,也不是没有特别聪明的孩子的,又或者,只是特别骄傲? “无莺堂弟,明日里要上的课业你有没有准备好?” 面前的男孩儿虽然稚气得很,却眼睛清澈,笑容温和,比起叶无莺来也不逊色多少的容貌更让他十分有辨识度。 叶无燮,他那位在叶家称得上传奇人物的姑祖母最喜欢的孙子,原因嘛……据她说,因为叶无燮在她的孙子孙女中长得最好…… 叶无莺只想说,历史,果然又一次重演。 “多谢堂兄关心,其霏老师布置的课业,怎么可能不准备好呢。”叶无莺笑了笑,然后就看到叶无燮愣了一下。 没错,虽然是叶其霏布置的课业,但是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的孩子都在为资质测试的事儿紧张,叶其霏布置的功课可是不少,他们都准备今日里回去挑灯夜战,却想不到面前看起来十分安静的堂弟早早就已经完成了。 同没了爹妈,爷爷又没地位的叶无莺不同,叶无燮是叶家孩童里的风云人物之一,虽然岁数小,但他有个彪悍护短、掌握着叶家不小权柄的祖母,更有个已隐隐是这一代孩子中的领导者的长姐,已经在官学念书的叶无暇时年十四,天七品资质,与她的祖父一般,而且叶无暇聪慧灵敏,长相风仪俱佳,即便是叶慎一的长孙叶无昀也很服气她,所以,叶无燮刚入学,就很有些如鱼得水的意思,几乎个个孩子都知道听父母的话,不去惹惹不起的人。 叶无燮,原本就是他们惹不起的人之一。 也就他敢无视其他孩子一致默认孤立叶无莺的心思,来主动找叶无莺说话。 他看似温和平静,叶无莺却比他更温柔更平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叶无燮的面容,叶无燮看着这位以往从未和自己说过话的堂弟,只觉得他的眼波盈盈,明明是个异常好看的人,而且在笑,笑得特别柔和清甜,却让他莫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孩子的直觉,其实还是蛮强大的。 叶无莺的语调都很柔和,表情更是温柔如水,然后,谁都不知道,他都心中,对叶无燮有着冰冷尖锐的杀意。 他不喜欢叶家的很多人,在这里,他遭受的恶意多到他要记住所有的仇人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例如叶无添那样的,哪怕是叶无若这样利用自己又背叛自己的,叶无莺如今都可以平静地面对,唯独叶无暇和叶无燮姐弟,着实勾起了他十二分不好的回忆。 小楼的门被侍从恭恭敬敬地推开了,秋日的阳光落在叶无莺的身上,暖洋洋的,还带着花草清新的香气。 叶无莺抬起头,就看到竹林那头,安安静静站着的青素。 至少现在,她还活着。 第6章 所有孩子带来的侍女仆从都在那儿等着,他们在叶家的主屋地下城呆了一天,那么这些侍女仆从就要在外面等上一天,这是世家森严的规矩所在,是以那些年纪都不大的男女多少精神都有些萎靡,唯有青素,依旧腰背挺直,笑容清淡,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上一根。 “少爷。”她微微笑着,轻柔地叫。 叶无莺放松下来,也笑,“嗯。” 这一次,青素还在。 他回头去看脚步匆匆的叶无燮,笑容加深,这一回,他定然是要好好回报这对姐弟的,不仅仅是为青素,也许,在曾经的二十年里,他的心智思想早就被扭曲了,他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叶无莺,他终于看懂了这个世界,要怎样打败一群变态,首先,你自己也要成为变态。 叶无莺颇有趣味地想着,心情又阳光明媚了起来。 “哥哥。” 依旧是那怯怯的声音,叶无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脚步轻快,“青素,我们走吧。” 他只带一个侍女,看着完全没有其他叶家孩童仆佣成群的气派,但这会儿叶家的所有侍从,面对他再不像之前那样只维持着表面的恭敬,而是真心实意地弯下腰去,脸上带着无比的谦卑。 天一品,意味着哪怕他不需要多用功,整天享乐玩耍,也能妥妥成为一名九级武者,这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成就。 对于这些叶家侍从仆人来说,这世上最强大的高手,就是九级。 身后默默跟着叶无莺,没能从叶无莺那儿得到半点回应的叶无若,眼神中几乎透着疯狂,他嫉妒、羡慕,却又害怕敬畏着眼前明明只比他大几十天的哥哥,同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还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滋生,这个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哥哥,他这样强大,而自己却这样弱小,如果有一天……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病态的嫣红,倒让叶无若透出几分艳丽来。 到测试资质的这天,叶无若不需要刻意再表现出柔弱来,他的资质其实并不算太差,只是平日里装弱装习惯了——这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教给他的生存之道,叶无若的资质乃是地五品,不上不下,却也不是太糟,在这群孩子里,勉强算是个中庸,倒是有一位堪堪是玄二品资质,甚至没有达到地九品的基本线,这会儿往回走的脚步都显得格外踉跄。 这大抵是一个会被放弃的孩子了,他的父母会再生下一个子女,而他如果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也许未来还有点指望,若是没有,也不过是一生衣食无忧罢了,再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叶无若嘲讽地看着那位堂兄,平日里因为那位是嫡子,哪怕是一位伯祖的孙子,与自己是隔了房的,却并不妨碍这位在自己面前那过人的优越感,结果,不外如此,只是,他隐约猜到自己的这个哥哥资质很好,却还抱着些许希望,在资质测试的这天能翻身,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叶无莺,他是天一品,高高在上的……天一品。 “无莺少爷,家主有请。” 容貌清秀的青年是主院里的仆从,他穿着华丽的明蓝色曲裾汉袍,一头相当精神的短发虽然有些违和感,但长眉秀目,长得相当赏心悦目。 几乎所有的孩子坚针般嫉妒的目光都戳在了叶无莺的身上,尤其是叶慎一血缘关系上更近的亲生孙子孙女。 但这会儿,叶无莺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带着青素一块儿往叶慎一的书房走去。 青年脚步很轻,他也穿木屐,但和一身朴素的青素一样,竟然脚步落地无声。 很快,他就发现了青素的异样,忍不住多看了青素两眼,这个侍女瞧着甚至还没有他漂亮,在叶家的侍从侍女中长相相当平庸,但是,身为一名武侍,他年纪虽轻,却已经是一名六级武者,而他只仔细看了一会儿青素的步伐,就忍不住心中一凛。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判断出,眼前这位少女也是一名高明的武者。 叶其霏一周有五天都会见到青素,但她对这个跟着叶无莺来的侍女毫无兴趣,不仅仅因为她只是一名侍女,还因为她并没有看出青素的异样。 在武者中,二级是第一个分水岭,二级以上的武者,才能算是真正的武者,而跨过了四级,就算是踏入了强者的门槛,而对于高手而言,四级与五级,那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五级的武者,气通百脉,比之四级强了何止一倍!叶其霏资质所限,虽然勉强爬上了四级,但要步入五级,却是今生都不大可能,因为武者一旦突破五级,于武道的境界那便全然不同,炼气士也是一样。 叶无莺进了叶慎一的内书房,青素只能在外面等。 “你——是无莺少爷的侍女?”青年终于忍不住向她搭话。 作为叶慎一的武侍副总管,青年在这个院子里还是有些地位的,他与青素讲话,其他人都避开了一些距离,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木头人的模样。 “是。”青素轻轻答。 她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口吻更是轻柔温婉,任谁都想不到,她不仅是一名强大的武者,还天生巨力。 “你是一名武者。”青年用的是肯定句。 青素点点头,似乎有些茫然疑惑地看向他,仿佛在问:那又如何? “我记得,诸位少爷身边,要到十岁才会配备武侍。”因为十岁要到叶家之外去上官学了,在之前站在叶家的院子里,自然不会有多少危险。 青素微微笑了起来,“我并不是武侍,我是少爷的侍女。” 青年:“……” 骗鬼,叶家再奢侈,也没奢侈到这位原本并不算重要的少爷身边随随便便就有个貌似等级还不低的武者侍女,即便是上等世家,那也要重要的嫡系子孙,才有这种待遇。 “是总管先生派你去无莺少爷的院子的?” 青素摇摇头。 青年这才讶异,“你不是叶家的人?” 青素微笑,“嗯。” 青年这才想起叶无莺有个和离后又出嫁的“母亲”,虽然那位张家嫡长女也已经去世,但张家在祈南还是很有些底子的。 叶家这些个少爷小姐身边的侍女仆从,也有自己父母派了来的,倒是不算太奇怪,但这毕竟是少数,不过像无暇小姐身边,也是有她祖父家给的人,只是仅此一个,还是因为她祖父家乃是八品世家,比叶家更要高出一线。 青素见青年自己有了猜想,也不解释,任由他误会。 虽然,张家这种士族,能请得起她这个年轻的八级武者才有了鬼! 这时候的叶无莺,已经走进了叶慎一的内书房。 叶慎一的内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位叶家家主在一众世家中算是极其年轻的了,今年不过六十六岁,在这个平均年龄足有一百多岁的世界,以他高阶武者的身份,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上,这会儿可以说是正当盛年,以容貌论,叶慎一不算很出色,四兄弟里唯有叶慎敏长相格外出众,其次是老四叶慎言,但一个人的长相不是全部,至少他们四个兄弟姐妹站在一块儿的时候,人们第一个注意到的,却定然是叶慎一。 “坐。”叶慎一慈和地说,立刻就有侍女轻手轻脚地在他的书桌附近放了一张精致的紫檀雕花小椅,这是一把比起一般椅子要小得多的高背椅,有着线条优美的背弧和扶手,照叶无莺心中现代的说法,应该叫十分符合人体工学,尤其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而且,这把椅子上栩栩如生的雕花可不是寻常人的手笔,花瓣草叶上的纹路和鸟儿最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单单这一把椅子,放到外面那就是一件艺术品,可在这儿,它就是一把椅子,一把上面放着柔软兔毛垫的椅子。 叶无莺乖巧地坐下来,带着甜甜的笑看向这位叶家的家主。 说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对自己尽心尽力,哪怕后来自己被人陷害污蔑,几乎所有人都再不信他的时候,这位家主仍然为了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亲自到博望城中为他奔走。 只除了在最后被叶慎敏逼迫放弃了他,比起他这个天一品的天才可能给叶氏带来的光明未来,他选择了亲情,选择了他自小感情亲密的妹妹,于是叶无莺被放弃。 这也是叶慎一担任家主数十年来,叶家都不能再上前一步的原因,叶慎一还称不上优柔寡断,他只是缺乏强者的决断之心,因此,他在叶慎敏和叶无莺之间左右摇摆,直至最后向叶慎敏妥协。 嗯,如果不是老祖宗怒而出手,恐怕叶无莺根本没有活着去京城的机会。 那场大震动以叶宝山的暴怒为结局,叶无莺才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叶宝山面对他的时候太诚惶诚恐,他在害怕,他害怕叶家对叶无莺做出的这些事让他记恨在心,然后,将这种恨带去京城。他是唯一知道叶无莺真正身世的人,哪怕这件事见不得光,叶无莺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的……亲生子。 这无关亲情,只在乎权力。 黑殷赵氏,才是大殷的天。 第7章 叶慎一这会儿叫叶无莺来,并没有什么其他目的,温和地同他聊了一会儿日常之后,就吩咐人送他回去。 照叶无莺说,他并不需要人送,尤其送他回去的路上,叶慎一的那位武侍副总管频频向青素看更让他感到不爽。 他认识他,因为是叶慎一的心腹,这叶家想要讨好他的侍女当真不少,可他却偏偏看上了青素。以前叶无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青素的,觉得这件事颇有点匪夷所思,也曾刻意给他制造机会,毕竟是家主的身边人呢! 可是叶无莺现在看到他就觉得讨厌。 青素并不喜欢他,他喜欢青素,然而,在对主人的忠诚和这种喜欢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忠诚,叶无莺知道他不算错,却仍讨厌他。 冷哼了一声,叶无莺十分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个护短又自私的人。 出了院子,他抬起头,“不用送了。”心里讨厌着这个人,他却仍然可以带着笑,口吻柔和地说话。 青年还想再送一段,却发现这个小少爷尽管瞧着笑容温软,那双眼睛却冰凉如水,甚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意味。 能坐在这个位置,他自然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是他的优点,是以这会儿感到越加惊异难言。 最终青年只能笑了笑,“那少爷走好。” 等回到熟悉的院子里,关上院门,遣退因为听到消息蜂拥而来恨不得挤到叶无莺跟前来的仆佣,只剩下他和青素两个人的时候,叶无莺才面向她,敛去笑容,郑重地说:“青素,我有事要告诉你。” 尽管以他这会儿的年纪和稚嫩的外貌,郑重本来就是一件挺好笑的事。 “很重要?” “嗯。” 青素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吧。” 叶无莺就喜欢青素这一点,她从来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试图影响他操纵他,更不会无视他的意见不听他的要求,哪怕他的话再荒诞无稽,她也会认认真真地听完,然后才说她的看法。 她稳重可靠,又足够耐心温柔。 如果说重生有什么真正让他觉得高兴的事,那便是身边还有青素,这一次,她还活得好好的。 叶无莺缓缓褪下身上深青色的宽袖长衫,露出以一个五岁孩童而言显得略微单薄的上半身,“我偷偷在镜子里瞧过,我的后背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青素看着他转过来,当看到他左侧肩胛骨下三寸的那个小小的金色胎记时,眼瞳瞬间紧缩。 那个胎记很小,大概只有成人半个指甲大小,淡淡的,还不够明晰,但是仔细看去已经能够看清它的形状。 这是一柄金色的小剑,如果有人拿放大镜来看,会发现这把剑连剑身上的雷霆纹路和剑柄的刻印都很清楚,就好像一个用烙铁烙下的印痕,而不像是一个胎记。 但这就是一个胎记,正宗黑殷赵氏嫡枝,极小概率的金雷真武体才会有的特殊胎记,上一个正是他这辈子的便宜爹,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这一辈另一个拥有这等体质的家伙要到后年才会出生,这胎记十分古怪,刚出生之时是瞧不见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才会越来越明晰。 当然,原本的叶无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后背有胎记,他内里的灵魂毕竟不是个小孩子,并不喜欢人服侍,即便是叶家的仆侍偶然看到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有青素知道,可是机缘巧合,她从没看过。 上辈子直到叶无莺去了京城,在和那个家伙……上床的时候,被他瞧见才算是知道了自己天资的秘密。 这一次,叶无莺却准备早早利用这一点。 “这是——”青素呐呐无言,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小的概率会恰好在叶无莺身上出现。 青素也姓赵,不过家中世代是黑殷赵氏的仆从,她们一家个个都在皇城之中,作为家中次女,她的天资不算最高,长相却是最差,被那些个贵人挑走其他姐妹之后,只剩下她陪着一个懵懂的男孩儿来到了这距离皇城千万里的祈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却安之若素。 任凭谁都不曾想过,这个已经被决定抛弃的赵家子,居然是金雷真武体。 这事情大了。 青素苦笑了一下,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仅仅是这样,”叶无莺套上衣服,回头看向她,“我之所以会去看这里,是因为前阵子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发烫。” “发烫?” 叶无莺点点头,“所以才会去镜子里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啊,然后就不仅仅是发烫——” 青素发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快承受不起这种刺激了。 “昨天,我发现只要我想,就可以去另一个地方。” “去另一个地方?”叶无莺皱着眉,仿佛在想怎样表达,“就是,不是叶家,但是也有绿草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叫谁都没回音。” 青素已经震惊到麻木,“只有绿草地?” “有一间小屋,很小很小,周边还有什么看不清楚呀。”叶无莺“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睛。 青素拉住他的手,“那你试着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叶无莺闭上了眼睛,拉着青素的手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细小的眉,当然,事实上什么都没做,然后睁开眼摇摇头,“不行哦。” 青素叹气,“一个残破的洞天,也不知是赵家什么人的。” 恐怕整个叶家,哪怕是叶宝山的见识都是比不上青素的,叶无莺直至多年之后,才知道孩童偶尔自带残破洞天这种事,其实并不是多么惊世骇俗,单单是历史上有记录的例子就有六个,当然,在大殷那漫长的,历史记载都可以堆满一整个书架的历史上,只有六个本身就说明了这微小的概率。 但是青素知道,因为这六个人之中,有两个曾是赵家人。 叶无莺——是第三个。 这世上武者突破了九级,就可以成为圣者,炼气士突破九级更难,若是踏过那一步,就会被称为贤士,这个世界,成为圣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个大殷圣者贤士的数量都十分有限。 只要踏过那一步,再想对付他就变得很难很难,这也是上辈子那些个人绝对不能容许叶无莺称为圣者的原因所在。 成为圣者,就会拥有洞天。 并不是修仙小说里那种洞天福地,意思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换个西幻里的形容词大概可以叫做“半位面”,和随身空间十分相似,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在于……所谓的洞天其实很难生成,即便是圣者或者贤士,一开始的洞天大概也就能容纳他自己一个人而已,渐渐的才能艰难成长扩大,普通的圣者贤士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有一间屋子大小的洞天,称之为洞天那都是夸张的说法。叶无莺被带进过京城一位知名贤士的洞天,也去过他那便宜爹的洞天,他们都是拥有洞天的贤士圣者中的佼佼者,却也不过如此。 因此,顶多只能说成是半位面。 即便是这半位面,却足以让这些贤士圣者避过最危险的攻击,收藏最贵重的物品,因此,他们很难被杀死,关键时候往自己的洞天一躲,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武者炼气士最向往的境界了。 基本上只要圣者贤士过世,洞天也就随着他们崩散,洞天中的物品也会随之消失,再无踪迹,因此并不存在夺取洞天这种事,但这世上却有极小极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会出现某位圣者贤士去世时恰好有人与他的洞天契合度极高,在洞天崩散的刹那得到些许洞天碎片,就会拥有残缺的洞天,有这种运气的一般都是身体相对纯粹干净的孩童,而且很大程度上和血脉有关。黑殷赵氏的圣者贤士着实不少,因此,赵氏出现这种事的概率也相对会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青素以为这会儿的叶无莺就是这种状况,她的见识足够,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太意外—— 不,事实上她已经被这些事实砸得意外不起来了。 这事情大发了,完全不是她能够做决定的程度,于是,她必须要立刻马上写一封密信叫人送到京城去。 叶无莺翘了翘嘴角,果然,他的误导成功了。 他是金雷真武体没错,但那胎记就是胎记,发热什么的纯属胡说八道,至于什么残缺的洞天,呵呵哒,上辈子他以为随身空间这种事绝不能告诉别人,除非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他几乎根本不用,就怕曝光了这个秘密,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大傻蛋。 有外挂不用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没错,他拥有的才不是什么残缺的洞天,那就是一个随身空间。 在青素那里报了备,他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跑去了他的空间。 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眼前是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以及风里带来的淡淡果香。 他站在一个“丄”字型的路口,正对着是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两边种着投下一片树影的樱桃树,树上硕果累累结着满满的樱桃,再往前,就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楼,白色外墙红色顶盖,可爱清新。 两边延伸开的道路有围墙和栅栏,却阻挡不了空气中飘来甜馅儿饼的香气。 这个地方,准确来说应该叫做“XX农场”,是叶无莺还没有到这个世界来之前玩的一个经营类游戏。 是的,他知道,穿越到这种武力为尊的世界,带一个经营类的农场空间,还是西式的那种农场,怎么都有点画风诡异。 叶无莺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喜欢这里,而且,这里的一切,都将是他必不可少的资本。 随手从树上摘下一颗红润的樱桃,他放入口中。 清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到心间。 这一次,他可以赢! 第8章 这栋小洋房的内部也是走的清新田园的风格。墙壁被刷成了粉绿色,一面墙壁上有镂空的铁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簇簇鲜花和垂下来的吊兰,木桌木椅碎花沙发,再加上干净的木地板,以及趴在沙发垫子上睡觉的三花猫,中间是大客厅,左边是厨房和餐厅,右边有一间小小的杂物间。沿着木质楼梯上去,一间带着阳台的卧室和两间客房,再加上一个书房和向阳的小客厅。 当叶无莺走到那漆着白漆的木质阳台时,可以看到摆放在阳台上的躺椅和各种欣欣向荣的鲜花,他只是脑中想了一下,不远处咖啡小亭里热气腾腾的咖啡立刻出现在了躺椅旁边的玻璃小桌上。 从阳台看去,可以看到掩映在绿色小树和树莓黑莓丛中的农场,最右边的小河可以钓鱼捕虾,河岸边是高大的柠檬树,然后是生产鸡蛋的鸡圈,生产牛奶的牛棚和出产羊毛的羊圈,以及不科学地出产培根的猪圈,最后是产羊奶的山羊棚子,包括生产饲料的饲料机器,都在那一边,若是真的农场,这养殖场总要散发一些不那么美好的气味,可这是数据设定上的农场,因此它们不仅不需要排泄,而且干净得几乎可以当成宠物,更不可思议的是,产出的速度完全不科学。 左边却是被花丛树影围绕着的农田,和面包房、制糖机器、烧烤架、馅饼烤炉、蛋糕烤炉、缝纫机、纺织机、炼金机器……等等生产用的小房子,它们漆着各种鲜艳的颜色,绝大部分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躺在躺椅上,拿出盘子意念一动,苹果树上清脆可口的苹果,农田里新鲜甜蜜的草莓就整齐摆放在盘中,再加上切了四分之一的馅饼,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简直是无上的享受。耳边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一切都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安静宁和。 这世上哪里有两分钟就可以收割的小麦,五分钟就能丰收的玉米? 这里就有。 这是一个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农场,而且产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叶无莺不再需要靠这些产出来完成任务以及和其他玩家交易,那他的仓库可以时时都堆满了各种不会腐坏的食物农产品甚至是衣物首饰工具。 那些个圣者贤士的洞天要和他比? 笑话! 心安理得地在空间里呆了两个小时,等他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青素见他出现,才将手中的饭盒放下,“饿了吧?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 叶无莺看着她温柔的微笑,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饿,已经吃饱了好吗? 但是当那饭盒一打开,他的眼睛仍然忍不住瞟过去。 东西方的美食文化是截然不同的,叶无莺承认自己喜欢吃甜食,但并不表示对这等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美食不感兴趣。 噢,他都差点忘了,因为今天的资质测试,送到他这会儿的这份晚餐,大概是整个叶家上下最上档次的一份了。 初荷醉鸭、听泉白鱼、玉髓地鲜、芙蓉春兔、翡翠寒汤。 别看简简单单一餐盒,任何一道费的材料都是一个听着就叫人吓一跳的数字,任一道菜的金额都可以抵得上平民人家七八口人数年的生活费用。 当然,口味相当对得起它的价钱。 于是,在他已经填饱肚子的情况下,仍然将这一餐盒吃得干干净净,抱着滚圆的肚子躺倒在床上。 青素抿唇微笑,“少爷之前就藏了好吃的在你那洞天里吧?” 叶无莺露出一个状似羞涩的笑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青素。” 青素没好气地说,“反正你也没打算瞒我。”她上前来拍拍他的肚皮,“我让卉桑给你准备衣服,今天一天够折腾的,先去洗了澡再回来睡吧。” “好。”大概今天要申请叶家的绿笙汤池绝对可以一秒通过。 这可不仅仅是个泡汤的池子,里面放了一种特殊的药物绿笙,能刺激人的经脉,对将来修习大有好处,对于他们这一辈的孩童来说,因为人太多,申请到一次的频率大概是以月为单位,尤其管理绿笙汤池的管理也是见人下碟的,像叶无莺这种后台不够硬的,当然没那么好的待遇,不过,比起那些个庶出的或者是已经被判定资质不行的孩子,他还是有一定的优势的。 至于今天?呵呵,消息必然已经传遍整个叶家。 绿笙汤池的池水是浅碧色的,一层淡淡的好比嫩芽一般的薄绿,清澈犹如用那雪水泡出的上好绿茶,明明不见热气蒸腾,下水之后才发现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凝而不散,绿意舒筋。 叶无莺将整个人浸入水中,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命运改变的这一天,同时,今日也是那个人的生日。 巫是不过生日的,他们只过神的诞辰,那个人自然也不过生日,而且每每到这一天,他的性格就会变得特别古怪,脾气糟糕到令人发指,他对这个日子更多的记忆竟然不是自己改变命运,而是那个阴暗尖锐的男人。 “真是的……”他嘀咕着,明明想这辈子早早就要离他远远的。 这个世界变态太多,而那个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却忽然叶无莺心悸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搞什么鬼,我又不是巫,还什么不祥的预感?他撇撇嘴,舒舒服服地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爬起来由管事恭恭敬敬地送回院子里去。 他很清楚,这样享受又安逸的生活大概还能维持个几年,在叶宝山和叶慎一的眼皮子底下,在这暗潮汹涌的叶家大宅里,虽然称不上多么安全,却也到底有些保障。 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个人气得摔了满屋子的杯盏甚至胸闷得根本睡不着觉,叶无莺却一觉好眠,睡得相当安稳甜蜜。 青素给他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然后幽灵一般穿过戒备森严的叶家大宅,直接去了叶无莺白天只是路过的叶宝山的居所宁山堂。 “青素姑娘?”叶宝山讶然看向她。 青素歉然道,“深夜造访,青素失礼了。” “好说,可是为了无莺之事?”他叫得很亲热,仿佛也为今天的资质测试结果而感到高兴,“当真不愧是黑殷赵氏的血脉。” 青素叹了口气,“若非事出突然,也不会来麻烦老祖您了。” “你是说——” “我知道,大巫琉绮已经回到了博望城中。” 巫是神的仆人,绝大部分的巫终其一生都在神都无法离开一步,但也有例外,每个大的郡县城镇,都会有一位大巫坐镇,此为大巫必须经过的历练,博望城中驻守的这位就是琉绮,听闻她性情慈和,悲天悯人,经常徒步走过贫穷的村落,给生活在苦痛中的村民治病,并给予心灵的慰藉。 叶宝山有些不明所以。 青素轻轻道:“我需要老祖您邀请琉绮大人来府中一叙。” 叶宝山有些为难,“这琉绮大人并不一定会应我的邀请到祈南来。” “她定然会来。”青素微微一笑,“我有信物,还请老祖派人连夜送往博望城,琉绮大人一看便定会赶来。” 叶宝山一愣,随即犹豫了一下才问,“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才需请大巫来?” “是的。”青素肃然道,“事关重大,我并不放心送信至京城。”她是世仆出身,眼界不低心思敏慧,哪怕离京有段日子,对京城的复杂形势仍然心中有数,若是这等重要消息落到了别人耳中,就怕横生枝节,她密信都已写好,却一时不曾发出就是这个原因。无莺少爷的存在虽然是个秘密,但对于真正顶尖的那些大人物来说,未必就真的是秘密,恰好这时她听说了琉绮大人回到博望城的消息。 “且与无莺少爷有关,得事先跟老祖您招呼一声。” 叶宝山见状赶紧道:“还请青素姑娘明言。” “无莺少爷他……”青素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很多事她瞬间就可以明白,可是向叶宝山这个外人解释起来,却绝不简单。 事情太复杂,她需要大巫,而离这里最近的大巫就是博望城中的琉绮,哪怕她与自己素昧平生,但只需有专用于巫的信物,她自会赶来。 巫的修行分为四类,卜、咒、术、偶,幸运的是,这位琉绮大人所主修的便是“术”之一道,才让青素有了能与皇城中那位对话的可能。 正说着话,叶宝山的神色忽然一变,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了,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更是藏不住岁月的痕迹,但掠出去的身形却是年轻人都无法企及的迅速。 青素只比他晚了一小步,她身姿如燕,轻飘飘地落在院子里。 不知何时,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绵密的细雨,今夜无月,夜色深浓。 “我需得回到少爷身边去,以防发生意外。”青素只来得及留下这么一句话,一道疾风飞来,叶宝山伸手接住,青素已经不见踪影。 叶宝山感叹,“这么年轻的八级武者……即便是鹄启,怕都要差她一分。”鹄启便是叶慎一的表字。再看手中却是一枚令牌,半个巴掌大小,晶莹剔透,好似用上好的水晶制成,难就难在这通透轻薄的长方体内,有一朵绽放的黑色小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薄如蝉翼,隐约可见深红色的脉络痕迹,此乃真正的夜芙蓉,神都才有的栽培品种,小而浓香,艳却诡秘,剧毒、致幻。 这一枚小令牌分量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叶宝山却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这是黑巫令。 巫令分五级,黑巫令不上不下,正是第三级,但足够得到一名大巫的帮助。 正在此时,叶无莺的卧室内传出一声剑鸣! 青素的脸色剧变,提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声震整个叶氏院落。 第9章 哪怕是重生,也是不可能所有情况都计算在内的,叶无莺遇到的就是这种状况。 若是他没有改变原本的发展走向,大抵这一天就平安无事地过去,他熟睡,青素守着他,然后即便是有人试图对他心存不轨,却被青素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谁知他这样一来,青素去找叶宝山,他这里就被闯了空门。 恐怕青素也是不曾想到,在戒备森严的叶家大宅,堂堂世家的中心地带,会被人这样轻而易举地闯了进来。 还没回到叶无莺的院子,她就已经想到恐怕这里面有叶家自己人的手笔。 她的听觉太敏锐,即便隔着雨声,隔着偏房里下人们的呼吸声,隔着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她仍然听到了那一声轻轻的剑鸣。 青素的声音清冽,她平日里十分安静,话也很少,但其实嗓音很好听,只是即便是这种时候,震怒之下的厉喝仍然不显得尖锐,只是其中蕴含的暴戾之气却不会减少半分。 她毕竟是黑殷赵氏出来的人。 黑殷赵氏从千年前起就是出了名的暴虐和不讲理,哪怕青素瞧着再如何温柔婉约,她也是来自黑殷赵氏。 持剑之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他朝着床上孩童去的剑尖十分果决,眼中甚至显出一丝残忍之意,天一品呵,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天一品,这会儿就要有一个天一品死在他的剑下了! 然而,他浑身一震,无法克制这种威喝对心灵的震慑。 高手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眼前这个被他视作掌中物的孩子一个敏捷的翻身,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叶无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冷静而明亮,看得那位黑衣刺客都是一愣——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似乎大了一些,飘散的雨丝渐渐化作落地有声的雨点。 叶无莺缩在角落,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手持利器的黑衣人。 只有一个,大约也就三级武者的水准,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但来杀他一个武道还没入门的五岁孩童,当真是大材小用了。可若是想到他的身份,为保证这一次万无一失,还真得需要这样水平的刺客。 窗格一响,又有两个黑衣人从窗外翻了进来,“快!”其中一个催促道。 青素的那一声喝听着像是近在耳边,实则距离这院落还有一段距离,单单是从这声音和靠近的速度,他们就知道来人不可力敌,如果再不得手,怕是根本没有机会了。 叶无莺并不惊慌,他是回到了五岁没错,这会儿的身体十分羸弱也没错,但他的底牌空间还在,他上辈子作为一名九级武者最基本的反应能力和眼光水准还在,第一次穿越,他可不是真的胡吃混喝来的,为了在这个堪称变态的世界活下去,叶无莺也曾努力努力再努力过,他的身体曾日复一日地淬炼,他苦修过,他多少次在生死的边缘挣扎过。 这样的场面,还真的不能让他有丝毫恐惧。 “你们是谁派来的。”他甚至开口,一个字一个字问。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窗户在刺客那一边,而这会儿,他们已经朝着他猛扑过来。 叶无莺以一种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就地一滚,已经滚进了狭窄的床底。 他的床是用坚硬的紫檀木做的木架床,撇开那精致的雕花工艺和流畅的线条木刻,单单从胚子上讲,老匠人的手艺自然不用说,每一分料都用得很实在。 但对于武者而言,这种阻拦简直构不成阻拦,一瞬间,紫檀雕花床整个儿被剑风劈散,木碎屑飞,只是那柔韧丝滑的细绸帐子颇为烦人,借着锐风飘起来,竟是并未被割破断裂。对于三级以上的武者而言,已经能够夜视,可飘起的床帘帐子和碎木屑仍然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在哪儿?”一个刺客双眼着急地梭巡整个室内。 五岁孩童的身影实在太小了,叶无莺借着一块飞起的木板,将身体向后倾斜成六十度的模样,几乎是藏在那木板的阴影里,飞落到了接近窗口的位置。 三个刺客仍然在寻找他的身影,幸好来的只是三级武者,若是其中有一个四级五级,叶无莺就妥妥的早早躲到空间里去了,因为在突破了四级的武者面前,他任何的小手段都起不了作用,单单凭借他的呼吸和心跳,就足以被锁定,至于五级武者,本身的速度太快太快,根本不是这会儿的他能够躲避的。 “咯哒。” 窗格的响动让他们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扑向窗口,剑光一闪,在叶无莺的腿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口子。 但惊叫出声的却不是叶无莺,而是那个给叶无莺留下伤口的刺客! 他捂住自己的腿惊怒交加地瞪着窗格,怎么都不曾想到他堂堂三级武者竟然被一个刚刚入门的五岁幼童一刀刺中! 没错,就在他横剑朝着叶无莺扫去的同时,叶无莺掏出随身的小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小腿,顺带灵敏地翻出了窗户。 雨越发大了,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着是轰然响起的惊雷。 青素的木屐落地,电光中,是那三个刺客因为惊慌而煞白的面容。 她还不曾出手,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这三个刺客双股战战,几乎站也站不稳。 这是等级的压制,也是为什么对方不派等级更高的刺客的原因之一,如果是等级更高的刺客,怕是一踏入叶家,就会惊动到叶宝山和叶家的高阶武者供奉,对于这种高阶武者,陌生的高阶武者气息瞒不过他们,唯有这种不上不下的等级,足以在叶家泯灭于众人之中,于叶家的高阶武者而言,这样的人根本无需放在眼中,才能钻得了这种空子。 是以,当他们在这里动了手,泄了一丝杀气,才会让叶宝山和青素察觉。 刺客们挑的时机着实不错,叶慎一出门访友不在家中,叶宝山闭关多年不见外人,怕是外界关于他的消息都渐渐少了,一个年迈的九级武者那也是九级,然而刺杀怎么能不冒着点儿风险?越是拖下去,对这个“天一品”的防护肯定更加严密。进入叶家内宅刺杀,基本就是有去无回,即便是没有青素,他们能逃离叶家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 青素已经抱起了叶无莺,看着他因为雨水而显得有些狼狈的苍白面容和腿上仍在淌血的伤口,白皙的手覆盖在伤口上,叶无莺只觉得温暖的感觉从伤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舒服得不行。 这是武者的先天之气,最为养身护体,这样将自己体内的先天之气导入别人的身体,对于武者自身而言其实是一种伤害,但青素是一名八级武者,这么丁点儿先天之气自然对她造不成什么损失,而且,这是叶无莺啊。 他闭上了眼睛,秀丽的小脸没有什么表情,长长的眼睫却微微颤抖。 青素的先天之气他很熟悉,每个武者的先天之气其实都有微妙的区别,青素的……犹如她的人一般,温柔轻缓,好似春雨。那一年,她就是这样一命换一命,将自己的先天之气渡入他的身体,吊住了他的命,她却死在了那个寒冷的秋夜。 那也是一个雨天。 叶无莺觉得自己的内心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瞬间暴怒几乎染红了他的眼睛。明明不是今天,明明不是这三个弱得连他都不太放在眼里的小人物,但记忆中这种相似的场景仍然让他感觉到了那种愤怒和悲伤。 他早就清楚自己的心已经扭曲了,是以,他甚至毫不犹豫地想要发泄自己的怒气。 “青素。” “嗯?” “我没事了。” 有了青素,他被冻得有些哆嗦的身体立刻温暖了起来,他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瞧着那一剑造成的伤口仍然狰狞,翻开的皮肉很有些骇人。 青素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应该说她作为叶无莺的婢女兼护卫,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离开叶无莺的身边。 这个雨夜注定无法平静。 不久之后,叶慎一听到消息赶回家中,他的表情看似镇定,实则心中惊怒非常,当即下令要遣派身边的护卫副总管亲自到叶无莺身边去保护他。直到叶宝山叫了他来,“我会亲自派人去无莺身边,这件事你不用管。” 叶慎一尽管有些讶异,却也不曾太过奇怪。 毕竟叶无莺太特殊了,叶家多少年都没有出过这样的希望种子。 他不知道的是,叶宝山已经确定皇城那边必然会派人来了。 青素知道,他也知道,若是当时不送叶无莺出来还好,既然送出来了,又要接回去,反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来皇都暗雷汹涌并不平静,多半这孩子还要在叶家留上几年的。 叶无莺的院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不仅仅是叶慎一来了,几个门客供奉也来了,这件事说穿了也是他们的失职。 青素作为管家,原本要迎接他们的,可是她却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叶无莺。 “你先去一下吧。”他说。 青素犹豫了一下,“你真的可以?” “当然没问题。”叶无莺笑起来。 青素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那三个刺客被青素制住之后暂时关在这个院子里并没有交出去,因为这件事里有叶家人的手笔,她担心一旦把人交出去,就是被无声无息灭了口了事。 因此,当本该“受了惊吓”在房中休息的叶无莺悄悄出现在关押刺客的地下室,别说是看守的青年仆佣,就是那几个刺客都瞬间抬起头来,表情显得很意外。 “你们先出去。” “可是少爷——”这两个青年不是武侍,因此只是寻常的一级武者,稍通拳脚身体强健而已,但这三个刺客已经被青素废了,这会儿比普通人还要羸弱,自然不怕他们逃走。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放心少爷一个人留下面对三个“穷凶极恶”的刺客。 “放心吧,青素在他们身上下了禁制,这会儿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叶无莺甜甜笑着,“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年纪小,就不听我的话?” 两个青年立刻否认,这才出了门去,还贴心地给他合上了门。 这是一间青石所铸的地下室,隔音效果良好,大抵他们惨叫起来能听到的也就青素他们这些高阶武者。 可是,叶无莺不喜欢刺耳的惨叫声。 他眼神冰冷,微笑着将手中的匕首搭在自己的唇上,“嘘。” 一个五岁的幼童,和他那诡异的笑容,以及行为同年纪不符而造成的违和感,足以让他像是一个被恶鬼附了身的邪灵,显得又可怕又邪恶。 昏暗的光线下,是三张苍白而恐惧的面容。 第10章 这些刺客都不是良善之辈,如果给他们逮到些许机会,当然会想办法脱身,但是这会儿这个院子里聚集的高手就足以让他们瑟瑟发抖,更别说被废了修为又被下了禁制。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害怕一个不过五岁的幼童。 可偏偏这家伙全然不像是一个幼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守门的青年见到叶无莺好好地出来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少爷。”他们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应该说自从昨天的资质测试之后,他这一院子的仆佣都有点儿人心浮动,个个都想往他跟前凑,却又惧于青素平日里的积威,不敢过于热情。事实上,这样的资质结果,已经注定了他们这位主人要飞黄腾达,如果不早点抱上大腿,到时候到他跟前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这些“旧仆”。 叶无莺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们招了,你去叫家主来吧。” 然后,他就回了房间,继续补眠。 叶慎一在青素的陪同下亲自走进那间地下室的时候,以他的心性见识都不禁一愣—— 仍然是那三个黑衣刺客,他们靠坐在墙角,不知道为什么姿势神情都显得十分僵硬,那种扭曲的姿态让人禁不住后背一寒,莫名觉得有些恐怖。 但是,他们的意识仍然是清醒的,不论那些供奉怎样测试,意识清醒,言语中条理清晰,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招供不说,只唯恐自己说的不够多。这样子虽然诡异,却也到底是招了。 待得叶慎一阴沉着脸和那些供奉离开,青素才看向那三个刺客,微微皱起了眉。 叶慎一是世家子弟,同样是八级武者,他的眼光见识对敌经验,恐怕都没有青素来得深厚。哪怕青素是上上等的资质,要在这个年纪突破到八级武者,这后面的血泪并不为外人道。 因此,这一个房间内,唯有她可以看得出来——若是叶宝山在此,恐怕也可以,但是他不在。 青素在其中一个人跟前站定,轻轻挥了挥她白皙秀气的手掌。 一阵密集如雨的细响连连迸发,吓得站在青素身后的两个青年往后连退了两步,整个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是一片从那名刺客身体里跳出来的细针,用的是普通的绣花针,不是那么细,却也根根锐利,银光闪烁,借着这地下室里昏暗的灯光,一根根钉在青石墙壁上,只瞧着就叫人起了一身白毛汗。 只是褪去这些针,那名刺客就这样委顿下去,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 这法子,当真阴毒狠辣。 青素叹了口气,却是眉目平静,剩下的两名刺客都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显然对于他们而言,这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最为幸福的解脱。 “这里的事不许说出去。”她轻轻说。 那两个青年立刻头如捣蒜,眼前的场景太恐怖太诡异,就算是他们说出去,又有谁会信?难道让他们说他们家那位叶家的天才,五岁的小少爷,从小就特别会玩绣花针,能玩到刺客的身体里去吗? 想想都要打个哆嗦了。 青素再一扫袖,那些个针就统统不见了踪影,也就一个青年眼尖,发现它们已经缩成一团成了个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的银色小球,单单这么一看,他就觉得青素更加深不可测,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 以青素的见识,她从那些个刚才刺入青石的绣花针深浅的痕迹,就可以看出这些个刺客大抵是被先用针封禁了哑穴,让他们喊也喊不出来,才慢慢地将这些针一根根刺入他们的身体,手法并不见稚嫩,偏偏力度不足,是以这个过程恐怕更加折磨人,所有的针刺入穴道的深浅大多在皮下一到三分,正因为这力道不足,致使深浅不一,最后,又用匕首挖走了那根封禁哑穴的针,才会在身体上留下些许痕迹,这也是她一眼就发现不对的原因。 很精彩很老道的拷问手段,似乎有点儿赵家金针问仙的影子,但少爷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青素非但没有因为眼前的场景对叶无莺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反倒在思量这手本事他是从何处来,以及怎样帮他将这个尾巴扫干净。 叶无莺了解她,才能够十分安心地跑去睡觉。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仍是阴雨连绵,整个叶家都带着点儿噤若寒蝉的意味,下人们都知道风向不对,一个个愈加轻手轻脚,就怕惹了上头不高兴。 叶无莺爬起来准备去家学,青素看他洗漱完毕,顺口道:“外面下雨,不若穿得简便一些,也好走动。” “好。” 哪怕下雨,家学那段长长的阶梯仍然要走,这世界可没人因为你是少爷小姐就来给你打伞,这是家学必须要讲的规矩。 “对了少爷,昨日里你怎么自己跑去拷问刺客?” 叶无莺一笑,“拷问?我对拷问才没什么兴趣呢。” “哦?”青素所有所思,“所以,你用了第三诀。” 叶无莺点点头,并不担心青素看出来。 上辈子,这赵家的金针问仙还是青素教他的,她其实也不算十分擅长,叶无莺学这个却极有天赋,这偏门本事乃是赵家不外传的一门暗术,世家大阀总有那么些不为外人知的秘法,青素这种世仆家庭出身的,甚至比赵家的一些旁枝更得信任。 《金针问仙》本就是拷问的法门,但又不完全是,它有一些法门其实不是用来拷问,而是用来击破人的心房,趁着此人心智被夺意识模糊之时,灌输一些“真相”,以便得到对自己更有利的证词。 当然,若是逼供对象意志过于强大心性太过坚定,这种法门其实起不到非常大的作用。 既是赵家人,即便是不学这《金针问仙》,也要有能挺得过金针问仙的本事,只需上过全套仍能坚持下来,那世上绝大部分的逼供对你而言都算不上什么了,当年的叶无莺在青素那儿学过,真正体验却是在京城,整整三套,生不如死。 所谓第三诀,就是这个意思。 “少爷从何处得来的《金针问仙》?”青素随口问着,随即又有些恍然,“那个残破的洞天?” 既然是洞天,哪怕是残破的洞天,也会有些许东西留下,洞天崩散之时,里面藏有的东西也会随之消散于天地之间,所以绝大部分的贤士圣者会将其中紧要的珍贵的东西拿出来,或给予子孙弟子,或上奉于家族,即便有少数为了不给家族至亲带来杀身之祸而故意不露这些财富,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少用处,一位圣者若是死亡,他的遗产总是会有人觊觎的,哪怕他什么都没给家人留下,仍然会有宵小之辈认为那些秘宝只是被藏起,因此而带来的灾难其实并不少见。 若叶无莺带着的是真正的残破洞天,那里面自然应该还有点东西,重要的东西没有,大抵还有些不那么重要的,比如《金针问仙》,这种法门对于赵家的圣者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随手也就扔着了吧—— 青素这般想着,随即想到那三个刺客身上并不显得生涩的手法。 “难道说,那位圣者还残留下了一段意识?”她皱眉,只能如此猜想,对于残破洞天的研究其实很有限,因为例子太少太少,并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东西,她也多半只能靠猜测。 叶无莺乐得她往这方面去想,避开这个话题,“怎么样,他们三个招供的时候……还算自然吧?” 青素点点头,“若是不知道赵家《金针问仙》的手笔,这份供词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也就是说那些个刺客,和叶无暇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替叶无莺挑好了一件中领的棉质上衣,黑色马裤,再加上一件防水的皮外套,将他半长的发整整齐齐束好,最后套上一双鹿皮靴。 她说起叶无暇的口吻冷漠得好似在说一个路人,因为她本就与叶家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有多少好感。 叶无莺轻笑,“这一次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消息刚刚传到她那里而已。” “你是说——” “对于想要得到整个叶家的叶无暇来说,原本最大的障碍是叶无添他们兄弟几个,毕竟他们才是家主嫡亲的孙子,可是现在,他们都需要靠后站了,”叶无莺抬脚往外走去,“现在于她而言,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我。” 青素失笑,“就这个叶家?” “是,就这个叶家。” 你看不上的东西,别人未必不将它视若珍宝,叶无暇就是这样,在她的眼里,在没有什么比叶家的权柄更重要,她有极大的野心,她去过她祖父出身的那个世家,她见过更强大的世家做派,她想要的是将叶家推上更高峰。 当然,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错处,身为世家的一份子,大概绝大部分人都会有这样的野心。 叶无暇汲汲于名利绝不是什么大的缺点,她错就错在当叶无莺这个竞争对手出现,不择手段地想要将他踩下去,这也便罢了,当上头那些人稍稍给了点提示,她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服务,冷血无情地要置叶无莺于死地。 她从没有顾忌过——叶无莺那时候,也姓叶。 想要叶无莺性命的自然不是一个两个,叶家有竞争对手,也有其他看叶家不顺眼不想要叶家出头的世家,更有来自京城的威胁,但这些,原都不该是造成同宗相杀的理由。 在叶无暇那里,任何理由都敌不过她自己的利益。 叶无莺很怀疑,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冷血寡情的人如果真的坐上了叶家家主的位置,那叶家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想来不会太美好的。 “家主已经决定今晚的大宴宾客不会改期,”青素提醒他,“到时候叶无暇他们也会从官学请假回来一天。” “我知道。” 青素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更何况,我瞧着家主并不是太相信那三个刺客的供词。” 毕竟,这时候的叶无暇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是说主使人是叶慎敏,或许还能叫人信服一些。 “这个我也知道,我原本就没指望他会相信。”叶无莺慢条斯理地说,若不是这种破绽百出的刺杀绝对不是向来缜密圆滑的叶慎敏会有的手笔,他自然很愿意往她身上也泼一点脏水。 最终,只有叶无暇。 那个在叶家所有人眼里看来,姿容美丽,举止优雅,友爱弟妹的典范,不管从哪一方面看几乎可以称之为完美无瑕的叶家这代长女—— 叶无暇。 他已然承认自己漆黑的内里,叶无暇还想继续装她的白玉无瑕? 做梦去吧! 第11章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尽管叶无莺迟到了几分钟,车夫却丝毫没像以前那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甚至殷勤地替他打开了车门。 很快就到了家学那熟悉的阶梯前,所有的孩童都哼哧哼哧同平时一样爬着阶梯,没有一个人撑伞,任由那秋日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打湿头发和衣衫,绝大部分人都换了轻便的衣衫,倒也有穷讲究的还套着长衣曲裾,比如叶无若,于是在这种天气里就显而易见地狼狈起来。 世家讲究风韵,平日里穿着也是如此,但这种时候还这样穷计较,明显是自找罪受。 但总是不乏这种自找罪受的人的,反倒是越不需要这种面子工程,当然,也有人即便在这种天气穿着上依旧完美无缺,还能够走得潇洒如意,比如叶无嵘。 近两年叶家少有资质好的孩子,叶无添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往上推几年,还是有相当不错的,比如天七品的叶无暇,天八品的叶无昀,以及同样天八品资质的叶无嵘。 即便地三品的叶无燮略有失意,但也不算是糟糕到会被家族放弃,事实上,他这样的资质和身份,已经足够得到某些特殊照顾。当然,他也是喜欢不管什么时候都穿得相当得体的代表人物,哪怕年级小,却从不穿那些平民喜欢的“便装”,长衣宽袖才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有叶无嵘和叶无燮作为代表,下面自然有一溜跟着学的,尤其是一些努力表现出自己也有世家风范的庶子们,和那些平日里得不到重视的隔房孩童,可惜他们一个都做不到像叶无嵘那样轻松自如,即便是叶无燮,瞧着也不是那么舒服。 叶无莺厌恶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珠,就算身体强健到绝对不会因为这雨而怎样,也不代表他喜欢在这冰凉的秋雨里爬楼梯,雨中漫步?拜托,这已经过了重阳节,祈南又不是在大殷温暖如春的南方,天气已经相当冷了,这种气温谁要喜欢在雨里走,那绝对是自虐,不是什么所谓的格调或者浪漫。 于是,他快步往上跑去,只想进烧着炭火的温暖课室。 “无莺少爷,今天也这样勤奋呀。”执勤师者面对他时格外慈眉善目,甚至递上了一条崭新的棉巾,给他擦一擦头发面庞。 叶无莺微微一笑,十分有礼貌地说,“谢谢。” 这执勤师者十分高兴,对他更是满口的溢美之词。 从旁边经过的叶无嫣很想冷哼一声,却到底没有出声,径直跑进了课室。 如果没有叶无莺,她就是这一次资质测试的佼佼者了,天九品,其实比起这两年测试的其他人,她的资质绝对可以说是上上等,偏偏有一个叶无莺,将她生生映衬地黯淡无光。 今天的课程,注定绝大部分昨天刚刚经历资质测试的孩童都心神不宁,结果出来,他们的一生几乎可以说是已成定局,于是要考虑的就更多,明明只是五岁的孩童,叶无莺想着,正常情况下五岁的孩子应该想些什么? 大约也就是在幼儿园里玩着玩具做着游戏顶多为今天老师有没有给我小红花而烦恼一下,又或者想吃的想买的要怎样打滚撒泼从家长那里搞到手,再不济也就是不想去上舞蹈课珠算班拼音辅导而已。 这根本就是个在大人们怀里撒娇,可以任性到无法无天的年龄好吧? 可是在这个世界,五岁的世家子,已经开始懂得这个世界的残酷。 所以,一个个长成变态好像也不是很叫人意外。 这一天,连叶其霏待叶无莺都格外和颜悦色,其他人自然都要给师者几分面子,至少表面上看来,叶家家学还是相当和谐友好的,这天连叶无添都不来挑衅他了,简直有些无趣。 “听闻无莺堂弟昨夜遭到了刺杀?”课间叶无嵘走过来,关切地问,“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到叶家来伤人。” 叶无莺轻轻道:“是啊,不过,听说刺客已经招了呢,家主定然不会放过那幕后主使的。”口吻格外柔和温然。 一旁装作在看书的叶无燮抬起头来,“这么轻易就招了的刺客,指不定就是为了刻意诬陷谁才故意跑到无莺的院子里去的呢。” 叶无莺笑起来,他本就长得十分秀丽好看,这一笑莫名就有些阴柔的意味。 “是啊,故意跑到我的院子里,给我的腿上添了一道七八寸长的伤口,外加这里——”他掀开领口,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如果他的刀再快一点点,我躲闪的速度再慢一点点,恐怕这一刀就要割破我的喉咙,”他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瞧着叶无燮,“到底是谁这么重要,要利用我这个叶家刚刚知道的天一品来陷害他?” 周围几个孩子都哄笑起来,不管这幕后指使者是谁,叶无燮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刺客并不是真的想杀叶无莺,只是为了陷害某个人,而叶无莺那边却是差点真的没了命,就算是要拿这件事陷害某个人,这刺客也是真的想杀他。 从逻辑上讲,明明是杀死叶无莺更重要好吧?哪怕他们只是五六岁的孩童,都知道叶家有不少对手绝对不想让叶无莺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叶无嵘却避重就轻,“说不定有人想要一箭双雕呢。” 如此想要揭过这个话题。 叶无莺却站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走到了叶其霏跟前,“老师,我今天感到很不舒服,能够早些回去休息吗?” “是不是昨天受了惊了?”叶其霏关切地说,“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今晚你可是主角,定然不能缺席。” “是。” 今天的大宴宾客他也是很期待呢,怎么会缺席? 夜幕降临,属于夜晚的寒意渐渐弥漫开,叶家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仿若昨晚从未发生过什么刺杀事件,叶家上下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叶无莺早已经习惯这些人的行事准则,自然不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任由青素挑了一套正式场合才能穿的贵重衣衫,再一件件往身上套。从领口纹绣云纹的中衣到厚重的青色鸟雀纹外袍,这可不仅仅是精致,从用料到工艺都是大师手笔,这也就算了,最难得的是它经过巫的赐福,这种赐福同叶无莺曾经到处看到的“XX大师开过光的”可不同,巫的赐福是有实际意义上的用处的,能够帮助主人避过一次危机。 “少爷,我们走吧。” “好。” 由深叶亲自送到叶家开宴的八方阁,这里叫阁,事实上是一栋占地相当宽广的大宅,弯成弯月一样的弧形,后面是一片竹林,一潭碧水,一池荷花,再加几个点缀的凉亭,这吃饭讲究色香味,但世家吃饭,没有景可是不行。这楼上下三层,足以容纳数万名宾客,今天叶慎一说是大开宴席,事实上也就请了一些与叶家交好的人家,再加上叶家自己人而已,是以只开最上层。 从漆光明亮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上,脚边镶嵌着灵力灯,照得一路亮堂堂的仿若白昼。 终于到了顶端,叶无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世家的繁盛奢靡大概可以从那悬吊的八景灯,再到飘着异香的珍兽肉,价值万金的珠碧酒,最后是舞乐迷人的红喜班中窥得一角了。 八景灯来自龙族,通体水晶造就,传闻与龙族水晶宫的制材乃是一样的,又请大师绘制人间八景,每一盏灯上绘制的景色都不同,是以八景灯的价值难以估量。 珍兽肉来自蛮族,大殷自然也有奇珍异兽,甚至有不少危险的珍兽乃是上等的珍馐,但是没有一种及得上极西之地的喙生雀鹿,这种珍兽本身极其危险,又难以捕捉,只有蛮族有本事抓得到些许,是以,这种珍兽肉在大殷,价比黄金。 珠碧酒很简单,就是南方鲛人酿造的酒,口味醇厚绵香、清澈爽口,每年进贡的数量都是有限,这在京城都是很拿得出手的珍品了。 至于红喜班,瞧着名字十分俗气平常,但大殷的红喜班非常有名,有名就有名在它几乎所有的成员都是极北妖族,从美艳的狐女到清灵的猫女,再到俊朗的狼族少年,主舞的阿凌玲是一名混血妖族,因为有蛇族的血脉,舞姿柔若无骨个性冷若冰霜,很受到世家子弟的追捧。 有了这些,这一场宴会自然很上档次。 但叶无莺看的并不是这些。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绿裙少女,衣裙环佩都很简单,但比起旁边那位衣着华美环佩叮当的少女,她却偏偏显得更美,更有风仪,更高贵雍容。 她确实没有叶无燮长得好,但是她的眼睛却太好看,弯弯的,仿佛带着些许笑影的弧度,明亮清澈,眼波盈盈,她自然也不如叶无莺生得精致漂亮,但她就是她,只是这么站着,出落得犹如一朵清新脱俗的水莲花,干净到好似不沾半点尘埃。 叶家无暇,是在哪怕博望城那个世家圈子里,都出了名的完美无瑕,从长相到性格,再到平时的功课,甚至是琴棋书画骑射弓马,她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更甚至——与一众二流世家的世家子弟交好。 叶无莺必须承认,装逼能装到这种境界,不能不让人服气。 “无莺堂弟。”她开口,口吻亲昵,一双妙目更是说不出的关切温柔。叶无暇有一种本事,不管她说的是真话假话,只要是对着你说,这样带着微微的笑,眼睛脉脉地看着你,总会叫人忍不住相信她所说的一切,觉得她就是这样真心实意。 叶无莺叹服,某些人的本事那真是天生的,自己在这方面果然还比不上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微微弯起了唇,到最后,赢的仍然是他,尽管上辈子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最后,赢的只会是他,而不是叶无暇。 第12章 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在关注这边,不仅仅是指着叶无莺窃窃私语,更多的是听说了昨夜里的那场刺杀,现在正主出现,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至于三位刺客招供之事,知道的只有青素、叶慎一和他的两个心腹,倒是一时间还没有传出去,只是不少人都听闻今天叶慎一让叶无暇进了书房,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于是便有人猜测有了叶无莺,原本被家族看重的叶无暇自然失了宠—— 这会儿还没人知道那些刺客招出了叶无暇的名字。 叶无莺正在考虑要不要装个姐弟友爱的样子,可是面对这个人,再装出那副模样,叶无莺觉得有些不高兴。 即便如此,他还是可以露出甜蜜又温柔的微笑。 “这便是那个孩子吧。”这声音既慈和又低沉,不疾不徐,听起来十分从容。 叶无莺一侧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 她瞧着几乎和这个富丽堂皇的宴会厅格格不入,比起这里人人华服个个精致,她穿着的不过是普通布衣,而且是那最常见的蓝印花粗布衣衫,和一条灰色的布裙,一头银发简简单单地盘着,用一根枯树枝一插,竟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如果腰间那个绣工拙劣的荷包算的话,那勉强有一个。 可是她往那儿一站,整个厅内的世家士族,不管知道或者不知道她是谁,都低下头去,神色恭敬。 因为她是大巫,大巫琉绮。 这样美丽的名字背后,是面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甚至,她还是一个双眼看不见的瞎子老妇人。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琉绮,只有叶无莺瞪大了眼睛,心里几乎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妈的这怎么可能! 琉绮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他皮肤雪白,换个说法叫苍白得似有病容,偏一双眼睛极黑,唇又太红,使得整张脸有种别样艳丽的美。明明还只是个小男孩,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未来那副妍艳鲜丽的轮廓。 很奇怪,一个人七岁与十七岁,本来未必会认得出来,但这个人……或许不管是几岁,一看就是他,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会长成他这副模样,他的特征太鲜明,模样太出挑,恐怕是不管几岁,叶无莺都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如果说叶无莺是那种长相精致到挑不出缺憾的秀丽俊逸,那未来的这个人就是一种很古怪的美,把一些原本只能用在女子身上的词安在他的身上,反倒无比合适,他并不女性化,只是那样的长相使得他糅合了病弱苍白的楚楚与令人惊艳的浓丽——当然,他是真的有病,可以说是顽疾痼疾,娘胎里带的先天性疾病,无法治愈,这份苍白也是真的,偏生这种病态的苍白使得他的气质更加独特。 长相不是他能选择的,但是这样很有欺骗性的皮相之下,却是寻常人难以理解的变态性格,这就叫人有点吃不消了。 未来的天巫司卿,这会儿还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不对啊,一般世家都是五岁测资质,这会儿的司卿应该已经被带去京城了才对! “怎么是你……”叶无莺怎么也想不到这会儿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被大巫琉绮牵着的漂亮男孩儿笑了起来,“叶无莺。” 司卿并不是姓司名卿,司卿只是他的巫号。他原本姓徐,名夏行,比起叶无莺这个槽点无数又女性化的名字,徐夏行这个名字简直正常得不行,但是当真正去了京城,才会发现这有多么不正常。 京城徐氏,乃是历史最悠久的世家之一,论那辉煌的过往简直可以与黑殷赵氏相较,当然,这并不是叫人惊异的地方,真正吓人的是……徐家与叶无莺同辈的孩子,是“翊”字辈,上一辈是“惠”,再上一辈,是“启”,再上一辈,是“立”,之后,才是“夏”,所以,单单看这辈分,就知道有多吓人,同徐夏行同辈的,那都是真真正正的老家伙们了。 叶家一辈辈下来用的是叶家那一本最古老的家训,“……珍宝慎其,无有贪慕者……则严惩之……”断断续续的句子在叶无莺看来有些简直狗屁不通,这也难怪,叶家真正祖上那位,是武将出身,压根儿不怎么通文墨,但一代代下来,就这么用了,别看“无”字实在不讨人喜欢,叶无莺想到下下一辈要用“贪”字,那才是真正悲剧吧? 这会儿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口吻和音调,莫名就让人觉得亲昵又甜蜜,叶无莺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跳舞了,卧槽,他就说怎么之前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呢,果然应验了! 再怎么想,在这个时间点上,司卿也是不可能出现在祈南的好吗? “怎么,你们以前当真见过?”吓一跳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素,因为叶无莺应该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才对。 男孩儿却甜甜笑了,“只是偶然在街上见过一次面。” 青素却皱起了眉,仍然有些怀疑。 叶无莺不管哪一次去外面,青素都跟着,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如果曾经和这个孩子擦肩而过,他又是这样的长相,不该毫无记忆才是。 可是面前的孩子一看就知道并不想解释,青素想着回头再问少爷,便笑了笑,退后两步,只做一个婢女的本分。 因为琉绮这样一打岔,叶无暇就被晾在了一旁,她却丝毫没有尴尬的模样,反倒落落大方地一笑,向琉绮行过礼就转身回到了她的坐席。 说叶无莺是主角,事实上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公还是那些世家士族的大佬们。 叶无莺原本很期待这场宴会,因为这里有他需要尽早结识的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谢玉也来了,只是这会儿混在人群中,他还没找到,就被司卿扰乱了心绪。 “原本,只是想来见你一面。”这个后来惊才绝艳闻名大殷的天巫这会儿只是个众人都不在意的小男孩儿,任谁也想不到短短十数年的时光,他一路往上,走到了很多巫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高度。 巫的等级十分简单,普通的巫,那就叫巫,绝大部分巫终其一生也就是巫,巫和武者以及炼气士都不同,炼气士看资质,即便是资质再差,通过努力还是能够走到比同等阶的人更高的位置的,比如叶其霏,巫不一样,巫,要看悟性。 拥有巫的资质是前提,但悟性这东西虚无缥缈,因此,很多人哪怕再努力,他也就是个普通的巫,巫之上还有大巫,比如琉绮,她原本当然不叫琉绮,琉绮是她的巫号,只有到了大巫这个层级,才会拥有巫号,叶无莺那早逝的母亲也曾是个大巫,再之上,就是天巫,每一代的天巫,就从没有超过十个之数,徐夏行就是数千年不曾出现过的最年轻的天巫,当然,最上还有三大祖巫,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活了多少年,他们住在神都深处的巫殿里,已经有太多年没有外人见过他们。 只要成为了大巫,就可以在神殿中挑一个巫号,这些巫号据说最早都是神赐给巫的,事实上说穿了也就是最初那些个巫的名字。一旦成为了巫,就要抛弃自己所有的过往和家族,但若是普通的巫,还可以保有自己的名字,而晋升大巫,连这一点都要被剥除。 对于这一点,司卿非但不排斥,甚至还很乐于彻底与那个徐家割裂联系,如果他不说,这世上当真已经不剩下几个人还记得住他的名字,等到徐家那一辈的几个老家伙都离开这个世界,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记得。 但是他毫不在意。 他不喜欢徐家,就好比叶无莺对这个叶家也未必有多少感情一样。 世家看着风光,内里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世家有孩子以自己的姓氏为荣,但也有他们这样不被家族友好相待的孩子并不想要这浑浊污糟的世家姓氏。 从见到司卿之后,叶无莺已经开始后悔,于是装死、沉默。 “我们到外面去玩,好不好?”他眨眨眼睛,笑得特别天真甜美。 叶无莺:“……” 他知道,是瞒不过司卿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看到他,不是那么震惊,而是直接装作不认识那么过去,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一瞬间的反应根本做不了假,应该说,一看到这个人,他就想起自己最后听到的那句诅咒,那种深浓的恨意和锥心的悲伤让他难以忘记。 又或者,因为司卿出现在这里太不科学,从他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叶无莺就知道,这一世—— 改变的不仅仅是他,重新来过的不仅仅是他。 还有司卿。 第13章 这个真相说不清是好是坏,叶无莺只能点了点头,在宴会的间隙同司卿一块儿往外走去。 “小心一些。”大巫琉绮关切地提了一句。 司卿微笑,“好的。” 旁人自然有些惊疑,能跟在大巫身边的孩子……他是什么身份? 其实叶无莺也感到很疑惑,照理身为徐家子的徐夏行早在两年前就该经过资质测试,然后进入巫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千万里外的祈南? 外面的风景很不错,雨过天晴,月明星稀,水波粼粼,隐隐有些桂花的香气传来,水中亭的风光自然愈加美妙。 “人生当真叫人意想不到。”司卿一字一句说道。 褪去了那层小孩子的伪装,他仍然微微笑着,眼神却瞬间变得不同,那种违和感让叶无莺觉得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再怎么去装小孩子,他们也不是小孩子,眼睛中的沧桑根本藏也藏不住。 “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还在生气吗?”他忽然回过头来说,“这世上有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便罢了,居然还有另一个,这么巧的事我几乎都要相信我们是天生的缘分了。” 叶无莺瞪他,“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就搞不明白了!算了,反正你一直这么阴阳怪气。” 司卿轻笑,“是啊,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平静地说,“你死之后,我掉回头去查了很多事,然后才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更不一定为真,你相信了你看到的听说的,我也信了我看到的听说的,所以,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才知道,你以为我背叛了你。” 叶无莺皱起了眉,很多事只需要稍稍透出一点儿,他就能够想明白很多事。 自从重生回来,他其实还没完全进入状态,直到见到司卿,他才仿佛真正感觉到自己又去了那个诡谲复杂的京城。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叶无莺转过头去,“之所以会信那些,不过是因为本身我们就没有相互信任。” 那么容易被挑拨,被利用,被离间,说穿了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关系那样脆弱,不论是司卿还是他,都如履薄冰,被轻而易举就打得粉碎。 可是,那之后的伤害、折磨、痛苦,并不会因为误会被解开而减少半分。 “是啊,”司卿侧了侧头,“我来并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 叶无莺却并没有看他。 上辈子这个变态家伙给他的折磨他根本没法忘记,哪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太羞耻而难于启齿,不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对于叶无莺而言,那种回忆称不上全然是痛苦,却也绝对不是美好到让他怀念的。 “叶无莺。” “嗯?”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就怕这一切不过只是我自己的梦,只有我回到了过去,而你不在。” 叶无莺皱起了眉。 “后来,我替你报了仇,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死得非常凄惨,每一个——我都让他们一无所有痛失挚爱受尽折磨,才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死去。”司卿的口吻柔和,“可是我仍然不开心,他们死了,你却并不能活过来。” 他说得再平淡,叶无莺听着都觉得很有些不自在。 “所以,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然后就要走了。” 叶无莺终于看向他,“你为什么会在祈南?” “你是想问,我五岁资质测试之后,就应该去了巫殿,是不是?” “嗯。” 司卿笑起来,“因为我逃了。” “什么?!” “作为未来的巫殿掌管戒律的天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巫殿的规则,”他轻笑起来,“只要还没进巫殿,还没有真正成为巫,就不用遵守巫的规则,反而不会受到惩罚,我醒过来的时间有点晚,已经进行了资质测试,所以,在我醒过来的刹那,我就决定要走。” “走?”叶无莺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 司卿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从京城……到祈南,用了两年,不许嘲笑我不识人间疾苦,我确实不知道,这一路是这么难的。” 叶无莺:“……” 再怎么说,上辈子的司卿都是完完全全没吃过苦的,他出身世家,后来成为一名巫,因为太过惊才绝艳,几乎是人人捧着,当然,也有人想要他死,处处陷害他刁难他,他也受过伤甚至因为病痛的原因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痛苦,但这种与真正的民间疾苦那是两回事。 他没有忍受过饥饿,没有受过严寒,更不曾因为生计发愁过,他或许曾露宿荒野,但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强大的巫,而不像这会儿只是个孩童。 叶无莺拉过他的手,才发现他很瘦,脸上虽然看不出来,从胳膊到手掌,都瘦骨嶙峋,几乎全是骨头,哪怕有这宽大的青布衣衫遮着,却也仍然看得出他这会儿单薄的胸背。 他本来就有病,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样瘦弱的身后,更显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同是孩子,五岁的叶无莺,恐怕要比面前七岁的司卿还要健壮一些,虽然叶无莺本来就已经是偏瘦的体型了。 “你疯了吗?”叶无莺不可思议地说。 司卿微笑,“你心疼了吗?” 叶无莺:“……” 算了,他反正就是个疯子。 “这个给你。” 叶无莺看着塞到他手里的东西,一阵恶寒差点儿直接扔到水里去。 这是一个小孩子……的脑袋。 没错,只有一个脑袋,圆滚滚的脑袋,剪着短短的桃心发,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叶无莺,仿佛笑得很甜。 “别扔,以后如果有想说的话,可以通过它传给我。”司卿握住了他的手。 叶无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巫偶的脑袋。 不管看多少次,他仍然会因为巫偶而受到惊吓。 巫之四道,卜、咒、术、偶中,最神秘的就属卜和偶,最难学的也是卜和偶,巫的学习本身需要天分,而要学卜和偶,那需要的不仅仅是天分,在巫殿之中,绝大部分的巫都会选择咒或者术,只有神选中的宠儿,才能修习卜和偶。 司卿有修习卜卦的天赋,他却厌恶整天呆在巫殿的星象宫中,因此,他选择了偶。 巫偶不是木偶,也不是铜偶铁偶,而是……与真人十分类似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假人。 只有巫才会培育的植物,会产生一种只有巫才能取下的凝脂,用这种凝脂做成的偶,皮肤会拥有同真人一样的质感,再用柔韧的异兽毛发做头发,最后是用世上最坚硬的奇石打磨的骨骼,每一个做偶的巫都会很用心,将它们制作地与真人一般无二也便罢了,更多的会对它们的外表十分计较,将它们做得比真实的人类更加美丽。 但再怎么逼真的偶那也是偶,它们能够像真人一般行走坐卧,但行动之间毕竟僵硬,若是猛地看去,自然会显得十分诡异。 叶无莺无意间去过司卿放置偶的偶室,当时被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就好比面前这个脑袋,若是安在正常孩子的脖颈上,这真是个漂亮得足以让长辈夸耀的孩子,发黑如墨鹅蛋脸庞,大眼睛长睫毛,雪白的皮肤樱桃样的嘴唇,笑起来甜甜的,甚至还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 可当只有这么一个脑袋的时候,就不是可爱,而是惊悚了。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叶无莺直接把它塞了回去。 司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他歪着头想了想,“好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的偶,这样总行了吧?”他掏出一个麻布袋子,将那个“脑袋”灌了进去,明显这个袋子是事先做好的,因为刚刚好将这偶的脑袋装进去,又折起边缘,“回头这样缝一圈,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布袋圆球,到底没那么恐怖了。 叶无莺皱着眉,“我说了,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叶无莺。” “嗯?” 司卿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让叶无莺想起他手中袋子里的那个巫偶脑袋,硬生生地差点打个寒颤。 “你是重来一遍,我也是重来一遍,所以,我们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轻轻说,“即便做不成情人,我们也可以成为盟友,不是吗?” 叶无莺沉默下来。 他知道,司卿说得没有错,其实拥有司卿这个盟友,于他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可怕,哪怕这会儿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不管是前世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狠辣无情,不仅仅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往往是个难以预测的疯子。 司卿或许很难成为朋友,但是,只要想着他若是成为敌人会有多麻烦,那就什么都可以容忍了。 叶无莺自问背着外挂开着金手指,又是重头来过,哪怕这个世界的难度是地狱模式,他也有勇气去闯一闯了,可他毕竟不是个天生的疯子,面前的司卿却是。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住了司卿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好吧,只是盟友。” 司卿甜甜地笑了,“好。” 在旁人眼里,那不过是两个小萝卜头一块儿玩耍,好似真的把对方当做了朋友,十分投缘的模样。 不远处的青素瞟了一眼这个方向就回过了头去,她需要同琉绮大人单独谈一谈,然后和京城的那位联络上,在她的心里,这会儿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等到叶无莺走回了宴会大堂,司卿这才收敛了笑意。 他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水中一尾叶家养着的锦鲤身上,轻轻地伸出了手。 即便是逃家,他也不会落下巫力的修行,巫的修行讲究悟性和天分,而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一回,天巫之前的道路于他而言再没有任何难度和瓶颈,他的巫力轻轻释放而出。 那条锦鲤在水中缓缓挣扎起来,却是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直到司卿带着笑意,将那锦鲤浮空,最后抓在手里。 “无莺最喜欢吃糖醋鱼呢……”他轻轻说,拨了拨那颜色漂亮的鳞片,随手弄下来两片觉得可以给他的新巫偶做装饰品,然后将它又抛回水里去,眼见这条可怜的锦鲤受到了这样的惊吓火烧屁股一样飞快游遁远走。 嗯哼,盟友? 他知道,叶无莺才没信这种说法,当然,本身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和叶无莺只做盟友? 怎么可能! 第14章 叶无莺带着司卿的“礼物”回去,一脸乖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比起一脸高兴几乎是带着炫耀的叶慎一,他的亲生爷爷,不,应该说是外公叶慎之就低调多了,木木地坐着,别人敬酒他也笑,然后就坐下,低调地好似一个透明人。 这个样样平庸,被他那三个兄弟姐妹映衬地一无是处的叶慎之已经显而易见地苍老了,他不是高阶武者,更没有炼气士的资质,所以他这样苍老应该是正常的,只是比起他的哥哥叶慎一,比起他的姐姐叶慎敏,他反倒是瞧着最年长的一个。因为苍老,他的眼睛都已经开始浑浊,因为苍老,他脸上的皱纹遍布,甚至开始生出淡淡的斑点。 这样一个老人,怎么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也曾鲜衣怒马过的世家子。 他早年丧妻,中年丧子,这一生只有两个孩子,一个被巫殿夺走,另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他就这样在这个大宅里压抑着沉默沉默沉默…… 叶无莺忍不住看向他,他察觉到了叶无莺的目光,转头朝他看来,然后露出一个慈祥的笑,这个笑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要让叶无莺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没错,他连对自己的“亲孙子”叶无莺这么笑上一笑,都要那么小心翼翼,可是,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悄悄朝着叶无莺看一眼,偶尔还看一下另一桌上的叶无若。 但叶无若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亲爷爷,因为他知道,即便是讨了叶慎之的欢心,也是丝毫没有用处的,在叶家,他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叶无莺心下叹气,不禁有些悲伤。 要说这个叶家有谁对他是真正有亲人的感情,那无疑只有这个叶慎之,他再平庸又如何,只有他是一个真正善良的好人,所以,在这个叶家他格格不入,只有在那个小庄子上得享安宁。 叶无莺记得自己上辈子过得最安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叶慎之打理的庄园里。 但是很快,叶无莺就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哪怕心里再怎么觉得叶慎之好,也不能够去亲近他,因为只需维持现在这样,叶慎之就能够继续平静地过他的日子,哪怕一天比一天苍老,至少衣食无忧,无病无痛,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 这也算是叶无莺给这个爷爷最大的孝顺了。 这场宴会本来他想做的事有好几件,却最终被司卿的到来给破坏了,总算稳定了心绪,谢家人早早走了,这种士族里的边缘人物,又不是掌权的嫡枝,能来这里就已经够给面子,难道还指望能跟叶家人说上话?别开玩笑了。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他找到了谢家人,这会儿也是见不着谢玉的,尽管叶家邀请的是全家,但她那位恶毒的继母并不会让她出门来。这位未来的小伙伴……这会儿还只是个怯懦胆小的小姑娘。 叶无莺在等待,果然,等叶慎一派人将最后一波客人送到客院,就将他和叶无暇一块儿叫到了他的书房。 仍然是那个十分宽敞的书房,之前还带着笑意的叶慎一沉下脸来,叫人给他们两人都放了一张椅子。 叶无莺的身后跟着青素,叶无暇的身后也跟着一个人,却是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她长相普通面无表情,瞧着气质有些冷漠,而且一看浑身就充满了一种所谓的高手气质。 这是一位六级武者,确实算得上是高手,她表情高傲,却压根儿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一名八级武者。 只要青素愿意,即便是叶慎一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八级武者,这位又怎么会发现?那时被叶慎一的护卫副总管发现端倪,只不过是她不曾真正隐藏罢了,赵家的敛息之术如果那么容易被发现,也就不会成为赵家绝密的法门之一了。 平日里青素也是很难见到叶慎一和诸位供奉高手的,自然也就不必那么在意,只要她刻意隐藏,本就很难被别人探出深浅,只不过那夜为救叶无莺声震叶家,才让一些供奉对她生出了疑心,直到叶宝山亲自下令,才算抹过这一节,可是叶无暇身边这位自然不知道。 一看叶慎一这公平的做派,叶无莺就知道叶慎一并没有相信刺客的招供。 “那三个刺客还在吗?” “一个死了,两个还活着。”回答的是青素,说的话很简洁,口吻却很温和。 叶无暇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柔声道:“这一招一箭双雕当真太狠毒,即便是失败了,也能离间我与无莺堂弟的关系呢。” “正是如此。”叶慎一点头,他满意地看了看叶无暇,又看了看叶无莺,心下十分骄傲,他叶家的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叶无暇很能干,可是叶无莺这样的天才人物更是不可或缺,否则叶家谈何发展壮大? “无莺堂弟乃是我叶家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资质,不管未来如何,为了我叶家的发展,都该尽力保全他才是。”叶无暇说得十分真心实意的模样。 叶无莺内心冷笑,他知道,叶无暇的意思是哪怕她得了家主之位,也需要叶无莺这样资质的兄弟才能将叶家推上高峰,事实上,正常心胸宽大的家主都该如此为家族着想,有一些家族中也不乏一心向武的天才人物,他们往往并不适合家主之位。 但叶无暇不是那等心胸宽大的人,她有极强的掌控欲,更何况,叶无莺根本不是一种一心向武的痴人—— 他很聪明,出乎意料地聪明,又有这样的资质和可怕的进阶速度,他以一种一骑绝尘的速度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因此,叶无暇立刻想要将他扼杀在还弱小的状态。 当然,这会儿的叶无暇还不知道这一点,因此这种心理也没有几年后那么迫切。 “伯祖父,虽然无暇堂姐说得也有道理,但总要将这件事查清楚才是。”叶无暇显得很稳重大方,叶无莺自然要比她更懂事从容。 叶无暇微微一笑,“如此我愿与那刺客当面对质。” 仿佛对她的识大体十分满意,叶慎一点点头,“无莺说得不错,惠山,去将那两个刺客提来。” “是。” 等到那两名刺客被提过来,以前叶慎一能感觉到的那种诡异扭曲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瞧着已经毫无问题,当然,他们不会知道,现在这两名刺客每走一步浑身都如刀割般痛苦。 他们低眉顺目地走过来,几乎不敢抬头看。 “伯祖父,就是他们吗?”叶无暇仔仔细细朝那两个刺客看去,试图瞧出些什么,可是怎么看他们也没有丝毫异常。 听到她的声音,刺客没有丝毫反应,叶慎一板着脸说:“你们招出背后指使之人为我叶家无暇,怎么如今当面相见,反倒好似素不相识?” 那两个刺客闻言抬起头来,然而眼神并没有落在叶无暇身上,反倒是一眼看到她身后的中年女人,随即脸色大变,竟然挣脱带他们过来的青年,想要往外跑去! “原说是对质,却是想杀人灭口!”其中一个刺客尖锐地叫起来。 他们毕竟不是什么高阶武者,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跑出书房,却也没跑几步就被叶慎一的护卫围住,根本就跑不了,他们的身体抖得厉害,却是看也不敢看叶无暇身边那人,叶慎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叶无暇的心沉了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而因为此刻跑出了书房,又大声喊着他们要杀人灭口,恐怕已经惊动到了其他人—— 今夜叶家设宴,一些稍远的人家也有借宿在叶家客院的,他们之中可不乏高阶,这里距离客院虽远,却未必瞒得住他们的耳目。 “这是要杀人灭口!”另一个刺客也叫起来。 即便是再笨,那名中年女人也猜到这明显是针对她,哦不,是针对小姐的阴谋!满心恼怒的同时,她已经上前几步要将那两个刺客亲自捉住堵上他们的嘴,却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某个刺客的时候,他忽然浑身抽搐了几下,就这么瘫软在地!在她一愣的时候,另一个刺客已经试图逃跑,她随手想要拦截,谁知道他也就这么委顿下来,眨眼就没了呼吸。 她发誓!这绝不是她动的手! 可是从其他人看她微妙的眼神中,她觉得这会儿站在这里的自己当真是百口莫辩。 叶无暇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招果然毒辣,这两个刺客既然已经招了,洪姑姑又有什么杀人灭口的必要?” 她这个解释也算是说得通,可是,却有人轻笑一声,“是啊,只万一刺客手里还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怎么就没有必要了?” 说话的人倚靠在门口,眉目宛然浅笑盈盈,手边还牵着个秀气的小姑娘,正是叶无嫣。 除此之外,她身旁还有个容貌艳丽的女人,叶无暇回头一见到她就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祖母。” 来者三人,叶无暇的祖母叶慎敏,还有叶宝山的女儿叶慎萍,以及叶慎萍的孙女叶无嫣。当然,一听这话就知道叶慎敏与叶慎萍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尽管这会儿她们正亲热地挽着胳膊,好似亲生的姐妹一般。 她们都不年轻了,叶慎敏已经年过六十,叶慎萍只比她小一岁,她们是隔房的堂姐妹,且叶慎敏的哥哥叶慎一是家主,叶慎萍的父亲叶宝山是叶家老祖宗,也是叶家最强的高手,要论叶家地位最高的女性,她们俩都可排入前列。 叶无暇向着叶慎萍也行了礼,“堂祖母。”心下却咬牙,她很得祖母看重,自然知道这个叶慎萍自小就给过她家祖母多少为难! 两个刺客已死,场面一度凝滞,她们的到来反倒让这种气氛愈加沉重。 叶无莺也行过礼,才看了叶慎萍一眼,眼角瞟过叶无暇的神色,顿时明白叶无暇绝不容许他存在的原因,即便是他不去争那家主之位也是不行。 她害怕等她掌握了叶家,坐到叶慎一的位置之后,头上还有一个叶宝山。 就因为叶宝山是叶家唯一的九级武者,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地位都不会动摇! 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实力更加重要。 叶无莺心中在笑,脸上却是很恰到好处的惊惧。 原来叶无暇从一开始就输了,从资质上就注定她根本没办法赢过叶无莺,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妄,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根本,叶无莺想了两辈子,终于想得通透了。 他既明白,却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无趣了。 青素的扫尾做得很好,这两个刺客也尽到了他们的“责任”,过了今天,叶无暇不再是完美无瑕的叶无暇—— 倒也未必是这个栽赃有多么完美,而是因为那位“洪姑姑”来自秦家,太北秦氏,是比祈南叶氏更强一级的世家,而且,说句实话与叶氏的关系并不那么好,当年叶无暇的祖父执意要入赘叶家之时,更是闹得十分不愉快。 要说秦氏不愿意看叶家坐大,其实叶慎一是相信的。 这还只是第一步,总要将她曾经用过的那些手段,一件件还给她才是。 一件件的,他都记得很分明呢。 那时候,叶慎敏和叶无暇是怎么说的来着? “无暇,你可明白了,打压对手本也是一门学问。” “无暇明白,不过投其所好、引其堕落,栽赃嫁祸、坏其名声,清查刺探、剪其党羽!” “还不够。” “那就毁其根基,实在不行,自然也可釜底抽薪,杀之!” 那时,他在窗外,浑身冰冷地听着那位他以为温柔可亲的堂姐和他以为看重他的姑祖母讨论这个问题。 说的,自然是他。 第15章 尽管叶慎敏和叶慎萍的关系不好,叶无嫣对叶无暇的看法却不坏,应该说哪怕她祖母再怎么和她说叶无暇的不是,在她看来叶无暇这个长姐温柔和善,最是真诚可亲,于是,这会儿整个院中,最受震撼的竟然是她。 不管众人信不信,那两个刺客都已经死了,失了人证,也没有物证,看似并不能说就是与叶无暇有关,但这种事哪里需要讲究什么人证物证,即便真的是她,难道叶慎一还会将她交给官府处理吗? 当然不会。 叶慎敏依旧笑盈盈的,她一直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情,她总是能维持这副笑脸。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又带上几分笑之后,谁面对她都没法真正狠得下心去,只是现在,她已经有些老了,眼角有了细纹,笑容也远不如年轻时候美丽,可那股雍容优雅的气质反倒愈加沉淀下来,也难怪叶无暇只看到她就松了口气。 要说手段,叶无暇的段位和叶慎敏实在差得太远。 “大哥,不如让刘供奉看上一看。”她柔声说,“他原本是捕快出身,最擅长此道。” 叶慎一的脸色缓和下来,“也只有如此了。” 看到她来,叶无莺就知道这事儿大概也就到此为止,这盆污水或许是不能脏了叶无暇的衣衫,却也绝对能让她湿了鞋,不说其他,别的兄弟姐妹,怕都是要对她多出几分防心,叶无莺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光明正大不与她亲近,甚至是未来与她为敌的理由。 “伯祖父,天色晚了,我想先回我的院子里休息。”他低下头说。 叶慎一点点头,慈祥地说,“去吧,好好休息。” 倒是叶慎萍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抿唇一笑,本来想要说什么,却又瞟了叶慎敏一眼,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要走,青素自然跟着他,叶慎敏也对他宽慰了一番。 一路上,自有下人拎着风灯相送。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整个叶家都安静下来,巨大的青石地板十分平整,几个婢女拎着食盒走过,脚下的木屐发出悦耳整齐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响起。 “深叶”无声地穿过外道,往叶无莺居住的院子里走去。 青素看着不远处身着锦袍的刘供奉,微微笑了笑。 若是她的手笔会被一个六级武者看出来,那她也太没用了,就算那人是专业的捕快出身,也是不可能看出丝毫端倪的,若是请巫来卜上一卦倒是会有破绽,但是那根本不可能。 “青素。” “嗯?” “明日起教我练武吧。” 青素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自然可以。” 一位八级武者的贴身指导,要比叶其霏这个师者要靠谱得多,他上辈子不知道青素的底细,也不知道她是这么厉害的武者,甚至对青素给他制定好的磨炼有些抵触心理,这一世自然不会,虽然他事实上并不是那么需要指导,但是进步要快不可能没有危险,温室中永远无法长成真正扛得住风霜雨雪的高大树木,有青素在,当然要方便太多。 就好比司卿在通往天巫的道路上再没有阻碍,叶无莺在通往九级武者的道路上也是一样的,他那时甚至已经摸到了圣者的门槛。 气通百脉贯通任督,方生先天之气,这个世界不是武侠,很多东西原本在叶无莺看来似是而非,但有一点总是一样的,天分之外,还需汗水。 想着还要重来一次,叶无莺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管结果如果,这个过程并不那么美妙。 可是他别无选择。 这会儿的他还不能让很多人伤筋动骨,因为他还太弱小,很快、很快就会不一样的。 司卿随着琉绮离开,第二天就被送到了京城,巫殿也确实没有惩罚他,因为准确来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还并不是一名巫,巫殿没有惩罚他的理由。而且很快,巫殿就发现了他堪称天才的资质。 于是,大约十年之内,他再也不能离开神都,离开巫殿,这就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不管重生与否都一样,哪怕再桀骜不羁,也得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管是叶无莺还是他,都无法反抗。 次月,京城来了四个人直接由叶宝山派到了叶无莺的院子里,众人都以为是老祖宗派去保护叶无莺的,一时间叶无莺在叶家风头无两。他们都不知道,即便是叶宝山,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够派四个高阶命侍。 所谓的命侍是一种特殊的武侍,由巫制作的命牌能够掌握一个人的命脉控制人的精神,制作过程极其复杂,而且需得此人真心实意愿意付出生命,才能制作成功,而如今,那四块黑沉沉的木牌已经到了叶无莺的手中。 四名七级,两个武者,两个炼气士,到这个级别,已经可以成为安享富贵的供奉,他们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忠诚,只要主人握着他们的命牌,他们的一切就掌握在主人的手中,别说是七级,就是四五级的高手,都很少有人愿意,这也是高阶命侍格外稀少的原因,而且命侍的等阶越高,制作的难度也就越高,他们这个等阶,至少需要精通咒术的天巫动手,当真太难得了。 若非知道叶无莺有个残破的洞天,或许京城那个人也不会这么放心派命侍过来,只需要他将命牌往洞天一放,这四个人自然必须歇了所有的心思,为他筹谋打算,因为叶无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洞天崩散,他们自然也会因此丢了性命。 叶无莺终于静下心来,日复一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犹如苦行僧一般刻苦认真。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资质最佳的那一个。 秋去冬来,直至春暖花开,又是一年秋高气爽。 祈南的秋其实是很美的,漫山遍野的红枫和一条贯穿整个镇的太祈湖构成了叶无莺对祈南唯一的一点美好回忆。 碧蓝的天空之下,波澜壮阔的太祈湖不见边际,几乎可以与叶无莺上辈子见过的大海相比较,它烟波浩渺宽阔无垠,在阳光下尤其碧波粼粼美不胜收,偶有几个小岛点缀其中,又有水鸟不时飞过,只是瞧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这条在整个大殷都算是有点名气的太祈湖其实是一条“狭长”的湖,将这不算小的陆地一分为二,一为太北一为祈南,都是博望城辖下的重镇,从祈南去博望城中可以乘船,顺带领略两岸的迷人风光,再转陆路,穿过风光秀丽的赫凤山,就可以到达博望城。 可若是赶时间,最好还是走陆路,借道太祈湖上的秦叶桥,若将灵力车的速度调到极致,不过大半日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博望城中,并不算十分麻烦,譬如今日叶无莺凌晨出发,下午便可到达博望城的官学。 在叶家家学,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只有真正走了出去,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 当深叶在青砖铺就的管道上疾驰,一路风驰电掣之时,也不乏正在用马车赶路的士族投来羡慕的目光,更别说用其他牛车之类缓缓前行的平民了。祈南到博望其实并不近,只用马车的话,少说也要好几日的功夫。 灵力车本就是世家才能配置的交通工具,平民士族哪怕再有钱哪怕能做得出来,却也无法用它上路,这是大殷严格的等级制度规定的,若是逾制,惩罚也是相当严厉。 比起祈南,博望城自然要更大,也更壮观巍峨,如果不是早就见过京城的宏伟,叶无莺看到面前巨大的城墙和高耸入云的瞭望塔,也会被震撼一下,但此时,不过是扫过一眼罢了。 博望城已经是大殷的北方重要城市之一,建设上自然十分用心,来往的商队更是看得出这里的繁华富庶。 这是一座极大的城市,由北门入城,穿过熙熙攘攘的北市,就到了博望城的中央大街,再往西行上一个时辰,在博望城的城郊,便是知名的官学所在。 与其说它是一所学校,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座单独的小城,有独立的吊桥和防御工事,更有来往巡逻的兵士,瞧着防卫比博望城东的衙门还要森严一些。但来来往往穿着蓝白色士子服的年轻人冲淡了这种严肃感,使得它平添几分活泼青春,显得很有蓬勃朝气。 蓝是耐脏的藏蓝,白是泛着浅黄的米白,这两种颜色也构成了官学整体的色彩,白墙深瓦,亭台楼阁,既有其设计精妙之雅致,也有端庄大气之恢弘,只从门口看去,那长长的吊桥两侧有两棵长了数百年的银杏,根须蔓延,已经伸进官学外的那条河,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极有气势。 深叶只能停在吊桥这头,它一停住,四周便有学子好奇地朝那车看去。 叶家的车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但即便是叶家的学子,也不是时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基本上都是固定哪日来接上一趟,又固定哪日送来。 这个学期叶家的车还不曾来呢,他们可是认识叶家那辆接送学子的灵力车的,不像这辆这么小,却也不像它这样新。 “这是谁?” “不知道啊……叶家的车不是一般今晚或者明日才到?” “这灵力车这么小,恐怕也装不了几个人吧?” 绝大多数的人提及灵力车,都是既羡慕又嫉妒。 官学学子数万,然而其中的世家子百中无一,怎能不让他们嫉妒?灵力车他们顶多也就是看看罢了,能有幸被世家子邀请坐过灵力车的都寥寥无几。 忽然,一个同样来自祈南的士族子弟心中一动。 “难道是他?” “谁?” “叶家……叶无莺。” 第16章 自从五年前资质测试那天测出一个“天一品”之后,他在祈南就非常有名,不说家喻户晓,这上层的士族之中,少有没有听过他名字的人。 这也便罢了,各家族羡慕也就羡慕一下,反正这等资质好的弟子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像那真正的末流世家赫东唐氏,不就是因为数百年前出了个天一品的天才,硬生生将家族从士族拉进了世家的行列吗? 哪怕是最末等的世家,多被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瞧不起,那也是世家,世家能享受的一切权利和条件都不会缺,谁又管那些个背地里的嘲笑? 对于世家而言,出好资质的弟子是锦上添花,却也并非必须,例如叶宝山身为九级武者在叶家坐镇,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以叶家的资源,要让叶慎一一夜之间步入九级也不是不可能。可对于士族甚至是平民而言,若是没有实力,就是绝了希望。 但世家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比如叶家已经沦为末流,若是想去与秦家拼一拼,甚至是与七品世家博望顾氏比一比,也不是不可能。世家的晋升之路不过两种,一种是上头有人,另一种就是自家有人。或许叶无暇得到了秦家的某些承诺,这个叶无莺不得而知,他知道的只是,从他到了官学开始,叶无暇就一直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只不过,她很有耐心而已。 在旁人眼中,叶家再如何没落,那也是世家,自然有着他们羡慕的世家风范。 这一路过来其实并不算太平,叶无莺之所以不想和其他人一块儿走,也是因为怕麻烦。 哪怕他再低调,也免不去这些麻烦的。 在赫凤山附近,他们非常不意外地遇到了一伙盗匪。 “青素,给我压阵!”车上其他人都没有下来,只叶无莺一人,面对着三四十名体型彪悍的盗匪。 这群盗匪也是十分诧异,想不到车上竟然只下来一个男孩儿,巧的是恰好是他们的目标。 寻常的盗匪看到世家的灵力车就该知道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对象,更何况,真正的盗匪中哪里有这么多四五级的高手,甚至有个四级的炼气士手上还拿着一柄小巧的灵气。 这配置太豪华了,装盗匪也装得太假了。 叶无莺微微笑着,柔声说:“我对你们是谁派来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既然要装样子,何不装得像一些,这样糊弄反而让我更生气呢。” 十岁的叶无莺看起来已经同那些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差不多高,只是仍然偏瘦,蓝白色的学子服饰穿在他的身上,硬是给他穿出了一种唇红齿白风流俊逸的味道,尽管他还是个孩子,但眉目一天比一天更加精致俊美,神情之间更是愈见锋锐。 绝大部分人看到的是叶无莺那微微带笑的神情眉眼,但真正懂的人,看的是他手上的那把剑。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指腹手掌处的茧子,然后,才是那把剑。 相对于他的年龄身高,那把剑有些过长过大,偏偏他这样拿着,轻飘飘地好似没有什么分量。这是一把好剑,冰蓝色的剑鞘纹着蛮族信奉的冰雪之神的图腾,它是一把蛮族锻造的剑,剑身狭长,吹发即断也便罢了,更主要的是用之时犹如冰霜割面,能借助冰雪之力,乃是一把上好的灵剑。 对于武者来说,一把好兵器实在太重要了,尤其是五级以下的武者,若是能有趁手的兵器,武力值何止翻上一番!炼气士用各式各样的灵力枪,武者的武器却并不拘泥,刀枪棍棒皆可,但最受欢迎的,仍然是剑,其次是刀。 叶无莺用剑,因为他是天生剑心,又是剑魄之体,他用剑比之寻常人强上何止数倍! 长剑藏锋,他的剑从未出鞘,是以世人还不曾见过它的可怕。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何必再说什么大话!”那个炼气士冷笑着说。 叶无莺轻轻一笑,“是啊,三十八个,基本都是四五级的武者,又有你这个手持灵力枪的炼气师,来对付我一个十岁幼童,哪怕我有人保护,怕也是十拿九稳,是也不是?” 众人都知道叶无莺身边有老祖宗派去保护他的武侍,因此每到十岁家族就要派的一名武侍自然也就没有了。旁人只有一名,你身边足足有四个,难道还不满足吗? 于是,绝大部分人也就拿其他武侍的水平来揣测叶无莺身边的那四个武侍,至于青素这个侍女,除了叶宝山和少数几个人之外,几乎都不清楚她的实力。 基本上刚去官学时候的叶家孩童,配备的武侍都在三到五级之间,能有五级武侍的,那已经是家族真正寄予厚望的核心弟子了。 因此,想要对付叶无莺的这个背后之人还真的不是掉以轻心才派这些人来,应该说是相当高估他这边的战力,才派了这么多人。 至于叶无莺自己,自然是理所当然地被忽视掉的。 一般的孩童在五岁测完资质之后,才真正开始接触武道或者炼气的修行,这种修行不是一蹴而就的,一般人都要经过三五年的时间来打基础,这个基础打得越牢固,对将来的修行越是有利,在十岁之前,并不是说谁晋升越快越是好,而是要看谁的基础打得牢固,因此多的是到十岁还只有一二级水准的天才人物,他们不是不努力,只是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即便是难得已经有了三级水准,大多也是没经过实战的菜鸟,当真不会被这些个常年刀头舔血的家伙看在眼里的。 现在来了这么多五级武者,就已经是相当看得起他们了。 叶无莺目光宁静,心如止水。 旁人或许是菜鸟,他绝对不是!从四年前开始,他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祈南的山林里度过,别人只以为是叶家老祖宗给他开小灶,事实上却是在那毫无人迹的山林中经过血的淬炼。 没有什么比危机更能锻炼人,更没有什么比生死更磨练人的意志,更何况,身为武者,最快的晋升之路就是实战,根本没有所谓的捷径。 只是四年来他的对手都是野兽甚至是凶兽,这辈子,他的剑还没有开过锋,也并未杀过人。 但是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些“盗匪”与山林中的野兽也没有多少差别,只针对着他,想要他的命,甚至更危险,更狡猾。 “铮!”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对面那些人都是一愣,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是……疯了吗? 要知道,他们一群人可都不是真的弱鸡盗匪,尽管装成盗匪,他们的实力绝对不是盗匪可比的,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武侍居然就真的这么远远站着看,一副并不担心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倒是那个炼气士想也不想,抬起手中的灵力枪直接瞄准了叶无莺! 反正不管过程如何,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杀死他! 叶无莺横剑,此时正是秋日融融,和风温煦,却忽然犹如初冬小雪,寒霜降临,冷得众人都打了个哆嗦。 “小心那把灵剑!” 为首一名五级武者吼了一声,就想提刀迎上去,然而,他的视线中叶无莺不见了。 他正愕然,就听到那名炼气士一声惨叫,捂着被冻住的脖子。 “喀拉”一声,是薄冰碎裂的声音,然后才是爆开的血线。 十岁男孩比起这些个彪形大汉,身形愈加显得清瘦矮小,但这会儿他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温柔如水清澈宁静,甚至还带着那么点儿天真,但是,他的手很辣,刀极狠。 “四级武者!”为首那名男人咬着牙说。 情报的错误让他们一开始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他并不是太担心。 四级武者与五级武者之间,有着几乎不可跨越的鸿沟,也就仗着他手上那柄灵剑之锐,才能勉强和五级一拼,他并不害怕,因为他们之中足足有七个五级武者! “给我围上去!” 虽然一个十岁男童居然已经是四级武者这个荒谬的事实让他们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但是,他们毕竟是积年的五级,不是那等弱者,非但没有生出怯意,反而愈加凶悍地朝着叶无莺扑来。 理论上而言,四级武者与五级武者之间,差距确实十分巨大,但叶无莺是不能用这种常理来判断的存在,因为黑殷赵氏……本来自身就是破坏这规则的强者!他之所以那么早就要暴露资质的秘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更早拿到黑殷赵氏的功法,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那一位交给青素的虽然也是黑殷赵氏的功法,却并不是核心功法,更不可能是适合金雷真武体的那一份。 黑殷赵氏的核心功法,再没有比金雷真武体更适合修炼的了!从上古时期开始,黑殷赵氏就凭着这功法越阶杀人,因为它本就是一门暴戾到了极致的功法,当然,也有它的缺点,那就是后劲不足,不是那等能打持久战的本事。 可是,他何必要去打持久战?只要能杀死对手,那就足够了。 于是,这些“盗匪”看到的就是笑得愈加温柔的叶无莺,然后就是愈加可怕凶戾的剑! 叶无莺长得十分俊丽,身形更是轻灵秀逸,手上那柄剑也犹如流水月华,十分优雅美丽,偏偏,他用的是这样凶而霸道的剑法。 “当!” 刀剑相交,从那剑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震得这头领一阵气血翻涌,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一个五级武者一个照面就被这么个小娃娃打出了内伤,更无法置信的还在后面。叶无莺双手持剑,往前大踏一步,眸中血光一闪。 伴随着一道蓝色流光和清冷寒霜,一个人头飞天而起。他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随即镇定,眸色渐渐恢复正常。 黑殷赵氏的秘技施展起来靠的是高爆发,对自己也不是没有伤害的,虽然还不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程度,但伤个一百总是有,以他这会儿的恢复力,也要有个几天不能动手,这就是越级杀人的代价。 尽管这柄灵剑本身有冻结之能,却仍然有几滴鲜血落在了他的前襟。 叶无莺微微笑着,柔声说:“下一个。” 话语越是温柔,下手越是狠辣。 三十八人,全灭,杀人者,叶无莺。 因为这一场意外,灵力车停在官学门口之时,其实叶无莺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哪怕知道会有麻烦,真的遇到了麻烦时—— 他还是很不高兴。 第17章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一对容貌艳丽的双胞胎,她们瞧着不算太年轻,三十岁上下,正是风情最佳的年纪,本身又生得眉目宛然高鼻红唇,有点儿异域血统,这一眼瞧去不少年纪大些的男学生都不敢与之对视。之后是两个高大健壮的青年,都是一般的平头短发,轩眉虎目体型彪悍,且一身洗不去的军方气质,十分硬朗。 这四个人不论是谁往路边一站,都是十二分地惹人注目。叶无莺也不知道皇城里的那个人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竟然派了这样四个人给他,哪怕双胞胎姐妹红舞绿歌乃是七级的炼气士,傅斌谈凯江也是极优秀的七级武者,但是比起他们这样一站出去就自带聚光灯的效果,他更希望来的是不引人注意的保镖好吗? 比如现在,红舞绿歌往前走了几步,傅斌谈凯江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到叶无莺再带着青素下去的时候……那效果真的堪比自带酷帅狂霸拽BGM的大BOSS,怎么都充满了说不出的装逼感。 虽然这原本并不是他的本意,但叶无莺也不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人,既然那人给了,他就会好好用,如果没有他们,这几年里他进入山林历练绝不会那么容易。 等到叶无莺走出来的时候,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心理素质稍差一些恐怕都会感到十二分地不自在。 “少爷,如果这样做的话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博望城……不是祈南。”青素叹了口气,近几年京里的形势愈加不好,派人来祈南的事瞒不过某些人的耳目,尽管明显就是看重少爷的表现,却也容不得某些人不多想。 在祈南之时偏安一隅还算好的,到了博望城就不一样了,譬如在这里无人敢惹的六品世家博望王氏,就与京中王贵妃与贺统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明面上绝不会对少爷如何,暗地里未必不会于他不利。 “放心吧青素,我心中有数。” 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低调而放过你,只会因为你的退后而嘲笑,不管是软弱还是怯懦,都是最下等的应对方式—— 倒不如一开始就高调!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觉得可怕的。 一行人缓缓往吊桥那头走去,一路接受着其他学子的目光洗礼。 吊桥很长,桥下是奔流的水浪,如果将这河缩小个数十倍,大概就会像是叶无莺记忆中那种湍急的小溪流,而如今放大到这种程度,只能称之为河,湍急的程度却没有丝毫改变,所以在吊桥上,都可以感觉得到河中蹦起来的水花,凉丝丝的扑面而来。 吊桥那边右侧就是登记入学的地方,叶无莺停住脚步。 “红姨,你和绿姨先去官学北面的商街将需要采购的东西都买齐了吧。”他顶着万众瞩目的压力,淡定地开口说。 红舞绿歌笑盈盈地应下来。 傅斌谈凯江往门口一站,有些个也是来登记的新学子难免有些望而却步。 “真嚣张。”有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说。 他的同伴立刻拉了他一把捂住他的嘴。 在高阶武者面前说悄悄话那纯属说笑啊,只要他想听,自然是可以听见的。这位同伴偷偷瞧了那两个大汉一眼,见他们板着脸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反正他们也没不让别人进去,”他说,“我们走。” 于是,打着颤从那两个盯着他们的汉子面前走了进去,直到跨进了大门,才算是松了口气。 登记处是一座宽敞的屋子,不是标准的四方屋,反倒是圆弧形的,而且中间竟然是空的,很像是叶无莺上辈子见过的半开合的体育场的缩小版,当然,材质不同,这屋子整个儿都是用石头砌成,十分厚重结实。 因为是新学年,今年入官学的学子不少,登记处那里自然也就十分忙碌。 叶无莺缓缓走过去,在一个人面前站定。 一般新学子的登记工作都是由官学的师者来完成的,但是老资格的师者不会来做这等杂事,因此会被派到这里的几乎都是官学新进的师者。不论那座城市都是不少私设的学堂,师者自然也有千千万,但能成为官学的师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所以即便被派来做这等登记确认新学子的工作,绝大部分的年轻师者都显得热情而且充满干劲。 唯有一人显得稍有些心神不宁。 他正皱着眉几乎没法掩饰脸上的不安,一抬头便见到叶无莺安安静静地站着,秀丽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有他这样的样貌,再带着笑,那几乎就是不管怎么看都足够引人注目。 不知什么时候,登记处就安静下来,不管是其他学子还是师者,都悄然往这里看来,所有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 叶无莺的手上拎着一个布包,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他轻巧地提了起来,放在了那位师者的面前。 “季先生,”他笑着,“听闻您十分爱慕我的堂姐叶无暇,可有此事?” 这心神不宁的青年姓季名熙,乃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士族子弟,如今能到官学中任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优秀。 一听到叶无莺的问话,他的脸立刻涨红了,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到叶无莺说:“难道不是吗?您能到官学来任教,本身也是我堂姐外祖家开的推荐信呀?” 季熙一愣,这一点他倒是无从否认,确实如此。 “所以,这个——您能给我一个解释吗?”叶无莺轻轻打开了布包。 本来有凑近想听个八卦的学子偷眼一瞧,立刻尖叫着闪开了。 毕竟在这里的学子都是今年刚刚入学的十岁孩童,再怎么说也还是孩子,一眼瞧见季熙面前的东西狠狠被吓了一跳,还有些当场被吓得坐倒在地。 那是一颗人头。 还维持着动手时候凶狠的表情,满眼戾气狰狞可怖。 可是,这仅仅是一颗人头,从脖颈处齐齐而断,因为那些许还未化去的薄霜,倒是没有多少鲜血,难怪一路走来也没有太明显的血腥味,但是,这只是一颗人头,本身就够可怕够说明问题。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叶无莺的衣服前襟上,也有几滴鲜血的痕迹。 季熙看到这个人头的时候就已经脸色大变,这会儿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眼泪落下,看向叶无莺的眼神却不自觉地带上了悲愤仇恨。 “不用这么看着我。”叶无莺依旧维持着温柔的微笑,甚至口吻都格外柔和,他掏出口袋中的绢帕,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仿佛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上还沾着什么污迹似的,“你看,您这模样也太不会装了,怪不得您的哥哥他们装起盗匪来也是假的不行。” “你说什么?”季熙神色剧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叶无莺忍不住笑出声来,“血口喷人?我还没说这位做了什么事呢,哪里就血口喷人了?莫非您十分清楚,这位假作盗匪,拉了一帮子雇佣兵跑来半路刺杀想要我的性命?” 季熙哆嗦着嘴唇,知道面前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噢,也是,你们本是亲兄弟,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叶无莺的声音十分明晰。 “你、你胡说!我是士族季家的弟子——” 叶无莺不急不缓地说,“是啊,你是士族季家的弟子,他也是士族季家的弟子,只不过你们都是旁支,你因为资质不错十岁上被嫡枝过继,你这位哥哥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这世道可是十分艰难呢,于是他十五岁上就沦落为匪,二十八岁方才有了自己的班底……” 季熙那仇恨的眼神已经转做恐惧,这是个秘密,原该无人知晓才对! “可惜啊,因为你这个所谓的弟弟,一朝带着自己的兄弟全部送了命。”叶无莺悠悠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感到可惜。 “你胡说!”季熙气得眼睛都红了,却不知道从何辩起,“随便弄来一个盗匪,却来污蔑师者,你——你!” 污蔑师者?这在官学可是重罪,要被劝退的。这个世界还是很尊师重道,这是传统礼仪,正如同那森严的等级制度一样,这方面同样十分苛刻。 叶无莺却不惊不恼,只是看着他,“季先生,您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 方才有师者抬起脚步想要试着去平息事态的忽然顿住了脚步,呃,这又是什么发展? “您十岁才被过继,想必也还是记得……小时候你和你的哥哥足有七八分相似,很多人都说过你们兄弟长得很像,是也不是?” 季熙如今已经二十七岁了,十岁前的事已经过去太久,记忆早有些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有人提起过他和他的哥哥长得很像……想到这儿,他脸上的惊惧连掩也掩不住了,浑身更是大汗淋漓。 “您说,我若是剃去这‘盗匪’满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同您是不是仍然还有七八分相似呢?” 季熙跌坐在椅子里,终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看重他,心中顿时已有定论。 青素叹了口气,少爷忽悠人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这盗匪哪怕长着满脸胡子,瞧着眉眼骨架就知道与这季熙根本不像。 这位的心理素质也太糟糕了,被一忽悠就漏了底。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众目睽睽之下—— 少爷已经赢了。 第18章 “少爷,您这法子可是不怎么样。”青素直接说。 漏洞太多了好吗,稍有点心理素质的人都不会上他的当。而且事实上说这“盗匪”头子是季熙的亲哥哥根本是一点儿证据也没有的。 叶无莺换上干净的衣衫,“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做。”青素顿了顿,“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和季熙的关系的?” 从季熙的反应,她自然知道少爷说的是真的,他们还真是亲兄弟,至于是不是和叶无暇或者秦家有关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这锅他们不背也得背。 “猜的。”他随口说。 信你才有鬼!不过这几年青素也习惯了自家少爷偶尔有点儿小秘密。 叶无莺当然不是猜的,上辈子,他曾经因为不知道这层关系而吃了大亏,那时,他原本也想同其他叶家学子一块儿来,却被车马房的管事“讨好”,单独派了一辆灵力车给他,于是伯祖父叶慎一也很宽容地让他比其他人早一天去学校,哪里知道,这一早,就早出了事。 当然,那些个“盗匪”不管哪一世都成不了气候,就凭他们的水准,青素杀他们就跟玩似的,可那时候,叶无莺不知道,那个“盗匪”头子是师者季熙的亲哥哥。 于是,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被季熙针对,各种恶毒的流言和教训疯狂往他身上倾泻,那时叶无莺所谓“狂狷放肆,不尊师长”的名声中,有不小的一部分是这个季熙刻意造成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叶无莺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不管季熙与秦家是不是有联络,他爱慕叶无暇却不是叶无莺杜撰出来的。 叶无暇想要挣下掌管叶家的资本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叶宝山生性清淡不爱管事,家主之位传给叶慎一的时候,他已经晋升九级,若是他去争一争,叶慎一并不一定争得过他,哪怕上一代的家主是叶慎一的亲生母亲叶宝云,如果不是她因为意外去世,至少还能再当上个几十年的家主,叶慎一即便是能接任家主之位,也要再熬上个数十年才是正常情况。事实上在叶家历代的家主之中,叶慎一简直称得上是“年轻力壮”,六十三岁接任家主,再怎么看都是叶家历史上排的上前三的年轻家主了。 因此,叶无暇在从官学毕业之后,要做的就是尽管积累个人资本,所以,她暂且留在了博望城,等待下一年的选官,在这数年之中,很是闯下了一些名声,更何况,她本就生得清秀美丽,性格又极有个人魅力,像季熙这样的士族之子爱慕她实属正常。 叶无莺了解季熙,比任何人想象中还要了解。 他既自卑又自傲,一路过来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和磨难,因此心理素质并不如何,偏偏又带着点儿孩童般天真的残酷,若是让叶无莺来形容他,表面瞧着有三十岁,心理年龄大概只有十三岁,就足以概括季熙这个人。 正因为了解他,叶无莺才断定这么吓一下,他必然会露馅儿。 换好干净的学子服,那边登记已经完成,傅斌将登记处给的铜牌递给了叶无莺。 只要是官学的学生,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块小铜牌,瞧着不大,却沉甸甸的,上面印着入学的学年和一个繁复的图案,几乎所有的学子都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他的身份,他是世家学子,若是士族,就是另一种图案,平民又不一样,翻过去,才是一个小小的数字,类似学号。 每个人的小铜牌都是不一样的,各自收好之后,它就是通过官学那条吊桥的凭证,同时也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本来铜牌这种东西仿造起来并不难,但官学的铜牌却是几乎不存在仿造,因为这铜牌的中间有一道淡淡的紫色,这是融入了某种特殊凶兽的血液,才能在铸造时候形成的印记,大殷凶兽的种类何止千万,若是不知道是哪种凶兽,恐怕永远也没法仿造出一样的铜牌。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将腰侧的玉佩摘下来,换做这块铜牌。 “少爷,要去见一见胡先生吗?” 他却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去见一见吧。” 既然有季熙这样丧心病狂要对付他的师者,自然也有千方百计要维护他的,这位胡先生就是。她是一位女先生,也是官学资历不算浅的老师者,凭借叶无暇姐弟三番两次地陷害栽赃,又有季熙推波助澜,如果不是胡先生护着,怕是叶无莺的官学生活会更加困难。 虽然说,上辈子因为他并不是那么受京城那位看重,使得胡先生最后因为自己的利益放弃了他,但以这位胡先生对京中那位的忠诚,和此生京中给他全然不同规格的“照顾”,恐怕这位胡若清胡先生绝对不会再做出那个选择了。 从他的“宿舍”出来,叶无莺又一次感叹了一下官学占地之广。 作为世家子,在这个院子里他的房间是主屋,前有回廊抱夏,后有罩房花厅,还自带一个二层的阁楼,并两侧供给侍女仆佣居住的耳房,几乎自成一个院落,而且风光最好,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院子里养着一池莲花的小池塘和精致的水上八角亭,屋后有青翠欲滴的竹林,并可休憩的小竹屋,也有石桌石椅自成野趣。 很多世家子都会抱怨这样的住处太过简陋,比如叶无燮,他就很厌烦与旁人住得近,要知道,这是一个大院子,主屋之外,附近还有三间同样带着耳房的厢房,东厢、西厢、和南厢,东西厢房一般给士族子弟居住,南厢就是平民学子住了,往往还不止一个平民学子,一套南厢房里多会居住四到六人,与世家士族形成相当鲜明的对比。 且对比东西厢房,南厢的环境最糟,更谈不上什么隐私,要出院子必然要经过这里,只是绝大部分的世家士族子弟都不会与平民学子有多少往来,这样的居住格局往往到最后就是一个院子里的平民学子成了同院落世家子的附庸。 上辈子,叶无莺的名声实在太糟糕了,心性善良曾生长在红旗下明白和谐自由是什么的他更不会做出要平民学子依附听命于自己这种事,结果就演变成了标准农夫与蛇的故事。 因此,他此生一点儿也不想再去做一回农夫。 不同于曾经那个温和友好打招呼的他,这回的叶无莺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那几个平民学子,倒是到最后仍然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唯一一个,也是最贫穷的一个这会儿还没能入学,他会在明年徒步从赫东的山区走到这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鲜少有人能做到,那个傻大个却一步步稳稳走了出来。叶无莺对现在在这儿的几个真是半点儿兴趣都欠奉。 住在西厢的谢玉还不曾来,叶无莺想着趁这个时间去拜访一下胡先生倒是也好。 他前脚刚出院子,那边四个平民学子中的一个立刻撇撇嘴,“看来我们的运气真的不好……”暗指叶无莺的高傲姿态。 官学之所以这样安排住处,除了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房屋之外,也是为了堵住那些个世家子的嘴,最初的时候,世家士族是不愿与平民学子混居的,但若是一个地方全部是世家子,这谁住最好的地方就成了很大问题,虽然世家也有品级之分,但到底都是世家,例如一个七品世家里出来的资质中等的学子,与一个八品世家的天才,到底谁住比较好的主屋? 于是,最后就演变成这样所有的世家子都可以住在最好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院落,就明确划分了学子之间的等级。 “你少说两句。”另一个瞧着年长一些的学子皱眉道。 这一个院子,来的并非都是新生,因为官学的学制并不固定,有人上个三五年就离开,也有人会在这儿七八年,甚至十来年都在官学苦修的也不是少数,于是,自然不可能形成一届一届的学生进来,新生与新生一起住的情况。 叶无莺所住的这个院子里共有五名平民学子,只有两个新生,一个还不曾到,另一个就是方才开口说运气不好的学子。 这虽然是个平民,却出身商户之家,家境殷实,也是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并且自身的资质不坏,在整条街上都可以称作“别人家的孩子”,地二品资质,足以让他笑傲所有的小伙伴。 然而,这一切在这里都未必有什么用处,世家士族并不缺资质好的弟子,绝大部分人看的仍然是本身的身份地位,你既是平民,就不要妄想去与士族世家比。 这既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它变得愈加扭曲变态的来源。 森严、苛刻、不可逾越。 “我们先要去打听一下,住在我们这里的这位……是哪个世家的,回来再作打算。”年龄最大的那位学子平静地说,“要知道,有些人即便是再高傲暴戾不讲理,我们也要受着。”他伸出胳膊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瘦的胳膊,“不要以为我们穿的衣服同他们一样,就真的一样了。” 其他人都震惊地看着他胳膊上那些旧日伤痕,“这是博望顾氏的顾言辉给我留下的纪念,我唯一期盼的只是这一个不会更糟。” 他们结伴出门,其实要打听消息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官学绝大部分的学子还是平民。 尤其,叶无莺今天还出了这样一个大风头。 如果他们去找士族或者世家的人打听,得出的结论必然是叶无莺大破堂姐奸计惩戒坏人季熙大快人心,然而,他们认识的,只能是平民。 “……你们不知道,当时他拎着那个血淋淋的人头,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呢……” “……听闻那盗匪足有数百人,被他一个个都割下了头颅,全部都死无全尸!” “……你们没听说吗?他在家中就以饮血为乐,乃是个最可怕的恶童……” “……天降魔星不懂吗?最喜欢折磨人又以杀人为乐,你们是没看到,季先生都被他吓傻啦!” “什么?夸张?说谎?拜托,我都亲眼看到了,他就这么‘啪’地一声把那个人头拍在了季先生的胸口,凶神恶煞的可怕极了!” 平民虽然害怕世家士族,却也大多没见过大家族中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尤其是今年才刚入学的不过十岁的平民子弟,他们一边对世家子弟存着畏惧之心,又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于是,他们口中的叶无莺自然成了这副模样。 一行四人,一个个都被吓得脸色煞白,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阿娘,我要回家!”新入学的那个学子哭着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叮”,恭喜,您获得了吓哭同学成就。 叶无莺:…… 第19章 不管在平民中叶无莺的名声变得多么可怕,他们大多不敢跑到他面前来说。 当时在登记处目睹这件事的除了师者之外,就只有一群同样今年入学的十岁新生,这个年纪的学子,不论是世家士族还是平民,大多从没见过血,更别说什么人头了,所以当时实在被吓得不轻,说出去的时候难免有些夸张。 不说平民,即便是那些个士族世家的新生,哪怕心中敏锐的知道这件事大抵涉及叶家的内部纷争,却仍然被叶无莺当时的行为吓得不轻。 同是十岁,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因此,当他那边收拾好行李又换好衣服准备去拜访胡先生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得相当走样,于是一路上简直是人走狗避,新生中几乎没人敢与他对视,即便是一些入学数年的学子,瞧着他的眼神也是带着点儿犹疑的。 当然,这样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张师姐,我们真的要出去拦他?”另一个年轻男孩儿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伸出脑袋看了一眼,随即有些畏缩地退了回来。 这位张师姐皱着眉,显然也在犹豫,然后拿眼睛去瞟站在身边的一个比他们都要大一些的少年。 他们穿着虽也是清一色的蓝白色学子服,但身上配的铜牌都是代表世家的金辉花纹路,尤其那位已经十五六的少年,不仅长得斯文俊秀,身材也很是修长挺拔,微微带着笑的模样倒是有点儿清冷气质。 “师兄,你看——” 显然,“张师姐”并不想在这时候跳出去。 似乎不管什么年代什么国家什么背景,总有校园欺凌这回事,只不过程度轻重的区别罢了。官学哪怕叫官学,从这森严的等级制度,就知道欺凌这种事少不了,若是世家子欺凌士族乃至平民,在学校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即便是闹得大了,顶多也就是给那世家子一个记过处分,这也是平民学子到处“抱大腿”的原因,若是没人替他们出头,被欺负死了官学也不过就是个敷衍了事不了了之的下场。 绝大部分情况却并非如此,绝大部分的欺凌反倒仅限于平级之间,平民学子与平民学子中的欺凌甚至比世家对他们所做的更加严重,有一些本身有些背景又或性格所致很有些霸道的学子,总是以欺凌旁人为乐。除此之外,世家之间又有不同。绝大部分的世家子根本看不起那些个平民甚至是士族出身的学子,自然也就谈不上去欺凌他们,只有真正在世家中很不如意或者自己本就是欺凌对象的,才会特别热衷于去拿他们出气。 因此,事实上世家子相互之间的欺凌才是最严重也是最残酷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可怕。 在叶无莺来之前,就有人决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张师姐”张慧珠,赫东张氏出身,世家子,入学三年。张氏同叶氏一样也是九品世家,且历来不和,自从叶氏出了叶无莺这个天之骄子,张氏的孩子们日子就变得不大好过起来,本来张慧珠乃是天八品资质,怎么都是要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偏偏因那叶无莺的缘故,几乎是被她家老祖宗耳提面命,一个劲儿地在背后拿着鞭子抽着往前,这要是不讨厌叶无莺才叫见了鬼。 于是,她叫上同样来自赫东的唐氏子弟唐汝成准备来找叶无莺的麻烦。 赫凤山东,有着博望城辖下最大的一个镇名叫赫东,至于山的西侧,自然就叫凤西。说来博望城治下四个重镇取名都相当简单粗暴,一条太祈河划分太北祈南,一座赫凤山隔开赫东凤西,其中三镇都有一个世家盘踞,比如祈南叶氏,太北秦氏,倒是只有赫东有两家,赫东张氏、赫东唐氏,但都属末流,赫东张氏与叶氏同属九品,却要比叶氏还要差上一些,近几年愈加没落。 如果说张氏是一路往下,那唐氏就是一路走高,本来由士族转为世家也没多少年,正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绝大部分的子弟也很争气,因此能被张慧珠支使来的唐汝成绝对不是什么唐氏的核心弟子。 世家之间总有争斗,张慧珠很明白其中的游戏规则,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后果如何。 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没去呢,叶无莺的凶名就迅速传开了。 “王师兄,我同那叶家师弟本也没什么仇怨,”张慧珠笑着说,“原还约好我家妹妹一块儿去藏书楼看看……” 说罢她叫上唐汝成,居然就这么脚底抹油开溜了。 这位王师兄眯了眯眼睛,“这张家,还真是一个个全是废物!”他冷笑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缓缓走近的叶无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叶无莺,不得不说不论谁第一次瞧见叶无莺这样的长相总是有些惊艳的,难得的是他的脸上总带着为他更增色三分的笑容,似乎有些天真,却又有种画笔难描的丰姿秀丽,漂亮得很想叫人毁灭。 他只在原地站了这么一会儿,叶无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其实他并没有拦住叶无莺的路,顶多算是站在路旁那棵高大梧桐树下,正常情况下,叶无莺应当在他面前就这么走过才是。 哪里知道,叶无莺竟然停下了,然后朝他看来,甚至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您呢,王师兄。”叶无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然后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微笑,“是来亲自看一看我,才能更容易想着如何掐住我的脖子,慢慢地看我不能呼吸……”他的口吻很柔和,几乎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亲昵,让这些个叫人骇然的话带着某种好似打趣的轻快,“啊对了,您的手还真是好看呢。”他笑盈盈的,抬头说道。 从他说的第二句开始,面前的少年脸色就已经变了。 博望王氏,六品世家。这两个词就代表着他在这官学中几乎无人敢惹,即便是那些个师者,面对他的时候都要带着微笑,入学五年,王临禅没有听到过一句训斥,更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包容着他,讨好着他。 众人对他的评价总是“彬彬有礼尊敬师长温和亲切”,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那扭曲的内心。 王家三房与其他嫡枝并不一样,他们一家,从他曾祖父到祖父,再到他们父子,代表的却是王家最黑暗的一面,那些个最丑恶的最为难的最肮脏的,都是经由他们的手,然后,才能维持着嫡枝其他人的干净正直纯善向上,维持着王家整体的强盛和在世家圈子里绝佳的风评。 王临禅有一个哥哥,却因顶受不住这种压力,于十八岁上就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然,于外,他自然是因意外过世的。王临禅一边嘲笑着哥哥的懦弱,一边为自己能更早接过这项工作感到十分高兴。 他喜欢那种感觉。 脆弱的生命在他的掌中被摧毁,哪怕挣扎哪怕嚎叫,都无法挣脱他的手掌,那么脆弱,脆弱到让他心动。 而越是美丽的猎物,越是能让他兴奋。 这是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直到这个男孩儿走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王师兄,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脆弱呢,”他歪着脑袋,轻轻说,“我的剑已经开过锋,它能够很轻易地割断人的脖子砍下他的脑袋,很锐利很好用,”他眨眨眼睛,带着点儿稚气的天真,“若是下次再见,定然要让王师兄见一见才是,我出剑的时候,特别美丽,真的。” 然后,男孩儿非常有礼貌地对他行礼、道别,脚步轻快地继续走着他的路。 王临禅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那个男孩儿的身上似乎有种魔魅的凶煞,让他这样早不相信这些玩意儿的人,都觉得有些心悸。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阿莫。” “是,少爷。” 方才他与叶无莺短暂的相见,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有礼貌的师弟与他这个师兄友好的寒暄,甚至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给我好好查一查这个叶无莺,钜细靡遗,一件一件,都给我查清楚!” “是。” 叶无莺走到前方月亮门处,却停住了脚步。 他的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青素方才跟着他,这会儿正皱着眉,她已经知道了王临禅的身份,倒是没计较叶无莺上前挑衅他,反正叶无莺和王家之间再如何也不会和解,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少爷,怎么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 见到王临禅,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胡若清的那件事,王家,呵呵。 绕过前方回廊,他们从另一条路回到了住处,同青素打了个招呼,叶无莺就钻进了自己的空间。 在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甜甜的香气直冲心肺,他顿时感到好了许多。 随后,他就感觉到了被他仍在仓库的那个巫偶脑袋正在震动。 ……没错,字面意义上的震动。 “你已经有好久没有理我了……”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幽怨。 叶无莺:“……” “我一个人关在巫殿里,无聊得快要发疯了。” “这个和我抱怨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一把火烧了巫殿啊,顺带把巫殿深处那三个老不死的一块儿烧死就更好了。”叶无莺讽刺。 那边停顿了一下,忽然说:“今天你心情不好?” 叶无莺这边还没回答,那边就立刻又来了一句,“刚才碰见王临禅了?” …… 他做什么司卿都能猜对这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所以,重生什么的,有一个人就够了! 第20章 司卿也知道王临禅,尽管在现在的官学之中,他的名声不显,远比不上王家的另外几个天之骄子,但在未来,他却可以说是最声名大噪的一个。 刑慎司的副统领,年轻一辈中的刑罚审讯第一人,性格阴毒狠辣,京中在他手中吃亏的世家子少说也有百八十个。 只需算算时间,司卿就知道今日叶无莺大抵已经入了官学,要说官学中有哪些人会让他的心情变糟,倒是真还不少,但要论其中翘楚,王临禅绝对是前列的,想当年第一个给叶无莺深刻记忆,几乎造成心理阴影的变态非王临禅莫属。 因为被司卿这样一猜,搞得叶无莺心情更糟糕,直接取了些水果蛋糕和甜馅饼,再加上两杯浓香四溢的摩卡,就离开了空间回到了房间。 青素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倒是很自然地在矮几前坐下。 过去那么几年,她已经不再想问她家少爷在那洞天中到底在捣鼓什么了,只管享受便是。 恐怕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抗甜品的魅力,至少青素不能。 食物和咖啡的甜香从支开的窗户那里飘了出去,不远处的院子里有几人正往这个方向走来。 “小姐,若是这些世家的关系和必须要注意的几点都记下了,我还要给你讲一讲博望城里几个需要注意的士族……”一个瞧着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手上的小册子。 来的人一共四个,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浅黄色秋衫米白月华裙的女童,她还未换上统一的学子服,这亮眼的颜色难免让人多看她两眼,而这一看,就有不少人被她惊艳了一把。 这年代并不流行什么弱风扶柳的美人,即便是叶无暇这样气质偏向清纯娇弱的,也要做个落落大方的样子来装出几分大气,尤其是世家和士族的女子,大多不屑于那等娇柔之态。 面前这女童却极特别,她细眉杏眼,琼鼻樱唇,连发丝都似乎格外柔软,只瞧一眼,便觉得是那等如春花秋月般楚楚可怜的柔弱女子,但待得看第二眼,却又觉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嘴角的笑容并不柔和反而带着点儿戏谑,连仪态都格外散漫惬意,压根儿和柔弱搭不上边。 这是一个气质远胜过容貌的女孩儿,不是说她长得不美,而是她身上的一切都足以让人忽略容貌。 “咦,这是什么味道?”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往左侧的院子里看去。 见她抬步想要往那儿走,那个中年女人立刻紧张地拉住了她,“小姐,那里是那个世家子的院子!” 然而,女孩儿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递过去,女人立刻松开了手。 谢家主家派她到十四小姐身边不过短短三个月,一开始她还有些小心思,这会儿却全然收了起来。 十四小姐不仅仅天资出众,心性更是不凡,她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在那样恶毒继母手下长起来的女孩儿会有这样的心性手段。 谢氏乃是博望城本地的大士族,也算有些经营,但这谢玉既非嫡枝又不是自幼培养,到底差些根底,尤其被她那继母张氏蹉跎多年,竟是一直不曾测试资质,差点误了自己的前程,是以那位张氏死后,谢氏知道谢玉乃是天三品水灵根,即刻派了人来,例如她,还有她身边的这对武侍姐弟。 “卉姨,世家子——也不是可怕到个个都会吃人的,反正以后都会住在一个院子里,早些去打招呼也没什么不好。”谢玉笑盈盈地说。 卉姨也姓谢,乃是谢家的家生子,但与对谢玉忠心耿耿个人荣辱几乎全然与谢玉绑在一起的石氏姐弟不同,她是老夫人派来的,理论上还是老夫人的家仆,原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扫洒丫鬟,被赐名雨卉,后来见她着实有天赋,才跟着管家学习,这会儿只是“借”给谢玉,帮着她处理一些杂事,并理清博望治下世家士族的关系,免得她一来就得罪人,坏了谢家的大事。 雨卉有些着急,却到底阻止不了谢玉,眼睁睁瞧着她往那世家子的院子里去了。 她还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着的是谁,进去之后瞧见钉在回廊处的铜牌上一个龙飞凤舞的“叶”字,才知道此处住着的乃是叶家子弟。 “该不会是那一位吧?”她的心中有些犹疑,只盼着自家小姐的运气不要那么糟。 谢家是希望十四小姐在官学能够好好的平安地度过几年的,凭借她的资质,前程不用太担忧,未来的选官自然也是很容易,但若是得罪了世家,那便不大好操作了,是以,这几年在官学中务必以低调为上,学好本事才是正理,因此,雨卉真情实感地希望与十四小姐一个院子的都是好相处的平庸之人。 “怎么会?”谢玉吸了吸鼻子,已经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熟悉的香气…… “小星,将那个罐子给我拿来。” “是,小姐。” 这对姐弟姓石,一个叫石小月一个叫石小星,都是三级武者的水准,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跟着她这么个十岁的士族之女正合适,谢玉看中他们的也不过是老实稳重不惹事而已。 石小星递过来的所谓罐子是金属质地,这年代已经有了金属铝,却不比现代的廉价,反倒十分珍贵,大多被用来铸造各种灵能机械和灵力车灵力枪炮,所以,当谢玉用铝罐来装自酿酒的时候,雨卉满脸都是暴殄天物的可惜。 “少爷,有人来访,似乎也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士族。”红歌进来禀报。 即便是世家,每个人能带进官学的人员都是有定数的,例如叶无莺,除了青素、红舞绿歌姐妹、傅斌、谈凯江之外,他只另带了一个厨子,距离限定的八人还差两个名额。至于士族能带的人只能减半,到了平民那里最多只能带个书僮或者婢女,最多一个,其实平民中出身商户的有钱人家不算太少,官学也担心人满为患。 因此,红舞绿歌还得做这等通报工作,叶无莺没有将她们真的当作丫鬟使,他也不需要,本来官学就有扫洒的专人,哪有那么多活要做。 一听这话叶无莺就是一喜,“让她进来。” 没过多久,就见那女孩裙摆轻盈,犹如一只翩飞的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然后露出一个微笑,“你好,我叫谢玉,感谢的谢,玉石的玉。” 只瞧着她,叶无莺的视线都有一瞬的模糊,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渐渐与多年后那个美丽飒爽的身影重合起来。 谢玉无疑是极美的,这会的她还没有七八年后那样叫人疯狂。可是叶无莺与她之间,却是从来无关爱情,他与她都很明白对方绝非自己会喜欢上的人,尽管如此,他们一直不离不弃彼此信赖,他相信她一如他自己,甚至可以很安心地将后背交给她。 因为他们是伙伴,是知己,是战友。 “我是叶无莺。”他也微微一笑,然后比了个手势,“请坐。” 青素并没有起身,反而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谢玉,然后见她很自然地在自己对面落座。 谢玉吸了吸鼻子,“好棒的蛋糕和馅饼。” “来,先尝一尝。”叶无莺亲手给她切了一块蛋糕一块馅饼,甚至问她,“美式、卡布奇诺还是摩卡?” “摩卡。” 聪明人讲话的时候,如果这样并不绕圈子,双方都坦坦荡荡心照不宣,反倒有种合心意的赞叹。 谢玉尝了那甜甜的水果蛋糕,和香喷喷的南瓜馅饼,最后是香浓的摩卡咖啡。 有些事不需点明不用戳穿,叶无莺请她一顿下午茶,她赠送叶无莺两罐自酿的啤酒,然后淡淡聊几句天气日常,只一次见面,就足以决定很多事。 谢玉出了叶无莺的院落,轻轻一笑,“有意思。” 叶无莺正在感慨,“果然不管以什么方式相识,这种感觉还是一样。” 被灌在袋子里的巫偶脑袋不爽地嘀咕着: “已经去了官学岂不是又要见到谢玉了?” 在遥远的神都,巫殿一如既往地安静,华丽却空旷的厅堂里,一身沉重繁花长衣的司卿跪坐着,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一人,一如他所说,这种寂寞孤独和枯燥寂静足以将人逼疯。 司卿的心情也很糟,却连个发泄的人都找不到,甚至连说话的对象都只有那么几个。 他讨厌谢玉,尽管他知道叶无莺同她只是单纯的朋友,只因他知道—— 叶无莺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玉,这无关性别无关其他。 而叶无莺的信任,是司卿始终求而不得的东西。 这个问题,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第21章 司卿在的这座殿堂被称之为星殿,在巫殿中属于最末的一座神选之地,从地上犹如满天星空的星光石铺就的地面到同夜晚天幕一般模样的高高穹顶,使得整个人都好似置身于星空之中。 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空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赤足散发,穿着华丽繁复的衣衫,盘膝坐着,寂静无声。 对于巫殿中人来说,这叫奖赏,但是正常情况,谁会喜欢这种奖赏?也难怪巫殿中出去的大多性情古怪有点精神上的问题,像琉绮这种才是真的少之又少。 司卿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划过虚空,好似在抚摸着什么最亲密的存在,渐渐勾勒出眼鼻口唇,似乎慢慢有了人物的模样,一层淡淡的,好似流水一般的透明物质漫延开来,化作一个人形虚影。 他一挥沉重的宽袖,旁边的空间里就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然后渐渐浮现一具少年人等比大小的巫偶。 巫同武者炼气士都不一样,即便是天巫,也没有所谓的洞天,这东西是武者炼气士修到化境才会有,只要是正式开始巫的修行,他们就会得到一块巫木,借由这块从所谓神树上折下来的巫木,可以有小幅度撕裂天地之能,例如司卿,就用这种能力来存放他的巫偶。 这是他此生所做的第一具真正的巫偶,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是一具没有面容的巫偶。巫殿之中好几个巫都见过司卿塑造巫偶的能力,即便是如今巫殿中精修偶之一道的大巫,都可以说比不上他,偏偏到最后他做出的是这样被遮挡了容貌的脸庞,换句话说,这是一具戴着桃木面具的巫偶,只在面具之下,露出一双如真人一般闭合着的眼睛,和线条优美的下颚。 然而,从脖颈,到肩背锁骨,再到腰线长腿,这具巫偶都可以称之为完美无瑕。 “去吧。”司卿轻轻说了一声,他勾画已经足有一年的“偶魂”便钻入了这具巫偶。 悬浮在半空中的男性巫偶身材是属于少年人的纤瘦修长,穿着飘逸洒脱的玄色长衫,黑发半散,身后背三把刀,两长一短,一宽两窄,即便没有面目,只需看他的身材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点点相貌,反倒愈加充满了一种神秘的美感,随便往哪里一站,怕都是十二分吸引人的目光,哪怕被遮挡了面容,也叫人笃定地认为面具之下绝对是个美少年。 巫魂彻底与这具巫偶融合之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用星夜石制成的眼睛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甚至比绝大部分真正人类的眼睛要美得多。 司卿却显得很失望。 “果然……还是不对呢。”他垂下手臂,叹了口气。 他要在这座星殿待上三个月,这还只是第三十二天,一切就已经安静地足以叫人发狂。司卿却只是自顾自地转了一圈,十几天的不眠不休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偶尔同叶无莺说上几句话,他几乎全身心地在凝聚那道巫魂,方才这么快就制成了第一个完整的有巫魂的巫偶。 星殿不是随时可以来的地方,若不是他才刚十二岁距离大巫就只有一步之遥了,祖巫根本不可能亲自下令让他进入星殿修习。 当然,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过如果他真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被独自关在这样黑暗的地方会造成怎样的心理阴影。 巫殿之中,从来都不考虑这种事。 司卿更期待的却是他距离大巫确实不远了,一旦晋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失去自由。 “可是,你远在博望,这可怎么办呢……”他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叶无莺那边丝毫不知道司卿的想法,事实上也没那么关心。 他到官学来,可不是纯粹为了报仇或者什么,重活一次,尽管他很愿意多挖一些坑给那些人跳,但他的主要目标从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为了他们而活。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甚至上辈子错过的很多课程,这一次他都想尝试一下。 官学并不是只教授学子们学武,而是文武兼修,简单的君子六艺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些个文化课却有些学生叫苦不迭。 这一次,叶无莺更感兴趣的课说来不过炼药、灵能机械、辨兽,这几门课中只有炼药还稍稍算是热门一些,其余都是相当冷门的科目,若是有上进心一些的,史政类都是必学的,兵法排演也是热门,再加上几门公务相关的课程,并必要的武课,就不剩下多少空闲了,绝大部分世家子都会另选修一门琴棋书画类的来陶冶情操,在叶无莺看来,那纯粹就是为了提升逼格附庸风雅,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上辈子也是一样选修了琴棋书画,但那么多年过去,他的书画也就是个能看的水平,琴棋更是根本没开窍,于这种上面并没什么天赋。 只有平民才会往炼药灵能机械辨兽方面考虑,再加上各种专业类的术数、医科甚至是凫水驯养等等,构成了官学相当丰富的学科。平民选择这些是为了将来的生计考虑,和世家士族想要谋个出身不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即便是资质好的,拼死拼活或许能选个小官,然后让子孙一代代熬,熬上三代有人在朝为官自然可以晋升士族,但这其中变数也是极大,绝大部分人不过是成为世家士族的供奉罢了。余者资质平平,只得考虑其他能喂饱自己甚至养活家人的活计,并不是说上了官学就当真能当官,绝大部分平民学子到头来,也就是为了一口饭吃而已。 “少爷,你当真要选这三门?”青素都有些惊讶。 因为这是世家里头当真极少会有人选的课。 “对。”叶无莺很肯定地回答。 青素皱眉,“琴棋书画一样不学?” “学来做什么?”叶无莺反问。 青素:“……” 问题是,他是京城那位的儿子啊,不说其他的,赵家虽然祖上是黑底子,到了这个位置,琴棋书画至少都是粗通,甚至有学其他技艺的,不仅仅是附庸风雅的问题,身为世家子,总要有点世家风范吧?本来赵家也多与书香门第联姻,生出来的孩子喜欢这些的也当真不少。 原本青素完全不担心叶无莺走了歪路,现在这位压根儿对琴棋书画甚至是礼仪茶道类的完全没有兴趣,反而要去上这些平民课,倒是让她有些担心了。 不多时,就有一位高年级的师兄来收选课的竹简,巧的是,这位也是谢家子弟,说来谢玉还要叫他一声堂叔,于是,待他们这个院子里的几人就格外亲切些。 那边他刚收好竹简,随意扫了一眼,却是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这是搞什么?”他自然不敢对叶无莺表达什么不满,这话却是对谢玉说的。 谢玉那边正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铜牌,“什么?” “一个选了炼药灵能机械辨兽,一个选了铸器辨兽灵能机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说着说着,这位谢商谢师兄当真生出了些许怒气。 眼前这两个都是资质上佳的,偏偏这般胡闹,不说那些个历史政法类的,连兵法军演都不选一个,更别说一般连平民都要至少选一个来提升自己的琴棋书画茶道礼仪了! 叶无莺与谢玉对视一眼,竟是同时一笑。 是啊,旁人是不会理解的,唯有经历过几次人生,唯有见过不同的世界,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叶无莺知道谢玉其实比自己要清醒许多,上辈子她就是这般选择,自己却是重活一世,才抛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虚荣。 “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谢玉仍是礼貌地回答。 谢商瞪着她,却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于是,谢玉只得说,“那算了,我选一门琴艺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会弹琴,想必上起来也简单。 叶无莺想了想,也选了一门“书画”来应付谢家长辈,上辈子他就选过书画,到头来不过平平,但若是十岁再看,却是还算不错了。 谢商恨恨地收走了竹简,没过多久,叶无莺这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无莺堂弟。”叶无燮将自己周身收拾得清爽干净,瞧着十分得体秀气。 叶无莺淡淡说:“不知十九堂兄又有什么事?”他也懒得演什么,自从五年前叶无暇那件事之后,叶无莺就非常自然地与叶无燮“生疏”起来,叶无燮再如何热情亲切,他都不吃这一套,这是整个叶家都知道的事,所以这会儿他也没必要给叶无燮什么好脸色。 “堂弟何必这样见外。”叶无燮笑眯眯地说,“对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这进入官学……一个月后便有一场入学测试呢!在叶家内便也罢了,在外我们都是叶家人,我这里有家主的手书一封,让你与我共同为叶家争得荣誉,堂弟可得好好准备起来了。” 这段话实在是槽多无口,叶无莺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嘲讽,甚至是他这看似亲昵实则带着命令式的语气,更是叫他感到好笑。 入学测试他当然知道,向来都是新生之间三人一组,测试各项基本素质和新生的综合水平,可惜啊,他哪怕一个人都不想再带上心怀不轨的叶无燮!哦对了,他那边剩下的一个人选必然是他的“亲弟弟”叶无若了。 “真是抱歉,我已经与旁人约定好了一组。”叶无莺直截了当地拒绝掉了。 叶无燮一愣,竟是一时不敢相信叶无莺连家主的话都敢违背。 “家主说过,为人最不能言而无信——”叶无莺慢条斯理道:“所以,堂兄还是请回吧。” “入学不过这么短的功夫,你到底是和谁约好一道?”叶无燮显然不信,认为这只是叶无莺回绝他的借口。 叶无莺指了指站在一旁还未离开的谢玉,“她。” 谢玉挑了挑眉,倒是没有拆叶无莺的台。 “一个士族?!”叶无燮冷笑。 “是啊,一个士族。”叶无莺微微笑着,“还有他。” 他随手指向刚刚哭着忐忑不安地想要路过跑回自己房间的男孩儿。 “啥?”男孩儿泪眼朦胧地看过来,一脸懵懂。 ……他就是那个被叶无莺吓哭的平民同窗。 第22章 叶无莺对这个男孩儿依稀有些印象,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几个平民,除了明年入学的阿泽之外,其余五个他都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指认他时谎都说得特别顺溜,面前这一个,之所以有那么点儿印象,还是因为他是当时表现最糟糕的一个。 其余人哪怕不像领头那个谎言说得都像真的,至少能将人家教给他们的供词串得似模似样,唯有这一个说得磕磕巴巴眼神躲闪,就怕人不知道他在说谎,简直可以说是不堪得很。可如果不是这么明显的破绽,那位捕头恐怕就要直接给叶无莺定罪了。 如果说要从那五个平民中勉强选出一个来,叶无莺的选择恐怕只有他。 但是,就因为这一指,他满脸惊吓的看过来,虽不敢反驳,却也瞧着实在是可怜。 叶无燮轻笑一声,“堂弟即便是不想与我一道,却也不必这样,要知道这入学测试关系到往后在官学的师资和培养方向,万万不可轻忽,若是入了官学那几个座师的眼,指不定还能去京城国子监……” 看上去情深意切地劝着叶无莺,实则内心打得什么主意当叶无莺不知道? 近两年博望官学出名的学子之中,资质排第一的自然是所谓“天一品”的叶无莺,能与他比肩的只有博望王家的天之骄子王临祈,还有博望顾氏的嫡枝嫡长女顾轻锋,他们一个是天二品的炼气士,一个是天一品的武者,又各自出身六七品的世家。其次,便是来自士族钟氏的天三品武者钟爵,谢氏的天三品炼气士谢玉,以及一名意外天三品的平民武者霍如山。本来天一品到天三品就可以称之为上上等的资质,说来虽是一品最佳,却也未必差距很大,因此,他们三人在未入官学之前就相当有名,王临祈和钟爵去年已经入学,并在入学测试上大放异彩,风头一时无两,顾轻锋、叶无莺和谢玉都是今年入学,当然不少人都希望看到他们一较高下,有了王临祈钟爵上一年因为竞争而表现得愈加精彩的例子,今年自然更有看头。 若是有谁能硬生生在此次入学测试中将叶无莺和顾轻锋踩下去,自然会立即进入座师的眼中,对未来的发展非常有利,叶无暇和叶无燮就打的这个主意。 叶无莺似笑非笑地看了叶无燮一眼,上辈子他们这么干了,那会儿他还没有真正防备他们,却也没能成功,这回他们的关系都恶劣到这种程度了,还跑来想这种好事?该说他们天真呢,还是说他们觉得自己就这么好欺负? 一时间,他的眼神在叶无燮的脖颈出绕了一圈,才落在他身上唯一的罩门,同时也是死穴处,让叶无燮无端端地感到脚底都有些发凉。 世家子弟比起平民更容易出头,原因也在于此,叶无莺练的是黑殷赵氏的功法,并不是叶氏的,意外的是,叶无燮也不是。作为叶无暇唯一同父同母的弟弟,她花了大功夫从秦氏讨了一门更适合他的功法交给叶无燮修炼,使得他尽管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打基础,这会儿也已经堪堪踏入了二级的门槛,要知道,以他不算出色的资质,能有这个速度已经可以说得上十分难得。 这在叶家并非什么秘密,反倒传得人人皆知,只是因不是叶家的功法,是以众人对他所练的法门不太了解而已。 叶无莺如今是四级武者,而叶无暇也不过才跨入五级不久,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索性一剑结果了这对姐弟的性命,以免他们的戏太足闹得人心烦,但却到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叶无暇身边有秦家给的武侍,也有叶家为她配备的一名四级武者,并不是随意可以搓圆捏扁的存在,若是请青素动手自然没有问题,但叶无莺并不想,他的事,更希望能自己解决。 “十九堂兄,”叶无莺笑了起来,然后柔声说:“听闻那入学测试,可是不许让武侍跟在身边呢。” 叶无燮愣了一下,“那又怎样?” 叶无莺直接笑出了声,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大好,容易冲动,若是一时间心情糟糕,大抵容易拿身边的人出气。比如这路上遇到一伙盗匪,让我觉得很生气,于是我一个个砍下了他们的脑袋。若是堂兄一定要和我一道去这入学测试——你、敢、吗?” 他的口吻很温和,甚至并不带杀气,说话的时候又笑眯眯的好似开玩笑一般,偏偏说出的话如此煞气冲天。 “啪”地一声,是刚进来的那个男孩儿吓得坐倒在地的声音,他的眼中含着泪,已经满是惊恐。 叶无燮自然没有那么不堪,却也被气得脸色铁青。 他知道,叶无莺这几年在家中就是横行无忌的性格,说怎样便怎样,被老祖宗和家主纵容得非常不像话,半点不讲规矩。 “听闻这入学测试项目上,往年也是有不少‘意外’发生的呢。”偏偏这时候旁边的谢玉忽然说。 是啊,意外,意外其实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叶无燮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无莺堂弟何必如此,毕竟我们都来自祈南叶氏,再如何也应当比不上血脉相连的亲近啊?不如我们将无若也拉上,毕竟他是你的亲弟弟……” 叶无莺仍然维持着那副微笑的模样,继续反问,“你敢吗?” 叶无燮——不敢。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模样,叶无莺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越笑越是欢畅。 他当然不敢,叶无燮表面再如何谦和从容,淡定优雅,内里永远是个懦弱的伪君子,不管是几岁的叶无燮,这本性根本不会改变,若说表里不一,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真要带他?”谢玉显然已经默认了叶无莺的提议。 她自然知道那个所谓的入学测试,之前雨卉就一直耳提面命,让她这一关一定要发挥出色,因为她资质太好,好过谢家其他子弟太多,虽然各房都有人蠢蠢欲动想与谢玉一道,却都被谢家老太太给挡了回去,她希望谢玉赶紧在这三天内找一些同样资质出众的同伴,与其被谢家其他人拖累弄得个不上不下,还不如想办法争一争上游露一露脸。 叶无莺已经经历过一次,他很明白这个入学测试是个怎么回事。 “有时候,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他意味深长地说,“再加上,原本这入学测试的规则便是一到三人,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默认三人一起参加,具体的,还是要看规则。” 谢玉所有所思,确实,每一年的入学测试其实都不一样,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让有意在入学测试上崭露头角的世家士族们很伤脑筋,因为无法提前预测从而训练自家子弟。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才并不是开玩笑,真的要带——”她好笑地看着那个已经吓得抖成糠筛的男孩儿,“这样子的同伴?” 叶无莺微微笑着,“同伴?”他说着,摇摇头,然后蹲下来,看着他因为恐惧而无法与自己对视的眼睛,“至少,他会乖乖的,绝不会惹事,是不是?” 男孩儿立刻以一种恨不得折断脖子的频率点头,只唯恐叶无莺看不到他会“很乖”的决心。 在叶无莺看来,与其带上一个会拖后腿的,还不如只带一个全然由他们做主的,或者说一开始就会被放弃的人来组队,他知道今年的入学测试是什么,三人之间的水平差距越大,这项测试就会显得越艰难,但如果一开始就将面前这位放弃掉,他退出测试之后,反倒对他和谢玉更有利。 正这样想着,忽然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在官学之中,即便是平民,也很少有人独自出行,大多要结一两个伴,士族世家更不必说,谁不带上一两个仆佣?可是这人,竟是独自一人,就这样慢慢走来。 同样藏蓝色的学子服,不知怎的穿在这人身上就显得有些空瞧着过于宽大,或许是因为她太瘦,背后又背着一柄巨大的弯刀。 没错,这是一个女孩儿,一个瘦高到几乎与叶无莺一般高矮,连头发都削得极短的女孩。 她长得并不太好看,脸色蜡黄身材枯瘦,头发眉毛都有些稀疏,唇也太薄又没有血色,偏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也锋利得惊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背上的那柄弯刀很重,她的肩背却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脚印,显得很沉也很稳。她就这么一路慢慢走到了叶无莺和谢玉的跟前。 “我叫顾轻锋。”她开口,连声音都显得有些硬邦邦的。 叶无莺当然认得她,恐怕整个博望,甚至是未来的整个大殷,都很少有人不认识顾轻锋。 曾经叶无莺认为自己才是故事的主角,可若是看过顾轻锋的故事,总会觉得,这个人恐怕才是主角,当然,与背负金手指的他不同,顾轻锋的一切都是拼来的,用她背后的那柄弯刀。 “叶无莺。” “谢玉。” “我希望,能与你们一起参加这次的入学测试。”顾轻锋终于说明了她的来意。 叶无莺惊讶,他发现,重生之后,蝴蝶的翅膀终于开始扇动。 似乎一切,都将变得完全不同。 第23章 “为什么?”叶无莺忍不住问。 顾轻锋竟然微微笑了,她长得不好看,笑起来竟然显得有些腼腆,给她增加了几分少女气息,她本来就已经可以说是少女了,叶无莺和谢玉都是十岁,她却已经十二岁了,据说她本就先天不足,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几年前又生过一场大病,所以硬生生耽搁了两年,直到今年才同其余十岁的学子一起入学。 “在我看来,要不然就不要同伴,如果要,那就选择最好的。” 谢玉看向叶无莺,叶无莺耸耸肩,“欢迎你的加入。” 本来打算让那个懦弱的家伙一开始就放弃,尽管这样他入学测试的成绩不会太好看,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既然有了顾轻锋,自然也就没必要硬是拉他上了。 叶无莺这边挥挥手,那位害怕得忍不住哭个不停的男孩儿如蒙大赦,飞快地跳起来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其实,这才比较像是正常的十岁男孩儿。 不论是叶无莺还是谢玉,甚至是普遍世家中长起来的孩子,多半没有所谓的童真可言,这也是叫人遗憾的地方,只是这个年代十七八岁就要被彻底当成成年人看待,也容不得某些孩子们不早熟一些,毕竟时间并没有那么多,外界又那么残酷,被养在温室中的结果就是被别人吞吃殆尽。 “如此便说好了。”顾轻锋认真地说。 她似乎本就是个很认真的姑娘,不论是说话的口吻还是现在的表情,都显得诚恳又郑重。 叶无莺点点头,谢玉微微一笑,开口说,“不若到我那里去,我请你们喝杯茶。”然后看向叶无莺,“就由你那里贡献一些点心吧。” 她会酿啤酒,有上好的红茶,却不会做点心,绝对比不上叶无莺那里口感几近完美的蛋糕和馅饼。 “好。” 顾轻锋并没有拒绝,跟着谢玉往她的院子里走去。 路上碰见一个面容略为高傲的少年,他瞥了谢玉一眼,却是连招呼都没打就擦肩而过。 这个院子里,除了今年新入学的叶无莺和谢玉之外,东厢房住着的是已经入学四年的司徒平,司徒家不是博望本地的士族,而是京城的,在博望城的这一枝虽也是嫡枝,却是相当不得势的一房,即便如此,司徒家在博望城仍然地位超然。这位司徒平资质平庸,却素来独来独往,几乎不与其他学子往来,为人也过于高傲,并不为众人所喜。 那边,谢玉亲自为顾轻锋泡上一辈醇厚的红茶,这边叶无莺却多取了几样点心,西式的点心未必比得上中式,但胜在新奇,口味又偏甜,其实很能讨喜欢甜食的人的欢心。 奶酪蛋糕、巧克力蛋糕、草莓蛋糕和樱桃蛋糕,再加上南瓜派、苹果派和小煎饼、树莓松饼、曲奇以及玉米面包、土豆面包,甚至还额外准备了三份冰淇淋,这种颜色缤纷而且香气浓郁的点心几乎是在拿过去的时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说青素频频往那里瞟,就连红舞绿歌都忍不住吸鼻子。 这样甜甜甜的食物完全狙击了在场所有女性包括部分男性的取向。 顾轻锋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丰盛的招待,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说句实话,顾轻锋的身上并没有多少少女的特质,性格也要比一般的男孩子还要强硬坚定,但并不妨碍她对面前这些食物的喜爱。 准确来说,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胃口本来就比正常的小孩子要大一些,但到底还是没吃完这满桌的甜点,这边叶无莺和谢玉客气了一下,顾轻锋也就很自然地将剩下的打包带了回去。 他们都没有问顾轻锋为什么不带着随身的武侍,谢玉本来就是极聪明的女子,叶无莺却是借着上辈子听过顾轻锋的经验,知道她这也是迫不得已。 她不需要武侍,甚至是贴身的婢女,一切亲力亲为,自我约束到好似苦行僧。 顾家的形势比叶家还要复杂得多,身为一个世家,照理就该像叶家这样枝叶繁茂才是,但顾家恰恰相反,说是一脉单传都不为过,从顾轻锋的曾祖父开始,就一直子嗣艰难,顾家的家风原本十分严谨,并不是那等随意乱来的家族,一夫一妻从无例外,也因此一代代传下来,一直都不兴盛,也亏得代代子孙都很争气,没有兄弟姐妹扶持,要挑起整个家族的担子,这不努力也是不行,直到出了顾轻锋的父亲。 对于顾家其他人来说,他当真算是为顾家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前后三任妻子,一共为他生了七个孩子,还不包括妾室生的两个庶女,现在的顾夫人,是顾轻锋的继母。 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的继母都是坏的,但譬如谢玉遇到的,便是最恶毒的那一种,顾轻锋却恰恰相反,她的这位继母,“好”得过了头。她身为嫡长女,本来地位不同于其他人,但自小身体不好,于是,她便将顾轻锋养在了所有女孩子都梦想的美丽温室,丁点儿风吹雨打都挨不着她,小心翼翼的,故意要将顾轻锋养得娇嫩脆弱。 直到五年前,顾轻锋自己执意搬出了专属于她的温室,她的抵抗力太糟糕了,一时间差点丢了性命,可是她撑了下来,于是有了现在的顾轻锋,她绝不会给自己半点耽于享乐的机会。 叶无莺、顾轻锋、谢玉决定一起参加入学测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并惊落了不少人的眼睛。 “他们?” “他们怎么能在一起?这太不公平了!” 是的,太不公平了,所有人心中都愤愤不平。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在他们看来却觉得不公平,只因彼时王临祈和钟爵本就是从小相识的朋友,都没有一道参加入学测试,毕竟各自有家族,不是说自己想怎么就怎样的。例如谢家这等不算非常突出的士族,有了谢玉这样资质的子弟纯属意外之喜,自然希望她能首先出头,再拉谢家一把,例如王氏这种世家,又或者钟氏这样的大士族,更多的就要顾及家族的利益了。 照理来说,叶氏和顾氏都是不弱的世家,顾氏虽然人丁不旺,却并不代表没有同辈的今年入学。顾轻锋有一个姑姑,也是唯一的姑姑,原不到三十岁就过世了,但却留下了一个孩子,而且同顾轻锋一样今年入学。 因此,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多的人第一想法是……“卧槽他们怎么能在一起,这是作弊!” 这当然不是作弊,而且十分符合官学制定的规则。 叶无暇的脸色显得很难看,叶无莺一到博望城就给她摆了一道,她能心里舒坦才叫奇怪!若不是顾忌着要让他带着她弟弟叶无燮一块儿去入学测试,她也不会这样半点反应都没有,早就想办法回击了。 “你也真是无用!”她怒气冲冲地说。 叶无燮不敢回嘴,却仍然嘀咕着:“我怎么知道那个士族就是谢玉……” 叶无暇冷笑,“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行事之前多动动脑子!” 连基本的情况都没搞清楚,见到叶无莺说要同一个士族一道就跑去嘲讽,当真是丢了大好的机会!若是低下身段,指不定叶无莺就答应带叶无燮一道,再加上谢玉这个天三品的炼气士,何愁不出风头!想当年叶无暇也是在入学测试上就已经出了名,就是因为那一年她跟着两个真正的天之骄子一块儿。 她在这里恨铁不成钢,却不知道这种想法纯属做梦,换做是她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他们在这里懊恼也是没用,叶无莺他们将自己小队的人选报上去,其他人再有意见也是不行了。 这一届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只剩下一个平民霍如山同样十分有名而且资质出众,差就差在没有世家士族的底蕴,没有好的功法。 叶无莺记得,上辈子顾轻锋就是和这个霍如山一起的,再加上一个不知名的学子,和本来叶无莺的策略一样,他们一开始就放弃了那个人,以至于很顺利地走到了最后。 这一次,顾轻锋没有去找霍如山,却传出了霍如山将自己待价而沽的消息。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叶无莺几乎没做什么准备,自从传出了与顾轻锋、谢玉组成小队的消息之后,叶家就再没有人来烦他了,大家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怎么都比不上谢玉、顾轻锋这样的同伴的。 进行入学测试是官学的传统,每一年都会有,且所有的学子必须全部参加,不论出身低位,只以最后的成绩论。 “也不知道今年考什么。”一个学子手上捧着卷书,很有些烦恼地说。 他身旁的同伴叹了口气,“反正也猜不着,听天由命罢了。” “谁说的,反正来来回回也就那些,真正厉害的总是会考得好的。” “许兄说得倒好听,仿佛很有自信似的,但你也说了,那是真正厉害的人!” “说的也是……” 普通人对这入学测试还是很忧愁的,尤其这关系到他们的师者水平。 官学的学子实在太多太多了,不可能做到公平,一般世家或者士族的学子不会碰上太糟糕的老师,却也要分个档次,而真正优秀的平民学子甚至可以和世家士族的子弟同堂上课,容不得他们在入学测试中不用心。 至于世家士族之间,争的更多是一口气,或者说是面子问题,更何况一开始崭露头角,方能更进一步。 于是,当看到叶无莺他们结伴前来的时候,不少人眼睛都红了。 三人之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叶无莺,他本就长得好看,而且是十二分招眼的那种好看,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尤其这会儿笑如春山的模样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其次便是谢玉,她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却奇特的第一眼瞧去也就漂亮,第二眼才会发现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唯有顾轻锋同他们站在一块儿本有些画风不符,她面色蜡黄,又高瘦到近乎枯槁,偏偏并不违和,只因他们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十分相似—— 很难惹,很可怕。 所有的学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藏蓝与白为主色的学子服,从高台上看下去自然显得有些黑压压的,一些师者奔走着引导他们往后方的山涧处走去。 这些师者中自然是没有季熙的,因为入学那天叶无莺的指控,官学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这个年代要比现代要注重“为人师表”多了,即便是本人没什么问题,名声被毁也是不可能还留在官学教书的。 官学占地面积极广,这个地方却是在相当偏僻的官学东北角,这里是称得上山清水秀的丘陵地带,右侧种着漫山遍野的桃树,这会儿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自然也看不到那绵延的的粉云,只看得到青翠的绿,配着碧蓝的天和山间潺潺的流水,倒也构成了别样的美景。 “不会吧,这个方向?”有经验的学子们已经惊叫起来。 官学每一年的入学测试都分为三场,当然基本上都不一样,却也有过固定的项目,隔个几年就会重复出现一次,比如他们这会儿正在去的方向。 初级测试,蓝色鹦鹉螺。 穿过前方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的峡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几乎不能称之为溪涧的溪涧,因为这里本来就叫鹦鹉溪涧,于是大家默认它就是溪涧,其实以它规模的大小,明明可以称之为河了。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主要这条溪涧除了宽之外,还相当深,明明只是一条山间溪涧,偏偏深不见底,连颜色都呈现一种诡异的蓝色,叫叶无莺说,硬生生叫他想起了上辈子那些经过彻底污染的河流。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溪涧里有一个巨大的鹦鹉螺,有些许露在水面上,其余都藏在溪涧中,根本看不出它到底有多么大,但是仅仅是露在水面上的那部分,瞧着就足足有几间屋子那么宽。 “还真的是……”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蓝色鹦鹉螺,还真是官学几项初级测试中很有名气的一项,之所以有名,就因为它的高难度,以及很多学子在经历这一关之后,有做几个月噩梦的。 一名白胡子笑眯眯的师者越众而出,“欢迎来到博望官学,今年的入学测试如大家所见,第一项,蓝色鹦鹉螺!” “此为官学的传统项目,虽然有些难度,却最容易看出诸位学子的资质,不过大家放心,蓝色鹦鹉螺最为安全,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少不明真相的平民学子松了口气,但更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学子脸色更加难看了,卧槽,谁要这种安全! 叶无莺也是忍不住想笑,不过,这个世界更变态的都有的是,出现这种玩意儿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们都知道蓝色鹦鹉螺吧?”顾轻锋脸色凝重地开口,“这个和其他都不一样,要看运气。” 叶无莺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更相信的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却不知道今年的蓝色鹦鹉螺规则是什么。”谢玉笑盈盈地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上面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说:“今年的规则很简单——只需要活着,然后自己从鹦鹉螺里走出来站在这里就是通过测试!” 下方顿时大哗。 不过很快听到师者解释说在蓝色鹦鹉螺里死亡并不是真的死亡,情况这才安定下来。 是的,任谁都不会在蓝色鹦鹉螺里死亡。 他们看着那蓝汪汪的水中忽然出现了一波波的涟漪,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脑袋从水中浮了出来,说是人,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他们长得很奇怪。虽然也是如同人一般的眉目长相,甚至称得上清秀漂亮,偏偏有着一头蓝发,嘴唇也是诡异的浅绿色。 “鲛人!”有人惊呼了一声,然后直盯着两个鲛人看。 若是在大殷的南方沿海,很多人都不会对鲛人有什么好奇心了,因为南方的鲛人王国里,还是经常有些贪玩的小鲛人跑到人类的世界来的,常见之后,自然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但是博望城并不是那些南方城市,而是在距离南海太过遥远的内陆,能在这里瞧见鲛人,几乎和看到传说中的生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两个鲛人,而且是已经有些老态的成年鲛人,鲛人的寿命很长,足足有人类的好几倍,而他们在官学山上的这条溪涧里,已经生活了七百多年。 这里距离大海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远到他们连重回大海的奢望都已经失去了,这里的人类好好养着他们,他们渐渐也就死了心。 一名师者上前去同那两个鲛人沟通了一下,见他们点头了,才让学子们赶紧踩着溪涧上的浮桥往那个巨大的鹦鹉螺走去。 这种特殊的鹦鹉螺是鲛人王国才有的特殊物品,就好比人类有灵力枪炮一样,鲛人王国只要有密密麻麻的这种鹦鹉螺,就能构成相当有效的防御,这种鹦鹉螺是按照颜色来分类的,蓝色是不上不下的一种,才会被官学买来作为测试用。 当然,用在十岁的孩子身上,其实是十分残忍的。 叶无莺感到眼前一黑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鹦鹉螺。 一路往下,都有并不平坦的走道,神奇的是外面天光正亮阳光明媚,这里却仿佛全然是夜晚,光透过厚厚的鹦鹉螺壁透进来些许,映照出壁上五彩缤纷星星点点的莹亮,好像镶嵌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宝石一样,美得叫人目不暇接,不少学子都惊喜地叫了起来。 但这种惊喜也是暂时的,很快,越是往下就越黑暗,渐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慢慢叫人害怕起来,然后,他们耳边响起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调子很奇怪,偏偏很悦耳,叫人手脚都开始发软的那种甜美黏腻。 鲛人的歌声。 叶无莺失去意识的时候,仍然咬着牙又往前走了一步,而他的手和谢玉顾轻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然后,他是被冻醒的,冻得他几乎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勉强掀开了眼皮,看到的就是漫天风雪,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响,大雪几乎顷刻间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快醒醒,咳咳咳咳……”最先醒来的居然是顾轻锋,她的抵抗力本就不如叶无莺和谢玉,这会儿冻得脸色发白,唇色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谢玉也很快醒来,师者之前就提醒过,一个小队的人绝对不可以松开手,这样的话,就不会失散,可是,这会儿三人看着面前的场景,都是一时无言。 叶无莺之前就知道第一场是蓝色鹦鹉螺,但是一切改变之后,他知道面临的场景也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比上一次还糟糕。 蓝色鹦鹉螺并没有那种神奇的能力,能够穿越时间和空间,只是,它能够制造幻境,相当真实的幻境,所有的一切,包括触觉、嗅觉、听觉甚至是痛觉都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若是在这个世界死亡,就会陷入深度昏迷,别说是自己走出去了,到头来还需要鲛人将他们送出去。 这种考验对于许多成人来说都是沉重的压力,更别说被送入这里的只是一群不过十岁的孩童了。 同样经历过蓝色鹦鹉螺的那几届学子们听闻了今年的“考题”之后,还真是由衷地说了一句“真是幸运”,这其中的复杂和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叶无莺才经常吐槽这个世界的变态,然后感慨一下孩童的早熟。 这种背景……想不早熟都不行啊!简直是环境催人老。 因为毕竟不会真正死亡,原本叶无莺的打算就是抛弃那个懦弱的家伙,等着鲛人直接把他送出去就好,现在这种三个人都可以并肩战斗的情况,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好冷。”谢玉皱着眉说。 规定上虽然没说参加入学测试不能带东西,但是一般人都不会大包小包地带来测试的,即便是带了,在这个幻境里,随身的行礼都会丢失,根本没有用。 但是,叶无莺非常淡定地取出了几件毛衣围巾和棉帽,甚至还有厚厚的羊毛裤,全是空间里缝纫机织布机的产物。 “这是……”其他两人都很惊讶地看向他。 叶无莺非常坦荡,“我五岁那年就有了个残破的洞天,里面本来就有些东西,再加上我自己存放的,几乎不缺什么。” 幻境的规则很简单,你身上本有就的东西,哪怕在全然虚幻的环境里,取出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在这样“真实”的环境里想要凭空想象,才是压根儿不可能。 谢玉非常聪明,几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无莺一眼,手上却非常迅速地套上了裤子毛衣戴好帽子,甚至围上了在大雪中相当醒目的红色围巾,她在雨卉讲那些世家的时候可是没开小差,很清楚叶家可是没有什么圣者贤士能够有洞天给叶无莺,若是没有血缘的关系,能得到残破洞天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还谈什么其他。 顾轻锋却是不关心这些,道了一声谢之后,也同谢玉一样飞快套上了衣服,三个人都裹得厚厚的之后,顿时觉得舒服起来,连这漫天风雪都变成了可以欣赏的景象。 “这真的太逼真了。”谢玉感叹。 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因为冷到皮肤都要麻木了,倒是没有多少痛感,但是正因为这种恰到好处的疼痛,让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 顾轻锋眯着眼睛,试图透过风雪看向远方,“我们要赶紧找到门才行。” 她自然也对蓝色鹦鹉螺有些研究。 所谓的门并不是真正的门,这个世界再真实,却也如同一场梦一样,不过是幻境,既然是幻境,那就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有找到了那一点不对劲,才能拿到开门的钥匙,通过门,就能离开这个幻境。 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只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雪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快看!”谢玉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一点灯火说。 叶无莺也看到了,那好像是风雪中孤零零的一座村庄,因为雪太大,天地间的一切都瞧不明晰,只隐隐约约看着有那么一盏灯远远悬挂着,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明明看到灯火该感到高兴才是,三个人的心中却都忽然涌出一股寒意,觉得背脊有点发凉,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不为什么,总觉得他妈的……有点诡异。 不管怎么诡异,他们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大雪茫茫,他们随便走都能走到这个地方,指不定不管怎么跑,最终能看到的始终是这盏灯,这个孤村。 渐渐的,他们越走越近,那盏灯却依旧好似半死不活,只零星那么一点,在暴风雪中脆弱地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裹紧了衣衫,叶无莺看了看那破败的村头匾额,似乎写着几个字,因为漆早就掉了,又残破地不成样子,根本就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他往前两部,率先踏了进去。 静悄悄的,明明是个村庄,却看不到半点人迹,除了村头栏杆上的那盏风灯之外,竟是瞧不见半点其他灯火,也听不到人声。 “这里……没人吗?”谢玉蹙着眉说。 顾轻锋的手一直握在腰下三寸的弯刀柄上,闻言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个荒村。” “荒村的话,那盏风灯又是谁挂的呢?”叶无莺反问。 一时间三人都搓了搓胳膊,鬼神之事,其实……他们都还是有那么点儿相信的。 “你们别忘了一件事,”谢玉忽然说,“这毕竟是个幻境。” 叶无莺一点就透,“说得没错,幻境里的事,谁又能说一定就要科学呢?” 科学这个词,谢玉自然听得懂,顾轻锋本该不懂,但是她也没问,显然这会儿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正凝神看着不远处,直到叶无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看到了远处一个木头柱子上,也挂着一盏风灯。 这个村子不大,从这头几乎就可以看得到那头,这边入村的地方挂着一盏,对面相对的地方,也挂着一盏,只是这盏亮着,那盏已经灭了,几乎被冰雪完全盖住。 “我觉得,我们可以过去看看。”顾轻锋忽然说。 叶无莺和谢玉点点头,三人就朝那个方向看去,仍然是漫漫风雪,他们渐渐离开了那个孤村,却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三具已经完全冻僵的尸体,他们的身上,都穿着原本和他们一样的学子服。 看着这三个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孩子,再回过头去看看那盏已经熄灭的风灯,他的心头一动。 “再回去。”谢玉果断地说。 三个人飞快又跑了回去,在这荒村了草草转了一圈,就发现风灯不是两盏,而是四盏,这个不大的村子,四面都有入口,而且瞧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除了他们来的那个方向,其他三盏风灯已经全部熄灭,丝毫没有意外的是,那三个方向,全部都有被冻成冰棍的穿着蓝白长衫的孩子。 “所以,我们活着来到了这里,没有被冻死,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吗?”哪怕他们再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心情恶劣起来,谢玉的口吻也变得不那么好。 叶无莺摇摇头,“如果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他抬头,看着仿佛愈加大了的漫漫风雪。 “雪太大了,我们找间屋子先避一避吧。”顾轻锋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点儿白气都要被冻成冰渣子了。 他们挑了距离那盏风灯比较近的一间屋子,这是一栋用黄土垒起来的土屋,顶端盖着点儿稻草,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冻住了,反正整个村落也没瞧见什么稍好点的屋子,全是这样又穷又破又小,如果他们是寻常世家士族养尊处优的孩子,恐怕到了这样的地方都很难把脚伸进去。 “当!” 叶无莺的剑出得比顾轻锋的刀还要快一些,他挡住了这几乎可以致命的一击,顾轻锋的弯刀如清丽的新月一般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度,轻飘飘地将这座茅草土屋割成了两半! 很难相信,这样巨大并且沉重的弯刀,竟然能有这样漂亮到叫人惊艳的刀光。 叶无莺持剑同屋内的人对立,顾轻锋半跪着,厚厚的雪地上被她的膝盖拖出一条深深的印记,唯有谢玉轻盈地站在原地,手中一条水色长鞭,竟是全然由水凝聚而成,流动婉转,化作一道蓝色飘带护在她的周身。 炼气士与武者不同,她并不像叶无莺想的那样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原本的她是江湖中的邪道女子,后才穿越到现代去的,不管几世,她都从未放弃过曾经练的内功,那是后天武学,或许比不上那些武者练的先天之法,却足以让她强身健体且绝不像寻常炼气士那样身体脆弱,若是后天武学练到化境,未必就比先天差到哪里去。 如果是寻常的炼气士,方才的那一击,就足以让她受伤,可是因为那轻飘飘地一退,让她只是被割破了一点点衣衫,并没有大碍。 面前的人——或许能够称之为人,只看一眼就足以叫人吓得一个激灵。 叶无莺勉强翻出一个合适的称呼:熊人。 在不少小说或者影视作品甚至是游戏中,他都见过熊人,半人半熊嘛,憨头憨脑的其实还是挺可爱的,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正面对的熊人却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它不是上半身熊下半身人,而是左半边是人,右半边是熊,人和熊的身体比例原本是不同的,人比熊要矮,也要瘦小得多,所以,整个画面看上去就更加丑陋古怪,那半边熊的身体硬生生往下缩,那半边人则是往上拉伸,怎么瞧怎么诡异。 “你们是什么人!”叶无莺沉下脸来爆喝一声。 如果这话出自一个高大的成年人口中,或许更有威慑力一些,他们只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瞧着就没什么威势可言。 那个为首的“熊人”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好久没有送上门来的了,还真是幸运。”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绿,似乎饿到了极致。 “叶无莺。”顾轻锋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叶无莺回过头去,就看到从那些个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个“熊人”,都是这样狰狞恐怖的模样,渐渐往这里聚集而来。 “不要害怕。”顾轻锋走过来,“蓝色鹦鹉螺照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原世界不会发生的事的,所以——”她的弯刀忽然亮起一刀绯红的刀光,飘零似樱明亮如月。 一刀直接将离她不远的一个熊人劈成了两半! 她的刀够美够轻够飘逸,但同时也够狠够辣够可怕! 叶无莺一声长笑,“当然,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的胆小鬼!” 他的剑比弯刀快,也比弯刀暴戾,一剑破天,连暴风雪都一时间被割裂,顺着剑光披泻而下。 然而,他并没有像顾轻锋那样“杀人”,而是直接挑破了一片的皮囊。 没错,皮囊。 这不过是一群披着皮囊的人,他们失去皮囊,露出枯瘦苍白的身体,站在雪地中瑟瑟发抖。 而被叶无莺一剑挑破的,不过是用透明丝线将人皮与熊皮缝合起来的皮囊。 正如顾轻锋所说,若是真实世界里不存在的人或者事,是不可能在这个“真实”的幻境里出现的。 第一局,破之! “可惜,这里似乎没有门。”谢玉叹气,也丝毫没有被这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怖片的场景吓到。 顾轻锋脸色平静,“这些人皮瞧着还挺新鲜的,熊皮却有些太旧,恐怕这些人的皮囊经常换。”这鬼地方,怕是不那么容易猎到熊。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太真实,也太容易叫人当真。 叶无莺冷笑,“都杀了吧。” 这个村落根本没有老弱妇孺,本来就是一群盗匪滞留在这里,靠打劫来往行人为生。若是换做其他学子,或许没有他们这样辣的手,但是他们可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从那首领口中套出路之后,直接将整个村的“熊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就这样没有在这个村落停留,啃了一点叶无莺递过来的巧克力和面包之后,直接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有人来到了他们方才逗留的村落,不过一步之差,就这样完全没有碰上。 “没有一个活口。” 这行人口中都“嘶”了一声。 “真狠。” 完全不留余地的那种干脆利落,全然不拖泥带水,狠辣得非常够劲。 “叶无莺、顾轻锋、谢玉,评分+1。” “是。” 这一切叶无莺他们都不知道,在暴风雪中又走了一个晚上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高大的城墙。 那是一座在雪中显得无比肃穆沉寂的城市,灰扑扑的城墙被大雪掩盖,城墙外方圆百里之内,连飞鸟都没有见到一只。 他们渐渐走近,然后哑然无言,显然受到了比刚才看到那座“熊人村”更强烈的冲击。 这是一座城市,但,是一座被屠城过后的……城市。 “真的太残忍了。”叶无莺叹气。 谢玉和顾轻锋都沉默下来,她们心中明白,叶无莺说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景象,还有看到这场景对十岁孩童心理上的巨大震撼。 怪不得有不少学子在经历了蓝色鹦鹉螺之后,回头都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每个人经历的地方不尽相同,却几乎都是充满危险,而且,这种危险是相当直观残酷甚至是血淋淋的。 叶无莺真是忍不住想吐槽—— 这他妈就是个培养变态的世界!十岁的孩子啊,他妈的要怎么变态才会把孩子扔到这种地方来看这种场面?再怎么说分级都要是R18好吧? 这就是这么个残酷到容不下半点天真的世界。 叶无莺上辈子就曾经“天真”,然后,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因此这会儿,他可以冷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波澜不惊。 第24章 谢玉叹了口气,率先从城墙上轻飘飘地跳了下去,大团的雪花凝聚在她的脚下,拖住了她的身体。 她曾被继母蹉跎,耽搁了些年月,但底子还在,进步自然飞快,这会儿已经是二级炼气士。但她运用起灵力时,比其他人灵活了何止十倍! 幸得这会儿是冬天,哪怕这一城的人都被屠尽,却也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气味,鲜血本来将整个街道都浸润,这会儿被大雪覆盖冻住,反倒看不大出来了。 他们踩在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尽力避开了那些悲惨又面部狰狞的死尸。 但是,它们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密密麻麻,实在是很难避开。 “衣不蔽体,恐怕这幻境是……乱世。”顾轻锋做出判断。 叶无莺点点头,恐怕只有乱世,才会有这修罗场一般的地狱景象。 三人安静地穿过了这座城市,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默默地继续向南前行。 跟在三人身后的考官不多时也到了这里,为首一个中年女子眯了眯眼睛,甚至没有入城,“小心一些。” “是。”身后几人应着。 有一个年轻些的忍不住说,“胡师姐,这地方也就瞧着可怕些,并没有太大危险吧?” 那位胡师姐冷冷一笑,“若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看着叶无莺三人在地上留下的一条明显脚印,“幸好他们就这样一路出城去了。” “什么意思?” “这些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她缓缓说,“只是此地偏北,天气一直很冷,方能尸身不腐,但是时间一久,尸气氤氲,整个城市的瘴气……很重。” “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出来什么瘴气啊?”另一个人皱眉。 为首那女子甚至都不大想将脚踩在地面上,她轻轻挥了挥手,一抹绿芽从掌中伸出,然后顷刻之间便已经衰败腐化,眨眼便失去了生机。 “我是木灵根的炼气士,是以对这种气息格外敏感,这里让我很不舒服。” 众人惊讶,随即很快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 “放心,只要不在这里逗留太久,不用这里的东西,不吃这座城市里的任何食物,应当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这么看他们还挺聪明的,又或者说是幸运?”一名师者笑着说。 中年女子却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她不是旁人,正是叶无莺本来要去拜访的胡若清。 叶无莺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就这么避过了一次危机,他们没有停留,是因为有叶无莺这个外挂在,实在不缺吃的用的,才就这么果断地离开了。 这个幻境十分真实,过上一天两天,肚子也是会饿的,那座孤村什么都没有,寻常学子跑到这里来还不在找些食物的话,就要真正忍受饥饿了。 虽然这个饥饿也并不是真实的,他们在这个幻境里呆上三个月,现实中也不过才三天而已,肯定饿是饿不死的,但是如果在这里三个月都不“吃”任何东西,潜意识觉得他们会饿死,自然也就没法在幻境里维持生命,这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雪停了。”谢玉抬起头看了看云消雪散的天空。 他们越是往南走,越是觉得不安,因为一路不曾看到丝毫人烟,说不定这个幻境就是这样,但这种环境显然不会叫人感到舒心的,然后,在昨日里他们就瞧见了一条大河,古怪的是天气冷成这样,这条河却仍旧奔腾咆哮,丝毫没有结冰的迹象,叶无莺有点怀疑这不是河,而是海,但照他们走过来的情况,这明显就是内陆,根本不可能看得到海岸线。 叶无莺脚下一点,跃到一棵树上,往远处看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还是先说好消息吧。”顾轻锋抬起头来。 “前方不远就有一座城市。” “那坏消息呢?” “没有看到人烟,我担心又是一座……死城。” “不管是不是,总要去看看。”顾轻锋吞下之前叶无莺给的最后一块巧克力,补充了相当的热量,觉得手脚才有些暖起来。 她的抵抗力比不上叶无莺和谢玉,这样冷的天气她总是努力让自己不生病,才能不拖累同伴。 想来也真是好笑,明明是个幻境,居然还会“生病”。 渐渐靠近,等到城墙附近,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总算看到了人烟。这是一座城墙上有人防守的城市,而且瞧着防备还算森严。 城门紧闭,并没有人进出,城墙上的兵士看到远远走过来三个穿着怪异的孩子,一时间也很惊讶。 “有点奇怪。”谢玉皱着眉说。 然而,当看着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的时候,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就是走进去罢了。 尽管有些惊疑不定,进去之后,这座城市却是出乎意料地相当热闹,并不像是之前他们猜想的那样,本该是乱世的地方,偏偏有这个至少表面上瞧着很是安居乐业的城市。 更意外的是,所有人都对他们格外亲切友好,有送他们吃的的,还有问他们冷不冷,说要不要衣衫的,简直热情地有些过了分。给吃给穿还给玩,恨不得将他们抢回自己家去的劲头反倒有些诡异。 “你们从哪里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问他们。 叶无莺笑着,“我们从北边来,这位奶奶,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瞧着很是平安呐。” 老人家也笑,“我们这儿叫龙城。” “龙城?”叶无莺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为何叫龙城?” “我们龙城外有一条大河瞧见了吗?” 叶无莺点点头。 “如今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可是凶险,可是我们龙城大家都得以享得平安,衣食无缺,孩子你可知道为什么?” 闻着街道那头飘过来的包子香气,和旁边说说笑笑走过去的中年夫妻,他们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身处乱世的惶恐不安,这情形连顾轻锋都好奇起来。 “因为我们龙城有龙王爷保佑呀!” 顾轻锋一愣,“龙王爷?” 叶无莺和谢玉的心却一瞬间沉了下去。 他们都是心思机敏且见多识广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十岁孩童,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个城市有哪里不对劲。 是啊,男女老少皆是满面红光瞧着就过得很是滋润,手上也有不少抱在手里的孩童,然而,却还是少了点什么。 不见在街上跑闹玩耍的半大小子,和本该乖巧跟在亲娘身边的小姑娘。 一时间,他们俩都寒毛直竖起来。 呵呵,他们可是在现代生活过二十来年的,谁没看过西游记啊,谁没听说过龙王爷的故事啊,啊对了,还有一说是祭河神的,但是有区别吗?基本上说法都是那个什么来着?嗯,一对童男童女,扔河里淹死了事,或者是被那河里的妖怪吃了去,就叫祭龙神或者祭河神了。 这会儿他们倒是想大骂一声“封建迷信”,但是有用吗? 唯有顾轻锋还是一脸懵懂,她不解地说:“这里距离东海那么远,怎么会有龙族在这儿?” 叶无莺也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里也是有龙的,但是并不是他们理解的那种龙,他们生活在海底,被称为龙族,与鲛人王国一块儿统治者千万里水域。 于是,顾轻锋理解的龙王爷,自然是龙族的一员,她只是不理解,哪怕是幻境,一个内陆的大河里住着龙王也是太奇怪了。 叶无莺心中一动,朝谢玉对视了一眼。 “这是门。”谢玉肯定地说。 “什么?”顾轻锋不解地问。 叶无莺拉着她们走到比较偏僻的角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他们,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恶寒。那种眼神其实并不是带着恶意的,但充满虔诚的狂热和将他们视作祭品的残酷,交织成一种格外叫人心悸的恐怖。 顾轻锋皱着眉,她虽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并没有叶无莺和谢玉那种强烈的感受。 “你们是说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她问。 叶无莺点点头。 本来幻境就会受到进入幻境的人的思维些许影响,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门”存在的原因。幻境是不能思考的,它是根据人的想象而生成的虚假世界,哪怕看上去再真实,它也是假的。在人的思绪中,除了那些真实的部分,总还会有一些偏离了真实的虚幻臆想,他们要找的,就是这部分臆想。 而叶无莺没想到他和谢玉一起进来之后,这种臆想被放大,在幻境中成了这种似是而非的“龙王爷”。 因为他们的记忆中都有这种故事的存在,哪怕在深层意识中,那也是存在的,而现实中又有龙族,一时间混在一起,就出现了这么个古怪的“龙城”。 简单同顾轻锋解释了一下,叶无莺苦笑,“看来,我们还真的要去会一会这个龙神了。” 既然是“门”,哪怕再危险,他们也要往里撞一撞闯一闯的。 “幸好我是水灵根的炼气士,”谢玉叹了口气,“至少能够暂时保护大家不被淹死。”她能够小幅度的调动水之力,幸好对于水灵根的炼气士而言,避水诀是属于并不太难的那一种。 但凭她刚刚十岁的年纪,便已经完全掌握了避水诀,本身就说明了她的天资聪颖。 听完他们俩的解释,顾轻锋很快进入了状态,“恐怕他们看重的童男童女应该是你们两人。”她都已经明显感觉出了差别待遇,这个城里的百姓对待叶无莺谢玉明显要比对她热情多了。 谢玉没好气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要送你呀!” 这么一开玩笑,气氛就松快了些,叶无莺反倒笑起来,“怕什么,不过是见一回龙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挂掉然后被鲛人送回去而已。唔,顶多丢脸一点,你在意吗?”他问的是顾轻锋。 顾轻锋摇摇头,反而是谢玉用轻快的口吻说,“我很在意!所以赶紧的,多打听些消息。” 这话自然不必说,估计在被送去祭祀之前,他们都安全得不行,所以三人毫不在意地分开去打听消息了。 打听出来的消息并不太乐观。 “时间太紧了。”叶无莺蹙着眉说。 这会儿,他们住在整个城中最好的一户人家环境极佳的厢房里,高床软被,红烛熏香,再加上笑盈盈的侍女贴心周到的服务,和那一大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的饭菜,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若是全部像顾轻锋这样从未听过龙王爷故事的人,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压根儿不会碰到眼前这些事,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不可能有龙王爷,剩下的一种大概就是懵里懵懂就被丢到河里祭了河神。 他们没吃桌上的东西,叶无莺随手将不少菜直接丢进了空间,而一丢进去就化作虚影本身也说明了这些玩意儿根本不是真的。 所以,当来收拾的人看到桌上的饭菜少了大半的时候,非常满意地离开了。 谢玉厌恶地说,“那么浓的迷药味儿,真当我们鼻子不好使呢。” “还是不要拆穿的好,不拆穿至少我们还能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两天。”叶无莺说着。 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因为他们假作不知道,整座城市的人对他们都十分客气热情,要什么给什么,友好到不像话。 但是,在两天后的晚上,他们的饭菜里被下了相当重的迷药。 假装昏过去之后,顾轻锋果然被抛下,而叶无莺和谢玉直接被换上了十分不忍直视的红衣服,塞进轿子里,被抬到了城东的龙王庙。 夜色深浓,顾轻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翻过院墙,悄悄跟着轿子去了,轿子周围有两队兵士,今天他们瞧着轻松极了,因为抓的不是城中老住户家的孩子,不会有人来抢夺闹事,于是一路说说笑笑,显得很是高兴。顾轻锋一路跟去,却没有半个人发现。本来,这个城里就没有什么武力值特别高的人,别看他们只是一群小孩子,但一只手干翻一队兵士都丝毫没有问题。 龙王庙到了,说是龙王庙,事实上只是城北山崖上的一座小庙,崖下就是奔腾的河水,在这冻得令人瑟瑟发抖的天气里,河水拍岸的声音响彻耳际,直叫人觉得更冷了一些。 今天是个好天气,空中一轮圆月悬挂,那座山崖上的小庙弯弯的檐角和庙旁那棵百年老树,构成了一副相当冷清的画面。 然后很快被吹吹打打的热闹打破。 这群人吹着喇叭敲着锣鼓,十分欢快地跑过去,甚至还表演了两个舞蹈,弄得藏在草丛中的顾轻锋等得太久,冷得都打了个哆嗦。 人群散去,她才跑上前去,刚踏进庙门,就看到叶无莺和谢玉已经解了身上的绳子,一脸嫌弃地瞧着身上的红衣服,然后互相看到对方的脸,却是一下子笑出声来。 无他,两人两颊都被涂了圆圆的两片胭脂,再加上额头中间那鲜红的一点,实在很具有喜剧效果。 “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孙悟空变童男的那一集电视剧。”叶无莺随口说。 谢玉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我可不是猪八戒!”可不是嘛,那电视剧里,孙悟空变成童男,那童女可是猪八戒变的! 顾轻锋直接没听懂,但还没等她问,就脸色一变,“快听外面的水声!” 谢玉推开后窗的窗格,“来!” 叶无莺单手持剑,直接从后窗跳了出去,顾轻锋紧随其后,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副大抵很久很久都无法忘却的场景。 此处是断崖,崖下是不停拍着岸边的奔腾河水,掀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浪。 天空是硕大的圆月,仿佛就在手边,大得惊人,将四下里照得犹如白昼,而这会儿河的中间,已经剧烈翻滚起来,“哗”地一声巨响,他们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冲天而起,遮天蔽月,水淋如注。 那是一条龙,一条非常符合叶无莺想象的龙。 巨大的盘曲的身躯,以及舒展开的龙须,尖锐的龙爪,他们的视线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连龙身上的纹路都硕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它身上任意一片闪着寒光的青色鳞片都有他们半个人大小。 圆月与惊涛,然后是一条破水而出的巨龙。它缓缓睁开眼睛,冰冷无情地看着被河水浇得湿透的他们,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 叶无莺毫不怀疑,这条藐视着人间的龙下一个瞬间,就会将他们一口吞进肚子里。 一时间,他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但是,握着剑的手却很坚定。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叶无莺咬着牙,大喊一声:“干了!” 他们飞身而起,好似以卵击石。 月圆之夜,断崖小庙。 他们要——屠龙! 第25章 面对敌人的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对方显得十分强大,而是自己本身就缺乏勇气。 因此,哪怕面前这条巨龙显得格外恐怖,他们仍然一往无前,直接朝它冲去。 任何一扇门,都不是那么好打开的,要拿到开门的钥匙,更是千难万难,这也是为什么蓝色鹦鹉螺格外叫人心烦的原因之一。譬如面前这条巨大的青龙,换做其他学子,只是十岁的孩童,哪里有上前挑衅的心思,恐怕吓得转身就逃才是正理。 其实这种选择也未必就是错误的,暂且退走再作计较,也是一种选择。 但显然不是叶无莺三人的选择。 叶无莺的剑明明是冰蓝色,偏偏笼着一层乌幽幽的暗光,顾轻锋的弯刀沉重古拙,出刀之时偏偏纤巧如月。 那空中圆月已经被龙遮挡,漫天的水花之中,他们好似朝着石头撞去的傻瓜蛋,怎么看都没有获胜的希望,巨龙的眼睛一直冰冷而漠然,仿佛只是看着三个蝼蚁。 叶无莺在那冰青色的龙鳞上跳跃,蛇打七寸,却没有任何传说龙的弱点在哪里,只是,他看过《哪吒闹海》的故事,那小小的哪吒不过也是个孩童,却能够将龙抽筋扒皮,他们虽没有翻江倒海之能,却可以试上一试! “这里!” 他一剑既出,犹如破天之刺,“当”地一声,与那坚硬的龙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之声。 谢玉耳边一麻,却是飞身而起,一指点出,毒溶水! 她因为境界所限,能学的术法只有那么几个,但个个都能做到信手拈来一击必中,“赶紧!”二级炼气士的灵气毕竟有限。 不用她提醒,顾轻锋的弯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灵动如一抹淡淡的红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绕着那巨大的龙首转了一圈,与那龙鳞碰撞出一串明亮的火花,方才回到她的手中。 一声龙吟! 叶无莺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他咬着牙,感觉自己的耳中似乎开始流血,热热的暖流从耳边往下落去,他却根本顾不得,就着顾轻锋划出的那一道极浅极浅的伤口,一剑往下,眼中凶戾非常,暗红闪现—— “啊啊啊!给我破、破、破!” 鲜血喷溅而出,烫得他们被河水浇得湿透的身体一阵不适,犹如火烧火燎。 远远的,另一处山崖之上,那几个年轻的师者看得满脸震撼。 “他们当真……”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很有勇气。” 是的,勇气。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勇气可以形容的,”另一个师者感叹,“换做是我,即便是发现了‘门’,也可暂退再想办法,这样冲上去硬碰硬,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胡若清却轻笑一声,“在我看来,他们这可不是匹夫之勇,三个小家伙当真聪明,”她赞叹着,“真的太聪明了。” “师姐的意思是?” “蓝色鹦鹉螺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们难道忘记了吗?” 这时候,其余人才浑身一震,明白她在想什么。 蓝色鹦鹉螺,是幻境,是不会真正令人死亡的幻境! “现实中哪有这么好的机会,”胡若清缓缓说,“不付出在生死间徘徊的代价,哪能真正得到心性和武技术法的磨炼,不论是武者还是炼气士,都不存在什么捷径可言,需得一步一个台阶,古往今来,不论哪位成功者的背后,都必然经过血与火的历练。蓝色鹦鹉螺开启一次实属不易,官学也得让它休养数年,方能再重开一次,却不是真的为难这些孩子。” 一个师者叹了口气,“能进入蓝色鹦鹉螺,实则是种幸运。” 胡若清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样真实的环境,与现实中的磨练也没多少区别了,偏又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若是寻常,哪里能想得到这种好事!世家也有不少人希望将自家孩子扔到蓝色鹦鹉螺中来历练一番,可惜了,官学的蓝色鹦鹉螺从不为家族个人服务,唯有几年一届的幸运学子,方能进来一次。” 这会儿,众人看向那浑身浴血的三人,眼神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不愧是这一届最出色的学生。 他们悍不畏死,因为本来就不会死,即便是第一场考试失败那又如何?这一场战斗所得到的远比入学测试成功与否要重要得多。 那边,叶无莺已经觉得自己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龙游入水,自然更加强大可怕,靠着谢玉那粗浅的避水诀,他们只能堪堪维持不被淹死而已,龙血混着河水,那气味直冲鼻端,更彻底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叶无莺的长剑都差点脱手,只死死钉着巨龙的身体,耳边甚至可以听到剑刃磨过龙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小心!”顾轻锋差点被激烈的水流卷走,谢玉将围巾抛给她,死死抓住这一端,另一只手却稳稳巴着坚硬的龙角。若是寻常炼气士,没有内功打底,恐怕她才是最先被卷走的那一个。 叶无莺一脚踩进那渐渐扩大的伤口,龙血完全浸润了他的鞋子裤管,他却以这只脚为支点,狠狠拔出了剑,剑身嗡鸣,他咬着牙,又一次用了那凶暴的法门,这会儿不是越阶杀人,而是越阶拼命,这一剑当真有了那雷霆之怒的风采,一剑既出,河翻巨浪,龙吟震天! “给我出来!”他爆喝一声,抽出了一条雪白晶莹的粗线! 这不是真的龙,这是他和谢玉臆想中的龙王爷,既然如此,它必然更贴近他们的想象! 于是,它是可怕的巨龙,同时,它也有能抽出的龙筋! 他死死抓着龙筋,整个人却已经趋于脱力,顾轻锋一把抓住他,然后甩出了手上的弯刀,沉重的弯刀划破水流,重重撞进了河岸边的断崖里,谢玉这才发现,她扔出去的弯刀上,尚且有一条细细的链子连着抓在她的手中。 “走!” 顾轻锋抓住叶无莺,谢玉一个水缚诀,将他们和那条雪白龙筋死死捆在一起,顾轻锋深深吸了口气,厉啸一声,不顾那细链子在她的掌心印刻下深深的血痕,不顾肋骨断裂带来的巨大疼痛,只扯着叶无莺和那条龙筋往断崖处去! 谢玉狠狠心,再无暇多想,念出一段艰涩难懂的口诀,“分水!” 分水诀,竟然是分水诀。 照理至少要四级以上的炼气士,方能使出这分水诀,谢玉强行提起灵气,却到底等阶不够,刹那间吐出一大口血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挤压破裂,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夺去她的神智。 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甚至还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着那道水缚诀。 长长的龙筋被迅速抽出,龙尾乱扫龙首向天,一时间翻江倒海长嘶哀鸣,若没有谢玉那道分水,恐怕叶无莺和顾轻锋连此时的怒涛疾波都无法避过,直接就被这山崩一般的水箭夺去了性命。 最后这一击不过是强弩之末,终于,鲜血染红了整条大河,巨龙渐渐不动了。 谢玉在水中沉沉浮浮,几乎也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叶无莺勉强坐起,“快去把谢玉救起来。” 不用他说,三人之中受伤最轻的顾轻锋已经跳到水里,将谢玉捞了起来,三人狼狈地躺在断崖下的一块巨石上,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 “是……门吗?” “没错,是门。”顾轻锋说着,看那河底亮起的光晕。 很显然,他们干掉了这条巨龙,破除了这处幻境,这河底便出现了一道生门。 谢玉已经晕过去了,顾轻锋背起她,“走吧。” 还等什么?叶无莺已经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们这样沉重的伤势,只会越等越糟糕。 一跃而下,向着光明而去。 再咳着冒出水面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干燥,身体上似乎还残余着那种无法忘却的疼痛,动了动手脚,却行动如常。 抬头看到的仍然是那宝石一样明亮的星星点点,这里光线昏暗,叶无莺左右看看,很快找到了也正渐渐苏醒的顾轻锋和谢玉。 蓝色鹦鹉螺的底部也分为很多层,他们在最下面一层,顺着那螺旋状的“楼梯”往上走去,一路到处看到倒在地上的学子。 “好饿。”谢玉嘟囔着。 他们在蓝色鹦鹉螺幻境里待了一个多月,现实中不过一天多,但一天多不吃饭,也是会饿的,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太糟糕,这饿也就来得格外汹涌澎湃。谢玉直接开口抱怨,顾轻锋虽然没说话,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无莺塞给她们一人一块巧克力,“赶紧吃下去,一会儿就出去了,也不可能在这儿吃饭啊。” “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很好吃。”顾轻锋认真地说。 叶无莺却没有给她解释,他们各自遮住眼睛,因为外面天光太亮,阳光太明媚,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 “欢迎回来!”迎接他们的自然只有掌声。 叶家没有人在官学教书,却也有往届的叶家学子,包括已经入学两年站在人群中不情不愿鼓着掌的叶无添。顾家却有一位在官学教书的,说来不算正经的顾家子弟,但她也姓顾,乃是昔日顾轻锋祖父的养女顾奚。但他们都没有谢家人高兴,那谢商兴奋地手都快拍肿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他们是最快出来的,三天的期限,他们只用了一天多一点点,已经足够叫人震惊,尤其是那些知道蓝色鹦鹉螺是个什么地方的人。 “快,还不快给他们准备宴席?”仍旧是那个白胡子师者笑眯眯地大声说着。 这世界即便是孩子,都不存在什么“脆弱的肠胃”,哪怕一天没吃东西,给他们准备的仍然是大鱼大肉,但其实重头戏并不是这些,而是那小小的一粒安神丸,它不仅能起到宁神静气的作用,更能弥补他们在幻境中受到的所有精神上的创伤,吞完这粒官学提供的小药丸,回去沉沉睡上一觉,回头就应当没事儿了,只是某些学子经历的过程太可怕,回过头来该做的噩梦还是会做,官学做的也就这些了。 叶无莺三人回去休息了,胡若清等几位师者还要尽快将完整的报告赶出来,他们负责的几组学生中绝大部分第一关都没撑得下来,自然乏善可陈,可是叶无莺三人一路的经历却很有东西可书,三日之内,他们便要将这份报告尽快呈送到几位座师的案头。 很快,三日过去,最后通过蓝色鹦鹉螺的学子十中无一,即便是通过的,也是无比艰难,几乎堪堪赶在最后关头。 叶无燮最后同王氏和秦氏的两名世家子一块儿进去,最终却被抛弃唯有那名王氏子一人通过,叶无若更不堪,队友也不争气,闹得个全军覆没,最后,今年的叶家学子之中,唯有叶无嫣并一名同样天九品的士族钟家的女孩儿钟汀、一名天七品的唐家炼气士唐汝恬顺利通过了这第一场测试。 以世家而言,今年叶家的成绩很不好看,连平日里与叶氏素来不和的赫东张氏,都有四五名通过了测试呢,更别说其他世家了。 第一场失败,自然成绩作废,若是入学测试三场之中失败两场,那就几乎注定了陪坐末席,没有什么机会了,所能得到的官学资源也必然有限,虽往年也不乏开始失败后来一飞冲天的例子,但毕竟十分稀少,因此绝大部分是失败的学子都有些垂头丧气,很是失落。 但官学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很快就宣布次日便要进行第二场测试。 有了第一次的合作,顾轻锋再与叶无莺、谢玉见面,神情明显和缓许多。 官学其实是很容易产生伙伴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年龄,譬如这入学测试,便极容易生出同生共死的情谊,好比一块儿上过战场的战友,总比其他感情要牢靠稳固许多。 “这也太赶了。”谢玉感叹。 叶无莺耸耸肩,“好歹我们已经休息了两天了。” 他这话一出口,即刻招来了四周一片仇视的目光。 休息两天,多么奢侈! 但规定就是这样,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难道还指望着世上有绝对的公平嘛?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一次,官学用了大型的灵力车,向着博望城西郊方向疾行而去。 “快看看这是什么?” 每个小组都得到了一份卷得厚厚的竹简,和一个透明的琉璃球,这个琉璃球只有巴掌大,里面却有一团缭绕的彩色烟雾,轻如薄纱,如云似幻,美丽极了。 谢玉拿着那琉璃球爱不释手,那边叶无莺展开手中的竹简,顾轻锋凑过来一看,却是愣住了,“这是……地图?” 确切来说,这是一份被划分成了无数细格子的地图,足有上千格,将博望城西郊那一大片绵延的无人山脉原始丛林都纳入了地图中。 “地图?”谢玉也看过来,“这地图分这么多格子有什么用?” 当然是有用的,而且事关规则,和进去之后情况大概完全不一样的蓝色鹦鹉螺不同,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叶无莺很明白这一次的测试是什么,换句话说,一开始的时候,或许会有些不大理解,但是这会儿的他可是很清楚其中的游戏规则。 “谢玉。” “嗯?” “你玩过大富翁吗?” 谢玉:“……”什么鬼? 叶无莺勾起一抹笑容,“接下来,我们要玩超大地图真人版的大富翁哦。” 很刺激很凶险,也很有意思。 “当然,是简化版的,不需要我们买地皮。”叶无莺开玩笑说。 谢玉凝眉,“你该不会是说——这个是骰子吧?”她指了指手上这个格外美丽的琉璃球。 “没错。”叶无莺点头,“它是由巫制作的小玩意儿,绝对公平没有人可以作弊。” “什么意思?” 他们说话的时候,为首的师者已经开始宣布游戏规则,而还没有说完,下面就已经是一阵哀嚎。 “不会吧,这是什么意思?你听懂了吗?” “没太懂,只知道一小时就要移动一次,卧槽这不是都没有时间休息了?七天都没法休息我可撑不下去。” 旁边一个学子哼了一声,“你当然也可以不移动啊,琉璃珠里的数字一小时变动一次,这是限定能够移动的格数,若是不移动权当放弃,也是没什么的。” 只是这样,难免要比其他人要慢一些。 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每一组手中的地图都不一样。 “先生!这地图都不一样,怎样判定最后的输赢?” 那位白胡子老先生笑眯眯地说:“很简单,到七日之后仍然未被淘汰的,自然就是通过,按照所走格子的数目来给你们打分。” “淘汰?”不少学生愕然。 “各自前进,但若是在某一区域内相遇,就必须进行一场比试,比试内容不拘,由率先到达该区域的小队决定比试内容。”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们这些师者给你们的小惊喜。大家放轻松,去吧,祝大家玩得愉快!”他的白胡子翘了翘,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众学子:“……” 叶无莺差点笑出声来,对着谢玉眨眨眼睛。 看!这不就是简化版的大富翁嘛! 第26章 这或许就是官学自认为的寓教于乐,只不过学子们都没感受到“乐”而已。 一时间,绝大部分人对规则都有些懵懂,就被直接投放进了那连绵的山脉,当真是半点人烟都没有的原始丛林。每个人的配备都是一样的,七天的干粮,一块火石,甚至没有水,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带武器,就这么将一群十岁孩子扔进了山林里。 当然,这些孩子中没有一个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一开始,叶无莺就察觉有些不好,他们被带到的出发地点在山林的最深处,从熟练穿过树林的灵力车上下来的时候,叶无莺的脸色就有些阴,就好比面前这阴森森的树林一样。 他知道,这第二场考试的地图其实和第一场考试有关的,比如他们现在拿到的地图,编号是一号,而上辈子,他拿到的是十九号,这数字上的差距可不仅仅是数字而已,大概他们的这场游戏从一开始难度就要比其他小队要高一截。 “这什么鬼地方!”谢玉抬起脚,看着她的鹿皮短靴靴底黏腻的污泥。 丛林和丛林,也有不同,有天青水碧树木成荫的自然之美,也有他们面前这片黑幽幽不见天日整个色调都是黑灰色甚至带着腐烂气息的灌木林。 跺跺脚,他们确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因为不知道其他人在哪一个格子开始,甚至每个小队被规定的前行方向也是不同,所以,是计算不出在哪一处会相遇的,但也不会完全不知道。 若真的接近之后,总是能勘察出些许痕迹。 这时候,谢玉手上的琉璃球里,那彩色的烟雾开始翻腾氤氲,最后化作一个数字,“肆”。 确定了方向之后,根据地图上划分的地区,三人如同离弦的箭,急速往那确定的地点奔过去! “早到的一队可以指定比试的规则,若是有人要和我们三个人比跳舞,你们会吗?”叶无莺随口说。 谢玉:“……”还真别说,几辈子了她从没跳过舞! 顾轻锋:“……”你看我像会跳舞的样子吗? 叶无莺笑了起来,“如果比试输了,有可能会被淘汰的哦?” “难道还有多少十岁孩子真的会跳舞?谁没事家里教这玩意儿啊!”谢玉争辩说。 这是个以武为尊的世界,谁还管会不会跳舞? 顾轻锋想了想,“选的课里好似是有舞蹈这一项的。”同琴棋书画一样属于课外陶冶情操的项目。 叶无莺抿了抿唇,别说,还真有!上辈子他就差点被这一项给坑死! 平民中有个小姑娘未来会很有名气,她的出身不大好,是比平民更低一等的贱民,父母皆是舞乐出生,从刚学会走路开始就练跳舞,直到七八岁的时候被主家带去随意测了个资质,竟是天九品的武者,主家倒也心善,给她脱了贱籍,又送她到了官学。 那时候,叶无莺三人碰到了她所在的小队,对方就提出要比试跳舞,他妈的他们这边一个都不会跳好吧? 最终……是叶无燮残忍地挑断了她的脚筋,让她跳不成舞,方才避过这一劫。那时候叶无莺觉得叶无燮只是一心想赢,而且师者就在附近,她并不会真的受到严重的伤害,现在想来,恐怕那种残忍方才是叶无燮的本性。 后来,整个祈南叶氏都差点因为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小姑娘覆灭,叶无燮当真是叶家的扫把星无误。 “其实,所谓的规则,都是有空子可以钻的。”叶无莺轻轻说。 谢玉脚下一顿,“你是说——” 顾轻锋还有些不明白,叶无莺笑了笑,“让对手自动放弃比试就行了,要在比试中输上三次才会被淘汰,很多人还是很知道明智的选择是什么的。” 无非“威逼利诱”四个字罢了,实在不行,还有一招可以讨巧。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不是吧,是那个?” 谢玉和顾轻锋也瞧见了,按照地图,他们的既定地点,在……山洞里。 “我去捡一些木棍。”顾轻锋说。 叶无莺摇摇头,“不要浪费时间。”他直接从空间里折了几段枯萎樱桃树的树枝递给谢玉和顾轻锋,顶端裹上羊毛卷,直接用火石一点就燃了。 不得不说,叶无莺讨厌山洞,尤其是这种滴滴答答的潮湿山洞。 呼啦啦一大群蝙蝠飞出去之后,连谢玉都厌恶地甩了甩胳膊。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叶无莺停住了脚步。 谢玉仔细侧耳听了听,这才听见似有若无的哭声,顿时一阵恶寒,“这算是什么恶趣味?” 叶无莺搓了搓手臂,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明明原本走在最前面的,硬是挤到了谢玉和顾轻锋中间。 顾轻锋也听到了,反倒大步超前走了一段,“该不会是师者给我们准备的任务吧?” 之前规则说明里面有,一路上除了可能的相遇比试之外,还有官学准备的惊喜和任务,所谓惊喜听听就算,任务却是不能不做,每个都是加分项,单纯的顾轻锋只想赶紧跑到山洞深处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任务。 谢玉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跟了上去。 越是往里,那哭声就越发清晰,在这黑暗而潮湿的山洞里,哭得缠绵悱恻伤心欲绝,直叫人肝肠寸断。 山洞的回音效果不错,听起来幽幽的,显得很是阴森恐怖。 叶无莺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跳舞,心跳也越来越快,偏偏身边两个女孩子半点不在意,甚至讨论起这算是个什么见鬼的任务,让他觉得根本没脸说这环境可怕。 下脚越来越小心,眼神也开始有些游离,紧紧握着剑的叶无莺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惊跳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在那哭声的映衬之下,连水滴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蜿蜒的山洞越来越深,除了他们火把照亮的一小片空间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叶无莺是四级武者,甚至因为蓝色鹦鹉螺的那一战已经逼近五级的门槛,他是可以夜视的,但是这会儿,他发现火把上传来的热度能让他多一些心理安慰。 “叶无莺?”谢玉忽然回头喊他,这才发现叶无莺落后她们好几步。 顾轻锋也转过头来,“你发现什么了吗?”不然为啥走这么慢。 谢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哎,我们强大又勇敢的莺莺,该不会是——怕鬼吧?” 顾轻锋:“……” “怕鬼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叶无莺板着脸说,“再说了,这世上根本就没鬼!”不管是上辈子科学的无神论世界,还是这个充斥着各种不科学生物的异世界,理论上都不存在什么鬼好吧?唔,传闻中这个世界是有神的,不然怎么巫叫神的仆人呢?他们的力量源泉就是所谓的神,虽然叶无莺瞧着连最后身为天巫的司卿其实也并不怎么相信神的存在,毕竟谁都没见过。 谢玉一下子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混着那幽怨的哭声,听得叶无莺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顾轻锋这才理解一直走在最前面的叶无莺为何落在后面,三人之中属叶无莺最强,所以她们俩都很服气他走在最前打头阵的,哪知道在这山洞里他越走越慢,竟是落到后头去了,原来是怕……鬼。 “别怕,”她有些笨拙地安慰说,“你自己也说了,这世界根本没有鬼的。再说了,为人坦荡,何必怕这些邪祟的东西。” 叶无莺:“……”他其实没那么坦荡啊,虽然是胎穿,那也是异世界的灵魂跑到这个世界的好吧? 谢玉笑的乐不可支,“别怕别怕,指不定这是那些师者给我们的任务,哦不,惊喜呢!” “惊你妹的喜!”叶无莺没好气地说。 被她们一打岔,倒是没那么恐惧了,既然发现他害怕,谢玉和顾轻锋也不在前面走了,两人一左一右,三人并肩而行,她们又偶尔语调轻松地说上两句话,果然缓解了不少这阴森的氛围。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近,叶无莺犹豫地伸了伸脚,那边已经转过转角进入一个大型溶洞的谢玉随即发出了大笑声,他这才好奇地探过脑袋看了一眼。 只见那边蹲着三个小小的身影,两个男孩子无措地围在一个女孩子身边,看着她哭个不停。 “我害怕,嘤嘤嘤……”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往后缩,偏偏还哭得十分好看。 譬如谢玉也是那等瞧着弱风扶柳姿态娇柔的女孩子,但她那双明亮戏谑的眼睛冲淡了身上柔弱的气质,使得她的魅力别具一格,而眼前的小女孩身形还未长开,脸上也有点婴儿肥,却皮肤雪白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会儿露着惊惶的神色,使得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很是惹人怜爱。 叶无莺见到是人不是鬼,立刻松了一口气,完全抛开了之前的恐惧,又能站到两个妹子前面去了。 哪怕那个小女孩瞧着再柔弱,她身旁那两个保护着她的小男孩儿也没有壮硕的个头,叶无莺却并没有放下警惕。 他们的路线是一致的,能在这里相遇,恐怕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来,只是对方更近一些,所以比他们早一步进入山洞,而距离他们这么近,同样在密林深处的小队,怎么可能是真的弱鸡,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在扮猪吃虎。 心中这么想着,他却微笑着问:“这是怎么啦,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口吻又温柔又和善。 山洞中光线黑暗,他们那边三个人只有一个火把,叶无莺这边倒是有三个,但是都朝前探着,以至于他们三人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并不明晰。 那小姑娘仍在哭着,这么近听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只是这哭声被山洞的回音放大扭曲,远远听去完全失了真,才会显得那么吓人。叶无莺暗自想着,开始努力想着这三人是谁,他有没有印象。 照理来说第一场测试成绩很不错的,应当不会是毫无名气的路人才是。 对方一时间似乎也没认出叶无莺三人,那小姑娘怯懦地指了指旁边的通道,“那、那里有个怪物。”一边说着一边还抽噎地又哭起来。弄得身旁两个男孩儿又愁眉苦脸地围过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叶无莺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将手中的火把递给谢玉,“我去看看。” 谢玉点点头,“小心一点。” 叶无莺对这一点倒是不担心,哪怕是官学安排的任务,大多不会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太多,毕竟只是入学测试,并不是让孩子们来送死。所以,他路过那个三人小队,走到了那边洞口。 一只巨大的三头蜥正盘踞在洞口处,别说人家小姑娘害怕地哭起来,叶无莺转过去一眼与那巨蜥三对冰冷硕大的眼睛对视的那一瞬,头皮都有点儿发麻。 他认识这种动物,因为三头蜥并不是特别少见的物种,在许多丛林中都有,属于最低等的一种凶兽,然而,再低等,那也是凶兽,普通的猛兽和它是没法比的,三头蜥的角和血是一种可用的材料,不少山林猎人会专门猎杀这种凶兽,并以此为生,因此,它的弱点也很广为流传,当然,对于这些孩童而言,还远远不到十分了解它的地步。 “嗖!” 叶无莺轻巧地歪了歪脑袋,避过了这直冲着他脑袋来的一镖。 身后那个以为叶无莺后门大开毫无所觉的男孩儿方才眼中还满是兴奋,却瞬间一愣,没有预料到叶无莺这样轻而易举地避过了他的偷袭。 叶无莺转过头来,仿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啊,你这么想置我于死地,我忽然就想起你是谁了。” 男孩儿的脸色顿时变了,之前那种笨拙中带着无措的神色立刻消去了,讥讽说:“哦?现在才认出来吗?我们好歹还见过两次的。” 没错,他们确实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叶无莺被确定是天一品之后,叶慎一为他大宴宾客的那天。嗯,那天他被司卿彻底扰乱了心绪,连谢玉都没注意到,更何况是他。 另一次,是在两年前,短短的一面之缘,面前这男孩儿长得不出色,资质也称不上太好,与被视作天之骄子的叶无莺自然不是一个圈子的,叶无莺身边众星捧月,他就属于墙角的边缘人物。 秦家秦冬青,叶无暇的表弟,与叶无燮的关系却并不怎么好,上辈子叶无莺与他拢共也就见了那么几面,还多是在去京城之后见到的,那时候秦冬青已经是少年,与现在的长相并不太一样,难怪叶无莺一眼没有认出来,这么说来,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儿,就是他的孪生弟弟秦冬紫了。 “你我都知道,从第二场开始,是有无法避免的意外的。”叶无莺歪着脑袋,微笑着说,“所以你想对我动手,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 倒是那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哭都不太敢哭了,看看秦冬青又看看叶无莺,眼泪盈眶,满脸无措。 “既然我已经发现了你的意图,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跑?”他满脸的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替秦冬青担心,那笑容显得温柔又亲切,偏偏一双眼睛又冷又沉,看得秦冬青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的掌心已经因为出汗而有些黏腻了,顿时后悔之前自己动手的时候太急切了一些。 应当说,能顺利走出蓝色鹦鹉螺,排名还不低,秦冬青并不是那等没有脑子又天真的十岁孩童,他也是在世家长大,而且因为他们兄弟是父亲的外室所生,在秦家过得并不算好,若是没有点心机手段,这日子真的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只是旁人看不起他们,无暇表姐却是自小待他们极好,想起无暇表姐受委屈时候的眼泪,刚刚看到叶无莺毫无戒心地背对着他们的时候,到底还是冲动了一回。 “你当我傻吗?”他冷笑着,“若是我跑了,恰好将后背露给你,那边又站着你的两个同伴,我怎么跑!” 他原本想着那两个又不是叶家人,如果他真的得了手,她们也未必真的会与他们为难,可现在没得手,他们自然就是一队的,在他的心里,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谢玉看着眼前发生的事,一边感叹着这世界十岁孩子都这么早熟,一边催促说:“叶无莺,你快点,我们已经耽搁了足够多的时间了!” 一个小时,要移动地图上四格的位置,本来就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叶无莺笑起来,对那小姑娘说,“你走开些。”他向来没有牵连无辜的习惯,“至于你,既然是秦冬青的弟弟,就不要再装什么路人了。” 秦冬青这才一震,说句实话,他弟弟自小身体不怎么好,几乎不出来见客,外面人见过他的极少,他和自己长得又不像,所以……叶无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是他们兄弟连手,也不可能是叶无莺的对手,他们都很清楚。 偏偏在这时,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一抬雪白的纤手,一把蓝汪汪的细巧金燕剪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朝着叶无莺的后心戳去! 四级武者! 她竟然是一个四级武者! 明明瞬间就可以将那三头蜥杀死的四级武者! 她仿佛就这么柔弱怯懦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么一个机会,给叶无莺致命的一击。 王家的《燕南飞》乃是博望最知名的功法,是为金燕剪,南意刀,王家女用金剪男用小刀本是惯例。 传闻有云:一剪碎春风,一刀破微雨! 第27章 叶无莺一声长笑,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当”地一声,剑尖直接抵住了这把小巧却沉重的金燕剪。 说来好笑,王家女用金燕剪,男用南意刀,实则都是短兵,金燕剪小而纤细,精巧锋利,南意刀自然也是小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刀,偏偏金燕剪沉,南意刀巧。 说的便是金燕剪走的是大巧若拙、大开大合的路子,而南意刀反倒是变化万千、柔韧如网。 “我这人不喜欢牵连无辜,却也最讨厌装模作样。”叶无莺叹了口气。 这方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这会儿仍然瞧着一副要哭的模样,“我才不是装模作样!” 叶无莺:“……” “我是真的害怕,”她的眼中还含着泪,“可你既然是那叶无莺,我家阿兄说过,只要有机会就杀了你!” 就这么卖你家阿兄到底好吗? 她瞧着越是软弱可怜,手上的金燕剪就越是沉重锋锐,且这种奇门兵器不比寻常刀剑,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可惜,叶无莺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叶无莺。 博望王氏作为博望城最强的世家,自然不是软柿子,上辈子的叶无莺却没有遭受太多的为难,除了王临禅之外,其余人自矜身份,几乎从未与他有多少交集。或许在京中那位贵妃又或贺统领眼里,彼时的叶无莺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无关他的身份,毕竟京里那位本就不止一个女人,她要个个都管,当真是太为难她了,一个注定得不到承认的外室子,哪里能让她花费多少心思。 这一次……却不同了,她生了两个孩子,算是儿女双全,女儿资质还算出色,儿子却只有天七品,这在赵家实在是只能说平庸。恐怕叶无莺金雷真武体的秘密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她,因此,王家才会对叶无莺下如此狠手。 这小姑娘叫王临初,她的哥哥便是那位王家的天之骄子王临祈,兄妹俩只差一岁,但因为王临祈的名声太响亮,反倒让王临初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实则她在王家功法上的悟性并不比王临祈差。 也因此,这把金燕剪在她的手中变得十分可怕。 但她面对的是叶无莺,虽同是四级武者,叶无莺拥有的是过去九级武者时候就有的武技水准和眼光心性,等级所限,发挥不出几分,却也不是寻常同阶可比,更何况,黑殷赵氏的功法,才是一等一的功法。 “当!”又是一声几乎擦出火花的碰撞。 叶无莺依旧笑盈盈的,神色轻松,王临初却浑身一震,就这么摔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秦冬青和秦冬紫这才知道畏惧,叶无莺却不准备留手了,王家也便罢了,秦家这对兄弟绝不能留!未来他们可还是会惹出很多麻烦,别看秦冬青这会儿的城府有限,单看王临初会同他们组队,并出色完成了上一次测试,就知道他们才是秦家这一代中最有希望的两个! 剑如惊涛,破空巨响! 他的剑杀过人屠过龙,这一击当真犹如声势惊人,手上那柄剑犹带怒波之声,一剑便削断了秦氏兄弟的脖颈! 王临初愕然瞧着,她知道叶无莺凶戾,却不知如此凶戾,秦家毕竟与叶家是姻亲,哪怕关系称不上太好,秦氏兄弟素来残忍又对叶无莺心怀恨意她是知道的,她也是为了家族才会对叶无莺下杀手,想不到叶无莺回击起来也是这般狠辣无情。 “你们是不是觉得,唯有你们可以想要杀我,我却不会杀你们?”叶无莺下手越凶,嘴角的微笑越是温柔,“啊,人总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绝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只想说,这种错觉真的太好笑了。” 王临初打了个寒颤,看进叶无莺那双几乎比女子还漂亮的眼眸。 剑尖已经朝着王临初而来,她却已经吹响了手上的哨子。 叶无莺知道师者来的速度是很快的,他有些遗憾,瞧着王临初脸上惊惶的神色,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放心吧,日子——还长着呢。”口吻那样温柔缱绻,让王临初都有一瞬的晕眩迷惑。 不得不说,叶无莺的皮相实在是太能欺骗人了。 谢玉鼓起掌来,“厉害真厉害。”一打三其中一个还和他同级,结果一个照面就把其中两个给杀了。 “还不快走!”等师者来了,解释起来也是麻烦。 叶无莺一剑干掉那瞧着可怕的三头蜥,三人瞬间钻入了这一条通道,就在他们刚跑进去,那边师者就来了,一看眼前的情况就知道不好。 “发生了什么事?” 王临初眼角仍然含着泪,抬头轻轻说:“意外罢了。” 提前遭遇了那一个小队,等他们离开山洞到达既定地点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人再来打扰了。 “这算什么,机会任务?”谢玉捡起摆放地十分显眼的竹简。 叶无莺正在玩他的“大富翁”时,那边司卿遮住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的阳光,嘴角带着微笑提前离开了星殿。 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已经突破到大巫了。 不多时,便有白衣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崭新的衣物和新的巫牌。 “还真有些不愿意那么早出来呢,”他轻轻说着,“不过也没办法。” 星殿虽然对他的巫力修行有所增益,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本来叶无莺就对他爱理不理,他却不想真的忍上十年再见他一面。 成为大巫之后,他就拥有了基本的自由,尽管不能离开神都,到底不似之前被彻底困在巫殿。 大巫出行,总是很有排场的,似是琉绮这样低调的大巫在整个巫殿都是极少数。 司卿穿上华丽的外袍,然后是色泽艳丽的面具,坐上缀满鲜花雕刻精美的华盖灵椅,离开了巫殿。 一路不少人都瞧见了巫殿最年轻的大巫堪称华丽的出行,事实上司卿却悄然出现在了皇城东侧的惠山别院。 这里是皇家别院,又有灵阵保护,寻常人别说是进去,连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司卿脚步轻快,幽灵一般穿过了那道灵阵。 其实,他从未恨过什么人,本来嘛,这世上没有人能令他挂心,爱与恨这种激烈的情感在他看来只剩下可笑,可是最后,他仍是爱了,也恨了。 司卿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心性扭曲,他的冷漠早已经深入骨髓,管他人悲惨绝望,又干我何事? 不远处花丛树影之中,正有几个下仆陪着一个不过两三岁的男童玩耍,别看男童年纪幼小,走路的步子已经十分稳当,在秋阳中那雪白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很是招人喜爱。 司卿轻轻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向这位“故人”。 巫的术法素来诡异,当那几个下仆一个个倒地的时候,司卿的指尖缠绕的黑色雾气已经钻入了那个好奇朝他瞧来的孩童脑中。 这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孩子,生母不显,自然也没到防卫森严的地步,还不满五岁不曾测过资质,任谁都想不到他未来会一飞冲天。说是故人,司卿上辈子最后赢过的就是他,“那时候最后你输了,这回,你输在了起点,真是可怜。”他没有半点真心地说。当初若不是他刻意引导,自己与叶无莺之间怎会滋生了那么多的误会? “杀了你未免太容易,啧,不过你这样骄傲的人,这辈子只能当一个傻瓜,想来也是不错的折磨?” 是的,他骄傲极了,骄傲到这世上其他人几乎都不放在眼中,司卿觉得若说谁与自己心性最像,无疑就是眼前这个此时不过两三岁的孩童,赵弘毓。 那时赵弘毓对他的无莺说过什么话来着?“你看你从头到脚哪里比得上我,也敢与我相争。” 司卿觉得很可笑,赵弘毓从头到脚哪里及得上莺莺半分? 但凡精修偶之一道,也有些特别的好处。这世上再没有比精修偶的巫更明白人体的脉络走向和皮囊下神秘的血液骨骼,甚至是脑部那凹凸的纹路,他很清楚,所以他的咒术只是极小极小的一丝,破坏着他大脑的一块小小区域,又用一道术法作为掩盖,即便是天巫亲眼看到这个孩子,若不检查一番,也是发现不了的。 这不是死咒,三五年就会消散无痕,而到那个时候,渐渐变傻的他早已经药石无医再也救不回来。 带着嘲弄的神色,司卿脚步悠然,悄然与那坐在灵椅上没有注入偶魂,却与他这会儿的身形极为相似的巫偶交换了位置,随即返回了巫殿。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他仔仔细细用香草洗过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他以往被叶无莺骂过“草菅人命”,他也确实是这般的性格,叶无莺彼时还是太善良,才会欺压到那等地步,乃至最后丢了性命,这一次,他变了,自己却没有变。 司卿眼神漠然,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叶无莺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 只管自己快活,哪管他背后洪水滔天。 对啊,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只需等着,座上那个人,总会等不下去的。 赵弘毓的出现,或许会让他将精力投注在这个同样是金雷真武体,还没有身份烦扰的儿子身上,但是当他变成了一个傻子,这事态就要变得好玩了。 这皇城之中每一代总有那么一两个金雷真武体,真正能活到成年的总是很少很少,说来不过是木秀于林,可再如何,那也是真的“秀”啊,他总会坐不住的,嗯,如果他没记错,那位叶家的大巫可是心甘情愿为他丢了性命的,这种男人实则也薄情寡义得很,但只要是男人,对失去的反倒容易带着几分怀恋,他的性格司卿都能摸得清了,他会想见一见,他最优秀的那个孩子,他和那个一心一意爱他的女人生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啧,即便是他没有起这样的心思,司卿也准备再想一想其他法子。 已经忍不住了,哪怕不理会自己,再能见他一面都好。 他不能去祈南,那么,就让他的无莺来京城吧。 一年两年三年,他等不了十年。 ** “我去这算什么该死的惊喜!”谢玉狼狈地将腿从沼泽里拔出来,满身泥泞,无语地看着面前的木箱子。 叶无莺凑过头去看了一眼,箱子中的东西一目了然。 一块刺绣极其精致的白色绢帕,似乎用熏香熏过,正散发着清新淡雅的香气。 谢玉拎起绢帕,冷笑说:“这会儿要这种东西有个鬼用。” 叶无莺随手就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擦去他剑上的血迹,“还是有点用的。”然后用完就扔了,“你到底对师者口中的‘惊喜’抱有什么期待?” “从现在开始是没什么期待了。”谢玉没好气地说。 眨眼一个小时已经过去,琉璃球里出现了新的数字,这回是“壹”,他们只需往附近走上一格,总算能够休息一阵子了。 实则任谁都没法撑过七天不休息这么无止境地移动,所以,玩这个“游戏”的时候要学会取舍,叶无莺和谢玉、顾轻锋商量过,他们想了一个讨巧的方法,用树枝和藤条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凭借他们这会儿的体力,哪怕是在急行之中,担负着一个人的重量也是毫无问题的,又不是真正的普通十岁孩童。 于是,这会儿叶无莺和谢玉疾速前行,顾轻锋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陷入了沉眠。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仅仅要擅战,在特殊的情况下很快进入睡眠状态也是一项很重要的技能,三人之中不论是叶无莺、谢玉还是顾轻锋,都很容易做到,所以,他们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而更多的小队是两人轮流背负休息的成员,反倒不如在担架上睡得安心,而且两人分担毕竟要比单人要好一些。 “我上去看看。”叶无莺没有急着跑,而是跳上了旁边的灌木,往远处眺望。 谢玉抬着头,“怎么样?” “把轻锋叫醒,要碰到对手了。” 必要的时候,叫醒同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既定地点,也是必须要做的选择。 会不会碰到对手,其实也是可以计算的,琉璃球并不具备每个小队得到的数字不同的功能,巫的术法再神奇,也做不到控制数百上千个不同的琉璃球,也就是说,每个人掷的骰子数字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行进的方向和初始地点不一样,同大富翁游戏中行进方向和初始地点一样,骰子点数不一样恰恰相反。 正因为数字一样,所以观察到其他移动的队伍时,其实是可以预测到是否相遇的。 到这个时候,就要拼一拼速度了。 顾轻锋入睡很快,清醒也很快。叶无莺将担架扔进空间里,三人飞快朝着目的地奔去,丛林中到处是遮挡物,偶尔还会碰上一些野兽凶兽,甚至还有来自丛林的其他危机,比如有毒的植物,和让人不舒服的瘴气。 这可不是一路顺畅的赛跑,所以谁先到达既定地点也会有不少变数。 但再大的变数也敌不过实力的碾压。 叶无莺自不必说,谢玉的轻功甚至并不比那些个武者的先天武学差,自有其独到之处,顾轻锋家学渊源,正如她那沉重却偏偏出刀之时极为清丽轻盈的弯刀一样,瞧着高瘦羸弱,并不健壮,实则速度甚至不比叶无莺慢。 在同样的起跑线上,要和叶无莺三人比速度,那纯粹是痴人说梦,像王临初三人,在叶无莺他们前面的原因是因为同样走四格,目的地根本不一样,原则上应该不会有遭遇战的。 一到地方,顾轻锋往一旁一棵树上一歪,“要走了叫我。” 叶无莺点点头,然后就看到顾轻锋的呼吸平稳下来,就这么睡过去了。 大概等了三五分钟,才见一个三人小队跑了过来,他们刚与叶无莺谢玉他们打了个照面,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经过第一次的测试,谁不知道叶无莺谢玉和顾轻锋三人啊,现在大家都叫他们“死亡小队”好吗?意思就是谁碰上他们谁倒霉! “比什么?”为首一个女孩儿阴沉着脸,上前一步说。 叶无莺微微笑着,“这还用说吗?”他执起剑,眯起了眼睛,“比一比谁能活着走出这里!” 简单粗暴,暴戾凶悍。 三个可怜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简直是一下子想起了关于叶无莺的所有传闻,哪里还迈得出这一步! “……我们放弃。” 一旁站着的谢玉打了个哈欠,啊,已经第几次了?一点都不经吓,好无聊。 看,能省力为何不省呢?有个凶名还是很好用的嘛! 叶无莺笑得很迷人,赞赏道:“很明智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比谁能活着走出这里!” “……我们放弃。” 谢玉:好无聊啊。 叶无莺:明智的选择。 顾轻锋:(~﹃~)~zZ 第28章 当游戏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学子显而易见地变得狼狈起来,精神也远不如最初那样健旺,神色萎靡的多,速度也慢了下来,毕竟就算是被同伴背着,正常情况下也是很难睡着的,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世家子。 到这天清早的时候,开始飘起连绵的秋雨,雨水微凉,使得山林里升起了蒸腾的雾气,更让他们的情况雪上加霜,有好几队学子都因为撑不下去吹响了哨子。 叶无莺三人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几乎每一次遭遇都抢占先机。 他正沉沉睡着,耳边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用作遮挡的阔叶上,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睡眠,直到他被谢玉叫醒。 打了个哈欠,他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谢玉叹了口气,“雾气太大,没发现有人同我们一个方向,比他们慢了一小步。” 叶无莺立刻清醒了,也就是说这种情况,要对面来制定规则。 他翻身起来,就瞧见对面是清一色的男孩儿,为首那人长得高大健壮,实在不像是十岁,倒像至少十三四的少年人,只脸上还一脸稚气。经过这四天的折磨,他们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发觉自己几人比叶无莺他们早到一步的时候,立刻松了口气。 虽然被困在山林之中,可还是会碰上其他小队的人的,叶无莺三人的凶名早就被传开,只需要被他们早到,那就是个无解的局,除非自己怂,不然就是死亡的威胁,有哪个不怕啊! 他们到底还是算幸运的。 然而…… “怎么办啊老大,我们比什么?”右侧那个男孩儿纠结地说。 这么就这么惨呢,恰好碰上这一队。 弄得他们三人也是无比纠结,要知道,他们一路上碰到的队伍其实和叶无莺他们的策略没啥区别,努力赶路抢先到达,然后……暴力压制。他们的老大顾轻飞力大无穷又身强体壮,不管比力气还是打架,基本就不会输! 顾轻锋忽然上前一步,“阿飞。” 那个高大男孩儿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阿姐。” 没错,他便是顾轻锋姑姑的独子顾轻飞,同顾轻锋同岁,却比她小三个月。 听到他叫顾轻锋“阿姐”,和他在一起的那两个男孩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叶无莺惊讶,看向对面那个男孩儿,想不到他就是顾轻飞! 说起来,比起顾轻飞往后的知名度,他的出生本来就满足了很多人的八卦心理。当初他的母亲是顾家嫡枝唯一的大小姐,顾家是七品世家,顾轻锋的父亲也就这么一个妹妹,感情自然极佳,偏她不嫁那些个对她趋之若鹜的世家,也不肯招赘人品样貌资质样样出众的士族,偏要嫁给一个平民,只这个平民极有名气,任锦,曾经在官学中压过了所有的世家士族,风头一时无两,虽长相普通,为人极有魅力,性格豪爽,有侠士之风。 大殷原则上世家与平民是不能通婚的,士族倒是能与平民结缔,也因此顾家小姐自请离家,嫁给了清贫的任锦,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于是在生下唯一的儿子之后,便离世了,任锦将顾轻飞抱回顾家,同意了他改回顾姓的要求,从此离开博望不知所踪,因此顾轻飞虽在顾家长大,从小见过的人情冷暖也是不少,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楚自己出身的缘故,他素来愿意同那些平民子弟来往。 这个故事足以写成传奇话本,然而故事的主人公一走一死,绝对算不上什么好结局,在叶无莺看来,不过是一场所嫁非人的悲剧,也是年轻被爱情糊了眼的典型。偏顾轻飞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只十年后那场父子相对的战役,方才叫人明白他的心结,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原谅那位令母亲早死并抛下他远行的父亲。 说句实话,那两个男孩儿压根不知道顾轻飞的身份,他们也就是偶尔在校园里遇到,然后打了一架,一身麻衣穿得比他们还朴素的顾轻飞忽然邀请他们一块儿参加入学测试而已—— 卧槽,他居然是个世家子吗?! 确实,顾轻飞通身上下,哪里都瞧不出世家子的痕迹。 像是叶无莺,他皮肤白皙长相精致,一双手也是修长柔韧十分漂亮,哪怕穿一样的学子服,他腰间的环佩头上的玉冠甚至是那把佩剑,一眼就看出价值不菲,更别说他往那儿一站,气质神态就足以说明出身高贵,这是自小潜移默化养出来的,虽非他自愿,但叶无莺也没有亏待自己的自虐倾向。 再看顾轻飞,他已经脱去了学子服那白色的里衬,怕是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松松垮垮披着那件耐脏的藏蓝外袍,却露出里面那件十分朴素的褐色麻衣,脚上蹬着一双脚趾都要露出来的布鞋,还脏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 他和顾轻锋长得并不像,但顾轻锋高,他也高,不仅高,还壮实,于是,这副大手大脚的粗壮骨骼,实在撑不起世家的精致优雅名门风范,再加上那恐怕是自己动手剪得乱七八糟好似狗啃的头发,和晒得黝黑的皮肤,甚至是那双手上厚厚的粗茧,除了那浓眉大眼的相貌勉勉强强还算得上英俊之外,实在是找不出其他优点了。 实在是难怪那两个平民学子没把他认成世家子,主要是他就完全不像个世家子。 “阿飞,你除了打架,还能比什么?”顾轻锋平静地说。 那边顾轻飞气得瞪了她一眼,随即有些气馁,顾轻锋说的没错,除了打架,他什么都不会。世家子有些也会从小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包括高雅的琴棋书画之类的,但顾轻飞从小就不爱那些,家学里但凡是上这些的课,他一节都没去过。 顾轻锋的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微微的笑意,“不肯与我一道,原来是又交上新朋友了。不知他们又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反正若论打架,你连我都打不过,而我们三人之中,如今属我最弱,你们赢不了。” 谢玉微微挑了挑眉,实则她若真的与顾轻锋交手,胜负也就五五开,倒是她俩都打不过叶无莺是真的。 顾轻飞的眼睛溜到了叶无莺的身上,自家阿姐是个什么水平他是知道的,打不过也是真的,但叶无莺这么个小白脸,哪怕凶名在外……他还真不怕! “总要打过才知道!” 顾轻锋没好气地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是四级武者,你呢!” “四级?”顾轻飞倒吸一口气,满心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个小白脸他也打不过,然后,他回头看向那两个小伙伴。 见老大也没辙,这对已经淡定下来的平民男孩儿转起了眼珠子,“不如比打弹珠?”“不好不好,太简单。”“那跳格子?”“你是准备跳到明天早上吗?”“吹口哨?”“……” 叶无莺无语地听着他们列举了一大堆真·小孩儿玩的游戏。 “啊,烦死了,不如就比这个吧!”顾轻飞忽然伸出了手,抽出了一片竹简。 “什么?” “各自随便写个一至一百间的数字,对方猜,猜的越接近对方写的数字,就算赢!” 听起来真的是公平又简单粗暴,哪边赢纯属运气。 叶无莺却忽然笑了起来,自从碰到他们之后第一次开口,“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顾轻飞可不怕他,听到这话瞪着眼朝他看来,很有几分凶悍的意思。 叶无莺这话一出口,连谢玉都看向他,不明白这个简单的游戏里到底有什么陷阱。 “正常情况下,这个比试的输赢全凭运气,”叶无莺缓缓说,“可是你们不一样。”他的视线落在顾轻飞身后那个并不起眼的瘦小男孩儿身上,“你们中,有人会读心!”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顾轻锋和谢玉了,那边三个人自己都惊跳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明明这件事是他们三个的秘密啊。 叶无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十分开心,啧啧,毕竟才十岁啊,还太嫩了一点。 “我猜的。”他眨眨眼睛,不负责任地说。 众人:“……” 这种事自然不是猜的,十年之后,有些事已经不是秘密,顾轻飞身边有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读心人哪怕是传闻,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叶无莺只是心中一动,想起了这个可能,随口一诈而已。 而居然直接被诈出来了他也是想不到,于是才笑得这么欢。 “就算、就算我们有人会读心又怎样,”顾轻飞反应过来了,顿时气得不轻,“这又不违反规则!” 没错,规则上本来就是可以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来制定比试,他们这样并不算犯规。 “那好,我来写,”他看向谢玉,“你来猜。” 谢玉微微一笑,知道叶无莺恐怕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上前一步,“那么开始吧。” 对面写的是顾轻飞,猜的自然就是那个小个子男孩儿,他死死盯着叶无莺,恨不得将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七!”那边叶无莺刚写完,他就脱口而出,谢玉见叶无莺没有什么反应,也就随口说了一个数字。 结果,顾轻飞写的是八十二,谢玉猜的五十,差距还是有点大的。她猜这个数字很讨巧,正在中间,无论是哪个数字,都不会差距大到很离谱。 偏偏,叶无莺写的数字一开出来,顾轻飞那边就傻眼了。 他写的是“九十七”。 “这件事呢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即便是读心也不是万能的,”叶无莺笑眯眯地说,“你不过是一级武者,速度与我相差太大,我的心中一闪而逝的念头你未必就抓得住,我的速度太快而你太慢,妄图要读我的想法,总要能跟得上我的速度才是。” 那小个子男孩儿恨恨瞧着他,“哪是速度的问题,刚才那一瞬间你心里乱七八糟都在想什么玩意儿!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数字!” “是啊,这又是另一个教训,”叶无莺慢条斯理地说,“人总说思绪万千,要想读心,你连抓住重点的能力都没有,真是白瞎了这本事。” …… 真是输了还被嘲讽一脸。 “对了,你身边有这么个小子的事儿藏着点,莫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在的你……还护不住他。”叶无莺忽然一脸认真地对顾轻飞说。 顾轻飞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看,自己也是会收买人心的嘛,一句话就瓦解了顾轻飞三人的敌意。叶无莺想着。 既然比试结束,叶无莺敲响了那细巧的金铃,官学那边自然知道是他们获得了胜利。 接下来的游戏变得越来越顺利,学子们都显得十分疲惫,大家的精神紧绷,仿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然后,在第六天的下午,叶无莺三人得到了一个消息:霍如山死了。 那个被看好的平民天才霍如山死了! 今年参加入学测试的学子之中,能与叶无莺等几人齐名的,也就一个霍如山,然而,他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叶无莺忽然心中警醒,他发觉,这辈子或许是因为从开始就有了改变,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到第七天第二场测试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显得十分狼狈,早早退出的有些后悔,撑到最后的几乎是一出来就睡死过去,绝大部分连最后的成绩都没听。 叶无莺三人……又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然而,叶无莺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第三场测试和他记忆中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赫凤山,为什么会去赫凤山?”学子之中绝大部分人都炸了。 赫凤山同博望城郊那片无人山林可完全不一样,它被称为大殷五小凶山之一,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山脉,寻常人都不会选择在那里穿过,这条山脉与太祈河组成了一个十字,一直绵延到遥远的西南,听闻西南腹地之中,到现在还存在着古老的食人族,他们的危险程度自不必说。 把一群十岁的孩子扔到赫凤山,这是全然的找死吧? 叶无莺也是这么认为的。 “安静!安静!”白胡子老头大声说着,“放心吧,只需要在官学圈定的区域内活动,事先都有师者梳理过一遍,绝不会当着让你们去送死,”他扫过所有的学子,“再说若不碰到真正的危险,哪里能知道武道之路漫漫,其艰辛苦难不过是考验而已?”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他可不会相信这冠冕堂皇的说辞。 三天之后,新的测试就会开始,真正被安抚下去的,都是那些懵懂未知的平民孩童。 当夜,叶无莺就收到了叶家来书,然后恍然,“原来如此。” 京城传来消息,明年皇子之中排行第三、第四、第五的,和皇女中排行第二第三的,要选伴读同入国子监,令各地官学择十至十二岁的优秀孩童于明年春入京。 叶无莺的眼眸沉下来,他记得,上辈子从未发生过这件事。 要知道,这五位天之骄子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十岁,最小的才七岁,根本不必一块儿选择伴读,最佳的处理方式该是到十岁之后,择了伴读,再入国子监,绝大部分情况下与他们这些异地官学没有多大关系,那些伴读多是京中世家士族的优秀子弟。 这道诏令一出,很多人都在考虑今上是否对京城中的某些势力感到不满,想为皇子皇女们拉一些地方势力,为将来打个基础,增加一些助力。他们拼命往复杂的方向去想,某些个自认了解今上的大臣甚至猜测今上想要让世家的排名换一换血,恐怕对京中众臣也有不满之处,只得上朝之时愈加兢兢业业,就怕一个不好真的触怒了“上司”。 并没有人猜到今上的真正意图。 叶无莺却在这里冷笑,他心中清楚,不是他自恋,恐怕这事儿,还真的是因为……他。 不知道是谁给那位出了这个主意,瞧着确实光明正大又具有极大的可行性。 可是,叶无莺真的半点都不感激,真他妈操蛋,你在那里一句话的事儿,能招来多少祸端你知道吗?!偏偏以他对那个自大狂傲的神经病的了解,这个人肯定对这个结果再清楚不过,甚至王家的手脚他也未必不知道。可即便这会儿跑去质问,这人定然会说:“如果连这点儿危险都避不了,这点儿困境都过不去,哪有资格做我的麒麟儿!” 他妈绝逼别想他能当个称职的好父亲! 恐怕霍如山之死是因为这个,而在接下来的第三场测试中,叶无莺可以肯定——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端看选择的地点是赫凤山就足以让他猜出个几分。 最大的问题在于,谁愿意去做那群小变态的伴读!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第29章 当然,若是真的去也不是没有备用选择。 例如这五个人之中,他知道的有两个根本活不过十岁,即便是被选中,到头来也没什么麻烦的。 那位除叶无莺之外共有七子四女,瞧着不少,但真正活到成年的只有六个,说来叫人难以置信,他就是这么冷漠地瞧着皇后贵妃那几个背后的家族推波助澜,借着无辜的孩子做几乎是明面上的相争,然后弄死的都是他的孩子。 这人是个真正的变态,虎毒还不食子,叶无莺觉得他的心性凉薄到可以眼睁睁瞧着自己孩子一个接一个夭折,明明可以阻止偏还无动于衷。 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丁点儿父爱,那才真是痴人说梦。 明年春,从时间上看就已经很紧迫了,怪不得官学都急了,因为上头限定了年龄,使得往上几届出色的学子都不能去,让很多世家都跺脚遗憾。 事实上地方官学并不是没有人去国子监,但手续极为复杂,至少要经过三道程序,首先要官学那三位座师的举荐信,那三位相当于官学的精神领袖,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比起武学上的成就,反倒是在文道和个人名望上更加出众,要通过他们那一关本就不容易,然后还需通过国子监的考试,最后是审查风评和家庭情况。 其中最难的就是第二道,这所谓考试大抵可以比得上现代一个教育程度落后的小县城里的学生考上清华北大的难度! 因此,官学历来能去国子监的学生都寥寥无几。 大殷那么大,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在博望城生老病死,莫说是京城,连去一次隔壁城市,都是极少的经历了。 偏这会儿忽然就出现了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不需要考试,只需官学举荐,就可以去京城的机会。 这年代说是给皇子皇女们寻找伴读,到底不是那数千年前皇权大过天的时候了,黑殷赵氏确实是大殷的天,但世家子却也不是随意可以打杀的对象。这种伴读大多是皇子皇女们未来的助力,绝不是主仆这种单纯的关系,反倒更像是左膀右臂,甚至是亲近友人,并不会有多少阶级上的差距,更不需要卑躬屈膝。 因此,绝大部分的世家子还是愿意去当伴读的,不仅仅是提前和权力中心打好关系,而且作为皇子皇女的伴读,哪怕同在国子监中读书,却具有旁人没有的天然优势——所有的师资条件和环境待遇都是最好的。 也难怪那些个平日里心高气傲的世家都对此趋之若鹜。 尤其是像博望城距离京城太过遥远的世家,更是翻了天了,若是像某些人猜的那样,今上想给世家换一换血,或者开始看上地方上的势力,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好吗? “少爷,十九少爷来了。”青素笑盈盈地说。 叶无莺皱起眉,“他怎么又来了。” 第一场测试失败,第二场测试好歹撑了下来,而且成绩还算能看,叶无燮很快就又恢复过来,只是叶无莺以为王临初必然会将秦氏兄弟的事告诉叶无暇的,那叶无燮也会知道,他肯定不会再来找自己的才对。 更何况,这会儿他也懒得见他。 “瞧他的脸色,似乎很是兴奋呢。”青素提了一句。 叶无莺恍然,随即冷笑,“想得倒是美,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连他也来肖想那伴读的位置,真真太好笑了,叶家符合年龄的这一代里,顶多也就叶无莺算有资格,接下来该轮到叶无嫣,叶无燮一个除了长相样样不出色的地三品,也敢这样异想天开。 皇子皇女选择伴读,资质不是最重要的,但至少也要是天品资质,若不是那上上等的天一到天三品资质,就必然要有其他格外优秀的地方,方才有点可能。 就凭叶无燮?呵呵。 若是换成叶无暇倒是还有点希望,毕竟她会装。可惜啊,年龄早就超了。 如此一来,叶无莺知道他来做什么,更不想瞧他比起叶无暇拙劣太多的装模作样,“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没过多久,青素就又进来了,“少爷,顾家小姐来找。”她放下炖好的银耳汤,微笑着说。 叶无莺点点头,看向青素,“把谢玉也找来吧,然后,让红舞绿歌他们都来。” 青素有些诧异,但很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叶无莺的住处就有一间不小的会客厅,他却不喜欢那等严谨的布置,索性就选在了小花厅聚一聚,花厅里养着几盆鲜绿的植物,瞧着就很是赏心悦目。 顾轻锋一进来,脸色就显得不是十分好看,叶无莺知道,顾家定然也传了消息来。 而且,她显然也对这个消息不怎么感冒,并非像某些世家的孩子一样欣喜。 “你也接到消息了?”她开口直言。 叶无莺点点头,“等谢玉来了再说,恐怕这第三场测试凶险非常。” 顾轻锋脸色沉沉,无言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谢玉也来了,一时间三个半大孩子坐在中间的软榻上,面前的矮几堆满了茶点,偏偏一个人都没有动手吃。顾轻锋待自己本就极其严格,口腹之欲在她看来实在不太重要,谢玉和叶无莺本就不是小孩,这会儿心中有事,自然不会去注意食物。 “我得到的消息有限,”谢玉先开口,“毕竟我们谢家不是什么大士族。” 论得到消息的详细程度,肯定是顾轻锋那里最高,“顾家甚至将几位皇子皇女的大概性格喜好都送到了我这里,另外,有两名我祖父亲自派的武侍明天就会到官学来。” “也就是说,这最后一场,是真的很危险。”叶无莺淡淡说。 青素皱着眉,她已经看过叶无莺递给她的消息,终于平静地开口:“少爷放心,只要有我在,必然会保少爷平安无事。” 顾家既然派了武侍来,肯定是不打算遵守什么狗屁的测试规则了。 而青素一开口,谢玉和顾轻锋这才注意到这个样貌平庸的侍女。 “她——”谢玉迟疑着看向青素,青素微微一笑,不再隐匿自己的实力,立刻让谢玉的脸色一变,高手! 叶无莺叹了口气,“反正估计等我一到京城,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当真是没意思。” “什么?”她们俩一块儿看向他。 叶无莺抬起头,“本来我并不想说,因为原以为能在官学安安静静呆上几年,再谈其他。”至少可以让他在这几年里好好提升一下实力的,哪知道世事变化得这么快。 顾轻锋点点头,“我就说,你绝不可能是叶家人,叶家都多少年没有圣者贤士了,怎么可能会给你这么个残破洞天。” 单单这一点,她们就心中有数,叶无莺的身上绝对有秘密。 谢玉“噗嗤”一笑,“还有啊,这消息才刚来,你就这么有自信能去京城?”虽然她也觉得叶无莺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人选了,再加上个上一届的王临祈钟爵,但叶无莺这么有自信还是让她忍不住想吐槽。 “我来重新介绍一下,”叶无莺站了起来,“青素,我的侍女,八级武者。红舞绿歌,孪生姐妹,都是七级的炼气士,与一般的炼气士不一样,她们俩从小心灵相通,联起手来堪比八级,原是春山楼的高手。傅斌,七级武者,来自白虎诛邪营,校尉级。谈凯江,七级武者,曾是边境战士,与蛮族作战足有十一年。”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不当是无名之辈,红舞绿歌不仅仅长相艳丽,而且能歌善舞,春山楼在大殷赫赫有名,就因为它是掌控在赵氏手中的密探营,就好比明朝时候的东西厂一样,无孔不入且个个经过常年相当高级别的培训,多有一技之长,且经常为皇室服务,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刺杀任务。而傅斌出自白虎诛邪营,这白虎诛邪同样极有名气,若非真正意志坚定身手不凡的硬汉子,绝对进不了白虎诛邪。至于边境军,单单能在那里与蛮族作战十一年,就足以比一比大拇指称一声好汉子! 叶无莺每说一个,谢玉还稍好一些,她从未听过春山楼和白虎诛邪营,顾轻锋却是真的震惊了,她出身大世家,见识自然要比谢玉稍稍广博。 “这怎么可能……”她呐呐说着。 叶无莺苦笑起来,“我确实是叶家人,我的母亲姓叶,但是,我的父亲姓赵,黑殷赵氏的赵。” 只这一句话,就能说明太多事了,乃至顾轻锋和谢玉走出去的时候,脑袋都是炸的。 谢玉到底活过太多年又经历太多,很快淡定下来,只是这个世界的神奇设定一向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世界的辽阔更让重新激起她的热情,在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翻出几本史书来看,边看边笑,“真的太有意思了。” 黑殷赵氏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看这转头一样的史书单单讲赵氏历史的,就能摆满一整个书架。 顾轻锋却觉得自己一路走回去步子都是飘的。 怎么会呢……叶无莺他,怎么会呢?于她而言,就好比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朋友是外星人那样叫人难以置信。 黑殷赵氏离他们太远了,顾氏是七品世家,就已经足以横行博望,给予她养尊处优的生活,甚至俯视那些终日庸碌劳作的平民,即便是那些个士族,多半也不大放在世家的眼中。 而黑殷赵氏,那是超品世家,超品啊! 怪不得叶无莺如此自信,可以一定去京城呢,怎么看来,这整个博望城,也没有其他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她们被震惊了一把,却不知道叶无莺自己也是很愁。 这会儿就去京城?实力还不够啊!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再打磨个一两个月,可以稳稳当当地踏入五级,还未满十一岁的五级武者,说出去怎么都算是吓人了,但是,要入京城,却还有点悬。 要知道,京城是真正的天品满街走,五级多如狗啊! 他想着要不要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再想办法提升一下实力的时候,青素忽然放下手中的绣架,“少爷,看来有不速之客。” 不用他提醒,叶无莺也听到了,他看向窗户那边,皱起眉来。 哪知道只听“咚咚”两声,来人竟然光明正大地敲响了窗格。 青素看着叶无莺,叶无莺点点头,她这才打开了窗户。 窗外露出小女孩巧笑倩兮的脸庞,大眼睛圆脸蛋,正是之前与叶无莺有过一场争锋的王临初。 “想不到你竟然送上门来。”叶无莺冷笑一声说。 王临初长得娇怯可爱,哭起来楚楚可怜,笑起来更是甜美动人,“不要这么凶嘛,你看,明明是你杀了两个人还打伤了我,害得我退出了第二场测试,这会儿却是恶人先告状。” 叶无莺:“……”这到底是什么发展? 半夜三更这之前还出手狠辣要他性命的小姑娘跑来和他密会聊天?叶无莺可不觉得自己具备某点文主角那样吸引重要女性角色的资质。 他明明长得俊美秀丽,容貌精致无双,要说对女人没有半点吸引力那是说谎,但是绝大部分女人到他面前,只会自惭形秽觉得还没他长得好看,要他说,连司卿那样的都比他更能吸引女人,好歹比较容易叫人生出怜爱之心。叶无莺明明十分强大,上辈子的他还称得上温柔善良,可是从身边的小伙伴到与他作对的强大妹子们,就没有一个喜欢上他的。桃花也是开过几朵的,但吸引的都是一些变态男人,他妈全是烂桃花! 更别说这会儿的他已经彻底弯了,根本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心思。 “喂,叶无莺,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小姑娘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她不动手的时候,还是很能叫人生出好感的。 哪怕她瞧着再软,叶无莺面对她仍是很有警惕之心,“什么事?” “你看你杀了秦氏兄弟,我都没告诉他们是你杀的呢。”她笑眯眯地说。 叶无莺一愣,“你没告诉他们?” “为什么要告诉?”她托着下巴说,“我是答应了我哥哥同他们一起组队,带着他们过了第一场测试,但是我才不喜欢他们。” 叶无莺:“……” “所以啊,讨厌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王临初眨眨眼睛,“那个叶无暇倒是来找我要过说法,被我哥哥挡了回去,她也就什么话都没说回去了。秦家那边本来就不看重他们,本来嘛,两个外室子能与我组队,那是他们走了狗屎运,结果运气不好死于非命了,秦家内部不少人高兴都来不及,很快就将这件事掩过去了,平息地比我想象中还快。” 叶无莺皱起眉,“所以呢?” “所以,我想我们之间是没什么仇恨的对吧?”王临初笑得甜甜的,瞧不出丝毫敌意。 叶无莺才不吃她这套,“你之前还想杀我,应该没有那么快忘记吧。” “那不是失败了嘛,而且我都被你打伤了。”她甚至有点委屈。 “说吧,你到底想来做什么?”叶无莺可不信她是纯粹来找他夜谈的,或许是经过上一辈子的摧残,他已经对他吸引妹子的能力彻底失去了信心,哪怕长着一张足以碾压这世界绝大部分男性的脸。 “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叶无莺。” 叶无莺意外地瞧着她。 王临初缓缓说,“我的资质虽比不上哥哥,但是悟性实则比他更高,比他还要早一个月突破到四级武者,”她叹了口气,“若是有我,可保你接下来的测试中绝对平安,王家这次可是花了大代价,想要你死呢。” 叶无莺简直被她的自信给气笑了,“所以呢?而且,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因为要嫁给你。” 叶无莺:“!!!”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夫妻的关系更加可靠,”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王临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仍然藏着天真,说出来的话在叶无莺听来却好比惊雷,“我会成为一个一心一意为你考虑的好妻子,而且,我长得很漂亮,”她想了想,“再过几年,会更漂亮。” 叶无莺:“……”卧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一个十岁女娃娃趴在我的窗户上说要嫁给我! 介于她的年纪和之前他们的敌对立场,对于叶无莺而言,这句话绝对是惊大于喜。更何况,从这女孩子的眼中,他也看不出任何喜欢的痕迹。 “而且,我只有一个条件,很简单的,你身边的人很容易就能做到。”她眨着大眼睛,看了一旁的青素一眼。 王家的情报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详细些,叶无莺心中警醒,很明显王临初就知道青素的特别。 “替我杀了我那亲爱的哥哥,王临祈。” 叶无莺:“……” 这他妈又是一个变态! 第30章 别说叶无莺对小萝莉不感兴趣,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谓联姻的意思,就算是有,也不可能会找这种开口就想杀她哥哥的小变态好吗? “如果我没记错,你与王临祈应当是同母所生,传闻中感情极佳。” 王临初点点头,“没错,这世上我最爱的人便是我那亲爱的哥哥。” 叶无莺叹了口气,“若你出嫁,即便是资质比你哥哥更好,也无缘家主之位。”她应当不会是第二个叶无暇吧? “这我也知道。”王临初笑盈盈地说。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临初那双漂亮莹润的大眼睛里似乎已经带上了微微的泪意,眼圈微红,“我的哥哥已经渐渐长大啦,再不像小的时候。” 叶无莺第一次觉得和十岁小姑娘完全沟通不能,几乎是带着十二分的耐心问:“所以?” “我父亲说了,希望他到京城之后,尽力追求我那位表姐,即便是未来不能与她成亲,也需得在她的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王临初一边说着,一边语气渐渐狰狞起来,“叶无莺,你还不曾见过我哥哥吧,他长得很好看,几乎要和你一样好看了!” 叶无莺:“……”他还真见过王临祈,这位王家的天之骄子在官学大大的有名气,他见过他不止一次。 恐怕王临初的眼睛里,她哥哥大概是带着滤镜光环所以她觉得能比得上叶无莺了,事实上王临初长相清俊身姿高挑,卖相确实不错,但如果拿来与叶无莺比,那逊色得就不止一筹了。 今上的女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绝对没有后宫三千,凑凑却也能凑出两桌麻将,当初王贵妃初入宫的时候,只是个相当不起眼的低阶嫔妃,哪知道短短十年,便给她爬上了贵妃之位。 这年头后宫并不像真正古代那么严格,今上也不怕她们能翻出天来,于是,后宫嫔妃与其说是纯粹被锁在院墙内的宫妃,倒不如说是皇帝专属的秘书手下,他向来不喜欢柔弱无用的妇人,而能到他身边的,必须个个都是上上等的资质,否则便要影响黑殷赵氏的下一代了。那些资质出众的宫妃若是真被只用来服侍他,简直暴殄天物,是以,她们住在宫内,每天也有不少繁忙的公务,皇帝要处理的许多事务,包括朝堂政事,她们都是可以参与的,同许多大臣也无多少区别,顶多多一个“皇帝的女人”的标签。 因此,这王贵妃手段心计一样不缺,处事也极有水平,方才得了今上的赏识。她是王临初兄妹二人的嫡亲姑妈,王贵妃所出的女儿自然也就是王临初的嫡亲表姐。 “就为了这种原因?” 王临初反问,“不然呢,难道要等瞧见他讨好另一个女人的丑样之后,再杀死他吗?” 叶无莺:“……” 小朋友,你今年才十岁好吧? “你放心吧,即便是你手下的人杀死了他,我也不会找他们报仇的,”王临初又笑了起来,“因为是我要他死的,他若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报仇。”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感谢你的体贴,不过敬谢不敏,我对你不感兴趣,对你想杀你哥哥这件事也不感兴趣。” 王临初显得有些失望。 “更何况,这件事还没发生,你动手得是不是有点快?万一他根本去不了京城呢!”叶无莺又说,“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如你亲手杀死他,死在别人的手里,难道你不会嫉妒吗?” 王临初一愣,随即仔细想了想,居然兴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说方才怎么有点儿不高兴,是啊是啊,应该我亲手杀死他才对!谢谢你叶无莺!” 她从窗台处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叶无莺:“……” 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兄控妹妹! 不论谁有这样的妹妹,恐怕内心都是“日了狗”。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叶无莺也发现了,王临初本人对他确实是没有敌意的,开始思索着是先找那真心要杀他的王临祈的麻烦,还是先等他那凶残的妹妹背后给他一刀再看情况要不要落井下石。 然后他发现,第二种要有意思多了。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睡好,叶无莺倒是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照例习武练剑,“叮”地一声,脆弱的剑尖在那坚硬的石柱上又刺出一个凹洞来。 “啪啪啪”,青素拍起手,“少爷,照你这进度,怕是这个月就可突破到五级武者了。”她的口吻很是骄傲,因为叶无莺等若她的半个弟子,一路都是她教出来的,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叶无莺更令人省心的弟子了。 叶无莺谈了谈那在他手上十分乖巧听话的灵剑,“青素,我要换一把剑。” “早该换了。”青素笑着说。 黑殷赵氏的功法,从来不适合这样漂亮脆弱的轻剑,他们用的从来都是重剑,越重越好越沉越佳,根本不需要那些个花里胡哨的额外用法,比如这把灵剑的凝霜功能,于叶无莺而言全然就是浪费,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至于该他用的剑,青素早就替他准备好了, 重剑无锋,这把剑就叫无锋。 它是跟着红舞绿歌他们一块儿从京城来的,在赵家的兵器库中,恐怕也是十分不起眼的一把,黑黝黝的瞧不出颜色,剑刃不曾开锋,显得很是钝重,剑柄不长,却很细巧好握,即便是十岁的叶无莺,也能将这剑柄牢牢握住。剑柄中端雕刻着盘曲的鸟羽,直到尾端从展开的乌沉羽翅中伸出的鸟喙,线条都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凶戾气息。然而,它的剑柄越是细巧,剑身就越是粗犷,甚至可以说是难看,若是让一些讲究的人来说,大抵会说这就像是插着根黑色竹竿的铁疙瘩,丑到家了。当这把剑握在叶无莺手中的时候,瞧着对比太强烈,他长得秀丽精致,这剑却沉重丑陋,但只有叶无莺自己知道,这把剑十分适合他。 之前用那把灵剑,实际上是他自己在抑制自己的破坏力,那样脆弱美丽的剑承受不起凶猛的爆发力量,他要磨练的就是自己的控制力,所以他用那把灵剑用了三年。 这会儿,却是不能再藏拙了,接下来的这一战,必然凶险非常。 到最后那场测试的时候,平民学子们还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世家士族之中却分为两种,一种傻乎乎地过于兴奋,一种十分紧张脸色沉凝。 叶无莺和谢玉、顾轻锋站在一起,瞧着还算平静。 三人之中,不说顾家派了新的武侍,连谢家都出动了一个七级的供奉,可见这会儿大家都已经无视了那条不许带武侍的测试规则。 官学的前堂上这会儿无比安静,安静到那些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平民学子都有些心中惴惴。 大家听着那个熟悉的白胡子老头讲完测试的规则,这才看向发到自己手中的竹简。 叶无莺打开竹简的时候,谢玉和顾轻锋一起看过来,却见竹简上非常简洁明了地绘制了一只只于绝大部分学子而言十分陌生的凶兽形象。 “赫凤山中凶兽足有成百上千种,现如今分为九档,若捕猎到第一档的猎物计一分,第二档计二分,第三档计四分,第四档计八分,如此到第九档,可计二百五十六分!” 这说法一出,众人哗然。 却很快有个学子说,“第九档乃是碧水灵蟒和雪月狼,莫说是捕猎它们,见到它们就该赶紧跑才是,五级以下的武者碰上它们都是死路一条,即便是五级,也未必打得过,还想拿这个积分。” 赫凤山中的凶兽极多,竹简上列出来的这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的学子大抵只能队伍最下的三档,若是强一些,大抵能到第四第五档,再往上在他们看来不过纯粹是看看而已。 “不错,我希望诸位都要懂得取舍之道,并非最高便是最好,人生之途漫漫,若是当真什么都要掐尖做到最好,过刚易折,并非什么好事,这些个凶兽标注在竹简上,并不是一定要你们去打那些不现实的凶兽的主意,选择最合适自己的方才是人生之道!”老头儿大声说着。 然而,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在听他了。 “第三场测试极简单,内容便是——狩猎!”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狩猎?这到底是狩猎凶兽,还是狩猎人,当真不大好说。 仍然是官学那巨大的灵力车,将这些学子们一股脑装下了,直接送到赫凤山的脚下。 比起博望城郊那片无人山脉,赫凤山显得更幽静,更茂密,也更可怕。 计时的沙漏即将翻转过去,他们需要在赫凤山里呆上七天,满七天之后方可以离开,若是只求保命保险,自然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着,哪怕安安静静地睡个七天都无妨。 奈何,除却那些平民之外,几乎所有的世家士族都知道这一场测试意味着什么,甚至有不少人深恨自己前两场没有用心,如今处于落后的状况。 于是,之前一路遥遥领先的叶无莺三人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进去之后立刻往里跑,越快越好。”他们各自自然有方法联络到自家的援手,但现在先要面临第一个难关。 谢玉心领神会,“你是怕我们遭到其他人的围攻吧。” 叶无莺点点头,冷笑一声,“规则里面可没说不能攻击其他学子。官学这一手还真有意思,为了讨好上头,难道牺牲某些个学子的性命也是无妨?” 这时候,偏偏是他们中唯一一个真正只有十来岁的顾轻锋开口了,“官学不会在乎的。” “为何?”谢玉问她。 “你可知道官学每年有多少学生?”顾轻锋叹了口气,然后轻轻说,“今年算少的,也有一千五六百人,有些人在官学要待上十年八年,最少也需得五六年方才离开,于是,官学的学生越来越多,更何况,官学背后靠着的是庞大的大殷,和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组成的关系网,即便是世家,有哪个吃饱了撑得去抵抗它。” 官学每年出来的学生太多太多了,在这个强调尊师重道的世界,确实很难与它为难。 叶无莺知道,顾轻锋说的是实情。 “所以,等会儿一开始,我们便往东南方向跑,跑得越快越好,尽量不要失散给旁人可趁之机。” “那是自然。”顾轻锋眉峰坚定。 还未开始,他们已经注意到了那些落在他们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这和第二次测试不一样,大家都是一个起点的。 上辈子的叶无莺实则还真的不相信一群不过十岁的小屁孩,会怀有这么大的恶意,这回他绝不会再有什么疑问了。有个词叫天真的残忍,放在这群具有一定武力值的孩子身上,这种特质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甚至还不太了解死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可以面不改色地用尖刀杀死别人。 叶无莺有时候也在想,小孩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好一些,若是给予他们一些能让他们造成破坏的力量,那结局指不定比成年人能做出来的更加可怕。 成年人到底考虑得太多,还需糊一层至少看起来合理的外衣,那些个完全不顾及旁人目光的到底是少数。孩子的世界要简单得多,所以他们的恶意也要直接凶戾得多。 当计时漏斗翻转,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无莺三人已经如同离弦的箭,疾射入了密林之中,不少盯着他们的人愣了一瞬,才赶紧跟上,可惜早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叶无莺三人之中不说叶无莺本身已经处在突破到五级的临界点上,顾家特地为顾轻锋准备的灵步鞋贵到令人发指,但同时也好用到十分对得起它的价格,连谢玉都早有准备,她自己炼制的丹药能够短时间内提高内息,虽不持久,且对身体有一定的伤害,以她现在炼气士的身份,以水灵力温养经脉,这点儿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即便是有人试图追上他们,也是根本没办法做到。 越是往里走,高大的树木越是遮天蔽日,渐渐的连阳光都不怎么瞧得见了。 官学倒是有发张地图给他们,这样的环境其实连辨别方向都变得不那么容易,要在限定的区域内活动说起来容易,又没有人给他们画好线。 “我们不猎杀那些低级的猎物,只看七八九档的。”叶无莺说。 顾轻锋上前一步,握住了弯刀的刀柄,“前提是,某些人要给我们机会狩猎。” 叶无莺微微一笑,“就凭这几个?” 青素他们也已经进入了赫凤山,并在距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叶无莺没有让他们跟着自己,而是很简洁明了地给了他们任务——成为猎人,狩猎赫凤山内所有超过五级的人,某些可伤而不杀,王家的绝不放过。 这些个超过五级的人定然不可能是学子,这群十岁的孩子再逆天,也是没有能超过五级武者的存在,那么这群人就必然是武侍,或者是某些家族的供奉。 高级武者相互之间会有感应,炼气士也是一样,像青素这样的八级武者,本身又精通隐匿之术,红舞绿歌姐妹在这方面也是行家,而出身行伍的傅斌谈凯江同样很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已经可以横扫这片山林的其他高手了,尤其是同谢家那名供奉以及顾家的两名七级武侍合流之后,这股力量自然愈加强大。 忽然,青素浑身一震,眼眸朝着前方的密林深处看去。 “怪不得王家如此自信。”红舞深深吸了口气,讥讽说。 傅斌神色平静,“也难怪了,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们自然觉得稳操胜券,定能要了少爷的性命。” “九级武者!”一向寡言的谈凯江脸色并不太好看。 对普通人而言,等级的压制几乎很难逾越,譬如红舞绿歌姐妹身为七级,联手之下却能与八级抗衡,已经很值得骄傲,一个九级,即便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怕也是根本无法战胜的。 “现在这要怎么办?”谢家那名供奉最先想要退缩。 他毕竟只是供奉,虽享了谢家的富贵,却不代表舍得为谢家拼命,几人之中属他的忠诚度最低。 顾家的两名武侍也有些犹豫,他们并不是属于顾轻锋的武侍,而是她的祖父,顾家现任家主的,得到的命令也只是保全顾轻锋的性命,若是王家人没有定要杀死大小姐的意图,他们也没有那个必要去和王家人硬碰硬。 青素却微笑起来,柔声说,“谁说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 身后的树丛发出些微“簌簌”的响声,一个穿得好似普通农妇的老太太慢慢走了过来。 “大巫!” 没错,大巫琉绮。 她依旧是那副朴素的模样,满头银丝,双眼紧闭。 “有位大巫愿意以极高的代价请我出手一次,为了他那块品相十分不错的巫石,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她的声音沧桑而平静。 而她说的这位大巫,正坐在京城中最繁华的茶楼中,慢慢吹了吹茶杯里绿色鲜嫩的茶叶,却并不喝。 他不喜欢喝茶。 “你怎会知道……陛下定然会答应!你不是不修卜术吗?”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锦衣面如冠玉,只是坐在他的跟前,注定要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我从未说过他定然会答应。” “你表现得太有把握。” 他终于抬起头来,拂了拂他那以金线绣满了金盏花的宽袖,单单是这一身的衣衫,就价值万金,其精致华丽当真十二分引人注目。 这着装深浓,从头到脚都繁复艳丽到了极致的,自然就是司卿。 “徐惠商,我答应你进来坐一坐,并不代表有义务回答你这些无聊的问题,我不过是同你那祖父随口一提,他也就在陛下面前随口一说,再说了,我如何,陛下如何,又关你何事?” 他的口吻充满讥讽,“若真要关心这些想要去摸座上那位的心思,也要等那皇长女当真招你为婿再来说吧?就凭你这长相,啧啧,我看难。” 少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这就是他们一家人没一个愿意和这个徐夏行——哦不,现在有了巫号叫司卿来往的原因,这他妈性格阴晴不定也就算了,口舌毒辣阴阳怪气,谁能喜欢这个变态才叫见了鬼! “啊对了,最近我的心情好才来陪你说两句话,另外,”他站起身来拿起茶杯,就这么将那一壶十金的好茶倒在了那黄梨花桌子上,“这茶只闻着就很难喝。” 他的心情最近是真的很明媚,才会搭理徐惠商。 恐怕他的无莺真的要进京了呢。 真的……太好啦! 第31章 巫的存在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科学的事,任何一支队伍有巫和没巫差距还是很大的,他们强大,绝大部分无关于个人的武力。 琉绮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包括之前还萌生退意的谢家供奉也是一样。 这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能够生出战胜九级武者的信心。 这边琉绮刚来,那位九级武者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王家作为博望第一世家,却也只有六品,上下明面上的九级武者三名,除了那位闭关很久的老祖宗之外,家主王善亥也是九级武者,再之后,就是一名九级的供奉。暗中有没有其他九级谁也不知道,但至少明面上的就这么三名。 那位老祖宗不可能来,王家家主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到这里来,来的,自然就是那名供奉。 他瞧着也很有些年级了,一身朴素的灰色儒衫,戴着一顶整洁的书生帽,偏那儒衫里面是瞧着很精致的立领衣衫和深棕色的马裤,配一双擦得很干净的牛皮靴子。 来的时候,他甚至正在吟诗,手中的象牙扇子很是风雅地扇着,脚步悠然笑容浅淡。 但当看到前方那位老妇人的时候,他脸上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顿时一凝,然后苦笑起来,“大巫,您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他也是认识琉绮的,在博望城只要稍有点地位的人家,很少有不认识这位大巫的。 “巫殿中有人要保他,我自然要出现在这里。”她缓缓说着,与方才的说法又有不同。 她与司卿有着别样的情谊,那个逃家的孩子一路千里迢迢,竟然从京城到了博望,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琉绮本就是悲天悯人的性子,他又是巫殿下了命令下来要寻的失踪巫子,于是,琉绮便将他领回家中,等京中人来接,那短短的三个月,到底生出了些许感情。 更何况,如今司卿是巫殿倍加看好的天才,他既然开了口,琉绮便不想拒绝。 而听到她这句话,这位九级武者的脸色顿时变了。 世上少有人愿意与巫殿抗衡,并非真的惧怕巫殿的力量,而是那里真的是疯子神经病的集中营,偏偏还拥有一种特别叫人心烦的力量——卜。 没错,哪怕你用再隐秘的手段把人杀了,没有留下任何尾巴,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世上最厉害的捕头仵作都瞧不出丁点儿线索,但是,碰上巫殿,那统统没辙。 他们可以用卜,一步步把你给揪出来。 即便是他们不知道凶手是谁,还可以用咒,直接给你下个无法摆脱的诅咒,甚至是绵延到子孙后代的那种。 最可怕的是,巫殿不仅仅是能这么做,而且护短到一位大巫出了事不管他是对是错都会把凶手揪出来不咒死你不罢休的程度。 因此,巫殿中人能够得到尊敬,但同时也是人走狗避,寻常人轻易都不想与他们往来,若是一个不小心的得罪了他,谁知道会不会随手给你下点儿小诅咒什么的。 即便是这位九级武者能够将琉绮杀死,他疯了才会这么干,偏偏要在一位大巫面前杀人?也是很困难的。 大巫本身的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不算高,但他们各种诡异神奇的术法足以让人头疼,这么几位七级八级,本来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加上一个琉绮,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如果巫殿中真的有大人物要保那个叶家小子,单单这一个原因,就足以让他萌生退意。 “当真意想不到……”家主派给他的任务本来他以为是很容易的,甚至怀疑为什么杀个九品世家不过十岁的小孩儿,有什么难的,为何要他亲自出手?家主甚至说了,务必要让他死在这场测试之中,安上一个意外的名目。 现在看来,恐怕上头真的有人要保他,平时不好动手,只能借着测试生事。 想通之后,他立刻有些恼怒,这家主是明摆着要坑他? 这位九级武者姓胡,叫胡明喻,乃是平民出身,说来和那位官学的师者胡若清还有那么点儿一表三千里的关系,辈分上算是胡若清的远房堂叔,若不是因为他同胡若清时时往来,说得胡若清心中动摇,她也不会在上辈子选择抛弃叶无莺。 胡家本也是士族,但是没落多年,否则胡明喻也不会辛辛苦苦修炼到九级,却在王家当一名供奉,再如何他也是外人,若有事也是拿他顶在前面。 像今日之事,大巫琉绮在博望城素来有威望,性格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她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因此,胡明喻信了,然后十分潇洒地说:“既然巫殿要留那叶家小子的性命,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如此干净利落让青素那边的几人眼睛都瞪大了,卧槽这说走就走也太没节操了吧?好歹也是个九级武者呢! 青素同样感到好笑,能修炼到九级的绝对没有蠢人,她十九岁已经是八级武者,如今二十四岁,距离九级却还有一段距离,三十岁前突破都很艰难。面前的胡明喻不过六十来岁,他还有很长的生命,在九级武者中都算是很年轻的了,也因此更加惜命,当然不肯为了这点儿事和琉绮杠上。 今年王家参加测试的人中,唯一算得上重要的只有王临初,而凭借她的实力和王家这座靠山,虽不能保证没人会对她不利,但有两名武侍跟着已经足够。胡明喻积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返回王家,路上恰好碰上了胡若清。 这一次,官学所有的师者都被放到山林之中,还是尽力去确保学子们的安全的。 见到胡明喻的身影,胡若清赶紧叫他:“堂叔!幸得在这里碰见你了。” “怎么?”胡明喻心情不好,自然没有多少好脸色给她看。 “是否王家让你对那叶家叶无莺动手?”她直言道。 胡明喻一愣,“你怎知道?” 胡若清跺脚冷笑,“堂叔,这王家是想坑死你呢!” “此话怎讲?”胡明喻心中一惊,随即道。 胡若清摆摆手,让跟着她的那几个新晋师者站得更远一些,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堂叔,你也知道我原是国子监出身。”她之所以在官学中地位不低,就因为她并非官学出身的学子再来任教,而是当年官学走出去,去国子监三年,又留京五年,方才来了博望官学的,“也不怕同堂叔交底,京中要保他的那位,王家是扛不住的,何必做了旁人手中的刀,回头反倒自己落了一身不好。” 胡明喻皱眉,“连王家都扛不住?须知贵妃在京中可是极有势力呢。” “再有势力她也不姓赵!”胡若清冷笑一声,知道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总之这件事堂叔不要掺和,若是实在不行,离了王家也不是不可,博望城又不是只有王氏一个世家。” 胡明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才抬脚离开。 这水太深了,他还是离远点吧。 这一辈子,胡若清接到的命令本就不同,很多事从一开始就变了,叶无莺甚至虽然猜到了某些变化,却不知道这会儿的他,远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否则,以王贵妃的心性手段,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 这时候的叶无莺也顾不上这些,青素他们排除一些外界因素,剩下的仍然要全靠他们自己。 “小心。”叶无莺低声提醒。 他们三人匍匐在草丛中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秋日的夜晚已经显得很有凉意,顾轻锋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夜晚的霜露打湿而贴在身上,透心地冷,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可她身旁的叶无莺和谢玉全神贯注,竟是丝毫不受这些外物的影响。 顾轻锋顿时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来了!”谢玉精神一振。 叶无莺也已经看到了,他原本想要选修辨兽这门课,就是想更加了解这个世界上的凶兽,但仅仅以博望来说,赫凤山中的绝大部分凶兽他都认识,毕竟上辈子他是真正在这里长大的,且多次到赫凤山中来狩猎。 是以,他很快就能带着谢玉和顾轻锋准确跑到碧水灵蟒的栖息地。别看它的名字中带着水字,实际上碧水灵蟒根本不是水栖类的凶兽,反而喜爱枯败的草丛和干燥的山洞,又譬如同样攻击力极高的雪月狼非但和大雪月亮没什么关系,还是一种日行性怕冷喜热还冬眠的凶兽。 叶无莺三人的前方,就是一片沼泽干涸之后,生出大片杂草又枯败下去的荒地,这种环境很符碧水灵蟒的胃口。 不多时,只听簌簌的草叶声音响着,一条足有孩童腰粗的巨蟒慢慢游了过来。 只需看它一眼,就知道为何它有这个名字了。 这条巨蟒通身上下都长着碧水天青色的鳞片,瞧着很是漂亮,月光笼在它的身上,散发着水波一般碧莹莹的光泽,仿佛在月色中缓缓流淌,当真不负碧水二字。但是,若是将目光落在它那硕大的脑袋上,顿时再生不出什么欣赏美的情绪了。 三角形的脑袋,这大概放在蛇的身上都能通用,哪怕它是一条灵蟒,但那尖尖的脑袋同时也说明了它剧毒无比沾之即死,两颗巨大的蛇牙甚至包不进口腔之中,有一截支在外面,牙尖的毒腺绿油油的,瞧着有些渗人,不仅如此,它那双好似昆虫的复眼冰冷无情,不比许多蛇类极低的视力,它的视力极佳,甚至比某些雄鹰视力还要好。 凶兽分为两类,一类瞧着就长得狰狞恐怖,很担得起这个凶字,另一类长得与普通野兽依稀仿佛,事实上危险程度差得太远。碧水灵蟒并不是前一类,而是后一类,因为它长得到底还是明显蛇类的外形。 谢玉借着半人高的草丛,隐藏着身体,幸好这会儿这具身体方才十岁,几乎完全被草丛掩盖。这灵蟒的视力极佳,却几乎没有嗅觉,才给了他们些许可趁之机。 她抬起手来,手中拿着一柄蓝汪汪的小弓箭,之所以说它,是因为它真的小,只比成年人的两个巴掌稍微大一点儿,简直像是大点儿的弹弓,但它确实是弓箭。 比起灵力枪,这种灵弓在炼气士中更加普遍,毕竟灵力枪不是人人都能负担得起的东西,维修养护起来也不便宜。十岁的谢玉,还没有那个资本去配备一把灵力枪,甚至这把灵弓,也是因为这次测试太过凶险,谢家才派人将之送到了她的手中。 炼气士的修炼路途要以黄金铺就,也就是这个道理,武者哪怕不借助武器之利,也能发挥极大的威力,炼气士却很矛盾,单凭自己,绝比不上武者,但若借助灵器,却可以越阶杀人,没有钱的炼气士简直就是个悲剧。 谢玉眯起了眼睛,借助内功之便,她对灵气控制的精准程度要远超过其他炼气士,抬起那支弓箭,拉开那条可以增幅灵气震荡的弓弦,她的双指之间开始凝聚一支浅蓝色的水箭。 水灵根在五行灵根之中素来极受欢迎,因五行之中水乃是极易借助环境之力的,例如她凝聚这支水箭,就可以七成借助空气中的水气、三成由她自己的灵气汇聚而成,绝对要轻松省力得多。 “嗖!” 水箭急速飞出,划破空气,却并不像是寻常弓箭那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反倒无声无息,很有那么点儿温柔的味道。 但那尖锐的走势,和刹那惊鸿的速度,说明它并不是一支用来观赏的箭! “噗!” 一声轻响,碧水灵蟒发出了尖锐的嘶叫声。 换过任何一个其他二阶的炼气士,都别妄想能用一把灵弓伤害到碧水灵蟒,可谢玉不同。 顾轻锋甚至没太能看出门道,叶无莺却清楚看到那支水箭于半空之中,以水凝冰,箭中水润箭外冰锐,这支箭以冰之锐利破了那碧水灵蟒通身上下虽是最为脆弱,仍以一层厚膜保护的复眼,随即,冰碎,水震,犹如爆开的烟花,直接将那灵蟒的一只眼震成了血窟窿。 不得不说,这一手控制力已经全然炉火纯青,换做某些个四五级的炼气士,都未必做得到她这一漂亮的一手。 可是这会儿叶无莺并没有赞赏的时间,在那支半冰半水的箭爆开的刹那,他已经跃了出去,抽出了那把丑陋的巨剑。 他毕竟还是个孩童,可那大剑却是按照成年人的体型做的,提在他的手中更有一种巨大到滑稽的效果。可是,它却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借着顾轻锋那柄刀犹如弯月一般飞出吸引了它另一只眼睛注意的刹那时机,重重拍在了碧水灵蟒那因为愤怒疼痛而惊狂的三角脑袋上。 “砰”地一声巨响,顾轻锋都觉得后脑袋有那么点儿疼。 然后,以凶残闻名的碧水灵蟒,就这么软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叶无莺本就可以越阶杀人,他这一下暴击下去,恐怕这条灵蟒的脑骨已经完全被拍得粉碎,但它实际上还没有死去,剩下的那只复眼用一种恶毒狂怒的眼神死死盯着叶无莺。一般而言,打蛇打七寸,但碧水灵蟒这种凶兽并没有明显的弱点,它的“七寸”并非罩门,除了相对脆弱的眼睛,其他部位别说是伤它了,连破开防御都极难,偏偏它还有剧毒,沾上之后任何人都无力回天的那种剧毒。 这也是碧水灵蟒格外叫人头疼的原因。 叶无莺一击得手即刻后退,并没有立刻上前去将这胜利果实拿到手,他知道,这临死反击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它的毒牙还在,他这会儿一靠近,恐怕就会被它那爆开的毒液喷一脸,而这种剧毒触之即死,十分危险。 那边谢玉走过来,“这样都不死。”她感叹着。 “凶兽的生命力完全,哪里这么容易死。”叶无莺努努嘴,“再给它几箭。” 谢玉没好气地说:“你倒是轻松!” 顾轻锋忍俊不禁,“好歹这蛇的脑袋是他给敲碎的。” 三人合力,几乎是转瞬就拿下了这条碧水灵蟒,看得远处缩在草丛中偷看的三人目瞪口呆。 “太他妈吊了。”其中一个男孩儿叹息说。 他也出身大士族,所以很明白这碧水灵蟒有多么可怕,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幻想,这会儿倒是彻底决定缩在草丛中绝不出去了。 他妈即便是出去了又怎样,被那吊炸天的水箭在胸口爆个洞,还是被那弯刀轻飘飘地割了喉咙?最可怕的是被那丑陋的大剑拍碎浑身的骨头,想想都叫人寒毛直竖! “等他们走了我们也离开。”为首的女孩儿果断说,“正如之前师者说的,要懂得取舍,这碧水灵蟒绝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猎物。” 那边三人已经确定灵蟒死亡,才走上前去收取了毒腺和毒牙,甚至连那一身碧水清润的蟒皮都没放过,弄得这边同样等了几个小时的三人有点失望,竟是半点没有捡漏的机会。 然后?然后他们就看到那边架起了烤架,将那灵蟒切成一段段地穿在木刺上烤。 “嘶,好香啊……” 凶兽肉嘛,那叫一个异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渐渐的被吸引的小队不止他们一个,可大家很快就认出那是碧水灵蟒的肉! 嘤嘤嘤,香得人受不了,偏偏不敢上前去! 真他妈郁闷死啦! 唯有一人越众而出,直接朝着三人走去,正是笑盈盈的王临初。 第32章 王临初只有一个人,但是衣着整齐,在这赫凤山的山林之中自在地好比自家后院。 而她不请自来,谢玉和顾轻锋都有些警惕,叶无莺却知道这会儿她确实没什么恶意。 碧水灵蟒的肉质很是鲜美,若是不烤,而是熬成汤,更是好吃极了。这样烤熟了撒一点儿盐,甚至不需要其他佐料,都能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啊。”王临初自顾自坐了下来,抱着腿吸了吸鼻子。 叶无莺只当没看见,他同王临初的关系本就是敌非友,难道还要友好地请她尝尝自己的手艺?别开玩笑了! 王临初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这世上任何事都要付出点代价,这样,我用情报来交换这碧水灵蟒肉可好?” “什么情报?”叶无莺终于开口。 “这附近所有碧水灵蟒栖息地和雪月狼所在的情报。” 叶无莺惊讶,“这是王家提前收集的情报?” 王临初不屑地撇撇嘴,“他们怎可能为我如此用心,我又不是哥哥。” 叶无莺:“……” 谢玉笑盈盈地朝她看去,“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很简单啊,我在这里长大。”王临初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地说出了这王家秘辛。 顾轻锋到底不比叶无莺和谢玉活了那么多年心思通透,十分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长大?”好歹也是王家嫡出的小姐,怎可能在这危机重重的赫凤山长大。 “那时候年纪太小,我也已经不大记得了,”王临初托着腮说,“大抵不就是世家权利相争的那类龌龊,”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这王家呀,在博望乃至京城,名声都是不错,传闻中清正豁达,极有风骨,正因如此我那姑姑方才能入得了宫,要我说,不过是他们为了那面子可以不要脸,自然没人比得上他们,啊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你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谢玉很善良地提醒她。 王临初只盯着那香喷喷的蛇肉,“没错,我是不大记得了,听闻那时候我才刚三岁,哥哥比我大一岁,虚岁倒是有了五岁,恰好同上面几个哥哥姐姐一起测了资质,一下便成了王家的希望。那夜里却不知怎的,我与哥哥被人扔进了赫凤山,大抵是想要了哥哥的命,却捎带上了我。”她又笑了起来,笑得甜甜的,“我小时候要笨一些,所以总是不大记事,三岁多却连路都认不清呢,哥哥已经五岁了,要比我好得多。” 叶无莺总觉得这个故事绝不会是什么兄妹情深的美好戏码。 果然,王临初说:“那时候,只隐约记得哥哥对我说去找回去的路,让我藏在树丛中等他,我就乖乖等着,结果等啊等啊,从白天等到天黑,很多事虽不记得了,但当时那种害怕倒还记得很清楚。” 顾轻锋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诧异,因为她很明白王临祈在世家中的名声,他不仅资质惊才绝艳,为人更是温柔正派,这名声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虽然之前王临初刺杀叶无莺时说是她哥哥的吩咐已经让她感到王临祈的形象在她心中破灭了一些,却想不到会到这种程度。 “再后来啊,天都亮了,我又怕又饿,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叶无莺看着她,“你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在赫凤山里活下去的。” “那当然。”她笑得甜甜的,“后来有个猎户发现了我,她让我给她打下手,在这赫凤山中打猎为生,直到两年前被王家发现又捡了回去。”说着她又撸起袖子,“你们可别不信,瞧,我这手笔上的伤再养,怕都是养不大好了。” 那是一道相当狰狞的伤痕,怕是当初伤到的时候一块肉都被完整扯了去,露出白森森的臂骨,只这养了几年,方才不那么可怕,可骤然看去,仍然很有视觉上的冲击力。 谢玉只是瞥了一眼,仍是微笑着说,“可我听说你与你那哥哥感情极好呢。” “是很好啊,”王临初眨着眼睛的模样瞧着很有几分天真,“他当然要对我好,既然对不起我,便要愈加对我好,若是有半分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他。” 叶无莺:“……” 这对兄妹真的是,谁也别说谁! “所以,到底要不要换嘛!”她看着叶无莺。 叶无莺将一支烤蛇肉递给她,“你需得将那几个地方很详细地告诉我,且不得刻意坑我,否则若让我发现了,必然抢先杀了你那哥哥,让你遗憾一辈子。” 他是看出来了,现在这王临初将那王临祈的性命完全当做囊中之物,若说当初因为生气想借叶无莺的手杀他,这会儿却是彻底想通谁杀都没有自己动手的好。 王临初的性格古怪,却未必称得上心机深沉,毕竟她是真正的十岁,而不是像叶无莺和谢玉这样套了个孩子外壳的成年人。 这笔交易王临初果然没动什么手脚,她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将情报交给叶无莺。 本身以她的实力,哪怕对赫凤山无比熟悉,也是没法去打碧水灵蟒和雪月狼的主意,何不卖了这个人情呢。 有了王临初的情报,叶无莺三人如虎添翼,一路进入赫凤山深处,等到他们自己察觉的时候,已经远离了官学交予的地图。 “她到底还是有坏心的。”谢玉皱着眉说。 顾轻锋苦笑,“也是我们自己不好,太贪心了一些。” 叶无莺拿着王临初画给他们的羊皮地图,“看,这一路往这里延伸,一个不注意就会走出安全范围,她应当是故意的。” 此处已经明显人迹罕至,连那些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怕也是很少到这里来。 他们正打算往回走,叶无莺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一声相当微弱的呻吟。 “去看看?”没过多久,谢玉她们也听到了。 叶无莺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冷血到明知可以却见死不救,三人互相看了看,就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既然听到了声音,那出事的地方自然离此处不远,拨开遮挡的荆棘丛,叶无莺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孩童。 那孩童瞧着个头又瘦又小,手上死死抓着一只洁白莹润的弯角,一看便知是凶兽鹄鹄雀的独角,这鹄鹄雀名字带着鸟字又带着雀字,实则是种完全不会飞的凶悍禽鸟,只是任何禽鸟一旦是凶兽,那自然就不是寻常猛禽可比的。 这孩子瞧着顶多八、九岁,能拿到鹄鹄雀的独角而不死,本身就很值得夸耀了。 当看到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时,叶无莺很庆幸自己没有见死不救。 是阿泽,竟然是阿泽。 若是不发生这些变数,阿泽就该在明年进入官学,恰好住进他所在的那个院子里。这时候,叶无莺想起阿泽拿的是王家的荐书进入的官学,他是平民,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进入官学学习,那么,生活在深山中的他到底是从哪里认识的王家人,甚至并没有为王家所用呢?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的面前浮现了王临初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面容。 正想着,那边阿泽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谢玉惊讶,“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几乎不用上前去查看,他们就很清楚这个男孩儿受了很重的伤。 “快救他。”顾轻锋大步上前,叶无莺一剑劈了那追过来的另一只鹄鹄雀,谢玉一个水润术,简单地替他缓解了一下伤势。 瘦小男孩儿睁开眼睛,艰难地说了一句“谢谢”。 叶无莺叹了口气,“你从哪儿来?” 他指了指那无人的深山,“我、住在山里。”或许是因为极少与外界接触,他的官话说得有些生涩,且身上的衣服也表明了他来自某个恐怕文明程度不太高的地方,露出双臂的小褂和只到大腿根部的短裤在外面还是属于十分失礼的穿着。 谢玉挑起眉,显然是想起了那些个关于“食人族”的传闻。 然而,面前这少年眉目青涩稚嫩,一双眼睛明澈干净,倒全然没有外面那些个小小年纪就很是世故的孩子那样成熟。 叶无莺瞧着阿泽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记忆中永远不会模糊的他死去的模样,忽然就有一种冲动—— “你是要到外面去吗?” 阿泽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我阿爸和阿妈都死了,听说我阿妈的阿爸住在外面,我想去找他,但是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他笨拙又缓慢地说,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 叶无莺知道阿泽的身世,他的母亲曾是个猎户的女儿,在赫凤山中迷了路,遇到了他的父亲,偏生出了感情,便留在了他父亲的那个部落,生下了阿泽,他的官话也是他母亲教的。 阿泽的身世乏善可陈,就好比他这个人简单到一眼就可以看透。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认定了一个人一件事,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着。 不知为何,叶无莺的眼睛有些酸,心也有些酸,上辈子,阿泽就是为他死的,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叶无莺救过他帮过他对他好,他就愿意为叶无莺拼了命去。 他想着,这辈子不过是这一面的缘分,往后阿泽平平安安地在官学里长大,按着他的梦想往后找一份好工作,有肉吃有酒喝,再娶一门好媳妇,如此喜乐安康地过一辈子,远比上辈子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还常常走在生死边缘要好得多。 所以,叶无莺叹了口气,“我们帮你疗了伤,你就先回家去吧,到了明年再去官学。” “什么官学?”阿泽奇怪地问。 叶无莺一愣,“你不曾碰到过一个……大概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阿泽摇了摇头。 叶无莺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这辈子的变化,使得阿泽根本就不曾碰到过王临初,于是那份推荐信也是拿不到了!若是不能接受系统的学习,完全浪费了阿泽真正天六品木灵根的资质! 可是,他又不是王临初,叶家管着这一块的是叶慎敏,他这几年与叶无暇姐弟关系极其糟糕,叶慎敏自然也不像上辈子那样装模作样地对他好,他倒是可以求助叶宝山,但一个平民怎会放在叶宝山眼中,只怕他一走,阿泽就是另一个霍如山。 甚至,阿泽还没有霍如山聪明。 谢家没有举荐的资格,顾家倒是可以,但也有问题,顾轻锋同顾家其他人的感情并不大好,若她也去了京城,恐怕阿泽的处境一样糟糕。 叶无莺一点都不想去找王临初,更何况,以她变态的心性,若是自己当真因为这事去找她,她很可能对阿泽生出好奇心,到时候指不定生出什么他不愿见的结果来。 思来想去,居然并没有一个周全的法子。 这时候,阿泽终于看到被拍死的鹄鹄雀,抬头真诚地对叶无莺说,“多谢你救了我。” “这不算什么。”叶无莺勉强笑了笑,还在思索着到底怎么做才好。 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叶无莺觉得自己在这博望城结下的仇人太多了一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好像都扛不住他拉下的仇恨值。 “你既然不知道你阿妈的阿爸住在哪里,到底要怎么找人?” 男孩儿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去找他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以叶无莺对他的了解,瞅了一眼那被拍死的鹄鹄雀,“你是说——” “阿妈说过,有恩不能欠着,必要报了方才安心。”阿泽认真地说。 叶无莺:“……”他就知道! 谢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难道你要跟着我们报恩吗?” “是啊。” 连顾轻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面前这男孩儿的话里真是一团稚气,“我们不需要你报恩,也不必跟着我们,先回家去吧,你伤得很重,怕是要修养几个月才能好。” 阿泽却满不在乎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不用几个月,三天便差不多了。” 叶无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是啊,旁人需要三个月恢复的伤势,阿泽确实只需要三个月,他只是天六品的木灵根,这资质不算太好,但是,他不是寻常大殷人,有一半瓦罗族萨满的血脉。瓦罗族事实上与西北蛮族的一支是近亲,部落之中一样有族长和萨满。 这也是他在族中待不下去了的原因,每个瓦罗族只能有一名萨满,他是萨满的儿子,偏偏母亲是异族人,因此不能继承萨满的位置,萨满本是代代相传的,若是前任萨满没有子女,便要在族中另寻继承人。 阿泽的身份得不到承认,新的萨满继位,他就必须离开部族。 “那如果你报不成恩,就要一直跟着我们吗?”叶无莺问。 阿泽理所当然:“是啊。” 谢玉哭笑不得,“这还真是被赖上了,喂喂,你的实力还不如我们,跟着我们到底是报恩还是我们保护你啊?” 阿泽一愣,仿佛这才考虑到这个问题。 叶无莺已经连气都不想叹了。 他知道阿泽很简单,尤其他这会儿还不满十岁,那是真的犹如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只有他那母亲教他的些许知识,处理起事来难免直接粗暴不转弯,除了强大的生存能力之外,他的智商还未发展完全,情商更是完全负数。 “你叫什么?” “阿泽。”这是母亲给他起的汉人名字,他很喜欢。 叶无莺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罢了,从今天起,你还是跟着我吧。” 至少此生,我不会再让你那样冤屈可怜得死于非命。 当沙漏恰好到最后一颗沙子也漏下,七天期满,叶无莺三人毫发无伤地走出了赫凤山,甚至衣着整齐精神饱满,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换上了叶无莺给他的蓝色毛衣,因为太大直接在腰间一扎,再加上那剪掉半截,显得肥大宽松的羊毛裤,虽说瞧着有些不伦不类,总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是异族人了。 不少师者还以为那只是个跟着他出来的普通学子,压根儿没太在意,反正学子太多,师者也不是个个都能认全。 “差一点儿就迟到了呢,无莺堂弟。”叶无燮看着叶无莺只提着个瞧着轻飘飘的袋子,又高兴起来,他们三人一人一袋,拿回来的战利品着实不少。 之所以有专门的猎人愿意去猎杀凶兽,自然是因为凶兽的价值高,而这个价值,多半体现在某样特殊器官上,比如鹄鹄雀的独角。 官学对这场测试的要求,就是以这种信物来计分。 叶无燮的队伍正在计分,瞧着唰唰涨上去的分数,他自然有些洋洋得意,只以为叶无莺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而收获极少,毕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谢玉和顾轻锋都是空手,他们整个小队,只有叶无莺手上那一个小袋子。 而这时候,叶无莺直接走上前去,将手中布袋里的东西直接倒在了前方师者摆开的桌子上,而桌后正是带着微笑的胡若清。“咚咚”几声沉闷的声响让大家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去,真想不到那瞧着寻常的灰色布袋里装着的东西竟然如此沉重。 刚刚看清那堆不算多的信物,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没吃过猪肉好歹都见过猪跑,杀不了碧水灵蟒和雪月狼,他们也清楚那是什么凶兽,甚至有学子与他们遭遇狼狈逃跑。 众人心中连道不知道多少声“卧槽”,因为那是一堆碧水灵蟒的毒牙和雪月狼的晶魄! 再不用具体计分了,这一堆,大抵是第二名队伍的数十倍分值,还有啥好计的呢? 这种碾压什么的……最讨厌了! 第33章 最后,叶无莺小队的计分足足有三千多分,而绝大部分的其他学子,连满了一百分的都不算多。 像叶无燮他们小队足足有两百七十九分的,已经堪称优秀了,可是与叶无莺他们比一下,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胡若清翘起唇角笑了笑,十分温和地说:“成绩有效,行了,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吧。” 叶无莺谢过她,并没有朝着官学准备的灵力车走去,而是直接走回到了装模作样刚刚到达在等他的青素身边,顾轻锋和谢玉同自家人打过招呼,直接去搭叶无莺的顺风车了。 阿泽神色懵懂,压根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他本就是个算得上安静的人,仍然憋不住好奇,到处张望着。 让青素给他准备了些食物,他吃了一些之后就沉沉睡去了。 谢玉看了他一眼,才在叶无莺身旁爽利地坐下,“你为何要带着那小子?”她与叶无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多多少少能看得出他的性格,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那等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也绝对没有想要利用一个孩子报恩心理做什么的龌龊心思。 在救阿泽的时候,她没反对,还顺手帮了忙,但照她的想法,是绝不会带这么个孩子回来的。换做顾轻锋可能会将这孩子送到山脚下,谢玉却绝对没这么“善良”。 “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有缘。”叶无莺轻轻笑了笑,“这家伙的性格,真的是一眼能望到底。” 谢玉瞥了他一眼,“那又怎样,这世上缺什么都不缺单纯的人。”她的口吻已经带着些许嘲讽了,“而且这人呐,长着长着是会变的。” 叶无莺摇摇头,“有些人哪怕是到死也不会变。”他没说阿泽就是这样的人,说了谢玉也未必会信,可是阿泽他真的是。死心眼儿一根筋,完全不知变通,他的世界很纯粹,但同时这样的人若是真正狠起来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本来谢玉也不是一定要让他接受自己的观点,于是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等再回到官学,所有人再看叶无莺他们的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强,很强,太他妈强了! 如果说上一届王临祈和钟爵他们是大大出了一把风头的话,叶无莺这支小队在今年的入学测试上就是一枝独秀霸气侧漏,硬是把其他新入学的学子映衬得一无是处。 这一晚,官学在大礼堂摆了迎新宴,所有的新生到场,倒是没搞什么新生代表讲话之类的,也没有节目,只是桌上的食物极尽丰盛,那些个世家士族的学子还好一些,平民出身的大多从未见过这样的宴席,特别是那些个特制的凶兽肉和灵果饮。 凶兽的肉和灵果制成的果饮酒水,都是有助于修行的好东西,虽比不上某些丹药,但毕竟内蕴微薄的灵气,寻常人能吃得上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叶无莺不动声色地伸了一筷子,就基本上没再动这一桌诱人的饭菜,谢玉见他如此,也浅尝辄止。顾轻锋本就吃的不多,她的口味偏淡,在野外她可以什么都吃,但这样大鱼大肉的丰盛反倒绝非她的喜好,再加上回来之前,她们二人同叶无莺、阿泽一道刚刚一人啃了两个汉堡,压根儿就不饿,也因此没什么食欲。 同他们坐一桌的基本都是这次成绩不错的,连叶无嫣都没排的上号,叶无莺看到这桌上其他六个人两个小队的人,基本上看人就能认得出是谁,都是博望城世家里头极有希望的孩子。 然而,现在他们和叶无莺三人坐在一桌,哪怕饭菜再美味,恐怕都没什么胃口。 世家子嘛,哪个没有见过山珍海味,这么点儿阵仗,当真不放在他们眼里。 直到吃得稍稍多了些的那个张家张慧凡忽然就摔了筷子,发出叫人吓一跳的声响,大礼堂内忽然就静了下来,叶无莺有条不紊地放下筷子,等到那张慧凡扑过来的时候,他早就离了原本的位置。 谢玉挑起眉,听到了张慧凡那明显不正常的粗重呼吸声。 来这里吃饭,基本上都没带武器,张慧凡自然也没有。但是张家擅长的从来不是武器,他们靠的就是一双手,哪怕没了拳套,他的杀伤力仍然很大。 “他这是疯了吗?”顾轻锋诧异地说,并不担心什么。 且不说四周这么多的师者,就凭张慧凡的实力,站在叶无莺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 谢玉笑盈盈的,“因为这本就不是为他特意准备的啊。” 叶无莺显得十分淡定,他只是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稍稍暗处的地方,张慧凡就好比瞧不见他了一样,四下里焦躁地转起来。 “你疯了!”和他同一小队的立刻跑过来拉他。 张慧凡却冷笑一声,一拳直接朝着这位打了过去,这位同样也是备受期待的世家子,哪里忍得了这种气,怎么可能不回手? 于是,这是一个起点,等到这里彻底乱了起来,师者匆匆跑下来阻止,却想不到——到底出了人命! 张慧凡死了。 叶无莺只是冷眼看着,他隐约猜到会有人对他动手,那食物的香气略微有些不大正常,上辈子他经历的下毒次数实在太多了,早就练就了一只灵敏的鼻子,和十分敏感的舌头。只需要稍稍沾上一点儿,他就知道食物有些不大对劲。本想提醒谢玉和顾轻锋,她们倒是好本来就不太伸筷子。 却到底没想到这下手之人如此心狠手辣。 原以为只是能挑起人情绪的红靡香,意图让自己在这种公众场合大大丢个面子,再加上自己实力太高,指不定会闹出点人命什么的,彻底坏了名声自然别再想上京之事,却想不到……添加了无色无味的藿思子。 拜被暗算太多次所赐,他对基本的毒药迷药都有一定的了解。藿思子本身无毒无害,但若是与红靡香结合,便能催发红靡香的毒素,使得人发怒发狂,若是用上双倍量的藿思子,人的心肺承受不住那种要爆开的压力,七级以下的武者都可能因此着了道。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他站在稍远的地方,自然是丝毫没有嫌疑,这事儿完全赖不到他的身上,谢玉也早早拉着顾轻锋避开了,那团混战自然也不关她们的事,倒是与张慧凡扭打在一起的那几个,因为打架的刺激,昏过去了一半,即便是没死,瞧着也有些不大好。 “真是一场闹剧。”谢玉轻轻说。 顾轻锋皱着眉,“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倒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谢玉斜眼瞧向叶无莺,以她的聪明世故,自然一眼就瞧出来这手段明显是冲着叶无莺来的。 叶无莺反倒笑起来,“怎么,这些个下手作孽的人都不愧疚,还指望我替他们愧疚吗?他们是无辜,我又何尝不无辜。” 这时候,顾轻锋才反应过来,蹙着眉说,“这王家……手太辣。而且这样,可是一下子得罪好几家。” “王家什么时候将这博望城其他世家放在眼里过,他们难道还怕得罪其他家吗?”谢玉讽刺地说。 是啊,作为六品世家,又与京中几个世家联姻,甚至还有个在宫中做贵妃的嫡枝,他们确实不怕。哪怕是只比王家差一些的七品世家顾家,在王家眼中仍然不算什么,不过是死上几个还不成气候的孩子,即便是被那几个家族知道了又怎样,只需付出一点儿小代价,就是可以抹去的。 他们在一旁沉默下来,官学却是一阵鸡飞狗跳。 死得可不是寻常的平民学生,哪怕天资出众的霍如山死了,也不过是三天新闻罢了,毕竟他只是个平民。 可这回死的,是世家子。 叶无莺安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青素给他上了一壶清肺茶,“少爷,虽你不曾如何吃,到底还是清一清毒素比较好。” 他没拒绝,一点一点喝下,看着外面已经黑沉沉的天色。 “阿泽睡了?” “嗯,他的伤还没好,就让他早些休息了。” 对于叶无莺将阿泽带回来的事,青素并没有什么意见,她盘问过阿泽之后,甚至很愿意阿泽跟在叶无莺的身边。在她看来少爷平日里太老成了一些,恐怕是因为并没有什么同年龄玩伴的缘故,之前叶家给他的那些书童仆佣他一个都不亲近,几乎从不让他们跟在他的身边。这阿泽背景简单又心思单纯,恰好能给少爷作伴。 “他们越来越着急了,”叶无莺揉揉眉宇,“而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到明年春。”想想就觉得特别心烦,这明显是连课都不给他好好上的节奏啊,“青素,你说我要是装病回叶家可不可以?” 王家的手伸的很长,这官学里到处有他们的人,叶家就未必了。哪怕叶家是个没落的九品世家,但也不表示可以容忍别家势力在自己地盘上胡作非为。 “还有个办法啊少爷。”青素笑了起来,“这一点我早已经想到了,并且和叶家老祖宗商量过,少爷再留在官学太危险了。” 叶无莺正想问她什么办法,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青素走过去开了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少爷,叶无若来了。”出于对他的不喜,青素时常都是叫他名字的。 “这么晚了他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应该说这么几年来,叶无若和他半点都不亲近。叶无莺拉仇恨的能力十分强悍,叶家家学里面就没哪个真正与他亲近的,又因为他执意与叶无燮等人对立,更没人敢站在他那边了,哪怕叶无若是他名义上的“亲弟弟”,也是叶无燮那派的,压根儿不大与叶无莺往来。 深更半夜地跑到这里,怎么看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叶无莺压根儿不想见他,正想让青素让他回去,就听到门外一道尖利的声音,“我是你家少爷的亲弟弟,你敢拦我!” ……竟然已经闯到院子里来了。 “我还真敢。孩子,劝你还是不要跟我家少爷乱攀关系为好。” 守在外面的只是普通仆佣,难怪拦不住叶无若,但叶无莺身边的红舞绿歌等人,哪个都敢拦他,别说是拦他了,把他直接丢出去眼睛都不带眨的。 叶无莺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好笑,但叶无若都闯到这里来了,难道真有什么急事? “哥哥、哥哥,我知道你在,我有急事找你!” “算了,让他进来吧。” 已经十岁的叶无若总算不像小时候瞧着那样怯懦胆小,个头长高了不少,虽然表情仍是习惯性怯生生的,到底已经是个半大的男孩儿,眉目倒是仍与叶无莺有几分相似。 “哥哥!” 任叶无莺如何想象,都没想到叶无若一进来就抱着自己的腿痛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凄惨悲切! 叶无莺皱起眉来,看着跪倒在地上死死抱着自己腿的叶无若,“到底什么事,说话!”他并不耐烦看叶无若哭,上辈子看过太多次,早就免疫了。而叶无若也别想再借着这一招从他这里骗取什么好处了,狼来了的故事,他上当三次足够。 “哥哥,”叶无若抽噎着,“我阿娘死、死了……” “于是呢?” 叶无若的母亲在叶家本就像个透明人,叶其允死得早,她身为叶其允的妾室,哪里能引起人的注目,再加上叶其允当初在叶家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他的妾室,若非有了叶无若这个儿子,恐怕她的境遇会更糟糕一些。 上辈子,叶无莺还真没关注过她是何时过世的,只知道叶无若随着他去京城的时候,他那位母亲早已经过世几年了。 “哥哥,若、若非我们的父亲不争气,祖父又无甚地位,怎会任由我娘的病一天天拖下去,竟是连药都没能好好吃,就、就这么去了!”他说到一半,又大哭起来,哭得气都快接不过来了。 叶无莺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叶家这会儿掌管着药堂的,不正是叶慎敏的长子叶其铮吗?他不仅管着叶家的药堂,还有好几处叶家的大型产业,都与医药相关。 “我、我不怕告诉哥哥知道,这叶家,是有人刻意在磋磨我阿娘……” 啧啧,你看,重点不是来了吗? 边说着,叶无若边偷眼瞧了他那哥哥一眼,可恨什么都没看得出来,只见他面无表情,竟是丝毫情绪都看不出来。 不会吧?那人不是说了自己若这般说,哥哥总会生出些许恻隐之心,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点儿愧疚,毕竟与其铮堂叔一家子结了仇的是他这位哥哥,可不是他。 虽然他的母亲本就是自然病死的,死都死了,若能利用一下,倒也不坏。 “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叶无莺冷冷说。 叶无若一下子噎住了,下面的话竟然再也说不下去。 叶无莺的口吻太冷漠了,那种冷漠中甚至还带着嘲弄,让叶无若觉得自己像个在卖力表演却得不到丝毫回应的小丑,顿时整个室内都是一阵安静的尴尬。 “哥哥,”叶无若忽然不哭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这声音里带着怨带着愁又带着些许依恋,“我与你本是亲兄弟,或许你是看不上我,我是庶出的,天生比不上哥哥,我不介意。哥哥你是天上星月,我便做那地下的泥也是无妨,只是哥哥,我好害怕,我好怕啊,我只是……只是想活着。”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小狗一样的呜咽声,听着可怜极了。 叶无莺必须要说,不管几辈子,叶无若的表演功力都是一样好,换做他曾经的那个世界,叶无若妥妥能拿奥斯卡。他和叶无暇一个奥斯卡影帝一个奥斯卡影后,叶无燮之流根本不够看。 见叶无莺仍是毫无反应,叶无若终于急了,他抬起头来,流着泪说,“哥哥,你不要把我留在博望城,我太害怕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言下之意是谁让你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所以,你是想让我带你一起去京城?” 叶无若的眼里闪过一抹几乎瞧不见的喜意,“我、我只是——” 还未等他说出口,叶无莺就蹲了下来,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弟弟,这么几年了,我把那些人都得罪地彻彻底底,可是我瞧你还是活得很滋润嘛。瞧,这玉佩玉质可是相当不错,再看这束发的金环,啧啧,做工之精美必然是名家手笔,”他拉起叶无若的手,“看这细皮嫩肉的手掌,保养得真是太好了,”他笑眯眯的,“叶无若,你有没有照过镜子?这会儿的你可是比我还要白白胖胖,是不是身上哪里有瞧不见的伤?不然怎么就能跟我哭诉活不下去了呢。” 叶无若一时间呆愣地僵在原地。 叶无莺却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你都过得好好的,有什么可怕。你就留在这博望城吧,京城那个地方才叫真的危险,作为哥哥的我是绝不会带你去的。” 叶无若:“……” “哦对了,你放心,今晚这一场你我兄弟情深的戏码,明天我一定会让它传遍整个官学的。” 你看,我总不能平白担了害你被欺负的名声啊,啧啧,你这样会哭会演戏还有心机有手段,恐怕被欺负了也很快会报复回去,又有什么好担心。 瞧着叶无莺笑眯眯的脸庞,叶无若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放心回去吧,我亲爱的弟弟。” 第34章 叶无若挑在三更半夜的时候才来,本就表示他对这做件事还是感到很担忧的,他害怕叶无燮甚至是其他讨厌憎恶叶无莺的人知道。 这五年来,叶无莺虽然与他不亲近,其实也没为难过他,比起老是欺负庶出弟弟的十四哥,叶无莺那要好太多了,不欺负不为难,只是无视而已。在叶无莺的眼里,叶无若就好比是个透明人,从来没有被他放在心上过,他们俩人五年里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 可是这种漠视,反而让叶无若感到更加不忿。 但他再不忿,对叶无莺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就因为叶无莺对他还不算坏,叶无若才有勇气半夜跑过来抱着叶无莺的腿哭诉,就想着即便是失败了,反正也没啥特别严重的后果,若是成功了……那才真是太好了! 偏偏事情并不为他所愿。 等到被扔出来的时候,叶无若的表情都是懵的,他实在想不到,叶无莺对他的凄惨哭诉竟是半点不为所动。 想起叶无莺说的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边努力安慰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一边惶恐地想着怎么办。 他的武侍、书童和婢女在院子外面等他,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少爷,天冷风大,小心着凉。”容貌秀美的婢女柔声提醒着,却被他反手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耳朵都嗡嗡作响。 叶无若暴躁地说,“都给我闭嘴!” 于是,众人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口了。除了那位叶家配给他的武侍他会给几分面子之外,其余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略带恐惧的模样,就知道他表面上再如何柔弱无害,本性确实暴躁易怒,戾气十足。 他那边刚走,叶无莺厌恶地看着被叶无若的泪水彻底打湿的裤子,“青素,我先去洗漱一番吧。”这不换条裤子真的犯恶心啊。 等到他一身水气地出来,青素给他备好了宵夜,才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说的方法是什么?”叶无莺看向她。 青素笑盈盈的,吐出两个字来,“巫祭。” 叶无莺手上的筷子一顿,立刻有些明白过来。 巫祭,一年一度的巫祭只在神都举行,同样是那个京城,它既是大殷的国都,也是巫殿的神都,说来也是古怪,这数千年来,大殷这个皇朝与巫殿一直和平共处着,竟是基本没出过什么乱子。 或许也跟巫殿的性质有关。它与叶无莺曾经读过的那些小说里想要爬到皇权头上的宗教不一样,巫殿从来都对争权夺利什么的不屑一顾。说巫殿那是疯子集中营也是没错的,他们本就不具备争权夺利的先天条件,换句话说,巫殿并不允许巫担任官职甚至插手任何的官府管理事务,他们只能够去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却不能真正与民众走近,哪怕是琉绮这种天天给村民治病解忧的,威望虽高,村民也谈不上对她多亲近。 巫,是高高在上的,他们不仅仅是名义上的神侍,因为巫的神秘和可怕,绝大部分的百姓只会对他们产生敬畏之心,却绝非崇拜爱戴。 再加上,三大祖巫几乎成为了传说,已经数百上千年不曾出现过,于是,其他巫基本就属于放养状态,没有一个绝对的领袖,几大天巫又各有矛盾,性格更是……说得好听点叫独特,难听点叫古怪。 实则,所有人都知道,巫殿与黑殷赵氏的和平共处,不过是因为巫殿中人自认高高在上,对世俗权力不屑一顾,黑殷赵氏认为巫殿包括那三个不知道死没死的老不死的,拢共都不超过三五百人,有毛好怕的,哪怕巫术可怖,积年的大巫甚至能与高级武者比上一比,天巫甚至比圣者贤士还要令人恐惧,但你要看啊,这大殷的圣者贤士,数数还是有那么些个的,天巫才几个! 更别说巫的修炼虚无缥缈,就有人传言唯有精神上多多少少有点毛病的才能修成天巫,样样惊才绝艳的不是没有,偏偏就是比不上那些个性格十二分惹人嫌的神经病。 数千年来,大殷人已经习惯了巫殿凌驾在寻常人之上,离他们遥远又陌生,尽管有些敬畏的情绪,但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巫。 大殷也就与巫殿形成了多年不近不远的关系,有些微妙,却也非敌非友。 那些个皇子皇女倒也有想拉巫入伙的,但这一个弄不好就是自找苦吃被反咬一口,因为巫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所以,皇权之间的斗争,基本上都与巫没什么关系,虽也有些互惠互利的时候,却也仅限于此,甚至还出过三位皇子同时请一位巫去咒他的兄弟姐妹,结果这位巫收钱办事,直接将这三位全部咒死的离奇事件。 不过,身在巫殿就要守巫殿的规矩,巫殿的规矩里,还是给黑殷赵氏几分面子的。 但也就仅限于几分面子。 因此,青素一提起巫祭,叶无莺的第一个反应是,“怎么会?我那位父亲恐怕不会这么给面子。” 早在五年前,青素就将所谓他的身世“交了底”,倒也不大在意叶无莺这会儿略带嘲讽的口吻。 巫祭乃是大殷一年一度的大事,也算是大殷给巫殿几分面子,本也是历来传统,寓意很是不错,便一直沿袭了下来,从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到祝愿大殷国泰民安,这种以祭祀换取神佑的方式并不那么流于形式,而是相当庄严壮观,之后还有为期半月繁荣热闹的盛会。 能参加巫祭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像叶氏这种末流世家,更是只得两席,恐怕今年又是叶宝山和叶慎一去。黑殷赵氏的席位也是有限的,叶无莺怎么想都不会与他有关。 青素却叹了口气,“你坐的不是黑殷赵氏的席位。” “总不会是祈南叶氏的吧?” 青素抿了抿唇,“不,你将会是巫的客人。” 叶无莺一愣,然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徐夏行成为大巫了?” 当然不可能每个巫都能邀请客人参加巫祭,只有大巫以及天巫可以,巫的客人地位极高,但限定每个天巫或者大巫只能邀请一名客人,京中不论是世家还是士族,都以成为巫的客人为荣。 “是的,他如今是大巫司卿。” 叶无莺:“……” 这辈子,他确实不大关注司卿,哪怕可以随时与他联络,叶无莺却几乎从不愿意主动找他说话,竟然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他就已经突破到了大巫,这升级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比他上辈子……还要可怕。 “巫的客人素来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叶无莺并不显得高兴,反倒冷冷说,“而且,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与你联系上的。” 青素听出了叶无莺口吻里的恼火,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就在一个月前,我收到了一份信,信上说他会邀请你去神都参加巫祭,我当时完全没理会,因为不需要,而且以他的身份,哪里能想邀请就邀请啊,于是没当回事,结果几天前,就听说他已经成了大巫,”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最年轻的大巫。” 叶无莺当然知道,司卿于这方面本来就是天才。 而且,他必须承认,这是他躲过王贵妃短期内发疯的最好办法。 从博望城去京城有两种方式,若是像叶慎一、叶宝山这样的高阶武者,可以通过传灵阵去京城,而像叶无莺这样的却是不行,不是高阶武者是扛不住传灵阵给身体造成的巨大挤压力的,强行通过指不定连命都得丢了。第二种就是老老实实一路过去,博望城距离京城实在太远太远了,普通人这一辈子想要游遍大殷都不大可能,可见距离之远,若是用灵力车,倒是有点希望,但是从博望城去京城,也还是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时候是九月,从这里赶去京城,再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要过年了,然后就是巫祭的日子,盛会之后不久就开春,妥妥可以拖到那时官学送名单来,尤其成为了巫的客人,本身也是很值得夸耀的一件事,于叶无莺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的巫令已经到了你手上?” 青素点点头,掏出一块婴儿巴掌大的令牌。 曾经,她用一块黑巫令,就请了琉绮来,帮忙与京中联系,这会儿手上这枚,却是银巫令。 巫令分五等,第三级黑巫令,第二级便是这银巫令,比之那四级五级的巫令,黑巫令本身就足够难得,更别说银巫令了。 同样是那半透明好似水晶质地,只是中间不再是那朵黑色层叠的繁花,而是银色蔓延开的纹路,盘曲延展,鲜活美丽。 银巫令中镶嵌的,是月须草,这是生长在巫殿深处的奇花异草之一,极其娇贵很难养活,可是美得好似银色月光,令人见之忘俗。只是同那夜芙蓉一样,月须草同样剧毒,毒性之烈远非夜芙蓉可比。 叶无莺抛了抛这枚极珍贵的令牌,皱眉权衡了一下得失,到底只能答应下来,只是心中仍然不是那么高兴。 既然定下,青素同叶宝山打过招呼,很快叶无莺的请假事宜便提交了上去,这原因太正当了,正当到官学压根儿想不出任何借口来拒绝,巫祭乃是国之大事,能被一名大巫邀请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客人,本身就已经很值得人称道,这历史上,几乎还不存在被大巫邀请偏还不知好歹拒绝的客人。要知道,一旦被邀请,在巫祭之中可能会得到神之祝福,这种机会简直太难得,放弃的才是傻子。 于是,当消息彻底传开的时候,整个官学的人都震惊了。 卧槽,巫的客人!尼玛这怎么可能! 应该说,巫祭本就是个绝大部分可能根本没什么真正实际上的好处,但是逼格极高基本上拿不到入场券的去处,偏偏叶无莺被邀请了……这他妈谁说的上天都是公平的? 经过入学测试,叶无莺早就成了官学中的风云人物,却想不到还没和他们做几天同学,就要跑了。 最着急的自然不会是那些个心存遗憾的普通学子,而是对他心存不轨的“仇家们”。 “现在要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想不出丝毫办法。 “从博望到京城足足要两个多月,不如……半路截杀?”总算有个人人靠谱的开口说。 另一个人撇撇嘴,“当我没想到吗,若是他全程走官道呢!我们待要如何?” 从祈南到博望城,总共也就那么两三条路可走,从博望城到京城,不知道多少条道路,但有一条路虽然不是最近的,却是众人走得最多,也是最安全的,甚至一路可以通到京城,那就是官道。 大殷的治安还算不错,若走官道,极少有被截杀的,一路上的驿站都有朝廷中的高手护卫,即便是有人有能力去杀人,逃跑之后也会被官府通缉,这绝对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做法。 “指不定,他不会走官道呢?” 其他人都鄙视地看向这人,“你当他傻啊!” 叶无莺傻吗?他当然不傻,他要是傻也不会这么几年了,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众人依然拿他毫无办法。 而众人之中,最恐慌的无疑就是叶无若。 叶无莺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的时候,叶无若那晚跑去对叶无莺声泪俱下上演的戏码立刻传遍了整个官学,那之后,便是很快开始的排挤欺负冷战,幸好叶无若本身也有些手段,才没被欺负得太厉害,但很明显叶无燮那群人是不准备再理他了。还没等他想出个什么好的解决办法,那边叶无莺就要走了!他要离开官学去京城了! 叶无若牙都要咬碎了,但是却没敢再去找叶无莺。 不仅仅是因为怕叶无燮他们再“误会”,也是害怕叶无莺,因为他发觉,他以前真的是还不够了解他的这位哥哥,不知道他是这么可怕。 不管外界如何,今夜顾轻锋在自己的院子里摆了一桌宴席,说明了是给叶无莺践行。 事到如今,敢于同叶无莺亲近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自从迎新宴上出了事,并传闻那本是针对叶无莺而去,就更没有几个人敢与他来往。 顾轻锋却完全不在乎,再加上一个她不暗算别人就不错了,根本不害怕别人暗算她的谢玉。谢玉自己本身就不曾得罪过人,也算得上为人圆滑滴水不漏,在官学内并不遭人厌恶,且她容貌美丽别具魅力,别说是男孩儿,就算是女孩儿都有被她的皮相迷惑的,不同于叶无莺那种纯粹可以称之为“美”的精致长相,谢玉纯粹是气质上的吸引人,以她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身份,反倒没那么多人与她为难。 既然是顾轻锋请客,谢玉自然是要来的,不仅要来,还早早就到了,给顾轻锋打下手。 “当真看不出来,轻锋你竟然是厨艺好手。”谢玉用略带不可思议的口吻说。 她自己倒是十八项武艺样样精通,唯独不会下厨,不管几辈子,她都与厨房丝毫没有缘分。 顾轻锋笑了笑,“我曾经独居过两年多的时间,于是,便样样都学会了。” “独居?” 身为一名世家大族的嫡女,她竟然独居本就是一件值得惊异的事。 顾轻锋想了想,“或许也不算是独居?我同我那外祖母一道住,早年她家富庶繁荣,后来没落,偏她是个大半辈子都安享富贵之人,过不了苦日子,所以都是我照顾她。” 谢玉尝了一口顾轻锋做的酱排骨,感叹,“她一定是个口味极刁钻的人。” “这你都能猜对。”顾轻锋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只以为自己比谢玉和叶无莺都要大一些,偏这两个都老成得很,顾轻锋自觉与他们投缘,想要处处照顾他们一些,苦于没多少机会,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在照顾自己。 顾轻锋的厨艺不仅仅是不错,甚至堪称优秀,谢玉愉快地跑来跑去,替她准备食材,并做一些早期的准备,她自己也不是毫无表示就跑过来的。 “只需要这样炸过就行?”顾轻锋诧异。 谢玉摇摇头,“不,只这样的是原味的,我本人更喜欢这两种,果酱的和蒜蓉的。” 要说吃的,她只对……炸鸡如数家珍,而果酱炸鸡和蒜蓉炸鸡就是她心中的红白玫瑰啊! 不得不说,谢玉自己的口腹之欲,还真是简单粗暴没品位到了极致。 赴宴者只有叶无莺一人,当他走到顾轻锋的院落附近,几个身着蓝白学子服饰的青年跳出来直接了当地直取他而来时,叶无莺叹了口气,柔声道:“今天本来我的心情很好,但是,打扰我的赴宴,耽误我与友人的相处时光,实在是让我很生气,而且,我今日是换了衣服来赴宴的,并不想沾了血去。” 他们怎么就不会翻翻花样呢,就算是诬陷抹黑,一直是这老一套简直让他提不起兴致。 “少爷尽管去吧,此处交给我。”青素微笑道。 叶无莺点点头,“不要给幕后那人留面子,通通杀了吧,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主使是谁。” “是,少爷。” 他已经要离开官学,离开博望了,青素他们的实力曝光又有什么要紧?反倒是一种震慑。本来王家是可以知道第三场入学测试中叶无莺那边人手的实力的,偏偏胡明喻回去之后语焉不详,竟然没有全部告诉王家家主。 于是,今夜,方才是让他们震惊的时刻。 而叶无莺脚步悠然,愉快地哼着小调去赴他的宴会去了。 月色无垠,荷塘宁静,水边小亭,一饮饯别。 “叶无莺,来年春天再见!” 如此约定,彼时再会。 第35章 秋雨淅淅沥沥地又下起来,叶无莺吃得肚皮浑圆,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又路过方才的地方,一切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连片衣角都不曾留下。青素办事他向来是很放心的,不比上辈子经人挑拨离间不能信任她的时候,这会儿的叶无莺十分放心将许多事交给她去做。 赶着来给叶无莺盖章伤害同门的人最终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道路,这时机本就要不早不晚才好,但谁都没预料到叶无莺那边的实力如此高,到底是没能赶上。 “青素,我只剩下一件事放心不下。”叶无莺轻轻说。 青素微笑,“少爷请讲。” “若不将这事了解,我即便是去京城了,也不得安心。” 青素看向他,“少爷想要如何做?” “替我去找胡先生。” 夜雨渐渐大了,官学的风灯在风雨中摇曳,星星点点,或因这天气的缘故,显得比平日里要寂静得多。 要出官学,须得通过官学前的吊桥,平日里官学的门禁不算太森严,出比入要容易,所以,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驶出官学的时候,守卫打了个哈欠,压根儿就没太注意。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博望城。 夜色凄迷,雨水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更掩去了出行的痕迹。 叶无莺坐在车内,一遍遍地擦拭他的剑。 马车不大,因此,有傅斌和谈凯江两个大个子,就愈加显得拥挤。但这会儿没有人注意这个,他们都神色严肃,瞧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 悄无声息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马车仍在前行,他们却已经拐入了旁边幽暗的小巷。 因为这场秋雨,今夜无月,除了地上的水光之外,显得格外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对于高阶武者炼气士而言,这么点儿黑暗却丝毫造不成障碍,只有大雨让人有些不舒服。 博望城极大,城东这一块,几乎都是世家置办下的宅院,叶家就在此处有一幢不算小的三进院落。 叶无暇正在写信,她想了一下措辞才落笔,不得不说,她的字写得相当不错,与她娟秀美丽的容貌一样,只看到这一笔字,便能想到写这字的必然是个美人。 明亮的灵力灯将她的书房照得犹如白昼,她在写着信,洪姑姑陪在她的身旁,劝她再喝一碗营养汤。 “小姐这些日子用了太多心力,眼瞧着都瘦了一截。”她心疼地说。 叶无暇笑了笑,“这点又算得上什么?姑姑,我让你办的事可曾办好?” “小姐你就放心吧。”洪姑姑点头,随即又说,“无燮少爷也太不懂事了,一点都没法给小姐分忧解难,真是可惜。”她的口吻是真的遗憾,本来叶无燮与叶无暇是亲生的姐弟,又也在官学之中,与叶无暇住得近,若是有能力一些,自然能与叶无暇守望相助,这会儿她觉得叶无燮非但帮不上忙,不惹祸就算不错,当然有些不满。 叶无暇一听,“无燮已经睡了吧?” 洪姑姑点点头,“他倒是心大,睡得很早。” “反正以他的成绩,京城什么的也是别想了,自然睡得安心。”叶无暇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叶无莺怕是很难阻止得了了,叶无嫣却也要确保没有希望才行。” 洪姑姑面露微笑,“王家那一手毒辣,将那一桌的人直接弄死一个弄废三个,否则的话,哪有她叶无嫣什么事。” “事事还要小心一些为好。”她想了想,“之前与王家联络的信都烧了吗?” 洪姑姑赶紧说:“我做事小姐你别担心了,那些信早就化作一堆灰烬。” 叶无暇还待再说什么,就看到洪姑姑的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了?”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啪”地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秋雨声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那一瞬间,叶无暇瞧见了外面站着的几人。 她在去年就已经是四级武者,事实上黑暗对她也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屋内太亮,外面太暗,她才一时间没看清楚的。 而一看到外面是谁,她的脸色也变了。 “你怎么会来?”哪怕她尽力克制,发现自己的声音仍然不太平稳。 整个叶家都知道,叶无莺和叶无暇的关系不好,说来也很简单,不过是叶无莺五岁那年跑出来几个刺客刺杀他,而这件事与叶无暇有那么点儿关系,当然,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叶无暇冤枉,但管不了叶无莺的想法。 说句实话,这五年多来,叶无莺几乎没有和叶无暇见过几次面,除了叶家每年的家宴之外,他们几乎从未面对面说过话,甚至提及对方的次数都很少,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就是不和。 叶无莺显得很从容,他甚至微微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那位供奉什么时候会出现?” 他说的,是守在叶家这幢宅子里的叶家供奉,这位供奉实力不差,是一位七级的炼气士,叶家这些年待他不薄,他不喜欢偏僻的“乡下”祈南,便一直让他住在博望城中,权当“镇宅”,叶无暇等的,就是这位哪怕脾气不好,实力却很可靠的供奉。 “不用等了,”叶无莺告诉她,“他被我的武侍引出去,恐怕今晚都不会回来的。”引开他的正是谈凯江,这会儿叶无莺的身后却还跟着红舞绿歌和傅斌,叶无暇那边却只有那位洪姑姑一人。 事实上叶家也有派武侍给她,只因武侍这一块都是叶慎萍在管,她根本不能全然信任她,所以才只有洪姑姑在,这会儿叶无暇却焦急地希望那位也能够听到动静而感到她的身边来。 叶无暇并不笨,甚至称得上聪明,叶无莺这样找上门来,她在惊异之余几乎是立刻感到了不安。 “无莺少爷,不知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洪姑姑板着脸说,事实上,她已经比叶无暇还要不安。 对面几人敛息之术练得都还算不错,她感觉到了之前拿一下暴涨的敌意,大抵有七级的水平,引走那位供奉并不奇怪,最可怕的是,朝着叶无莺身后那几位看去,只觉得每一个都深沉如水,她竟然看不出深浅,叶无莺是不可能带着弱手来的,那只有一个解释,他们都比她要强,所以她才看不出深浅。 这个猜想让她的整颗心都仿佛沉到了冰水里,冷得她几乎要打哆嗦。 叶无莺却看也不看她,只瞧着叶无暇,“无暇堂姐,你觉得我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呢?”边说着,他已经边抽出了手中的剑,“你是决定与我单打独斗一场,还是让你的武侍和你一起上,我们这边也一起上?” 叶无暇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洪姑姑。 洪姑姑摇了摇头,叶无暇顿时感到更加不妙了。 她已经猜到,叶无莺身边的青素恐怕是个高阶武者,正因如此,她心中更感到不满。为什么叶无莺五岁就能有高阶武者做武侍?老祖宗实在太不公平了!而且,旁人都配备一个,你看看他身边,一二三四……正常人都会嫉妒的好吧? “你这样是想以少胜多还是恃强凌弱?”叶无暇冷冷说,然后看向叶无莺身后那几个,“你们也是叶家人吧?怎可放任无莺堂弟如此胡作非为。” 青素轻轻笑了起来,“很抱歉,我并不是叶家人。” 叶无暇的脸色很难看,“能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他母亲那边可是没那么大的能量,能用你这么个高阶武者来给他当婢女!” 叶无莺却懒得和她扯这些,“我觉得最可笑的便是那些因为话多而失败的反派,因此,很抱歉我并不打算让他们在这里做自我介绍。”他口吻清淡,“今夜我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杀死你!” 洪姑姑闻言终于不能不动,她厉啸一声,已经迅速掏出一把短刀,只扑叶无莺而来! 然而,只见红舞轻轻一笑,手中的灵力枪已经瞄准了洪姑姑,她就这样僵在原地,竟是动也不敢动,额上一滴汗珠缓缓滑下。 这会儿他们不再隐藏实力,她自然清楚知道叶无莺背后四人中三个都是七级,甚至还有一个八级武者! 八级啊!什么时候八级武者都这么常见甚至跟在一个十岁孩童身边当婢女?这他妈是人干事? 那柄灵力枪极其危险,她觉得自己只要再稍稍动一下,身上就要被开个血窟窿。 持有灵力枪的炼气士本就占有优势,更别说是比她级别更高的炼气士了。 “看啊,不管你怎么选择,总是要和我打一场的,亲爱的堂姐。”叶无莺一边说着,手中剑已经带着风雷之势,朝着叶无暇直接砍了过去! 叶无暇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却仍然算得上十分年轻,以她的资质,步入四级武者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但即便是在官学八年,现在又想要选官积攒经验,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的实战经验仍然称不上多。 即便如此,她到底也是实打实的四级武者,那一击瞧着气势太足,她只能往旁侧闪开,让那柄巨剑将她心爱的红木书桌劈了个粉碎。 而书桌粉碎的模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叶无莺的眼神就好比看着一个怪物。 “不要害怕,无暇堂姐,”叶无莺柔声说,“死在我的剑下并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叶无暇脸色煞白,惊怒道:“你这个疯子!” “到底谁才是疯子?”他微微笑着,“这五年来,拜堂姐你所赐,我经历过几次险?哦,当然,你都布置得很是精心到位,瞧着与你没有多大关系,甚至全然只是巧合的模样,但那又怎么样呢,每一切都带着属于你的鲜明烙印。”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停,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让叶无暇很快就狼狈起来。 “堂姐,不得不说,你那些手段,都入了歧途了呀。”他仿佛带着善意提醒她。 叶无暇越听越是心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若要杀人,就如我这般,倾所有之力,务必不给对方任何逃走的机会,只妥妥当当地将她杀死便够了。”叶无莺的剑越是可怕暴戾,他的声音就越是温柔亲切,“那些个阴谋手段完美设计其实都没有什么用处,在实力面前,实在是太可笑,轻而易举就会被撕碎!” 叶无暇喘息着,她当然不是不想回击,同样是四级武者,哪怕叶无莺已经接近五级,她原也不该这样毫无还手之力才对,她的兵器是一对峨眉刺,平日里便插在发上,取下就可用,因此那两支峨眉刺做得相当精致美观,但这会儿,她连取下武器的功夫都没有,稍一放松警惕,就会立刻被那柄可怕的巨剑击中,恐怕转瞬就没了性命。 “堂弟,你真的误会——” “误会?”叶无莺长笑起来,“我也想让那些都是误会,”想着重来一次你不会那么急迫短视,“是不是现在已经开始着急绝望了?哦,你肯定想着自己本是做大事的人呢,是也不是?” 叶无暇早已经无暇回答他了,她的书房已经彻底毁了,可以说是一片狼藉,这还是叶无莺控制力道的结果,他的剑气纵横如霜,在室内留下不少交错的剑痕,却并未破坏房子的结构,叶无暇也被好好困在了室内。 她狼狈地左右奔逃,深恨自己身上这条清新脱俗的浅绿色长裙太过碍事,她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衫,头发黏在额头脸颊上,快要遮挡她的视线。 不到最后关头,她并不想丧失所有的尊严,来恳求她的仇人放过自己。 尤其,叶无莺下手又狠又辣,明显是来要自己的命,放过自己的可能性本就极小。 他说的没错,叶无暇后悔了,很后悔。 她还年轻,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做,在她的生命面前,叶家又算得上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强……”你明明那么强,你的身边那么多高手,偏要到这时候才对我动手!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根本就不会招惹你。叶无暇看向叶无莺的眼神满是恨意。 叶无莺想起曾经,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青素,并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就那一个青素,都被人千方百计挑拨离间,弄得自己不敢信她。曾经的他,并没有那么强的,可即便那时,叶无暇也是输得彻底。 “因为,我觉得你演的那些戏,真的很搞笑啊。”他一字一句地说,一点点的,摧毁着叶无暇的自尊和自信,“自以为很完美,不停地在我面前玩心计耍手段,不时派一些小弟来给我增长一些经验值,哦对了,还要谢谢你特地放在我常去的山林里的那些凶兽,他们都进了我的肚子,确实美味非常,那些个有用的角和皮毛,还给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叶无暇听得都快吐血了,一时间气得气血都开始上涌,然后,那凌厉的剑气就这么直接——透胸而过。 沉重的剑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再也站不稳,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叶无莺比她要矮上一个头,这会儿却冷眼垂眸看她,“本来,我也不必这么着急要你的性命,看着你再给我演几年好戏也是无妨,甚至,可以让你看一看,其实时间越久,你与我的差距就越大,这种差距大到让你永远追不上,大到绝望的那种,我原还想看看你若是狗急跳墙,能做出何等搞笑的事来,却到底等不了了。你做的孽太多,我虽绝非替天行道的善人,却也不想让你留在这世上。叶无暇,你真的让我感到恶心。” 叶无暇开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她的眼睛仍然瞪着叶无莺,充满憎恨和恶意,“……不过,成王败寇……” “就凭你也配与我成王败寇?”叶无莺收起剑,蹲了下来,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不过一跳梁小丑。” 叶无暇气得发狂,忍不住大喊起来,却止不住大口吐出的鲜血。 她快不行了,若是还没有人救她的话,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一双白皙的手忽然推开了被叶无莺那婢女贴心关上的书房门,一个熟悉的脑袋探了进来,打着哈欠双眼迷蒙地叫了一声:“阿姐?” 叶无暇惊恐地想要叫出来,却感到自己的嗓子里都是咸涩的味道,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快跑—— 快跑—— “阿姐,怎么这么吵,吵得我睡觉也睡不好……”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在说。 叶无暇真的感到绝望。 绝望到了极致之后,甚至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窗外轰隆一声惊雷,她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一跳梁小丑。恍惚间却总觉得这一幕仿佛经历过一次,就好比曾经也死在叶无莺的剑下。 万般手段,不过笑谈。 她输了。 第36章 叶无燮跑过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迷糊,不知为何,今天睡得格外不舒服,昏昏沉沉的感觉。 这处叶家别院上上下下还是有不少仆佣的,不仅仅是叶无暇住在这儿,之前叶无昀、叶无嵘等也时常在这里留宿,只是如今叶无昀选官成功离开了博望城,叶无嵘名义上还未从官学结业,自然不是时时在此。 只要是叶家子弟,到城中来时常就会在此处住上一晚。 巧的是,今夜在这宅中的叶家人只有三个,叶无暇、叶无燮、叶无若。 叶无燮是因本就讨厌官学那“简陋”的居住环境,便常来与他姐姐同住,叶无若并不喜欢这里,毕竟在官学他可是世家子,有一院子的士族平民够他俯视,但这会儿他正急着向叶无燮解释之前那件事,于是便跟了来。 其实,叶无若比叶无燮更早听到动静,但是他比叶无燮聪明,缩在自己的院子里打定主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绝不冒头。 然而,不会时时都如他的意的。 叶无若住的院子紧邻着叶无燮的院子,因为他是来向叶无燮“求原谅”的,自然不能离他太远,而叶无燮半夜里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要拉着他一起去,叶无若一边在心里嘲讽叶无燮的胆小,一边劝他,“无暇堂姐素来有主意,不用担心。”意思就是不管发生啥,能不过去就别过去好吗? 偏偏叶无燮听他一劝更执意要去,叶无若这才不敢说话了,他知道,叶无燮是绝不会听他的,越是劝,越是有反作用。 可是硬要拉他去,叶无若就愁死了,偏他现在还真的不敢得罪叶无燮。 于是,等他磨磨蹭蹭跟着叶无燮到叶无暇的书房附近,只觉得自己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都不敢进去,面前那两扇紧闭的人犹如凶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叫他恐惧。 叶无燮却不管不顾,直接上前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温暖的灯光透了出来,叶无若尚未看清门内有什么人,只隐约看到了那满地狼藉和一室剑痕,整个人就哆嗦了一下,几乎不能控制地想拔腿就跑,然而,还未跑出去,就看到一个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不是叶无莺身边那个貌美的武侍是谁? “无若少爷要往哪里去?”她柔声说着,那白皙细腻的手便朝他抓来。 叶无若能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那双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掌。 他是被冻醒的,冷得几乎要哆嗦起来,似乎是铺在地上的青砖从地底透上来的凉意,一丝丝地钻到骨头缝里去。头脑在稍稍清醒的一瞬间,他一下子坐起来,而眼前的景象让他恨不得再晕过去。 叶无燮手中持着一把剑,而那把剑正刺在叶无暇的后心。 好死不死的,叶无燮练的不是叶家的功法,是秦家的,这恰好是一门剑法。 书房仍是好好的书房,红木书桌,博物架,一切的一切都好好的,仿佛他从那门中透出的光里看到的那一瞬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可能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明……明明那书桌是碎了的,博物架也是——剑痕呢,剑痕都到哪里去了? 偏在这时,他猛然间回过头去,看到那位叶家供奉脸色难看地站在门口。 叶无若觉得自己的嗓子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偏在这时候,叶无燮惊叫一声,丢掉了手上的剑,叶无暇无声地委顿下去,显然已经死得透了。 这滑稽到好似噩梦的一幕,让叶无若觉得绝望又恐怖,他知道,自己卷到这件事里,想要脱身极难,他的心里隐约知道真相,可却是个说出去都没人信,只会有人怀疑他诬陷亲兄长的真相。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会骗人,这是这会儿,他不骗人,想要说出真相却没有人会相信。 叶无若恨不得趴在地上大哭一场,偏偏眼睛干涩到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 这时候的叶无莺几人已经悄然回到了官学,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出来过,若是有人问起,他自然是一晚上都留在官学的,出去的是胡先生,而胡先生与这件事绝对没有半分关系。 雨下得愈发大了,天地被笼在那细密的雨幕之中,连近处的景都看不明晰。 叶无莺院子里的小池塘不剩下多少水莲了,只这一场雨,怕是都被打了去,成了一池的落花。 浅浅睡过一觉,叶无莺神清气爽地起床,不多时,青素就推门进来了。 “少爷,你的力度掌握地越来越好了。”青素拿来替他备好的衣衫,顺口赞叹。 叶无莺已在昨夜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五级,比他自己预计的还要快一些。因为这些日子与谢玉的交流,他对力道的掌握又有了些新的领悟。从上辈子看,他就知道谢玉于掌控力这方面简直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她能够将自己的灵力掌控入微,而黑殷赵氏的功法狂放暴戾,却到底少了几分细腻,叶无莺想要做到收放自如,还需下些功夫。 青素想的却是方才在叶无暇的书房之中,那座建筑本是青砖瓦房,用的是上好的青砖黑瓦,室内却抹着厚厚的红徽泥,这是一种特别的室内涂料,以某种灵植的汁液搅拌石灰,比叶无莺记忆中的水泥要好用多了,不仅经久耐用而且颜色多样鲜丽,且有一定的冬暖夏凉功效,当然,它的好用与它的价格是相对等的。 叶无莺的剑气纵横,在室内留下不少剑痕,几乎将那间书房毁于一旦,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所有的剑气皆只入墙三分,绝不多出毫厘,最后叶无莺收剑之时,只是剑光一闪,所有的剑痕竟是奇迹般消失无踪,原来却是整个四面墙壁都被齐刷刷刮下三分厚的红徽泥,也幸得这种涂料十分特殊,四壁皆涂了一寸有余,割去三分竟是丝毫看不出破绽。 红舞一个风卷术,顷刻将所有的碎片碎屑卷起,抖出一方巨大结实的麻布,一瞬就将室内清了个干净。 叶无莺不慌不忙地从空间中取出事先准备的书桌博古架等,连她架子上原本的东西都原原本本给放了回去。 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叶无莺在这一场看似尽了全力的战斗中,实则更多是在练习自己的控制力,室内所有的瓷器都不曾打坏,连博物架上那只小巧精致的粉瓷杯子都仍旧好好地卡在原本那个博物架的凹槽里,分毫不损。 一场战斗过后的室内瞧着一片狼藉,实则乱中有序,一切尽在叶无莺的掌握之中。 因此,青素的这句称赞叶无莺自然当得起。 “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是不是会有人想起来给我报讯?”叶无莺微笑着说。 如果没人报讯,他们自然当做不知。 因仍在下雨,整个官学没有平日里那股子朝气蓬勃的味道,反倒显得极为安静。 就着秋雨,叶无莺叫两个侍童将矮几摆出来,唤了红舞绿歌傅斌谈凯江他们一块儿来,大家既然辛苦了大半夜,这会儿喝个暖融融的早茶却是十分舒坦。 这是一场中西合璧的早茶,叶无莺这栋屋子前方抱夏有一间很是特别,有着宽敞的长廊和开放式的前厅,那前厅有半面铺着木质隔板,这会儿着人找来一块羊毛地毯,再将这足有两米见方的矮几摆上,赏秋雨瞧秋景,竟是隐约可见远处那第一场考核蓝色鹦鹉螺所在的那连绵丘陵。 两壶从谢玉那里弄来的上好红茶,再加上八碟子各色精致茶点,最后是叶无莺拿出来的水果蛋糕和几种馅饼,凑足了十六个盘子。食物的香甜气味远远传开,正瞧着天气叹气的那几位平民学子吸了吸鼻子,充满嫉妒地说:“瞧这世家子过的日子!” 是啊,瞧这舒坦日子! 若是日日都能这样悠闲自在,叶无莺自然觉得这个世界也是很不错的,然而其实并不可能。 杯中的红茶醇香清口,将整块蛋糕送进嘴里,他等着报讯人来,结果一直到这场舒适的早茶结束,都不见报讯的叶家下仆走进他的院子。 “有意思。”他勾起唇笑了笑。 青素也感到有些惊讶,但她并不着急,“少爷,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有什么其他意外,又关我们何事?” “说的不错。”叶无莺赞同说。 今天是休息日,正因如此叶无燮才会跑去博望城里住着,叶无若也能跟着去,只因今天是没课的。 那几个平民学子本来想着今日无事也要出去玩耍一番,结果看这天气只能作罢,躲在房中多练几页字,再习一会儿武,也能轻易消磨过一天。 这似乎只是个平静的日子。 只于叶无莺而言又有不同,今日下午,他便要出发去京城了,所有的行礼都已经打包收拾好,恐怕这里他再不会来,倒是让叶无莺对这院子中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留恋。 在别人眼中,他在此处只住了不到一月,事实上,他却曾在这儿住过好几年。 临近中午,叶无莺才在会客室中见了一脸纠结的叶无嫣。 “你要准备走了?”她终于问。 叶无莺点点头。 他对叶无嫣的印象并不算太坏,不论前世今生,她与自己都没有太多的交集。 叶无嫣皱着眉,她忍不住又瞧了叶无莺一眼,才说,“昨天晚上,无暇堂姐出事了。” 经过这几年叶慎萍锲而不舍地洗脑,叶无嫣自然不可能再与叶无暇亲近,但也维持着一个不好不坏的关系。叶无暇在叶家的人缘一向不错,唯一与她不和的也就一个叶无莺而已。 今日叶无莺要走,昨晚叶无暇就出事了,让叶无嫣总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别和她说什么是叶无燮偷袭杀死了他亲姐,叶无嫣了解叶无燮也了解叶无暇,那家伙能有这胆量有这气魄有这手段伤得了叶无暇她就跟他姓!呃,虽然他们好像本就是一个姓……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说,叶无嫣是不信叶无燮伤了甚至杀了叶无暇这种狗屁话的。 然而,她这样试探性地提了一句,只见叶无莺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哦,是么。你专程来和我说这个?我对叶无暇的所有事都没什么兴趣,她出了什么事也不必特意告诉我。” 叶无嫣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仍有些不安,却到底松了口气,低下头说,“她死了。” “哦。”叶无莺的反应冷漠极了,虽不指望他能为叶无暇的死感到悲伤,但是听到叶无暇的死讯这样漠然,到底让叶无暇有些失望。 “虽然事情被叶家暂时掩了下来,但听那边来的消息,说是与叶无燮有关,叶无若……也在现场。” 叶无莺的口吻这才有了些变化,“当真?倒是有些意思。”他轻轻说道,“可惜啊,我恐怕是来不及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下场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离开了呢。” 室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竟是再没有话说。 最终,叶无嫣还是开口,“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她撑起一把碧绿的伞来,走进了茫茫雨幕里。叶无嫣似乎有些崇拜顾轻锋,从入学测试之后,她的身边也很少带着武侍了,若是叶无暇还在,这自然就叫做可趁之机。 叶无莺记得,上辈子叶无嫣没能活过十五岁。 这一次,她应该能够活得好好的,一步一步,稳稳的带着叶家走下去,哪怕有风雨袭身,她的肩背依然挺直,夷然不惧。 不管重来几次,叶无莺都不会后悔杀死叶无暇。 “青素,准备走吧。” 叶家既然压下了消息,就表示要保叶无燮了,但是这么大的事,哪里是说掩就能掩得住的呢。叶无暇交游广阔,至少表面是个极有风度优雅美丽的世家女,爱慕她的男子都不知凡几,不肯善罢甘休的肯定不会少。 叶无莺只是遗憾,恐怕他看不到这场热闹了。 只有叶无若?他不在现场倒也罢了,既然在,就别想脱出这件事去。 看啊,你曾插我一刀,我没还你一刀,已经相当客气。 下午申时三刻,一辆灵力车轻飘飘地没入雨幕之中,从博望城北门出,一路往京城去了。 官道宽敞,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马车同行,甚至有绵延数百米的车队,偶尔也有灵力车驶过,各安其道,很是讲究秩序。 天色渐暗的时候,不少车队都开始寻找露宿的地方,没有世家士族的身份,官家的驿站是不会接待的,但官道两旁也有不少适合支起帐篷的地方,倒也不大愁人,若在驿站附近休息,还可以去驿站买些吃食,米面粮食、酒水卤味,尽是能买的。 因此,在两边星星点点的篝火帐篷围聚之中,占地极广的官道鹿儿城驿站映入眼帘,距离此时他们离开博望城已经一天一夜,他们也终于决定在此处歇息一晚再走。 “瞧着又是个世家的小崽子。”一个壮汉压低了声音说,言语中对世家并没有多少尊重。 他们伸长了脖子,看向那辆刚停下的灵力车。 从车上率先下来的是傅斌和谈凯江,一看到两人身上那鲜明的军方烙印,这边心思有点浮动的众人立刻偃旗息鼓。 谁都知道,若论什么人最不好惹,无疑就是那些军汉,普通世家的小娃娃他们倒是敢劫上一劫,当然是只劫财不伤人。可是连身边下仆都是军中出来的,那根本就是百分百的不能动。 整座驿站灯火通明,叶无莺他们一下车,便有人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 深叶只有叶家人方才懂开,送他们去京城的是叶家的某位“司机”叶其晦,他自去将深叶停好,却并不下车,而是直接歇在车里。事实上灵力车被盗也是时常发生的,平民士族不能用灵力车,但拆拆各个零件却仍然能卖出高价来。 一进这驿站的大堂,叶无莺就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翘了翘嘴角,果然啊,半点不出所料。 大厅之中十分开阔,因为那灵力灯太过明亮,厅中几乎可以说是望去便一目了然。 一队世家商队,几个旅客打扮的世家子,再加上两个举止优雅面容清秀的世家子。这一切瞧着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但是那个商队中,体型彪悍的护卫未免带着太强的军方烙印,那几个旅客打扮的一见叶无莺他们进来便忍不住眼睛直往这儿瞟,唯有那两个亲密细语的世家子根本没有抬头。 他早知道,京中有人不会那么容易便放过这一路的机会的。 王贵妃的身后,还有一个……贺统领。 不过,叶无莺倒是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他刚刚方才突破了五级,还不曾再动过剑。 有人送上门来给他试剑长经验—— 何乐而不为? 第37章 叶无莺正这样想着,就听到身后的阿泽感叹一声,“这里真好看。” 他之前受了伤,阿泽的体质特殊,一旦受了重伤,只需要长时间的睡眠,自己就能恢复过来,连青素都惊异那么重的伤阿泽只是睡上几天瞧着就毫无问题了。 因为住在赫凤山深处,阿泽是没有户籍的,叶无莺让青素将阿泽送到胡若清那里住了几天,不多时他便有了个相当光明正大的身份,胡家是个没落的士族,像胡若清这样的嫡枝还能勉强有个士族的名头,她那位一表三千里的叔叔胡明喻就已经只能算是平民了。叶无莺想给阿泽更好的生活,并不想让他随意弄一个户籍,像上辈子一样仍是人人可以欺辱的平民,因此,这辈子他好歹有了个士族的身份。 挂在胡家名下再安全不过,胡若清也愿意认下这样一个儿子,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也不是没嫁过人,却到底遇人不淑,这辈子也不想再成亲。如今胡家人丁凋零,她想要在旁支抱养一个孩子都基本不可能,原就打算从平民中挑两个资质过得去又无父母在堂的收养回来,但这等孩子可遇不可求,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她在官学这么些年,只碰上了一个,正是她如今的女儿胡津津。如今,阿泽多了个大名叫胡津泽,然而他自己并不在意。 本来世家士族平民的身份就不是不可逾越,通过婚嫁等形式,就可以让自己的子女提升身份,但这身份谁也不可确保能够长久以往,瞧着历史中淹没的世家不知凡几,士族更是十代之后还能兴盛的极少,不论是世家还是士族,只要不曾彻底失去身份的,一脉单传又无子女理论上是可以抱养两个孩子的,前提是真的嫡枝无人。 像胡家就是这种情况,整个嫡枝只剩下胡若清一人,再过个一两代,怕是曾经兴盛过的士族胡氏也会消失在历史之中。 随着叶无莺进京之前,阿泽闷着头实实在在地给胡若清磕了三个头,可见他并非当真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好看吗?”叶无莺对着阿泽总是多出几分宽容的,听到他说,才回过头去问他。 阿泽点点头,肯定地说,“好看!” 叶无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驿站的模样总是大同小异的,只是在这样的夜晚,有灵力灯的妆点,灯光昏黄,将这简洁宽敞的大堂硬是衬出几分温馨柔和来。 “傅斌,你先带阿泽去休息吧。”他开口说。 傅斌拱了拱手,领命带着阿泽先去房间,他知道,主子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他保护好阿泽。虽然不知为何主子对这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子这样看重,但只要是主人吩咐下来的话,他只能遵从。 那些个关注叶无莺等人的自然不会将视线放在一个根本不重要的小娃娃身上,传闻这叶无莺素来心狠手辣很是寡情,即便是打着揪住那小子来威胁叶无莺的主意,想想那些传闻也就放弃了这等不靠谱的念头。 “来吧,你们谁先上?”叶无莺从青素的手中接过剑,无锋没有剑鞘,甚至没有开锋,他手腕一动,却莫名让人生出一种“此剑锋锐无匹”的感觉,可见气势之凌厉。 那边数人脸色一变,“五级武者!” 他才几岁,还未满十一呢!即便是算虚岁,也不过十二岁半而已,只是个半大小子,却已经是五级武者了! 怪不得王贵妃和贺统领如此忌惮于他。 能在驿站动手,他们自然都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且此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否则定是要惹怒当今圣上的,他虽平日里对各皇子皇女之间的权利争夺不大上心,却不表示他是个好糊弄的皇帝,事实上他什么都了然于心,若是在驿站一再闹事,怕是要坏事儿的。 因此,机会少,他们自然要确保能够完成任务。 如今叶无莺身边有人已经不算是秘密,甚至在入学测试中连一位九级武者都铩羽而归,消息传出来了,这回他们的配置也是堪称“豪华”,大厅里的这些几乎全部都是五级以上的高手,甚至不乏高阶,为首的更是一位八级武者,好几个人身上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用猜就知道揣着灵力枪。 青素的视线投向楼上最里面的那间房间,脸色沉静,“少爷,怕是有一位九级武者正在你楼上的房间里,若是这些人不行,他再来收拾残局。” “也就是说我们打跑了弱的还会跑出来更强的,是也不是?”叶无莺笑盈盈地说。 “正是如此。” 见他们如此镇定自若,对面那些人反倒有些惊疑不定。 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便是消息传出去了,城卫军赶来至少也要明天早上,这也是他们有恃无恐地在这里等叶无莺的原因,说句实话,王贵妃和贺统领已经将叶无莺查得很彻底,包括他身边那位赵家世仆出身的婢女,还有今上后来派去给他的那几个,除此之外,叶无莺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势力。他还太年轻,身份也见不得光,若是曝光了他的资质自然不一样,这会儿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赵家少见的金雷真武体,因此并没有人真正看好他。 即便是叶无莺十分聪明,预料到有人要在路上对他下手,怕也没有其他办法,叶家本身实力不足,根本就指望不上。 九级高手绝非烂大街的存在,寻常人碰见个五级都要惊呼一声高手,七级的武者炼气士就足以获得某些大家族的供奉享受一生,更何况是九级。整个叶家也不过只有一个叶宝山,他自然不可能一路护着叶无莺上京城,王家的九级倒是有三个,偏真正能动用的也就一个,听说还是要来找叶无莺的麻烦,他便很快推辞了去,正因九级太少,王家也拿消极怠工的胡明喻无可奈何。 因此,这位九级自然不是王家的人,而是贺统领花大价钱请来的。 青素一语道破有九级在此,却也不见惊慌,怎么不令对面那些人犹疑?莫说是大巫琉绮不会离开博望城,即便是她来了,面对一位九级加上那么多的高阶,怕也是保不住叶无莺的。 “那位大叔,反正你们也微操胜券了,这一晚城卫军绝对赶不到,嗯,贺统领怕是同鹿儿城那边的城卫军打好招呼了,不到明天早上他们绝不会出现,既然如此,不如玩些新鲜的。”叶无莺口吻轻柔,上前一步说道。 整个大厅都已经变得很安静,那两个方才还在轻言细语的世家子一副状况外的表情,那伪装成世家商队的,和那伪装成旅人的,几乎不用说就是一伙的,至于那两个带着护卫的世家子,叶无莺暂时也没看出门道,只是某个护卫一再朝那“商队”中的某人看去,怕是认出了他,很有些惊异的模样。 这会儿叶无莺亮出刀剑,他们也没说避上一避,反倒是留在原地想要看个热闹,叶无莺心中不无警惕。 “你要玩什么?”终于为首的那个八级武者站了出来。 叶无莺微微一笑,“大叔你瞧,我昨日里方才突破到五级,你的手下里五级的就有好多个,随便挑几个来和我打上三场,如果我输了,自然任你们处置,绝不反悔,我身后的他们也不会动手。这样大家的损失都小,你看如何?” “如果你赢了呢?”这位一副不会轻易上当的模样。 叶无莺失笑,柔声道:“我今年不过十岁,昨日里方才突破五级,你的手下全是战斗经验丰富的积年五级,若是他们输了,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不过,我也没打算赢了就要你们放我走,我知道这不可能。若是我赢了,我们双方再作计较。” 这场赌约看着于叶无莺毫无好处,简直不公平到了极致,瞧着根本不像是他制定的,而是对方制定来为难他的一样。 同叶无莺一走进门就淡定从容的模样,到现在太过古怪的赌约,让这位首领整个人都有些疑神疑鬼。难道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是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早就确定过,再拖延也是没有人来救他的。 他几乎就想跳起来问这个根本不像个小孩儿的诡异男孩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呢,就凭你们几个人,我们轻易就可以将你们杀的一干二净,不管你们想玩什么手段,都没有抵抗之力。”那人冷冷说。 叶无莺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看看,为什么每次其实可以这么干的时候,话都要这么多呢? “可是你没有我一走进来就扑向我,因为你在等待机会。”叶无莺笑盈盈地说,“你们并不是普通的杀手死士,即便是我这样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孩童,都认得出来你们身上军方的烙印。你们不仅仅是前来刺杀我的同伴,更是袍泽、战友,恐怕那位九级高手可不会轻易出手,而你很清楚我这方的实力,若是只凭你们自己,想要将我们全部拿下的话,恐怕要付出很不小的代价,你看,我提出的建议简直再体贴也没有了,是也不是?” 那位高大的汉子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因为叶无莺一语中的,几乎将他的心思给看透了。而他看向叶无莺的眼神也重新带上了审视的味道,一个十岁的孩童,这样的头脑未免太过可怕,有个词叫多智近乎妖,他这会儿瞧着这长得俊美可爱的孩子就犹如一个妖物。 他想咬着牙拒绝他的提议,可是瞧着身边这些个信任他的兄弟,又一时间开不了口。 贺统领于他们有恩,所以他们才会跑来干这一笔,虽事前就说好了只当自己是死士来的,但这些个兄弟不是死在前线的战场之上,而是死在这权力倾轧之下,难免让他感到太过悲哀,而贺统领说过,只需干成了,便给他的这些老弟兄们都弄个新身份,回头归家去做个富家翁。 叶无莺早就猜到他会答应,因为这些人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根本不是死士,死士不会有这样充满希望的眼睛,于是,他赌这位首领舍不得他的这些个兄弟们死。 “好!”他最终还是说。 楼上最里面的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个头娇小的女子走了出来,饶有兴趣地倚在栏杆上朝下看来。 青素却目光一凝,径直朝她看去。 那个女子却不怕,她本就不是原本的样貌,而是易了容来,不仅如此,她还易容成了一个面容娇美的小姑娘,叫人一看便知,这世上绝没有这般年轻的九级武者,明显就是个易了容的高手,难得的是,她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竟是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同那易容的年轻相貌很是吻合。 那边走出来一个体态彪悍的军汉,单看体型的话,足有两三个叶无莺那么大,且面容狰狞,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耳横过去直到右嘴角,皮肉翻出,很是难看。真正受过伤的就知道,脸上有刀疤根本不可能还维持着脸部原本的模样,甚至增加什么所谓的“男性魅力”,只会让脸部变形,使得长相更加丑陋可怖。 这会儿站出来的这个,就是一个足以吓得孩童夜哭的可怕大块头。 叶无莺却微微笑了起来,友好地问:“你用什么兵器?” “枪!” 他用的是军中最常用的那种长枪,而不是灵力枪的枪。 两截拼接,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挺枪而立,顿生一股子悍勇无畏的气质。 叶无莺觉得有些可惜,用这种本该拼杀在战场的人来做这种事,太可惜了。 然后,那支长枪犹如毒龙出水,打着旋儿朝他袭来,在整个大厅内都卷起一股狂冽霸道的旋风,直接将不远处的两张桌子绞了个粉碎! 有点水平! 叶无莺手中的长剑举重若轻,后发先至,“叮”地一声,因为瞬间风平浪静,众人都生出一股子难受的感觉。 那位首领的脸色阴沉下来,因为他发现,他派出的那位恐怕不是叶无莺的对手。 他们这一方恰好五级的确实不少,他见叶无莺轻而易举地胜了第一局,却不曾伤他那位兄弟的性命,顿时松了口气,第二位却派出了一位手持灵力枪的炼气士。 叶无莺直接摇头,“最好还是不要让炼气士来。” “这是为何?” “炼气士的身体太脆弱,怕是扛不住我的一击。”他十分诚实地说。 那名拿着灵力枪的炼气士朝他怒目而视,“当我是这么好让你近身的吗?” 叶无莺柔声说,“相信我,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你手上的那把枪并不能拦得住我。” 本来炼气士靠武器之便,是比同阶的武者更强,但是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黑殷赵氏的武者那压根儿就不正常!他们真正提起气一击爆发,根本是炼气士无法拦得住的,而这一击之下,炼气士很少能逃得过。 对方的首领却信了叶无莺,最后,另派了人与叶无莺打过。 这是个用刀的高手,用的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长柄马刀,不仅舞起来虎虎生威,而且力道之大能劈山开石,刀风割面刺痛难忍。 叶无莺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假话,他确实昨天才突破到五级,但是,却并不是真的是身为五级武者的第一天,他曾在五级这个槛前停留了两年的时间,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磨砺,但是,他绝非那种刚刚突破还不能掌握自己能量的青涩新手。 同这些个军中高手打架还是很爽的,因为他们的招式几乎全是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大开大合,刚烈勇猛,又充满实战主义的风格,很是爽快利落。 毫无意外,三战皆胜。 叶无莺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位首领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他很遗憾地发现,怕是不能再要求打下去了,早知道赌五场好了,三场真的太少,打得不够尽兴啊。 在对方的眼中,叶无莺拿着那柄大得与他本人并不相称的巨剑,眼中满是战意未熄的明光,明明脸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嘴角也有了血迹,不曾持剑的那条胳膊软软垂着,怕是已经骨折,这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对于一个十岁孩童来说,受了这样的伤,本该痛苦退缩才是。偏这个孩子在笑,笑得很是兴奋高兴。他打了个寒颤,想起家中那个被他日日捶打的长子,与眼前这孩子年纪相差仿佛,感觉却天差地远。 “好可惜啊,打完了。”他舔了舔唇,眯着眼叹了口气。 不能再拖了。 那位首领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趁着他受伤的时候赶紧将他拿下,却忽然眼前一花,大堂中央那灵力灯下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让他心底里发寒的孩子的半个人影? “人哪?”他终于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这时候,青素温柔清淡的声音响起,“抱歉,忘了告诉你们,我家少爷有个残破的洞天,只容他一人进入出来,虽不知外界如何,但自保绰绰有余。” …… 以贺统领的力量,顶多也就能将城卫拖到明天早上而已,他只需在那残破的洞天里等到明天早上,就可以怡怡然地出来,继续赶路便是。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响起,只见之前倚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小女孩”从楼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真是个很不错的法子,但若是我现在就将你们几人统统杀死,只剩他一个,回头即便他能跑得到京城,怕也是容易对付多了。”她不仅仅容貌易了容,连声音都变得犹如小女孩一般清脆甜美。 虽她这样说了,青素却并不害怕,她瞧着那“小女孩”的眼睛,“我们不过都是下仆,又有什么重要。死了我们,今上自然还会派新的仆从给少爷,而且,若是我没猜错,你便是京城鲨帮的大龙头七巧魔女于鲨鲨,那贺统领花钱请你来杀我们家少爷,你即便提着我们的头颅去,难道还指望贺统领能给你一分钱吗?” 那于鲨鲨笑了起来,笑声明媚,这才有了几分成年女子的感觉,“这话说得倒不错。唔,残破洞天啊,历史上都没有几回,看来你这少爷当真不简单。喂,那边的,你去向贺统领说一声,有洞天的人,我可是杀不了。” 除非圣者贤士在此,否则,谁都很难杀得了存心要躲进洞天里的五级武者。 这也是叶无莺急迫地赶紧突破到五级的原因。 而圣者贤士哪会这么自降身份,来对付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 这一世,叶无莺早就决定,有金手指不用是傻瓜。 空间里永远是一年四季的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躺在小洋楼那柔软的沙发里,将一颗樱桃扔进了口中,然后“嘶”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口有些痛。 “你受伤了?”说话的是司卿。 因为要往京城去,又因为司卿邀请他去巫祭,才让他摆脱了在官学的麻烦,叶无莺对他的态度虽还是一样冷淡,到底还是好了些。 “小伤而已。” “是谁?”说的时候声音还算平静,却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还是王贵妃和贺统领吗?” 叶无莺懒得回答,不是他们还有旁人? “放心吧,很快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司卿的口吻柔和下来。 叶无莺皱起眉,“你又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司卿说着,“你好好养伤,每次打架的时候都别那么拼命。” 他只是,在如今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将那些个“异已”一一铲除而已,不管他们这会儿是多么纯真幼小。 司卿自问从来没有同情之心,踩死一只蚂蚁和杀死一个人于他而言着实没有什么区别。 两辈子他唯一的一点感情都给了同一个人,偏这个人如今连和他说话都不大愿意。 司卿觉得有些委屈,可他想起那些过去,竟是连委屈也是不敢说。 只能默默的、悄悄的想起某些个于他而言其实挺美好的时光,在叶无莺的面前却是提也不能提的过往。然后闷闷的,继续往死里对他好。 这辈子他才不会再那么干呢,虽然那样的无莺也是很美味很诱人的,但他那样刚强坚毅的性格,怎可能由自己如此,到底不过是个仇怨决裂的结局。 这一次,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第38章 叶无莺躲进了空间,那些刺客果然拿他毫无办法,那他的仆从出气又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正如青素说的那样,杀了他们今上肯定会派新的仆从到叶无莺的身边,而且定然会比现在的更加好,他们即便是将青素他们几人都杀了,难道还能从贺统领那里得到一句赞扬吗?显然不可能。 本来,叶无莺就知道这一路不会十分太平,但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妨碍,他已经做好了一路去到京城,差不多能赶上巫祭的时间,谁知道除开一开始的几天有些麻烦之外,后面再没有碰到来找麻烦的刺客,倒是那两个一瞧关系就过于亲密的世家子同他顺路,渐渐熟稔起来。 这两人一人姓丁,名佩雁,乃是京城户部尚书丁有程的幼子,丁氏也算是京城排得上号的世家,原只是六品世家,并不被那些一流世家放在眼中,奈何丁家子孙争气,一连数代都有极其出色的子孙,眼见着实力声望已经不逊于三四品的世家了,唯一差的也就是底蕴。另一人姓徐,说来和司卿有些关系,但是比司卿小了好几辈了,他叫徐翊巍,年仅十七便已经是大殷的举子,文才武功皆是一流,在京城颇有几分名气。 徐氏是实实在在的一品世家,因此这徐翊巍带着的护卫水准相当不错,他自己本身是六级的炼气士,护卫中七八级的高阶就有三四个。因徐家地位极高,所以他为人也有些倨傲,全不像丁佩雁那样和气。 叶无莺并没有什么与徐家人多加往来的意愿,那徐翊巍听闻他只是小地方祈南叶氏的子弟,虽诧异于他身边的护卫水平,以及为何贺统领手下之人要为难于他,却对他并没有什么另眼相看的意思,颇有些看不上叶无莺的身份,是以言语之间便有些淡淡的轻慢之意,叶无莺也就懒得去与他交往。倒是那丁佩雁年近二十,长相清秀性格温文,或许因为他是家中幼子,几个侄子都与叶无莺差不多年纪,倒是很喜欢长得精致秀美的叶无莺,路途之中对叶无莺多加照拂。 距离京城已经不算远了,徐翊巍这日照例接到家中传来的讯息,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丁佩雁见他站在原地,奇道:“怎么了,京中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也算是大事了。”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瞥了不远处正与阿泽说着话笑得十分开心的叶无莺,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丁佩雁。 徐家在京城的底子不是丁家可比的,显然他们二人十分亲密,方能共享这种内部情报。 匆匆扫过,丁佩雁的眉头皱了起来,“你那位堂叔怎会搅合到里面去?” 他说的是曾与司卿见过面的那位徐家徐惠商。 徐翊巍不屑地撇撇嘴,“还不是被那位皇长女迷了心窍,这件事有他一笔,估计家主又要罚他禁闭。” “不过也是厉害,”丁佩雁赞叹,“这必然是事实,才会有被人利用的余地,这下王贵妃和贺统领真的是翻不了身了,今上心胸再大,也是容不下这等丑事的。” 说是大事,自然就是大事。 只是知道的人怕是没有多少,毕竟事涉皇家,敢嚼舌头的也少,若非徐家这等地位,怕是未必会知道,例如丁家,也许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王贵妃和贺统领有私情。 这说出去也是够骇人听闻的,许多人都知道王贵妃与贺统领是一伙的,只因那贺统领乃是王贵妃的娘家表舅。隆湖贺氏原也是与博望王氏差不多的六品世家,当年贺统领的堂姐嫁到王家去,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这位贺氏正是王贵妃的生身母亲,于是,贺统领乃是王贵妃嫡亲的表舅,这等差着辈分的亲缘使得他们尽管关系亲密,今上都不曾怀疑过半分。 谁知道,他们竟有私情。 这世道虽不像叶无莺理解的那些古代一样讲究礼教,男子女子和离再嫁娶的不知凡几,女子有数个情人或者男子养几个小妾都是社会常态,但纲理伦常比如尊师重道、长幼有别还是十分讲究的。 正因如此,王贵妃与贺统领之事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极大的丑闻,更何况王贵妃乃是今上的女人,他们也太大胆了些。 徐翊巍皱眉,“真不知他怎么那么蠢,这样一来,怕是他与那皇长女再也没了可能。”他说的自然是徐惠商。 这位对那皇长女痴心一片,可惜这件事若是当真与他有关,今上绝不会让他与皇长女再有什么牵扯的,哪怕是事实,也别指望今上会感谢他。 “但此事确实对皇长女大有好处。”丁佩雁叹了口气,“怕他也是一心为皇长女着想。” 王贵妃生有一子一女,那位皇四子资质平庸,但皇次女赵弘凌却是资质出众,不仅是天一品资质的炼气士,更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于学问上也极有天赋,虽才刚满十岁,却已经传出了早慧的名声。 如此一来,比这位皇次女足足大上六岁的皇长女,到底有些隐忧,因王贵妃深受今上喜爱,而皇长女的母亲却只是一名普通的嫔妃,除了资质不错之外,余者几乎都拿不出手。 徐翊巍仍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怕是要回了京城,才知道一些更详细的讯息,这里头恐怕还有些门道。” 丁佩雁点点头,随即轻轻说,“怪不得这一路如此安静。”既然徐翊巍认出了那个贺统领的手下,丁佩雁自然也知道了“你也少与那小子来往,贺统领要他的命,怕这也不是个身份简单的,若当真只是那祈南叶氏的子弟,才不会让贺统领那么大动干戈,甚至在官道上动手。”徐翊巍对于丁佩雁处处照拂叶无莺还是有些不悦。 那小子虽到年后才满十一岁,但那长相当真是太过拔尖,即便是京城的世家圈子里,能及得上他的几乎都找不出来,徐翊巍素来不喜欢长的特别好看的男孩儿,他们家就曾有一个,非常非常不讨人喜欢,偏那位还是长辈,他们连想教训都没有教训的余地。 没错,那个长辈叫徐夏行,连被选到巫殿去了都不安生,居然离家出走两年,真是生来徐家讨债的,偏这家伙如今在巫殿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听闻都被赐了巫号,成了大巫了,听着就叫人满心的不高兴。 丁佩雁深知他的心结,忍住笑点了点头,回头该如何还是如何,压根儿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越是往京城去,这气候越是冷,在博望的时候,还只是秋雨绵绵微微寒意,到了快要入京的时候,已经冷到青素将准备好的皮裘拿出来,给叶无莺和阿泽套上了,高阶的武者还好一些,连红舞绿歌都不能全然抵御外界的寒冷,穿上了加厚的衣衫。 叶无莺朝着窗外瞧去,这景色已经越来越熟悉,虽提早数年来到京城,这一路的景象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看到那半空的浮桥时,他的心情已经变得十分糟糕。无他,他其实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 京城外有一条护城河,那简直不能称之为河,浩瀚无垠,水波荡漾,如江海般宽广,若湖泊般宁静,这便是大殷国都的护城河,又被称之为黑河,取自黑殷赵氏,这名字简单粗暴毫无内涵,然而这就是当年黑殷赵氏的风格,传闻这黑河乃是昔日赵家先祖一剑劈出,引大江之水,瞬间倒灌奔流而来。河上悬浮一桥,非是那等旧日吊桥,而是一条青石铺就宽阔石桥,偏生却悬浮于半空之中,只见河岸边连接桥阶之处莹亮通透,正是大块的灵石闪闪发亮。 也唯有京城敢如此大气,将这大块灵石安在这无人看守之处,却也并没有人敢去偷盗。 正因那前后两颗巨大的灵石,将这何止数吨重的石桥悬浮起来,使得初来京城的人必要被震慑一番,因这桥就好比天上之桥,浮于半空,若是这天有雾,便笼在虚无缥缈的云雾之中,更是犹如仙界一般。 今日天气不好,灰蒙蒙的天空阴云笼罩,灵力车安然行驶在那浮桥上,天空仿佛触手可摸,只是这般天气,若是一个惊雷下来怕都好似能够得着,反倒有些叫人心惊。 阿泽便是如此,仰着脑袋张着嘴巴,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京城不愧是大殷的国都,博望城远远不能与之相较。这桥行到半途,方可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城墙,整座城墙浑然一体,会给人一种来到巨人国的错觉,全然放大了好几倍,使得这个城池看上去都犹如一个庞然大物。 “多年未归,京城还是这般模样。”青素说着,脸上已经隐隐有些激动了。 她虽说是心甘情愿地随着叶无莺去祈南的,但这并不表示她对家乡没有想念。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她的父母亲人朋友都在京城,怎可能不想念? 叶无莺想起曾经她直到死都未能再回到京城,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到底好了一些。与上辈子失去太多太多之后跑到京城不一样,这一次,他的身边有这些人,他不再对这座城池一无所知充满畏惧。 过了桥,用准备好的路引进了第一道城门,他们就必须先下车来,通过第二道检查。 京城不同于其他城市,单单入城的手续就有三道,绝非你想进就进的,即便是世家,若是没有特殊的通行路引,也是不得直接进入的,必须得下车步行走过一道灵阵。例如徐翊巍的灵力车,便可呼啸一声直接进京,叶家的车却并不行。 所以,叶无莺几人是走进京城的,他自己混不在意,然而,一走进去他便在门口站定了。 徐翊巍的车便停在不远处,他和丁佩雁也已经走了下来,尽管他非常想装作视而不见,但这样不讲规矩怕是不过几天就要被人拎出来说道。即便这徐夏行已经不算是徐家的人,但基本的礼节仍是要遵守的,他和徐夏行之间可是差了好几辈呢! 事实上徐翊巍诧异地不行,这位该不会是特地来迎他的吧?这么客气绝对只会叫他有惊无喜,整个人都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好吗? 城门的不远处,便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怕是长了能有上千年,枝叶婆娑,参天蔽日。一行人站在树下,令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为首那人一身绯色衣衫,长襟宽袖飘飘欲仙,黑发束以绯色玉环,又披雪色狐裘。他那衣衫红艳如血,绣着大片盛开的夜芙蓉,红色与黑色都是极厚重的颜色,单一色还好一些,两种颜色糅合在一处,对于男子而言难免太过厚重浓烈,尤其这衣衫布料极佳,在天光中泛着淡淡莹润柔滑的光泽,过于显眼,也过于鲜艳。再加上那对比强烈的雪色狐裘,这狐裘通体雪白,只是披肩模样,被他斜斜披在身上,略有些慵懒模样。徐翊巍心知如此衣衫少有人能压得住,偏穿在他的身上有种相得益彰的清妍。 那人自然就是司卿。 他今年十三岁,算上虚岁却快要十五,身形已是有了些模样,不再是孩童一般,又带着少年独有的纤瘦青涩,那长相却正是最引人瞩目的时候,尤其他这样的长相。仍是似有病容,却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某种勾人的魅惑。然而,他的神色极冷,见到徐翊巍走过来,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自然减少了容貌自带的勾人之意。 徐翊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司卿大巫。”他知道,这会儿已经不能再用原本的称呼叫他了。 司卿的身后,站着几个年轻的仆从,还有一个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让徐翊巍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那“少年”身形高挑修长,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尤其脸上戴着一张极美的面具,花纹精致色泽鲜丽,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哪怕只是一声不响地沉默站着,都很是叫人在意。 徐翊巍又看了几眼,才确定那是一具巫偶。 这样形神兼具的巫偶,怕是已经内有巫魂吧?确定了这一点,徐翊巍垂下眼去,到底多了几分服气。 尽管他不喜欢徐夏行,徐家也没几个人真正喜欢他的,但并不妨碍他对徐夏行的服气。成为巫不至于让他们羡慕嫉妒,但如此天才着实叫人惊诧莫名。 明明听到了徐翊巍的招呼,司卿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一看就知道并不打算理会他,把徐翊巍憋得那叫一个难受!司卿不仅仅是他的长辈,算来他们血缘极近,虽然中间隔了三代,但却是同一房的徐氏人,司卿站在此处,他还以为是有事找自己,现在看来多半是他自作多情! 然后,徐翊巍就看到那辆祈南叶氏的深叶缓缓通过了城门,叶无莺那一行人并不在车内,而是慢慢走了过来。 令他吓得差点一个趔趄的是,司卿忽然笑了起来,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司卿笑成这幅模样。他这样的长相,笑起来自然是极好看的,占着皮相的优势,若是司卿时常这样笑,在徐家绝不会是个猫狗都嫌的存在,毕竟长得好看呀!偏他对谁都是一副藐视的神态,根本不屑露出丝毫正常的神态,就差开嘲讽“你们这些凡人不配与我说话”,这样惹人嫌谁愿意理他。 可是这会儿司卿在笑,笑得眉眼都柔和起来,笑得那双眼睛都仿佛闪闪发光。 丁佩雁并不认识司卿,跟着徐翊巍行过礼之后才恍然,原来这就是徐翊巍口中那个着实不讨喜的长辈。 之后,他就看见了司卿的笑,顿时有些目眩之感。 ……杀伤力有点大。 叶无莺也瞧见了司卿,其实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位大抵会在这儿等着自己,却不代表他会为司卿的欢迎感到高兴。 “呀,下雪了!”阿泽忽然欢快地叫了起来,打破了这会儿沉凝的气氛。 叶无莺一时恍惚,便瞧见那细细的初雪悄然落下来,纷纷扬扬,飘飘散散。 不知为何,他竟是想起曾经与司卿还未坏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也曾有过亲昵甜蜜的时光,也是初雪时节,他们曾相伴出游,有过真正快乐无忧的过往。叶无莺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是爱过司卿的,却到底抵不过那些伤害和羞辱。 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走到司卿面前的时候,双眼已经清澈明净,那些个恍惚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你来了。”他平静地说。 司卿的眼神温柔缱绻,“我很想你,无莺。” …… 旁边的徐翊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这,真的是司卿,是他认识的那个徐夏行吗?他一定是中邪了!要不然—— 是自己中邪了? 第39章 徐翊巍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司卿却已经完全遗忘了他,只顾着同叶无莺说话。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时候,身后那些个徐家跟来护卫,也是一副快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模样。 只要是徐家人,就少有没有听说过徐夏行的,这孩子的长相和他的言行的恶劣程度成正比,他们跟着徐翊巍,从徐翊巍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不会对司卿有任何好感。 可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丁佩雁对司卿到底不了解,于是,看过去的目光基本还是好奇叶无莺和司卿的关系。 一路上,徐翊巍就没将那个小地方来的男孩儿看在眼里过,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级小,这祈南叶氏实在是太排不上号了,哪怕有贺统领的人动手,在他眼里也未必有多重要,以徐家的身份,需要他们格外以礼相待的着实不算多,因此,徐翊巍顶多也就是个淡淡的,既不为难他也没有要深交的意思,哪里知道这会儿给他这么一个当头棒。 ……尤其,瞧着他居然还敢对他们家这位小祖宗爱理不理的,徐翊巍不禁对叶无莺肃然起敬,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他,当真没想到这位是这样的“勇士”。 叶无莺这会儿并没有注意到徐翊巍的目光,他努力心平气和地对待司卿,也确实做到了,居然能和他真的叙了一会儿旧。 “因为这次是我邀请你来的巫祭,所以你可以住在巫殿里——” “不,我不要住在巫殿!”叶无莺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口吻稍稍激烈了一些,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司卿,“我不住在巫殿,既然王贵妃和贺统领都出了事,我住在外面也是安全的。” 司卿在他打断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怔忪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叶无莺为什么不愿意,他叹了口气,“无莺,你觉得你自己聪明吗?” 叶无莺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聪明人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司卿认真地说,“我自认是个聪明人,无莺你也是,所以我们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是吗?” 叶无莺沉默下来。 既然上辈子不能互相信任,根本不可能重生一回就能够做彼此的天使好吗? 看到叶无莺坚持,司卿也就只能放弃这个念头,他提醒说,“那在巫祭前的三天,你同其他被邀请的人一块儿住进来吧,放心吧,我不会然你住在我那边的,有专门的客舍来给你们暂住。” “好。” 一旁的徐翊巍已经风中凌乱,巫殿那是什么地方,旁人想去都不能去,叶无莺居然拒绝了不要去! 而且,被邀请的人……巫祭? 卧槽,是啊,他们都知道大巫是能邀请一位客人的,他徐夏行不邀请徐家长辈,邀请这么个小子去? “等一下,司卿大人,你们在说的是巫祭?”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 叶无莺礼貌地同丁佩雁打了招呼,却是理都没理徐翊巍。他素来就是如此,你敬我一分,我自然也可回你三分,但那徐翊巍一开始就看不起他,他又何必去贴他的冷屁股。 司卿一看叶无莺这模样,就知道徐翊巍一路上肯定态度不如何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干你何事?” 徐翊巍一噎,他确实没有质询的余地,但是他想了想家中那个喜滋滋的老爷子,还是坚持说:“巫祭乃是大事,所请之人必要是德高望重的,我们徐家——” “谁和你徐家?”司卿讥讽地说,“如今我是大巫司卿,和徐家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口,徐翊巍就有些怒了,“再如何你以前也姓徐!若不是出身徐家,你怎可能能成为巫!更何况,你也是在徐家长到了五岁!” 司卿轻笑一声,“其实我更希望自己没有出生。我那母亲也是世家出身,却被老头子强娶,他们之间相差一百多岁,”他看向叶无莺,“一百多岁呢,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不死的,居然垂涎一个花季少女,且用不正当的手段逼着她嫁给了自己,是不是很卑鄙无耻?” 叶无莺:“……”他知道司卿从小就父母双亡,不过这会儿问他,要让他怎么回答? “指望我感谢徐家还是算了吧,”司卿看着徐翊巍,看得他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另外,告诉你家老头子去,我是绝不会请他的,让他少在外面吹嘘,省得到时候面子被削得太难看。” 徐家是养他到五岁,如果把将他丢在侧院中只有几个下仆照顾也叫养的话。 徐翊巍再没有办法在这里留下去了,他当然可以硬气地说并不怕徐夏行,但事实上他确实在这个比他还要小的长辈面前硬气不起来,甚至最终只是灰溜溜地带着丁佩雁狼狈逃走。 叶无莺不想让司卿陪着,司卿也就很体贴地离开了,反正人都来了,也不怕他跑了,今日能见上一面,他就已经相当满足。 最后,叶无莺住进了叶家在京城的小宅子里。 这京城虽还称不上寸土寸金,且大得离谱,却也是真的生存不易,祈南叶氏在祈南是土皇帝,在博望城的世家里也算排的上号,于京城而言却着实算不上什么,是以这宅子不大,只是让来京城的叶家人落个脚。拢共也就是个两进的院子,前后都是两层,采光很是不错,布置也算是精心典雅,边边角角都有照顾得很不错的绿植鲜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凉亭小池花园假山一样不缺,只是小了些。 叶无莺出发之前,叶宝山就来了信,所以等到他到地方的时候,前前后后早就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刚到门口就有人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是叶家放在京城的管事,在其他叶家人不在的时候,她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她也姓叶,叶慎恬,资质还算不错,早年便过了五级,当然,这个不错仅仅指在叶家而言,若放在京城,当真是五级满地走,她这样的人家都不屑多看一眼。 但叶慎恬在京城却也混得不错,她为人圆滑周到,又交游广阔,或许就是因为心思多用在这个方面,武道方面已经十年没有进步,十年前是五级,如今仍是五级。 叶无莺见到她就带上了几分笑,叫了一声“姑祖母”,这会儿的恭敬倒也很有几分真心。当初他刚来京城,这叶慎恬瞧着也是同叶无暇一般表面几乎找不出任何缺憾,让叶无莺颇为反感,只以为她与叶无暇乃是同一类人,所以待她并不亲近。偏她哪怕在最危险糟糕的情况下,也还是坚持保护叶无莺,直到最后几近重伤不治,幸得一位她的旧友出手帮忙,方才逃过一劫。 这位是真正把叶家当做毕生要守护的家族,叶无莺只要是叶家人一天,她就会努力护住叶无莺一天。 叶慎恬实则年纪并不算大,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便要被这孩子叫一个姑祖母,不禁没好气道,“都让你叫老了,我这模样哪里像是要当人祖母了?”她还没出嫁呢好不好! 叶无莺也笑了起来,“那要不然叫您一声恬姨?” 这就是有些不讲规矩了,在如何叶慎恬也是他嫡亲的长辈,哪怕是旁枝,却也是血缘关系不算太远的。 叶慎恬却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这还差不多!”之后便亲亲热热地牵起叶无莺的手,带着他往里走去,“早在前些日子,你的房间便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瞧瞧合不合心意,若是有哪里不好再和我说,着实不用客气。” 叶无莺点点头,却忽然心中一动,发现叶慎恬在悄悄的观察他。 上辈子他来京城的时候心神不宁,很多细节都没注意,这会儿却觉得叶慎恬待他确实太亲近了一些。那时为了他几乎舍了性命去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原因? 她给叶无莺准备的房间果然是很好的,虽也不算大,比起官学的“宿舍”都要差得多了,但所有该有的都一应俱全,包括给仆从住的左右厢房,一切都布置地很是精心,不仅仅是干净,而是角角落落都顾及到了,可见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青素也很是满意,到了京城,她虽归心似箭,却也不敢离开叶无莺的身边,就怕出事。 “好了,我先放你一天假,”叶无莺对青素说,“明天再回来吧。”他见青素还有些不放心,就笑着说,“我会住在洞天里,绝不会有人能拿我怎么样。” 青素这才点头离开。 叶无莺进了空间,现在的京城是初雪时节,冷到了骨子里,空间中却是一片阳光灿烂,温暖如春。 到底,他还是更喜欢这里。 那空气中飘来的果香和那甜蜜的西点气味让人心情好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能平复刚走进京城的那种躁动抑郁。 京城给他太多不好的回忆了,现在想来都叫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可他知道要把那些都抛开,在这里住上一晚,便要将那些过去都遗忘,他知道,未来还有许多大仗要打。京城可不是祈南,更不是博望,好比玩游戏,那些个地方只能称之为新手村新手城,而这里,才是难度极高的副本,每个BOSS都相当凶残。 在他刚进空间的时候,叶家这低调的宅院便来了客人。 “您请坐。”叶慎恬微微笑着,亲自招待着这找上门来的客人,只是这两位距离她的交友圈子有些远,所以她不认识,很有些眼生,但从对方通身的气质看,便知道绝不简单。 走在前面的,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正处于少女最为美丽惊艳的花样年纪,尤其这少女眉眼如画笑如春山,单单站在那儿就是一副好景。她着寻常的鹅黄轻衫,外套素色夹袄,下装却是极飒爽的黑色马裤和兽皮长靴。但是叶慎恬认得出来,那衣衫看似寻常,但衣襟袖口的绣纹精致极了,简直栩栩如生,又有那兽皮靴子乃是隐有气息的凶兽皮革,尤其她腰间佩着一枚不起眼的白玉,灵气内蕴,怕是一件品质很高的灵宝。 她的身后跟着个少年,年纪或比少女稍小上一些,却也是身段高挑面容清秀,长得虽不如少女惹眼,但通身的气质却不差,一看便知道是那世家大族里以丝竹绸绢锦绣书香精心养出来的,穿着上虽也低调,细节反倒很是奢华。若是给不懂的人瞧见了,或会觉得不过如此,只需稍有点底蕴,便知道他们的这种低调,实则比所谓的满身珠翠更要贵上知多少。 “听闻叶家叶无莺今日里便到了京城,于此处住了下来,是也不是?” 听他们是来找叶无莺的,叶慎恬带上了笑容,“是,不知两位是——” “我是徐家徐惠商。”那少年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有事要找他。” 叶慎恬微微皱眉,却见那少女不满地说,“惠商,态度好一些,那无莺毕竟是……” 这徐惠商看来很是听少女的话,她虽是训斥,他的表情都显而易见地柔和下来,“我知道,弘霜你就放心吧。” 叶慎恬悚然而惊! 她知道徐家徐惠商代表着什么,徐家这样的世家,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她自然混不进那样的圈子。她哪怕不知道徐惠商在徐家的地位如何,也不妨碍她对所有的徐家人都带上十二分的恭敬。 然而,也就是恭敬而已。 那个“弘霜”才是真正让她差点往后跌坐的原因。这世上叫弘霜的人恐怕不会太少,大殷不讲究姓名的忌讳,只是平民多半不敢去与贵人同名,但总有些同音的字的,也许不是弘霜而是红双?但瞧这少女的气质风范,便知道绝不平凡,而当今世家之中,唯有一位“弘霜”格外有名,哪怕是她这样在京城只是混迹一些寻常世家圈子的也时常听说。 黑殷赵氏,今上的长女赵弘霜。 她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与旁人自然不同,今上甚至亲自教养过她三年,不比其他儿女。儿女多了,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心力去照顾,本身父母的心都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更别说这些个皇子皇女,多半不识一个母亲,这唯一共享的父亲,还是个几乎没有多少亲情温存之心的人。 听闻这皇长女自己也是相当优秀,虽母族不显,自身却是天一品资质,很是聪慧,她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作为助力,甚至没有其他皇子皇女那样有母族做后盾,偏在朝中声势不算弱,本身就说明了她的手腕。 于是,叶慎恬知道这件事是她根本推不得的,赶紧叫人去喊叶无莺院子里的人来。 来的人是红舞,而她一走进客厅,赵弘霜就站了起来,她认识红舞,不仅仅是红舞,绿歌她也认识。本来春山楼就是掌控在赵氏手中,赵弘霜见过春山楼出身的红舞自然不是什么奇事。她惊异的是,她那位父亲竟然让红舞绿歌去了叶无莺的身边。 红舞见到赵弘霜却不算太惊讶,行了个礼道:“红舞见过殿下。” 赵弘霜点了点头方才道:“想不到在这里重遇。”当初她也是很喜欢这位双胞胎姐妹,也动过将她们要过来的心思,但后来她们忽然不见了,赵弘霜以为她们是因为任务不幸陨落,却原来是去了祈南。 “那叶无莺呢?”徐惠商却是皱起眉来,直接说。 殿下都亲自来了,他还迟迟不出现,这是在搞什么? 贺统领手下的人倒是知道叶无莺有“残破洞天”之事,但是很快贺统领和王贵妃就出事了,所以京城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红舞礼貌地笑了笑,“很抱歉,现在我也没法叫得到我家少爷。” “什么意思?” “我家少爷自小有一个残破的洞天,这洞天只容他一人进出,不比那些圣者贤士的洞天可以知道外界的情况,他一旦进入便彻底与外界隔绝,我们无法通知得到他,他也不知有贵客到来。”红舞的口吻有些无奈。 徐惠商却惊得跳了起来,“残破的洞天?” 这是叶无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的事,所以红舞说起来很是坦然。 赵弘霜站在原地,一时怔忪,竟是有些恍惚。 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都知道叶无莺进京了。他的身份对于外人而言或许是秘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个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私生子在世家大族来说不算什么,但多数嫡枝不会将这些个私生子放在眼中,即便是他们资质再好,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根本无法获得家族的继承权,自然造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他们黑殷赵氏不一样,他们是皇家,若是照着那些个嫡嫡庶庶的那一套,那么他们都是庶,只有皇后所出的皇三女赵弘语是嫡,他们自然是不认的。 私生子又不一样,说句实话,往年黑殷赵氏坐在皇位上的那个还真没什么私生子女,因为他们可以招赘或者娶进不止一人,哪需要顾及其他,弄出个私生子女来。 一时间,赵弘霜竟然有些忐忑,她来是想给自己找些助力,一个在京城根基浅薄,又没有名分的亲生弟弟,岂不是没有同母兄弟姐妹的她现成的好助力? 可这会儿她又有些犹疑了。 残破的洞天是个什么东西,她是很清楚的,若非真的天资卓绝,是不会有这样的“运气”的。 她不知道的是,叶无莺的空间和洞天根本不一样,外界发生了什么也瞒不过他。当叶慎恬派人来请他的时候,同红舞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赵弘霜来了。 他眼神冷漠,却是不想见她。 皇家那几个皇子皇女几乎都是变态,但若论其中谁最薄情,赵弘霜若称第二,便没有人能得第一了。 她的心犹如她的名字,不仅硬如铁石,而且冷如霜雪。 这会儿,他几乎要去同情那个徐惠商,为了赵弘霜倾尽一切,为她生为她死,却在被利用完之后毫不犹豫地舍弃,甚至还要狠狠踩上几脚的徐惠商。他的凄惨结局几乎不能用一个遇人不淑来形容了。 虽然说,叶无莺也十分厌恶徐惠商—— 愚蠢而不自知,偏还试图来招惹陷害他。 渣女贱男,活该。 第40章 既然了解了外面的情况,叶无莺自然很是悠闲地在空间里吃吃喝喝,人呐,多补充一点糖分心情就会好起来。 啃完一个樱桃雪糕,又踹了一把太妃糖塞进口袋里,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全不管那赵弘霜是否会在外面等他。 事实上,那身份高贵的皇长女怎么可能会留在这里等他一个“乡下”来的私生子弟弟,见无法通知到他,留下一个口讯之后,便和徐惠商离开了。 青素不在,红舞也不敢随意做决定,将讯息记录在便条上,准备等着叶无莺出来再交给他。赵弘霜留下的是第一个地址,让叶无莺有空之后便尽快去找她。 第二日青素回来,神色却有些淡淡的,显然这一次归家并不是那么愉快,但当再见到叶无莺的时候,却并不露出什么其他情绪。她看到了赵弘霜留下的讯息,皱眉道:“少爷,你要去吗?” 叶无莺在里面套上轻便的薄兽皮马甲,这种马甲是用一种特殊的凶兽火窍灰鹿的皮毛做的,轻薄保暖,价格不菲,却是叶慎恬大清早特地送来的,她一片好意,叶无莺也就很大方地笑纳了,穿着这件马甲,就可以摆脱厚重的皮毛外套,只再套一件薄袄足够了。一听青素的话,他很快回答,“不去。” 红舞在一旁听到了,惊讶说,“那可是大殿下!” “那又如何?”叶无莺的神色淡淡的,“我就怕去了之后,‘刚好’碰上个其他殿下的人,莫名其妙就被盖章与大殿下成了一伙的,那我多冤。” 青素微微笑了起来,“不去就不去吧。”那位殿下难道还能因为这个而真的拿少爷怎么样?“不过,还是要去封信。” “我知道,”叶无莺掏出一封信来,“早就写好了。” 青素大概瞧了一眼,无非就是些“太惶恐没资格同大殿下您一块儿混”之类的话,假得实在有点敷衍,但是面子上绝对算是过得去了,他们也确实只需要个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也就够了。 这世上你不愿做的事不论找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也是个借口,不要将别人当做傻瓜,绝大部分时候,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需要这么一个借口给双方台阶下罢了。 叶无莺换好衣衫,正要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叶慎恬,她见他要出门,赶紧问,“可是要去见那位大殿下?”看着叶无莺的眼神很是关切。 若不是有上辈子的事儿,在博望城就饱经“背叛”的叶无莺大抵是不会相信叶慎恬这看似很真心的关怀的,但是这会儿又不一样,一个肯为你豁出性命去的人,不论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理由,她也没道理重来一次就转头给你一刀。 所以叶无莺微微一笑,“恬姨,我正要出门逛逛,若是哪位下仆有空,还请帮我去大殿下那里跑一趟,替我送一封信。”言下之意就是回封信,我人就不去了。 听到他这样说,叶慎恬竟然松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好。” 叶无莺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若叶慎恬真的只将他当做祈南来的叶家子弟,大殿下不惜折节下交,她应当高兴还来不及,叶无莺这样的反应她多半会失望而不是庆幸,哪怕与皇室牵扯会有些危险,但叶家是个什么身份?更何况这个年代习武之风尚行,殷人的想法也偏向于强硬无畏,若是为了那丁点儿危险就失去晋升之道,怎么都不符合这个世界人的三观。她这会一听叶无莺不打算去,反倒松口气,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恐怕叶慎恬和叶宝山一样,知道叶无莺的真实身份。 这倒是奇了怪了,叶宝山绝不会告诉她这等秘事的,别看叶家将叶慎恬放在京城,事实上这是一种另类的放逐,叶家的中心和根基毕竟在祈南,哪怕京城十分重要,却也不需要叶家花太多的心思,且京城这等地方,哪里是叶家这等末流世家好混的,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被那些个真正的权贵给轻飘飘的捏死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只因叶慎恬出身的那一枝,很是出了几个能人,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数十前被嫡枝狠狠打压了下去,几个本来颇有前途的青年还未等长到成气候就已经陨落,剩下一个彼时不大引人注意的叶慎恬,于是,没有多久她就被打包送到了京城的主管这里抚养,长大后直接接了那人的位置,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到祈南去了。 于是,叶无莺就有了一个猜测,她恐怕认识他那位早逝的母亲,叶其裳。 叶其裳当初在京城举目无亲,虽早年被关在巫殿,二十多岁便已经是大巫,可以在京城行走,于是,她来找叶家人实在不是什么奇事,若叶慎恬当真认识他的母亲,对他格外关切甚至以命相护也就有些说得通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叶无莺的身份的,他猜或许叶其裳与今上有私情的时候,她便有些了解,然后很多事情就很好猜了,他凭空出现在叶家,又资质这样超乎寻常,甚至有叶家人根本不可能有的“残破洞天”。 站在叶慎恬的位置想一想,若是有一个知道叶其裳往事的前提,猜到这些还真的不难。 唯有知道叶无莺的身份,知道他被赵弘霜拉过去决无好事,只会让叶无莺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她才会因为他不掺和到里面去而松口气。 “恬姨,您能和我讲一讲京城现如今到底形势如何吗?” 叶无莺到京城的时候比上辈子早了好几年,有些个本该尘埃落定的事儿这会儿却是刚刚发生,那时他远在祈南,关于这里连只言片语都听不到,怎么会知道京城这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地方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也可以问司卿,但他怀疑司卿那样的性格,恐怕对这些个事根本不上心,问他他也未必记得。 不得不说,不仅仅是司卿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司卿。司卿确实不记得,他所关心的事拢共就那么几件,那时他还没那么快突破到大巫,这两年被关在巫殿里,对外界的事根本也是一无所知,后来即便是听说了一些大事,却根本没关心过这些事究竟如何发生,只能根据结果来推断发生的过程。 叶慎恬听他问了,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于是开口道:“你现在可急着出门?” “并不。” “那便随我去花厅里坐坐吧。” 两人最终坐在了温暖的花厅里,此处烧着地暖,室内温暖如春,几盆颜色鲜妍的花摆在边角,错落有致,很是美丽。 叶无莺让带来的红茶让下仆泡了,叶慎恬赞叹着这茶的醇厚香气,一边说:“昨日里你回来怕是太累,所以没有机会说,这会儿却必要与你说一说这京城之事。” 她是知道叶无莺因被司卿邀请来参加巫祭才会先来京城,实则还是为了那选伴读之事。 叶无莺亲手给她斟了茶,“恬姨请说。” “近来,京城的形势并不大好,”她却这样开了个头,“或许因为陛下这样的举动,更让朝臣和世家们不安,暗处很有些风雨欲来的模样。” 叶无莺恨不得翻个白眼,上头那位才没有什么深意呢,纯粹就是折腾,还是为了自己折腾,叶无莺可是一点儿都不领情。 “可是,真正顶尖的那部分人,或许是知道真正的原因的。”叶慎恬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无莺一愣,随即安静下来。 她果然知道。 “陛下原有七子三女,现如今活着的只有五位皇子,三位皇女倒是俱在,”叶慎恬斟酌了一下语句,“大皇子早逝也变罢了,二皇子赵弘申母亲去了,又资质平庸,为人很是低调。” 呵呵,低调个鬼,这位试图扮猪吃虎,可惜最后发现他真的是个猪,猪装的久了,指不定就成了猪,偏还以为自己聪明。 “三皇子赵弘旻乃是珍妃所出,珍妃身份高贵,乃是上官家的嫡女,这三皇子的身份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京城的世家,以徐氏和上官氏最高,乃是能与黑殷赵家相较的悠久世家,底蕴深厚。和徐氏的自命清高不同,上官氏向来与赵氏紧紧相连,只恨不得抱着赵氏的腿痛陈忠心,因此,上官氏多有女子嫁与赵氏,也常有男子入赘皇家,这珍妃便是其中一个。 听到叶慎恬提及那位三皇子,叶无莺就一阵犯恶心,这位表面上风度翩翩很有世家风范,又因他母亲长得着实漂亮,赵家那些个皇子皇女中,除了叶无莺之外,就属他长得最好,可是,这位是个真·变态。 “四皇子赵弘冲同二皇女赵弘凌乃是一母所出,就是博望王氏出身的那位王贵妃,她手段极多,你万万要小心。” 也是怪事,那王贵妃与贺统领怎会不再为难自己?看来还得问问司卿,这事儿他定然知道。 “五皇子赵弘显与六皇子赵弘启也是一母所出,惠妃姓丁,乃是户部尚书丁有程的长女,性格最是温柔,因此这两位皇子的性格相对也好一些。” 叶无莺沉默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两位都没能活到成年,其中赵弘显甚至没活过十岁。 这次要选伴读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二皇女、三皇女之中,叶无莺本就想选择这位五皇子。 二皇女赵弘凌也活不过明年的,哪怕她资质出众又天资聪颖,又有个有力的老妈也是没用,到底沦为了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他和王贵妃他们早已经撕破了脸,于是自然不能去争取赵弘凌的伴读身份。 “三皇女赵弘语乃是皇后嫡出,身份最高,但自小体弱多病。” 呵呵,体弱多病个鬼,这也是个扮猪吃虎的,只是段位比赵弘申要高多了,又有个十分靠谱的母亲撑着,为人阴毒深沉,偏还能装成柔弱天真的小白花,叶无暇和她一比都是个渣渣。 “你主要需要注意的就这些个,剩下的七皇子赵弘毓生母身份既低,又是个傻子,倒无须担心。” 叶无莺一下子站了起来,甚至带翻了面前的茶杯,“你说什么?” 叶慎恬不知道为何他听到这里这般激动,奇道:“怎么了?” “你说那皇七子……” “是啊,就在前些日子,太医诊断他智力低下,虽还不到全然疯傻的地步,却比寻常孩童要差上不少。这刚生下时还看不出来,渐渐大了,方才显出来了。” 叶无莺的脸色古怪,竟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赵弘毓,怎么会呢,任谁是傻子他也不可能是傻子,谁能聪明得过他去!那个早慧、多智、骄傲的赵弘毓,是赵家这一代最有希望的天之骄子,因为他是金雷真武体,且是天纵之才,过目不忘心有九窍。 他太骄傲了,所以连对付叶无莺都不屑于亲自出手,只需在其中稍稍做一些手脚,便能够让其余人前仆后继地来找叶无莺的麻烦。哪怕他犹如那明月之辉,皎皎莹亮,却也没有人能够拿他怎么样。 作为敌人,叶无莺都敬佩过他,因为赵弘毓不论心性手段,都远非其他人可比。若说玩弄心计,赵弘冲的水准也很高,又说那挑拨离间,赵弘语更是个中高手,但他们与赵弘毓相比,便是那星光与萤火,根本不能放在一块儿相较。 正因如此,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才会这样复杂难明。 可是,他竟然傻了。 “恬姨,你继续说。” 叶慎恬讲完几位皇子,又开始给他大概讲一些京城的局势,身为末流世家的一份子,她能够掌握这些个情报,可见是花了大心思的,有一些甚至未必会送到祈南去,可是她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叶无莺。 叶无莺这会儿心思却已经飘了出去。 这一年,皇七女赵弘琰还未出生,她与赵弘毓是亲生的兄妹,可若是没有赵弘毓护着,张嫔未必能生的下这个女儿,若没有赵弘毓,赵弘琰即便是出生了,怕也难活得到成年。 这蝴蝶的翅膀,还不知道要影响多少人。 等到叶慎恬大概要讲的东西讲得差不多了,他才从空间中拿出司卿给他的巫偶脑袋,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你!” 那边司卿略有些惊喜,“好!” “南市那边见。” 一大清早,这大殷的国都就已经迸发了相当的活力。 宽广的道路可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路面都是极其平整的巨石铺就,中间和两边都有青石砌成的围栏,里面种植着一些花草和树木,即便是入了冬,这街上仍然有青翠的绿。殷都种着不少香樟和绿萝,倒是没有左右行驶的规矩,可道路太过宽广,没有规矩也不会出什么危险,行人都可各行其道。 深叶行在清早就已经不算空旷的街道上,一路往南市的方向去了。 大殷以北为尊,正北方位乃是殷都皇城,占地极广,普通人都不许接近。叶家在京城排不上号,自然就挤不进那东边的权贵势力范围,东边住着的都是一流的世家和品阶高的朝臣,是以东市的水准也是特别高,各种奇珍异宝都可以在那里找到,连酒楼饭馆走的都是高雅大气的风格,自然价钱也是不菲。 与东相对应的西边却是京城平民的集中地了,西市热闹,但也鱼龙混杂。南边却是不上不下不荒不闹,那些个排不上号的世家士族,多半居于此地,于是,南市便也是个中不溜,比不上东市繁华富贵,也及不上西市趣味横生,只取了一个中庸之道。 叶无莺选在南市倒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方便,这巫殿并不在京城之中,而在郊外,且就在京城的南郊,南门出去数里,便是巫殿的势力范围,要从南门进出便要特殊的通行路引,百姓更是全然禁止从这里进进出出。若要从京城往南去,绝不会从南门出,而只能走东西两门,绕过南边的神巫山,方能走上官道。 如此巫殿和皇城南北相对,却是互不干扰,甚至表面没有多少往来,各自冷漠以对。 等到叶无莺在南市那家熟悉的早点铺子坐了下来,点了一碗馄饨面,又顺手给司卿点了一碗清水面之后,面刚上来,他又顺手把桌上的醋倒进去几乎半瓶,刚用筷子搅了搅,司卿就到了。 他来得很快,只因巫的出行除了那华盖灵椅之外,也有灵力车,甚至比世家的那些还要快上几分,深叶的速度远远比不上。 “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口味。”他刚坐下,就似有些感慨地说。 叶无莺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这行为是多么自然。 他们俩最好的那段时光,便常常清早在这里相会,事实上,他们就是在南市相遇相识,自此开始的孽缘。但自从有了隔阂,又发生了那些事之后,他们再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吃一碗面了。 那时,他们还互相喜欢的时候,再简单的事,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微光,显得格外美好。 “你的口味这么奇葩,要忘记也难。” 最终,叶无莺只是冷冷说。 他不想想起那些事,哪怕是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忆。 因为过程再如何美丽,结出的不过是一颗腐坏的苦涩果子,有句话司卿说得很对—— 他是聪明人,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第41章 叶无莺说得是没错,司卿的口味十分奇葩。 他的身体不好,照理应该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偏他喜好的是极甜、极酸或者极辣,说他口味重吧,若是酸辣或者酸甜,他就不喜欢,只喜欢纯粹的甜或者纯粹的酸。 例如吃面,他的喜好便是一碗清水面,什么都不加,然后面汤全换成醋就行了。 叶无莺尝过一口他的面,实在是难吃得令人发指,这人的舌头根本就与常人不一样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吃了起来,青素和傅斌谈凯江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只带了他们三个出门,初到京城,还需置办一些东西,便让红舞绿歌姐妹去了。 他还带着三个人,司卿却连一个仆从都没带,只有一个沉默无言的巫偶。叶无莺一再朝那巫偶看去,只觉得他的模样有些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谁。 巫殿自然也是有仆从的,就好比叶无莺身边的四人是命侍一般,巫殿所有的仆从都是命侍,他们的命都掌握在巫的手中,不得不无畏地保护他们。同红舞绿歌这些心甘情愿的命侍不一样,他们绝大部分都是犯过大罪的通缉犯,被巫殿不计伤害地转变为命侍,也唯有巫殿,才敢用这些人当做护卫。巫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掌有命侍的命牌,却也未必能完全掌控他们,巫可以,他们能够让命侍怎么都无法逃出他们的掌心,握有命牌,一个小小的咒术就能让命侍生不如死,让他们唯有听命行事。 司卿的身边,早前便跟着那几个高阶命侍。 用完早点,他们才顺着热闹的人流,融入了嘈杂的早市中。 “我想,有些事你要给我解释一下。”叶无莺开口说。 司卿一点就透,“你是指王贵妃还是赵弘毓?” “果然,都是你动的手。”叶无莺根本没有太意外,“赵弘毓也便罢了,此时只是个没有人关注的孩童,王贵妃又是怎么回事?” 上辈子这位可是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活得颇为滋润,哪怕她的女儿赵弘凌被人害死她发了一回疯,今上都大度地原谅她了。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确实极有手腕,赵弘冲整个儿就像他,哪怕在诸位皇子皇女中资质不显,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司卿微微一笑,那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两抹淡淡的浅红,“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端看能不能发现。” “你活得比我久,自然懂得也比我多。”叶无莺的口吻很平淡,眼睫轻垂,缓缓说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并没有什么,司卿却心间一颤,无奈地说:“能不能不要这样刺我?” 不管他们是浓情蜜意之时,还是后来决裂,司卿都没有办法放任叶无莺不管,只是他太耀眼了,耀眼到他的敌人全部心生不安,终有一天联合起来,竟是连他也来不及相救。 叶无莺恨的,司卿都知道,而且无可辩驳,如今想想,唯一后悔的也就是当时太天真幼稚,以自己以为的方式去占有一个人,又因旁人挑拨而轻易被挑动心神。 “你还没告诉我,王贵妃究竟有什么弱点?” 上辈子,他也是努力找过的,偏这个女人竟是哪里都挑不出错处,又聪敏美貌,难怪今上舍不下她。 司卿想要悄悄牵一下叶无莺的手,却到底没有操之过急,“她不喜欢你那薄情的父亲。”他脸上带笑,轻轻说。 青素在后面听着,她不知道司卿和叶无莺的关系,但知道他俩在这几年里一直有联系,是以只以为叶无莺信任司卿,把什么都告诉他,于是,瞧着司卿的眼神也就难免温柔一些。 如果叶无莺知道青素这会儿的想法,肯定要嗤之以鼻。 “我知道,他的那些女人,能有几个真正喜欢他,”叶无莺讥诮地说,“就凭他那张英俊的脸?他这样的人,初时或许会被皮相迷惑,相处的越久,越是知道他的缺点,还能喜欢他才叫见了鬼!”他那可怜的母亲也就吃亏在还没来得及发现他的真面目,沉浸在所谓爱情的甜蜜里,就已经香消玉殒。 司卿压低了声音,“她不喜欢你父亲,自然有喜欢的人,哪怕藏得再好,时间渐渐久了,总要露出些许端倪,”他觉得,只是这样和叶无莺并肩走着,就很叫人开心,“曾经,上辈子的她就是再没能抑制住这种感情,使得王家和贺家都万劫不复。” 青素听到一段嗡嗡的声音,有几个字就没听得清。 高阶武者的听力极佳,炼气士稍弱却也弱不到哪里去,但互相之间说话,总有办法能够让别人听不见,只入了面前人的耳里。司卿用的就是这样的办法,青素也不以为意,因他们时常这样,甚至还可以将声音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外人听不到,只有几个人能听到在说什么,这是基本的控制之术,两三级的武者就可以办到。 叶无莺一听这话,就站住了,奇道,“不会吧?她竟然喜欢那个姓贺的?” 不怪他惊讶,上辈子,叶无莺见过贺统领不止一次两次,自然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隆湖贺氏也是知名的世家,但与王氏一样,只得六品中流,贺统领出身贺氏,却并非嫡子,而是现在那位贺家家主在外的私生子,八九岁上因他资质出众才领回家中,事实上五岁便测了资质,一时间却并未让那位家主做出决定,只因这位实在长得太丑。 没错,贺统领也不知怎么回事,专挑他父母的缺点长,明明那位贺家主年轻时长得高大俊朗,虽不算太出众,却也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那母亲也不是容貌令人惊艳的美人,好歹眉清目秀小家碧玉,是个温婉明媚的姑娘,哪知道生下个孩子丑得很。若非他长得还是像父母的,恐怕贺家主都要怀疑他的出身了,只是这种像是专挑着不好的地方像而已。 贺统领身高超过一米九,这长相却不敢恭维,以至于走出去都能吓哭小孩,叶无莺实在想不到那生得柔媚美貌的王贵妃,竟然会喜欢他。贺统领与王贵妃本就十分亲近,今上不怀疑的理由除了他们之间差着辈分之外,也因贺统领实在太丑,实在是生不出怀疑他们有私情的猜测。 司卿嘲讽地笑了笑,“总有人口味独特的。” 而且更让人讽刺的是,她喜欢贺统领,贺统领却不爱她,只将她视作晚辈,全不带私情,甚至一心只对家中丑妻情有独钟。 “可若是曾经她能不让人发现,如今又怎么会。”叶无莺瞥了司卿一眼,这毕竟只是暗恋又不是明恋,且以王贵妃的谨慎小心,能被发现才叫见了鬼。 司卿翘了翘嘴角,“我虽不擅咒,但身在巫殿,认识擅长这方面的人太多了。” 叶无莺:“……” “一个小小的情咒而已,且情咒要以心为引,若是心中彻底无意,却也根本无法成功。”这种小咒术没那么神奇,就好比传说中的那些巫蛊之术,苗女总能用巫蛊让误入苗寨的汉人爱上自己,事实上,若非这人自己也心中有鬼,哪可能那么容易,到头来浓情转薄,却又能找一个“中了巫蛊”的借口,这天下哪还有这么光明正大的变心借口? 叶无莺皱了皱眉,“这样不会让人发现吗?” 司卿摇摇头,“这种咒术寻常的巫并不会,大巫中倒是有些擅长,却也不屑为人做这等小咒术,此咒并不是普通的诅咒,即便是巫,也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她中了情咒,又与贺统领相见,自然情不自禁,几次下来,肯定会有让那位撞见的时候。”特别是徐惠商先瞧见一次,告诉了赵弘霜之后,即便是本撞不见,他们也会努力让今上撞见的。 两人正并肩边走边说话,渐渐太阳升了起来,初雪新阳,暖融融的落在身上,极其舒适,连叶无莺浑身都放松了几分。 却在这时,他心中一动,只听耳边“喀拉”一声脆响,等他脸色一变掏出那块桃木制的命牌时,见它已经彻底碎成了好几瓣!叶无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几乎是咬着牙说,“赵、弘、旻!” 司卿也看到了,这是红舞的命牌。 现如今,京中那几位还不了解叶无莺,叶无莺却很了解他们,那些个小变态的性格他一个个都摸得极清楚,他知道,会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压一压他的定然是珍妃之子赵弘旻。余者大多会先观望,再行动,到底不会像这位这样直截了当地表达恶意。 叶无莺一直防着他,却想不到他动手这样快!本想着好歹也要等他在京城呆上几天,到时候他定会将青素以及其余四人好好拢在身边,因为赵弘旻的手段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率先拿他身边的人当做充满恶意的警告。 想不到这一次,他这样操之过急,在处处权贵的东市,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动手! 叶无莺想也不想,就已经在街上奔跑起来,司卿赶紧跟了上去,他的步法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明明不见如何抬脚,速度竟然并不输给身为五级武者的叶无莺。 “去哪儿?”现在赶过去怕也晚了,命牌已经彻底碎掉。 “杀人!” 从南市到东市,很有一段距离,叶无莺知道这会儿自己即便是赶过去,也是赶不及的,绿歌的命牌暂时没事,她也素来要比红舞谨慎小心,只能期盼她逃过这一劫,因为要指望叶无莺这边赶过去救她,根本就不可能来得及。 叶无莺在街上疾奔,自然不是失去理智要跑去东市。 他仍然在南市中奔跑,几乎足不点地,速度快到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一道虚影。 这是叶无莺前世十七八岁才得的一门功法,专练足下之力,不仅有力,而且迅捷。 左拐八拐,青素想不到叶无莺方来京城,就对南市这般了解,一时间很有些讶异。司卿跟在叶无莺的身后,很快就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南市二十九街,可不仅仅都是这些个店铺商人,也有不少人租凭房屋住在这斜八街上,此处乃是闹中取静,明明在南市中央,偏偏清雅精巧,一栋栋小宅子很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恍惚之间,司卿似乎想起了上辈子他同叶无莺同游南市的时候,曾向他介绍过这南市一景。 叶无莺便是朝那里奔去。 赵弘旻想给他个下马威,却并不了解叶无莺是怎样的人,叶无莺对他们的熟知程度更是超过他们的想象,包括赵弘旻手下的那些个人。 现如今所有的皇子皇女都住在宫内,顶多能到别院放松一下,宫内规矩极严,他们作为未成年的皇子皇女,并不能享有多少优待,因此,他们想要收拢更多的人,却并不能将他们随意带到宫里去,宫中可不是随意能够进出的地方。 东边儿住着的都是达官显贵,又是真正的寸土寸金,西边儿平民百姓太多,显得太过简陋,唯有城南差不太多,有世家士族居住,也有恰合适的热闹集市。 不仅仅是赵弘旻,其余几位皇子皇女多有手下住在城南,甚至那位大殿下留下的地址,也在城南。 叶无莺是去杀人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四周有人与他擦肩而过,都是悚然而惊。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赵弘旻藏得极好,连他那几位兄弟姐妹都不知道的秘处便已经在叶无莺的面前。 一栋二层小楼掩映在绿树之中,昨日里一场初雪,树尖还留着些许莹润的白,倒映着碧波寒潭,又有青石小桥怪石假山,很有几分精巧野趣。但叶无莺这会儿全然无暇欣赏。 他沉着面容,招呼也不打一声,抽出长剑,只冲上去那么狠狠一剑! 剑气冲霄,利刃破空。 因那巨剑沉重无比,是以那破空之声就好比滚滚惊雷,闷闷地鸣了起来,最后化作一声轰隆的巨响! 木质小楼应声被一剑劈碎! “何人敢来这里闹事!”不多时,两个身材健硕的青年就奔了出来,脸色极其难看。 叶无莺冷冷一笑,“为何不敢?” 青年也冷笑,“你倒是胆大,可敢报上名来?”他并不怕叶无莺,也自认没什么好怕的。 除了他们之外,从旁边的小楼中很快又跑出几个人,他们将两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瞧着叶无莺。那两个中年人也透过人墙,好奇地朝着这边看来。 一共十二个,基本都是五级以上的武者,甚至有两个六级一个七级一个八级,倒是被护住的那两个中年人武功平平,怕是只有二三级的水平。 叶无莺听到青年反问,竟是笑出声来,他本来就年纪小,这一笑就愈加显得稚嫩青涩,只容貌太盛,竟显得十分漂亮可爱,偏出口的话满是煞气。 “他敢杀我一个人,我自然要杀他十个,方才能让他知道什么是肉痛!下次再敢惹我,必要十倍回报!” 那问话的青年脸色微变,“你知道——” “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叶无莺柔声说,“他们将你们养在此处,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两个满腹毒计阴损刻薄的谋士,是也不是?” 这下子,那两个中年人赶紧倒退两步,算是彻底明白堆满来者不善了。 “不怕让你们知道,这会儿我正非常愤怒,所以,杀起人来怕是很难收得住手的,今天你们统统都要留在此处!” “好大的口气!”那青年面容狰狞,率先扑了上来。 青素叹了口气,伸出那双白皙美丽的手掌,接住了那位八级武者的风雷一击。 他们这边即便是加上司卿也只有五人,但是,要杀面前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了,尤其,司卿是一位巫。 若是不动不响,巫偶瞧着是正常人几乎无异,司卿口中念出一段咒语,那巫偶抽出长刀迎上去的时候,才有人发现不对。 再如何像真人,那也不是真人。这位平时看着好似盲人紧紧闭着双眼的巫偶眼睛已经睁开,那双镶嵌着宝石的眼睛熠熠生辉,却透着淡淡的深浓红色,瞧着诡异莫名,他的身上感觉不出任何武者的波动,那一刀却沉重如山,直接将与它对敌的那位五级武者劈成了两段! 残忍,又恐怖。 “当!”旁边一一刀砍在它的肩上,却只发出了金属相交的清脆响声。它的衣服碎裂,露出好似平常人一般的皮肤,这一刀下去,自然是割坏了皮肤,只是不见鲜血,那“皮肤”被割得“皮开肉绽”,却转瞬之间就恢复如初。 这群人并非没有见识之人,一下子脸色大变—— “巫偶!” 竟然是巫偶。 这回,他们才看向那个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微笑的苍白少年。 那是一个巫,他有一个拥有巫魂的巫偶。 他是大巫。 第42章 巫的震慑力果然强悍,在其他人发现那是一具巫偶之后,已经心生退意。 叶无莺瞧见了,莫名有些不爽。 其实就好比当初胡明喻瞧见琉绮之后就退了一样,众人发现那苍白少年是大巫,轻易又不敢去伤他性命,不退还能做什么? 叶无莺却容不得他们退走,趁着这些人发现司卿身份而束手束脚的时候,迅速又杀死了两个往后退去的护卫。 气势便是这般,一旦想要退走,便容易溃散,即便不在战场,又只有几人也是一样的。 那两个谋士原本表情还算淡定,却也终于有些惊慌起来,迅速往木楼后面跑,叶无莺从一开始就砍坏那栋小楼绝不仅仅只是吸引他们的注意,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跑也变得不那么容易。 八级武者已经被青素缠住,两名七级也一样脱不开身,剩下的五六级的武者试图带着两位身体有些虚胖的谋士逃跑,却偏不敢转身。 叶无莺的剑太利,也太凶,若是敢露出丝毫的可趁之机,便是一击致命。 他们甚至没法相信,一个不过还未长成的孩子,虽已经有了些少年模样,却到底还是孩子,怎会这样暴戾凶悍。 “唐先生缇先生快跑!”之前与叶无莺对话的那位六级武者大喊一声,深深吸了口气拦在了叶无莺的面前。他在这些护卫中不是最强,也不是最长,却是他出来应答,只因他是三皇子赵弘旻的心腹,其他人不是。 叶无莺却长笑一声,“我却还怕你率先跑了。”他认识这个人,他与那赵弘旻一块儿长大,不仅仅是他的心腹,赵弘旻这人几乎与今上一般寡情,性格又有怪癖,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比如面前这位,如果没记错,就和赵弘旻有一腿,名是主仆,实则是时不时滚上床的关系。时隔这么久叶无莺还有些印象,就是因为后来有朝臣拿这件事说道。原皇子床上是男是女,在这个年代是压根没人管的,被拿来说道不过是因为这青年非但不是世家士族出身,甚至不是平民,而是贱籍。 端只看着那些个其他护卫虽听他的话,眼中却多有不屑便知道了,哪怕是那两个被他以性命相护的谋士,都不见对他有多少尊重,便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死了,赵弘旻或许不会太过伤心,却绝对会伤到他的脸面。 尤其这青年高大英俊,正是他十分偏爱的那一款。 不仅是他不能跑,那两个谋士也断然不许逃走。 叶无莺一剑刺天,宛若雷霆,剑气激荡之下,四周草木纷纷摧折。 那边却是脸色大变! 他们都是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人,怎会忍不住赵氏的功法?且众人皆知,赵氏功法绝不外传,除非你姓赵,方能习得一二。可是,叶无莺他姓“叶”啊!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也对赵弘旻为何执意要为难叶无莺有了些猜测。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其实还挺靠谱的,也接近了实情。 可是很快,他们就无心再想这个了,因为想起了赵氏的剑法有多么可怕。 这年头虽不到以剑为尊的地步,但是剑法是出了名的难练,若是一个不好,难免沦为只有花架子却没有杀伤力的代表,尤其不少世家子,仅仅是因为剑好看,便执意要练剑,到头来除了好看,啥都不行。 赵氏的剑法不一样,这是从实战中磨出来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杀人的技法,凶暴非常,戾气十足。 叶无莺将喉头的甜意压了下去,每每用这门剑法,总难免过了头,越阶杀人的结果可不是那么好承担的,他表面瞧着丝毫没有受伤,实则已经不能再动手,胳膊都酸软不堪。 “不过欺我刚来京城,无人相帮罢了。”叶无莺嗤笑一声,冷冷说。 司卿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无莺,你还是随我住到巫殿去吧。” 叶无莺沉默下来,他对巫殿有很多不太好的回忆,可是他知道,若理性去看,最佳的选择便是住到巫殿去。他的根基太薄了,叶家更不可能护得住他,在这个京城里,连那两个谋士身边,都有不少高阶武士,更何况旁的那些权贵? 他来得真的太早了,自己的实力不足,偌大的京城竟是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包括座上那位他的亲爹。 即便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叶无莺也可以肯定那位绝对不闻不问,根本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丝毫的情绪,正因为了解那个薄情的父亲,赵弘旻才敢这样大胆。 只一时间,赵弘旻还不敢对叶无莺下杀手而已。 到了京城,即便是王贵妃没有失势,也会收敛起来,到底要有些顾忌。 但是对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的身边,不仅仅有那位给的命侍,也有青素,甚至是阿泽。 叶无莺还未回答,就听到司卿叹了口气,“当真不用担心的,你住在客院便行了,你也知道,那里往常也有些人住的。” 巫殿很难进,那是对于绝大部分的人而言,有些人,却未必有多难。 巫必须要割舍世俗,他们都是极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了巫殿,与家人的联系自然不可能紧密,但也有些特殊情况,比如如今的天巫婀戎,她也是世家出身,但是百年过去,她的家族已将没落被抛弃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只剩下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乃是她嫡亲的侄孙,她便光明正大地将那孩子接了来,放在客舍之中住着。当然,她并不管,纯粹放养。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借宿的,几乎都是世家子,而且清一色被放逐的世家子。 无他,巫殿的客舍与巫殿的巫住的地方几乎是鲜明的两极,不少巫甚至是大巫、天巫的生活都极尽奢华,偏那客舍不仅设在不毛之地,而且条件清苦到了极致,还不准随意进出,堪比那些小说中清贫的寺庙了。 可见,巫殿从来就没有什么招待客人的意思,才会这么敷衍。 有司卿在,叶无莺自然不用担心在客舍中也过得那样清苦,他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想去。 “好!” 最终他却仍然答应下来,看着司卿笑得眉眼弯弯,苍白的面容都似乎有了些许血色,叶无莺对他却仍然没有全部放下警惕之心。 比起这会儿的京城,他对司卿更了解,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被司卿算计第二次,要跨过的不过是自己心理上的那道坎,总比这会儿危机四伏的京城要好多了。 他不仅仅得顾及自己,还需顾及他人。 阿泽在巫殿中也能得到极好的照顾,且若是没记错,巫殿的客舍里有一位高阶的炼气士,脾气古怪却着实很有些本事,想想办法让阿泽拜他为师,却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虽有官学,但绝大部分的平民并没有资格去官学念书,得到较好的教育,于是,他们就会寻找一些民间师者,送上一份拜师礼,从此跟着师父习武念书—— 一般有些水准的武者和炼气士,多少都是念过书的,大殷在这方面的基础教育做得还是不错。 若是找到一个好的师父,未必就比官学差到哪里去去,少的不过是一个交际的过程,也无法于官学之中触类旁通,学到更全面的东西,但只跟着一个师父,却适合心思纯粹的人,这样他们可以不为外物所扰,成绩或许更好。阿泽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官学,根本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当然,这个前提是能找到一个好师父。 大殷好为人师的高阶可着实不算多。 于是,当叶无莺带着青素等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同叶慎恬打了个招呼,直接去巫殿的时候,在门口等着的司卿看到一脸懵懂的阿泽,顿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叶无莺挑起眉说。 司卿抿了抿唇,“你没有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初进城的时候,叶无莺等人是走进来的,阿泽却是在通过手续之后,又跑回车里去睡了,他因为前一夜太过兴奋,都不曾睡得着,整个人困得走路都在打瞌睡。 所以,司卿与阿泽竟是不曾碰得到面。 等阿泽好奇地朝司卿看来的时候,司卿眯了眯眼睛,看向这个从头到脚都叫他讨厌的家伙,哦,这会儿还只能说是个小男孩儿。 当初他敢一个人闯巫殿要将叶无莺带走,也敢为了叶无莺刺自己一刀,一瞧见他,司卿就觉得自己的肋下又有些隐隐作痛。 那不是致命伤,却是司卿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伤了,他本就很难受伤,没办法,他的巫偶太强,本身巫力又强大,要伤他绝不容易。阿泽是个犟骨头,而且是个执意努力要护住叶无莺的犟骨头。 司卿能喜欢他才叫怪事,哪怕阿泽保护叶无莺的心思再纯粹,将心比心,他都觉得做到这种程度绝对不可能太纯粹的。 就好比现代不少女孩子绝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单纯的友情一样,司卿也不相信阿泽单单因为报恩就能用命去保护叶无莺。他无法理解这种人,难免要将这些人想歪。 这辈子,他处心积虑要让叶无莺早早来京城,未必不是因为不想让叶无莺同阿泽碰上,他知道,阿泽要到明年才会入学,原想着这会儿他指不定还在哪儿的深山里,自然不可能再与叶无莺碰上。 谁知道…… 但叶无莺既然带了他,司卿也不能执意将阿泽丢出去。 只能维持着难看的脸色,带着他们去了巫殿。 巫殿虽在南郊,却事实上还在京城的范围内,距离并不远,明明是冬天,他们越往南去,这地下的草场便愈加郁郁葱葱,完全违背了生物的生长规则,这种草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在这种气温里还维持着春天般的长势,绿得几乎像是塑料做的,甚至像是刷过一层油亮的漆。 但巫本就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一群人,所以,那占地极广的巫殿背靠神巫山,在视线中延伸开来的时候,着实算得上巍峨壮丽。 巫殿称之为殿,事实上并不全然是宫殿的模样,反而有不少塔,甚至在那些个遮天蔽日的巨木之上,也隐隐有些修葺得很是华丽的屋舍。总之,这是一个画风很诡异,几乎带着某种虚幻感的地方,一眼并不能看的全。 司卿一路带着他们,走到最西的山麓,就是巫殿的客舍。 比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些不少用金属和琉璃制作的华丽屋舍,这里简直就是到了贫民窟,木屋、竹屋,甚至是稻草屋,一看就是住的人自己搭的,多少有些粗糙,又全不讲究规划,不仅乱糟糟的还很低洼难看。 当然,也不乏一些瞧着还算不错的屋舍,可见主人是用了心的,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都不会显得有多少格调。 只有最边上有一排青石大屋,这是给偶尔一些真正的巫的客人住的,若是客人要来,便要先派自己的仆从来打扫屋子,可别指望巫殿的人给你打扫。 叶无莺并不想住在那青石大屋里,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定然会被其他人排挤,少不得要招两个白眼,若是短期还好,长期住的话绝不合适,而且巫殿吝啬,若是住在那里,巫殿会收一笔不菲的租金。司卿也知道他不会想住在那里,他早早就给叶无莺选定了一块地,山脚下有一棵大树,已经生长了上万年,枝叶繁茂全然遮住了阳光,是以其他住客都主动离那里一段距离。司卿却早早的已经在那里给叶无莺建造树屋。 于是,当叶无莺瞧见那连木梯都已经架好的树屋时,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三年前。” “万一我一直不答应要住到这里来呢?” 司卿笑了,笑得略微有些狡猾,“你总会答应的。来吧,看看这里怎么样。” 还有什么怎么样?自然一切都准备得很贴心,十分符合叶无莺的审美,又不乏舒适,甚至是叶无莺上辈子提过的沙发靠垫之类的一样不缺,地上都是锃亮的木地板,甚至连墙上的挂饰都考虑到了,几个漂亮的金属架子上,甚至摆放着颜色鲜丽的花草。 一切都符合叶无莺的喜好,看着就知道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谢谢。”最终,叶无莺还是说。 他看向书房里那满满的一书架书,这个书法不大,只有这么一个书架,叶无莺刚走过去,就听到司卿说,“我在这个书架上下了巫术,唯有你和我可以取下这个架子上的书看,其他人若是碰一下,便会犹如火烧,疼痛钻心。” 叶无莺一怔,拿起一本翻开,入目就是司卿那一笔秀丽悦目的字迹。 “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都写了下来,还有这几年里京城的变化形势,”司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用得着,只希望能有那么点帮助。” 满满一书架,少说也有上百本,全部都是手写的字迹,他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司卿亲笔,每一本俱是一样。 这里面花的心思毋庸置疑,司卿到这巫殿也不过五年,这五年中他还要努力修炼巫力,从回到五岁那日起,到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七年,要在七年里晋升到大巫,其中艰难自不必说,然后,他还要写这一书架的东西。 叶无莺了解司卿,上辈子的司卿可以说是万事不挂心的,他要挂心做什么呢?身为一名巫,那些个世家皇族再如何掐得风生水起,又干他何事,巫本就地位超然,他一生都不缺富贵,更因巫殿看重,身份极高,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着实不用去注意那些个繁杂事务。 可是,此生为了叶无莺,他从回来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开始做这件事,才有可能此时将这一书架呈现在叶无莺的面前。 叶无莺垂下眼睑,忽然觉得手中书重逾千金,他抬起手臂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司卿变了吗?其实他没有变。上辈子情浓之时,他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叶无莺的,只是生性霸道多疑,又有些偏激,旁的那些挑拨离间实则都是虚的,若是真正两心不移,坚定如初,怎会如此?不过是他们俩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到底摔倒在半途,这一摔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司卿用错了方法,叶无莺又不是能忍的性子,到底只是个决裂的结局。 说他没变,实则又变了,收敛了脾气,也有了耐心,他成熟了,不再像个任性的孩子。 譬如眼前这些个字迹,也是一般收去了狂放的棱角。 此生重回,他是定然不肯再如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了。 用心良苦,绝非一朝一夕。 第43章 而且,叶无莺只草草扫过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简单地只大概写一段了事,司卿前前后后都经过了梳理,将事件写得钜细靡遗,尽量不加入任何个人的情绪,包括他自己做的一些事引起的变化一样记录其中。 巫自然也是读书的,到巫殿的孩童都是世家子,五岁已经开蒙,经过最基础的教育,到巫殿之后,开始修行巫力,多多少少会在巫殿的神树之下开启一些慧智,读书自然没有什么阻碍。 巫之中,并没有特别愚蠢的人,脑子不行的多半没办法成为巫。正因为都是聪明人,扭曲起来更加变本加厉。 司卿的字很不错,而且是属于这方面有天赋的那种,还带有很明显的个人特色,哪怕那些个不羁狂放尖锐棱角都收敛不少,叶无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字。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书架,转过头来说,“我愿意住到巫殿来,也很坦然地接受你的帮助,若是算上上辈子,是你欠我而不是我欠你。”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司卿简直是将整个京城的人得罪了一半,压根儿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任性得不行,若不是仗着巫的身份,早被人套麻袋半夜打死了,彼时巫殿内讧,司卿差点就被人借着这个名目给弄死了,叶无莺曾救过他一命。“但上辈子是上辈子,原也不能这么计较,这事,算我欠你一次。” 虽然重生了,这一命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但若非那一次,司卿根本不可能活得比叶无莺还长。 听到叶无莺这么说,司卿略有些不高兴,却叹了口气,“若非是我,你现在仍在博望城,谁也不能拿你如何,所以,既然是我想让你来京城,这结果也当是我承担,所以无莺,你并不欠我。” 现在想来,早来京城未必全是坏事,在这样高压的环境里,对叶无莺的修行不是全无帮助,而且,要等到几年后再来京城的话,想要在这里经营出自己的势力难之又难,因为几位皇子皇女早已经有了气候。而现在即便是年龄最大的大皇女,背后也未必站着多少人,不像是上辈子京城能掌控的势力几乎都被他们瓜分完毕。 大有可为,这也是叶无莺并不抗拒早早来到京城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大有可为的同时,也是处处危机,他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对了,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解决?”巫殿内讧不算太大的事,过个十年八年的就要内讧一次,毕竟天巫不合那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长年累月下来了,不合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没见巫殿就此玩完。 难就难在有人存心利用巫殿内讧,总要搞死几个臭名昭著的巫,譬如司卿,上辈子便是最臭名昭著的那个。 司卿微微一笑,“我这辈子难道还不够韬光养晦?” 叶无莺:“……”看你对那徐惠商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韬光养晦”在哪里。 “本来小心一些,不至于就被算计了,”他冷冷一笑,“不过是那人不甘心。” 听他这样说,叶无莺就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司卿的脸,他这样的皮相,招人到这种程度,也难怪有人宁死也要得一回他。 这边说上几句,窗外传音用的灵鸟已经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叶无莺赶紧跳过去看,他既杀了那赵弘旻的心腹并两个谋士,一时间不能再到外面招摇,绿歌之事便请了叶慎恬去打听,只说不计代价,能救出人来就行。 “绿歌失踪了。”他的脸色沉下来,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绿歌的命牌还完好无恙。 司卿皱着眉:“须得知道这命牌是谁做的,方能通过命牌找到她。” 巫制作的命牌自然只有巫能够掌握此人的一切,这也是为何巫殿敢用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因为只要掌握着他们的命牌,并不害怕他们翻出天去。 可绿歌他们几人是那人给的,叶无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巫帮着皇室做的命牌。 “更有可能的是,做这些命牌的巫已经死了。”司卿平静地说。 叶无莺惊讶地朝他看去。 司卿讥讽说:“你以为皇室用的人会舍得让外人操控吗?这个做命牌的巫要不然就是垂垂老矣濒临死亡,要不就是沦为巫殿和皇室交易的牺牲品。”他轻轻笑了一声,“重来一次,倒是对巫殿这地方的规则知道得更清楚,它并不是什么真正高高在上的神坛,巫殿底蕴深厚,本可以谁都不怕,但既然有人,就有诱惑、有弱点,所以,偶尔和一些世家有交易也实属寻常。” 巫大多生活阔绰,因为巫殿对他们绝不吝啬,而巫殿的财富基本都是三大祖巫留下的,等于说是坐吃山空,因此再大方也有个限度。有些巫生活却穷奢极欲,单凭巫殿的供养那显然是不够的。 “若这巫真的死了,他的巫骨在谁的手里,谁就能够完全操控这些命侍。”司卿继续说。 叶无莺冷笑起来,“这还用说?肯定在那人的手里。” 上辈子他没有命侍,对这方面着实不大了解,他知道命侍的存在之后,也意外过为何其他那些有命侍的人瞧着对命侍也未必有多信任,原来原因在这里,因为命侍再怎么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本质上却还是握在皇帝的手里,他们是皇帝的人,可以对你忠心耿耿,但若是你对皇帝有碍,他绝不会站在你这边。 听到司卿的解释,叶无莺对谈凯江傅斌他们也留了一份心,尽管正常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的利益会与座上那人有什么冲突。 可惜的只是,他不可能冲到皇宫里,叫那人帮他把绿歌给救回来。 如今叶无莺能做的,不过是像司卿说的那样韬光养晦,真正地韬光养晦,即便是到明年选了伴读,去了国子监,也要日日往返于国子监和巫殿,势必让那些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只因国子监内是决不许动手的,一路上只需谨慎小心,国子监本也在城南,距离巫殿并不太远,往来还算方便。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他在南市杀人之事不多时便传到了赵弘旻并其他皇子皇女的耳中。 “我们这位哥哥,倒是个暴脾气。”赵弘语优雅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地笑了起来。 明明只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通身的气派却是寻常女孩儿根本没法想象的。 因她是皇后嫡女,原也是整个宫中地位最高的一位殿下。 赵弘语也曾瞧不起她那些个兄弟姐妹,但是,现实的教训让她学乖了,从几年前开始,她就听从母后的吩咐,开始装病。 黑殷赵氏的子女大多长得不坏,赵弘语也不例外,她不仅眉清目秀,皮肤更是极白,玉一般的白,更给她添了几分美貌,而这种天生的白,也成了她装病的利器。 她只是装病,却绝非装弱,事实上在宫中,不论何时她都不会有丝毫示弱的时候,因为她知道她不能。母后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必须要争气才好。适当地装一装病,不但能让她那位薄情的父亲多一两分怜惜,也能叫其他兄弟姐妹对付她的时候有些顾忌。瞧,她本就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呢!或者万一她本就病了,一不小心就因为自己丢了命去,岂不是让其他人捡了便宜。 于是多多少少有些顾忌的结果就让她顺顺当当地长到了九岁。 本来她这样的身份,资质又不坏,很容易成为其他皇子皇女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看现在,最出风头的却不是她,之前是王贵妃的女儿赵弘凌,现在王贵妃失势,又变成了珍妃的儿子赵弘旻。 站在赵弘语身后的一个俏丽宫女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殿下,听闻旻殿下在自己宫内大发脾气,把书房的东西都给砸了呢!” 赵弘语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哪怕赵弘旻也只有十岁,但赵弘语可不信他的城府只有这么浅,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气得失去理智。 虽然十岁孩童用“城府”来形容实在是很不搭调,但在他们这些皇子皇女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还听说啊,那位大殿下去找他,却无功而返,留下口讯让他回头去见,他也不去呢。” 赵弘语啜了一口茶,柔声道:“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有骨气,不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只是殿下,难道你不担心——听闻他的资质怕是不简单呢。” 赵弘语却漫不经心地说,“就凭他这低贱的地位?担心个什么,我那父皇想让他恢复身份都是难事,相比较起来,他是最没有可能的,何须让我操心。就算要着急,也不该是我。你道那赵弘旻为何如此着急着要动手?谁都知道,我们一群人中,老大瞧着手段不错,也沉稳,甚至父皇那有那么点儿看重她,但那又如何,到头来绝对是个牺牲品,因她实在是个蠢人,想要借着徐惠商利用徐家,却惹得徐家上下没一个对她有好感,也是本事。接着往下排,本该是赵弘申,偏也是个蠢而不知自的。接下来就是赵弘旻,结果却忽然蹦出个乡下小子。”她想了想觉得很有趣,顿时又笑起来,“他也是一般蠢,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个长幼,若真要说,不该是去讲嫡庶?他怎不主动退让于我。” 皇子皇女,最重要的是要活到成年,现如今最有可能活到成年的是大皇女赵弘霜,偏她水平太次,真正有点手段的都看不上她。赵弘申在他们兄弟姐妹中素来是个透明人一般。 赵弘语的猜测不过是一部分,这年头早已经不讲究什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了,哪怕赵弘旻觉得赵弘语身体不好活不到成年,也未必打的是这个主意。只不过赵弘语设身处地,才会格外看重所谓身份排行。 宫里头人的想法叶无莺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当年的巫祭,他狠狠出了一把风头,且他知道,这个风头还要继续再出下去,司卿已经说了,每一年都会邀请他参加巫祭。 出风头偶尔并不算是坏事,原本不知道叶无莺是谁的,也开始悄悄关注起他来了。 再之后,便是盛大的给皇子皇女们选伴读,叶无莺甚至不曾入宫去,很快便有消息下来,他被选中了,还没等他真正运作什么,就被选做四皇子赵弘冲的伴读,这位今年只比赵弘旻小半岁,与叶无莺一般大,年纪上最为合适,叶无莺却感觉到了今上深深的恶意。 这是一位彻底失势的皇子。 不比上辈子王贵妃一直活得好好的,且深受今上宠爱,有王贵妃和贺统领作为靠山,四皇子赵弘冲哪怕资质不行,却也绝对在诸位皇子皇女中享有一席之地,他本人的心计很是深沉,有这样的资本,等到叶无莺到京城的时候,赵弘冲的势力已经不算弱了,尤其他姐姐早逝,王贵妃只得将所有的资源都用在他的身上,赵弘冲自然被养得极精细,又像足了王贵妃十分。 这一回不一样,王贵妃一朝完蛋,她的两个子女地位自然也一落千丈。赵弘凌资质既高,又极聪慧,本就是众矢之的,早在数月前就“一病不起”,倒是赵弘冲藏在姐姐的阴影中,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王贵妃与叶无莺有仇,今上绝不会不知道,可他故意就这么安排了,甚至剩下的一个伴读人选也让叶无莺很是不爽。 王临祈,王临初那个故事中让叶无莺感到很厌恶的伪君子、真小人王临祈。 叶无莺甚至开始考虑,若是一剑杀了赵弘冲,座上那位会找他的麻烦吗?思来想去,答案竟是不会。 可问题是王贵妃完蛋了,赵弘凌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剩下的赵弘冲实在不成什么气候,叶无莺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让赵弘冲顶在前面比较好。他资质不行,哪怕心计再深,没有了靠山傍身,那些个心机手段只会变成可笑的纸老虎。 正因失去了那些,赵弘冲到底是个聪明人,非但没有为难叶无莺,反倒对他客客气气的,他知道叶无莺的身份,也知道他资质出众,现如今叶无莺都比他有希望去竞争那个位置,有一个给皇帝戴了绿帽的母亲,还能有什么指望?不过是一个活下去罢了。 次年九月,赵弘显死了,他的两个伴读被皇帝削了一顿,撵回家去了。 叶无莺叹气,看来,要做注定要死的皇子皇女的伴读,也不是那么好做。 又过了四年,正是春暖花开,风绿黑河两畔的时节。 叶无莺时年十五,已经从犹带稚气的孩童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国子监的大门外,一辆深黑色的灵力车停着,上面有着红色诡异的纹路,不少学子只瞧见了便绕道走。 因为那是巫殿的车。 司卿从滑开的门处走了下来,他仍是一身浓艳的华服,只是冬去春来,他脱去冬装,只是一身轻俏的春装,那宽袖长襟材质飘然,如此立在风中,便翩然若仙。 但再如何美的衣服也没有他来得好看。 天生的病态使得他的脸色不管何时即便是在艳阳下站上几个小时,都不会有多少血色,那种苍白又透着点儿莹润的玉色,与他那本该冶艳的容貌糅合在一处,成了一种独特的矛盾的风姿。 长眉秀目,顾盼莹莹,婉转风流。 他的气质实则与人也是相反,瞧着有多脉脉多情,实则就有多刻薄无情。 五年如一日,他天天来接叶无莺,不少人都已经习惯,但新入学的学子总是好奇的,忍不住一再朝他看去。 “那人是谁?” “别看,那是大巫司卿,平素脾气可坏,千万别招惹他。” “瞧着不像啊?” 之前说话的一声冷笑,“那是带刺带毒的夜芙蓉,这几年里载在他脚下的何止几个……” 他们说司卿的坏话都是悄悄的,只怕被他听了去。 不多时,同样一身便装的叶无莺从国子监中走了出来。官学有自己的既定服装,国子监实则也有,但没有几个人爱穿,这里达官显贵太多,连皇家都带头不讲究这衣着上的规矩,国子监有什么办法?好歹只是穿着,又不是其他,所以也不大管,是以学子还是多着便服,也有三三两两穿着那蓝白学子服饰的,毕竟极少。 但只要是在此间上学,绝大部分不会穿着华服来,只是轻便士子服装,方才适合学校这种地方。 十五岁的叶无莺乌发如墨眉目如画,精致得好似画卷上走下来的少年,即便穿着再简单的衣着,都显得高贵典雅,气质出众。 “那又是谁?长得真好看。”一个新学子压低了声音说。 旁边人却拉住他,“千万别靠近,那是个疯子。”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疯子?” 少年,你真的太天真了,疯子看上去再正常漂亮,那也是个疯子。 叶无莺正要往司卿那里走去,却见到赵弘冲匆匆走来。 “你先回去换身衣衫,然后赶紧同我一道入宫去。” 赵弘冲的脸色极其复杂,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又酸又苦。他已经数年不曾见过那位父皇,这会儿得以被召见,还是靠着他的“伴读”。 叶无莺却是一愣,然后沉静下来。入京五年,他终于要见他了。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眼神漠然。 “秋瑟,替我去叫青素。” “是,少爷。” 如今,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掌握在他手中的四条线两明两暗,韬光养晦到今日,便是为了明日谁也惹不得他。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别样的美,他甚至轻轻哼起了小调,往外走去。 “我同你一道去吧。” “不用。”尽管知道拒绝了不会有用,他仍是拒绝他。 这会儿的叶无莺,已经不用再如几年前一般担心有人对他动手。 因为,谁也凶不过他,谁也悍不过他。谁敢动我一下,我就还你十击。他深刻地贯彻着这一点,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无惧于杀人,这五年里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他与司卿所谓的“韬光养晦”,在旁人眼里大概都是笑话。 暴莺之名,早已远播京城。 第44章 五年的时间里,本来并不是没有时间或者机会见那人一面的,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皇子伴读,也就是那人儿子的同学,照理见面的机会并不小。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让叶无莺成了赵弘冲的伴读,赵弘冲如今已经边缘化到连今上身边的人都见不到了,更何况是他本人。于是,机缘巧合,叶无莺到京城第五年,才有幸要去见他第一面。 “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要传出去。”司卿微笑起来。 叶无莺点点头,“那又如何?” 同昔日稚嫩时候不一样,如今他们俩都是丰姿出众的少年,往街上一站,便是大把的人朝他们行注目礼。叶无莺皱起眉来,作为伴读,本要与赵弘冲同进同出,但他从一开始就没遵守过,只是再开叶家的车来,到底有些太嚣张,他的那辆深叶已经很久都不用了。原来赵弘冲自己到国子监,也是有自己的车的,奈何他已经被宫内欺压到养护费都快出不起了。于是,便时常厚着脸皮蹭其他人的车,比如也入了学的赵弘启,叶无莺原以为赵弘启也是活不到成年的,记得上辈子他在还没入学的时候就体弱多病了,这辈子反倒还算好,难道因为王贵妃的倒台,赵弘凌的提早离世和赵弘冲的失势,反倒让一群小变态中相对正常的赵弘启能活下来了? 如果是真的,还真是一件好事。 见司卿要用巫殿的车送他们去,赵弘冲摆摆手,“宫里有人来传了话了,有车架来接。” 叶无莺有些诧异,同司卿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这里面卖得什么药。宫里来车架,这未免太过隆重了些,而且,这样司卿必然不能跟着去了。 但现在这不是叶无莺需要操心的问题,赵弘冲自己的车早就不用了,这会儿皇帝召见,却有宫中来的车,叶无莺心中清楚,肯定不是赵弘冲故意争取来的。他不是不想告状的,只是知道现在他自己的状况,告了状也是白告,回头只会被欺负地更惨。趁着这个机会,他若是因为自己的灵力车被宫人怠慢并不养护而耽误了时辰,那便不是他告状,而是下人失职被上头发现,自然怪罪不到他身上去。 不管境遇怎样,赵弘冲依然是那个赵弘冲,并不会因此变成任人欺负的小可怜。 就跟叶无莺说的那样,即便是消息传出去了,那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对明摆着要进宫的叶无莺动手?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宫中的车来接,显然是不敢的。现如今风头最盛的赵弘旻都没能斗得过叶无莺,其他人更是有所顾忌。 赵弘旻这人心理扭曲归扭曲,胆儿却不够大,也不如赵弘语赵弘冲手辣,端看他上来只拿叶无莺的身边人出气,而不是直接冲着叶无莺来就知道了。这种人野心是足够了,魄力却不足,倒是很符合他那心理阴暗的人设。 他不够狠,叶无莺却够狠,不仅对旁人狠,对自己也狠,他敢身边人一个都不带跑出来,赵弘旻却没敢趁机要了他的命去。 只因很多人都知道了叶无莺的不同寻常,连赵弘旻也觉得在他那位父皇的眼中,大概叶无莺是不同寻常的。 他是金雷真武体,旁人不知道,皇室中人却大多知道了。反正那位也没有真正掩饰什么,即便是由叶无莺姓“叶”而猜到他的母亲是叶家的那位巫,却也没人会真正跳出来说啥,这死无对证的事儿,巫殿都不追究呢,旁人哪有开口的余地? 尤其当赵弘毓那个傻子也是金雷真武体被发现之后,叶无莺的身份就更显得微妙起来。 这种体质绝非烂大街的存在,明面上每一代的金雷真武体大概也就一两个,只因绝大部分在刚被发现的时候或许就被悄无声息地灭了口。叶无莺顺顺当当在祈南呆到十岁,不得不说是一招妙棋。 上辈子有赵弘毓这个天才儿童在,叶无莺到京城的时候都被处处针对,这会儿赵弘毓成了个傻子,叶无莺的存在就更加微妙了。 等了没多久,一辆金晃晃的让叶无莺觉得很有负担的“皇家马车”停在了跟前,这当然也是以灵石为能源的,但是仿造的是马车的模样,甚至有两匹瞧着和真马没多少区别的高大骏马在前面,不用怀疑,用的就是巫偶一般的技术,不过是只有形没有神的,只有这种特殊材料才能做得出能承受灵石能源车架速度的“马”。 金龙为纹饰,玄布掩车架,赤石为车辕,又有美貌宫人驾车,哪怕只是一辆车,别无随侍,都是足足的皇家气派。 叶无莺无语望天,想不到是这么隆重的车架。 皇家要请人入宫,当然也有等级的,眼前这个……是皇子皇女规格的车架。 虽然如此说,那些个来国子监的皇子皇女,谁都不会乘坐这样的车架来,太过隆重,唯有在每年祭祖或者出巡的时候用一下,谁会没事儿搞这么一套行头往外跑啊! 于是,皇宫里的那位究竟想干什么? 名义上请的是四皇子赵弘冲和他的伴读,但是,明明该是主要被邀请对象的赵弘冲脸色却十分难看,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以他的聪明,怎会不知道这车架是为了谁。凭他一个失了母族势力,十五岁都没能跨过五级的皇子?别说笑了! 是以,他一边嫉妒得胃都在疼,一边还笑着同叶无莺说,“走吧,不要让父皇久等。” 去皇宫不需要带太多人,因为确实没人敢在这一路上动手,所以,叶无莺让秋瑟那几个近两年才到他身边的同司卿一块儿回去,只带着青素上了车。赵弘冲身边也带着两个人,一个一见这车架就满脸惊喜,恨不得跪下来痛哭流涕感谢圣上还记挂着他家主子,剩下的那个脸色同赵弘冲一样难看。 谁是聪明人简直一目了然。 叶无莺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款待而飘飘然,反倒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太他妈知道座上那人到底有多阴晴不定了,根本没法揣测他的心思,有一点倒是肯定的,别指望他对任何一个儿子有什么真正当父亲的心思,上辈子优秀如赵弘毓,善良如他自己,那人都不会另眼相看半分,全然冷眼旁观一群子女斗得你死我活。 五年来,他是第一次进入皇城,其他皇子皇女的伴读却已经出入过多次,只因他是赵弘冲的伴读,所以至今没有机会进入这座巍峨的城池。 叶无莺现代的时候也参观过故宫,但故宫与这会儿大殷的皇宫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大殷的皇宫,远没有故宫那样精致讲究,它大气却粗犷,整个犹如一座巨石砌成的坚固堡垒,最难得的是,每一块巨石都仿佛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接缝的痕迹,就好比这皇宫里的每一栋,都是由一块块巨石直接雕琢而成,虽也有亭台楼阁,却无多少精巧之意,反倒一股子磅礴气息扑面而来。 宫中不论什么瞧着都很大,这种大不仅仅表现在建筑上,宫内不见一朵花一棵草,却到处种着树,且都是数万年的古木,这些古木都不见颓败腐朽,反倒欣欣向荣,散发着古老的岁月气息,沉稳宽厚。走在宫内,都有一股特别的芳香萦绕着,久久不散。 巨石料峭,上盖红岩,雕刻出层层叠叠犹如龙鳞的屋顶,下有玄石,黑色厚重,又以金石为门,琉璃为窗,在那磅礴大气之中,便有了富贵雍容。 “马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大殷权力的中心,那高高的犹如坐落在云端的封天殿。 普通皇城之中,皇帝的宫殿顶多也就是个乾清坤宁,再不然太和永和,哪像这大殷,竟然敢为一座宫殿取名作“封天”,我欲封天,好大的气魄! 然后,他们便下了车,一路沿着阶梯往上走去。 阶梯很长,长到需要抬头方能看到上方的宫殿。叶无莺边走边情不自禁地想着,这大臣们上朝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儿,万一来个政务上的天纵之才,偏偏身体是个弱鸡,那岂不是连朝都上不了了? 还真是如此,所以大殷朝的文官,都是能够轻松掳袖子打架的那种,能上得朝的,少说也得有四五级的最低线。 所以,这长得不像话的阶梯自然不算事儿。 叶无莺十五岁,已经是七级武者,速度远比赵弘冲要快,于是,他很耐心地压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跟在赵弘冲的身后。 前方领着他们的,乃是常年在封天殿服侍的宫人,表面不如何,眼角却一直在偷偷瞧着叶无莺,一边瞧一边惊讶。 赵弘冲很不高兴,但是这会儿根本没有他说不高兴的余地,只能憋足了劲往上爬。 看着极高的阶梯,在他们这些武者眼中,却着实不算太困难,不过两刻钟,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封天殿的门口。 “殿下,还请随我来。”宫人恭恭敬敬地说。 赵弘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抖着嘴唇说,“父皇他——” “陛下的意思是,请您先到偏殿中休息。”那宫人笑得很是亲切温柔,态度也很恭敬。 赵弘冲的眼圈却已经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央求道:“我已经、已经数年不曾见过父皇了,只求见他一面……”哪怕他知道见着人了扑上去抱着他的腿哭都没多大用处,但是见不到人,他的本事更难发挥啊! 叶无莺只是淡淡看着,既不帮他求情,也不落井下石。 “陛下已经下了命令,还请殿下谅解,老奴也是做不了主啊。”那宫人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赵弘冲到底只能哆嗦着,跟着宫人去了偏殿。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叶无莺一眼,他怕这会儿只要眼神落在叶无莺的身上,就没法控制自己那满心的恨意和嫉妒。 那两道沉重的金色大门被缓缓推开,叶无莺脚步轻快,一下子踏入了那宽敞到几乎好似一个广场的封天殿里。 地面是黑色的星纹石,入目是十六根巨大的沉红色烧云龙柱,再之后,就是懒懒坐在那玉石宝座上的人。 他瞧着甚至十分年轻,几乎没法想象他的长女都已经快二十岁了。那么年轻,而且英俊到不可思议。 赵申屠。 他叫赵申屠,然而,很多人都早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因为这世上本也没人叫他的名字。他是申字辈,原有许多寓意美好又好听的字能够取,偏他的父亲给他取了个屠字,屠夫的屠。原是他父亲的那位宠妃在嬉笑间随口说的,因为他的母亲,便是一位屠夫之女。 平民,只因长得美貌,又资质出众,被有心人送进皇宫,成了最低阶的嫔妃,她除了那极高的资质之外,没读过几年书,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的直白简单倒也让从未见过这种女子的皇帝注意了一阵子,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所以,生下赵申屠后没多久,她便毫不意外地“病”死了。 但赵申屠这个名字,却要伴随他一生。从小他便被那些个兄弟姐妹讥笑,不管是他母亲的身份,还是他的名字。可是到最后,他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虽还有两个活着,却胆小得犹如兔子,龟缩在家从不问事,再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自然也无人取笑。 赵申屠瞧着年轻,实则已经六十三岁,比起其他,这个年纪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他也是金雷真武体,可那又怎么样,这等资质不是他一个,他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别说娶妻了,连女人也是没有一个的。一心向武,直到他胜利了,坐上那个位置,当时,他已经三十二岁。 之后,次年他有了第一个女儿,再之后,他有了一堆儿女。 可是他就好似永远留在了那个时间里,轩眉俊目,高鼻薄唇,一双眼睛仿佛蕴着星光,嘴角的笑容足以溺毙少女。可惜这一切,都敌不过那寡情薄恩,喜怒无常的个性。 长得再好看,也只可远观,不论什么人若是与他一起生活,那绝对是一种灾难。 “坐。”他简简单单地抛出一个字来,便立刻有宫人一路小跑,给叶无莺送了椅子来。 赵申屠从来不是那种不怒自威的类型,他带着点儿笑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坐在那御座上也不是好好坐着,非但不严肃,还显得随意地过了分,比如这会儿打量叶无莺的眼神,便充满了一种兴味和好奇。 叶无莺并没有行礼,反倒直直地与他对视,不害怕,不愤怒,不温情,不谄媚,只是那样平平淡淡地回视。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见我。”他说。 赵申屠竟然笑了起来,还笑得很开心,“我听过你的名声,暴莺,啧啧,莺歌燕语的莺?这名字取得不好,太娘气!不过也好,你这暴脾气可是随了我,名字差一点也没什么。” 叶无莺知道,赵申屠从来不是那种平白讲究规矩的人,他自己就不是个规矩人,否则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踩着兄弟的尸骨上位,当年他地位未稳,也有人敢当朝顶他,既然敢在朝堂上公然与他作对,那他也就敢公然杀人,让其血溅当场。 赵申屠自己不大讲规矩,对旁人的规矩方面也还算宽容,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然而,他居然挑剔叶无莺的名字。 叶无莺简直要忍不住笑起来了,喂,你先看看你的名字好吗?吐槽别人之前,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吐槽。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那些个宫人仿佛修炼了隐身术一样,需要他们的时候就会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彻底躲在阴影里找不到半点儿痕迹。赵申屠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叶无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两人互相看着,心情却都觉得有那么点儿古怪了。 因为他们长得像,真的很像。 若说叶无若有五六分像叶无莺,不过是外甥似舅,叶无莺有几分像舅舅叶其允便是,但事实上,他更像的是赵申屠。 这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若将叶无若与赵申屠放在一块儿,那绝对没有半点儿相似,偏叶无若与叶无莺有几分像,叶无莺与赵申屠足有七八分相似! 那些个皇子皇女之中,长得最像他的,竟然是这个他在外的儿子叶无莺。 而即便是已经见过赵申屠多次的叶无莺,再看到这个人,心中也不乏某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容貌真的是不能说谎的,他这具身体里流着的血,与那个家伙果然是同源呢。 “喂,既然你是这性子,给我去西四营吧!” 叶无莺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你在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赵申屠终于收起了那漫不经心的微笑,展露出属于帝王的威严,“你回去就可以收拾行李了,明天就给我准备去西四营报道。” 这他妈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在京城经营五年有些气候了,这是要赶他去边境?! 谈凯江就是西四营出身,曾在那里与蛮族作战长达十数年,那是整个大殷最辛苦贫瘠的军营没有之一,因此能西四营出来的,都是最硬气坚强的汉子,经过那西荒的沙石磨砺,再不锋利也难。 却忽然叶无莺的心中一动,立刻爽快地回答:“好!我去。” 有时候,要抓住的就是那一闪而逝的机会,幸好司卿的记载极其详细。 “但是我有条件!” 第45章 即便是用极高的规格将自己接了来,叶无莺也没天真地认为赵申屠有多看重他,上辈子赵弘毓这个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就曾说过,不要对这位父皇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到头来后悔的绝对是自己。 他或许会一时兴起对你好一些,但本性里的冷漠寡情根本不会改变。 叶无莺勇敢地和他对视,其实并不能让他对叶无莺有什么观感上的改变,他或许觉得这个儿子有点意思,却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决策。要将叶无莺扔去西四营,大概是赵申屠早就想好了的事,且不容更改。 因此,叶无莺也没想真正去改变他的想法,只是赵申屠这种刚给颗甜枣马上又打你一巴掌的做法着实让他有些愤怒而已。 冷静下来之后,他能想的也不过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我要求有随行巫!”叶无莺冷冷说。 赵申屠一愣,想不到他提出的是这个要求,他挑起眉,英俊的面容更显出几分趣味,“你要知道,西四营已经快三十年没有随行巫了。” 这也是巫殿得以存在,并地位超然的原因之一。大殷与巫殿联系最密切的,绝对是军方无疑,但是关系最差的,也是军方,绝对别担心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强强联合”的事儿。那些个军汉最厌恶的就是巫,而巫最讨厌的就是军营里那种让人束手束脚的气氛。 大殷的军纪还是很强的,即便是巫,待在那种环境里也是满心不自在。 但这是军方与巫殿的交易,巫殿当真命令下来,那些个巫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遵守命令。 有一名巫,这支军队将变强不少,战斗力可以变成原本的百分之一百二!偏偏这不是精诚合作,而是互相嫌弃,也是见了鬼了。可见巫的性格之惹人厌,以及大殷的军人决不妥协的执拗性子。 可巫殿也是有底线的,西四营太苦了,巫根本就不愿意去,除非有人自愿申请,否则谁也不能强压着一名巫去西荒。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保证有一名巫自愿去。”叶无莺一步不让。 他要求的不过是赵申屠那边去与巫殿交易,保证司卿能够得到巫令。 赵申屠笑了起来,“看来你当真信任那位年年邀请你参加巫祭的小朋友。” 说起巫祭,也可以看出赵申屠的不讲规矩,本来这等大事,每年一次赵申屠应当要参加的,但他已经连续缺席了七八年了,简直是光明正大地不把神灵当回事,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信神。 大殷信神的百姓并不算少,巫是神仆,却偏得不到他们的多少尊敬。他们信的是神,又不是神的仆人。因此,每年的巫祭,也是民间虔诚祭祀的时节,可是这位帝王是彻彻底底地不信。 “不是信任,而是我有自信可以说服他。”叶无莺站着,毫不畏惧地看着赵申屠说。他不想再坐下去,因为坐在殿下,需抬起头看赵申屠,总会让他觉得低赵申屠一等。 他当然可以说服司卿,不为其他,这会儿若是去西荒,指不定能得到天大的好处。 此时是大殷新历759年,若是没有记错,就在明年春,西荒就要发生一件大事。而在新历761年,京城也将发生异动,叶无莺也想不到会有人胆大到想要谋逆,而赵申屠显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那一年的京城血流成河,几乎所有人都在赵申屠的暴怒中瑟瑟发抖,被无辜牵连的人不算少,比如那位愚蠢而不自知的大皇女赵弘霜。 上辈子的叶无莺,便是在新历763年到的京城,对当时那萧条畏缩的模样还有些印象。 若只有他自己,自然不会忘记这样的大事,但对于西荒,怕就是真的不知道了。现如今有个机会可以躲过京城的大清洗,又能去试着博一份好处,何乐而不为? “好吧,这一点可以答应你,如果你能说服你那位小朋友的话。”赵申屠自认宽容地说,“你要知道,西荒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会喜欢的。” 巫给人的印象还真是耽于享乐不能吃苦,所以琉绮那样的简直是稀有生物,或许是因为她眼睛天生看不见,方才没有养成其他巫那种穷奢极欲的性格,甚至因为失去了视觉,反倒得到更多的赐予,天性的善良使得她即便是在巫殿那么多年,还是一般宽容慈爱。 叶无莺抿了抿唇,“我还想带几个人去。” “可以。” “我经营的那些势力不会放手。”最后,他终于说。 以赵申屠的本事,怎会不知道他的子女在京城各自经营势力?他再清楚不过,而且以高高在上的视角瞧着他们玩一些小把戏,他不是真正心胸狭隘的帝王,甚至带着几分兴趣看着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哪怕这种“过家家”会要人的命,他也并不在乎。 听到叶无莺这样说,赵申屠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替你看着那些无用的家伙吧?” “我说了你会答应吗?”叶无莺反讽。 赵申屠并不生气,“所以呢?” “我会留下人看着他们,”叶无莺口吻平静,“只请你给个好看点的理由送我去西四营,不要让我看着像被流放。这样他们自然不会跑,但若是确定我彻底失势,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明天就回转投他人的怀抱。” 叶无莺从没有梦想过像那些小说里主角王八之气一放,所有小弟都跪倒在地忠心耿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五年的时间,他辛苦经营来的势力,在这个时候对他还是很忠心的,只要他不出什么事,这份忠心自然可以持续下去。但若确定他一朝翻不了身,这些个人也会很现实地另谋出路,这怪不了他们,这世上能够忠心为主几乎不为自己着想的小弟那毕竟是极少数的,叶无莺也没抱着这种奢望。 赵申屠对叶无莺的兴趣更浓了。 叶无莺今年十五岁,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级,没有成年,还不能将之视作成年人看待,却不算小了,也不是个孩子。寻常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多半还在念书,不论是国子监还是官学,绝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在那留到十六周岁往后,有不少会到十八岁,甚至一直到二十岁成年的也不算少数。 十五岁……照叶无莺自己的意思,还想要再念几年书,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把这个说出口,绝对会引来赵申屠的嘲笑。 “灵能机械,辨兽?你是想成为匠人还是猎人?” 叶无莺根本不想听到这样的嘲讽。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争取,大概赵申屠就是会简简单单一道政令下去,形似流放一般将叶无莺扔去西四营。 “倒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赵申屠忍不住称赞了他一声,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今天你就留在这儿。” 叶无莺并没有抗议,而是安静地答应下来。他知道,这就是赵申屠给他的回答。 宫中与赵申屠一起吃饭,然后留宿,这简直光明正大地在说明赵申屠对他的看重,这是破解“流放说”的第一步,赵申屠表现地喜欢他,哪怕只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表现出的那么丁点儿看重,都会被其他人解读出更深层次的意思。 比如今天赵申屠没见赵弘冲一面,却与叶无莺交谈甚欢,甚至留他吃饭,容他在宫中留宿。瞧着不过是赵申屠私下的行为,明日里却会传遍朝野。只要赵申屠不试图遮掩,这宫中本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但若是他想不让人知道,这世上自然再不会有人能提起。 赵申屠的口味很重,微妙地与司卿有些相似,反正那满桌咸的咸酸的酸甜的甜辣的辣的饭菜,叶无莺只尝了一口就觉得胃有些疼,反正也不指望真的吃多少,少少尝了两口,便停了筷子。赵申屠倒是胃口好,吃得尽兴了方才让宫人撤了碗盘,随即也懒得再同叶无莺说话,挥手叫宫人领他去休息了。 叶无莺睡不着。 他当然不可能住在封天殿,不知道赵申屠是不是故意,让他住的是皇子皇女们住的朝天殿。 前前后后的宫墙将朝天殿分为各自隔开的空间,毕竟那些个皇子皇女们绝不希望自己说个话转头就被那些个兄弟姐妹们听见。所以,叶无莺住的也是一座单独的宫殿,乃是朝天殿西侧的单独院落,宫墙将这主殿侧殿前堂后园一样不缺的院子围了起来,距离最近的是赵弘启的院子,他一向安静,自然不会来打扰叶无莺。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叶无莺没有再见到赵申屠,就被宫人给送出了宫。 在他回到国子监正准备同小伙伴们说一声的时候,宫中的政令已经下来了,不得不说这效率太高了。 果然,正像叶无莺要求的那样,赵申屠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风风光光地去了。 “统领?”谢玉看过来,很有些愕然。 大殷的管制跟他们了解的并不一样,文官倒还相似些,武官的系统简单粗暴到了极致,最大的将军,往下就是统领,再之后是校尉,没了。大殷的武官,就这么三阶,倒是有些军中会设队正之职,但这职位并不计入大殷的武官系统之中。整个大殷将军的数目都是数的过来的,这也是为何贺统领区区一个统领,同王贵妃联合起来,却能制衡珍妃甚至是皇后的原因。 统领,这个位置太高了。 若是赵申屠将叶无莺任命为其他军队的统领,怕是会引起激烈的反弹的,有一个校尉,或者是军营中不设官职的监军,就算是差不多了,哪有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统领之职的? 但,这是西四营的统领,于是,诸位大臣安静极了。 西四营那是什么地方?除了常年在西荒的那位张将军之外,有哪个统领愿意去?根本没有。这道政令上写得很清楚,就是任命叶无莺为西四营之嘲风营的统领,西四营分为睚眦、嘲风、蒲牢、螭吻,原本西荒有九营,如今缩减到只有四营了,只因那地方根本没人去,士兵越打越少,却不见增援,若非张将军身为圣者,自愿驻守西荒,怕是那些蛮族根本不可能这样安分。 “倒是挺给面子的。”司卿慢条斯理地说,“虽然西四营没人愿意去,好歹也是正宗的统领了。” 若是普通的世家子,一下子被任命为统领,哪怕是西四营的统领,也是绝对会被说闲话的。这世界等级虽然森严,但若是这么严重的“空降”,谁都不会有好感。偏偏叶无莺是大家心知肚明又假装不知道的“皇子”,这皇帝的儿子,不管做到多大的官职,都没人敢去质询一句空降,若是一些实实在在的职位,或许会有一些反弹,但指责的不过是帝王太过儿戏,并不敢真的去说皇帝“任人唯亲”。 “不仅如此,这回他倒是很大方。”叶无莺眯了眯眼睛说。 叶无莺被封了统领,连谢玉和顾轻锋都没能逃过,一人封了一个校尉,唯有阿泽因为是平民,并未得到官职。这一点并不是叶无莺要求的,他原本想着回来同小伙伴们商量一下,问他们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的,结果,赵申屠考虑得倒是“周到”。 这其实也是说明赵申屠对叶无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他交际的这些人,别看平时与他看似亲近的不少,但真正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谢玉和顾轻锋。 对这张调令,谢家和顾家的态度大概会截然不同,西荒贫瘠而危险,顾家怕是并不稀罕顾轻锋得到这样的职位,他们更希望她从国子监毕业,然后选官,一步步慢慢来。谢家就不一样了,一步校尉啊!谢玉才刚十五岁!他们是并不强大的地方士族,这封政令只会让他们欣喜若狂。 那时候谢玉和顾轻锋都没能被选上伴读,但凭借她们二人的本事,有叶无莺和司卿为她们运作,直接考上了国子监。 “你们愿意去吗?”叶无莺认真地看向谢玉和顾轻锋。 他知道,上辈子顾轻锋也是自愿从西四营开始起步,并打出名声的,看着顾轻锋眼中的兴奋,他知道她肯定是愿意的。不知为何,顾轻锋对西荒总是有种莫名的“情怀”,之前就提起过想去西荒瞧一瞧。 “当然要去啊。”谢玉笑了起来,“校尉呢!若是凭我自己,从毕业,到选官,一步步往上爬的话,怕是要从九品小官或者普通士兵做起。”她的家中在这点上可不会给她多少助力,武官系统里的军官位置太少了,即便是一开始给个队正,那与那些个文官系统里的九品微末小官也没什么区别,从队正到校尉,少说也要个五六年,哪是这么容易的事!竞争太激烈。“所以,看在这职位的份上,这个险值得冒。更何况,我也想见一见西荒究竟是什么模样。”说来好笑,她曾经连皇帝的位置都看不上,这会儿却要努力从下往上爬,啧啧,果然有挑战性和无挑战性完全是两回事。谢玉本也是见多识广,但大殷这样特殊的世界还当真没见过,她也是有好奇心的。 “去!”顾轻锋简简单单抛出一个字来。 她的年纪比叶无莺和谢玉都大,已经十七岁了,长得更高了,却还是一般瘦,面色微黄,长相平凡,并没有多少花季少女该有的妍丽多姿。顾轻锋的身上,有的只是锋锐、冷硬和强悍,很难想象她这样瘦弱的身体,会给人这样一种强悍的感觉。 与谢玉的娇软妩媚,婉约柔美相比,她当真不像个少女。 偏这么几年,她俩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挚友,甚至比同叶无莺的感情要好得多了。这世事也是难说,上辈子她们二人几乎素不相识,挺多称得上做过两年同学,怕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此生却是彼此引为知己,好得几乎要穿一条裤子。 “阿泽呢?”叶无莺看向司卿,忽然问起来,“他没有跟着你一起从巫殿来?”几年中,变化最少就是阿泽,他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在巫殿中跟着他师父修炼,一双眼睛犹如五年前一般清澈单纯。 司卿有些不悦,“他有什么用?”能不带着阿泽就太好了,“反正这里面又没提起他。” 叶无莺无奈,“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西荒的变化,或许能得到好处的不仅仅是司卿,还有阿泽啊! 司卿不说话,叶无莺知道他又开始闹别扭了。 他知道,重来一次司卿是成熟了不少,偏偏对待阿泽的时候还是那么幼稚。哪怕叶无莺说过阿泽对他的感情很单纯,他待阿泽也是,司卿硬是半点不信。 这还真是……他自己心存不轨,就觉得旁人对叶无莺这般好,必然也是心存不轨?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淫者见淫? 第46章 无论司卿再怎么不情愿,叶无莺也会带上阿泽的。 赵申屠本就说好了,让叶无莺今日就出发,所以他急匆匆叫人将阿泽接了来,一行五人,再加上司卿带的八个巫殿护卫,叶无莺带的谈凯江、秋瑟、雪泥,轻装简行,从都城出发,朝着遥远的西荒而去。 余者青素和傅斌都被他留下了,他们跟着他的时间久,也更得他的信任,被他留下维持京城的势力,包括后来来投靠他的一众高手,他都交给了青素打理。作为赵氏世仆出身的青素,她的本事绝不该只做婢女。 叶无莺并不打算带太多的人去,因为是去西四营,若是他浩浩荡荡带上一堆的仆从,怕是给那位张将军留下的第一印象绝不会好,因为那样看起来就会像一个去西荒刷功绩,本身带着一大堆高手保护的纨绔子。西荒环境险恶,若是当真给那些士兵留下这样的印象,西四营上下恐怕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命令的,因为西荒士兵是出了名的脾气硬,也够狠,带的人说多不定适得其反,让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反而轻装而去,只带上两三人,到得西荒张将军反倒会护住他的性命,不会让他轻易死于非命。 司卿又不一样,他是巫,哪怕带上数十个仆从,张将军反倒会十分高兴,西四营已经三十年没有随行巫了,这些西陲的士兵们完全靠着自己铁一般的意志和强硬的手段在抵抗着蛮族,有巫去简直再好不过,更别说这还是一名大巫!他只会盼着司卿带的人越多越好,因为这样可以完全确保这位大巫的安全,至于司卿的脾气难不难搞,已经是额外的烦扰了。 至于绿歌,她已经失踪五年,至今杳无音讯,昨日里去见赵申屠,叶无莺本想让他帮着找一找,但到底没有开口。绿歌的命牌好好的,初时叶无莺担忧过她是否也落入危险,但后来调查过当日之事,红舞死了,她却是逃了,不曾落入赵弘旻的手中,那现在她的失踪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不想回来。既不想回来,叶无莺也不勉强,并没有像某些主家那样因为暴怒直接捏碎她的命牌。 秋瑟和雪泥是前几年方才到叶无莺身边的,他们全名叫陈秋瑟、陈雪泥,名字不怎样,却是京城有名的圣者陈徽的记名弟子,也是他的族人。如今叶无莺外出,常常带着这对堂兄弟,他们也确实表现出了极高的属于武者的素养,忠勇侠义一样不缺。 谈凯江在西荒曾经待过十数年,旁人不带也要带他,因为只有他最为了解西荒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尽管已经离开西四营多年,这素来没什么人愿意去的西四营指不定和以前根本没什么区别。 越是往西去,这春日里充满生机的浓绿景象便越来越少,车窗外渐渐从绿色过度到土黄色,还有各种高大岩石呈现出的深红、暗绿、靛蓝。 叶无莺眯着眼睛瞧着,一路这般平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那些个皇子皇女,多少要给他找些麻烦的。 “或许这就是赵申屠的意思。”司卿忽然说。 叶无莺愣了一下,“你是说?” “西荒虽然十分危险,于你而言,说不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司卿看着他,“其他的军中势力且不说不能给你统领这么高的位置,与那些皇子皇女的家族未必没有牵连。你要知道,上官家在军中颇有势力,你与上官家在宫中的珍妃之子赵弘旻已经是生死之仇。皇后家亦然,她出身大士族,有几位堂叔便在军中,再加上她母亲那边的一个舅舅,如今也是统领。哪怕是赵弘启,他的外公也是东漓水军的统领。” 大殷尚武之风盛行,文官着实没有看不起武官的余地,甚至不少世家士族之中,也有不少子弟希望走军方的路子,恐怕这也是为何大殷只设三阶军官的原因所在,就是为了杜绝那些世家中妄图进入军方的人在选官时候多加操作,反倒坏了军队的底子。相比较而言,给这些世家子一些不痛不痒的闲散文官官职反倒是小事了。 但是各世家士族之中,总不乏优秀的子弟在军中的,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甚至连赵弘霜,都不能说完全没有军方势力,就连叶无莺自己,之前也在试图接触几位校尉一位素来中立的统领。 可是,到底比不过那些个天然就有亲戚在军中的皇子皇女。 “我知道你的意思,相比较而言,唯有西四营是最干净的。”因为条件最艰苦,晋升的希望也最渺茫,世家士族有前途的子弟绝不愿意来。 想到这里,叶无莺忍不住朝顾轻锋看去,上辈子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执意去西四营?这辈子,她又为何一听要来西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里面必有原因的。 赵申屠果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怕是早就想好了的,将他扔到西四营来其他皇子皇女或许在幸灾乐祸,在赵申屠看来,这不过是对叶无莺的磨砺。 刨除了阴谋诡计的影响,单单是环境的险恶,或者说真正战场上的磨砺,他认为对叶无莺是必要的,当然,叶无莺自己也这么想,他早已经不抵触去西荒了,甚至还盼着去瞧一瞧那满目黄沙的场景。 到底是不一样了。 上辈子他直到死,赵申屠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安排。 若是他没想错,怕是赵申屠比那时候要更加看重他,才会有这样的一条命令下来。 “现在,我们要想的是,明年那件事,该如何运作。”司卿翘起了唇角。 叶无莺点点头,瞥了阿泽一眼。 从春到夏,历时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叶无莺他们方才从京城到了西陲边境,正值盛夏,却是西陲边境最难熬的时节。 他们到的时候是白天,酷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他们一从灵力车上下来,就感到那股子热浪扑面而来,阳光照在脸上,更是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怪不得谈凯江的皮肤永远是那种黑红色,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几年,恐怕都得是那种样子。 不多时,便有两个士兵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们行了个军礼,将信将疑地看向叶无莺,“奉张将军之令,特来迎叶统领!” 不能怪他们怀疑,实在是叶无莺的长相太没有说服力。若是他同那些武将一样至少外表看上去高大健硕威武雄壮,恐怕这些士兵看他的眼神绝不会这样怀疑。 但叶无莺这世的长相是天生的,十五岁的少年甚至还带着点儿纤瘦轻盈,独属于少年的那种气质更使得他那眉目如画精致无双的长相添了几分好似瓷器的脆弱。 他很好看,偏与军营格格不入,尤其是这西四营,这里的汉子大多同谈凯江一样,粗糙、高大、健硕、凶悍。 叶无莺却是全然相反。 除此之外,不论是谈凯江,还是长得相对平凡憨厚,却高大壮硕虎目生威的陈氏兄弟,都没有叶无莺这样违和。同样违和的,还有一身锦衣华服的司卿,和他身后那群略带倨傲的护卫。 巫殿的护卫多是穷凶极恶的高手,他们只听巫的命令,对旁人却未必有多少好脾气。 这些士兵多听过巫的不好相处,反倒心里有个准备。可是上头来的新统领也是这副全然属于世家子的秀美雅致,白皙羸弱,到底让他们有些失望。 谈凯江一到这里就显得很自在,主动与引路的那两个士兵攀谈,努力给叶无莺拉回一些印象分,却也没有多少用处。 这是一座边陲大城,到处是用坚硬的明黄色和浅红色岩石制造的房屋,因此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童话感,这两种颜色实在是画风有些不对,可在西荒,这种巨石十分常见,吹去风沙磨去外层的石灰之后,露出的就是这样明亮的黄色和红色,巨石很大,用来建造房屋再好不过,只是需匠人一点点将岩石挖空,雕凿出门窗和天然的桌椅石床便好。 因为高阶的武者都可以将这些巨石直接扛回来,所以这反而是贫瘠的西荒成本最低的房子。 百姓们见到叶无莺一行人,都好奇地瞧了过来,然后就到处都是窃窃私语。从那些眼神明亮的女孩子们带笑的面容看来,哪怕他们并不符合这个地方普遍的模样,但到底还是符合一般人的审美的。 虽然说,这种审美于叶无莺并没有什么用处。 可叶无莺明白,哪怕百姓瞧着对他没什么抵触,甚至有些好感,但他们的房屋大多是这些士兵替他们从荒漠中扛回来的,他们与西四营有种天然的情感联系,必要的时候,他们绝不会站在叶无莺这边,而会坚定地支持西四营的士兵。 甚至,他们中的不少年轻人,未来会加入西四营,这也是为何其他地方没有人愿意来这里,西四营却仍然维持着四营的原因。他们真正补充的兵源几乎没有其他地方调来的,全部都是当地自愿保卫家乡的年轻人。 “叶统领,今日奉张将军之令在城内给您洗尘,但怕是明天,您就要直接去嘲风营报道了。”一名士兵忽然转过头来说。 虽然他努力掩饰,叶无莺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些许看好戏的意思。 “好!”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他瞥向一副懒得与人搭话的司卿,不禁有些羡慕。 巫可以这样任性,他却不可以。 听到这话,司卿终于“纡尊降贵”说了他到这里来的第一句话,“我与他一起去。” 那士兵愣了一下才说,“司卿大人,您可以直接住在城主府中的。” “住在这儿?”司卿嘲讽地笑了笑,“然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是要闷死我吗?” 你还知道闷啊,就你这样可以把自己在巫殿里一关一整天的人还怕什么没人说话?开啥玩笑……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偷偷瞧了叶无莺一眼,苦笑说,“可是城中的环境到底好多了,嘲风营驻扎在小城撒礼,那里有些太——” 他话只说了一半,叶无莺却已经猜到了不少。 这位士兵大概在担心司卿去了之后,因为太过辛苦而闹脾气。 毕竟巫的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 “这里还叫好一些?”司卿看着这除了石屋什么都没有的城市,贫瘠到连棵小草都瞧不见。烈阳当空,把这脚下的土地晒得滚烫,隔着靴子都能察觉那骇人的温度,再加上不时吹来的热风,叫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士兵却真诚地说,“是的,这里比撒礼好多了。” 西四营之中,是轮值换守的制度,三营守在外城,一营驻扎在这里,此城叫召城,乃是边境大城,这位蒲牢营的士兵说得没错,召城已经是西荒四城之中条件最好环境最佳的一座了,也被称为边境的里城,与外城的艰苦根本不能比。 叶无莺已经忍不住要叹气了,看来这里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没走多久,他就已经觉得皮肤有种被灼伤的疼痛感,等到张将军住的城主府中时,走进那高大的石屋,他顿时觉得舒服多了,阳光照不进来,温度下降了十度不止,冷得人直接打了个哆嗦。 “这里到晚上要冷一些,叶统领,若是到撒礼去,怕是得再带一些稍厚的衣衫。”因为谈凯江刷的好感度,那位士兵友情提醒说。 叶无莺笑起来,“多谢。” 谈凯江已经事先提醒过他了,西荒气候变化十分剧烈,温差极大,白天热得能将人烤熟,晚上却能如同寒冬一般难熬。 说是洗尘宴,事实上上桌的饭菜十分简单,简单到一般的世家子恐怕都下不了口的程度。譬如那时叶无燮连官学的居住条件都嫌弃,这样的饭菜怕是一口都不能吃。叶无莺却不一样,他看到这桌色香味都有些惨不忍睹的食物,仍然能安之若素,一口一口慢慢将这粗粝难嚼的食物吞进肚子里去。 见他并不是那么娇气,那些士兵的脸色也好看多了。 “张将军呢?”叶无莺问。 那士兵回答:“张将军去例行的巡查了,这洗尘宴是他早早吩咐下来的,在上个月他就已经离开了召城,恐怕已经深入了西荒,不过按照惯例,大约也就这几天的功夫要回来了,到时候,必会召叶统领来相见的。” 叶无莺点点头。 这位张将军在整个大殷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身为圣者,驻守在这艰苦的西荒已经数十年,他的这股精神就足以叫人钦佩。他出身士族,却早年就与家中断了联系,后意外结识赵申屠,他比赵申屠大七岁,却曾经亲如兄弟,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将军远走西荒,赵申屠对他也仿佛置之不理。 这一餐大家都吃得很是不尽兴,于是,叶无莺十分淡然地说:“我天生有个残缺的洞天,带了些稀奇食物来,麻烦诸位今日来迎我,又与我说些西荒之事。明日我便要去撒礼了,今晚我就设宴,请大家吃上一顿,还请诸位告知在城中的校尉队正,必要来赴我的宴。” 那几名士兵一愣,互相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说什么,即便是叶无莺要拉拢人,也不会拉拢蒲牢营的人,他是嘲风营的统领,这西四营中除了张将军之外,他的地位不在在其他人之下,即便是要拉拢,也该拉拢嘲风营中的几名校尉。 也有人瞥了叶无莺一眼,残破的洞天?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比世家士族的见多识广,知道残破洞天这种“高级货”的毕竟是少数。他们只是想着,这位新来的叶统领要请他们吃饭,不知道吃些什么?看他们带的行李这么轻便,也不像是带着很多食物的样子啊? 这等荒凉之地,是当真没有什么好的食物,所以,他们一边期待着一边又怀疑着,有些人觉得叶无莺心怀不轨,也有人期待着晚上来的人太多,他的食物拿不出手直接出个大丑。 第二天就要去撒礼了,叶无莺并不打算就这么去。别见召城与撒礼有一段距离,但他可以肯定,这里的消息肯定会传到撒礼去。与其到那里再想办法折服那些个校尉队正,不如今天就将他的名声打出去。 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食物? 呵呵,别忘了,他可是有空间呢! 他早就问过谈凯江,这西荒最缺什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里缺糖。西荒有一处盐矿,并不缺盐,荒漠之中也有凶兽,肉倒也常见,只是没有蔬菜,也缺糖。 偏偏这两种,叶无莺都不缺。 晚上他要用一种十分违和的方式震撼这西陲边境,诱人的甜点蛋糕馅饼浓汤,甚至是意面和新鲜的蔬菜沙拉,甚至是寿司、汉堡、热狗、三明治,再加上冰凉的冰淇淋、沙冰。 哪怕大殷不是全然的古代背景,这些东西仍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自助餐的形式,摆得满满的食物,空间之中叶无莺早已经攒了数年的物资多的可怕,仓库放不下了他就索性堆放在外面,反正空间里食物不管放在哪里都不会腐坏变质。 夜幕降临,这位新到的叶统领要大开宴席,来的人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一些。 那甜甜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叫人期待又意外。 “好香啊……”一位满面风霜的高大男子吸了吸鼻子,惊异地看向自己的府邸。 张将军恰好在今夜归来。 第47章 “将军!”来赴宴的人中,当然也有领头一位,正是蒲牢营的统领,他姓荣,来这西荒的时间比张将军还长,但如今西四营的三位统领中,属他对张将军最为忠心。 张将军看过来,“老荣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往后瞥了一眼,跟在荣统领身后的一群人立刻收敛了兴奋的神色,乖乖地低下头去,甚至有些不安。 因为他们都知道,张将军不仅武力强横,而且饱经世事,哪怕他们不是刻意为难叶无莺,只是有点儿小心思,怕都瞒不过这位在西荒威望极高的将军,所以,他们才有那么点儿不安的神色。 荣统领朝身后一个校尉使了个眼色。他没好意思说张将军本让他亲自去迎叶无莺,结果不仅他没去,连手下的校尉都没去,就派了几个士兵跑去接了人,所以这会儿难免有些心虚。 是的,整个西荒并没有人真心接受叶无莺,哪怕在京城的人看来,哪怕是西四营的统领,他们也是瞧不上的,但在西四营的人看来,你一个啥功绩都没有,才十五岁的世家小子,凭啥空降我西四营来当统领? 他们都知道,嘲风营的统领已经缺了快半年了,但只要没人愿意来,任校尉就可以继续代统领之职,反正京中也无人关心。 理智上他们知道这调令是很合乎规矩的,且世家子愿意跑到西荒来吃苦本身就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儿,端看他们西四营中世家子加起来数数都不超过十个就知道了,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在家中不得志被排挤出来的家伙,甚至有被陷害送到西四营的。别说世家了,连士族都很少见。 张将军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你们啊,真是蠢!”他招招手,毫无架子地蹲下来,这些个来赴宴的统领校尉队正都在他周围围成了一个圈,“若是普通世家子,你们这么干也就干了,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不就是个小地方的世家子吗?”荣统领忍不住说。 张将军恨铁不成钢,“你觉得普通的世家子怎么可能十五岁就被调来做统领!即便是我们西四营的也不可能!朝上那些个老顽固根本不可能答应。” “那他是怎么——” “只有一种情况这个调令被毫无反应地通过!”张将军直接敲了一下荣统领的脑袋,“他是皇帝的儿子!” “啊!”周围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西荒不比京城,祈南都未必有几个人知道叶无莺的身世,西荒更加不可能知道,于是,这会儿听到了心中的惊骇自然难以言表。 张将军冷笑着,“也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哪怕被一下子封做统领,也没人敢指摘什么,这天下本就是黑殷赵氏的,难道还能骂他任人唯亲?”他的话里对赵申屠并没有多少尊敬。 荣统领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我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众人都默不作声,之前那股子心思都不敢再拿出来了。 张将军可以对今上没多少尊敬,他们可是不行,对大殷的忠诚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哪怕西四营是个好似被遗忘的地方,却不代表他们对帝王的忠心会打折,听到叶无莺的身世,他们顿时开始为之前的行为后悔。 这些军人不管表面如何,脾气绝大部分到底还是耿直的。 “那今天叶统领的宴会怎么办?”一个校尉弱弱地说,他已经快忍受不了房子里的甜香不停钻到鼻子里去了。 张将军挑起了眉,“他主动说要设宴,还是你们哄抬他让他请客的?” “这个是他主动提的。”荣统领赶紧说,“好像是说他有个什么残破的洞天,准备了些东西来宴请我们。” 旁人不知道残破的洞天是怎么回事,荣统领却多少有些明白,一听到叶无莺的身世,他立刻恍然,怪不得呢,普通的世家子哪可能走了这种狗屎运。 “既然是他主动提的,就给我扯了笑脸去赴宴。”张将军没好气地说。 众人赶紧点头表示明白了。 等到他们站起来,一抬头就瞧见了一个笑容明媚身姿娇软的少女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瞧着他们,仿佛正在礼貌地等待他们商讨完毕。 荣统领他们一见到她顿时眼前一亮,这世道男女本没有多少差别,但西荒很特殊,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蛮人。同鲛人之中女性地位高男性地位低一样,蛮族是相反的男性主导,女性没多少地位的种族,早年西四营是有女兵营的,这么多年过去,却只剩下寥寥数百个女兵了,无他,女兵在西荒比男兵还要危险。蛮族可不管你大殷的女人有多厉害,他们抓去的女人那就是女人,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为了减少损失,不少女兵在战场上都直接身着男装,长此以往,在西荒几乎瞧不见这般秀丽明媚的少女。 “张将军。”只见她行了个礼,然后干脆利落地自我介绍,“谢玉。” 张将军惊讶,她便是调令中那个新校尉谢玉! 他原以为…… 好吧,他知道跟着叶无莺来的两个都只有十五岁,却不知道其中一个是这样美貌的少女,只瞧了一眼她的长相,他就大皱其眉,但看到她的资质,又有些惊艳。 十五岁的六级炼气士,好吧,她果然有成为校尉的本钱,他们西四营中,五级以上的校尉只有一半,没办法,穷又荒僻,到哪里吸引这么多高手去? 谢玉引着他们往里走,城主府仍是那个城主府,巨石所砌,高大、粗犷、宽敞。 在足以当做广场上的前厅,直接拿大石头当桌子,削平一面,稳稳排开,错落有致,这些石头都是叶无莺和顾轻锋利用下午的时间,自己跑出城去找来的,被刀剑削成差不多大小的规格,就是极好的桌椅。前后悬起绳索,挂好一盏盏灵力灯,便能将这前厅照得亮如白昼。西荒早晚温差极大,到晚间这会儿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已经冷得犹如初冬,比起室外,室内要更冷一些,可别指望石头有多少保温的功能。但室外有风,室内没有,譬如今天这样的天气,寒风刺骨,自然是室内要好得多。 那些士兵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仍旧穿得轻薄,他们想着的是很快便能到屋子里去,却没想到叶无莺直接在室外宴请。 不得不说,叶无莺根本就是故意的,呵呵,你们能那么待我,不还击一下我怎么甘心? 表面上他却仍然带着亲切温和的微笑,直接迎了上去,哪知一看心中便是一突,只因为首一人瞧着太深不可测。 他竟是叫人看不出年纪,至少那张英武俊朗的面容虽有风霜之色,却并不显得苍老。可是,他的发和眉已经霜白了一半,使得这人骤一看去,是很有些违和的,仿佛年纪不大,又好似年龄不小。但若看他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便知道他充满力量、生机勃勃,怕是正当壮年。 只是一瞬,叶无莺便反应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张将军。” 是了,唯有那位名震西陲的张将军,那位青年成名早早便成了圣者的张将军,方才有这样可怕又深沉的气质。高阶本就可以延缓衰老,张将军只比赵申屠大七八岁,自然不能称之为老,只是这西荒的粗粝沙石到底使他双鬓斑白满面尘霜。这地方呵,竟是连圣者都能被磋磨成这副模样。 但圣者毕竟是圣者,即便如此,他仍然精神旺盛身体强健,朝叶无莺看过来的时候,连叶无莺都一时心有些发颤。 他发现了,这位张将军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复杂,只一眼看来,眼中闪过的情绪快得让叶无莺抓不住。叶无莺想着,恐怕是自己与赵申屠长得像,让他想起了往年的时光,毕竟听说他们曾经亲如兄弟,只是不知为何落入到这般田地。 叶无莺亲自陪着张将军,寒暄着将他们引入眼会场中。 为了防风保温,所有的食物都装在金属制的餐盘里,这餐盘是叶无莺早早就命人定制的,中间分隔,咱下半部分装上他亲手做的小灵能机械,摆上一颗下品火灵石,按下按钮,便可以长时间维持着餐盘的热度,使得所有的食物都有能够刚好入口的温度。 还有几块石头上摆的是酒水,酒是谢玉亲手酿的啤酒,水是叶无莺从空间拿的新鲜果汁,都摆在谢玉做的“啤酒桶”里,下方是颇为“现代化”的水龙头,旁边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瓷杯和切好的新鲜柠檬。 让叶无莺说,东方美食绝对要比西方有底蕴,且真正顶尖的东方美食更可以是享受的饕餮盛宴,但若论便捷,绝对比不上西方快餐的。比如这会儿他餐盘里的那些切好的蛋糕馅饼,包括松饼曲奇、汉堡披萨,都是随取随用,实在是太适合分餐或者说做成这副自助餐的模样了。 他没有设座椅,只有简单的白色瓷盘整整齐齐地摆着,他们用小夹子将食物放在盘中,就可以尽情享用,这样的食物只需一个叉子,或者直接用手,完全可以很简单地塞到嘴巴里去。 叶无莺也准备好了金属叉子,全是纯银制品,但这些士兵恐怕更喜欢直接用手。 “这些是——”连张将军都满脸震惊。 叶无莺微微笑着,领着众人从左边开始走,“这里有饮品,看到这个地方没有,只需拿起一个杯子,轻轻拧一下,就会有酒水出来,注意,左边这三个桶是酒,这一桶要稍苦一些,这一桶口味清冽,这些都是我们谢校尉亲手酿的,”他指了指站在旁边的谢玉,“你们可以先倒一点点出来尝一下比较喜欢哪种口味。右边这三桶是果汁,草莓汁、苹果汁和樱桃汁,我都贴了标签,以免你们难以分辨。” 卧槽搞啥,连个喝的都这样讲究?在西荒有一两口劣酒喝就顶了天了,还分口味?果汁是个啥玩意儿,这里连新鲜的果子都瞧不见,还能奢侈地榨成汁?别开玩笑了! “从这里开始就是主食区了,我一样贴了标签的。小麦面包、玉米面包和土豆面包,都已经切成薄片了,可以配着旁边的苹果酱、草莓酱、树莓酱、黑莓酱和番茄酱,抹上一点就可以。这些都是派,我推荐这一种,南瓜派,还有鲜鱼派和肉馅土豆饼,真的很美味,当然,熏肉派和芝士派也很不错……” 众人已经快被那香气给折磨死了,偏主人还没说宴会开始,他们怎么可以直接动手? “树莓松饼和曲奇,还有这边的小煎饼味道都很好,这是披萨,其实也是一种饼,注意这一种有些辣。或者有人喜欢培根煎蛋?噢对了,培根就是一种特殊的方法,基本上就是熏肉的味道,就好比之前那个熏肉派,就是用培根做的……或许有人喜欢炸鱼薯条和烤土豆?” 尼玛话怎么就这么多!众人瞪着叶无莺,只盼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语速能加快个十倍! “……这是汉堡,有肉的和鲜鱼的,还有三明治和寿司……这种叫蛋糕,也是各种口味,你们可以看一下标签。”叶无莺带着张将军绕了一圈,终于要到最后了,“沙拉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蔬果和沙拉酱,如果吃不惯这种酱的话,可以不加。这里都是汤,不过口味和你们熟悉的那种汤可能有些区别,当然,还有一些餐后水果和小零食,苹果、草莓和樱桃都很甜,再比如爆米花和冰淇淋,这种樱桃雪糕是我的最爱,你们可以尝一尝。这里的饮料估计你们都不太喝的惯,热巧克力感兴趣的可以尝一口,偏甜。当然,喜欢糖的话可以直接吃这里的焦糖苹果和太妃糖……” 叶无莺依旧笑盈盈的,“这些食物都很不常见,我知道,可以说是我的私家食谱,还望你们都能喜欢。都自由些、自由些!自己去拿盘子吧,爱吃什么拿什么,若是空盘了,我再让人上就可以了。” 他话音一落,那些士兵们欢呼一声,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往放白瓷盘的地方奔去。 张将军没急着走,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叶无莺,叶无莺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张将军?” “这一顿,恐怕很不便宜。”他缓缓说。 在西荒,面前这些恐怕全部都是稀有货色,甜食、新鲜蔬果,对于西荒而言,再没有比这两种东西更贵的了。这一场宴会,在西荒而言,简直比最顶级的世家宴会都要昂贵稀少。 “价格倒还在其次,”叶无莺微微笑着,“还请张将军尝一尝我这些个古怪奇特的美食,瞧一瞧是否符合口味。” 男人其实对甜食的偏好还没有女人那样执着,来的人中有三个女校尉,一尝那美味的蛋糕就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男性到底好一些,嗜甜的其实没有那么多。可这是在缺糖的西荒,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含有糖分的食物,连淀粉类的大米都极少见,能有几块煎饼吃就算不错。人体到底还是需要糖分的,他们只一尝,这种奇特的甘甜口味给他们的刺激绝对要超乎想象。 张将军终于缓缓走了过去,先是接了一杯啤酒,恰好是黑啤,相对比较苦的那种,这种苦涩背后,又有一种奇特的迷人甘甜,那是麦芽的香气,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啧啧称奇。 然后是那些个“派”和蛋糕,他每一样都尝了一些,却对那种叫汉堡的食物情有独钟,松软美味,肉汁可口,塞进口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美妙的满足感。 张将军承认,他本身对食物不是那么介怀的人,对美食也没什么品位。昔日赵申屠和他是一样的,他们是世家士族中的异类,在茂密的丛林中连烤得半焦半生难入口的艰涩凶兽肉都能吃得很开心,所以在西荒一住十几年也没什么意见。 但今晚,他必须承认,其实他还是介意的,任谁吃到好吃的食物时,总会感叹以前那些太过糟糕的食物。 张将军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是很爱甜食的。 叶无莺看着这些一边埋头大吃一边互相赞叹的西荒士兵,同谢玉顾轻锋交换了个眼色。虽然没打算用食物就能征服世界,但至少能征服这些个士兵的味蕾,也算是一项成功。 阿泽也在大吃特吃,他边吞下手中的三明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司卿大人没事吧?” 司卿是大巫,而且是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大巫,但却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他身体不好,刚到西荒就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还没到晚上就已经倒下了,这会儿正可怜地躺在床上。 比起司卿对阿泽的意见十分大,阿泽对司卿印象却还算不错,他的脾气率真,这几年一直住在巫殿里,比起谢玉和顾轻锋,他和司卿更熟悉一些。 “等会儿你还是去看一看他吧。”谢玉取笑说,“若不是知道他本就身体不好,我都差点以为他这又是什么苦肉计了,他可是司卿啊!” 一听她这样说,顾轻锋都笑了起来。 是啊,那可是司卿啊,强大地好似天地间没什么能让他色变的司卿。噢,只除了叶无莺能够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可是,他这会儿居然病歪歪地躺到了,着实让她们感到十分惊异。 好吧,司卿平素的强势和傲慢,总让人忘记他其实身体不佳。 这里宴会热闹,本该好好躺在床上的司卿,却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消失在了城主府的后巷。他远比叶无莺还要熟悉这里,因为上辈子他来过。他没有对叶无莺说谎,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对他说一个谎。 只是,有些事他没有说得那么详细而已。 “怎么样了?”他冷冷对一个护卫说,脸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晕红,显然,他的水土不服是真的,这会儿他也是真的很不舒服,瞧着脆弱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那护卫半跪在地,沉默不语。 司卿手中的鞭子落下,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废物!” 看来,还需他亲自动手。 第48章 召城这么环境恶劣的地方,照理司卿这样的人是绝不会青睐的,更别说是亲自到这里来了,可是那时候,他就是来了。 原因十分简单,他要追杀一个人。 而这个人一路往西,竟是跑到了召城,所以司卿也到了召城。 司卿不管前世今生,性格刻薄阴暗到招人讨厌,事实上却从来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才能一个个地将害死叶无莺的人拖入深渊——他们若是联起手来,根本就不比司卿弱,但他们就是输了。 这样几乎从不失手的司卿,却差点阴沟里翻船,而这翻船的对象就在召城,他让手下出去打听消息,却想不到这召城连百姓都防心极重,不过提起个名字就让他们感觉到不对劲,警惕地压根儿不肯透出半点信息。 司卿眯了眯眼睛,“……刘锦……”他对这个敌人的消息知道得很少,甚至他觉得这多半是个假名字,但唯一确定的是他是召城的军官,且野心勃勃,那时候不仅收容了从京中逃来的赵弘申,恐怕彼时勾结蛮族必然有他一份。 他没有直接将详情告诉叶无莺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只怕这人与顾轻锋有些联系,司卿还记得那时候赵弘申犹如丧家之犬,带着几个心腹往西逃来,那个害死无莺的直接凶手也在其中,他自然一路追来,就在这召城的院子里,他看到顾轻锋曾与刘锦说话,口吻似是有旧。重来一回,他的无莺瞧着强硬冷漠了许多,事实上内心仍然十分柔软,最让司卿感到不安的是,他只怕到头来更加相信顾轻锋,这当真是个让他心碎的猜测,因此,到底没能说出口。 直至今日,司卿都在遗憾没能要了他的命,反倒让他逃走了。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叶无莺悠然坐在他房内等他,旁边的食盒简单明了地说明了他的来意。 “看来我们体弱多病的大巫还真的挺擅长苦肉计的,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寒风凛冽的晚上出去散个步。”他讥讽说。 司卿却笑着走过去,整个人都往前倾倒,叶无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闪开,因为虽然嘴上这样说,他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司卿的脸色很不好,带着不正常的晕红就算了,嘴唇干枯,完全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病是真的,于是,接住他沉重身体的叶无莺也更加恼火,“都这样了,还往外跑什么?!”他摸了摸司卿的额头,滚烫到叫他缩回了手。 司卿很容易发烧,哪怕重生了,他再怎么注意,这副身体都没办法变得健康起来。 这边叶无莺怒气冲冲,靠在他身上的司卿却悄悄弯起了唇,若是五年前,叶无莺绝对会站在一旁冷漠地看他朝地上倒去,别说是给他靠了,扶都未必会扶,看来,他这五年还是卓有成效的,至少让叶无莺消除了不少戒心。虽然说,感情方面的隔阂仍然在,至少他已经将自己视作伙伴的一员。 或许还比不上谢玉和顾轻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这对于司卿而言,的确是件大好事。 然而,头脑是真的昏昏沉沉起来。 他与召城真的不和,上辈子也是如此,若不是病痛大大削减了他的能力,那时已经是天巫的他怎么可能让那家伙逃走。偏因为对他的忌惮,那名字也是假的,让他后来的诅咒恐怕并没有起到成效,自己与那家伙也没有太深的羁绊,在没有其他信息的情况下,连追索都没能做到。 “不管你是真病还是装病,”叶无莺冷冷说,“今晚的事你还是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你——是不是来过召城。” 司卿苦笑起来,他的无莺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本来是想送些吃的给自己,看到自己不在房间里恐怕已经勃然大怒过一回,幸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些许脾气。 于是,司卿只能在叶无莺把他扔到床上之后乖乖躺好盖上被子,瞧着再安分不过,护送他回来的两个护卫中就有刚刚被打了一鞭的那个,他的背后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几乎没法相信刚刚那个凶狠暴戾的司卿和现在这个眨着眼睛恨不得装成小绵羊的司卿是一个人。 “我是来过召城。”向着叶无莺说谎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司卿也吃够了一个谎言滚下去到头来滚成无数个谎言,最后彻底摧毁两人间信任的苦头。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你没有写过这一条。” “我写了。” “不要质疑我的记忆力,”叶无莺沉下脸来,“你写的那些我都翻过很多次,根本没有提到召城这个字眼。” 司卿乖乖说,“我是在这里杀的赵弘申和含祁上人。” 叶无莺一怔,“在这里?” “嗯,他们一路西逃,我追过来的。”他的声音已经软下去,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昏沉起来,显然病的不轻。 “但你还是没有解释,现在要出去干嘛,可别说是找人叙旧。”司卿这样的性格,能找得到人叙旧才叫奇了怪了,尤其是在这边远的西陲,更何况这件事的问题就在于,司卿从没有在那些记载里提到过召城。 叶无莺继续问的时候,司卿却已经睡过去了,他的呼吸声很轻,额头依旧滚烫,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的模样,与他平时截然不同。连叶无莺也是意外,从没见过司卿这副样子。 就好像一个蜷着身体努力保护自己的小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的内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扫过,有些酸酸的,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对司卿的人生本来是很了解的,他有家人,却跟没家人没什么两样,至于朋友,除了一些泛泛之交,他从没有真正亲近的朋友。巫殿那个地方多的是心里不正常的人,他的性格再孤僻刻薄,也不会显得太奇怪,顶多是不讨人喜欢而已。 所有人都觉得他就该是那样的人,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他的缺点并不会遭到旁人的指摘。 于是,一天天的,司卿就变成了众人心中的那个样子,说话刻毒,性格冷漠,阴晴不定。 上辈子,叶无莺从来没有见过他生病,哪怕他每天都是一脸病容,却维持着那样的强大尖锐,有着凌然霸道的气势。 护卫已经悄然退了出去,叶无莺用棉布包着冰块做成简易的冰袋,想要翻过司卿的身体,让他平躺着再将冰袋放在他的额上,哪知道司卿死死团抱着身体,竟是怎么都掰不过来。 汗湿他的头发,叶无莺皱着眉,手上用了力气,才将他掰过来,将冰袋放好,就看到司卿的眉已经皱了起来,那是一种很不安的神色,他似乎努力想要醒来。 “你好好睡吧,我在。”叶无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司卿立刻安分下来,皱着的眉叶松开,甚至就这么沉沉睡去。 叶无莺心中复杂,他知道,这会儿的司卿肯定不会是在装睡,即便是让他装可怜,以司卿的自尊心绝对做不出刚才那副模样,他最厌恶的就是脆弱或者说恐惧这种情绪,再怎么装可怜,也不可能。这就说明一件事,他是真的信任自己,哪怕在病得不清醒的时候,都发自内心地信任自己。 这一夜,他没有离开,掏出他的剑来,用冰水开始一遍遍擦拭。 同样是过度用的无锋已经被他抛弃,眼前这一把,叫做流月,名字很美,剑也很美,是叶无莺亲自挑的一把剑。剑身修长,比寻常的长剑更要长上三分,以特殊的锻造方法打造,通身莹润,如披月光,光若流水。 它看着很美,事实上很重,比无锋还要重上很多,而且锋利,锋利且坚硬。 叶无莺很喜欢这把剑,上辈子他没有用过无锋,因为那时候,赵申屠压根儿没有注意过他,除了叶家给的那把灵剑之外,他也用过几把很不怎样的普通重剑,直到去了京城,方才得到这把流月。 所以,他对这把剑,既怀念又情深。 一个剑客,如果连自己的剑都不爱,他出剑的时候必然没有办法浑然如意,有如臂使。 清早的阳光落入室内,叶无莺起身,摸了摸司卿的额头,烧退了。但他仍然睡着,并没有醒来。 叶无莺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外的护卫说,“让他在城里再休息两天,我先去撒礼,他好了若是愿意来再让他来找我。” “是。” 这些个巫殿护卫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眼高于顶甚至傲慢无礼,在叶无莺面前却乖得如同在司卿面前一样。 于是,叶无莺抛下生病的司卿,带着谢玉、顾轻锋和阿泽,再加上谈凯江、秋瑟、雪泥,直接去了撒礼,或许因为昨夜里那场尽兴的宴请,荣统领答应亲自送他们去,无疑热情许多。 从这位荣统领略带忧色的眉宇,叶无莺猜到恐怕他的上任不会那么顺利。 连与嘲风营没多大关系的蒲牢营都对他的“空降”有那么大的反弹,对他的到来根本不欢迎,更何况按照规矩要直接听他的命令行事,真正需要面对他“空降”的嘲风营? “叶统领,实话同你说吧,那嘲风营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荣统领干脆利落地说。他的性格本就不是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类型,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叶无莺微微带着笑,“怎么就不是好去处了?” 荣统领叹了口气,“你可知这嘲风营已经多久没有统领了?” “多久?” “统领这职位不比其他,队正可由统领自己任命,晋升到校尉也不算很难,有些熬资历也是能熬上来的,统领不一样,”荣统领淡淡说,“这得京中任命,且不是有资历就够的。” 统领这个职位,已经算是军中高官了,平民熬上一辈子资历,几乎也是不可能熬成统领的,这种情况极少见,除非你已经是圣者或者贤士,连九级的平民,想要当统领都是痴人说梦。但换成世家或者士族,就变得容易多了,比如荣统领,还没有叶无莺等级高,只因他是士族,在西四营熬了二十几年,得到统领的位置不会有什么阻碍。 “嘲风营没有统领已经快十年了。”荣统领的口吻中不乏讥讽,“这西四营里拢共才几个世家士族啊,寻常小世家或者没落士族的子弟怕都不愿意来。” 叶无莺沉默,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而且,这个士族还得是正宗的士族。譬如赵申屠给了顾轻锋谢玉校尉之职,却没给阿泽,哪怕明面上阿泽是个士族,但在赵申屠的眼里,他仍然是个平民。军中有人想通过这种方法得到晋升,花一大笔钱还是能个挂个士族的名头,可惜这种名头在普通情况下比如入学或者其他还是有用的,在军中或者官场却根本不会管用。 这也是大殷等级森严的一种体现。 “幸好嘲风营中几个校尉还算能干,虽然这两年因为和蛮族交战频繁,也有几个牺牲了,还剩下的三个校尉却都是十分优秀的。”荣统领说着说着就有些欣慰,显然这三个校尉他很熟,也很看重,“尤其是任校尉,不仅为人豪爽,而且有勇有谋,在没有新的统领时,一直是他在代统领之职。”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叶无莺的脸色,“他已经是八级武者了,虽是平民,却是西荒不可或缺的高手,在嘲风营中威望极高。”荣统领认真说,“他的代统领之职,是张将军亲自任命的,所以,还请你不要为难他。” 叶无莺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当然,他也没指望一顿饭就彻底收买像荣统领这样的人,若是没有昨晚那场宴席,恐怕他连话都懒得跟自己多说吧?可是荣统领这摆明车马站在任校尉那边的意思仍然让叶无莺感到不大高兴。 可表面上他仍然带着得体的微笑,柔声说:“他是出色的将领,我又刚到西荒,自然还要倚重他呢,又怎么会为难他?” 荣统领松了口气,这才笑了起来,“你也放心吧,任校尉为人很是知趣,绝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的,只是他威望高,怕是下头人对你会有些不满。但西荒人才少,像任校尉这样的可用之人更少,叶统领又是初来乍到,现在正是盛夏还好一些,等到深秋时节,怕是蛮族又要开始不安分了,他们准备过冬的习惯就是要来边陲掠夺一番,撒礼又是面对蛮族的前站,若是失去任校尉,怕是今冬要难熬许多。” 叶无莺若有所思,看来荣统领是真心地在劝他,怕是与蛮族的交战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大殷是没有优势的。不过,瞧张将军满面风霜之色,明明身为圣者,却通身都透着几分疲惫,这话多半也是真的。 蛮族不好打,而坚持守住西陲的西四营,又没有多少人愿意来,使得情况越来越恶化。 从召城去撒礼,叶无莺并没有用灵力车,照着荣统领说,灵力车最好留在召城,若是往撒礼去还带着,就会变成明晃晃的靶子。蛮族不懂灵力机械的技巧,却对那些个巧夺天工的灵力机械极其着迷,不论是灵力枪还是灵力炮,都是他们的重点抢夺对象,虽然他们搞不懂这种灵力枪炮里繁复精密的灵能阵,但并不妨碍他们视它们为珍宝。哪怕是不会使用,那些蛮族的首领身上,多半佩戴着一把两把从大殷抢来的灵力枪作为装饰。 灵力枪炮都是如此待遇,就更别说灵力车了,绝对会让那些蛮族疯狂。 所以这会儿,他们骑着西荒独有的运载兽,也是被人类驯服的凶兽的一种,外形似马和骆驼的结合体,体型却差不多是骆驼和马的三四倍,只是腿很短,它被称作西荒山驼,以远远瞧着似是一座小山为名,被驯化已经超过了千年,几乎彻底失去了作为凶兽的烈性。驼兽的身上负载着他们带来的行李,只需要三四只驼兽,便足以将他们送到撒礼去了。 越是往西去,入目的景象越是荒凉,只需来过一次,便会彻底理解为何此处被叫做西荒。 除了巨石和烈日,眼中全是广无边际的沙漠。 “再走上一个时辰,就要到撒礼了——”荣统领正说着,却脸色忽然一变! 不用他提醒,叶无莺眯起眼睛,瞧着烈日下隐约的黑影。 “蛮族!”荣统领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除了叶无莺他们一行人,荣统领只带了二十个士兵,因为蛮族几乎不可能在夏天出来活动,照理这会儿的撒礼附近应该是极安全的。 所以,怎么会这么巧,恰在这里碰上蛮族? 第49章 就在几句话的功夫,那些蛮族就已经进入了视线里。 加上上辈子,叶无莺也是第一次见到蛮族。事实上,在蛮族、妖族、龙族和鲛人之中,与大殷关系最不好的,就是这西荒蛮族,其次妖族,倒是龙族素来心高气傲,又不喜陆地,对大殷保持着全然漠视的态度,鲛人最弱,与大殷的关系也最好。 传闻是传闻,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颇有震撼力的。蛮族人比殷人要稍高一些,却要壮得多,皮肤微黑,穿着用特殊的藤蔓穿起来的石片甲裙,上身赤裸,鼓起的肌肉就像是叶无莺记忆中的那些健美先生,更别说皮肤上那些古朴伸展的纹路——他们维持着图腾崇拜的传统,蛮族部落之中,除了首领之外,萨满的地位也很高,因为萨满能够借用图腾赐予他们力量。 蛮族素来不喜欢坐骑,以他们的平均体重,再加上沉重非常的石片裙,寻常的坐骑支撑不起他们的重量,而若是用凶兽,比如大殷这边的这种山驼,他们又没有驯化饲养山驼的本事,那些数量不算多是山驼全是抢大殷的。 他们很像是叶无莺认为的那种原始人,但是他们和原始人也有很大不同。蛮族或许不是十分聪明,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传承,使得自身的武力值十分恐怖,不仅如此,蛮族有自己的文字和文化,与殷人相比,他们的武器锻造水准之高简直超乎想象。他们有独有的技术,甚至是殷人无法习得的。 在多年里与蛮族的交战过程中,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狡猾又睿智的蛮族人,之所以凭着西四营这样的水准也能将蛮族拦在西荒,不过是因为蛮人天生留恋故地,且部落与部落之间多有矛盾,他们如果团结起来不要命地试图攻入大殷,仅仅凭借西四营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不过,蛮族多少也知道,凭借着他们真正想要颠覆大殷那纯属痴人说梦,大殷的强大不是他们能够否认的,若是真的触及大殷的逆鳞,他们根本没法抵抗大殷的强者。 譬如现在,荣统领看到那同样只有二十多人的蛮族小队,脸色却有些发白。他带着的士兵人数上并不太逊于蛮族,可是,那是头上佩戴着红色鸟羽的蛮族小队! “红羽……”荣统领嘴唇颤抖着,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灵力枪。 谈凯江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低声向叶无莺解释着,“蛮族之中分为许多部落,大大小小大概有数百个,其中最大的三个部落为囫桑、弥和利利卜,这头配红羽的小队身上绘着凶兽火鸟的图腾,显然是弥部落的人。” “弥部落很可怕?” “很可怕,三大部落之中,就属弥部落的人最为可怕,因为他们的进攻方式不仅暴烈而且残忍,迅猛如风,一旦胜了几乎从不留下活口。相对利利卜就要好一些,这个部落注重利益,会留下俘虏送信回来,用一些粮食物资便可将人赎回。囫桑最为狡猾,轻易不会出来,更喜欢驱使一些小部落来打前站,自己往往要看形势才会出手。” 谈凯江的语速很快,口吻低沉,显然他虽说清楚局面,面对这弥部落冲过来的小队,心中并没有多少底气。 叶无莺眯着眼睛看向那二十几个蛮族汉子,他们奔过来的模样就好比一群凶兽,“砰砰砰”砸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凭借着他过人的眼力,可以看到这群人脸上的残忍和兴奋。 蛮族不能简单称之为野蛮人,就是因为他们并不是毫无智慧,但是弥部落,却是最接近野蛮人的一群。 而且,因为不能用大殷的力量体系来衡量他们,叶无莺甚至没法得知他们的战斗力有多强,可若是连七级武者谈凯江都这么忌惮的话,恐怕这群蛮族是真的相当可怕。即便不能够准确判定,叶无莺仍然能够感觉到那种危险到令人战栗的气势。 但是,他怡然不惧,微微一笑,“真是巧,我也不喜欢留下活口。” 谈凯江听到他镇定自若的口吻,立刻平静下来,他这也是惯性反应,等到想起叶无莺和谢玉、顾轻锋等人的强大,心中顿时安稳许多。 “少爷,我们需要抗住那个领头的人物。”谈凯江沉声说,“一般而言,弥部落的小队首领,几乎都有八级武者的水平。” 叶无莺却已经轻盈地从驼兽上滑了下来,笑着说,“不,你去保护荣统领,那个首领交给我。” “少爷!”谈凯江显然不同意他去冒险,虽然说这么几年来,少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冒险,更让他们感动的是,他从未真正将他们抛出去当棋子甚至是炮灰,反而在红舞出事之后,将他们密密实实地保护了起来,轻易不让他们出去涉险。 叶无莺柔声道:“我到这西四营难道是来让你们保护着玩的嘛?不,你们都知道,我不可能有这样的幸运。正因为这里能给我新的磨砺,我才会来,这是我的第一个机会,你们谁也不准和我抢。” 谢玉已经清脆地笑了起来,为了她和顾轻锋的安全,她们已经都换上了男装,顾轻锋的模样换上男装完全就像是个面色微黄的少年,根本看不出多少女孩子的模样,谢玉就不同了,她长得明媚娇俏,他们原以为怎么都很难掩住她通身的女性气质,哪知道谢玉换上男装之后,立刻连动作神态都改变了,瞧着便是个面如冠玉的俊美少年,说不出的潇洒。 众人都不知道,她属于女性的妩媚多娇有很大一部分是所练功法的缘故,只需将这种外放的魅惑收起来很大一部分,她扮男装根本没有丝毫问题,甚至曾经她混迹江湖的时候,扮过不少次侠士,对她而言着实不算什么特别困难的事。 “若他们都有八级,那我们肯定转身就逃,但只有首领有这个水准的话——莺莺,那个倒霉蛋就交给你了。”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莺莺!”这个接近于绰号的昵称简直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跳舞了。 几句话的功夫,蛮族已经冲到了近前。叶无莺脸色凝重地看着蛮族手上的武器,蛮族人对锻造武器有上天赐予的天赋,但他们的资源太少了,譬如蛮族匠人不少都能锻造出品质很高的灵剑,然而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材料去奢侈地锻造灵剑,于是,满族人一般而言,拿着的还是普通的武器。要说普通,其实也不普通,蛮族擅用长枪和长刀,枪比寻常枪要长出一寸三分,刀是阔口刀,扁平,刀锋极锐。 在他们刚刚进入射程的时候,荣统领、谢玉和阿泽就已经开了枪。 荣统领手中那把灵力枪更像是猎枪的外形,他端起来,瞄准,无声地放了一枪,正是瞄准那位狂奔过来首领,只见他灵活地往旁边一蹿,那灵气形成的气团爆开,在他的身上还是留下几道白痕,显然,没能伤到他。 谢玉与他不一样,她的枪比荣统领地要短得多,却又比一般的灵力枪要长一些,而且她是双枪,两把一模一样的枪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独有的光泽,一把暗金色,一把玫瑰金,都是很适合女子的美丽颜色,在女炼气士当中极受欢迎,但是,谢玉选择它们并不是因为外表。 与他们相比,阿泽手上那把枪就显得黯淡多了,不仅黯淡,而且陈旧,只是叶无莺知道,他这把枪才是三人之中价格最昂贵的那把,因为这是阿泽的师父交给他的,在差不多三十年前,这是一把极有名的枪,它叫虞美人,虽然外表看着一点都不美,甚至有些笨拙,没有漂亮的装饰和鲜艳的颜色,但是虞美人的强大毋庸置疑。 阿泽现在还不能全然掌握它的威力,但有它在,阿泽几乎可以与比他高一级的炼气士相较,哪怕只是几乎,也足以让绝大部分的炼气士嫉妒不已。要知道,越阶可绝不是表面上说的那样容易。 水木相生,谢玉是水属性,阿泽是木属性,他们开出的这一枪并不是直接瞄准,而是在空中交汇,化作一道恐怖的青色气流,朝着那首领附近的一名蛮族冲去! “噗”地一声,这名蛮族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位置已经被开了一个洞,爆开的洞足有拳头大小,水能飞溅,木能蔓延,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那飞溅的水珠和尖锐的草尖破坏殆尽。 一名蛮族轰然倒地。 那些个蛮族却并未因为自己同伴的倒地而被震慑,反倒口中发出愤怒的吼声,带着更可怕的气势朝他们冲来! 因这一枪悚然而惊的却是荣统领,他也是炼气士,他很明白炼气士是怎么回事儿,更知道握有灵力枪的炼气士究竟可以发挥怎样的力量,可是那两个年级还没有他一半的少年少女真的惊到他了。 水木相生的道理他懂,炼气士之间根据属性配合无间的例子他也见过不少,但若是要用灵力枪打出这样的组合弹,看上去轻描淡写,难度之大却是荣统领这样积年的炼气士都不敢尝试的。而且以他的眼力,可以看出这两枪看着是同时射的,但实际上是那个少年先瞄准开枪,谢玉再配合一枪,时间差大概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才能那么完美地结合起来,而难就难在这精准到毫厘的控制能力,少年要做的是瞄准,并考虑到另一枪相和时候造成的准头偏移,谢玉要做的就更多了,若是她的控制稍稍不那么精准,这两弹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笑话,最终两枪都落空。让荣统领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怎么就能在瞬间判断出来,并选中同一个目标,抬手就开枪呢? 这种可怕的默契简直不能用默契来形容了。 如果说他刚开始还是因为叶无莺昨晚的客气而对他们多出几分亲近的话,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被震慑。 恐怕他们并不是京中随便因为流放扔过来的世家子,瞧着再怎么稚气未脱,也掩盖不了他们本身实力强大的事实。 在他心中复杂的时候,叶无莺已经冲了上去,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谈凯江只得大喊一声,“荣统领,还请掩护一下我家少爷!” 荣统领认识谈凯江,他这样的高手在西四营中并不常见,不过是因为身份所限,他不是平民出身,而是贱民,父母都是被流放的罪民,所以哪怕已经七级,都没能得到校尉的位置,在西四营呆了十几年之后,终于黯然离开。 他没想到的是,再次回来,他跟在了叶无莺的身边,成了忠心耿耿的护卫。 荣统领知道,这已经是谈凯江能够争取到的比较好的结果了,他的心里仍然对谈凯江有些失望,若是他知道谈凯江是命侍,恐怕会更失望,但瞧着这会儿谈凯江毫不掩饰的着急,他相信叶无莺应当是个不错的人,才会打动这个心防极重惯常沉默寡言的硬汉子。 西四营的士兵都有丰富的同蛮族作战的经验,哪怕只有二十几个人,他们面对蛮族同样也是夷然不惧,没有一个后退的,纷纷拿出武器摆好架势,荣统领一声令下,他们也都悍勇地冲了上去。 短兵相接。 不是阵地战的时候,炼气士基本上还是没有武者管用,他们大多身体羸弱,并不是能够上阵杀敌的人,在己方与敌方交战在一处,除非真正掌控入微的炼气士,寻常炼气士并不大敢开枪。 因为容易误伤己方士兵。 荣统领眼神复杂地看了谢玉和阿泽一眼,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年纪,顶多十四五吧?却能够毫无障碍地往人群中射击,甚至有自信不伤到自己人,这本身就是值得炫耀的事了。 叶无莺这会儿已经无暇再去管荣统领在想什么,他认定一个目标之后,眼中就只有那个高大的蛮族汉子。 流月是很漂亮的剑,在阳光下本该熠熠生辉,偏却似乎藏在了那光影之下,很有几分幽暗。叶无莺的脚步轻盈,他又生得俊美风流,皮肤白皙身形修长,很有世家子的风范,却绝非像是蛮族那样一看就十分彪悍的强者气质,使得那个蛮族首领眼中露出残忍之色,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将他那脆弱的脖子捏碎! 然而,比他如风的速度更快的,是他的剑光。 不知为何,那蛮族首领觉得空中的烈日忽然闪了一下,让他的视线都有一瞬的模糊。 剑光如电,闷雷滚滚,晴空骄阳似是瞬间被乌光遮蔽,天地变色,暴雨将倾。 “啊——”那首领忽然痛嚎一声,众人凝神看去,就看到他一条胳膊已经飞天而起,“啪”地一声落在了不远处滚烫的沙地上。 之后,才是喷溅的鲜血。 叶无莺手中的剑微微下垂,甚至没能沾染到丝毫血迹。 那蛮族首领这才从那些微的幻觉中醒过神来,那头顶的灼灼烈日仍在,并没有乌云更没有雷光,更不会有刚才恍惚间让他觉得即将落下的暴雨,这一切,不过是那小子的剑光给他造成的错觉。 而仅仅是这一瞬间的错觉,却让他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事实上,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他往一侧避了一避,这一剑是朝着他的脖颈而来,这会儿飞出的就不会是一条胳膊,而是他的头颅。 因为疼痛和失去手臂的愤怒,这蛮族首领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眼神也犹如凶兽一般,变得通红,瞧着十分可怕。 叶无莺听不懂蛮族的语言,他是准备学的,到西四营来这点儿基本功还是需要,到明年春的时候还能另有用处,可是,学的那么点儿基础,并不能让他现在就听懂这暴怒的蛮族那模糊不清的咒骂。 若是寻常武者,失去了一条手臂会让他们的能力大大削弱,但对于悍勇的蛮族而言,似乎却并没有多少影响,他拎着手中的阔口刀,朝着叶无莺冲了过来,每一步都在那沙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是真的愤怒了,而且就像谈凯江说的,差不多能与八级武者相当。 叶无莺只是一名七级武者,刚才如果不是雷厉风行又出其不意,并不一定一下子就能伤到他。 从很久以前,叶无莺就不是那种喜欢持久战的人,他的功法也完全不适合持久战,于是,他持剑而立,露出了一个清丽而柔和的微笑,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更凶戾更可怕。 “我说过,你们不喜欢留活口,我也不喜欢。我对谁找你们来的答案也毫无兴趣。” “因此,你们都可以死了。” 剑风割面,乌色翻滚,这一回,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第50章 即便是不站在叶无莺的对面,不作为他的对手,看到那一剑仍然叫人骇然色变。 荣统领瞪着眼睛,瞧着那可怖的一剑裹挟着风雷之势朝着那高大的断臂蛮人落下,直到最后,那把剑终究还是化作一把剑,这种玄妙的感觉很难说清楚,只是方才气势汹涌十分叫人恐惧,这会儿看去,那又只是一把剑。 单纯的、质朴的一把漂亮的剑。 但站在那位蛮族首领的位置,这会儿却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的眼中也只有那样一把剑,这是毫无花哨的一剑,甚至没有刚才那等骇人的气势,偏偏让他遍体生寒,剩下的那只手上抓着的刀都快提不起来了。 沉重、简单、锋锐,令人避无可避。 这位蛮族首领总觉得自己不论往哪个方向避让,都会直接撞上他的剑锋,逃不开,躲不掉! 闷吼一声,他犹如受伤的凶兽,红着眼睛朝着这一剑冲去,大不了就是一死! 于是,他死了。 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实则是叶无莺巅峰的一剑,他这十年寒暑勤练不辍,能得的不过也就是这么一剑而已。在那蛮族首领的头颅飞出去之时,他白皙的面容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唇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显然,这后遗症也是很快袭来,让他持剑的手瞬间虚软无力。 谈凯江已经顾不得他的吩咐,跑过去一下子接住了他,谢玉和顾轻锋围在叶无莺的身旁,同阿泽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护圈。 不论是谢玉还是阿泽,都是相当奇葩的炼气士,譬如谢玉,她的身手甚至比某些武者还要灵活,当然,身体的脆弱这是没办法的,后天的武学没办法像武者的先天武学那样淬炼身体,但她的步法轻功多变,寻常武者想要伤到她并没有那么容易。阿泽又是另一种奇葩,他几乎不惧怕伤害,哪怕是致命伤在他的身上就变得不那么致命,他的身体能承受的伤害大约是常人的好几倍,在谢玉教授他一些基本的步法轻功之后,更是极难有什么真正的危险。 而顾轻锋那柄弯刀环绕在侧,轻灵飘逸,与弯刀本身的黯淡陈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刀光太美了,美得犹如月光萤火,轻轻的,犹如一抹风中飘起的薄纱,每一道刀光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带着朦胧梦幻的色彩。 这是一种长久以往才能培养出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叶无莺出手从不留有余地,而且,这个蛮族首领也不是留有余地的情况下能够干掉的人,别看杀死他的过程这样简短又干脆利落,叶无莺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谢玉早就吐槽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百的法门,嘲笑这种自己也会受伤的功法竟然被称之为大殷第一本身就不科学。 首领已死,在方才的交战中已经杀死了七八个蛮族,剩下的十几个竟然没有一个逃走,反而红着眼睛爆发出更大的力量,给荣统领这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个个被杀死。 可是荣统领这边,二十个护卫只剩下七人,叶无莺内伤,顾轻锋、阿泽轻伤,完好的只有谢玉、阿泽和荣统领,虽然胜了,气氛却仍然很沉凝。 “去将那些蛮族的脑袋都割下来。”叶无莺吩咐谈凯江,谈凯江领命,干脆利落地割下了所有蛮族的头颅,包括之前被叶无莺砍下的那位蛮族首领的脑袋也捡了回来。 谢玉接过手去,用大布包将所有的脑袋包好,系在了山驼身上。 一行人默默无语,又开始朝着撒礼前行,却再没有了之前那种轻松的气氛。 到达撒礼的时候差不多是傍晚时分,属于夜晚的寒意已经袭来,偶尔吹过的风都带着西荒独有的凛冽,白天的酷热还未散去,在这个时间便有了一种古怪的矛盾,既热又冷,交织之下会让初来者感到十分不舒服。 叶无莺的伤自然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但表面上已经瞧不出受伤的痕迹,越阶杀人于他而言早就犹如日常便饭,连这种爆发带来的后遗症,也远没有最初厉害了,最快明天一早,他就能初步恢复一些战斗力,虽然不可能回到巅峰状态,却也可以发挥出三四分的实力了,要恢复完全,却至少还要个几天。 一进撒礼城,不论是叶无莺还是谢玉顾轻锋,都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里对他们的不友好。 同走进召城的时候不一样,召城看向他们的目光,还是带着好奇、犹疑和些许不满甚至是不屑的,但撒礼不一样,他们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类似于敌意的东西。 众人之中,顾轻锋的脸色最难看,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觉得她的内心正在压抑着一股恨意。 这真奇怪。叶无莺思索着,却并没有问出口来。 上辈子他对顾轻锋并不大了解,除了那些个众人皆知的传闻之外,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此生她是自己的同伴,叶无莺很体贴地没有问,如果她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不想,问了反倒叫她为难。 事实上一路来西荒,她的情绪就有些奇怪。 或许因为荣统领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他的脸色有些不安,带着他们去营地的脚步也显得格外匆忙。 营地里的士兵正在操练,叶无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异常简单的操练项目。大殷的军人还是十分讲究纪律的,但这种纪律也是相对而言,并没有现代那么严格,来之前叶无莺就已经和谢玉折腾出了一整套的训练规章和项目,两个人毕竟比一个人好一些,若是叶无莺一个人,怕还根本弄不出这么个东西,毕竟他又不是军人出身,甚至称不上军事爱好者。 在这方面,谢玉比他还精通一些。 可是现在,暂时真的没有什么使用的余地,整个军营上空都盘旋着一股强烈的要将他们排斥出去的意愿。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叫任校尉他们来。”荣统领皱着眉说,显然,他对这样的气氛也感到十分不满意,不仅仅是不满意,甚至有些生气了,再结合他们半路遇到蛮族的情况,连这个心思不深性情直爽的汉子都有了些许怀疑。 但他不容许这份怀疑发酵下去,因为一旦成真,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对方不仅仅是要叶无莺的命,还要连他一起杀死呢?能叫得动蛮族,要知道,他们可是与蛮族交战那么多年的西四营啊!若是出了这么个勾结蛮族的,结果如何他根本不敢想象。 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 荣统领想的是调解双方的关系,解除这种抵触的状态,他路上劝过叶无莺,这会儿当然是想去劝那个任校尉。 可惜,叶无莺心中想着,他注定是要失望了,从他告诉自己任校尉在嘲风营中威望太高开始,叶无莺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更何况,这次的蛮族事件绝不可能与他无关! 军营中自有校场,叶无莺缓缓走到校场中央,这里有一处观看练兵的简陋台子,他走上那不算太高的观台之时,所有士兵的眼神都紧紧盯着他,当然,不会是善意的。 叶无莺手中提着那个大包裹,直到荣统领带着三人匆匆赶来的时候,才发现叶无莺已经神态悠闲地坐在了上方。 这三人两男一女,男人皆是身材高大的汉子,一人长相普通,笑容温和,气质甚至称得上恬淡。剩下那人虎目剑眉,彪悍壮硕,只这时候嘴角下垂,带着些许冷笑,一瞧便知道不好惹。那女子同样健美高挑,相比较而言,她的敌意要轻一些,皱着眉的模样似乎有些忧虑。 叶无莺来之前其实就打听过嘲风营的情况,那一餐可不是白请的,普通士兵喝了酒打开话匣子,说的话或许比荣统领还要可信地多。而且,既然派他来嘲风营,赵申屠也不是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嘲风营的这位女校尉姓方,虽也是个平民,她本家姓方,兄弟姐妹却都在京郊的皇庄中任职,她是赵申屠的人。 张将军把持西荒那么多年了,若他以前真的与赵申屠亲如兄弟,后又闹翻的话,以赵申屠的性格哪怕再信任张将军,怕也是不可能不在这边儿放人的,西荒再怎么荒凉,那也是大殷的土地。 不仅嘲风营中有这位方校尉,其余三营中,都有一两个赵申屠的人。对于这一点张将军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并不在乎而已。这些个人,谁都不可能当真借着赵申屠的势跳出来找他的碴儿,他又怕什么。这西荒天高皇帝远,这些人傻了才会公然挑衅张将军这个圣者。 “叶统领!”荣统领一看叶无莺的样子,就满心的不安。 叶无莺却带着柔和的微笑,配合着他那张精致俊美的皮相,本来是很难招人反感的长相,但这会儿,对面的人都对他满心的警惕,包括荣统领在内。 一看这架势,叶无莺的心中冷笑了几声,他眯着眼看向那位任校尉,心中也在惊叹他的本事,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消除了荣统领的疑心,并将荣统领又一次拉到他那边去,果然是个人才,啧啧,这份本事当真不多见。 可惜啊,他还想着将嘲风营彻底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样的人才……注定不能为他所用。 “砰”地一声,叶无莺轻飘飘地将那大包裹扔在了这台面上,然后打开了包裹。 二十来个脑袋就这样随意堆放在一起,乍一看去,着实有些惊悚。但西荒这些士兵都是什么人,谁手上没有几条蛮人的性命?不说这任校尉几人,就连普通士兵看见了,都没多少情绪波动,更没有惊呼声。 只是有人瞧见了脑袋上的红羽。 “……弥部落?” 有的只是对那弥部落深深的忌惮之意,所有人都知道,弥部落的蛮人不好杀。 “真是好巧,我们来的路上,恰好碰上弥部落的蛮人小队。”叶无莺的声音仍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称得上悦耳动听,口吻也很是柔和,偏偏所有人听了都心中一凛。 这话中带煞,尖锐锋利。 那任校尉正要说话,叶无莺却毫不犹豫地继续说,“这小队的实力太强,完全不是一般的蛮人小队,由阿苦达带领,几乎每一个都是蛮族的精锐战士!在这个不是他们狩猎时节的盛夏,出现在撒礼的东边,恰好与我们撞上。看来,有人是想把我当傻瓜呢。”他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而阿苦达这个称呼,也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对蛮族是做过功课的。能堪比八级的蛮族,在蛮族部落之中并不多见,一般的小队首领能与六级打个平手就已经是精锐小队的首领了,至于八级?能比八级的蛮族又被称为阿苦达,在蛮族语中这个词是神之勇士的意思,战场上都不是很常见,更别说会在这种时候跑到外面来劫道了,这根本违背常理。 荣统领却笑不出来,他终于发现了,叶无莺这是要找事!正想开口帮着任校尉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被谈凯江死死抓住了,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却撞进了谈凯江那双冰冷的眼睛里。 一瞬间,荣统领的心都好似掉进了冰水里,他发现了,叶无莺根本不怕找事,他存心就是要来惹事的。是啊,他怕什么呢,难道他们还敢杀了他吗?他是皇帝的儿子,若是死在蛮族的手中还好,如果死在他们西四营的手上,那位暴戾的君主必然会勃然大怒,恐怕张将军也是保不住他们的。即便是他把自己给杀了,随意找个理由搪塞上方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张将军不开口,其他人难道还能让眼前这个龙子伤筋动骨? 即便是张将军,对他都好似情感很是复杂,不说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是他为了自己要找这位贵胄的麻烦,也不可能让他替自己偿命的。 任何时候,都别指望有什么所谓的皇子犯法庶民同罪,那不过是骗骗人的玩意儿,而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 荣统领直到这一个瞬间,才意识到叶无莺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我从京城来,你们都觉得我不过是凭着身份方能压到你们的头上,并因此愤愤不平。是啊,我是世家子,年纪轻不懂事,一看就不是吃苦的人,”叶无莺从容地说,“‘居然想跑到我们西四营来作威作福,真是做梦!’你们是不是这样想的?噢,我必须承认,这个身份还是有点好处的。”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中把玩,那些个士兵还有些不解,没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下方的任校尉却一下子变色,甚至四处看了一眼,脚尖微动,他是八级武者,这点小动作基本上能够瞒过在场的所有人,却瞒不过叶无莺。 他已经动了逃跑的心思。 真聪明。叶无莺心中赞赏着。 其他人还没看出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位任校尉却是发现了。 可是,在他最适合逃跑的路线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少年”,他目光炯炯,正盯着他瞧,偏偏这人的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弯刀。任校尉的脸色又一次变了,变得十分难看,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 顾家人。 顾家人丁不旺,这个年纪的“男孩儿”……任校尉一时间心思恍惚,竟是没能顾得上叶无莺放出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属球,只有龙眼那么大,然而轻轻展开飞起,并发出些微的嗡鸣声时,却能让任校尉这个八级武者如临大敌。 蜂灵,这个可爱又漂亮的小东西,小小的一只就足以在京城买一栋两出的大宅子,贵到令人发指,不仅如此,它还是个一次性的东西——没错,这是灵能机械的产物,它不仅贵,而且不是人人能买,唯有世家方能使用这种可怕的灵能机械产物,连士族用了,都是违反大殷的法律。叶无莺短短五年的学习,还不足以让他做出这样精密的小玩意儿,所以,这东西自然是买的,不仅仅这一个是买的,他用买卖粮食换回了大量的金钱,买了一大堆的蜂灵扔在空间里,当然,那些粮食也来自空间,一分钟一熟的麦田和三分钟一熟的玉米,任谁都比不过他种植粮食的速度。 它已经起飞,任校尉想要逃走也晚了,这么个小东西,别说是八级武者,即便是九级也能够轻易困住。 蜂灵速度极快,堪比九级武者,它的尾端有一根细如蚊蚋的尖刺,专为高阶武者设计,能致人昏迷的剧毒大多对高阶武者效用衰减,但这种来自巫殿的毒素能够完全对高阶起作用。 “你看,这种身份带来的小便利偶尔也是很好用的。”叶无莺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那位任校尉,依然带着笑,脸色却着实有些苍白,更适时吐出一口血来,让他瞧着脆弱到惹人怜惜,偏又如他的那把剑一般尖锐,“任校尉,是谁给你的胆子,蓄意刺杀我这位新到任的统领?” 从一开始,他就不准备放过任校尉,道理极其简单,不过是一山不容二虎罢了。 而且叶无莺自问,他再也不去做那心胸宽大之人,这世道不过就是我敬你一寸你逼我一尺,他退后一步,眼前这位聪明人会立刻得寸进尺逼他三步。 叶无莺绝不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任校尉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第51章 眼见着站在那任校尉旁边的张校尉就要跳起来了,哪怕顶着极大的压力,荣统领仍然拉住他,努力说:“叶统领!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是啊,我知道很严重。”叶无莺微笑起来,“因为这不仅仅是以下犯上,还是勾结外族通敌叛国。” 张校尉冷笑一声,“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叶无莺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有证据的!”他说得斩钉截铁,把下方的人和那些正惊讶的士兵们都给镇住了。 证据?他有证据! 就算是想冲上来愤怒反对他拿下任校尉的士兵,脚下都一时间迟疑了。任校尉的威望很高没错,但对于这些常年与蛮族的士兵来说,没有什么比勾结蛮族更让他们痛恨的了。 事实上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西荒毕竟清苦,而且西四营明显不得大殷重用,同蛮族勾结起来获取利益并不是不会发生。 这一句有证据,将那气得跳脚的张校尉都给惊住了。 他也是个平民,却不是寻常平民。八岁以前,他是街上的乞儿,后被张将军捡了回来养着,就随了他的姓,这是张将军的嫡系,也是半个养子,如果不是他极力斡旋,任校尉也得不到代统领的位置。当然,站在张将军的角度,这位张校尉自己做代统领更好一些。 叶无莺打听过他们,也很清楚这姓张名弃的校尉是个真正的直肠子,完全没心眼儿好吗?被这姓任的哄得团团转还丝毫不曾察觉。表面看着再凶再精明,也掩盖不了这位是个好哄的傻瓜蛋。 “来吧,我们去营帐里说。”叶无莺一派胸有成竹,让谈凯江将被锋灵刺中昏过去的任校尉给带上。 他们一行人要往主帐走去,却让那些个士兵伸长了脖子,将信将疑地看过来。 不久前那股排斥的敌意几乎一瞬间消失无踪。 谢玉翘了翘唇角,看着这些个微妙的变化。 故意落后一步,挽住了顾轻锋的胳膊。显然,她注意到了顾轻锋的情绪不对。 “怎么了?”她悄悄问。 顾轻锋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谢玉皱着眉,“你认识?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对。”如果是认识的人倒是有些麻烦了,她是看出来叶无莺绝不会放过这个任校尉的。 顾轻锋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他。他姓任名锦,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 毕竟都是从博望城走出来了,多多少少听过博望城的八卦,虽然他们离开那里已经挺久了,谢玉却自问记性还不错,这个名字不算太特殊,她回想了一下,再结合一下顾家,猛然间就想起来了,“是他?!” 顾轻锋点点头,“不错,是他。我查过他的去向,有消息说是来了西荒,想不到真在此处。昔日他在外行走,化的是母姓假称刘锦,从军必须要原户籍,所以他登记在案的仍是姓任。” “那你现在是要——”谢玉皱起眉来。 顾轻锋冷冷说,“杀了他。”口吻平静,却锋锐如刀。 谢玉松了口气,然后笑起来,“他毕竟是你堂弟的父亲,这件事还是交给莺莺来干?” 顾轻锋沉默地摇了摇头,“现任的顾家家主,我的祖父有令,不论是谁找到了他,都要第一时间杀了他。当初我祖父答应过姑姑要饶他三次,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他没有机会了。”她顿了顿,嘲讽地继续说,“这也是他躲到西荒来的原因。” 想不到顾家与任锦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至少在博望城,大家都以为只是顾家看不上任锦而已。 仿佛知道谢玉在想什么,顾轻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他从头到尾都是故意的,故意追求我的姑姑,将她当做自己向上爬的踏板,在博望城的世家之中,没有人比我姑姑更适合了,毕竟我祖父只有两个孩子,她是我父亲唯一的妹妹。结果,我姑姑毅然决然与家族决裂,就为了与他在一起,他发现姑姑并不能有任何用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这也是导致我姑姑早早逝去的原因——本来世家就不允许与平民联姻,他野心勃勃,以为选择我的姑姑就会有例外,毕竟她是我祖父的掌上明珠,对她比对我父亲还要宠爱有加。甚至他梦想着得到她之后,顾家能够为他铺就一条成功之路。” 谢玉恍然,随即叹了口气。 这任锦看来是那种真正心高气傲的人,偏偏生为一个平民,在阶级森严的大殷,他自然满心愤恨郁郁不得志,如此想要剑走偏锋也不难理解,只是年轻的时候思虑没有那么周到,才会借由一个弱女子生出那样的念头。 不管如何,这都是他实实在在作下的孽。 谢玉眯了眯眼睛,却不知道叶无莺到底想要怎么办。他唬得住旁人可是唬不住她,他手上绝对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 于是,为何他能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呢…… 不知道又要玩什么把戏了。 等到他们将任锦拎着回到主帐之中,张弃仍然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们,倒是那位方茹绘方校尉脸色和缓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叶无莺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昭示着他受的伤着实不轻,他抬起手来咳了咳,正要开口说话,却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居然就这么往旁边倒去!幸好谈凯江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接住了他。 荣统领被狠狠吓了一跳,这种时候叶无莺如果再出了事,他们就真的要玩完了,赶紧跑上去,“还不快去叫魏先生!” 这个魏先生是嘲风营的军医,西四营太过艰苦,旁的营地之中少说也有两三个医者才是正常,他们大多是木灵根或者水灵根的炼气士,学的便是治愈之道,譬如谢玉和阿泽也是水木灵根,但他们学的却是伤人之道,虽也会一些粗浅的治愈术法,却到底不如专修此道的。 这时候,谢玉已经开了口,她心中对叶无莺的计策隐隐有个猜测,于是叹了口气道,“能坚持到这里,也是很不容易了,”她的眼中担忧之色毫不掩饰,“他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方能那么容易将那蛮族首领斩于剑下,但自己受的伤也很不轻。”她将事实情况往夸张里说,却让那方茹绘都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叶无莺的身份,想起赵家的功法,顿时信了七八分,赶紧让人收拾出一个营帐来,让叶无莺去休息。 果然,等那魏先生来与叶无莺看了看,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内伤不轻,需得好好静养不能伤神。 如此,任锦只能暂时先关押起来,他武力值太高,戴上专锁高阶的镣铐之后,想要挣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时候,本该躺着昏迷不醒的叶无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唔,偶尔装病的感觉还不算太坏。司卿才一直是病怏怏的,上辈子他也见过这家伙装过几次病,每次有不想见的人或者需要拖延时间的时候,他就直接躺倒装病,装得那叫一个真实,于是,叶无莺趁着本就是真的受伤也装这么一下子,看来是没被看出破绽。 他翻了个身,索性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走出了营帐。 “他还在吗?”叶无莺走到关押任锦的营帐外。 两个士兵走在门外,见他来了板起脸来,满是警惕地说,“在!” “让开,我进去看看。”叶无莺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态度,冷冷说。 他们想要拦住他,却知道根本没有权利拦。按照常理现在整个嘲风营中最大的就是他,他是统领,他们根本没理由拦他。 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叶无莺冷笑一声,直接走了进去,不过片刻他勃然大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人呐!” 两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再顾不得其他,大步跑了进去,入目就是空空如也的营帐,任校尉怎么不见了! 叶无莺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现在你们谁来告诉我,他人呢?” 事情大发了,众人再一次汇集在主帐,叶无莺阴沉着脸,用怀疑的目光扫向帐内众人,最后落在那两个守门的士兵身上。 这两个士兵再顾不得什么敌意了,赶紧说,“昨天交班之后我们一直守着,根本没有人出来!” “于是,你们的意思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是不是?”叶无莺指责。 他们倒也想说指不定是被你害了,但是叶无莺昨晚昏倒,一直到今早才接近营帐,最主要的是,他进去的时间太短了,怎么想都不可能那么快毁尸灭迹,而且任锦这会儿应该早已经醒来了,哪怕戴着镣铐,也不可能任由叶无莺杀死他而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八级武者,不是什么脆弱到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谢玉一双妙目在众人神色变幻的脸上扫过,始终带着微微的笑,终于理解了昨夜里叶无莺悄悄来找她们,吩咐她们千万不要接近关押任锦的营帐到底有什么意图了。 顾轻锋则是有些将信将疑,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无莺带来的就这么几个人,任何一个都没有接近那座营帐,其余嘲风营的士兵更不可能站在他那边,毕竟他初来乍到,绝大部分的士兵对他的抵触之意太明显了。 看守任锦的那两个士兵是张弃安排的,他不放心由其他人来看押任锦,哪怕是方茹绘都被他防着,谁知道还是出了事。 “昨晚是否有人去见过任锦?”荣统领只得站出来问话,“你们必要给我说实话!” 那两个士兵沉默不语,其中一个却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张弃。 荣统领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弃,“是你?” 张弃连忙说,“我是去见过任大哥,但是并没有放他走,他说、他说他是冤枉的,你们受袭之事与他无关!我答应他若他真是冤枉,会找义父来帮他……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在营帐中呢!” 叶无莺的脸色缓和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就在你那两个手下的看守中凭空消失了?”他甚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张弃,你当我是傻瓜吗?” 荣统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的心里也是倾向于张弃偷偷放跑了任锦,毕竟任锦和张弃的感情之深他是知道的。 这时候,有个士兵匆匆掀开营帐的门帘,司卿来了。 荣统领眼睛一亮,“是了,司卿是大巫,可以让他卜一卦!” 哪怕司卿不专长于此道,但基本的卜筮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弃叫了起来,“这大巫与他是一道的,怎么能信!” 这时候倒是精明了起来。 荣统领怒道,“那你要如何!你也别想再留在嘲风营了,回头与我去见将军吧!” 一听要见张将军,张弃立刻缩起了脖子,显然对这位义父充满了敬畏,而且这事上他确实不占理。哪怕再信任任锦,这会儿张弃的内心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怎么就会不见了呢?因为派去守门的是他的心腹,可以确定的是叶无莺他们一行人昨夜根本没有靠近过营帐,包括方茹绘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不符合常理啊!难道任大哥真的是悄悄逃走了? 想到这个,张弃的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很有些复杂难明的滋味。 若是真的逃走,不管他是否做下那件事,都可以称得上畏罪潜逃,叶无莺是不是有证据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管死活,都别想回到嘲风营中来了。 张弃想着,他都说了要找义父来给他撑腰了,任大哥为什么还要逃?难道真的…… 他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否则这不仅是对任锦的否定,也是对他自己的,因为长久以往,他是那么信任任锦。 司卿被迎进了营帐中,一瞬间营帐内都仿佛被他的容光照亮了一瞬,可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脸色看着仍然不那么好,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却极亮,只是显得有些倦怠。 荣统领赶紧上前说清了事情的原委,司卿一双眼看向叶无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叶无莺耸耸肩,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好吧,我可以卜一卦,幸好只是问去向,否则以我的卜筮水平,恐怕没法再知道更多。” 方才还说不相信司卿的张弃,这会儿的眼神却死死盯着叶无莺,比营帐内的其他人都要关心结果。 司卿一双玉白的手拿出一个小木盒,寻常的卜筮用的是龟壳铜钱,但司卿不擅此道,并不随身携带这些,他用的是筮草,这等筮草随处可见,他只需取来放在盒内,便可随时取用。 不管怎么说,司卿占卜的时候,还是很有身为大巫的范儿的。他没有祈祭,只是简简单单地卜了一卦,最后那些个筮草形成的卦象却让他挑起了眉。 “怎么样?”张弃急忙问。 司卿指了个方向,众人都是齐齐色变。 那是蛮族部落的方向。 他们常年与蛮族交战,怎会不知道那个方向代表着什么? 难道真的……任校尉逃向蛮族部落了? 哪怕平日里对他再信任的人,心中都生出了这种疑虑。 张弃的脸色极为难看,幸好他还没愚蠢到当众质疑司卿的卜卦结果。 “你这是连夜赶来的?”这时候叶无莺开口问。 司卿点点头,“一觉醒来你们都已经离开了,我留在召城做什么?便让他们备车也过来了。” 叶无莺叹了口气,“你的脸色看着仍然很不好,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荣统领,”司卿不回答他,却看向旁边愁眉不展的荣统领,“这件事恐怕有些大了,需得去请张将军。” 荣统领赶紧点头,“说的不错,我这便去传讯。” 这撒礼与召城之间,自然有自己的传讯途径,张将军是圣者,不比他们,过来的速度要快得多了,恐怕不久便会到了。 司卿看向叶无莺,“无莺,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于是,不久之后张将军到的时候,叶无莺将手上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任锦在召城有个宅子,就在城主府后那条街的尽头,”叶无莺说,“里面有一些任锦的私人物品,还有这些。” 那是两个小箱子,打开之后,一箱金银珠宝,一箱香料兽牙,皆是珍贵之物,更难得的是,有两个花纹繁复的宝珠。 张将军一看,“蛮族萨满做的音珠。” 不仅外表华美,还可作为传声之用,价格之昂贵绝不是任锦可以负担地起的,而且,他要能与蛮族传送消息的音珠何用? “这又不能代表这些东西就是任大哥的!”张弃跳起来说,“指不定是你栽赃嫁祸!” 叶无莺翘了翘唇角,他与司卿还真是有说不出的默契,他也想不到司卿那天说的没有写在记录本上的人就是任锦,司卿几乎是一听他的名字,就想起了那个刘锦的事,转头就把真“证据”交给了他,这完全是个巧合,连叶无莺自己都意想不到。 张将军朝着张弃怒道,“蠢货!看看这是什么!”他把箱中一个兽牙扔在了张弃的脚下。 张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这根兽牙……是他们去年狩猎得到的,因为任锦在其中出了大力,张将军才将这价值不菲的兽牙赐给了他。渊犀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凶兽,整个西荒都极其罕见。 叶无莺知道,有了司卿这一下配合,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然后,他在回到营帐之后,怡怡然地进入了空间,任锦正茫然站在那三岔口的路口,一见他进来立刻朝着他怒目而视。 除了叶无莺这个主人之外,空间里的一切任锦连碰都碰触不到,甚至不能进入叶无莺那硕果累累甜香四溢的庄园,只能在外面这条路上徘徊往来。 啧,这就是旁人都认为他的空间除了他无法进入的好处了。 毁尸灭迹?不,失踪其实更好一些,不是吗? 只要他愿意,不管什么人被他关进来,甚至可以活生生饿死在他的空间里。 残忍,而且毫无风险。 恶人自有恶人磨,任锦无疑是个恶人,叶无莺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在那暖融融的风里轻笑了一声,可是,叶无莺觉得自己还舍不得任锦死呢,一个活生生的八级武者—— 多好的练剑对象,不是吗? 第52章 所有人都认为叶无莺的空间其他人无法进去,只除了一个人,司卿。 上辈子叶无莺从未找过什么“残破洞天”的借口,穿越过来的他那时连圣者贤士都不知道,哪可能编的出这样高端的借口,直到他到了京城,环境太险恶,暴露了拥有空间的秘密。 幸好这个世界有圣者贤士的洞天打底,空间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又不是什么空间戒指之类可以夺走的东西,他也小心翼翼地没让空间真正的秘密曝光,哪怕在他与司卿最甜蜜的日子,他也没有告诉过司卿那些秘密,只是他多半已经有了些猜测而已。 可是,司卿知道他的空间是可以让人进去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压根儿不是什么残破洞天。 这会儿,至少叶无莺很清楚司卿不会拆自己的台,即便他知道这一手把戏的秘密。 “连张将军也瞒过?”司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这西荒连水都显得生涩难以入口,有股奇怪的味道,司卿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叶无莺一看就差点忍不住翻白眼,不管重来几次,司卿这娇气的毛病估计都改不了。随手掏出一瓶果汁来放在他前面,“总不能一直喝这个,这水烧开了即便有些味道也不会怎样。我回头从谢玉那儿拿些红茶来,你泡着喝吧。”说完他才回答,“是,最好连张将军都瞒着。” 司卿对于叶无莺身边的这些个人,最讨厌的是阿泽,其次就是谢玉,但这会儿是叶无莺的好意,他却不会拒绝。 “那任锦在你的空间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叶无莺点头,“那当然,那可是我的空间。”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事实上也没有多少再让他们聊天的时间,不多时就有士兵来请,说是张将军召见。 现在嘲风营的士兵见到叶无莺心情都很复杂,尤其是经历了任锦的事之后,整个嘲风营都好像霜打的茄子,焉了不少。 叶无莺一走进主帐大营,就看到张将军坐在主座上,脸色不愉,旁边站着的张弃低着脑袋,精气神都仿佛被削去一截,全不像是昨日里那样彪悍模样,整个缩头缩脑的瞧着很有些憔悴。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显然最大,而且这件事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叶无莺正要追究的话,他这个校尉也是分分钟做不下去了。 一见他来,张将军笑了笑,“好让你知晓,我这不成器的养子今日就要随我走了,回头让他在老荣手下再磨个几年。这几年嘲风营中没有统领,他也是骄横地不知天高地厚,须得受点教训才是。再加上你本就带了两个校尉来,营中现在也不缺人手。” 叶无莺对张将军的处理十分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张弃处处找他的麻烦,公然顶撞于他,若是将他留下,叶无莺也不会看得上他,可若真要像弄任锦那样弄得他不得翻身,却又到底要看看张将军的面子,也是件麻烦事。他肯带这个麻烦精走,简直再好不过。 “只是张校尉还年轻,到底容易受人哄骗,那姓任的在博望城就名声极坏,害妻弃子,很是遭人鄙夷,只是张校尉不知道,才受了他的蒙蔽。”叶无莺笑盈盈地说,顾轻锋倒是没对他开口,谢玉却悄悄与他通了气。其实叶无莺回过头就想起任锦是谁了,毕竟那位流窜于西荒的沙匪头子与顾轻飞的对决实在是极有名气。可惜这个时空怕是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任锦没有这个机会再去当他的沙匪首领了。 任锦的一生本也称得上神奇,从博望到西荒,他一直走的是剑走偏锋的路子,外表看着再如何稳重从容,实则性格相当偏激自傲,到底不过是一场空,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只是这一世,他更没了发挥的空间和余地。 张弃听到叶无莺这话气得脸色通红,却到底没敢像昨日一样跳起来反驳。 看来他对张将军是发自内心地敬畏,只要张将军开了口,他就不敢再公然与叶无莺作对。 能够踢走这个麻烦叶无莺也是很高兴的,就没继续刺他,留张将军吃了一顿便饭,然后含蓄得要求张弃将他的心腹都带走免得给自己添麻烦,张弃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看来他也不愿意他那些个兄弟留下被叶无莺“糟蹋”,这个直肠子的家伙想什么简直明晃晃写在脸上,弄得张将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没错,哪怕张将军表面看着也是英武豪侠之人,但事实上他还是有些城府的。 于是,最后张弃带走了八个人,幸好,他的心腹着实还不算多。以他这样的性格,这些个人应该不算是心腹,而是兄弟,而敢与校尉称兄道弟的士兵,怎么都不是普通甘于平凡的士兵,叶无莺也不想留下这些人免得日后麻烦。当然,张弃去游说的不止八个人,他甚至想要将所有的队正都带走,只是剩下那些几乎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大殷的军制都是固定的,哪怕西四营常年缺人,却还维持着基本的构架。九十九人为一队,设一队正,一千零八十九人为一校,设一校尉,别看校尉瞧着只是个小官,事实上已经是大殷的中级军官,手下好歹也有千人军了。到了统领这一级,原该也有十一个校尉,这样一营的满制接近一万两千人,像是西四营这种贫瘠的地方,一位统领手下只有三四个校尉,已经属于相当凄惨的状况了,这也是京中并不反对赵申屠任命叶无莺的根本原因。 算来不过只有三四千人,有什么所谓,像当初的贺统领,甚至是满超编制,手下至少有几万人好吗? 尽管在京中的大人物看来这里的人太少了,对于叶无莺来说,甚至是太多,因为他完全没有管理军队的经验,上辈子也没有。幸好他的身边谢玉似乎天生对这方面比较精通,顾轻锋是日后的名将,好歹让他安心不少。 看来还是得多倚靠两个妹子。 谢玉是个聪明人,并没有来问任锦到底去哪儿了,甚至能劝着顾轻锋都没来,倒是让叶无莺省下不少心。不是说他就真的一定要在小伙伴面前保有这样的秘密,只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们若是来问,他定然要告诉她们的,若是不来,大家也不过是心照不宣。只是谢玉这样的处理方式,很让叶无莺感到舒服而已。 再是密友,也有一个度的把握。 任锦玩完,张弃离开,剩下的方茹绘是自己人,现在的嘲风营至少表面上已经全然在叶无莺的掌握之中,然而,他的第一条军令下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搞什么鬼?” “他只是要改变我大殷的规矩吗?” “果然是京中来的世家子,竟敢这般胡闹!” “张将军也知道他这样祸害我们嘲风营吗?” “听说现在这九人一班,要设班长呢……” “真的?” “……” 渐渐的,话题就有些歪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哪怕是再淳朴的士兵,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加官进爵的野心,虽然身份的限制使得他们很明白不可能有太大的提升空间,可是你瞧那任校尉张校尉方校尉,几乎全是平民啊!在其他军营里,平民的机会少到渺茫,西四营里反倒是个例外,因为这里的世家士族实在是太少。 嘲风营中的队正也是有数的,不过三十三人,因为只有三校满编,加上后勤兵也再凑不足一队了。张弃带走的八人中,只有五人是队正,余者几乎都不愿跟他离开。空缺的五个队正位置已经有不少人野心勃勃地瞄准了,这只需要统领任命就可以的位置让某些士兵迅速软化开始有意识地讨好叶无莺,却想不到忽然来了这么一条军令。 除了那些带着敌意的嘲讽之外,也有人抓住了重点,心思活泛起来。 九人为一班?也就是说,又有“官”可以做!在这些大多底层平民出身的士兵心里,只要是上官任命的,那就是官了,哪怕只管八个人,大小也是个官不是吗? 绝大部分人还在痛骂质疑的时候,聪明人已经转了转眼珠,知道这里面有利可图,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九人一班,一队十一班,一校十一队,一营十一校,这是叶无莺的初步设想,可惜的是,作为西四营之一,恐怕永远别梦想着有十一校的营。 “划分地这样细可以吗?”连顾轻锋都有些疑惑。 谢玉笑盈盈地说,“这第一步呢,我们就是要叫他们讲规矩,九人一班,设立班长,这班长既是我们设的,就不可能带头反对我们,而他手下只管着八个人,八个人他都摁不住,也实在太无能。这是最容易分化他们敌意抵触的方法之一,另外,我们准备从三日后开始,就以相当的力度操练他们,一班为一个整体,一人犯错,八人跟着受罚……”她细细与顾轻锋说着,顾轻锋不愧是天生的名将胚子,很多地方一点就通,待谢玉说完,一双眼睛已经明亮如星。 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想法,现在他们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叶无莺统领下的嘲风营就要第一次面对蛮族的进攻。秋末初冬时节,是蛮族劫掠的重点时期。 “还是太短了啊……”叶无莺在感叹。 时间太短,所以一切都显得有些仓促。 “可是,若将操练的强度加大到这种程度——他们的身体会垮的吧?”顾轻锋看完谢玉编的操练小册子,抬头说。 叶无莺笑起来,“一开始可以是两倍三倍,他们都至少是二三级的武者,身体事实上是吃得住的,但是强度大,消耗也大,这里资源少,士兵都常年处于半饥饿的状态,虽然不至于饿肚子,却也别指望能吃饱,我们这样大的操练强度,要保证的就是他们营养的摄入。” 这是许多穿越前辈都干过的事儿,叶无莺却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不过他的压力倒是不太大,反正他不缺钱,更不缺粮,甚至这两种资源都多得满溢,即便是失败,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 “后勤那边的人来了。”阿泽掀开帐帘,放了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进来。 那青年诚惶诚恐地弯下腰来,普通士兵敢对抗叶无莺,他们后勤可是不敢,西四营的后勤也没有多少事,并不需要运送军用物资或者其他,除了账房的两位先生和医者魏先生之外,他们只需准备营中将士的一日三餐罢了,因此后勤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尤其是在受了伤的士兵,若是被统领赶回家也是应有之事,能让他们留在营中,已经是格外客气。反倒是任锦在时,为了不想白养着他们,后勤一半的人都被赶回家了,因此在其余士兵心中任锦的声望再高,他们后勤却依旧对他心怀怨愤。 这个青年的脚就有些微跛,虽然不影响行走,但是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应当是在往年与蛮族的交战中受伤的士兵。 叶无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后勤还有多少人?” 青年有些不安,生怕新统领以来就对着他们后勤开刀,“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之前——之前任、任,”他咽了咽口水,“已经遣散了一半人,现在除了账房的两位先生和魏先生之外,只有十一个了。” “之前被任锦遣散的人你还找得到吗?”叶无莺觉得这人太少了,他真不怕多养点人,要保证士兵的营养,他这里的一日三餐必须要计较,让十一个人准备三千多人的三餐,这是要累垮他们的节奏。 青年惊愕地抬起头来,“找是找得到的,他们都是附近边城的人,只是离了军营又因残疾难找到生计,也不知有没有背井离乡……”说着说着他都有些伤感了。 叶无莺皱着眉,“能找多少就找回多少吧,若是找不到,可以去其他营那里问一问。”他这话是对着旁边站着的方茹绘说的。 不管心中有多少质疑不满,方茹绘绝不会反对叶无莺的意见,旁人不知道他是谁,她可是一清二楚的,而且作为赵申屠安插在西四营的人,她就是叶无莺天然的助力。 直到叶无莺将成堆的小麦水稻和玉米堆放到仓库之后,她才心情有些复杂地将担心吞回肚子里。 米面不缺,也有玉米、土豆这种可代主食的粮食,再加上南瓜、大豆、西红柿、生菜等蔬菜,更不缺肉食,在空间里一只鸡一头猪甚至是牛羊的价格都很便宜,他累积的金币用也用不完,足以让他无限弄出这些满身肥膘的动物来吃肉,回头再补充进农场了。比起空间一头猪几个小时出一块培根的效率,明显这样要合算多了。 司卿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无莺准备这些东西,“你那里不是有现成的美食吗?何必这么麻烦。” 叶无莺头也不抬,“让你天天吃甜馅儿饼你能受得了?而且那东西热量高,营养也不均衡。” “热量?”司卿听到一个让他感兴趣的词汇。 叶无莺手中的笔顿了顿,“也就是说不够健康。”也不是不能弄出相对健康的搭配,但是空间中的产出毕竟有时间限制,经不起这样多人每一天不停的消耗,还不如用基础的粮食重新搭配,“所以后勤那边肯定人手不足。” 司卿托着下巴,悠闲地喝了一口红茶,看着叶无莺他们忙到飞起。 倒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叶无莺觉得他帮不上忙,而且他自己也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让司卿感到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叶无莺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 比他在京城那副含蓄内敛的模样可爱多了。 “谢玉,你之前制定的食谱呢?” 女孩子总是比较关心所谓食物的热量,而且谢玉在现代的时候,确实关注过这些,再加上消耗多少体能需要多少热量,她简直是门儿清,叶无莺这一点上却是一窍不通,所以,这项工作只能交给她。 谢玉脚步匆匆,“放心吧,我这里肯定没有问题。轻锋那里已经开始按照新规矩操练士兵了,你要去看看吗?” 新的规矩已经实行下去,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认字,但没关系,选定的班长都是认字的,幸好大殷基础教育的普及率没有真正的古代那么低。所有的规章都由他们传达下去,今天,是用新方法训练的第一天。 叶无莺还没回答,司卿已经站了起来,掸了掸锦袍上不存在的灰,“去瞧瞧吧。” 谢玉恨不得对他翻个白眼,只因这位在他们忙得要命的时候整个就是好奇的旁观者,完全没有帮一把手的意思。 当然,叶无莺肯定也是要去看的。 他可没打算真的来西四营胡闹一番就回去。 骄阳烈日,叶无莺微微翘了翘唇角,笑了起来,“自然要去看的。” 他要的,是决不让这个机会溜走。 第53章 结果,叶无莺、司卿同谢玉一起往校场走去。 训练的强度加倍再加倍,他们去的时候,顾轻锋正冷着脸站在最前方,她个头既高,又是最看不出女性特质的,这些士兵甚至没看出来她是个少女。像是谢玉,多多少少都有些人看出来她的性别,顾轻锋却是至少她不说不换上女装,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她就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 然而,这时候已经与性别全然无关了,众人看她年轻,到底还是有些不服的,尤其方茹绘也站在下方,她虽是平民,却是皇家下仆,顾轻锋再怎么是世家,且是六品世家的嫡女,却未必让她服气多少,若不是叶无莺事前三令五申,她肯定也不愿意。 “从今日起,我也同你们一同训练!”顾轻锋的声音本就偏向低沉,她这个年纪,这偏于中性的声音并不会引人怀疑,“事前说过,若是一班中有一人掉队,那整个班的人都要一起受罚……”她又将一些早已三令五申的规矩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她站出去的气势,恨不得比叶无莺还有威严。除非叶无莺也学上辈子历史上那个兰陵王,弄个狰狞恐怖的面具戴戴,否则他这样的长相,瞧着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性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一看就心生敬畏。 顾轻锋却可以,她长相不出众,那种不威自怒的气势却是天生的,叶无莺都在感叹,怪不得她上辈子能成为名将,真是半点都不叫人意外。 第一天的训练,就让所有的士兵叫苦不迭,掉队的士兵不少,根据他们定下的规矩,一人掉队整个九人班都要受罚,数数需要受罚的人数甚至达到了一小半,叶无莺沉着脸,他知道这些士兵未必就是真的坚持不下来,不过是偷懒罢了。在与蛮族的对抗中他们或许可以强悍无畏,但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这样强度的日常训练,这一点让他们无法理解,只能消极抵抗。 某些人却是不相信叶无莺刚来,敢弄出什么严重的惩罚?总不会拉他们出去砍脑袋吧。这些西陲的士兵绝大部分都已经从军多年,不少甚至已经是兵油子,根本不怕这新来的面嫩统领和那两个同样面嫩的校尉,若是方茹绘下令,指不定效果都比现在好。 最后,他们被罚每人打三军棍,外加没有晚饭。 这一天的早中餐,还是按照他们以前的标准,晚餐却异常丰盛,不仅有白米和烙饼,还有西荒极其少见的飘着绿叶儿红皮的蔬菜汤,更让他们惊喜的是,一人发了俩大包子,掰开竟然是肉馅儿的! 这些士兵平日缺盐少油惯了,叶无莺也没指望一下子给他们加餐到每一顿都大鱼大肉,更何况,谢玉是按照他们的消耗量在排食谱,今日不过是他们平时训练量的双倍,训练量并没有大到哪里去,有这样的补充足够了。 “不愧是京里来的少爷,这样财大气粗。”被打了军棍躺在床上哼哼的士兵嫉恨地说。 帐篷里的其他八个人却集体对他怒目而视,若不是这个混蛋,他们这会儿也和其他人一样,坐在被搭起顶棚的“食堂”里,好好享用这顿大餐好吗?哪里需要在这里啃难入口的干粮! 那士兵感觉倒是这些目光,顿时有些讪讪的,又开口说,“就算他财大气粗,这架势怕也撑不了几天——”他说了一半就自己住了口,如果撑不了几天的话,那他今天直接害得这些战友失去了一次机会啊。 时至此时,他终于生出了些许内疚。 西四营与其他的大殷军营其实不大一样,不比其他军营虽也训练刻苦,但是交战的机会未必很多,大殷内陆歌舞升平一片安乐,除了几个不安分的寨子或者兴风作浪的水匪之外,少有敌人,哪怕是北边儿驻守抵御妖族的军营,都没有他们这边麻烦。妖族对人类同样不怀有多少善意,但是他们也算拥有大片不错的土地,哪怕对于人类来说那天寒地冻的地方不是什么适合生存的乐土,对于妖族来说,冰川绿洲雪山冻湖却是不错的生存之地,所以他们若是同殷人交战,大多不是为了争夺资源。西荒太贫瘠了,贫瘠到日益壮大的蛮族部落为了丁点儿资源都要打得你死我活,他们不知道大殷强大吗?不,他们知道,但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在每年秋冬甚至是初春之时,试图从殷人手中夺取一些食物财宝。 所以,西四营的士兵几乎每年面对的都是生死战,在这种战争中能活下来的汉子,大多坚强不屈,骁勇善战,同战友之间的情谊也更加深厚。 若是其他营地,一人害得八人都要挨打受罚,恐怕这人早就被怨言淹没,可是在现在的嘲风营却一片安静。这么一次惩罚,他们还是能够容忍的,毕竟犯错的是平时并肩作战的袍泽。 因为嘲风营中的士兵,几乎都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为了战友能够活下去,牺牲自己的士兵都不是少数。 叶无莺、谢玉和顾轻锋都很欣赏这种情谊,可是欣赏归欣赏,他们的做法可是半点没手软。而且他们的这种做法,也可以加深它们互相之间的这种联系,很快,在无人掉队之后,他们又引入竞争机制,最后三名的班,将被罚没一顿晚餐,七天一次的小比中,得了前三名的队伍有奖励,一月一次的大比已经过去一次,获胜的一校集体加餐。 直到一个月后,司卿脚步悠然,眼角瞟了那校场一眼,有些若有所思。那获胜的士兵正喜气洋洋地欢呼,输掉比赛是其他两校个个垂头丧气,不少人都暗自在说,下次赢的一定是他们。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嘲风营就颇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大概就是那些原就彪悍勇猛的西荒汉子,变得更加精干,身体里好像蕴着什么能量要爆发一般,整个气势变得十分可怕。 是的,他们的体型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若不仔细看恐怕很难看得出来,或许是因为这一个月的伙食太好——是的,哪怕以司卿的角度看,这些个给普通士兵的伙食都有些好得过头了,然后,不仅是顾轻锋还是谢玉,甚至是叶无莺,都吃着同士兵们一模一样的伙食,甚至经常是在叶无莺搞的那个“食堂”吃的。 作为一名巫,他在士兵的心目中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士兵们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开小灶吃饭,但叶无莺如此,司卿也只得每日跟着一起去,似乎不管怎样糟糕的食物,叶无莺都能吃得下去,直到挑剔的司卿忍无可忍,终于派了他身边那两个本就擅长烹饪的护卫去了后勤那边儿,这些看着丰盛的饭菜口味才狠狠往上几个台阶,他也勉强能够入口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不少士兵不仅变得更加壮硕,甚至有些个头都往上拔了一小截,更叫人惊喜的是,这一个月中,突破到下一级的士兵概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其他的估计也距离突破不是太远。 强度极高的训练到底还是起到了十分正面的作用。 但身体只是次要的,更难得的是他们身上那股精神,与叶无莺他们初来嘲风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真的有趣。”司卿露出兴味的笑容,“我的无莺果然很厉害啊……”对于谢玉和顾轻锋,甚至是阿泽,他都第一次生出某种类似于欣赏的情绪。 比起谢玉和顾轻锋,阿泽的作用似乎没有那么显眼,他被任命为第七队的队正,作为一名队正,手下有九十九名士兵,一开始他们并不服气阿泽,只是渐渐的,被阿泽折服了。阿泽是个很奇特的人,他没有什么心眼,直白到叫人讨厌,性格单纯,坚韧勇敢,这种人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中,不可能混得如鱼得水,但在军营中,却是颇受欢迎,他并不是大殷的家庭出身,对阶级甚至没有太深的概念,很快与士兵们打成一片。更何况,他在所有的训练中几乎是一马当先,作为队正非但没有要求特权,反倒比别人的训练量更大,更努力。 这些士兵不知道,阿泽这些年来本来就每天维持着极大的训练量,只眼睛看着,就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一般人都有些慕强心理,尤其是这些士兵,有阿泽以身作则,最先发生改变的就是他的小队,直到他的小队连续三次夺得小比的胜利之后,他们那一队九十九人,就对阿泽彻底服了气。 有这个小队作为表率,其他小队潜移默化中也受到了影响。 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对整个嘲风营有着难以忽视的表率作用。 司卿想得很深,他想知道叶无莺和谢玉是怎样商量出这样的天才计划,当然,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自己不知道的小秘密,就是这种小秘密和难言的默契,让司卿看谢玉怎么都不顺眼。 他不是那种有正常三观的人,所以,他不是没想过将谢玉和阿泽甚至是顾轻锋偷偷处理掉,以他的实力,未必做不到,现在,他的巫偶已经增加到三具,每一具都拥有巫魂,因为不怕伤害,甚至九级武者也未必能拿它们怎样。 可是司卿很清楚,如果他这么干了,这辈子与叶无莺怕又是一个有缘无分的结局,所以,他努力容忍着这几人留在叶无莺的身边,然而,这并不表示他可以接受他们。 因此,那短暂欣赏的情绪一闪而逝,司卿开始想着怎样帮叶无莺将眼前的结果利益最大化。 最后,他决定再等等。 很快,夏去秋来,西荒的春秋是很短暂的,几乎大半的时间都留在夏天和冬天。似乎前几日还热得惊人,这几天已经需要披上皮毛袄了。 嘲风营的营地中,到处都是训练搭建的工事,士兵们今天又得到了他们的统领下发的新福利,一条厚厚的羊绒裤,再加上一件可以贴身穿的羊毛衣服,他们不知道这衣服是怎样将羊毛变成线再编织成这样精致的模样,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甚至舍不得穿。 上头说了,到真正的冬天,就可以将这衣服拿出来穿上。 任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彻底接受了这个新统领,不仅如此,对他还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敬慕之心,如果不是他,嘲风营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这些士兵不是傻瓜,司卿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们未必全部知道,但自己正在变强总是明白的,在面对蛮族的战争之中,能变强一分,性命也就多了一份保障,这个他们很清楚,也因此更加感激叶无莺。 直到十月末,嘲风营迎来了第一场面对蛮族的战争。 这是一次常规进攻,来的是几个蛮族部落联盟,蛮族互相之间不太平,经常发生一些摩擦,但到秋末初冬,却会收手联合起来,发动这样的进攻。 绝大部分的蛮人不会比殷人士兵强太多,他们有高手,却也是少数,借助萨满的力量,往年才能稍胜西四营的士兵一筹,因此,与蛮族的战争总是有输有赢有进有退,双方已经僵持了近百年,原本看样子还要再继续僵持下去。 可是这一次,蛮族带队的一位萨满敏感地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一般而言,蛮族的一个部落只有一名萨满,只有拥有萨满,才能称之为部落,若是哪个部落的萨满逝去,又选不出新的萨满,这个部落就离崩散不远了。唯有蛮族的三大部落,拥有不止一名萨满,这一次来与嘲风营交战打先锋的自然不可能是三大部落的人,他们是一群小部落的联盟,试图在这一场先锋战中汲取一些有限的利益。 跟着他们来的萨满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来自一个偏北的小部落,部落上下加起来都不足三百人,扣除老弱病残,能来参加这次秋狩的年轻人不足百人,但因为她这个萨满来了,她的部落在这个联盟中仍然很有话事权。 “之前让人打听的消息传回来了吗?” 她身边一个年轻人愤懑地说,“大部落的人不讲信用,不肯将殷人那边的消息告诉我们。” 大部落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这种狡猾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事情有些不对。”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感到很不安,在面对殷人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当一名萨满说感到不安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严肃。 萨满不像是殷人的巫,可以卜卦施咒,但他们是最接近他们信仰的图腾的,图腾之火燃烧在萨满手中那根木杖的杖顶,这会儿正不规则地跳跃着,仿佛这位萨满此时的心情。 “觅大人,囫桑部落派人来了,让我们在天黑之前赶紧进攻。” 这名萨满叫觅,这会儿只觉得满心的苦涩。 他们是被用来打前站的小部落,在这种时候几乎没有选择权,明知道不对,却也没有后退的权利。 她站了起来,“走吧。” 而她身边那位青年蛮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快步走到她身边,“觅大人,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您安然无恙地返回部落。” 他们本就是小部落,甚至还没发现拥有萨满资质的孩童,若是觅不幸陨落,他们部落的前途可想而知,他甚至不敢去想部落里那些老弱妇孺会有怎样可怕的下场。 临近黄昏,叶无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那些蛮人开始准备发起第一场进攻。 撒礼的城墙低矮,几乎起不到多少防御的作用,叶无莺命士兵在城外挖了战壕,又做了简易的类似地雷阵的布置,那些个小东西是他自己做的,灵爆珠是一种不算太复杂的灵能小玩意儿,它的杀伤力不算小,许多精通灵能机械的匠人都会制作,偏偏用途不算太广,因为它太贵。一枚小小的灵爆珠就要耗费掉一枚下品灵石,哪怕只是下品,也足以叫人心痛了,要知道,一颗下品灵石都够叶家的灵力车深叶工作一个月了!这一片灵爆珠撒出去,就是实实在在的撒钱。 可是叶无莺不在乎,他有钱,太有钱了,缺钱这种事在他这里几乎不会存在。 于是,在那寒意侵袭西荒,冷得足以叫瑟瑟发抖的傍晚,他站在那巨石堆砌的城墙上,看着城外开出一片爆裂的烟花。 这第一场进攻,他甚至一兵未动,一卒未损,一枪未发,就已经胜了。 他不会去想敌人有多么可怜,战争有多么残酷。 是敌非友,你死,我活,就是这么简单。 第54章 司卿就站在叶无莺的身旁,眯着眼看向趴在下方战壕里的士兵。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只是二到三级的武者,在后方那几挺叶无莺贡献的灵力炮后,是一脸兴奋的炼气士——军中的炼气士极少,他们合力也只能操作三挺炮,可是在这个地方也算是足够用了。 在大殷真正的大人物心中,蛮人的威胁实在不足为虑,因为他们常年不和,又算不上多么高端的战斗力。 真正能让大殷忌惮的,是东面的龙族,尽管他们表现得对人类和陆地不屑一顾,但司卿经过上辈子那么长的人生,他知道京中那些大人物真正顾忌的是什么。所以,大殷最精锐的士兵,都集中在东面沿海,哪怕那几营已经在那儿数百年,除了打打水匪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功绩,但谁也不敢说撤销那里的营地。 龙族太强大了,强大到足以对大殷造成威胁。 他正想着的时候,就听到谢玉在叶无莺的旁边口吻轻快地说:“……怀疑过为什么不换防,后来我就了解了,大殷这种地方,是注定没办法换防的。” 换防?司卿只听到这个词就忍不住要对她嗤之以鼻。 这个词很容易理解,只是在大殷,这是根本没可能的事。因为,这个世界存在圣者和贤士这样完全破坏规则的强者,别看嘲风营有三千多人,但他们联合起来,也无法奈何张将军,除非张将军不走,留在原地和他们死磕,否则凭借他们根本拦不住张将军这个圣者。 大殷的军制只有三阶,这就给了掌握着军队的将军们极大的便利,事实上朝廷对于校尉这一级也不是很着紧,很多将军都可以任命之后知会朝廷一声,因为只有圣者或者贤士方有可能成为将军,而一位将军治下的军队,几乎都遵从这位圣者或者贤士给予的功法体系。例如西四营,士兵基本都练的是张将军给的功法。 作为圣者或者贤士,他们还是很有地盘意识的,能被赵氏任命为将军的,更是没有蠢人,你说东面的付将军、祁将军愿意到这西荒来吗?肯定不愿意,即便是赵申屠强制下令,他们不得不来,要带着那数万将士穿越半个大殷,到这西荒之地,甚至放弃他们天生与水相合的功法,重新来这蛮荒之地——这不是说笑么! 譬如这西四营中,所有的士兵修炼的功法几乎完全适应此地的气候环境,耐热耐寒,当然,五级以上的武者炼气士,本就能够抵御基本的恶劣环境,但二三级的武者还是需要长时间的适应才能做到的,张将军给的功法与这样的环境十分吻合,这些士兵个个都体型彪悍也与所修功法不无关系,他们的身体能够适应这最糟糕的环境,甚至在极少摄入的情况下,还能维持着最基本的体力,甚至爆发出不弱的战斗力。 不得不说,张将军在这方面真是个天才人物。 大殷根本没有私兵的概念,说西四营是张将军的私兵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士兵的最高领袖就是他,包括修炼的功法,若要换血或者换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每每有一位将军离开或者逝世,也就代表着他治下的那支军方力量伤筋动骨,往往需要长时间的调整才能恢复过来。 而且,西四营还有个特殊的地方,基本上新兵都来自边陲,为了保护家园,他们才可能拼尽全力,否则的话,这样贫瘠的地方恶劣的环境,哪有多少人还愿意来参军。 可是赵申屠,或者说历史上任何一任的帝王都不担心他的王朝有颠覆的可能,就因为这完全破坏平衡的力量体系。 掌握在黑殷赵氏手中的,只有四营,同样是四营,与西四营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像傅斌来自白虎诛邪营,便是其中一营,像他这样的七级武者,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士兵。 没错,一个士兵而已,他甚至无法担任到队正,这四营中的队正,至少也要是八九级的强者,更别说是校尉了。 黑殷赵氏的四营中,人人都是精锐,最低也要六级,听闻不见光的圣者贤士就有好几个,这股力量足以碾压任何一股军方势力,只是平时看着温顺,并不露出属于它的獠牙罢了。即便如此,只是提起那四营,都足以叫人闻之色变。 谢玉与叶无莺的低语司卿只听了一耳朵,他考虑的更多,日前送出去的讯息恐怕已经到了张将军的手里,他想的是替叶无莺获取更多的利益,那么,总要让张将军看一看—— 他的无莺究竟为嘲风营带来了什么。 虽然他也知道,叶无莺的这种手段,顶多只能用在一个营的身上,他们已经到了需要为明年那件事打算的时候了。 并没有等待多久,他们就迎来了第二波进攻,这一次蛮族并没有贸贸然往前冲,而是驱使着他们驯养的巨大沙蜥,率先爬过刚才让他们吃了大亏的地方,然后才是小心翼翼跟上来的蛮人。 他们并不是真的没脑子,而在刚才那种损失之下,还敢冲上来,本身就代表了蛮族的悍勇无畏。 零星的灵爆珠又炸了一波,这一次炸翻的都是笨拙皮厚的沙蜥,有一些沙蜥甚至在被炸飞之后,还能继续爬起来,可见这种西荒独有的生物防御力之强。 伏在战壕中的士兵并没有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的令行禁止,以往当那些蛮族冲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他们早就冲出去还击了,这一次,却听从命令,稳稳地趴在战壕中,隐藏着身体。 近了,又近了! 顾轻锋眯了眯眼睛,“扔!” 战壕里的士兵这才抬起头来,将手中银白色的东西扔了出去。 必须要说,这回他们的统领真是壕得没边了,平时这玩意儿有一个两个,都被校尉他们存着舍不得用,现在居然给他们成片地往外扔,这扔的都是钱啊! 没错,除了易爆炸的灵爆珠之外,这回他们扔出去的,是灵爆斗,这种漏斗形状的小东西里面装满了灵砂,配合着两个小小的灵爆阵,和最基本的灵能结构,只需要按下上方的小按钮,扔出去不到三秒就会爆炸,威力巨大,比灵爆珠要强悍多了。 当然,也要贵得多。 这一把扔出去,又是不知多少钱。 远远的,在一座沙丘上,英武俊朗的男子盘膝坐着,看到这情形,嘀咕着,“真是败家子!”可是,这两场说起来容易,只要有钱就做得到吗?不,没这么简单。 灵爆珠的爆炸时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控制,它不像灵爆斗是有按钮可以人为操纵,灵爆珠原是扔出去经过剧烈的震荡就会爆炸的东西,叶无莺要求将它埋在浅土层下,本就是很天才的想法。再加上灵爆斗扔出的时间和距离——要知道,若是扔的快了,恐怕只能炸到最前面几排的蛮人,扔的慢了,会伤到自己战壕里的士兵,难得的就是这些士兵扔出灵爆斗的时间恰到好处,而且整齐划一,竟是没有半点浪费,且让这一波进攻的蛮族几乎都进入了灵爆斗爆炸的范围内。 更叫他意外的是,这群扔灵爆斗的士兵将手中的灵爆斗扔出来的时候,都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乎扔在一条水平线上,如果不是长时间的训练和筛选士兵,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兵练得不错啊。”他赞赏着,嘲风营原本是个什么水平他是很清楚的,叶无莺短短三个月能将兵练成这样,绝非花架子的世家子,肚子里绝对是有丘壑之人。 这个姿态悠闲的男人,自然就是张衣白张将军。 接下来战事的发展,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蛮人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吃了两次大亏,果然没有再很快进行第三次冲击,他们知道,万一靠近之后那些隐藏在战壕里的士兵再来一波灵爆斗,他们还是抵不住。 城墙上的谢玉轻笑了起来,转头对叶无莺说,“这倒有点现代战争的雏形了。” 只有叶无莺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类似于地雷战、扔手榴弹的场景,给了她很大的联想空间,觉得这与现代战争相似。叶无莺也笑了起来,“可惜啊,灵力枪的发展还不够,灵力车也只有世家能够使用。” 但这已经给了他相当大的启示,他就是世家子,理论上他可以使用灵力车,若是他有了资本去改装灵力车,再用在战争上面,谁能说他什么呢?这倒是一条可行的路子,至于灵力枪,大殷的灵力枪还停留在类似长管手枪的阶段,这种矜贵的玩意儿只有世家士族子弟或者少数将领才有资本配备,因为太贵了,平民炼气士攒上数十年的钱都未必买得起,难度不亚于现代买房子,也因此不可能普及开来。 “而且,灵力枪还有个很大的限制,只有炼气士可以使用。”谢玉叹了口气。 若没有炼气士以自身灵气当做子弹,灵力枪就几乎可以说是废的。 叶无莺摇摇头,“我在国子监的时候,灵能机械这门课的先生曾经说过,灵力枪的发展已经步入一个新的阶段,已经有匠人可以制作能给武者使用的灵力枪了,这种灵力枪以灵石为能源,除了更贵之外,并没有其他缺点,只是因为它太贵,一枚下品灵石只能发十发,即便是换用了新的聚灵阵,效果也不是太大,还急需改良,才并没有推广开来。” 谢玉惊讶,“也就是说,我们期盼看到的景象,是可以实现的?” “是的,也许只需要再等上几年。”叶无莺肯定地说。 司卿百无聊赖地听着,却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天资聪颖,虽脾气不好,却也擅于揣摩人心,自问理解能力不会差,但是经常叶无莺和谢玉说话的时候,他只能听懂一半,正因为十分痛恨这种感觉,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谢玉。 同上辈子不一样,这一次,他忍了,尽管已经是满心的不悦甚至是暴虐。 再怎么说是现代战争的雏形,与现代战争还是不同的,等到天色擦黑,蛮人开始了第三波进攻,这一次与前两次都不一样,几乎肉眼就可以看出这次来的这些蛮人多么气势汹汹。 “这一回,算是一些小部落的精锐了。”说话的是方茹绘,她也没太听懂叶无莺和谢玉的话,但并不妨碍她明白抱着叶无莺这个金大腿,嘲风营能够减少多少死伤,而且论对蛮人的了解,她要远超城墙上的所有人。 小部落的精锐自然是比不上三大部落的精锐的,但再怎么说与刚才那些个普通蛮人还是有差别的。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要比我们的士兵稍稍强上一筹,不过我们的人多,还是可以轻松取胜的。”方茹绘发表了自己看法。 叶无莺却摇摇头,“这些个人还不至于让我们产生死伤。”至少也要等到那些个中型部落的蛮人来了,不说三大,西荒的中型部落少说也有上百个,等到这些来了,在叶无莺心里才有资格对他们造成一点损伤。 “炼气士准备!”同样在战壕里的顾轻锋下令。 最前排刚才扔灵爆斗的那群士兵向后退去,他们都经过训练,行动间十分迅速悄然无声。 这回换到最前排的是从嘲风营中集合起来的一百个炼气士。 在嘲风营中,炼气士的数量要远远少于武者,因为在以往的战争中,他们并不如武者有用,只能在蛮族靠近之前,以灵力弓射伤一些蛮族,相当于古代冷兵器战争中的弓箭手,只是准头和强度都要高上许多而已。 因此,整个嘲风营三千多战士,只有不到三百的炼气士,而且绝大部分没有超过三级。 这一回,有了叶无莺,他们也鸟枪换炮,人手一把灵力枪,这在几个月前根本就没法想象。 方茹绘见过士兵的日常训练,却也不知道,在战场上,所谓“排枪”有多么可怕。 “准备——射!” 又一次耐心等到蛮人进入射程,顾轻锋才下令,一整排的灵力枪迸发出明亮的光,整齐划一,所有的灵力弹都冲着那些奔跑过来的蛮人摄去,甚至不需要太计较瞄准。 “换!”顾轻锋一挥手。 又是两百个炼气士在一秒内就与前排交换了位置,齐刷刷的射击又一次发生。 这些低阶炼气士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无法做到像高阶炼气士一样连发,他们的灵力有限,调动的速度根本没法与那些高阶相比,若是连射,只需要三枪就会迅速抽空灵力。 可若是将他们分成三组,在其他两组射击的时间里,就足够他们恢复一下稀薄的灵力,进行下一波射击。 叶无莺试验过,如果这样下去,他们至少可以进行三十到四十组的轮、射,才会抽空体内灵力。 灵力弹密集如雨,交织在战场上空,张衣白都一下子站了起来,颇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且不说叶无莺有钱到将所有的炼气士都配备上了灵力枪,某些世家的私兵未必就做不到这点,单单是这种方法,就足以叫他震惊!毫无间隙的弹雨,这样可怕密集的攻势,别说是这些只比嘲风营的士兵稍强一些的蛮人了,即便是六七级的武者在对面,都讨不了好去! “这真的是……”他喃喃自语,“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小怪物,比他爹还令人吃惊。” 这个少年才刚十五岁,就已经这样天才,张衣白苦笑起来,想起这会儿仍然在愤愤不平的张弃,他始终觉得任锦是被冤枉的,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该让他也来看一看这场战争才是,他口中的任锦再优秀,怕也是远远不能与叶无莺相较。我还真是有点后悔了,若是把他还留在嘲风营……”随即他又摇摇头,以这少年的聪明,即便是他不提,这位也会想方设法将张弃赶走吧? 他的脾气还真是随了他爹,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有钱,还有能力,张衣白不知道京中其他的皇子皇女如何,他想的是,面前这个少年,究竟有没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毕竟是金雷真武体呢……”张衣白眯起了眼睛,“赵申屠,你将他送到我这儿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起那些过往,张衣白也觉得有些心酸,他曾经认为自己了解赵申屠,后来才发现其实他从未懂过这个人。 那些青春岁月不过过眼烟云,早就消散不见,大概唯有他还在时不时想起,时不时怀念,时不时伤心。 当年,赵申屠将不可能变作可能,逆转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眼前的少年呢? 第55章 不管这边张衣白怎样惊叹,那边指挥着战事的叶无莺和顾轻锋等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正如叶无莺说的那样,这些个小部落的精锐还不足以让这会儿武装到牙齿的嘲风营士兵受伤,连这一波都惨遭团灭之后,蛮族今年的秋狩第一战已经全然宣告失败。 当那些蛮人在密集的灵力弹雨中成片倒下的时候,无人能够形容这种壮观的场景,可对于蛮族来说,这就是一首残酷的悲歌,让他们绝望又迷茫。 怎么会呢,这完全不像是往年年年与他们交战的殷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对面的蛮人已经再没有了任何动静,悄然撤出了撒礼城附近。 他们本也剩不下多少人了,叶无莺并没有派人去追,因为没有意义。这些小部落蛮人的生死,对于其他蛮族部落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而且,他们的退走并不表示蛮族就此放弃了撒礼城,只是代表着很快会有更强的蛮族在这里聚集。对于这些蛮人而言,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什么叫放弃。 不过,西荒这贫瘠的地貌也没有给他们太多选择。 第二场战争来得很快,短短三天后,蛮族大军又一次聚集。 因为那第一场的胜利胜得太过漂亮了,现在整个嘲风营上下都对叶无莺等人服气得很,上行下效的模样比之前还要像样得多。 但这一次来的人与之前那些是截然不同的,中型部落的精英已经有相当不少的高手了。 往年西四营与蛮族的每一战都很不容易,打得相当惨烈,甚至必要的时候是在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守护家乡。今年,到底是不一样了。在几轮排枪之后,那些浑身浴血的蛮人仍然凶悍地朝着撒礼城冲了过来。 这时候,营中所有相对等级高一些的士兵扛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巨型盾牌从战壕中跳了出来,顶住了这一波冲击,让战壕中所有的炼气士都迅速撤回了城里去。 盾牌太大,精铁所制,蛮人精锐手上的阔口刀猛地砍上来,不少士兵都觉得手臂一阵酸麻,根本握不住手上的盾牌,幸好盾牌的把手与他的手臂死死绕在一起,即便是手臂一时无力,盾牌下落砸在了地上,却也不至于脱手让自己暴露在这些凶悍蛮人的刀锋之下。 蛮人并不管这盾牌多么坚固,他们一心只想着打破它,杀死这些殷人,冲进城池,烧杀抢掠。 可惜,注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巨大的盾牌并不仅仅是用来防御的。 按下盾牌手柄上的按钮,盾牌面上忽然就翻开一个小格子,这些士兵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往前一推盾牌,小个子里面的灵爆珠噼里啪啦掉出来,炸响一大片不说,弥漫开的烟雾带着淡淡的甜香,没过多久,那些蛮人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兵不厌诈。 叶无莺从不觉得在战场上还需保持着风光霁月的道德标准,恰恰相反,他信奉的是只要能够胜利,不择手段又何妨。 甜迷花的花粉是司卿提供的,巫殿总是有着各种诡异的有毒花草,存量很高,品种齐全。 灵爆珠配合这种花粉,简直可以起到奇效,可惜的是照着那些蛮人的情况看来,他们的毒抗果然如方茹绘说的一样,这么剧烈的毒素,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稍稍晕了一下头脑而已。 就这么一下,盾牌与盾牌之间刺出的锋利长矛已经戳进不少蛮人的要害,夺走他们的性命。 战争,到底发展到了短兵相接。 “跟我来!”顾轻锋的弯刀绕过一道轻灵曼妙的弧线,率先冲了出去。 她素来是身先士卒类型的将领,而城墙上的叶无莺锁定的却是蛮人队伍中一名明显极其强大的小队首领。 这时候,叶无莺忽然听到了似乎从遥远天际传来的银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清脆又悠扬,似乎带着远古的韵律,不急不缓,震荡着人的心灵。 方茹绘的脸色阴沉下来,“是囫桑部落的萨满囫吾。”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老熟人了,“小心,这是个非常强大的萨满。” 司卿冷笑一声,“原来萨满就是玩的这种小把戏。”巫与萨满虽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群体,但是某些方面并不是没有共通之处的。他今日仍是穿着一身鲜艳的浓紫色衣衫,这颜色容易被人穿得俗艳,尤其对于男人来说可以说是十分不适合,在司卿的身上,却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他戴上一面色彩斑斓的面具,这面具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制成,哑面乌光,偏偏色彩明丽,一看便知十分古怪,然后,司卿拿出了一口小钟。这是一盏只有巴掌大的青铜小钟,瞧着岁月已经很久远,遍布着古怪的线条花纹,还有叶无莺看不懂的文字。只见司卿伸出洁白莹润的手指,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弹了弹那小钟凹凸不平的钟面。 “当——” 谁都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盏小的青铜钟,叶无莺甚至怀疑这是一盏发不出声响的哑钟,司卿只是这么轻轻一弹,发出了这样一声好似巨大青铜钟发出的浑厚响声! 比那银铃声更加悠远绵长,也更厚重古老。 下方被那银铃声扰地心烦意乱的嘲风营士兵们只觉得精神一振,瞬间就从那种烦躁中脱了出来,甚至觉得意志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明。 司卿甚至没有认真同那萨满交手,他们也未曾给下方的士兵更多的帮助,只是这样遥远地一下你来我往,就让不远处蛮族营地里一名年轻的萨满一下子跳起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一个至少瞧着很年轻的萨满,身材高大面容倨傲,与其他蛮人不一样,他甚至有那么点儿眉清目秀的意思,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他是囫桑部落的萨满之一,囫吾,也是蛮族之中近年来最天才的一位萨满。 与殷人交战那么多年,他几乎年年都来,也很清楚对面的殷人士兵是什么水平,可是今年,到底是不一样了。小部落的联军居然全军覆没!这是根本没可能的事! 往年他们至少也能再殷人的身上咬下一小块肉来,今年竟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囫桑不是小部落,他们打听消息的能力也不是小部落可比的,囫吾当然知道对面的撒礼城里是个什么情况。嘲风营来了个新统领,和两个新校尉,据说都是大殷京城来的贵人,年纪很轻,本来他们也觉得不足为虑,尤其是他们刚一来,任锦就被处理掉了,他们只会高兴。但是,弥部落一支小队全被杀死的消息传过来,到底为今年的秋狩蒙上了一层隐忧。 直到几天前,小部落的联军惨败。 “消息果然没有错,这一次那几个殷人从京城带来了一位巫。”囫吾的旁边,还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他精瘦矮小,半点不像是普遍身材高大的蛮人,脸上的皱纹更是密密麻麻,他看上去已经十分苍老了,事实上也是很苍老。 他是利利卜的萨满晃。 除了他们两位之外,还有两个来自中型部落的萨满,一个是面容平凡的中年妇人,她叫回,是中型部落中走向没落的一支,这会儿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愁眉不展的模样瞧着很是忧郁。另一个是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绒,她圆圆的脸蛋上带着笑,正一脸爱慕地盯着囫吾,甚至完全不在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蛮族和大殷不一样,他们以男性为尊,只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萨满。萨满中女性的比例不算低,因为能成为萨满是需要严格要求的,蛮族为了保证萨满的数量,女性也必须被纳入到萨满的挑选范畴中来。 这是一种无法遗传的资质能力,绝大部分的萨满原本只是部落中的普通人,像囫吾这样身为族长的儿子,还恰好拥有萨满资质的,可以说是极其少见的。那位年轻的女萨满绒来自一个不算弱的中型部落,即便如此,她再喜爱囫吾,他们也没有可能,因为身为萨满,她不可能离开自己的部落,囫桑更不可能娶她,萨满是可以娶妻的,也不是没有萨满之间的结合,但这就意味着聚少离多,而且像囫吾这样的身份,必然会娶部落中有权势的氏族之女,根本瞧不上其他部落的人。 听到晃的话,囫吾冷笑一声,“可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巫呢,能这样明显地压制我,恐怕这位巫至少是一名大巫!”他毫不介意地说出了自己被压制的事实,尽管有些桀骜不驯,囫吾却不会像某些殷人一样死要面子,事实说出来并不会让他感到有什么丢脸的。 回这才惊愕地抬起头来,“大巫?”口吻里已经明显带了些许畏惧。她的胆子显然不大,往年参加秋狩的次数也不多,因为萨满的身份虽然能坐在这权力的中心,事实上也没什么话语权,只是一看便知道在此处只是陪坐末席。 绒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略带天真地说:“大巫又如何?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有四个呢。” 晃摇摇头,“这不是按照人数来算的,”他叹了口气,作为最年老的萨满,他也是最见多识广的一个,比起囫吾,他更清楚大巫是怎样可怕的一群人,“如果囫吾的感觉没错,那真的是一名大巫的话,我们四个加起来,恐怕也是斗不过他的,徒增耻笑罢了。” “不会吧?”绒皱起眉。 囫吾却赞同地点点头,“除非我们部落的恬和弥部落的萨萨来了,或者……那个天什也行,否则我们是真的斗不过大巫的。”他诚实地说。 萨满之中,也有强有弱,三大部落拥有的萨满不止一名,像是囫桑部落,最强的萨满叫恬,年纪几乎与在场的那位白胡子萨满一般大,她的强大绝非现场四人可比的。又有弥部落的萨萨,他是三大部落中最可怕的一位萨满,也是最残忍的,往年有不少殷人俘虏落在他的手中,被他拨皮拆骨做成了各种祈器。所有的中型部落中,有一个部落的人数几乎比某些小部落还要少,人丁凋零,偏偏还被排在中型部落中,只因他们有一位极其强大的萨满,人称天什,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或许比恬和萨萨还要强大一些。 唯有他们有希望能和那位大巫斗上一斗,他们这些对上普通的巫或许还有胜算,面对殷人中的大巫,那是必败无疑的。 “那现在怎么办?”晃也皱起了雪白的眉。 怎么办?那些蛮人精锐与嘲风营的士兵们已经短兵相接,战在一起。 冷兵器战争无疑是十分残忍的战争,鲜血横流以命相搏。不论是这些蛮人还是大殷的士兵,似乎都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他们勇猛地扑了上去,不怕死亡,更无惧于受伤。 叶无莺看到那位他锁定的首领并未冲上来,反而往后退去,不禁有些诧异,他看了旁边仍然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的司卿一眼。 远远的,似乎有几个人正朝此处看来,叶无莺可以肯定看得人不是自己,必然是旁边这一身显眼衣物的司卿。 谢玉皱起眉,“他们在搞什么?” 蛮人的营地不会像殷人那样扎起帐篷,他们的习惯是点起篝火,幕天席地,只是会有那么一顶小帐篷,里面待着的只有萨满。以叶无莺的视力,可以看到一个似乎很年轻的萨满和那位首领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位首领郑重地打开了一个包裹。 “是一把弓!”叶无莺沉下脸来,“他们该不会天真地想要拿那把弓射我们吧?”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说对了,只不过对了一半,他们拿那把弓并不是要射他们,而是彻彻底底地瞄准司卿。 司卿嗤笑一声,很有些不屑一顾。 方茹绘却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很有些尖利,“那是一把骨器!” “骨器?” “也是那些萨满的祈器,多用人骨制成,很是邪恶可怕。”方茹绘急促地说,“据说骨器天生具有诅咒之力,而且威力极大——” 司卿打断了她,“骨器?这种玩意儿做多了可是会侵袭自身呢,也不知道是哪个愚蠢的家伙在琢磨做这些个玩意儿。不愧是蛮人,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就想着借助这种力量,恐怕到反噬的时候,他就知道后悔了。” 说话的时候,那把白色的巨弓已经被拉开,明明拉弓的人并没有上箭,等到弓弦震颤,似乎有什么急飞而出,带着尖利刺耳好似鬼嚎的声音破空而来,直朝着司卿射来时,还没等叶无莺他们着急,就见到司卿轻描淡写地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白皙细致,全然找不到半分缺点。 而他就这么在虚空之中轻轻一点,似乎没用半点力气,一瞬间,那震耳欲聋的嚎叫破空立刻消失无踪。 因为方才声音太响,这会儿一下子戛然而止,叶无莺和谢玉他们甚至生出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很不好形容。揉了揉耳朵,才觉得好了一些。 “就这么点儿小把戏,也想伤得到我?”司卿冷冷一笑,“不过,这一箭恐怕是试探,试探我只是一名虚有其表借助器物的巫,还是一个真真正正他们没法对付的大巫。” 叶无莺眯着眼睛朝远处的蛮人营地看去,“于是呢,他们确定了,还能做出什么应对来?” 众人之中,唯有方茹绘松了口气,然后面容复杂地朝司卿看去。西荒流传消息的速度很慢,她知道叶无莺的身份,并不代表了解司卿的身份。她知道司卿是一位巫,却是时至今日才知道他是大巫。 如此年轻的大巫。 能带着一位大巫到西荒来?恐怕叶无莺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不低啊……她思量着,只觉得自己对叶无莺可以再恭敬一些,也不能再摇摆不定地想着要不要彻底倒向他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司卿会跟着来到这贫瘠的西荒,和座上那人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出于叶无莺自己的魅力。 咳咳,否则即便是赵申屠下令,在巫殿都可以横着走的司卿怎么可能会答应跑到这里来,想也不可能啊! 其实蛮人那边对于司卿的实力预估仍然不够准确,甚至可以说是错误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一名普通的大巫。 旁人不知道,司卿自己可是很清楚,他距离天巫也就是那么一步之遥,他曾经是积年的天巫,各种巫力的运转使用控制能力哪里是普通大巫可比的,即便是好几个大巫凑在一起,也斗不过一个司卿。 “还能做出什么应对?”司卿柔声说,“不过是打了小的再来大的,不过又有什么用处呢?若是大的来了,反倒是深得我心呢。” 大的来了,刚好让他杀掉几个,免得明年那件事再给他们找麻烦。 啧啧,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这几个弱得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小家伙”们安然无恙地回去? 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第56章 和大殷巫几乎从不参与战事管理不一样,蛮人的萨满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当他们发现对面有他们战胜不了的巫,这一场蛮人战士们浴血奋战努力拼得的一点反攻势头立刻被迫停止,落得个草草结束的下场。 撒礼城外干硬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浸透,然而常年以往的战争让这片土地一直维持着深褐色,根本再看不出多少痕迹了。嘲风营的士兵们沉默地将牺牲战友的尸体带回了城内,只剩下那些死去的蛮人战士无声地躺在城外,那些撤走的蛮人对此漠不关心,叶无莺看着方茹绘下令,按照惯例一把火将这些尸体就烧了个干净。 “下一次进攻会是在什么时候?”叶无莺问的是方茹绘和谈凯江,他俩在这方面比较有发言权。 方茹绘脸色复杂,“我也不是很清楚。” 谈凯江叹了口气,“原本中型部落的联合进攻至少要持续好几波,最后才会是三大部落的人,现在他们直接退回去了,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再次进攻。”他解释说。 也就是说,以前的经验对现在的情况未必管用。 “只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一两天里他们应该会相对比较安分,”方茹绘肯定地说,“蛮人并没有愚蠢到平白做一些无谓的消耗,但也不会聪明到搞面上一套实际一套,既然摆出了这副模样,他们绝不会半夜又偷偷进攻。”她苦笑了一下,“这或许是与蛮人作战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也就意味着,今夜将士们能够有一个好眠。 为了应对这一战,这几天士兵们倒还好,他们习惯了每一年蛮族这时节的进攻,除了那些新兵蛋子之外,其他人都是该吃吃该睡睡,倒是叶无莺没太睡得好。 于是,这会儿回到城中,他准备简单地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不曾想刚洗完准备入睡,就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这会儿来找自己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哪知道,走进来的却是司卿。 “怎么是你?” 看着叶无莺惊讶的脸色,司卿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一瞧他这会儿的模样,司卿瞪着眼睛,“你以为来的是谁?” 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过的缘故,叶无莺穿着上明明并不暴露,宽松的中衣虽然大,但是领口都捂得挺严实的,只是半湿的披散长发和因水气氤氲而红得有些粉嫩的脸庞仍然给他带来某种令人窒息的诱惑。 十五岁的叶无莺是司卿熟悉的模样,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叶无莺,就差不多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未全然成年的少年郎带着点儿清稚秀美,却又有了些青年的丰神俊朗,使得这会儿的他有种别样吸引人的魅力。 偏偏似乎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这一点让司卿恼怒又烦躁。 “你以为来的会是谁,阿泽还是谢玉?”明明知道该继续忍的,忍着不去一下子走得太近,哪怕再想牵他的手吻他的唇,甚至做一些更加亲密的事情,他都克制住了自己。 因为司卿半点都不想重蹈覆辙,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要有足够的耐心。看,这几年他维持着这样让叶无莺感到安全的距离,不远不近,甚至站得比他身边那些伙伴要稍稍远一些,努力使自己的存在感变得不那么强,收敛起了脾气里所有的暴虐和控制欲,他素来是不吝于用强制手段控制别人的,只是小心翼翼地不将任何这种会让叶无莺瞬间远离他的方式用在他唯一在乎的人身上。 司卿自问足够吸取教训,他只为他一个人改变了,这几年确实也卓有成效。叶无莺面对自己的时候,眼中不再有那样深的防备,至少能够以寻常的态度面对自己,而不是带着怀疑和他掩藏的很好,司卿仍然能够发现的恨意。 可是今晚,叶无莺只是这样寻常的一个问话,却让司卿一瞬间怒气上涌几乎没法控制自己。 他的话让叶无莺皱起眉来,“不管我认为是谁,只是没想到这会儿你还没休息。”他指了指窗外的明月,“你不是号称子时之前定要入眠的吗?” 叶无莺的话无疑透露着对司卿极深的了解,司卿的脸色稍稍柔和下来,他上前两步,看到叶无莺开始无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顿时又停住了脚步。 “无莺。” “嗯?”叶无莺的声音还算平静,勉强安慰了司卿受伤的小心灵,要不然真的心都碎成一片片了。 叶无莺待他,还是有那么浓的抵触情绪吗? 不过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之间本就与其他人不同,只要他们单独在一起,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气氛,甚至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叶无莺都感到莫名有些淫靡的气息,他知道这不都是司卿的错,但这种感觉仍然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我来只是想说,有消息传回来了。” 从进入召城之后,陈秋瑟和陈雪泥就不见踪影,当然不是叶无莺将他们抛下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去做。这对兄弟除了身手不错之外,还有特别的让叶无莺带着他们来到此处的理由,不然的话,在京中投靠他的身手不凡又忠诚可靠的下属绝对不少,怎么偏偏就带了他们兄弟呢? 这对兄弟,擅长伪装易容,扮演什么都能装得惟妙惟肖,蛮人与殷人虽长得不大一样,却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他们兄弟二人照着一两个蛮人化过妆,就能完美地变身为西荒的蛮人。西荒有太多部落了,没落凋零的小部落也有很多,他们的伪装其实没那么大的困难,唯一困难的是他们不会蛮人的语言。但是谈凯江会,一路从京城到西荒,谈凯江都在教授他们最基本的蛮人语言,虽然不多,但这对兄弟本身语言天赋不错,蛮人语言也不是很难学,到召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勉强能够装作“沉默寡言”的蛮人大汉了。 但真正要潜入西荒,还有一件麻烦事,传递消息不易。 深入西荒之后,天地灵气不足,灵鸟的使用都变得不那么容易,而且他们不像叶无莺有空间可以藏东西,若是随身携带灵鸟,很有可能会被其他蛮人怀疑,因为这么个小玩意儿在西荒可是属于“奢侈品”。 司卿主动解决了这个麻烦,让他们带了个袖珍的小巫偶,做成幼童头骨的模样,装饰在一条腰带上,这在蛮族之中并不少见,也不会招人怀疑,但这种巫偶只能与司卿联系。 “他们这会儿传来消息,我就立刻来找你了。”司卿的口吻有些幽怨,配合着他这样的长相,杀伤力有点大。 叶无莺哭笑不得,“好吧好吧,真是抱歉打扰到了你的睡眠。” “他们已经找到了地方。”司卿正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说。 叶无莺也立刻严肃起来,披上了袍子,“具体说了什么?” “地方不难找,但是很麻烦,应该说很危险,”司卿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叶无莺一些,“他们计算过,那神庙所在的位置距离三大部落非常近。”司卿拉过叶无莺的手,不顾他些微的反抗,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然后在中间点了一下。 叶无莺皱着眉,“等边三角形的中央?” “没错。” “若是神庙发生什么异常,三大部落的人多久可以赶到。” 司卿摇摇头,“因为还要算上召集的时间,所以具体不清楚,但只论行程的话,从三大部落跑到神庙,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时间太紧了!叶无莺叹了口气。 蛮族的神庙称作神庙,其实里面并不供奉着神灵,甚至在蛮族语中也不叫神庙,翻译做图腾灵庙更恰当,但是大殷习惯称之为神庙。那是蛮族的根本所在,所有蛮族萨满的力量都源自于此。每一位需要成为萨满的蛮人,都要在这神庙中住满一个月,就会获得图腾印鉴,从此拥有使用掌控图腾之力的本事。 明年,将要发生一件大事,上辈子的叶无莺和司卿都只是道听途说,却也知道遥远西荒的这件事,可见它有多严重。 蛮族神庙崩塌,图腾破碎,唯有一人成了图腾的化身,一位名不见经传大殷甚至从未注意过的小部落萨满,他叫天什,其余所有的蛮族萨满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萨满由神庙传承变成了继承传承,这样传承出来的萨满更加强大,但也有局限性,人数变得极少,天什那么强大,据司卿所说,后来能得到他传承的萨满只有三人。因为他的存在,蛮族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统一,不再有部落之分,给大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团结起来的蛮族不是西四营可以对付的,又有西四营内部的人勾结蛮族,害得张将军都陨落在这西陲之地。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赵申屠震怒,大军压境,将蛮族打得元气大伤,龟缩在极西之地不敢再随意进犯。 司卿记录的不过是这么短短几句,但真正站在这西荒的土地上,想到的却更多。若是照着上辈子发展下去,恐怕西四营的士兵绝大部分逃不过战死的命运,那位颇让人有好感的张衣白张将军身为圣者,都没能逃过这场浩劫。 叶无莺想做的不仅仅是占那一份便宜,还要彻底化解这场危机。 “你觉得……那位天什会来吗?”叶无莺忽然问。 司卿叹了口气,“我也不能肯定,我只知道那几个萨满完全意识到了不是我的对手,肯定会回去找帮手,按照那对兄弟打听的消息,现在的蛮族之中能与大巫对抗的萨满就那么几个,那位天什就是其中一个。” 叶无莺若有所思,“他不是大部落的人,是最可能推出来的一个。” 结果,叶无莺这话一语成箴。 几天之后,叶无莺在城墙上看到了卷土重来的蛮族,这一回,明显站在下方的蛮人气势都有些不同了。 司卿眯了眯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花衣服萨满方茹绘不认识,并不是大部落的那几个,“恐怕,那位就是天什了。”司卿缓缓说。 谢玉看过来,“天什?”这名字怎么带着股中二味道。 叶无莺盯着那个人,这位,恐怕就是蛮族所谓的命运之子了。 像是囫桑部落的囫吾,虽是近年来最天才的萨满,但那要看与谁比,将近二十年前,天什就已经声名鹊起,而那时,他才刚满九岁。所以时至今日,他不过二十七岁,却已经是蛮族之中最厉害的萨满之一。 囫吾站在他的身边,虽也是高大英武,但与天什一比,立刻成了地上的泥,无疑,天什就是那天上的云。 蛮族与殷人的长相其实不大一样,常年在西荒的骄阳烈日之下,他们的皮肤总是泛着焦黄色甚至是古铜色,他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并不会被这样的太阳晒伤,但是也注定皮肤不可能像叶无莺他们那样细致白皙。而且,蛮人普遍要比殷人高大健壮一些,颧骨更高,眼窝更深,倒是有点像现代的蒙古人种,只是比蒙古人种还要高大,最寻常的蛮人,至少也有两米高,最高的蛮人战士,甚至两米四两米五也不算稀奇。 这个天什站在一群蛮人之中,居然有种鹤立鸡群之感,显得既融洽又违和。 他瞧着也是标准的蛮人,只是不知道怎么长的,同样是深眼窝,在他的脸上就显得格外深邃迷人,同样是高颧骨高鼻梁,其余蛮人就显得方头大脸偏他就瞧着特别英俊潇洒,尤其同样的身高,旁边都是一群壮汉,就他一个精壮修长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 总之,这是个很符合普遍审美意义上美男子的蛮人。 谢玉忍不住笑起来,“哎呀,这天什长得……怎么说呢,还挺配他这个中二的名字的。” 这是个原本能在历史上,不说蛮族的历史,在大殷的历史上都能留个名字的人,可惜,叶无莺和司卿已经决定要在战场上杀了他! “长得再好又如何,毕竟是我们的敌人。” 谢玉一双妙目扫过战场,“之前猜的果然不错,他这个没有背景的‘高手’果然被推出来了,如果是我的话,建议将这人活捉了来。” “为何?” “没有背景,就代表着无人救他,”谢玉柔声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蛮人萨满在奴隶市场的价格有多高吗?这样蛮族之中数得上号的高手,还长得这样好看,我们莺莺不缺钱,不用卖给奴隶市场,但他们有一套特别的法子,可以将人训练之后再交还回来,保证能够将之变成合格的奴隶。” 司卿冷笑一声,“什么特别的法子,不过是蛊术罢了,旁门左道!” 如今大殷的巫分四道,都是正统巫术,而司卿口中的蛊术,其实也是巫术的一种,只是不为巫殿所喜,被称之为旁门左道。 谢玉朝他看来,“所以,你也可以做到吗?” 司卿不大愿意搭理她,冷冷说,“稍有涉猎,此等旁门左道入门极易,几乎不需要——”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和叶无莺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了更好的方法。 根据陈氏兄弟传回来的消息,那神庙极难进入,不是说有人把守的难,而是本身玄妙非常,他们在那里转悠了很多天,都没能得其门而入。 因此,他们还要考虑一种情况,到了神庙,却找不到方法进去。 是的,若是照谢玉所说,活捉俘虏了这个天什,控制住了他,似乎一切就迎刃而解。 毕竟上辈子,他就是得了所有好处的那个人,若说他也没有办法进入神庙,那就是在开玩笑了。只是这样做不是没有风险的,万一天什在神庙里摆脱了控制,很有可能他们会遭到严重的反噬,而且最后还是让天什捡到了这个便宜。 “你行吗?”叶无莺问司卿,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就是司卿,因为要活捉天什要看司卿,甚至是控制天什也要看司卿。 司卿怒道,“当然!”怎么可以问男人行不行这种问题,“你难道不相信我?” 叶无莺见他又较真了,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信信信,现在要怎么抓住他?” 要抓住一名萨满,还是个很强大的萨满,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茹绘在一旁惊愕地说,“你们想要抓住那个萨满?” “是的。” 她摇摇头,“很难,我们西四营这么多年,也只抓到过两个活的萨满,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们看不到,但是张将军说过,他们的灵魂都被一根锁链锁着,延伸到西荒的深处,那个方向。”方茹绘伸出手来,“听说,那里是他们的神庙。真正不能离开西荒的不是蛮人,而是蛮人萨满。” 叶无莺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你们是怎么抓到那两个活人萨满的?” 方茹绘静静说,“因为张将军,他一刀砍断了那两根锁链,但是,张将军每出那样的一刀,都要修养一个月,所以,他觉得得不偿失,就不再抓了。” 叶无莺听得悚然而惊! “怪不得奴隶市场上蛮人萨满这样昂贵。”谢玉感叹着。 叶无莺想得却更多,张将军身为圣者,切断这锁链都如此艰难,那锁着萨满灵魂的神庙,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去从那里分一杯羹的想法太过天真,天真到近乎妄想。 “原来如此。”司卿却忽然开口,他眯着眼睛,“他身上的锁链,几乎是其他萨满的数十上百倍那么粗。” 叶无莺猛然间转过头去,“你能看见?” “我能。”司卿淡淡说,若是他想看见,自然能够看见,巫本就是这样的人,“而且,我有办法能够切断它。” 旁的巫或许做不到—— 但他可以。 第57章 司卿表现得极其自信,谢玉还是有些怀疑,倒是叶无莺彻底放下了心思。 “既然他说可以,就一定能够做到。” 叶无莺还没见过司卿真正失败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如此,真正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唯一的一个例外或许就是叶无莺自己。 回过头来想那些年的时候,叶无莺的头脑其实很清醒,清醒到司卿都意想不到的地步。 “不过,我的建议是不要切断这根锁链。”司卿忽然说。 叶无莺愣了一下,“为什么?” 司卿眯了眯眼睛,“我称之为预感,你们应该知道,巫的预感可不仅仅是预感,近乎于卜,他身上的这根灵魂锁链来自于神庙,正是进入那里的关键。” 叶无莺立刻明白了。 “真想不到所谓的蛮人萨满要在神庙中一个月刻印图腾,事实上却是给他们栓上一根狗链子啊。”谢玉感叹地说,然后轻轻瞟了一眼司卿。 司卿冷笑,“不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联想,巫殿绝不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 “那现在要怎么办?”谈凯江皱着眉,“要抓他吗?” 阿泽和顾轻锋在下面的战壕里,本来谈凯江也在,还是他主动留在城墙上,若是真的要对下面的萨满或者其他蛮人首领动手,叶无莺身边无人照应他根本没法安心。 司卿的身后站着他那八个沉默的护卫,只需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朝下方扑去,这八个人平时的存在感不高,但事实上每一个都是七级以上的高手,甚至有一位九级武者。以大巫的身份而言,巫殿配给他的护卫已经算是相当高的配置了,像是在博望城的琉绮,她不喜欢用护卫是一回事,巫殿曾配给她的总共也不过四人,死了三个,仅剩下的一个她也不喜欢带着。 这种护卫都是一经配给一生既定的,他们被分给了司卿,哪怕司卿对他们再坏甚至是活活打死他们,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他们本就是重刑犯,每一个都是,若非巫殿接收,他们早该死在大殷的水牢之中。 司卿眯着眼看向天什,“自然是要抓他。”他手一挥,身边那八个护卫已经悄无声息地跳下了城墙,而他自己手轻轻在虚空之中划了一个方形,那小小的方形四边闪着淡淡的莹光,渐渐扩大明亮起来,好似一扇门一般,从门后鱼贯走出三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若是只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不是真正的人类。 它们是巫偶。 “我会用巫力封住他的能力,必须一击即中,立刻抓住他。”司卿说着,“然后我会让他沉睡过去,只需要不离开西荒,那条锁链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叶无莺沉声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场战争,才刚刚打响,天什在其中虽然是重要的一环,但是真正的战争,需要看的还是那些士兵们。 天边乌云滚滚,怕是今日,要迎来西荒的第一场秋雨。 西荒极少下雨,干旱到令人难以忍受,可若是真的在战场上下起大雨,环境会变得更加糟糕,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冰凉的雨水砸在叶无莺的身上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瞥了不远处的司卿一眼。 比起叶无莺,司卿可要娇气多了,可是现在,他的护卫已经全部被派了下去,包括他的巫偶,面对天什,他要杀他或许没有这么困难,但是要活捉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这会儿,雨水坠落,很快就将他那华丽的锦袍浸透。 ……那衣服湿透之后肯定很沉重,而且司卿的身体一向不好…… 叶无莺皱起眉,在战场上,他实在不好意思派个士兵过去给司卿打伞。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别扭的情绪,对于司卿,叶无莺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向有些矛盾,人的感情往往不能用理性控制,司卿对他越好,那些和司卿有关的记忆里美好的一面就不停浮现出来,时间过得越久,那些个伤害与痛苦似乎在慢慢治愈,只有那种恨意仿佛还埋在身体的深处。于是,每次什么事与司卿相关的时候,他的情感就彻底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比如现在,他一边冷漠以对,一边又在担心司卿的身体。 司卿这会儿却没有闲暇顾忌这场秋雨,他没有借助巫器,而是将巫力附着在他的巫偶身上,试图封住天什的萨满力量。 这三具巫偶之中,除了与少年叶无莺身形极其相似的那一个之外,另外两个一个是面容俊秀的高大少年,一个是能冠以倾国倾城美貌的宫装少女。巫所制的巫偶大多美貌非常,叶无莺对于这一点相当理解。现代那些个做娃娃的,不管是芭比还是什么,谁都不会做出一副丑样子不是?所以这些巫偶个个都有极端的美貌实在不算什么特别叫人奇怪的事。 但是,了解司卿性格的叶无莺,时至今日都觉得司卿居然是个娃娃控让他很难以接受…… 要知道,一般巫偶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巫自己给他们搭配的,甚至有不少巫还会自己动手给巫偶做衣服。 他妈只要想象一下就觉得恶寒的不行好不好? 这和司卿的性格人设真的一点都不搭啊! 擅长偶之一道的巫不算多,其中司卿的巫偶又是出了名的精致漂亮,主要是他上辈子早就有过制作巫偶的经验,以天巫的手艺来制作巫偶,和普通的巫怎么可能一样? 因此这三具巫偶放出去,蛮人那边甚至没有一个发现它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大雨倾盆。 这场秋雨来得稍稍晚了一些,落在人的身上冰冷刺骨。 天什仰起头接受这滋润雨水的洗礼,面对围聚而来的殷人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他半点都不意外殷人会对他动手,因为蛮人萨满一向是十分拉仇恨的存在,那些大部落的人一见殷人那边有大巫在,就立刻将自己推了出来也是这个道理。蛮人战士们多不怕死,但要找到不怕死的萨满,还真的挺难的。 蛮族之中没有像殷人一样的贵族阶层,但是身为萨满,走到哪里都必然会受到礼遇。蛮族是图腾崇拜的种族,而萨满便是最接近图腾的那一群人。对此天什的态度要比其他萨满冷淡许多,或许是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明白那座庙宇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对那里称得上痛恨。 但那里给予他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他对自己的力量也深具信心。 已经有蛮族战士将他围在了中央,一层又一层,保护着他的安全。大部落的人推他出来,却也不是推他出来送死的。 每一个蛮族萨满都是珍贵的资源,不到特殊的时候,谁也舍不得他死。蛮族部落虽然常年互相征战,但要论耍弄心计绝对不能与殷人相比。所以这会儿天什站了出来,所有部落的战士必然也会保护他的安全。 但是,这些个中型部落的精锐蛮人就好比纸糊住的一样,根本拦不住那几个沉默的彪形大汉,他们一路狂奔而来,伸手就撕碎了两个拦在他们面前的蛮人! 天什这才眯起了眼睛,眼神有些凝重起来。 这些人并不是大殷的士兵。 与西四营交战多年,他当然了解西四营的士兵是什么模样,他们虽然也骁勇善战凶悍坚韧,但绝不可能有这样满身血光的暴戾气质。这些人更像是凶徒杀手,而不是士兵。 “恐怕是那个新来的统领带来的人。”站在天什身边的一个蛮族大汉开口说。 他不是中型部落的人,而是囫桑部落的,奉命过来保护天什。 连他看到那些个迅速逼近的汉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或许一个两个他还能勉强顶得住,一下子来八个,恐怕他也拦不住,于是他委婉地对天什说,“萨满大人,不如我们先退后到帐子里去。” 天什摇摇头,“没有用,在那里的话,我无法再对士兵们附着图腾之力,而且,你以为我们退回去,他们就不会追过来吗?”他微微一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恨我,想要我的性命。” 殷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做过试图抓住萨满这种事了,所以天什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过来是想杀死他。 “因为天什大人您实在是太强大了,”那蛮人奉承道,“说不定是因为您对那位大巫造成了威胁,所以新统领怎么都要率先杀死您。” 天什嘴唇翘了翘,并没有否认,因为他的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 “放心吧,我有图腾的庇佑,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三个从城墙上轻盈跃下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里血液流动都快了起来,握住手中木杖的手莫名也开始有些颤抖。这是不安,图腾在告诉他,赶紧离开。 天什有些疑惑,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那三个身影已经奔跑得更近,近到以他的视力可以看到那三人模糊的面目。 瞧着不过是三个少年人,两男一女,顶多不会超过十六七岁,年轻得几乎要叫人掉以轻心。 可是天什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嘶声尖叫,那是图腾在给他示警——危险!危险!快跑!快跑! 这种简单的训示在这么多年只出现过两次,天什的脸色骤变,虽然他不知道那三个少年人有什么可怕的,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再犹豫了,那八个高手不会让他退后一步,这会儿连图腾之力都开始畏缩害怕,他实在不敢拿自己冒险。 “我要先退回去,”他不顾旁边蛮人诧异的脸色,“给我传令下去,不计一切代价,杀死那三个年轻人!”他指的是迅速逼近的那三个人。 三个与战场几乎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单看背影与叶无莺极像,被司卿取名做“夜”,他一向是一身黑衣,但用的是最好的料子,那一身夜华一般的净绸衣衫几乎可以反射出雨水的光晕,大雨落在他的身上,都好似碰上了光滑的镜面,溜溜地往下落去。另一个俊美少年乌发墨瞳,五官任哪里都挑不出半点缺憾,且脸上时时带着柔和的微笑,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到了极致,白衣如雪玉环金佩,瞧着像是哪里走来的贵公子,这是“玄”。剩下的那名少女身着繁复美丽的宫装,长裙曳地云鬓玉饰,当真称得上眉目如画笑如春山,她叫“祈”,刚一出现,不少蛮人战士的眼神都忍不住朝她飘来,若不是这少女的气质太过高贵典雅,表情又冷若冰霜,恐怕不少人已经当即朝她扑过来。 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将这少女护在中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了天什。 天什已经决定退了,但很快,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当空朝他压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巫力!怎么可能!”天什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嘶哑。 西四营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巫,但并不表示蛮人萨满不知道巫是什么,在十几年前,西四营曾经还是有一位巫的,不少萨满都曾与他对战过,甚至是天什,也曾遥遥感觉到过巫力的可怕。 可是,任他如何想象,也想不到那三个少年少女居然身带巫力。 “不,他们不是巫,”天什很快镇定下来,如果知道他们是巫,他绝不会让他们距离自己这么近,早就退了回去。正因为他们不是巫,甚至身上没有半点巫的气息,他才会着了道,“既然不是巫,带着巫器就想压过我?”他咬着牙,感觉自己像背着一座巨山,但也并不是全无反抗之力。他顶住压力,努力想要挣脱这种沉重感。 可是,他感觉到的却是越来越重,重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恐怖巫力。 “怎么可能!这不是巫器,这绝不是巫器!” 然后,天什心中忽然有什么灵光一闪,几乎是失声惊叫起来,“这是巫偶!三具这么强大的巫偶!” 按照蛮族的记载,他们大概了解巫殿对巫的分级,也知道巫分几种,但是擅长偶的巫太少太少了,他们身处西荒从未见过,这些人几乎和擅长卜的巫一样神奇而稀少。 即便是大巫,这几具巫偶的力量也有些强得不正常! 难道是天巫? 不、不可能!天巫怎么可能看得上西荒,这种在巫殿里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都不可能到这里来! “快、带、着、我、跑。”天什已经满头大汗,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旁边已经完全愣住的蛮人大汉说。 这种巫力造成的压力只针对天什,那大汉却是没什么影响。 司卿在遥远的城墙上,却动了动嘴唇,直接命令那几个护卫拦住那个蛮人大汉。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若是对面的天什是明年那个得了完整传承的蛮人萨满,或许司卿面对他也会有极大压力,甚至不敌,要知道,历史上赵申屠大怒,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请巫殿一名天巫出手,直接打得天什落荒而逃的。 这会儿的天什虽然强大,却还远远不是司卿的对手。 天什想要逃跑,因为他以为司卿要杀他,双方的实力对比悬殊极大,司卿如果真的要杀他,他根本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他浑身大汗几近虚脱,那蛮人大汉背着他甚至没敢只回到帐子里,而是朝着西荒深处跑去。 大雨噼里啪啦无情地落下来,这蛮人喘着气大步飞奔,耳边只听得到雨水砸到沙地上的声音和自己剧烈的心跳。背后的萨满大人已经气息微弱几斤昏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想到那个大殷来的巫这么强大,强大到不仅天什大人对他毫无办法,还被逼到这等地步。 他不敢回头去看,却感觉那群人已经追了过来。 他们竟是不杀死天什大人誓不罢休,让这素来勇敢无畏的蛮人高手都内心冰凉隐隐有些畏惧。 萨满在蛮族之中地位极高,也是强大的象征,却被追得犹如丧家之犬,惶惶奔逃,着实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心。而且他知道,天什大人这样逃走了,这一场战争,他们输定了。这不仅仅是双方力量的问题,失去了萨满,蛮族士兵就失去了主心骨,气势大跌战意削弱,被大殷打败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这会儿,他想的却是赶快逃走,甚至没有闲暇去思考那些蛮人战士的下场。 “嗖!” 鲜血飞溅,他一下跪倒在地,背上的天什被抛了出去。 “抓住你了!”天什感到脚腕一凉,有什么东西已经扣住了他的脚腕。 一抬头,他就看到了一个漂亮得几乎不像真人的小女孩。她瞧着小到不像话,大抵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琉璃般的眼睛通透无神,好似瞎子一般。她咯咯笑着,满脸兴奋之色。之前根本没人看到她,因为她藏在祈那长长的裙子下,藏得完美无瑕,根本无人发现。 天什一见她,却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既猜到了那三个少年少女是巫偶,自然明白这多半也是个巫偶。 “能说话,有情绪波动的巫偶……”这不可能。 他哆嗦着嘴唇,因为在蛮族的记载里,这—— 只有天巫才能做到。 第58章 如果说夜、玄和祈是栩栩如生几乎与真人没有两样,那这个小女孩哪怕告诉别人她不过是一具偶,也不会有人信的。 从她那生动的表情再到动作声音,都正常极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缺憾,比如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又或者她毕竟只是个体型只有成年人三分之一的小姑娘,难度或许要比成年人低一些,但仅仅从完成度上来看,已经相当完美。 天什正满脸煞白觉得不是巫殿疯了就是他疯了,天巫怎么都不可能跑到西荒来!当那个“小姑娘”给他扣上了那个毫不起眼的乌幽幽的铁环,他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无法动弹了。 而且,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是特殊的巫偶,不仅仅是拥有巫魂战斗力强大的巫偶,更是有了灵可以使用巫器的那一种。 “跑得倒是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鹿皮靴子,然后才是那面带冷笑的人。 方才隔得太远,天什看不清这名巫长什么模样,这会儿站在跟前,却是惊艳了一下。有时候惊艳这种情绪也可以不分种族的,美即是美。 如今大雨磅礴,他冷冷瞧着自己,脸色白到近乎没有血色,有种别样的脆弱之美,但很快天什就清醒过来—— 脆弱个鬼!这家伙强大到不可思议好吗? “抓回去!” 之前射伤那个蛮人汉子的九级武者一声不吭地将天什拎了起来,一群人甚至连看那个倒在地上的蛮人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司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往回走,他的脚步很轻,也很快,踩在因为雨水而显得泥泞的地上,眉间闪过一丝厌恶,却仍然走得很迅速,竟是不会比七八级的武者慢。 “杀了他。”他最后留下三个字。 那个带着天什奔跑的蛮人中的那一箭上抹有剧毒,蛮人的毒抗果然是高,见血封喉的毒药对他而言不过是短暂的麻痹作用。 祈默默无声,她也不像小女孩沁那样能够说话,不论是夜、玄还是她,都是无法开口的,甚至永远都是这么一副面孔,她不会笑,玄永远都在笑。一枚袖箭从她的宫装宽袖中飞出,结果了那个蛮人的性命。 没关系,她足够强大。 司卿的心情很糟糕,他皱着眉,觉得自己应该去买一件避水的衣衫了,哪怕那衣服贵得很,根本没有性价比可言。这种衣服唯有东海龙族方能生产,比起鲛人所制紫绡的精致华美轻如蝉翼,龙族在这方面完全没有天赋,所以这些个避水衫只能做成最简单的模样,唯一的作用就是避水。高阶的武者炼气士哪个怕水啊,武者气息悠长身体强健,炼气士有术法傍身,别说是下雨了,就是把他们扔进江河湖海也是淹不死,要避水衫来何用?除了特殊时候,比如要和海中的凶兽作战,又或者一些钱多的烧手的世家士族子弟买一件来到河底湖中游玩。 他走到半途,就看到叶无莺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我说过只要我答应下来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司卿说着。 叶无莺却仍然皱着眉,他并不去看颓靡的天什,“这么大的雨,你——为何不让他们撑个伞。” “没有带。” “什么?” “西荒八百年都不下一次雨,”司卿用夸张的形容说,“我到这里来就不再随身带伞,你去撒礼城里看看,连一家卖伞的店也是没有。” 在西荒这种地方卖伞,绝对不可能填得饱肚子。 叶无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他抬头看了看,雨仍在哗哗地下,原以为这里下了雨会好一些,哪知道一下雨,天地间愈加显得灰扑扑的,脚下泥泞不堪,空气也绝不清新。 “先回去吧。”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 叶无莺瞥了天什一眼,“他一逃,你追过来其他几个萨满都逃了,蛮人不战而溃,战局已经没有问题,我才过来看看。” 司卿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担心我?” “……你想太多了。”叶无莺扭过头去。 司卿的心情一下子就阳光明媚起来,可惜,他的身体不会因为心情变好而毫无问题,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他感到恼怒非常,以往从未因为这身体而烦忧过,这会儿却有些厌恶这不中用的糟糕体质了。 “给我靠一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却并不想去倚靠那些护卫。 叶无莺只来得及朝他看来,就感觉到司卿将浑身的重量都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年叶无莺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已经长得高大俊美修长结实,十七岁的司卿却依旧是那副翩然欲仙清瘦秀丽的模样,他虽比叶无莺要高一截,却比他要瘦,叶无莺甚至感觉不到他多少重量。 叶无莺已经是七级武者,他的力量足以开山劈石,一个司卿实在是极微不足道的分量。 但这会儿,他却觉得这人很重。 上辈子的时候,叶无莺一直知道司卿身体不好,也见过他发病的模样,却从未有一刻觉得司卿是羸弱的。这人似乎一直是那么强大,强大而且强势,身体从来不是拖累他的理由,他不会被这么点儿可笑的原因打败。那时候的司卿,甚至傲慢到高高在上,他的身体再不好,仍然手握着极大的力量。 这是第一次,叶无莺觉得司卿也没有那么强。 侧过头去,看到的是被大雨彻底打湿的司卿的头发,有几缕黏在脸颊边,乌发如墨,衬得那肤色白的近乎透明,这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透着病容毫无血色的那种白,他眼睛半闭,叫人觉得眼睫很长,这会儿也已经湿透了,耷拉地往下垂着。他似乎很疲惫,这种疲惫与他的病容相称,倦怠地似乎下一刻整个人就要倒下去。 不知道为何,叶无莺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从未问过,他死之后,司卿又活了多少年,从他记录的那些事情来看,似乎……也没有很久,虽然司卿说自己还没有写完,但是这两年,他已经几乎没有再写什么了。 隐约间,叶无莺想起曾经似乎有人说起过关于司卿的八卦,好像是徐家人透出的消息。像他这样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注定是不能长命的……若不是他成了巫,修习巫力有成,或许都活不过成年…… 那些隐隐约约间听到的消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叶无莺差不多都忘了,这时候想起来,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根本拼凑不出一个真实可靠的实际情况,但叶无莺仍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伸出手来,拂去司卿脸上的头发。 这时候,叶无莺才发现,司卿似乎更瘦了一点。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两辈子里,司卿才是曾经与他最亲密的那一个,他们对对方的了解要超过所有人,不仅仅限于脾气品格,还有身体上的所有秘密。司卿的身体时好时坏他是很清楚的,只是那时候,他不会给任何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对不起。”叶无莺忽然轻轻说。 司卿的眼睫毛颤了颤,“为何要道歉。” “如果不是我来西荒……” 以司卿的身体性格脾气,实在是与整个西荒都格格不入。他身体不好,西荒的自然环境恶劣,他素来惯于享受,在这里是想都别想,他脾气本就不好,西荒这等干燥的地方只会加重这种特性。 “但是你说的对,明年那件事,确实对我大有好处,当然,前提是能够成功的话。”缓了一会儿,他似乎好了一些,抬起头来,直视着叶无莺,“你是心疼我了吧,无莺。” 叶无莺皱起眉,最讨厌司卿这种稍微得点便宜就要说得一清二楚的脾性。 他直接扛起司卿,头也不回地说,“赶紧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 雨确实越来越大了,像是细密的针线将整个天地都密密实实地缝了起来,站在城墙上都不可能看的清不远处的蛮族营地了。 比起大殷的士兵们,那些溃败逃走的蛮族更惨一些,他们没有“扎营”的习惯,除了萨满之外,是没有士兵会有帐子呆的,这西荒放眼望去一片荒芜,连一片能遮挡的树荫都没有。蛮人很适应西荒的环境,但是西荒极少下雨,今天这一场雨,更是大得让他们都感到很不习惯。 仗是打不下去了,大殷将士退回城内,进行基本的治疗和休息,叶无莺带着司卿回到城主府的时候,谢玉、顾轻锋和阿泽都在等着。 “他怎么了?”第一个惊奇出声的是阿泽。 比起谢玉和顾轻锋,他对司卿更加熟悉,正如上辈子司卿在所有人面前表现的那样,他在阿泽的印象里,也是永远强大到根本不需要担心的存在。 叶无莺将司卿放下来,“旧疾复发,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的。”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司卿虽然摇晃了一下才站定,到底比刚才要好多了,他将湿透的头发往后甩去,“是没有多大问题,但是我要休息几天,这几天哪怕蛮族攻城了也不要喊我。” 他将几个巫偶收了起来,只留下那个小姑娘沁,他需要她来帮忙看稳天什。 “无莺,能带我回我的院子吗?”司卿转过头去对叶无莺说,“我有些事恐怕要你帮忙。” 叶无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 有些事到底发生了改变,若是五年之前的他,这会儿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掉,可是五年的朝夕相处,那个曾经偏执可怕的司卿,和这些年里这个克制温柔的司卿渐渐融合起来,让他都有些迷惑了。 到底哪个是真的他?或许都是,只是他到底有些变化了,而这个变化也在慢慢改变叶无莺对他的抗拒。 虽然那种恨意和隐隐的恐惧还残留在内心深处,但这会儿的司卿是最脆弱的时候,并不会让叶无莺感到害怕。 在这里有给司卿准备的单独院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司卿身边的那些护卫都跑得不见踪影,他们只听司卿的话,然后给叶无莺几分尊重,其余人的面子压根儿不给,这会儿司卿让他们滚,他们自然就远远地滚了,与沁一起看守天什也比留在司卿身边好。 这个主人并不是真的如同在叶无莺面前一样温柔可亲。 “无莺。” “嗯?” “你知道我的,”司卿叹了口气,“我很讨厌那些不相干的人碰到我的身体。” 叶无莺:“……” 司卿抬起头,诚恳地说,“今天的状况是我预料之外的,西荒的雨说来就来,我又没有事前准备,现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的身体可承受不起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而且我希望能尽快和你一起再参与到对蛮族的战争中,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现在赶紧泡一个热水澡驱散寒意。” 叶无莺已经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差点忍不住立刻拔脚离开。 司卿却稳稳抓住了他的手,反问说,“无莺,你在怕什么呢?这会儿的我根本没有半分力气,”他苦笑着,“你看,我这样抓着你的手,你轻轻一挣就可以挣脱。” 这倒是实话,叶无莺也感觉到了,他的手是真的虚软无力。 “而且,这不是巫殿,我没法借助力量,真的没有那么强大,”司卿的声音都显得更低了,脸色也更加苍白,瞧着便知道十分虚弱,“我是绝对没法容忍那些护卫碰我的。” 叶无莺反驳,“你还有巫偶。” “不行,”他半闭着眼睛,“我现在身体太虚弱了,能控制沁让她看住天什就已经是极限,多余的巫力真的调动不起来,再将夜他们召出来都困难。” 叶无莺:“……” 司卿一向有轻微的洁癖,如果让那些护卫来伺候他洗澡,恐怕这位宁愿就这么躺到床上去。 “无莺,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我的身体……你还有哪里没有看到过吗?”司卿的声音已经有些无奈了,“更何况,只是帮我洗澡,又不是要我帮你洗澡。” 叶无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瞥向司卿抓住他的那只手。 司卿的手指比普通人的要更长一些,他这会儿太瘦,就愈加显得那只手几乎没有半点儿肉,当真是骨瘦嶙峋,那指骨尖锐的棱角都仿佛能戳痛人。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恨司卿,却也不曾想过要刻意折磨这个人,那些伤害囚禁混杂的欢愉堕落让他连想都不敢去想。他死了,司卿发了疯,替他将那些仇人一个个杀死,这样的报复他也不知道够不够,只是那个过程绝不会太美好的。所以叶无莺这回重来一次,想的是与司卿再无交集,甚至此生不见也好。 但世事总没有那么如意。 终究,他还是叹了口气,“好吧。” 吩咐下人烧了热水来,放进准备好的木桶里,水汽氤氲,带着令人舒适的热气。 叶无莺试好水温,才来替司卿脱下衣衫。 正如司卿说的那样,他的身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看过呢?原不必那样矫情,但对于叶无莺而言,却不是说简单就真的能镇定自若地帮着司卿洗完澡屁事儿没有的。 司卿的穿着很讲究,脱掉外衫之后,里面至少还有三层衣,现在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自己身体不好,这方面还是很注意。 露出那白皙精致的锁骨时,叶无莺难免有些恍惚,这时候的司卿锁骨还是很平滑完好的,没有彼时自己给它增加的那几个带血的牙印,瞧着竟然有几分陌生。 司卿确实很瘦,比叶无莺印象中他的身体还要瘦不少,那本就宽阔的肩膀完全就是骨头撑着,一脱下衣服,就可以看得到他瘦得只看见骨头的肩背。 那一双蝴蝶骨线条优美十分漂亮,同样的,少了一些让叶无莺十分不自在的痕迹。 那些他曾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确实如司卿所言,他真的对这具身体很熟悉。 不要说看过,每一寸肌肤他都曾触摸过,而每每看到这具身体,自己总是难以自控,觉得身体内部不知道什么开始发麻发颤。 “无莺。”司卿的声音低沉,他靠在叶无莺的肩部,伸手忽然抚摸了一下叶无莺的脸颊。 叶无莺差点儿将他直接丢出去,幸好死死控制住了自己。 他无法欺骗自己,哪怕不爱司卿了,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仍然能勾起自己的反应。 叶无莺毕竟经受过现代教育,他明白这叫什么,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和情感反应没有丝毫关系。他的身体对司卿有记忆,眼前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勾起自己那方面的欲望,然后让自己在他的身下沉沦挣扎。 这恐怕——才是叶无莺没有办法与司卿成为“朋友”的原因。 不管重来几次,他们都不可能是朋友。 根本……做不成朋友的。 第59章 这种身体上的条件反射甚至不会因为重新来过而消失不见,因为这种感觉与刺激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里,只要叶无莺还是那个叶无莺,就没法完全消去这种影响。就好比面前的司卿明明也不是上辈子那个司卿的身体,对他却仍然有莫大的影响一样。 倒也未必是曾经司卿真的强迫他多少,除了将他囚禁在巫殿,点起那甚至称不上迷香的尘缘草之外,他并没有用锁链锁住他,也没有真的多么折磨他,只是那段记忆于叶无莺而言,是不愿触碰的禁区而已。 再怎么说,那时候司卿的偏执到底是伤到他的,而且,再如何辩解,那也是强迫,绝对不是出于他的自愿。 最令叶无莺无法释怀的,大概就是司卿彻底摧毁了他与人相爱的能力。除了司卿之外,难道就没有人爱他吗?不,叶无莺这样的长相,注定是要“招蜂引蝶”的,喜欢他的人绝不是他一个。可是,与司卿的那一段太过“触目惊心”,让他再不能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 他和司卿相爱过,却是这样的结局,让叶无莺再也不敢。 “无莺。”司卿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就垂下了手,然后苦笑起来,“我恐怕又发烧了。” 叶无莺皱起眉,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烧得滚烫。 方才还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已经带着淡淡的嫣红,叶无莺努力不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体上,但是眼角已经发现了他身上也开始透着薄红。 再没有什么犹豫的余地了,叶无莺眼也不眨,立刻剥掉了司卿的裤子。 眼神没有在那与他羸弱的身体不成比例的某个非正常尺寸的部位停留,叶无莺十分干脆利落地将司卿扔进了水温正好的木质浴盆里。 司卿发出一声轻呼,竟是往下一落,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他那副模样,倒是少有的带了些十七岁少年的青涩,让叶无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这样了,就别再想着耍什么心计了,好好泡你的澡吧!” 叶无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司卿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满腹的心机,上辈子十五岁的叶无莺或许会被骗,这辈子还是算了吧。这装可怜苦肉计是挺有效果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没有用自残来博取他的同情。司卿身体不好是真的,或许忘记带伞也是真的,但后来的发展,明显就很故意了。 比如说现在故意让叶无莺来帮他洗澡。 “我哪有耍心计。”司卿将头发往后拨去,趴在了木桶的边缘,笑盈盈地朝叶无莺看来,用有些幽怨的口吻说,“我都这样牺牲了,你还不为所动,无莺,你好绝情。” 叶无莺:“……” 这种口吻和人设一点都不适合你好吗? 依司卿的长相,这样脆弱的模样实在是称得上秀色可餐,换个正常人来不管男女恐怕都得被撩得小心脏怦怦跳。 “无莺,我有些头昏。”他又开始了。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你自己都说了你浑身上下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不要再耍这些小手段。”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司卿看去,却见他眼睛微微闭着,眼睫颤了颤,竟是慢慢往木桶里滑去!叶无莺赶紧一步向前,将司卿捞了起来。入手滑腻,司卿哪怕再是一把的骨头,皮肤这天生柔软细滑的触感却不会改变。 “喂!”叶无莺瞪着他。 然后才发现,司卿是真的晕过去了。 在桶里的水冷之前,叶无莺飞速将他捞出来随便擦了擦就扔到床上去了,再给他密密实实地盖上被子。 等到走出司卿的房间,西荒寒冷的夜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很有些冷飕飕的。 皱着眉,叶无莺缓缓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考虑着也洗个澡再睡。 武者和炼气士本质上是很难生病的,武者身体强健,除非受伤否则难有病痛,炼气士调和阴阳法通自然,也是难以生病。叶无莺不知道巫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徐家人说司卿若不是成了巫,怕是很难活到成年,这说明巫的身体本也该极好才对。 可是,司卿的病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等顽疾痼疾,恐怕是最难处理的了。 这世上有医师,但医师多只能治疗伤势这等疾病,能看个头疼发热就算不错,像司卿这等身份,若是看的好,恐怕早就看了。叶无莺回想着大殷那几名有数的名医,他们几乎都是行踪缥缈,全然没什么头绪。 迎头恰好碰上谢玉。 “他睡了?”谢玉捧着一杯红茶,瞧着很是惬意。 叶无莺摇摇头,“确切地说,是昏过去了。” 谢玉愣了一下才说,“他这样……确定没什么问题吗?”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叶无莺也有些迷茫,“我知道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至于到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玉皱起眉,“我以为……”她的表情有些歉然,“我原还以为他只是想让你心疼,现在看来,他的身体真的很有问题。要不然我们也找一些名医,来给他瞧一瞧?” 司卿对叶无莺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玉冰雪聪明,也看得出司卿在耍手段,但是,这位身体不好也是真的,顶多就是利用了一下自己这羸弱的体质。哪怕谢玉知道司卿素来不喜欢自己,可至少他不喜欢归不喜欢,从来没做过什么,所以这一世谢玉对司卿的观感并不算太坏。世上不喜欢自己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她又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玛丽苏,这种事强求不得,她也不介意。司卿好歹勉强算是他们的同伴,都肯跟着跑到西荒来了,她担心一下他也是正常。 “他在巫殿中都是极有地位的,若是看的好,怕是早就好了。”叶无莺叹了口气,上辈子的司卿就是如此,虽没听说过他延请名医,但这顽疾一直去不了,怕是真的难治。 同谢玉说了几句话,叶无莺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他觉得自己今夜恐怕很难入眠,索性就拐到旁边的小院子里去,试试能不能从天什口里知道些什么。他的刑讯手段经过这么几年,不是他自夸,少有人能在他面前隐瞒。而且司卿昏过去了,不知道对沁有没有影响,若是她一下子消失或者是失去控制,那八名武者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住天什。 司卿身边的护卫都守在这里,叶无莺一走进去,他们齐刷刷地抬头看来,很有些喜剧效果。而沁看着好好的,瞧着很是正常,让叶无莺放下心来。 “……你们,让两个人去司卿院子里守着吧,他现在昏睡过去了。” 八个护卫中等级最高的两个立刻站了起来,认命地出去给司卿守门了。 沁正蜷缩在天什的脚边,靠着听觉确定是叶无莺来了,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恨不得跑过来抱住叶无莺的腿,只是司卿下的命令是让她一刻不离地守着天什,又让她有些犹豫。 巫能够凝聚的巫魂并不是凭空生成,有人甚至说过这种巫魂更类似于巫本身灵魂的一部分。只是修习巫力的巫灵魂也会变得无比凝实而且强大,这种时候即便是分裂出几个灵魂,于巫本身而言并没有多少伤害。 叶无莺每每想到这种说法就有些不寒而栗,敢情这些个巫偶一个个都是司卿精神分裂出来的,想想都觉得有些恶寒可怕。 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原理,毕竟他不是巫,但可以确定的是,司卿的每一具巫偶,不知道为什么对他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意。所以隐隐的,叶无莺是有些相信这种说法的。 天什抬起头来,就看到之前被抓回来的时候已经见过的俊美少年。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位必然就是那位新统领,果然年轻地不像话,气质上虽看不出多少青涩,因为年纪的缘故,瞧着到底有些稚嫩。 “你们为什么不杀我?”天什终于问出了这个刚被抓就想问的问题。 他感到很奇怪,一般殷人是不会抓他们萨满的,只会杀,他知道自己与图腾灵庙的联系并没有被切断,殷人抓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叶无莺也有些意外,虽然还有些口音,听着有些不大流畅,但天什的大殷官话说得很标准,他正担心天什若是只会说蛮族语言,怕还要将谈凯江拉过来,这倒是省了他一道工夫。 “你应该问为什么要抓你更加确切。”反正夜还很长,叶无莺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天什从善如流,“好吧,为什么要抓我?”他长得极其英俊,在叶无莺看来,甚至有种偏向欧式的英俊,一双眼睛深邃迷人,朝人看来的时候总会造成一种深情的错觉。 “不如,你先和我说一说你们的那座神庙。”叶无莺微微一笑。 天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很快他就掩饰过去,“怎么,殷人也对我们的神庙感兴趣?” 叶无莺若有所思,“是啊,我对那座神庙感兴趣,”他蹲下来,“甚至,我想尝试一下,看看我们可不可以合作。” “什么?!” “我有摧毁那座神庙的方法——你感兴趣吗?” …… 有时候,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天刚蒙蒙亮,叶无莺就离开了关押天什的地方。 昨夜的一场秋雨已经不见了踪迹,西荒的空气太干燥了,昨夜那么大的一场雨,在还不到午时的时候,叶无莺走下台阶,看到的却是干燥的黄色土地,再也不见了昨日的泥泞。 “这真的是……”他抬头看了看深秋的太阳,仍然好似夏日一样炙烤着大地。 蛮人没有攻城,恐怕在出现不怕死的萨满之前,他们都不敢再攻向撒礼城。果然,在当天下午,叶无莺就收到消息,蛮人大军往北偏移,直接攻向了另一座小城,那里也有一个营防守,张将军发讯息来的时候,口吻也很复杂,不知道该夸奖叶无莺的统战能力强,还是该责问他没有担起防御的责任,反倒加重了其他营士兵的负担。 这时候,叶无莺却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很长,并没有用可以传讯的军用灵鸟,而是派人送去,送信人正是谈凯江。叶无莺甚至不放心其他人去,也不想用灵鸟,他让谈凯江郑重地送上这么一封信,就是表明他的态度。 之后的日子,撒礼城过得平静极了,既然张将军亲自送了消息来,就说明他知道情况镇守在那座城中,并不会真的任由那座城市被蛮人攻破。所以,叶无莺也没有主动要求前去救援。 嘲风营的士兵训练强度还远远不够,之前只有短短三个多月,哪里能真正训得出多少结果?靠着兵器之利,才算是能取得相对压倒性的胜利。 于是,在司卿坐镇,蛮人萨满不敢再来挑衅的时候,嘲风营的士兵们却仍然没有多少好日子过,被操练得死去活来,只是能吃饱穿暖,好歹有了安慰,每一天都是痛并快乐着。 “真的要去吗?”来之前,叶无莺和谢玉顾轻锋她们谈过这个问题,但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讨论,事到眼前,她们才发现叶无莺十分认真。 叶无莺点点头,“虽然我无法详细解释消息来源,但这件事对于蛮族的意义也很重大,如果我们当真在其中插上一脚,指不定往后的蛮族都不足为患。”若是天什没有得到萨满的传承,而蛮族其他萨满都失去了力量,蛮族至少不短的时间内都会萎靡不振,虽说等他们适应没有萨满的生活之后,大抵又会卷土重来,但这种阵痛期绝不可能是一年两年。 “这是你之前这样不计消耗练兵的原因?”顾轻锋反问。 叶无莺叹了口气,“只是原因之一。现在说起这些还太早,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谢玉心中一动,“是……灵力车吗?” “不错。”叶无莺赞赏地点点头,“任何东西只要花钱,都不会买不到,再加上不管怎么说,我都有个世家的身份。”有世家身份的话,至少就有使用灵力车的资格。 灵力车几乎可是说是各个世家的私有物,除此之外,巫殿也有,各个世家在自己的地方生产,从不对外售卖。例如叶家的地下城就是如此,每一辆深叶就来自那儿。 “这是哪家的?” 叶无莺微笑起来,“我看过不少世家的灵力车,并没有挑到较为合适的一家,之前谢玉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甚至还画过几张草图,他们大多要注重外表多过实际,并不愿意制造我们画出来的那些丑疙瘩。” 听到这话,谢玉差点将口中的红茶喷出去,立刻大笑起来,“说是丑疙瘩也是没错啦。”他们想要的是性能,而不是外观。世家嫌弃也是显而易见,还真没有哪个世家不在乎外观的,世家要求的就是优雅美丽啊。你看叶家这么个没落世家,造出来的深叶都造型流畅,好似一片漂浮的绿叶,很是美丽呢,就别说那些个强盛的上流世家了。 一旁还显得有些病怏怏的司卿也嗤笑一声,倒是并没有插话。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他已经好了许多,但到底还没好透,西荒的环境又绝对不适合养病,才会拖了这么些日子。 “最后,还是司卿和巫殿那边协调了一下,巫殿倒是不在乎灵力车的外形,只要给钱,他们也不介意做成这样子,甚至还主动提出可以为灵力车附着一层防护巫术,当然,要额外谈价钱。” 司卿这才懒洋洋地开口,“放心,巫殿的人只要答应了的事,必然会做得令你满意。” 叶无莺不缺钱,他也是很清楚的,并不担心这件事谈不下来。 “什么时候能到?”谢玉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只有顾轻锋还一头雾水,阿泽却是对这些话题根本没多少兴趣,只对桌上的红茶点心感兴趣。基本上,在叶无莺、谢玉和顾轻锋等人讨论大事的时候,阿泽每次都是背景板,但是真正干事的时候,他却可靠到根本不需要嘱咐太多。 “一个月后。” 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 “从灵阵过来?” “是,但是通过灵阵只能到盛喙城,所以阿泽!”叶无莺忽然说,阿泽一下子抬起头来,满嘴都塞着点心,看着很像是一下子受到惊吓的仓鼠,“……是!”他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司卿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顾忌这么个小蠢蛋。 “你和谈凯江一起去,务必要将那几辆车安安全全地带回撒礼。” “好!” 丑疙瘩又这样,你要说现代那些个坦克,又有哪个能称得上好看呢? 叶无莺从未想过去西荒深处送死,他要的,是将他们所有人都武装到牙齿,给西荒蛮人们一个“惊喜”。 他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这一次也是。 第60章 在大殷,不仅仅是像召城这样的边陲城市没有大型的灵阵,其余的边境城市也是没有灵阵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边城条件不足,而是为了安全考虑。其中南边距离鲛人王国最近的灵阵,也距离东海足有一两日的路程。 从召城到盛喙城要走四五天,叶无莺虽然并不觉得有人会对那些“丑疙瘩”起什么心思,但是这毕竟是昂贵的“灵力车”,若是不派点可靠的人去,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毕竟花了这么多钱呢。 司卿也派了他的两个护卫,再加上三队嘲风营的士兵,次日就从撒礼出发,直接朝着盛喙城去了。 练兵有没有成效,除了在战场上体现,出去时候整体的军容也是很能反应问题的。这三队人都由阿泽统领,三队原该有三名队正,但所有人都知道阿泽乃是叶统领带来的心腹,谁也不敢跟他争这个位置。再加上有谈凯江和司卿的两位高级护卫支持,一路上自然风平浪静。 于是往南走,这气候环境便越是好,盛喙城也不是什么大城市,却是西部较为热闹的一座老城了,当嘲风营的士兵驻扎到城外的时候,盛喙城中的大小官员和几个世家都吓了一跳。 直到问清了缘由才放下心来,随即好奇,怎会真的有世家子愿意去西四营? 世家多少是有点人脉的,哪怕是地方上的世家,很多事他们是不关心,真正要打听绝不可能打听不出来,由于在城外的西四营士兵太不西四营了,他们难免有些惊异,于是,在几个有点底蕴的世家开始悄悄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得回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吓了一跳。 这时候,叶无莺的身世在京城早已经不是秘密了,在地方上,知道的人却还是寥寥。于是,在刻意打听之下,不少世家都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大规模的给皇子皇女选伴读事件,一时间他们也激动过以为今上要重用地方士族,后来发现不过是他们想多了,于是很快这件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谁都想不到,今日再去打听,一挖就挖出了这么深的真相。 原来,那件事本就是为了这个散落在外的龙子! 不少世家将视线悄悄投在城外那三个队的士兵身上,哪怕对军方不大了解的,都能发现这种军容气势绝对不同寻常。 “要不要……”有些个老狐狸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三天之后,嘲风营就拔营离开,带着足足二十五辆样貌丑陋看着像是灵力车的东西。 但是,所有的世家都不忍叫它灵力车,因为实在是太丑了,完全就像是随便熔铸出来的铁疙瘩,半点不符合灵力车该有的轻灵漂亮,若是哪个世家用这种灵力车,大概会被嘲笑到死。 可再丑,它也是“灵力车”,三队士兵两百九十七人,直接被塞进了二十五辆车中,来的时候是轻装简行,回去的时候却是连士兵的影子都瞧不见,只有这些车缓缓往回开,倒也真是奇葩。 “这能算是灵力车?”远远的有两个世家子瞧见那绵延的队伍,对此颇有些嗤之以鼻。 另一个世家子却皱着眉,“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啦?这应该就是灵力车中熔铸失败的残次品吧,这样丑,而且瞧瞧这速度,怕是连速度增幅的灵阵都不曾刻上一个……这样的车要来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这车的速度太慢了,只有普通灵力车的几十分之一,怕是真的没有刻画提速的灵阵。 方才说话的那个世家子又瞧了一眼,“怕就是哪个世家不要的玩意儿低价卖给那皇——叶统领的吧,再怎么是废弃的灵力车,好歹运送一些物资啊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真大手笔,一买就是二十五辆。” 哪怕是失败的残次品,灵力车也是灵力车,价值还是不会便宜的。 到最后,他们也就是酸溜溜地得出一个结论,“出身毕竟不同,哪是普通的世家子能比的。” 叶无莺若是听到绝对心中很是不爽,拜托,那赵申屠抠门的很,根本一分钱都没给过他好吗? 或许是基于这些个灵力车太丑,瞧着也有些不好惹,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几日后,顺利回到了撒礼城,直到这会儿,张将军才知道叶无莺干了这事儿。他也在疑惑,叶无莺买灵力车干什么?可惜他在前线脱不开身,叶无莺那边有司卿坐镇,让那些萨满根本不敢去攻击,尤其在那个叫天什的萨满都落在他们手里之后,张将军那里的压力很不小。 他是圣者没错,但一个人能抵住蛮人大军那也是不可能的,蛮族萨满借助图腾之力,本身是很难杀死的,他身为圣者曾经抓过两个萨满没错,但是当一群萨满集合在一起,他想要抓住他们也要费点力气,而且必然会有更多死伤的士兵,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儿。对萨满拥有天然克制之力的是巫,在面对萨满这种特殊群体的时候,巫比圣者还要管用这是实情,可惜的是,西荒清苦贫瘠,大多数的巫都是惯于享受之人,根本不愿意来。往日里蛮族虽然也惧怕张将军,这会儿却宁愿与张将军驻守的城池作战。 谢玉看着整整齐齐停在校场的灵力车,扭头看向叶无莺,“你从哪里找这么多世家子来给你开车?” 来的时候,是巫殿派人送了来的,但之后呢?灵力车这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叶无莺是世家子,规定上是可以拥有灵力车的,而且同时,驾驶灵力车的也必须是世家之人,像是叶家,就是用一些资质差的旁枝子弟来开车。 司卿嗤笑一声,“这哪里需要担心,他买这么些个车盛喙城的都看到了,不出两天,怕就有人送来了。” “还是我派人送一封信去吧。”顾轻锋说,“那些世家即便是送了人来,也不好叫他们开车的,刚好我家有个姻亲是盛喙城袁家的人,让他们挑一些资质差的旁枝弟子来不是难事。” 他们想要钻空子,也要钻得叫人挑不出错才是。 正如司卿所说,过了几天就有世家士族子弟结伴而来,足有七八十人,皆是年轻优秀,方才从官学毕业,跑到撒礼城来说自愿参军为大殷做贡献。这种理由光明正大到连叶无莺都有点佩服他们的厚脸皮,若是真心要参军,西四营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个盛喙城的世家青睐,更何况,真是为了这种理由,不是该去找张将军吗?哪会一路找来撒礼城。 只是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谁都不戳穿罢了,他们就是来投靠叶无莺的。 袁家派来的“驾驶员”又比他们要晚了两天,顾轻锋去了一封信,他们的重视程度要远超过她的想象。若只是顾轻锋的请求,他们随便挑上二三十个完全不是问题,可是这会儿,叶无莺的事已经在盛喙城传开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正沸腾着呢,顾轻锋的这项请求让袁家连夜开了会,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了四十名青年。这些青年中绝大部分都是旁枝,这自然是肯定的,但也有六名是嫡枝一些不出色的子弟,且清一色没有超过二十五岁,实力上也不太弱,几乎都有三级的基本线。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被带去校场,叶无莺和谢玉才开始和他们说这些特殊灵力车的情况。 “……厚合金,坚固到九级武者也很难劈开它的防御,”叶无莺说着,“灵力车所能附着的灵阵是有限的,我让工匠将所有增加速度的灵阵都废除了,换成增加防御的灵阵,所以同样是灵力车,它的速度很慢,但是能抵御灵力炮和灵力枪的攻击。” 顾轻锋也在惊叹,“这根本就是个乌龟壳!” “乌龟壳可是没有办法和它相比的。”谢玉微笑着,“看这里,事前我们画过图纸,这里按一下,从里面就可以延伸出一挺灵力炮,到时候只需要有几个炼气士在车内,就足以一路轰杀过去,噢对了,看到这里的几个小孔了吗?这是给灵力枪预留的位置,有额外的瞄准镜……” 随着他们两人的介绍,在场所有的世家士族子弟全部收起了原本或许有的倨傲和对这些个丑陋灵力车的轻视,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 曾经远远看到这些车离开,并发表过意见的两位世家子一个姓徐,盛喙徐家同京城徐家可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京城的徐氏乃是上流世家,而盛喙徐氏只是地方上一个小世家,七品而已,只比叶家稍胜一筹。另一个姓袁,正是同顾轻锋家有些姻亲关系的盛喙袁氏。 这两个青年年纪都不大,一个十九,一个刚满二十,今年春方才离开官学。他们都算是嫡枝,但资质并不算太出众,父母又不得重用,在家中也属于被忽视的那一种,于是有机会,他们咬咬牙就来了,苦是苦一点,说不定能搏个前程呢? 徐维安同袁式凌对视了一眼,满脸都是羞愧。他们曾经妄自评议过此事,这会儿看来,却是无知到可怕,真实情况着实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些世家子绝大部分还是因为这天才的改装而感到震惊,有两个年轻人却是满脸的骇然! 因为他们在官学之中,专修的就是从军之道,甚至家中命他们来西四营还让他们略有不满,他们是准备要从军的,却不是来这几乎很难有前途的西四营。若非叶无莺这块皇子的招牌太金闪闪,他们是绝不愿意来的。 姜家姜心雨,刘家刘颂秋,唯有他们二人看出了这玩意儿对于战争来说有多么可怕。 叶无莺觉得自己和谢玉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参照现代坦克的概念,才能做出来这样的灵力车,而且这第一代不是没有缺点的,还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司卿负责与巫殿的联络,等到三个月后二代送来,怕是要比一代要更完善一些。而且,听闻那武者也能用的,耗费灵石的灵力枪研究也有些成效了,只是代价昂贵,叶无莺也准备弄一些来—— 花钱于他而言从来不算什么大事。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建设起来,等到那批世家子也被编入嘲风营,补满了所有队正甚至是班长的空缺,并投入日常训练之后,撒礼城迎来了第一个安宁的冬天。 蛮族终究是大败了。 似乎从第一场战争开始,就预示着他们今年的不顺利,张将军亲自坐镇那两座城池,也是没让他们讨得了好。今年蛮族的冬天,怕是格外难过一些。等到第一场初雪落下,蛮族已经悄然退回了西荒的深处。 在炎炎夏日,西荒热得惊人,可一旦进入冬天,却也冷得几乎能将人冻死。 外面的温度降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滴水成冰,呼气凝霜,即便是让士兵们都缩在营地里,都无法抵御这种寒意。往年的这种时候,西四营的士兵都会像冬眠的动物一样猫冬,并不会再出来,反正这时节对于西四营来说也是最安全的,蛮人都躲回部落过冬去了。 偏偏这一年,嘲风营的士兵没有这样的好运。 他们仍要训练,包括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于是,短短十天,原本来的七八十个世家子跑了一半,最后剩下的只有三十八人,其中包括徐维安、袁式凌、姜心雨和刘颂秋。 在这种温度下训练,热量的消耗加剧,叶无莺给士兵们准备的食物也是热量加倍,总算维持住了他们的消耗。 十二月,张将军住到了嘲风营的营地里,寒风呼啸,他每天看着那些士兵们排着队伍,喊着号子整齐地绕城跑步,然后是基本训练,甚至偶尔还有一些实战的演练,之前定下的评比规矩也照常进行。 “无莺吶。”对叶无莺的称呼从叶统领到无莺,本身也说明了张将军的态度,他眯着眼睛说,“你之前说的那个计划,想干的话……就去干吧!” 时隔两个月,他终于还是松了口。 叶无莺笑起来,“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开始的时候,张将军一直不肯答应,无非就是但应叶无莺的安全而已。 “这世上没有平白得到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张将军缓缓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很敢的,年纪大了,倒是没有这种锐气了。”他笑了笑,“甚至连年轻时候做错的事儿,都不敢去承认和面对了。无莺,我喜欢你的勇气,也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他拍了一下叶无莺的背,力气有些大,拍得叶无莺差点儿一个踉跄,“有你这样的儿子他真是积了大德了,我从没羡慕过他什么,他有这样的身份,却未必过得比我好,受过的苦也比我多,有你这样优秀的儿子反而是我唯一羡慕他的。噢对了,我知道你不大喜欢他,他那样的人是很难叫人喜欢的,他的脾气古怪性格不好,但也不能全怪他。” 张将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远远落在遥远的天幕。 “他受的苦太多了,能维持这副看似正常的模样,已经很不容易。” 叶无莺:“……” 这些话甚至听不出这是夸奖还是讽刺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赵申屠当年和张衣白亲如兄弟的事儿大抵是真的。 “你到明年开春就走吗?” “嗯。” 张将军想了想,“如果你是想去那座神庙,我还有点私人的建议。” “什么?” 张将军肃然说,“不要把那里看做一座单纯的庙,或者是像我们大殷巫殿一样的地方,”他的声音冷然,“最好,将那看做一个人。” 叶无莺瞪大了眼睛,“一个人?” “一个……长得像一座庙的人。”张将军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这形容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是有点奇怪,是非常奇怪好吧?” “我与蛮族已经交战太久了,也去西荒深处看过,虽然没有接近那座神庙,但是,那玩意儿给我的感觉不是一座死的庙,而是活的,”张将军斟酌了一下用词,“就好比一个有血有肉有智慧的生物,正用眼睛盯着我,它甚至对我有种相当锋利的敌意,就好比我面对京中某个天巫的感觉。有点儿危险,所以我就没有去看。” 叶无莺:“……” 尼玛说得这么肯定,联想一下天什等人的狗链子,和天什对神庙微妙的恨意,那种恨意夹杂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叶无莺虽然并不是那种看人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读心人,但是那种恨夹杂着某种很私人的情绪,叶无莺几乎一看就明白。 因为他上辈子也曾这样恨过司卿。 据说……天什可是神庙的宠儿,赐予了他远超其他萨满的力量。 他妈这绝对要让自己产生某种不太纯洁的联想啊! 第61章 这种涉及隐私的问题,叶无莺也不好光明正大拿到天什面前去问,估计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他要确保的只是天什确实恨着那座神庙,若猜想是真,怕是天什对那里的感情要更加复杂一些。 到次年开春,万物复苏的时节,嘲讽营中忽然就少了一校的人,而且是嘲讽营三校中最优秀的那些小队里,最好的士兵以班为单位被抽调走了,哪怕是剩下的那些士兵,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是他们被留下来,在方茹绘方校尉的带领下继续进行日常训练。 叶统领不见了,谢、顾两位校尉也不见了,包括那名神秘的巫都不见了,他们多半也猜到这群人必然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但对于具体却是半点不清楚,包括方茹绘,都不知道这个计划。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动用那些个被叶无莺称作“装甲车”的玩意儿,而是轻装简行,悄悄潜入了西荒。 西荒极大,他们一校一千人压根儿算不上什么,很快就能融入那茫茫沙漠中不见踪迹,甚至叶无莺命人用大芭蕉叶在队伍最后扫去了他们行走的痕迹。 这些士兵都训练有素,经过将近一年的训练,他们不再是之前的模样,在严格纪律之下,一千人都能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陈氏兄弟与他们汇合,并维持着易容的蛮人模样作为前哨之后,他们一路绕过不少中小型部落,甚至没有蛮人发现有一队殷人已经到了他们的家门口。 “到时候,你们在这个点——这里是西荒深处知名的绿洲,四周生活着不少部落,看,弥部落就在这儿。”叶无莺他们面前摊开的是陈氏兄弟画的简易地图,这对兄弟着实是这方面的人才,地图绘制地很是清楚。 谢玉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我觉得攻打这个点更好,”她直接说,手指轻轻点了点距离绿洲不远的一座山,“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距离三大部落也更近一些。” “也好。”叶无莺自问不是这方面的人才。 顾轻锋却说,“这样的话会不会一下子陷入比较麻烦的境地?我的建议是一个个来,我们既然有这样的利器,几乎可以说是移动的堡垒,不如攻下一个是一个,打完绝不逗留,立刻撤退。” 叶无莺有些惊奇地看着顾轻锋,这位才是真正无师自通呢,这方法已经有点现代二战闪电战的影子了。 谢玉叹了口气,“我原也是这样打算的,我们的车速度虽然比起其他灵力车不算快,但在蛮人之中绝对是迅如闪电了,但必须要考虑的是蛮人之中也有高手,这些高手一旦集合起来执意要追上我们的话,未必追不上。” “追上来又能怎么样?”顾轻锋反问,“我们躲在车中,他们能攻破车的防御吗?” “就算不能,造成一些麻烦还是可能的,万一他们只是拖延,引来大批追兵就麻烦了。” 顾轻锋摇摇头,“没有任何计划是不冒风险的,我们都已经深入了西荒,若是连这点儿冒险精神都没有,实在很可惜。”、叶无莺和谢玉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就照你说的做!” 于是,顾轻锋和谢玉都被留下,部署整体的行动,叶无莺、司卿和阿泽在次日就脱离了大部队,在陈氏兄弟的带领下,渐渐接近了那座神庙。 正如张将军说的那样,越是接近,越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天什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但他并没有拒绝接近那里。司卿在他的身上下了蛊,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之心,天什被抓的事不少部落都知道,却并不是所有,实在不行还可以解释成他逃了回来。天什是标准的蛮族萨满,再加上陈氏兄弟替叶无莺几人都化了妆,很容易就伪装成一队蛮人少年。 反正,天什那个部落本就人丁稀少,也没多少人认识他们部落的人。 意外的是,他们准备的伪装并没有派上用场,一路什么危险都没碰上,就已经到了神庙附近。 “看来他们对神庙的防护十分薄弱啊。”跟着来的谈凯江有些惊讶。 天什冷冷说,“因为不需要,它本身就足够强大,不需要人的保护。” 这话说得有点微妙。 司卿的声音比他更冷,“所以,它是活的,对不对?” “你应该可以感觉到。”天什没有反驳,“它的生命力不管是我们萨满,还是你们大殷的巫,应该都可以感觉到。”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不仅仅是巫,像张将军那样的高手,也是能察觉到的。 “我们在这里观察过很久,真的找不到进去的办法。”陈秋瑟苦笑一声,“它根本没有门。” 阿泽却惊咦一声,“没有门吗,那个是什么?”他指的是正中间的一道金色圆弧。 “那里什么都没有啊。”陈秋瑟比他更惊讶。 天什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看得到?” 阿泽愣了一下,“难道你们看不到吗?” 天什却露出复杂的神色,“这不可能,殷人之中……怎么可能有能成为萨满的人?它的口味一向是很挑剔的。”然后,他看向阿泽清秀的脸庞,和比起寻常殷人来说稍稍偏暗的肤色,不比叶无莺和司卿那样白皙,阿泽的皮肤一向是健康的小麦色,这样看来,倒是与天什更加接近,甚至是他的面部轮廓,虽然不至于将他视作蛮人,到底还是殷人的长相,偏仔细看去,五官却比殷人要深邃一些。 叶无莺却看向司卿,司卿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说过的,只要我想看到,就可以看到。” 天什英俊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骇然,“巫——也可以看到那道门吗?”这在他们的典籍上就没记载过了。 “不仅可以看到那扇门,还可以看到你的狗链子。”司卿还是第一次同天什说起这个。 天什的脸色剧变,一下子闭紧了嘴巴。 “巫可以看到,张将军应该也可以,”叶无莺叹了口气,“他曾砍断过两根,那两个萨满作为俘虏被带去了京城。” “我知道这件事。”天什的神情十分难看,“那两个弱小的萨满,它对他们的控制力本就极低,放了也就放了,它根本不在乎。” 叶无莺到底忍不住问,“于是,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它就是它,它是神庙,也是我们蛮族崇拜的图腾。”天什缓缓说,“所有的萨满要获得力量,必须要住进这里一个月,之后就可以真正成为萨满,而当他们走出这扇门的时候,里面发生了什么记忆都会被抹去,他们什么都不会记得。” 司卿以一种肯定的口吻说,“可是你记得。” “是,我记得!”天什的眼里仿佛有两把火在燃烧,“不把一切遗忘的话,可以获得更可怕的力量,它不让我忘记,就是为了逼我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回到这里,它知道我需要力量,不然我的部落很快就会被其他部落彻底吞掉,我在乎的人会全部蒙受灾难。它知道我需要力量,哪怕是通过屈辱的方式获得,这是交易,它也知道我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它是活生生的,并不是什么神灵!” 司卿轻笑起来,“果然,这整座庙,本就类似于一种幻术,这么说吧,就跟我们人类的圣者贤士会有洞天一样,这座庙,就是它修行有成外放的独立空间,一旦踏入那里,就进入了它的私人领地。” 阿泽眨了眨眼睛,“那是不是会很危险。” “不,恰恰相反,”司卿一字一句说,“这不过是保护它自己的壳子,它很强大没错,但它只能盘踞在这里,等着蛮族将人送上门给他玩耍凌辱,就是因为它不是那么容易走动,若是打破这层坚固的壳子,里面的它反倒不会太强,甚至有些脆弱。” 天什没有反驳他,尤其是“玩耍凌辱”这四个字,他竟是一个字都没法反驳。 有时候无知是一种福气,其他萨满将那些经历都忘得一干二净,反倒不会像天什一样日日处于痛苦之中。 叶无莺直接说,“最难的地方在于,我们要怎么进去?” 或许司卿、阿泽和天什没有问题,叶无莺和谈凯江还有陈氏兄弟呢?难道就这么在门外守着吗? “说难也不难。”天什瞟了叶无莺一眼,“他们或许不行,你一定可以。” “什么意思?” 天什不无讥讽地说,“你虽不符合他设定的标准,但你长得这样好看,它定然垂涎欲滴,一定会让你进去。” …… 这回脸色难看地变成司卿了。 咋的这座庙被说得好似贪花好色的淫魔一样…… 正如天什说的那样,他们往门口一站,那扇“门”就迫不及待地将天什、阿泽、司卿以及叶无莺给吞了进去。 用迫不及待来形容真的十二分恰当。 “它到底是个什么?”叶无莺仍在好奇。 “你没见过我们蛮族的图腾吗?”天什一进来,脸色就苍白了好几分,显然这里的空气都让他觉得窒息。 叶无莺见过蛮族的图腾,但那个抽象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个什么! “半人半兽?”司卿忽然说,然后皱起了眉,“它到底是西荒深处修炼有成的异兽凶兽,还是从北边过来的?” 北边的妖族可是有不少维持着兽人模样的。 “应当不是妖族。”叶无莺摇摇头,“妖族还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修炼有成,蛮族的修炼体系和妖族也是截然不同的。” “那大概是西荒异兽。” 他们可以毫不介意地讨论“神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天什却开始摇摇欲坠显然这里给了他有着相当深的心理阴影。 他们沿着那条颇有蛮族色彩的深红色走廊,走进了一个缀满了星空的大厅。 忽然,一阵笑声传来,这笑声低沉磁性,仿佛是相当正常的男人声音,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悦耳动听,甚至有动人心弦的诱惑味道,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但声音就足够迷人,黑暗中若是有这声音不时在耳边细语,着实有勾人堕落的资本。 四周很昏暗,本该影响叶无莺的视觉,他已经是七级武者,夜视是很基本的能力,偏偏这会儿他的眼前是真的昏暗,恐怕这与他的视力无关,而是类似于幻境造成的昏暗错觉。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抓住了他。 叶无莺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这是司卿的手,只有他的手会这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好比凉玉一般。 “天什,你很好,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了这么几个漂亮孩子,我这次一定会给你更大的奖励……”那声音仍然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然后,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好像有一束光亮了起来,落在了下方幽静湖泊一样往外散着涟漪的地面上,然后,就是一座半透明的冰晶座椅,和上面坐着的一个“人”。 之所以说他是人,因为乍一看去,他与人类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并没有叶无莺想象中半人半兽的那种严重兽化。而是有着类似蛮人的高鼻深目,英俊逼人,甚至充满着魔魅的吸引力。赤裸的胸膛不着片缕,迸起的肌肉和漂亮的线条使得他看上去很健硕,极有力量的那种健硕,之后才是凹进去的腰线,和一双结实有力的大腿。 粗一看去,绝对是人类模样,可若是仔细瞧去,就会发现他那不正常的金发——不是像西方人的那种金发,他的头发根根分明,粗而结实,更像动物的毛发而不是人的头发,这样散在脑后,仿佛飘在没有重力的空间里一样。再加上那双明显的兽耳,尖俏宽大,有一只甚至缺了一角,可能是早年受的伤。还有那双金黄色的冰冷的兽瞳,被盯上之后,有种寒毛都要竖起来的感觉。除此之外,若是仔细看他踩在地上的那双脚,会发现那绝对不是人类的脚,而是像某种大型哺乳动物的脚掌,有着带金钱斑的绒毛。 怎么办……叶无莺觉得它有点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的拟人化…… 但这会儿不是去注意他长相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几乎毫不掩饰对下方几人的兴趣,那种带着淫邪意味的眼神绝不会让人太舒服的。 司卿是第一个受不了这种视线的,他冷笑一声,“你似乎很自信。” “我当然很自信,”那家伙柔声说,“这是我的地方,我就是这里的神。你这样漂亮的孩子,我素来是很喜欢的,可惜在蛮人里面,根本没有你们这样漂亮的娃娃,天什这样的已经是我能挑到的最好的。” 他一边说着,叶无莺看到旁边的天什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朝他滑去。他努力想要反抗,但就好似被锁链拉着一样根本没办法反抗,一点一点地被迫接近座上那位不知该用什么来称呼的“图腾化身”。 最后,天什直接被扯过去伏在了他的腿上,他用那双手轻轻抚摸天什的头发,然后,那远比人类更加尖锐的指甲轻轻划过了天什的衣衫。 在天什苍白难看的脸色映衬之下,他那饶有兴趣的眼神就愈加显得邪恶而荒唐。 几乎是一瞬间,天什身上的衣衫就被迫落地了,露出他精壮的身躯,叶无莺几乎忍不住要调开视线了,这家伙果然是兽类,完全不知道含蓄为何物,上来就直接要剥光了天什好吗? ……这样简单粗暴又毫不尊重,不论对谁而言,这样的举动都可以称之为侮辱了。 司卿却反而笑出了声来,“原本,我还是挺顾忌你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座上那人一边抚摸着天什的身体,一边看着司卿,笑着说,“哦?” “你能够赐予那些萨满力量,他们的这种力量确实有些神奇,我想着力量既然是你给与的,你本身也该有些本事才对,”司卿说得不疾不徐,完全无视了他对天什正在做的事,“可是,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踏出过这里了?” 他居然真的回想了一下,然后歉然说,“还真的不记得了呢,我住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去的必要。” 司卿大笑了起来,笑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啊,无知不仅仅是愚蠢,也是羸弱啊。” “什么意思?” “那些个蛮人都知道我是什么人,顾忌着我的力量,可是,你却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踏出这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不知道外面有哪些可怕的人或者事,”司卿笑盈盈的,“我是一名巫——” “真可怜,你竟然连巫是什么都不知道。” 强大的巫力开始弥漫,座上那原本胸有成竹的人终于脸色变了。 就像巫对萨满有天然的克制之力一样,巫对上这西荒异兽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力量或许曾经出自同源。但巫经过千万年的锤炼,早就将这种力量掌握得炉火纯青,相比较而言,萨满之力就显得粗糙、原始、基础。 “太弱了。”叶无莺轻轻感叹着,拿出了一把灵力枪,一把为他特制的枪,里面塞的自然是巫殿的一些好东西。 不愿意睁开眼睛去看世界的人,最终或许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它或许是强大的西荒异兽,哪怕有了智慧,它仍然是兽,而不是人类。 叶无莺觉得,它只能用它,而不是他。 第62章 这只西荒异兽真的愚蠢吗?当然不,它已经进化出了相当程度的智慧,绝不会比人类愚蠢。而它真的弱小吗?更不可能,像它这样拥有强大力量甚至能赋予别人力量的异兽,千万年都未必能出一只,强大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它的思考方式与人类肯定是不同的。 虽然叶无莺觉得它爪子上的花纹像金钱豹,但它显然不是,至少豹子绝不会是龟缩在某个地方的性格,而这只异兽是的。不知道多少年前,它就习惯于藏在自己的洞穴,能进化出智慧并装神弄鬼欺骗过一群人类,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然而,它真的不知道巫是什么,它从未见过。 它赐予过很多人力量,透过他们它能模糊地知道一些外面的事,但也仅仅是模糊的,并不能够真正透过他们的眼睛瞧见外面的一切。当然,它可以用灵魂附着在某个人身上,与他来一场纯纯灵魂与灵魂的“做爱”,被它这样做过的除了天什并没有其他人,因为这对于它来说也是有风险的。 因此,它是真的无知,这一点司卿一点都没说错。 司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为这一场预计中的战斗准备了不少东西,到头来发现未必用得上,让他简直哑然失笑。 是啊,正常的发展中,天什自己都能欺骗他背叛他甚至杀死他,这回加上他们几个人,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它很愤怒,叶无莺都发现了它的愤怒。 却忽然脚上一痛,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了,等它愕然瞧向本该匍匐在他脚边的天什,却发现他已经将一柄黑黝黝的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右脚。 锁链还在天什的脖子上,也就是说,这只异兽仍然控制着他的灵魂,可是天什仍然敢于给它一刀。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或许还需要一点勇气,”天什的声音却显得很冷静,“这一次,你一定活不了了。啊对,如果不是你在别人面前侮辱我,我或许也要考虑一下后果,我的部落,我的族人。但真正忍受不下去的时候,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锁链控制在异兽的手中,让他仍然站不起啦,只能卑微地伏在它的脚边,天什努力想要直起脊梁,却怎么都没法做到。 叶无莺忍不住对他有些许同情,而且再也生不出感同身受的情绪,因为不管怎么说,司卿哪怕囚禁过自己,两人之间却从未有过从属之分,一直都是平等的,那种强迫与眼前这只异兽所做的根本不能相比。 “这是什么?”异兽的声音仍然很悦耳,却因为愤怒难免显得尖锐起来。 天什有些惨淡地笑了笑,“从好几年前,我就想着大不了有一天和你同归于尽,所以,自然要准备一些好东西。这把刀叫茶罗,与它的第一任主人同名,那位,也是一名巫,”他的眼神明亮,“我与其他萨满不一样,你会时常到我这里来,折磨我、侮辱我,我却一直故意不让你知道任何一点关于巫的事,因为我早就有种猜测。你给予我们的力量与大殷的巫很相似,但即便是同等的情况下,我们都战胜不了大殷的巫。而这一次我在战场,你的力量在害怕巫力,那位巫太强大了,你的力量在害怕它。所以我想,巫器会对你有用,我猜对了。” “可是我、我……喜欢你啊……”异兽竟然并未将天什远远扔开,口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天什却没猜到它是这种反应,英俊的脸上表情一下子显得极其古怪。 这叫……喜欢吗?别开玩笑了! 司卿却心中一动,立刻朝叶无莺看了一眼,叶无莺心中顿时通透,如果它不愿意,即便是杀了它,天什也得不到它的力量!它必然是自愿的,死之前将所有的力量都给了天什,然后,神庙崩塌。 “你有办法吗?”叶无莺轻轻问。 司卿点点头,“要来这里,不做点准备怎么行。” 他的旁边,夜、玄、祈一个个出现,包括沁,正一脸好奇地看向座上那只异兽。 “夺取力量的巫术其实并不算少,”司卿缓缓说,“只是大多要做一些准备,天什做得真不错,直接限制住了它的行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赞赏的说。 叶无莺叹了口气,“来吧,我先帮你把锁链砍断,以后你就自由了。”这是事先谈好的条件,天什带他们来神庙,不管能不能杀死异兽,他们都会砍断锁链还他自由。 他是七级武者,本来并不具备砍断锁链的能力,毕竟张将军可是圣者,方才能够做到,砍断的还是两根并不粗的锁链。 但司卿有办法,他借给叶无莺一把巫剑。 这把拥有巫力的剑碰上那根锁链,就好比火碰上了冰,几乎瞬间就让那条锁链消融不见。 天什爬起来,飞快套上他那些个已经残破的衣服,眼中的恨意几乎掩藏不住。这么多年无法摆脱的折磨,让他深深恨着这个给他力量的家伙。他以为自己做的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却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结果。 作为敌对双方,他未必就是真心帮助叶无莺他们,这里是西荒深处,叶无莺从未让天什见到过那些个改装的灵力车,他只以为叶无莺带着一校的人来到这里,神庙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这群人怎么可能跑得出西荒! 一名大巫、一个统领,足以让他动心了,若是将他们留在西荒,对西四营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天什不关心叶无莺是什么身份,他想的只是身为一名蛮族的利益。 因此,他永远不会猜到,带他们来到这里,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蛮族到底是会失败的,只是比起上辈子,恐怕失去地更多,败得更快而已。 司卿的巫力漫延开来,有之前天什的那一刀,一切都变得容易很多,夜、玄和祈摆下一个巫阵,阵眼由沁掌控,司卿取出几件巫器,摆在巫阵中央,最后,取出一根尖锐的长针,足有手臂那么长,他走过去,不顾那只异兽渐渐兽化,露出尖锐的牙齿朝他咆哮的模样,将长针轻轻往下一按,它就仿佛有灵性一般朝着异兽的身体里面钻去! “来吧,你的力量,都给我,给我吃下去……”司卿似乎也失去了冷静,脸上浮现淡淡的潮红,一双眼睛明亮中带着些许疯狂。 天什这才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他只以为司卿叶无莺他们是要来杀死它,却不知道司卿还打着夺走它力量的主意,顿时上前一步,却被阿泽和叶无莺拦住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这会儿都晚了。”叶无莺笑盈盈地说,“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交易,不是吗?” 天什愤怒的说,“你们欺骗了我,我答应的交易不是这样的!” “哦?我们有答应过你,‘只是’来杀死它吗?” 天什哑然,很快他又说,“杀死他就足以给我们蛮族带来很大的打击了,你们不能、不能夺走它的力量!” “为什么不能?”阿泽反问他,“你们蛮族也年年进攻我们的城池,杀死了我们很多人啊,我们也没说过你们不能,这样做太过分了。” 叶无莺轻笑一声,“是啊,本就是敌非友,怎么,我还得对你们蛮族的损失感到同情吗?” 天什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那只异兽开始痛苦的挣扎,身上属于人的痕迹在渐渐消退,他的脸上开始长出金色的绒毛,兽瞳睁大,那张属于人类的脸开始慢慢变化,变得越来越接近他们蛮族崇拜的图腾。 似乎到这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之前完全被仇恨蒙住了眼睛,等到清醒的时候,天什害怕得整个整个身体都要颤抖起来。 这座神庙似乎也开始摇晃、震荡,天什抬起了手,他的锁链被砍断,但力量还在,他终于想通了,他想要去救它。 可是为时已晚。 叶无莺的剑尖也开始震颤,剑气如虹,直接结成剑阵,阻挡他的步伐,他本来不擅长这样的剑法,只擅长进攻、进攻、进攻,为此特地学了几套剑阵,却是攻击其次,防御和围困为主,缠绵如丝,犹如天罗地网,叫人难以挣脱。更别说还有阿泽,他是木属性的炼气士,几个缠藤术就足以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 那边司卿已经快到尾声了,那只方才比人类还要高大的异兽已经越来越小,好比缩水一样急需变小,身上覆盖了一层金色绒毛,四肢带着淡淡的金钱斑纹,身体却是犹如虎斑一样,耳朵极大,耷拉在脑袋边,金色眼睛圆圆的,它竟是某种小型动物,并不像叶无莺想象的那样原型也是一只巨兽。 终于,司卿拔出了那根黑色长针,它已经裹了一层淡淡的蓝,好似流水一般,漂亮得惊人。 这是那只异兽的力量,已经被它整个吸走。 “快跑!这里要塌了!”叶无莺一个健步,抓住阿泽就跑,司卿那边自有巫偶操心,还没等到他们跑出这座神庙,就发现脚下已经化作流沙,带着他们深深往地下陷去! “无莺!”黑暗中,熟悉的微凉的手抓住了他。 一路下落,也不知道往下滑了多久,那只手一直执着地抓着他,根本不肯松开半分。 直到叶无莺感觉自己落在了一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震得浑身骨头都有点疼,右手边的阿泽发出“哎呦”一声痛呼,然后就是直接砸到他怀里的司卿。 “你的巫偶呢!”叶无莺恼怒地开口问,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司卿咳嗽了几声,吐掉进嘴里的一些沙子,“收起来了,这样的情况太不可控,巫偶不能距离我太远,否则会废掉的,我只能将他们先收起来,免得落在太远的地方。” 这个解释还算说得过去,叶无莺推开他,看向这空荡荡的地方。 “这里是……”很像是一个地洞,但是干燥极了,在荒漠的下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地洞?沙子为什么没有落下来埋了这里,真是太奇怪了。 司卿左右看了看,“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才是那只异兽真正的巢穴。” 上方的神庙本就是它的力量所化,就好比它的乌龟壳一样,而它真正的巢穴,恐怕就是这里了,也许,它就是在这里经过长年累月的进化,才能变成那副模样。 “可是它那么小,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洞?”阿泽不自在地抖抖肩膀,总觉得司卿的眼神格外不善。 叶无莺没有意识到自己落下来的时候拉的是阿泽而没有去管司卿有什么不对,也没想到司卿的心眼儿小到这种地步,阿泽则是根本想不到司卿为了这件事在生气,他只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好似芒刺在背。 “对了,那根针呢?” 司卿这才不情愿地将它拿了出来,上面附着的一层水膜仍在,好似能够流淌一样,浅浅的蓝色,漂亮极了,“在这儿。” “这个要怎么用?”叶无莺看向他。 “吃下去。” “……什么鬼?” 司卿看着叶无莺那毫不掩饰的惊异,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很简单啊。”他用手指轻轻一碰那蓝色半透明的水质物体,立刻有一小块落在了他的指尖,“字面意义上的,吃下去。” 叶无莺:“……” 想到这根针之前还插在那只异兽的脑袋里,他退后两步,“你们赶紧把这玩意儿给吃了吧。” 司卿却摇摇头,“我建议你也吃一点。” “为什么?” “这只异兽的力量,可不仅仅在于类似巫力的萨满之力,它本身身为异兽,在其他方面也是极有力量方面的天赋的。” 比起叶无莺,司卿更愿意一点儿都不给阿泽留下,这家伙掺和在里面才是最让司卿感到不爽的。 叶无莺仍在犹豫,就看到司卿手指一动,那浅蓝色犹如水流一样的液体朝着司卿的口中飞去,叶无莺这会儿立刻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连忙上前两步,“等等,还有阿泽!” 然后,就感到一只手猛然间搂住了他的腰。 这个动作就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练自然到叶无莺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为太自然了,好像真的是很理所当然的行为。 司卿吻住了他。 这是一个让叶无莺浑身都瞬间颤栗的吻,有着久违的熟悉和令人沉迷的味道。 如果说司卿的身上还有什么令他怀念的东西,或许就是这样的吻。司卿吻他的时候,从不粗暴,更不像他的性格那样执着到令人讨厌,反倒是温柔的、真诚的,甜蜜的,唯有在他亲吻自己的时候,叶无莺才能感觉到,司卿是真的爱他。 叶无莺甚至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搂住了司卿的脖颈。 只要他愿意,这当然也可以推给所谓的条件反射,对于亲吻这件事,他们过去做过太多,叶无莺已经有了这样的习惯,也很容易投入到这样的亲吻之中。 更何况,这个吻还有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那淡蓝色的液体,使得司卿的唇齿之间有些浅淡的甜味,很难形容那种味道,只是不令人讨厌,像是某种纯粹的天然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齿间,柔滑、细腻、清新。 在叶无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有一部分流入他的喉咙,让他的身体整个都热了起来,似乎有什么瞬间冲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目眩神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推开司卿,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皱着眉,口吻清淡,“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自然的,恐怕需要一点时间你才能适应这种力量。”司卿也微笑着,仿佛刚才他们只是做了个很简单正常的交流,只是这会儿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温柔,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在这漆黑的洞穴之中,他们几人的视线都不会受到影响,哪怕这会儿叶无莺的脸上还带着点儿红晕,显然是这个吻的余韵,司卿也是一般,苍白的唇有了血色,脸上更如有春意。 但是当事两人的口吻都相当自然,竟是没有半点不自在。 “对了,说了还要留一些给阿泽的呢。”叶无莺皱着眉说,然后转头朝阿泽看去。 咳,好吧,他们都显得再正常不过,旁边的阿泽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尊雕像。 眼睛瞪得溜圆,一动不动,满脸震惊。 一尊震惊到无言的雕像。 …… 谁来告诉他,到底是谁不正常?卧槽这俩刚才亲成那样一副要亲到天荒地老的节奏,结果转过头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第63章 当事人如此淡定,愈加使得旁观者阿泽风中凌乱地不行。 好吧,谢玉对于司卿喜欢叶无莺这件事心中有数,顾轻锋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唯有阿泽在这方面根本还没开窍,不过,他还没蠢到不知道接吻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才会受到这样大的冲击。 或许是这副傻模样取悦了司卿,他微微一笑,“放心吧,我还留着一点给他。” 那根乌幽幽的长针上,还残余了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水光,若不仔细看去几乎瞧不见,叶无莺皱起眉,他知道,给阿泽留下的并不多,但这会儿其余已经都进了他和司卿的肚子,再说什么也晚了。 方才受到的冲击还没过去,阿泽乖乖吞下了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玩意儿,三个人赶紧在这地穴之中寻找出口。 因为没有半点光线,哪怕他们能夜视,视线到底也受了些影响,一眼瞧去并不能看到这里的全貌,只能一点点探索寻找。 “快来这儿!”只听到阿泽惊叫一声,他们赶紧上前两步,阿泽想要推开两扇门,也是这个地穴里唯一的“门”,作为一只兽类,那家伙显然并不习惯用人类的门,所以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通道,却不见一扇门,这里既然有门,肯定有古怪。 司卿皱了皱眉,指尖亮起浅浅的橙色光晕,他用巫力焚毁了门上的禁制,叶无莺轻轻一推,门就被打开了,然后,他们直接被闪瞎了眼睛。 一时间,三人谁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宝石发傻。 西荒深处有矿,这是大殷知道的事实,但是,这里地处贫瘠,有矿也比不上大殷腹地的富饶,所以殷人素来看不上西荒这块地,才让蛮族在此处繁衍生息,对于大殷而言,打入西荒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付出的代价与所得不成比例,但至少西荒并不是真正荒芜到什么都没有。 司卿说过,恐怕那西荒异兽不知活了多少年,方才能进化成现在这模样,于是,它有这样的收藏自然也不是怪事。 只是,一眼瞧去给人的震撼却难以言喻。 五颜六色的宝石已经被打磨得相当光亮,应该是那异兽自己做的,一颗颗还保持着原始的模样,堆成一座亮闪闪的小山。 “不少异兽都有收集色彩明亮的东西的习惯,”司卿叹了口气,“只是它的这项爱好维持得时间长一点。” 叶无莺犹豫了一下,“该不会还有什么机关吧?” 司卿摇摇头,“没有了,兽就是兽,这么一处简单的禁制就表示它已经花了心思了,到底是没有真正的人类那么复杂的。” 闻言叶无莺立刻上前几步,挥手就将这些宝石都扔进了空间,“回去之后我们再分。”他说。 司卿似笑非笑,“我的就是你的,不用分了。” 阿泽刚想说话,就看到最下方还有两个箱子,“这是什么?” 走过去打开那两个粗糙的木箱,却让叶无莺惊呼,“灵石!” 这里怎么会有灵石?照理来说,西荒肯定是没有灵脉的,矿脉是一回事,灵脉又是另一回事了,哪怕西荒有那么一条灵脉,大殷都肯定不会放过它,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会将灵脉的所在地拿下。 得到灵石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灵脉出产,类似是矿脉的一种,另一种源自高阶凶兽。高阶凶兽体内也有一定的可能凝结灵石,但可能性要小得多,所以现在大殷通用的灵石大多是来自灵脉,这是皇产,任何人敢去动一下,都是犯了大忌。 这里只有两个木箱,但是木箱里装着的灵石却差不多有一条灵脉所得,因为几乎都是上品灵石,这才是真正之前的东西,之前的宝石山加起来,都比不上这里的一个箱子。 “别动!”司卿忽然说。 叶无莺看向他,“怎么了?” “不得不说,那只异兽还挺聪明的,”司卿凝神朝下方看去,“他居然想这样偷懒,让灵石自己长到箱子里。” 阿泽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这些灵石的气息异乎寻常。” 炼气士对灵石的气息更加敏感,巫对这种天地灵气也同样清楚,唯有武者在这方面堪称迟钝。 “什么意思?”叶无莺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下面有一根灵髓。”司卿第一次口吻有些凝重了。 他到底是见多识广,换成阿泽哪怕知道有异,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了看这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地下屋子,司卿又说,“恐怕就是因为那只异兽在,在这间屋子之外,谁也感觉不到这个伪灵脉的存在,它既是灵脉又不是灵脉,怕是有一根上好的灵髓被它抢来此处,借着这根灵髓,他圈定一块小地方来生成灵石,虽然不知道它要灵石做什么,但这种方法真的很聪明。而且这灵髓的品质应该是极高的,生成的灵石质量才会这样高。” 叶无莺心中一动,“不管哪里有灵髓,都能生成灵石吗?” “理论上是这样,当然,也要看地方,若是将其种在天地灵气极高的地方,对它生成灵石是有很大的助益的。不过一般灵髓都很难迁移,这小玩意儿很脆弱,所以发现一条灵脉,基本上还是将之留在原地养护,很少有迁移灵脉的情况。当然,也不是没有,迫不得已下也有迁走灵脉的,只是这种情况很少见。”司卿解释说。 叶无莺上前几步,小心地拨开木箱上层的灵石,很快就发现下面有个发光的小东西,“恐怕你说错了,这里不是只有一根灵髓,而是两根。” 司卿:“……”连他都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那异兽不愧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这样的异兽若不是龟缩一个地方的性格,而是到处跑的话,很可能强大到没多少人能够对付它,亏得它是一个无知的“宅男”,这年代又没有网络这种不出门知天下事的玩意儿,它不被坑谁被坑。 叶无莺小心的将灵髓也移植进了空间,耳边听到司卿淡淡说,“洞天是没法移植灵髓的——” 但是他们俩几乎都心知肚明,叶无莺那个才不是洞天呢,哪怕对外的说法是残破的冬天。 阿泽眼神懵懂地看了看他们,最后眼神落在了那两箱子叶无莺没动的上品灵石上。 这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庞大到只需要拿其中几颗,便可以过上一生衣食无忧的生活。灵石分上中下三等,以上品最优,也最稀少。例如灵力车的趋使,一颗下品灵石就足够用很久了,大部分的灵能机械都是如此,只用下品灵石足够。中品能够用来购买一些珍稀的灵器,或者其余珍贵的东西,甚至是一些大笔的交易。至于上品灵石……生活中都极难用到,不少人或许会收藏一颗,尤其是炼气士,有一颗上品灵石在身边,对于修炼是有极大好处的,但问题是绝大部分的炼气士,终其一生都见不到一颗。 然后,他们的面前有整整两箱,还不是那种小箱子,是大箱子。 “我既取走了灵髓,这两箱灵石你们一人一箱。”叶无莺认真地说。 表面上看,是叶无莺占了便宜,但是不论是司卿还是阿泽,拿灵髓都是毫无用处的,且不说移植的过程会有多少意外,就算是成功拿出去了,移植成功了,他们也护不住一条灵脉。 而且,要生成这么两箱上品灵石,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时光。 司卿摇摇头,“这不公平,就算是你拿走了两根灵髓,要形成一条灵脉还是需要时间的,生成这么些个上品灵石不知道要多少岁月。我们拿灵髓毫无用处,给你也是正常,不若三分吧。” 换成其他人在这儿,司卿指不定得多占一些便宜,但是那个人是叶无莺。 阿泽也立刻同意了这个分法,他拿起两颗灵石,“大哥,你帮我收着吧,我拿着这些灵石不安全。”他和司卿不一样,叶无莺有空间,司卿有巫木,都可以用来存放东西,旁人碰都碰不到,像阿泽这种炼气士没修炼到化境的时候,是没有洞天的,随身携带那么多的上品灵石那是找死。 叶无莺点点头,将阿泽的那一份也收了起来。 得了这么大的好处,三人方才生出的一点儿心浮气躁都不见了,开始努力地寻找出路。 最后他们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出路。 “我觉得,这里既然是那异兽的洞穴,不该没有出口才对啊。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那只有一个可能。”叶无莺他们回到原点,朝上方看去,“出口就在我们掉下来的地方。” “可是上面那个庙都塌了呀,应该把出口都堵住了。”阿泽有些愁眉苦脸。 幸好他们有叶无莺在,绝不担心饿死渴死的情况,这洞穴里可是半点食物都没瞧见。 司卿眯了眯眼睛,“还有一个问题,我抽取了它的力量,它可是没死呢,而且,连天什都不见踪影。” 叶无莺咬牙,“想困住我们?没那么容易!” “这里要怎么爬上去啊。”阿泽眨着眼睛,原地转悠了两圈。 这里在深深的地下,想要打出一个出口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司卿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 司卿淡淡说,“你虽砍断了天什身上的锁链,可是,我放在他身上的蛊虫可是还没取出来呢。” “如果他在上面的话……” “如果他在上面,必须要好好地放我们出去,”他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不要以为我死了他就能够摆脱这种控制,若是我死的,他只会生不如死。”至于这一点,是很容易告诉天什的,他的蛊虫正在天什的体内,本就很容易找到他。 司卿取出一个小小的木蝇,眨眼之间,它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空气里。 到第二天下午,上方忽然就有光落了下来,他们成功脱困。 天什到底还是很识时务的。 但是他的脸色很难看,看向叶无莺三人的眼神也满是复杂,“你们赶紧离开西荒吧。” “哦?”叶无莺挑起了眉。 天什眼神黯然,“摧毁了我们的灵庙,所有萨满的力量都被削弱,你们带来的那些古怪的钢铁车已经碾压了太多的部落,快走吧,我们恐怕再也无力进犯大殷了。” 叶无莺却从这话中听出不少意思,他和司卿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天什,“你没有杀了它?” 天什沉默着,并没有答话。 那只异兽被抽取了所有的力量,已经化作弱小的幼生态,如果天什要杀它,它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正因为它没死,那些个曾经被它赐予力量的萨满才并没有完全丧失能力。只是司卿很清楚,他几乎抽走了它的所有力量,恐怕那些萨满现在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至少保不住他们在部落中的领导地位了。 “其实这样也不坏。”叶无莺心中一动,忽然说。 萨满若是一下子失去所有能力,自然很快就会被剥夺领导权,上辈子天什是唯一剩下的一个萨满,因此很快蛮族就得到了统一。而这一世萨满都还残余着一些微薄的力量,他们肯定舍不得放弃手中的权利,而天什虽然比他们要强大——异兽果然护着他,一见到天什,叶无莺就发现了这一点,天什的力量几乎没有被削弱多少,只是稍稍比之前要弱一筹而已,他们肯定不会服气他,而部落中其他强大的蛮人战士,也不会再认同萨满的领导地位。 没那么容易统一,内乱已生。 天什的见识还算不错,几乎立刻判断出蛮族在不短的时间内都失去了进犯大殷的资本。 对于叶无莺来说,这可以说是比上辈子更好的结局。 按照约定,天什将他们安全送到了谢玉她们那边,司卿替他取蛊。 “真的将蛊取出来了?” 司卿微微一笑,“是啊,取出来了一只。” “……一只?” “嗯。” 叶无莺拍了拍额头,“你放了几只?” “大概有七八只吧。”司卿思考了一下才说。 叶无莺:“……” 谢玉见他们安全回来也松了口气,谈凯江和陈氏兄弟几乎没派上用场,早早就和他们会合了,她直接说,“不管什么蛊不蛊了,我们带的物资都不算多,几乎都在莺莺的空间里,你们再不回来,我们真的就要去抢蛮人的口粮吃了。” “于是,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小部落还是可以碾压过去的,但是三大部落有点困难,应该说他们奈何不了我们,我们也开不进他们的地方。”顾轻锋回答,“我建议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气候太恶劣了,现在这时节还行,若是入了夏,士兵们恐怕难以支撑。” 在召城和撒礼,就已经热得惊人了,可在西荒深处,这种热度还要加倍,几乎能将普通人烤熟,蛮人能在这种温度里生存,也是挺神奇的。只能说他们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悍。 叶无莺点点头,“我们这一行已经建功,蛮族短时间内都翻不出风浪来了。” 有着钢铁巨兽一般的特制车开路,简直顺利得不行,他们还没回到撒礼城,张将军就亲自来迎,叶无莺让谢玉将这一战的成果汇报给张将军之后,才上前说了神庙一事。 “蛮族少不得元气大伤,趁着这个机会,西四营也好扩充一下军备,多招募一些士兵,将训练跟上之后,未来再不用惧蛮人。”叶无莺认真地说。 自从嘲风营这样训练之后,其他几个营没有这样财大气粗,却也好歹学了些方法去,训练跟上了之后,在与蛮人的作战中就显现出了这种科学训练的优势。 张将军赞赏说,“无莺果然好胆量好气魄,这一功立得好,我会即刻通知京里。”他想了想,“对了,你去年方才十五,怕是还没取字吧?” 大殷的正常少年在十五岁后才取字,叶无莺确实没有。他恍惚间想起上辈子他一直到死,都没人给他取字,这种字号不能自己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大殷的规矩是必须长辈来取。他到京城之中,叶家再不敢管他,而赵申屠……你别指望他是这种关爱子女的人。叶无莺彼时几乎没有哪个敢给他取字,赵申屠又压根儿想不起这回事,竟是一直到死,都只是叫叶无莺而已。 “不曾。” 张衣白显然不怕赵申屠,他想了想,“不如我给你取个字吧,我平生书也读得不多,却也不会那些个文绉绉的东西。我瞧你名中有莺,这莺歌燕语难免显得太软,不若取字天鹰,你看如何?” …… 不如何,让他想起打酱油的天鹰教啊啊啊啊。 但是表面上,他仍是恭恭敬敬地答,“多谢将军赐字。” 反正这辈子他是没啥好名字的缘分,不说叶无莺这个让人无力吐槽的名字,连字都不如别人优雅好听。 罢了,好歹是个字呢,叶天鹰怎么也比叶无莺好一点吧? 此生,他到底是有字了。 然后?然后叶无莺就昏迷了,同他一起昏迷的还有司卿,倒是阿泽一点事都没有。 尽管张将军感觉到了他们身上暴走的力量,却也拿这种持续的高烧毫无办法。 叶无莺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上辈子的梦。 或许是因为那个吻,一下子开启了他的记忆。 梦里他和司卿曾也有过那样的时光——亲密相拥,疯狂做爱,抵死缠绵。 那是他仅有的一点温暖,一点点引子,便都想了起来。 第64章 这一场高烧持续了六天,两人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阿泽看着全无异样,但是在这六天里,他去年才刚突破到六级炼气士应当还要再积累几年方能突破,只短短六天,就让他蹿升到了七级,而且是临近七级圆满,距离八级也只有一步之遥。这一下子的跳级并没有将那种盘旋在他体内的力量用光,阿泽觉得自己还能一点点将它吃掉,只是要慢慢吃,吃得太快对于他的身体而言也不是好事。 弄得谢玉嫉妒地不行,原本她比阿泽要强上一些,现在阿泽不仅能与她比肩,甚至还强上一线了。 “若不是莺莺之前就说过异种力量其实很危险,我恐怕也要动心了。”谢玉叹了口气,对顾轻锋说。 顾轻锋笑了笑,她们两个既然是挚友,她当然知道谢玉也只是说说,所谓的嫉妒也就浮于表面而已,转眼就会被抛开。而且,她真正忧心的是还未醒来的叶无莺。 司卿很清楚自己能够吞噬这种力量,而叶无莺是赵家人,赵家的功法本就以伤害自身为前提,若是其他人碰上这种情况恐怕会很危险,但赵家的功法凶狠霸道,乃是王道之法,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只有臣服的道理,危险反倒小上很多。 尽管应该是没问题,但过程仍然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的。 那只异兽千万年的力量积攒,一点点地修炼起来,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吃掉的,所以这会儿的司卿和叶无莺,都有那么点儿“消化不良”。 司卿身体不好,叶无莺对这种力量不了解,这来势汹汹的高烧不能说是全无危险。 但好歹两人都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还没醒,高烧却已经退了,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司卿也太冒险了,他自己愿意也就罢了,还弄得莺莺这样。” 听到谢玉这样说,阿泽跳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阿姐,你可千万莫要让大哥知道!” 他在地穴里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情况十分震惊,一回来叶无莺和司卿就昏迷了,具体情况只有阿泽一个人知道,至于要说起叶无莺怎么也会吃下这种力量,难免也要提及司卿和叶无莺的那个吻。毕竟若不是那样,叶无莺恐怕是不会主动吃下去的。阿泽犹豫了一下,才向谢玉悄悄说起这件事,问她知不知道叶无莺和司卿原来是那种古怪的关系。 哪里知道,当事人这样淡定,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一个身边人的时候,这人也一样淡定! ……搞得好似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一样! 顾轻锋微微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阿泽:“……” 所谓的秘密,只要告诉一个人之后,就不可能还是秘密。 你们一个个都焉儿坏! 要是大哥知道了……阿泽恨不得拿脑袋撞墙,后悔得不行,干嘛要去告诉谢玉呢?她和顾轻锋根本就好得恨不得要穿一条裤子,告诉她不就等于告诉了顾轻锋。 叶无莺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敲碎一遍又重组起来一样,酸痛得不行。 梦里那种缠绵的情意和火热的激情似乎还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感到有些不大自在。但是,他确实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转过头去,就看到满脸担心的阿泽,他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了。” 声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司卿那边呢?”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是知道司卿和他一起发起了高烧的。 阿泽拿起旁边的布巾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他也醒来了,情况瞧着比大哥你还好一些。” 毕竟司卿了解那是什么力量,而且有心理准备能将它吃下去。 “那就好。”叶无莺松了口气,“我——先去我的洞天里待一会儿,你同他们说一下,我不会有事的。” “等等,大哥——”阿泽到底没能阻止他,就看到叶无莺彻底在眼前消失了。 他不安地动了动,讨好叶无莺的计划彻底落空。 空间里永远是四季如春的,叶无莺将自己浸泡在游泳池里,那温度适宜的水很好地抚慰了他,也将他一身的黏腻汗迹给洗去了,这空间中的游泳池不用它换水,有着可以称之为自我清洁的功能,他也不用担心将水弄脏。 泡了一会儿之后,他爬起来将自己扔到沙滩椅上,吞下一个馅饼,配着果汁和蔬果沙拉,填饱肚子之后,懒洋洋地晒了一会儿太阳,才有工夫来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虽然对于他而言,司卿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有些冒险的,但叶无莺觉得这个险很值得冒。 他本是七级武者,现在却已经是八级甚至距离九级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这全然是往前跨了很大一步!上辈子的自己在这个年纪,不过是刚刚突破到七级而已,这一世紧赶慢赶,方才能制造一点微弱的优势,这一步跨得这样大,让叶无莺整个都惊喜非常。 在这个世界,武学之道几乎是没有捷径的,哪怕他有重生的优势也是一样,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往上爬,不存在什么一蹴而就的方法。连能给他打宝升级的“副本”他都想不出来。这次的神庙之行他原本纯粹是为了给蛮人一次打击,替自己打下功劳,不让天什得到传承,以免西四营的将士们遭殃,顺带能给司卿和阿泽一点好处,却想不到自己也能获得这样的惊喜。 “这种感觉真不错。” 不仅如此,叶无莺感到自己周身的经脉都被拓宽,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洗经伐脉,这必然能够提升他的资质,让他的武学之道走得更加顺利,尤其他感到那股力量并没有消息,而是留在他的血脉里,让他感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在空间里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之后,叶无莺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司卿正在他房间里等他,或许是因为刚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衣服都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很随意的模样。 他本就长得好,叶无莺却察觉到有哪里微妙的不一样了。 “你的身体……好了?”他心中一动,问道。 司卿的痼疾一直是个大问题,这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他微微一笑,“虽然没有全部好,但是假以时日,恐怕不是问题。”那么庞大的力量,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吸收掉。 怪不得,叶无莺看他的脸色,虽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张俊美到清艳的面容上已经带了些许血色,不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这才是司卿必须要来西荒一趟的原因吧,尽管他从未承认过,但是叶无莺知道,上辈子自己死之后,恐怕司卿也没能活太多年,这种病无法治好,时时刻刻在吞噬着他的生命,直到让他彻底枯萎。 除此之外,叶无莺还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力量,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劲? 司卿一下子笑了起来,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没有什么,只是这种力量被我们的身体吸收,它们又毕竟出自同源,所以我们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就好比那些萨满,虽然得到的只是一些微薄的力量,却也轻易不会有多少斗争的意思一样。” 因为它们是源自同一只异兽。 司卿和叶无莺的状况又不一样,他们是直接得到了异兽的绝大部分力量,这种力量与他们的身体融合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不分彼此,因此,正如司卿说的那样,它们本出自同源,所以在面对司卿的时候,叶无莺直觉感到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种天然的亲近之感。 “那阿泽呢?”叶无莺皱起眉,面对阿泽的时候,反而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得到的力量太少,所以……” 听到这个,叶无莺就不满地瞪了司卿一眼,这位根本就是故意的。 司卿摊了摊手,“让我分给你我是愿意的,给那小子?还是算了吧。” 他们刚聊了几句,阿泽就来了,身后还跟着谢玉和顾轻锋,他们都确定叶无莺没事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谢玉瞟了司卿一眼,“前两天张将军一直在这儿,后来听说召城那里来了皇使才离开。” 叶无莺一下子站了起来,“京城有什么消息?” “今上命你回京述职。”谢玉直截了当地说。 叶无莺皱起眉来,“这怎么可能?我来西四营才刚一年,怎么就需要述职了?”他可是很了解大殷的官制的,不说三年了,五年十年才需要回京述职的都不算少,怎么才一年,就召他回京呢? “我也感到很奇怪,”顾轻锋神色严肃,“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猫腻,但是皇令确实已经到达召城,甚至张将军确定过,皇令是真,并未有人假传的。他前几日刚将你的功劳报上去,不出几天就下了这道命令,他怀疑是圣上真要调你入京,恰好有理由给你升官。” 大破蛮族,使得西陲少说十年没有犯边之苦,着实不算是小功劳了。 叶无莺摇摇头,“没那么容易,这只是张将军一面之词,蛮族到底如何至少要等上两年,方能确定为真。”所以他预计之中,要在西四营常驻三到五年,这样嘲风营也能练起来了,甚至可以成为他的心腹军力,这道皇令看似对他有好处,实则有害,他到西四营根基未稳之时,便着急调他回去——这不是赵申屠的风格。 “现在只能确定皇令是真,却不能肯定是出自今上之手。”谢玉含蓄地说。 顾轻锋惊讶,“皇令除了圣上,还有谁有这个权力?”说完她自己也沉默下来。 当然还有的。 赵申屠是大殷之主不错,却并非赵家的家主,赵家的家主如今算是赵申屠的祖父,赵申屠今年年纪不算大,这个世界高阶武者十分长寿,那位赵家家主今年不过一百多岁,却还未到垂垂老矣的年纪。他痴迷武道,却是少有管事,当年将皇位传给赵申屠之父后,便游戏红尘,游山玩水,体悟世情,以求突破。他早年便已经是圣者,这还想更进一步的想法着实可以说得上是专于此道了。 这世上唯有两人可以发出皇令,一为赵申屠,二就是这位赵家家主赵明致。赵申屠的父亲早逝,方才让他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皇位,难得国事繁杂,他还不曾抛下修行,在前几年突破到圣者之位,但与积年的圣者赵明致相比,却是相差不止一筹了。幸得赵明致性情淡泊,从不理会国事,否则以赵申屠这等霸道到不能容人的性格,怕是还要出点事。 “不可能吧?”顾轻锋不确定地说,“那位已经数十年不曾理会过任何国事了,更别说是发出皇令。” 司卿终于开口,“照理来说是不可能的。”他的口吻清淡,“但也未必。”他看了叶无莺一眼,发现叶无莺正在思考。 是的,上一辈子的这时节,到底有什么大事值得关注呢? 叶无莺恨不得回到上辈子好好再看一看了。 彼时,他才刚入京城不算久,根本什么都没摸清,眼前就好比笼着一层迷雾,懵懂未知。而司卿身为大巫,皇室之事不需要他关注,自也不可能在这方面投注什么心力。 想到那年十六岁,叶无莺就有些不自在。 那时,他与司卿正处于热恋时节,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即便是能够知道发生什么事,恐怕也压根儿没有注意到。 他甚至在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儿子,混的层次也不过是些末流世家的圈子,哪里知道多少国家大事。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玉叹了口气,“皇令只是让你回京述职,并不是调令,说不定回京之后,我们还要回西四营的。” 叶无莺心中一动,“等一下,皇令是只给我的,还是你们都有?” 至少谢玉和顾轻锋是跟着他来的,赵申屠的意思也应当是要让她们成为他的班底。 顾轻锋终于也察觉到了不对,“只给你的,我和阿玉没有。” 司卿冷笑一声,“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若是让她们一起,多半可以看出点门道,只叫叶无莺?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如果我们也跟着你回京,是不是会被治个擅离职守之罪?”谢玉也听懂了。 司卿是巫,归属巫殿管理,倒是没人管得着他。阿泽本就没有调令来,自然也是没事的。 “我们可以钻个空子,”谢玉挑起眉,“一路送莺莺到盛喙城,那里就有灵阵可以传送回京城,既然只是述职,又不需要像来时那样带上这么多人,在盛喙城申请使用灵阵难道会有人敢拒绝吗?” 当然不会。 这个法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果然如他们预想的那样,谢玉和顾轻锋刚离开召城,陪着叶无莺他们往盛喙城去,就有一道责令下来,命她们不得擅离职守。 叶无莺感到很愤怒,这种恶意已经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了。 “还未来信吗?”走到半途,叶无莺问身旁的谈凯江。 谈凯江摇摇头。 叶无莺之前命留在京中的青素好好打听一下情况,再传信来给他,想不到数日过去,讯息却还未到达。 正在忧心留在京中的众人会不会出事,一只灵鸟从空中疾射而下,直接落在了叶无莺的怀中,叶无莺急忙看过,却是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怎么了?” 他将灵鸟抛给了谢玉。 谢玉看过,却是掩不住惊讶,“看来,京中当真要有大震荡了。” 赵明致的幼子死了,有人指证是赵申屠下的手。 京中形势风云诡谲,却原该不关叶无莺的事。 “我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叶无莺的口吻带着淡淡的嘲讽,“这会儿的我,恐怕还入不了他们的眼。以为自己是被谁陷害,实则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很肯定上辈子赵申屠的皇位坐得稳稳的,直到他死,他都好好的,没人能够动摇他的皇位。 这件事恐怕也是不能的。 但是他没事,谁能肯定被殃及的池鱼没事呢? 上辈子这时他连成为池鱼的资格都没有,这一次,却是首当其冲,弄得叶无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到了盛喙城,申请使用灵阵并没有遭到阻拦,看来京中确实有人想要他回去? 踏入灵阵,却在灵石亮起的刹那站在阵外的谢玉脸色一下子变了,她几乎没有犹豫,一下子就冲了进来,顾轻锋顾不得思考,跟着她一步踏入—— “事情不对!到京城的灵阵——怎么会用上品灵石?!” 灵阵的消耗是根据距离的远近来设置的,例如从盛喙城到京城,由于路途遥远,大概需要一枚中品灵石,外加二十二枚下品灵石,可是这会儿的灵阵上,却镶嵌着三枚上品灵石,外加十八枚中品灵石!而且灵阵的模样也不对劲! 谢玉的话音刚落,他们的眼前情景转换,显然灵阵已经发动了,谁也来不及阻止它的运转。 众人一阵头晕目眩之后,看到的是茂密的树林,参天巨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四周寂静无声,竟是在密林深处。 “少爷!”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无莺猛然转过头来。 竟然是失踪多年的绿歌。 第65章 绿歌已经失踪好多年了,叶无莺知道她的命牌一直好好的,但也派人找过她,却是杳无音讯,这会儿骤然再见,却是惊大于喜。 “少爷不必忧心。”绿歌笑起来,“这一切都在圣上计划之中的,这几年京中不稳定,怕是要出事,他才急着将您送到西四营去,想着有张将军护着,理当不会出事。当然,若是那些人当真要拿着少爷你当做圣上的弱点,他也有备用计划,所以你才会被送到这里来。” 叶无莺听到这话,却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多少参与京中博弈的资本,但被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绝不是他能够忍受的,“所以说,这件事不是他的敌人干的,而是他用的手段?” 绿歌似乎察觉到了叶无莺的不悦,她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我当年失踪本来是个意外的。” 当年她和红舞被刺杀,红舞当场没了命,她在逃跑之时藏在一艘停泊在京郊黑河边的船内,等到敌人放弃之后还没等她出来,就发现船开了。 这是一艘远泊商船,原本是要到遥远的异邦行商的。 “哪知道发生了意外,要去的那个小国家发生了战争,很是不稳,他们只得将船开走。”绿歌叹了口气,“船上有七八个龙族庇佑,他们方能在海上行船,否则早早就喂了海兽了。因为我还算有些本事,便被他们接受,路过几个小岛屿之时添了些补寄,想要返回大殷,谁知那几个龙族却是心怀不轨,掠了货物扔下这群商人,任由他们在茫茫海上迷失了方向,其中生死之险自不必说。后无奈之下,我与那船上几名炼气士只得匆匆刻画灵阵,因无法测算方位,只得随意挑了一个方向,灵阵也不够稳定完全,只来得及让部分人撤了出来——倒是幸运,落脚仍是陆地,并未掉入海中。” 这种方法不过是最后一搏,不用也是死,用了还有一点概率可以活。 “我们用的是最远距离的灵阵,将船上所有人的灵石都集合了起来,”绿歌苦笑了一下,“到头来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余人都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海中巨兽吞进了肚子。” 失去龙族的庇佑又停留在海上是最可怕的事,海商也算得上是最危险的行当,整个大殷从事这等行当的数数都没有多少人,与龙族结盟是最安全的法子,然而大多数的龙族贪婪傲慢,并不是太好的盟友,因此时时刻刻得将脑袋系在裤腰上,指不得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这几年我和活下来的那四个炼气士时时都在尝试着连接大殷的灵阵,幸得我并非自由人,尚有命牌在少爷你的身边,圣上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找得到我,于是,三年前圣上与我恢复了联络,便让我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在去年,这个传送到大殷的灵阵才算是稳定下来。”她叹了口气,指指地上已经碎成粉末的灵石,“只是距离太远,代价也有些大。” 旁边的司卿忽然说,“这是哪儿,该不会是荒野之地吧?” 几人之中,唯有他最忍受不得糟糕的生活环境,绝大部分的巫都是如此,不说绝对耽于享受吧,绝非那等苦修士一般的人,琉绮那样的才是巫中的异类。 绿歌摇摇头,“不,从这片山林出去,外面也是有人烟的,但为了隐蔽,这几年来我从未走远,再加上灵阵在刻画之中,我必须得守在这里。倒是灵阵一完成,那几个与我一样活下来的海商直接从灵阵回了大殷,唯有我还留在这里,守着这个灵阵。他们倒是也想过来此处经商,奈何代价太高,恐怕所得利益都负担不起灵阵的费用,这才作罢。” “有人烟就好……”谢玉也松了口气,若是将他们送到什么孤岛之类的地方待上几年,她想想也是很可怕的。 绿歌犹豫了一下,才又说,“只是这不知是个什么国家,语言不通,人也长得全然是异邦人的模样,我这几年除了下山换些食物之外,极少与他们交流。” “异邦人?”叶无莺皱起眉,“他们长得什么模样?” 绿歌想了想,“绝大部分的眼睛都不是黑的,长得……有点像是西边儿的蛮族。” 叶无莺和谢玉秒懂,然后怀疑,该不会这么巧吧,这个世界也是有西方的? 大殷的国土辽阔,宽广到不像话,东南临海,越往西越荒芜,越往北越寒冷,几乎就像是到了世界的边缘。事实上遥远的海的那边到底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赶紧出去看看吧。” 跟着传送阵传送来的一共只有二十四个人,叶无莺、司卿、阿泽、谢玉、顾轻锋和谈凯江,再加上十八名西四营的真正精锐,其中就有盛喙城世家里头投靠而来的徐维安、袁式凌,以及姜心雨刘颂秋。陈氏兄弟被叶无莺留在了西四营,他们会蛮族语言,对蛮族也相对了解,留在此地比跟他回京好,叶无莺自问回京之后并不缺人手。 低级武者是无法使用灵阵传送的,即便这几年灵阵经过改良,已经能够相对稳定地传送五级以上的武者和炼气士,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受的经历,叶无莺几人等阶高倒是无妨,徐维安等人脸色还没缓过来,就听到这等消息,脸色不禁显得更加难看了。 既然来了,就得好好利用一下这等情况,叶无莺现在迫切想的是赶紧突破到圣者,这样才有博弈的资本。 一行人从山林里走了出去,直走了两三个时辰,才看到绿歌说的小村落,从建筑的风格,他们就可以看出这里与大殷截然不同。 破败的屋舍仍然可以看出强烈的西方风格,哪怕是个草棚子,搭建的手法也很不一样,远远的,他们瞧见了那些村民穿的衣服。男子的阔腿布裤和短打上衣也就算了,在他们看来虽有些古怪,却还没到太奇怪的程度,远处有个乘轿子的年轻女子穿着半旧不新的长裙,头发卷成一束束的,拿着个已经发黄的蕾丝扇子——在大殷,是全然没有蕾丝这种玩意儿和概念的,他们有类似衬衫的立领衣衫,却也不是衬衫那种翻领的模样,也有马裤长靴,和轻便的短衣长裤,但女子的衣衫若要华丽,便着古衫,金丝银线,上等刺绣,却绝不会弄得这般花哨。尤其那裙子上都缀满花边和蕾丝,更奇怪的是,裙子以不自然的方式蓬开。 叶无莺隐约知道就是里面有个架子将裙子撑开,谢玉甚至说得出,那就是裙撑,于其他人而言,就纯属惊奇了。 “那似乎是这里的世家士族一般的人物,我也不知叫什么,先前学了一些此地的语言,在他们的话里,大概可以称之为‘贵族’。” 炼气士的头脑比寻常人要强一些,绿歌这几年虽未离开,却也和山下的人有过交流,学得了一些简单的用语。哪怕长得不一样,在此地绿歌这样的单身女子,还长得很是秀丽,并没有多少人对她有防心。 “我们先得学会这里的语言。”叶无莺开口说。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里果然是类似西方的世界,尽管有些口音,这些人说的语言就是西方语系的,过了两辈子,叶无莺对于曾经学的英语之类已经有些遗忘了,但真正一接触,某些记忆又冒了出来。包括谢玉也是,其他人相对就要难一些了,反倒是司卿,似乎在这方面本就是个天才人物,他读书既厉害,学起语言来速度也很可观。 村子不大,属于尤娜·卡罗瑟斯男爵治下,就是他们那天瞧见的那位贵族女士,因为她的领地很小,土地又不够肥沃,她素来贪婪,课以重税,所以这些领民都显得面黄肌瘦,几乎全部饥寒交迫。 叶无莺他们悄无声息地搬空了尤娜男爵的书房,她却半点都没发现,因为她几乎不读书,甚至他们抓了她管理书房的那位女管家,她都到数天之后才发觉。 唯有读过书的方能成为书房管家,这也是他们抓她的原因所在。 于是,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女管家诺茨成了他们的语言教师,尽管是被迫的,她却也没有露出屈辱的模样,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儿从容。比起那位女贵族,倒是她瞧着更加出色一些。 “这里的用语要注意一些,这个词汇只有贵族可以使用,平民是不准许的……”她的声音显得不急不缓。 尤娜幼年的时候,她就是这位贵族的文学老师,可惜尤娜从来不爱读书,于是诺茨也就从未得到过重用,原以为她会就这样平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却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经历。 给一群不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显得很古怪的人上课。 “若是带陈氏兄弟来就好了,”叶无莺感慨,“若是他们在,至少能将我们都化妆成与这些人差不多的模样。” 谢玉心中一动,“只是欧式妆的话,我也会啊!” 她也是学过化妆的。 “你可以?”顾轻锋看过来。 谢玉皱眉,“就是没有化妆的东西,不然可以试试。” 司卿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否则就要一直化下去,不然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我们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阿泽忽然说。 叶无莺点点头,“说的也是,本来东方人的长相只是偏柔和一些,虽有些不一样,但也不至于被完全认作异类,这地方缺少与东方的往来,应当还不懂什么种族歧视之类的,只需换上他们的衣服,足以糊弄过去了。” “现在的重点是,无莺你到底想做什么。”司卿的神色严肃起来。 叶无莺微微一笑,“赵申屠送我过来,不过是怕我留在大殷给他招惹麻烦,却也未必想让我做什么?或许过个几年,他处理掉了敌人,大殷的形势稳定了,就会想让我回去。可是,哪可能事事都如他所愿?” “你是说——”谢玉所有所思。 叶无莺沉下脸色,“留在大殷,别人看着我的身份,觉得是个很大的便利,但于我而言,却是牵累,原因你们都知道的。”碍于身份,他必须早早进入那层次较高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他完全展不开手脚,哪怕再天才,要夺得主动权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辈子赵弘毓那样厉害,不也是先得靠些鬼蜮伎俩,方能获取一些好处? 顾轻锋心中一动,“你想在这里起家?” “不错,这里是比西四营更合适的地方。”叶无莺淡淡说。 尽管上辈子他从未来过这里,但在这里,他是个真正不闻名的小人物。 “就跟大殷不可能圣者贤士满地走一样,我觉得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厉害的高手不可能遍地都是,就好比那位贵族女士的庄园里,最厉害的那位骑士队长都不是维安的对手。”徐维安在上个月才刚突破到五级。 司卿也笑起来,“果然,这才是我认识的无莺。” 游山玩水体验一把异域风情,然后就这么回到大殷去? 这绝非叶无莺的行事风格。 “诺茨,我已从书里读到,经过历史的发展,世界共有十八个国家,此处是一个小国奥德公国的土地,还请仔细告诉我一下如今的国家形势。” 诺茨有些愕然,方才叶无莺他们一群人说的话她并未听懂,但并不妨碍她感到他们周身那种可怕的气势。他们绝对不会是普通人,现在甚至要打听局势,怎让她不感到心惊? 同大殷的高度统一不一样,这片类似西方大陆的地方一直处于分裂的状况,从历史上看就一直纷争不断,从未少过战争。直到数百年前,分裂成十八个国家,自此之后相对稳定下来。国家与国家之间偶有征战,却并没有改变过大局势。 奥德公国只是十八个国家中相对弱小的一个,国王从不管事,国家的主宰是一名叫比舍普的大公。 对于叶无莺而言,自然觉得这片大陆越乱越好,只有乱才能让他有机可乘,所以他这会儿问诺茨这个问题,却也只是想知道哪里更“乱”一些。 诺茨却有些谨慎地回答,“我只是一名小贵族的女管家,很多事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这位先生若是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或许可以去大一些的城市,那里的消息流通要快一些。” 他们并没有放开这名很靠谱的女教师,三个月后,他们靠着买来的马车,从奥德公国缓缓去了附近最混乱的一个国家,布里廷。 这里正在内战,到处是战火和流离失所的平民。 轻而易举地,他们用黄金打开了道路,甚至买到了一堆小贵族的身份。 这是一座靠海的城市,原是布里廷最大的城市之一,战火并未波及这里,表面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内里却已经彻底腐朽。他们的马车驶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彻底转换好了身份。 换上最好的华丽衣衫,戴上礼帽和手套,再加上手杖和装饰用的单片眼镜,男子只需要一点点小胡须的遮掩,就几乎看不出多少异族的痕迹,女子可以拿上扇子,化上一点妆容,照样可以明艳照人。再加上一队精悍的护卫和堆满马车的财物货物,他们看着就像是正常逃难而来的布里廷贵族。 唯一显得很紧张的只有诺茨。 这群人适应贵族的身份适应得太好了,仿佛他们本就是天生的贵族,其实若说伪装贵族,衣着装饰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贵族的气质,平民再如何伪装,眼神的闪烁和畏缩的态度总会露陷的,少有平民能将贵族装得如此之好。 她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总之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很快,他们的身份得到确认,在侍卫队恭敬地护送下,住进了城郊一座占地不小的庄园,有美丽的海景和成片的合欢林,还有一个极大的玫瑰园,因为环境极佳,价值自然也不菲。能买得起这样的地方,不管这个贵族身份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了。 他们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享受来的。 “消息确切吗?”叶无莺放下手中准备好的礼盒,看向打听消息而来的袁式凌。 他带来的这群世家子之中,唯有他为人最为圆滑,处事也很是周到。 袁式凌肯定地说,“不会错的,这座城市的城主整天只顾醉生梦死,早就已经不管事了。地下组织的横行并不是这几年的事,我们出手大方,已经彻底被盯上了,他答应了晚上见少爷你,若是我们把握住机会——” “把握住机会杀了他,这里就会更乱一些。”叶无莺眼神冰冷,微微一笑,隐隐已经有了上位者冷酷无情的气质。 正如他所说的,少了身份的牵绊,此处方才是他最好的舞台。 第66章 艾尔沃德荒原要来新领主了!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开,但不论是附近的几个强盗头子,还是那些素来消息灵通的佣兵们,都对此嗤之以鼻。 他们在想,是哪个愚蠢的贵族被糊弄了送来这里找死? 布里廷已经乱了不少年了,但要说乱,哪里都比不上艾尔沃德荒原。 也因此,这里成为强盗、游兵和佣兵团的乐土,再加上荒原上那片沼泽深处的巫妖,寻常别说是贵族了,平民都不愿意来。此处叫是叫荒原,实则并不算荒,土地甚至称得上肥沃,但留在这里的平民都是一群彪悍的主儿,大多向能保护他们的佣兵团和强盗头领上税,却不见有哪个再交一分钱给布里廷。 现在布里廷居然有胆子将这块地再封给某个贵族?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冷笑,要知道,艾尔沃德荒原,已经死过七个领主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贵族愿意来。 “小杰克,这消息确切吗?”白发灰瞳的男人已经很苍老了,满脸沟壑眼睛浑浊,但听他说话的口吻,就知道他还没老透,反而还维持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精明。 下首一个年轻男子褐发绿眼,鼻头上一片小雀斑,长相平凡,是丢到人群中就容易被忽视的那一种,他眼睛灵动,“应该不会有错,我派出去的几个风雀传来的消息略有出入,但大抵是不会错的。” 老人冷笑一声,“乡下来的小贵族能有这样的能耐,换谁都不会相信。” 消息里说,这群人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乡下贵族,先是在布里廷的海滨城市萨瓦里,十天内就将城内的几个老家伙杀的一干二净,出手狠辣毫不容情,接着以金子和宝石开路,又有各式精巧的首饰礼貌点心礼品,讨好了萨瓦里那个女侯爵,进而很快打入贵族的圈子里。从他们进入萨瓦里,到得来这块封地,那个神秘的贵族不过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这几乎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被叫做“小杰克”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有条消息却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闻他们是从奥德公国的方向来——”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难道是奥德那边哪个逃亡的大贵族吗……” 他们的手段一步步十分鲜明,显然很擅长这里面的门道,乡下小贵族,嗤,骗谁呢! “距离他们来这儿还有几天?” 小杰克恭敬地说,“大概还有七八天的日程,他们就要进入荒原了。” 老人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们先不要出手,鲍尔曼那些沉不住气的必然会去试探的,瞧瞧风向再说。” “是。” 荒原的春天是很美的,和大殷西荒的那个荒完全不一样,西荒是真的荒芜贫瘠,而布里廷这里的艾尔沃德荒原,却是人少地广,草原肥沃的地方。尤其此时春暖花开,油绿的草原上点缀着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野花,再加上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和轻轻吹在脸上的微风,舒适地几乎要让人喟叹。 叶无莺骑着的是贵族相当喜欢的胡迪马,这种马是由上等野马和某种与马是近亲的凶兽配种而成,再经过人类的驯化,长成的这种能够日行千里不乏力,身材高大健硕很有美感,额有细角背有长毛的白色大马。 他自幼学习骑马,驾驭这种性格或许不够温顺的“贵族马”自然没有问题。 除了几辆假作装着货物的马车之外,他们一行人皆是骑马,瞧着并不算是气势汹汹,因为人实在是不多,哪怕加上自萨瓦里吸收来的几十个精锐,加加也才不到一百人。 今年,叶无莺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已经渐渐褪去了少年的轮廓,全然成了青年的模样,他却依然还保持着那份独属于少年的清润俊美,精致无暇,这样的相貌若在大殷足以叫人心醉,在这片大陆上,竟然也不乏人欣赏。只是比起二十岁的司卿,到底没那么招蜂引蝶。 司卿不爱骑马,他坐在马车中,即便如此,这次护送他们来的那几个布里廷骑士,却都忘了之前的心惊胆战,不时往他的马车瞧去。 在大殷,司卿这样的长相虽少了些阳刚气质,却也并不女气,只能说他的气质本就偏于中性,性格再如何男性化,也无法中和天生清艳绝伦的长相,到了这里,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这个世界的女子,多半还没有司卿长得美丽。 于是,对司卿“一见倾心”的实在太多,弄得他相当气闷。 要知道,司卿本人是极其厌恶这种情况的。 当然,要论风情,谁也比不上谢玉,这一点甚至无关她的长相,哪怕她那秀丽的眉眼并不符合某些人的审美,却不妨碍她能够倾倒众生的气质,叶无莺觉得这或许不是天生,但那又如何呢?为博她一笑,他们想要做的事多了很多幕后的推手。 “我们进入荒原已经两天了,那些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谢玉与叶无莺并肩而行,略有些诧异地说。 叶无莺笑了笑,“恐怕那几股势力都在等着旁人先动手。” 谁都不愿意吃亏,当然想着别人能先来摸一摸他们的底。 谢玉拂了拂脸颊边的碎发,瞟了一眼不远处满脸忧愁的绿歌,“这样不理会……真的可以吗?” “他总认为万事要在他的掌握之中,”叶无莺冷冷说,“怎么,他让我到这里来避难我就来,他让我回去就回去?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三个月前,赵申屠那边就传了消息来,让叶无莺回大殷。 叶无莺直接无视了这条消息。 两个月前,赵申屠严令他立刻回去,并缓言安抚他放心,并不会治谢玉和顾轻锋的罪责。 叶无莺笑了笑,就当不知道。 一个月前,赵申屠那边直截了当地说让他速回,要给他论功行赏,蛮人果然没再犯边,不仅是他,他身边的人都可以升官。 叶无莺哼了一声,依旧不回应。 绿歌夹在中间,都快愁死了,反倒是叶无莺这边风平浪静相当悠闲,甚至跑来这艾尔沃德荒原当领主。 “来了!”顾轻锋忽然催马上前,脸色凝重地说。 叶无莺心头一松,笑起来,“总算来了。” 不然老这么等着,也是心烦。 从布里廷来的皇家骑士也发现了远方的马群,顿时有些踟蹰,甚至有几个交换了个眼色,即刻就想往后退去。从这些骑士的素质,也可以看出这会儿的布里廷皇室有多么不中用。 荒原可怕吗?其实不可怕,布里廷也不是没想过整治这里。但这块地方不是被一个人盘踞,而是分为好几股错综复杂的势力,偏偏还民风彪悍连平民都并不纯良,派兵驻守只会被狡猾的强盗和佣兵们蚕食殆尽,而且代价太高,于是,布里廷就任由这么一块土地腐烂下去,再也没有管过这里。 “那个首领交给我,其他人全部杀了,一个不留。”叶无莺轻轻说。 这些荒原上的强盗一个个无恶不作,实在让他找不出什么手下留情的余地,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将荒原上这几股势力连根拔起,全部都给清理掉的。 什么?人手不足? 是的,他手下的人是太少,但是论实力——呵呵,眼前这些虾兵蟹将还真不够看。 叶无莺抽出腰边那把布里廷皇室赐予他的贵族剑,这把剑很像是他现代看过的那种击剑用的细长西方剑,剑柄缀满了宝石,瞧着十分华丽,事实上很脆弱根本不好用。 他已经于半年前突破到了九级,这会儿还在磨练自己的控制力,用这样一不小心就要碎掉的剑,恰好可以更好地磨练自己,实在是很适合,一个不好碎掉了也无所谓,只要华丽的剑柄留着就够了。 看到叶无莺率先冲了过来,对面不少强盗都喜形于色,他们已经知道那家伙就是刚被敕封的艾尔沃德荒原领主,一个名字艰涩他们都念不大出来的伯爵。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布罗维克大人将会奖赏宝石和黄金!” “杀了他必然能够得到昆廷娜大人的欢心!” “杀了他!守护我们的荒原!” “……” 他们嚎叫着,如同勇士一般冲了上来。 顾轻锋握住弯刀的刀柄,清锐的声音坚定短促,“列阵!” 姜心雨和刘颂秋为首,他们带来的那二十个士兵很快列成了在对面那些匪徒看来很有些古怪的阵势。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阵势的可怕。 叶无莺轻而易举地用那把华丽的贵族剑削掉了几个首领的脑袋,剩下的强盗们却只剩下惊恐,那不过区区二十几人,却好似绞肉机一样,将他们四百多人彻底绞碎,第一波的冲势几乎可以说在几分钟之间,就被消弭无形。 那几个已经远远退到后面去的布里廷骑士感到自己有些腿软,如果不是还骑在马上,大概这会儿他们已经软倒在地了。 他们都是贵族骑士,本身也是从小练剑,也算是有些本事的,但别说是这样凶戾的交战场面,就连血都没怎么见过,这会儿腿软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群废物。”司卿冷冷说了一声,直接从马车内走了出来,看向一座遥远的丘陵,他感觉到哪里有人在窥视他们,于是,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远处原该碧蓝的天空似有什么黑雾一瞬间弥漫,凄厉的尖嚎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隐约的声音。 司卿“啧”了一声,“居然逃走了。” “是什么?”叶无莺已经处理完了局面,回到了马车附近。 “大概是那个沼泽深处叫什么来着的那玩意儿。”司卿漫不经心地说。 叶无莺皱眉,正想着自己怎么就无意识地走回到司卿身边来,对这种天然生出的亲近感很有些不满,听到他这样说,哼了一声,“巫妖。” “哦,巫妖,那是什么?翻译过来竟然和我们巫有点相似,可是这能力根本不一样。”司卿对于这个名字有意见。 他们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边前来挑衅的四百多个强盗已经彻底被杀了个一干二净,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原,叶无莺策马过去看了看,“都清理干净,埋了给这荒原当肥料吧。” “是。” 经过这一战,那些原本有些倨傲的布里廷骑士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不仅恭敬,还显得有些畏缩。 原本国王给他们的命令是送这位伯爵大人到封地,他们就可以折返回王都,可是这一路——根本不太平啊!跟着伯爵大人还行,若是让他们自己回去……出了事怎么办? 这会儿才是真的令他们进退不得。 一路上,他们一共遭遇到四波进攻,都是一个活口都不留,终于前路清静下来,再没有人来挑战他的耐心,几乎在短短的时间里,这位新领主的凶名就传遍了整个荒原。 这样暴戾的领主,日子还要怎么过? 忧心忡忡的都是平民。 剩下的那些原本盘踞在荒原的势力,不管是被打击过的,还是这次隐在暗处按兵不动的,想的东西却更多。 若不趁着他此时还未发展起来就彻底掐死,以后哪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位伯爵身边虽然都是高手,人手却着实不算多。 叶无莺到达封地上给他准备的那座领主府的时候,看着几乎跟鬼堡一样的破败古堡一阵无语,“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一个布里廷骑士小心翼翼地说,“因为前面七任领主都——”都死于非命,“所以这儿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难免显得萧条一些。” 这已经不是萧条的问题了,而是整个色调都幽暗到阴森了好吗? 叶无莺有些踟蹰不前,司卿大步向前,拉住他的手,“走吧。” 啧啧,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怕,这凶悍暴戾的性格也是没谁了,偏偏就怕鬼。 叶无莺:“……” 巫本就是驱邪一把手,说句实在话,有司卿在确实叫人安心一些。 “吱呀”一声,古堡的大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的尘土和蜘蛛网让司卿即刻往后退了好几步。 …… 好吧,叶无莺怕鬼,司卿怕脏,这俩都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了。 谢玉在后面忍笑忍得十分辛苦,顾轻锋都忍不住抿起了唇,唯有阿泽一脸懵懂,“怎么了?” “哈哈哈……”谢玉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哎呦,我们强大的莺莺和天巫大人哈哈哈哈……” 阿泽莫名其妙地上前几步,探头往古堡里看了看,“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一路碾压杀过来的叶无莺和司卿,居然在这样一座空荡荡的古堡前面停住了脚步,这个事实也当真让人十分无语。 “到明早再去清理吧。”叶无莺叹了口气。 谢玉笑着说,“好了好了,明天我和轻锋先带人进去清扫一遍,不然直接去附近雇一些人来清扫也可以,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可怕了再让你们这对……”在司卿看过来的不善眼神里,她好歹把“胆小如鼠”的调侃给吞了下去,“再让你们进去。” 领主府的附近,就是荒原最大的一个镇,这里勉强算得上和平,并不是说西荒这些家伙给这座破败的领主府,又或者那座小镇的管事多少面子,而是因为镇里有西荒唯一的一座魔法塔。 他们不大敢惹魔法师公会的人,因此,这座小镇也是西荒最繁荣的地方,商旅唯一敢的就是在此处往来。 于是,这晚他们在古堡外安营扎寨,并没有进入古堡,让在古堡中有所准备的某些人心中十分失望。 “他们发现了?” “怎么可能!” “那是消息走漏了吗?” “反正我这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老克里那里呢?” “不知道。” “我早就说过这个新领主不仅残暴嗜血,而且狡猾如狐,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问题就是,现在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 刚刚结成联盟的几股势力,又开始互相怀疑,毕竟当了那么多年邻居,对彼此也相当了解,他们多少年来都是敌非友,哪怕这会儿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短暂结盟,却不表示他们能够立刻相互信任。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联盟就会有立刻崩散的危险。 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即便联盟也想着怎么让自己获取更大的利益。 到底是哪一方走漏了消息呢,难道有人向新领主投诚了吗? 若是投诚能够维持现状,哪怕其他势力都被新领主吞掉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人的心思活络起来,但同时,看向其他“盟友”的眼神就更加充满了怀疑。 ……原来,其实“胆小”也不是全无好处的,不是吗? 第67章 “于是,你到底想拿魔法塔那群人怎么办呢?”众人一起在营地用早餐,因为事前没有准备,在这片大陆上,叶无莺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几乎可以说是更加恰当,馅饼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营地中的人美美吃了一顿,包括那些布里廷派来的骑士。 不远处的古堡里,有人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饿得咕咕叫。 虽说艾尔沃德荒原并不贫瘠,却也不表示富饶到能够养活荒原上的所有人,这些年轻人之所以投靠强盗窝或者直接去做佣兵,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吃饱饭而已,不然哪会干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 昨天上头让他们埋伏在古堡中,他们一天一夜只啃了一块小小的干面包,又冷又硬,好不容易才吞下去的,这会儿早已经饿得不行了,偏偏对面营地里飘来那么香甜的味道,让他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无莺用银叉叉起一块培根煎蛋塞进嘴里,“那要看他们怎么做了。” “若是他们不识时务呢?”顾轻锋皱着眉说。 叶无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都杀了。”司卿漫不经心地说,然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古堡,皱起眉说,“里面的人才叫人讨厌,平白脏了地方。” 若是在堡里杀人,难免要脏了自己的地方,这才是让司卿难以忍受的。 “这还不简单,”谢玉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就在这里住几天,他们被困在堡里没有食物和水,能撑上几天呢?” 叶无莺点点头,“这样吧,轻锋你带着他们守在这里,里面的人一出来就格杀勿论,等会儿我和司卿、谢玉、阿泽去一趟魔法塔。” “我也和你们去吧,”顾轻锋直截了当地说,“堡里的人今天估计不会出来的,而且,有姜心雨和刘颂秋他们在,难道还怕堡里出来的那么点儿人吗?” “说的是,一起去吧。”谢玉也说。 叶无莺干脆地答应下来,却仍然让谈凯江和绿歌留在这里压阵。 自从叶无莺突破到九级之后,谈凯江和绿歌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在第一次见到叶无莺的时候,就已经是七级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十八岁的叶无莺已经是九级,他们距离八级虽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但是这里头的差距仍然让他们感到五味杂陈。 但事实上,像他们这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积累,在高阶的时候方能前进一步才是正常的情况。 也因为叶无莺已经九级,身边又有司卿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天巫,他们再没有理由不放心他们去做任何事了。 即便是在这块大陆,除非是顶尖的法圣剑圣,否则谁都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 而艾尔沃德大陆的魔法塔,显然还没有这样顶尖的人物,有了一位魔导师都是了不起了,大魔导师都不屑于来这种地方,他们打听过艾尔沃德法师塔的消息,原本这里主事的甚至不是魔导师,而是一名大魔法师,直到听说要来新领主,魔法师公会才紧急派了一位魔导师来,他们这群人去,那是妥妥的碾压级别,实在不需要担心什么。 于是,古堡里的人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外面营地里的人进堡,甚至有风哨发现有几人骑着马往旁边城镇里去了,顿时有些傻眼。 这下可怎么办呢?他们不进来啊! 叶无莺却无心去嘲笑这些人的愚蠢,他们已经走进了艾尔沃德这个号称最繁荣的城镇,说是城镇,实则只是个小镇,占地面积不大,远远看到也有零零散散的几栋像样房屋,和并不算干净的狭窄街道,最显眼的,无疑就是那座属于魔法师公会的白塔了。 法师塔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这就是一个偏远、落后、狭隘的小镇。 怪不得稍稍高阶的魔法师也是看不上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实在是乏善可陈,不说比不上王都,就连萨瓦里这样的海滨都市都差得很远,甚至还比不上他们一路来艾尔沃德的路上经过的一些中小城镇。 艾尔沃德常年经过那几股势力的挤压,能维持这样一座和平的小镇已经不容易,这还是托庇于那座白塔,那些势力都不愿招惹魔法师公会的缘故。 看到叶无莺几人骑着马进来,不少平民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们,不愧是号称民风最彪悍的地方,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畏惧,虽看得出叶无莺的身份肯定不寻常,甚至有人或许猜到了他就是新领主,但他们仍然用一种漠然凶狠的眼神看他,警惕心十分强,排外意识也很明显。 “不是太好办呢。”谢玉皱着眉说。 他们可以将盘踞在这里的几股势力都给干掉,却不可能将所有的平民都杀光。 司卿嗤笑一声,“放心吧,这些人最识时务了,而且,无莺不是最擅长糖衣炮弹吗?”这个词还是跟谢玉学的,一路他们从萨瓦里走到艾尔沃德,他们用的手段着实不少,可是用金钱和武器开路,却并没有多少难度。 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渐渐靠近了那座美丽的白塔,可见这座镇实在是太小。 白塔的大门紧闭,叶无莺才不信他们不知道自己几人前来拜访,紧闭的大门本来就说明了问题。 顾轻锋跳下马来,“我去敲门。” 叶无莺拉住她,“我去。” 他走到门前,先是轻轻拍响了门板,然而,里面毫无反应,这冰冷的大门是用坚硬的金属所制,需要朝里打开。魔法塔里是不可能没人的,但这会儿却好似无人在家一样,任由那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一声声回响。 四下里有不少眼睛都盯着这边,不仅仅有平民,或许还有其他势力的眼线,他们都有些不解,这位新领主是想做什么呢?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来拜访魔法塔? 魔法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是整个大陆的共识,这些人倨傲清高,又蛮不讲理,着实不算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 这些势力思忖着,难道新领主与魔法师公会有什么关系,所以才这么快到这里来? 但瞧着新领主亲自去敲门,法师塔里的人却这么不给面子,他们几乎要忍不住捧腹大笑了。 不要以为身为贵族,甚至是新领主,这些个眼高于顶的魔法师就会给你面子,他们素来是目下无尘,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好吗?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大出他们的意料。 只见那位新领主叹了口气,“是我敲门的声音太小了吗?”他开口说,然后,伸出那只白皙秀气的手掌,就那么轻飘飘地在厚厚的金属门板上拍了一拍—— 轰! 在场的人谁都无法形容那种一瞬间袭上心头的震撼,他们差点惊跳起来,新领主直接打坏了法师塔的门板!他、他直接把门给掀翻了! 沉重的金属门就这么往里倒去,因为法师塔里一向很干净,倒是没有激起什么尘土。 既然来了,他们当然也是做过功课的,这篇大陆上的魔法师与大殷的炼气士既有共通之处,又有不同。他们也是修炼五行之力,当然,他们不叫五行,叫自然属性,可大殷的炼气士可以借助各种灵器,譬如灵力弓和灵力枪灵力炮,这里的魔法师却习惯用法杖来做魔力增幅,事实上也是出自同源。灵器用灵石,法杖需要魔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简单而言,大殷的炼气士更均衡一些,哪怕他们的防御无法和武者相比,却也有一个基本值,而且体能也算不错。炼气士修炼的控制法门,要远远超过魔法师,对力量的控制力也是如此,一名炼气士可以持续战斗很久,魔法师却不行,他们更暴力,力量确实要比不借助任何外力的炼气士要强大,控制力却要弱一些,再加上比炼气士的身体更加脆弱,差不多同阶的碰上,胜负难料。 即便是强大,这强大也是有限的,谢玉和阿泽只需要掏出灵力枪来,妥妥一杀一个准,除非碰上大魔导师或许有些麻烦,对上法圣直接需要逃跑,魔导师以下的他们不用枪都能轻易干掉他们。 叶无莺就更不害怕这些身体脆弱到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的魔法师了,炼气士好歹还修炼一下身体,魔法师是纯粹只顾着输出,防御低得惊人呐! 魔法塔的大门就这么被他暴力破开,他却站在原地,无辜地说,“这可怎么办,敲得太低了里面的人听不见,稍稍用力了一点,这门就被敲坏了,谁知道看着结实的大门这么不经敲?” 众人只想给他一个大写的呵呵。 这门一倒,里面立刻有两个人脚步匆匆从楼上冲了下来,一看这倒在地上的大门,脸色整个都青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显然,法师塔还从未遭到过如此挑衅,事情太过意外,弄得这两个穿着华丽法师袍的魔法师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了。 在这个看着就有些荒僻的小镇,这两个中级魔法师却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法师袍,布料光滑柔亮,领口甚至缀着一颗指甲大小的宝石,与这里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而且,这只是两个中级魔法师而已。算起来,只相当于三四级的炼气士,即便是在大殷,也不放在叶无莺的眼中。 “哦,原来有人在啊。”叶无莺笑了起来,他本就长得秀美绝伦,这样一笑,便如春暖花开,显得极为温柔。 那两个魔法师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门板,又看了看叶无莺,一时间竟然怀疑了一下是不是他干的。十八九的青年瞧着温文尔雅气质出众,着实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听说艾瑟顿先生前几日就已经到了,我们如此有诚意,刚到撒蒙奇的第一天就来拜访,怎么,艾瑟顿先生不愿意见客?”叶无莺的口吻仍然是那么柔和,说的话却让那两个魔法师脸色又变了一变。 “这扇门是怎么回事?” 叶无莺笑得很迷人,眼神却冰冷锐利,“这扇门历史有些太久远了吧?有点太不经敲呢,这样不安全怎么行,既然坏了,我回头让人送一些更好的材料过来,好好换上两扇门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朝里走去。 他们一共只来了五个人,偏向里的气势太足,那两个魔法师想要拦住他们的,手却怎么都伸不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直觉认为若是真的拦了,这群人会毫不犹豫地割断他们的喉咙。 这种感觉让他们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根本不敢再与他们对视,那几人的眼神犹如刀锋,割得他们遍体生疼。 这是一群凶人,不知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血,方能有这样的气势。模模糊糊中,他们畏怯地想着,平日里的傲慢怎么也拿不出来,只得一步步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 魔法塔共有七层,下面几层并没有人,这会儿所有人都集中在最上层,在魔导师艾瑟顿的身边。 于是,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上去,叶无莺他们脚步悠然,一步步地跟着上去了。 魔法塔内部没有设有多少防御设施,所有的防御几乎都被设置在外部,而他们并没有真的打算与叶无莺这个新领主对着干,所以没开启防御甚至是攻击的魔法阵。他们原本的打算叶无莺也可以猜到,不过就是今天避而不见,给叶无莺一个下马威,以便维持魔法师公会在撒蒙奇的权利。 谁知道,这个新领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直接闯进来完全破坏了魔法师公会的计划,因为太过意想不到,所以塔里的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一个年老的大魔法师看到那两个魔法师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刚想开口问,就发现跟在后面笑盈盈走上来的叶无莺等人,要训斥的话顿时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叶无莺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马布尔先生,您好。”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之前撒蒙奇小镇魔法塔的主事者,大魔法师马布尔。 “你们来做什么!”他一见这架势,顿时气得眉毛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叶无莺微微一笑,“我?当然是来问一问你们的打算。” “什么?” “臣服于我,或者死。” 第68章 叶无莺的口吻并不是冷冰冰的,甚至带着点儿温柔的怜悯。 马布尔却一时间不知道气好还是怒好,眼睛一翻差点儿直接往后倒去,倒是他身后站在那红丝绒地毯上的魔导师艾瑟顿仍然脸色平和,显得很有城府。艾瑟顿是个瞧着不过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但很多魔法师都精于保养,他肯定比看上去要年纪大不少,但即便如此,越算得上是年轻力壮了。 这片大陆和大殷不一样,大殷不论是武者还是炼气士都要锻炼自身,功法也有专门内修的法门,所以绝大部分高阶都能够延年益寿,这片大陆却不一样,他们的本事很趋于外力,不论是剑士还是法师,寿命都和正常人差不太多,顶多稍稍延长一些,绝不像大殷那边寿命悠长。 这位艾瑟顿先生并不是近年才突破到魔导师的,他多年前就已经是了,所以在魔法师公会中还算有些地位,如果不是因为某个宿敌的刻意陷害,他根本不可能跑到艾尔沃德荒原这荒僻的地方来。 但既然来了,他就要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为魔法师公会保住在这片荒原的利益。 魔法师绝不是真正清高不管俗务的人,否则他们这些华丽的法师袍,那些造价不菲的法杖,还有法杖上的魔晶从哪里来?恰恰相反,他们才是真正的贪婪成性,可是许多国家都要依靠魔法师的力量,当魔法师们联合起来的时候,各国就都有了顾忌。 若是这片大陆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区区一个魔法师公会根本翻不出什么风浪,可惜,这是片处处分裂的大陆,而魔法师公会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十八个国家里,到处都是魔法师公会的人。 “领主先生,恐怕您今天的行为太不礼貌了。”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艾瑟顿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或许比他的幼子还要小上一些的年轻人,身上有种很可怕的气势。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玄妙感觉,他发现自己若是不识时务,他别在腰间那把漂亮的好似装饰用的贵族剑就会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的脑袋。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有这种直觉。 危险,极度的危险! 不仅仅是为首的这个年轻人,他身旁的那几人,任何一个都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尤其是站在他左侧的那个面容苍白的青年,他的身上有种诡异的叫人恐惧的气质。 这时候,再要开启所有的魔法阵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储物戒指里倒是藏着几张备用的卷轴,但就算是他自己逃跑了,这座魔法塔也就毁了,他这项工作就是彻底失败,恐怕在公会里的评级会一下子降低一等,这才是他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原因。 叶无莺笑盈盈的,“礼貌?抱歉,现在我的要求是按照我的规矩来,而不是你的。若是你们愿意臣服,我自然可以给你们相当的礼遇,否则,今天一个人都别想离开这里——别动,我知道你想取出卷轴,但是很抱歉,在我面前并没有用,你的动作太慢了,那么迟缓,我可以在你取出卷轴撕开之前杀死你数十次。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艾瑟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旁边的马布尔原本就年纪大了,这会儿气得血气上涌。他在艾尔沃德荒原已经快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哪怕是那几个大强盗窝的首领,面对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更别说那些粗鲁的佣兵,来见他的时候都会带上重礼。别看他已经年近九十,单看那深红色的法师袍,就够这整个撒蒙奇的平民们吃上数十年,更别说那昂贵的法杖和法杖顶端那颗硕大的火属性魔晶。另外,明明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他在这法师塔里还收了十来个漂亮的法师学徒,不论资质,只需漂亮,一个个如花一样娇艳的少女和如晨露一样清新的少年,全是他的私人禁脔…… 他已经享福太多年了,比艾瑟顿还经受不住这样的挑衅! “你们真的是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布里廷的国王见到了我们——” 然而,他的话只来得及说一半,出手的是站在右边的那个瘦高女子,五人之中,属她的长相最为平凡,皮肤又有些枯黄,着实不算好看,偏偏背着个相当古怪的武器,这年头剑士也只用剑,不管是大剑还是轻剑那都是剑,用异种武器的也不是没有,却到底沦为异类,也没什么真本事。偏偏这个女子瞧着很可怕,不是一般的可怕。 他们来之前,对魔法塔里重要的几个人都做过调查,所以,叶无莺一照面就叫得出马布尔的名字,也认出了艾瑟顿。 出手的是顾轻锋,她的弯刀比多年前出刀的时候更轻灵更美丽,如梦似幻,犹如月影。可是,一刀之下,毫不容情,直接削掉了马布尔的半个脑袋。 在这座魔法塔里,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这个大魔法师马布尔,他贪婪成性,心思龌龊,也不知祸害了多少人,简直是死不足惜,从进来之前,顾轻锋就已经决定要杀死他,这会儿自然懒得听他聒噪。 削掉半个脑袋的方法,比整个割掉他的脑袋还要令人心惊,当然,也要更难,人的头骨是极其坚硬的,相比较起来,脖子就要脆弱不少。所以,当他的半个脑袋已经飞出去的时候,口中还在继续说剩下的半句话:“……见到了我们,都要客客气气的——” 之前上来的那两个中级魔法师和厅中其他的魔法师中,不少人都惊声尖叫起来,甚至有人被骇得直接跌坐在地,厅内弥漫开某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看啊,这些魔法师就是这样怂蛋,一般而言,越是贪图享乐的人,越是惜命,这些魔法师养尊处优惯了,要说惜命,真没多少人比得上他们。所以他们怕死,十分怕死。 可哪怕叶无莺用言语上的威胁令他们感到有些害怕,却也仅限于此,甚至有些人心中的愤怒还要超过恐惧,比如马布尔。 无知者无畏,可以用来形容他们。 但是,当马布尔的半个脑袋飞过来的时候,他们才被吓得狠了,完全失去了魔法师该有的气质。 “看,我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叶无莺耸了耸肩,依旧用他那温柔可亲的口吻说,“马布尔先生既然不肯臣服,那就只有死了,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顺理成章的,艾尔沃德荒原这座法师塔内所有的魔法师都屈服了,包括魔导师艾瑟顿,要知道,他们都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而且,这屈服还不只是口头上的事。 因为他们有司卿这个天巫。 等到法师塔上下一百零三个法师的命牌全部都被叶无莺扔进空间的时候,这些人只能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了,再也失去了反悔的余地。连马布尔的死,到最后也不过是艾瑟顿写了一封信寄回魔法师公会,说他因为年老体衰而自然去世。不管公会里的人到底信不信,艾瑟顿在公会里的力量要比区区大魔法师马布尔大多了,即便是有人不信,也只是猜测马布尔不满艾瑟顿这个空降首领,给艾瑟顿为难,被他给偷偷处理掉了。 实在没有人会想到,马布尔就这么被杀了,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他们在这座法师塔里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外面守着的各路眼线都翘首以盼,希望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苦等三天之后,他们看到的是魔导师艾瑟顿恭恭敬敬地将叶无莺一行人给送了出来。 ……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然后,他们发现不仅如此,魔法塔竟然将他们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了那位新领主! 有盘踞在艾尔沃德数百年的魔法塔作为“内应”,他们削起其他势力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新领主身边明明才那么丁点儿人,却偏一个人能杀一个团,战斗力高到不可思议,渐渐的,再没人敢去撸虎须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撒蒙奇的那座古堡,在数十年后,终于又有了新主人,它被整个儿休整一新,里里外外都被翻过一遍,再没有之前那副破败的模样。新领主身边那个漂亮的女“法师”和清秀的男“法师”带着魔法塔里的木系土系和水系魔法师一起,不出多少日子,古堡外就长起了又高又厚的荆棘墙,墙内有遍布的玫瑰花和郁金香,美得相当清新有格调。 里面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从墙纸到壁炉,再到一张桌椅一个碗碟,都是精致华美得超过布里廷的王宫,叫人往里一走,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脚。 作为主人,唯一不满的一点就是卧室。这古堡里的房间不少,足够将他带来的人都塞进来。叶无莺理所当然地住进了那间宽敞的主卧,然后,就在他的隔壁,中间联通甚至没有门的房间里,住着司卿。 照这片大陆的规矩,男女主人的卧室它就是这么安排的,绝不像是大殷有一间共同的卧室! “能不能别住这里?”叶无莺皱着眉,这样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司卿口吻平淡,“难道就让这个房间这样空关着吗?你要知道,古堡里房间虽然多,但视野位置最好的也就那么几间,其他都被那几个家伙占据了。”也就是说,只剩下这么一间,“还是说,你想让谢玉或者阿泽住过来?” 叶无莺:“……” 他要是敢说一个是,恐怕司卿下一刻就要掐死他。 看着眼前这个痼疾或许好了些,却依旧比正常人要苍白的青年,叶无莺想着他这样受不得苦的人,小时候为了他离家出走瘦得像个鬼,现在随着他西荒走过又留在这在他看来全然的蛮荒之地,几乎可以称得上颠沛流离,也不是全无触动。 只是,叶无莺更不想承认的是,比起这么点儿触动,他更讨厌的是司卿接近他的时候,那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颤栗。 这种条件反射会让他变得不像是他。 亲吻,又或是做爱,那些过往像是深深的烙印,让他害怕,又忍不住渴望。 叶无莺一边因为司卿的努力付出温柔体贴而有些松动,一边又恨着那个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司卿。 爱恨难解,他能够这样平静地对待他已经很难得。 “那好吧,我明天请人来,在这里装一道门。”最后他选择了个折中的方法。 故意不去看司卿那一下子黯淡下去的眼睛。 他在失望,但那又如何呢? 第69章 叶无莺想得不错,然而司卿却不是那种会逆来顺受的人。最终,那扇门还是没做成,他用的理由也很简单,这里做扇门简直是破坏古堡原本的结构和美感—— 理由太扯淡,还扯淡得太光明正大,反倒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至于阻拦的方法也很简单,戴着面具气质高冷的巫偶夜往门那里一守,那些请来的工匠别说接近了,一走到附近就浑身发冷落荒而逃。 不过,司卿在这方面不讲道理,在晚上的时候还是很安分的,好歹让叶无莺放下了些心。 但是,他们到达撒蒙奇,还只是第一步。 在这片荒原之上,勉强称得上他们敌人的,其实也没几个,但比起武力值,这些人的性格和处事更加狡猾,单凭武力是没法在这里潇洒太久了,毕竟敌人太狡猾,不玩点手段容易被人彻底坑死。如果不是有了魔法塔的资料,对付起他们要更加困难一些。 “先从撒蒙奇开始吧,我们总要先建设起来,不能老想着把他们消灭干净了再做事。这些家伙跑得和兔子一样快,又藏到了洞里,狡兔三窟,想要揪出来也没那么容易。”谢玉将最新的资料放在桌上,“这都是往年的一些资料,我建议先整理一下户籍,这里的户籍简直乱成一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更新过了。” 到一块地方要当一个管理者,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将敌人打跑就结束了的,更重要的是之后的经营建设。叶无莺现在还没有威望,更没有让人才投奔到这片荒原的理由,他能用的人就只有带来的这些。幸好在萨瓦里的时候,他就注意过这方面,带来的人中有几个精于此道的管理人才。 更何况,他有钱,实在是太有钱了。 所谓基建这种事,大把的钱撒下去,叶无莺还真不怕做不成。 正与谢玉他们几人在书房说话的时候,一位银发灰眼管家礼貌地敲了敲门,“少爷,罗兰斯先生来访。” 这位老管家是世代守在这座古堡的,也是撒蒙奇本地人,哪怕数十年前古堡就荒废下来,他们一家仍在此处住着。每一代的长子都会被当作管家来特别教养,这位桑迪就是第三十七代,想不到在他活着的时候,还能有新领主来艾尔沃德,要说这片荒原上有什么人是真正欢迎叶无莺,那也就只有老桑迪一家了。 哪怕经过了那么多代,老桑迪的举止动作都不再是那么标准的贵族气,叶无莺倒没有嫌弃他,毕竟他们一家是真的很不容易,而且忠诚度也不错。 之前荒原上的几方联盟藏在堡中对叶无莺等人意图不轨,老桑迪和他的长子被关在酒窖之中,等到叶无莺他们发现的时候,父子俩都已经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叶无莺立刻命人救治,怕会就此一命呜呼,叶因此老桑迪对叶无莺就更多了几分尊重和忠心。 “罗兰斯?”叶无莺很快想起,他是艾尔沃德荒原上最大的佣兵团之一火烈鸟的团长,也算是名声最好的一支。 他只思考了一瞬,“他带了几个人来?” “只有他自己和两个副团长,火雀卡特琳娜,乌鸠特雷纳。” “那将他带到这里来吧。” 罗兰斯自从踏进这座本该挺熟悉的古堡,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是艾尔沃德出身,除了少年时期到王都求学的那段时间,几乎从没离开过这片荒原,所以他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 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了,他是不会自己拉起佣兵团,带着一帮兄弟卖命的。荒原上太乱了,要保住他和这帮兄弟,佣兵团反倒成了唯一的出路。 罗兰斯本身很有几分英雄气质,长得也很高大健硕,银发蓝眼,面容英俊。只是一只眼睛因为早年受过伤,透着失去生机的灰白色,他在艾尔沃德荒原的名声很好,有情有义,很少欺压良善,这也是叶无莺决定见他的根本原因。 他其实并没有主动攻击过叶无莺一行人,在古堡事件上,也只是迫于压力派了两个佣兵来而已。他对这个新领主的态度并不是那么激烈反对,和同样是佣兵团团长的鲍尔曼不一样。 在踏入古堡的刹那,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短短三个月时间,古堡已经彻底焕然一新,城外环绕的小河清澈,荆棘墙被碧绿的嫩叶覆盖,还点缀着几朵粉白色的蔷薇,充满了春夏茂盛的生机。 沿着被清扫地干干净净的鹅卵石走道,走进古堡的大门,看到的是重新焕发生命的喷泉,这喷泉以水属性魔晶为能源,即便是贵族,也不是人人都舍得花费这笔钱在毫无用处的喷泉上。 再之后,就是熟悉的巍峨古堡。 因为这古堡的地方很大,防御工事也是现成的,外形又这么有气势,他们几方势力不是不垂涎的,但是,这里距离撒蒙奇太近了,若是要留在古堡,就要和那些性情古怪的魔法师做邻居,而且,注定无法拿下撒蒙奇的话,这里的地理位置就不大好了。更重要的是,谁要是拿下这里,就会破坏艾尔沃德好不容易形容的微妙平衡,所以,大家就任由这古堡败落下去,谁也没有管它。 可不论什么时候看到,都容易叫人心旌动摇。它的历史已经很悠久了,最早艾尔沃德还不是这副模样的时候,也曾有过强大英明的领主,就是他建起了这座古堡,矗立在这片荒原的中央地带,几乎可以说是俯瞰着整片荒原。 也因此,它是真的一看就能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红色的丝绒地毯一路从古堡内延伸出来,罗兰斯并没有骑马或者乘坐马车,为了表示对新领主的尊重,他和两位副团长将马放在堡外,一路走过来的,也因此,这不算短的路途里他闻着浓郁的花香,看到大片红白玫瑰美丽夺目,金色郁金香艳丽高贵,还有修剪得很整齐的绿色灌木和绿树成荫的走廊以及隐在绿木中的金色小亭。 “想不到这个短短的时间,这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火烈鸟的副团长卡特琳娜感慨说。 另一个副团长特雷纳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贵族的气派倒是十足,我看我们的要求他才不一定会答应,贵族老爷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人。” 他这么一说,卡特琳娜也有些不安。 但是这时候,三人已经走进了古堡。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进去就感到一股舒适的清凉扑面而来,这气息中甚至带着某种他们辨别不出的香气。 外面正是骄阳烈日,这里却极为舒适,光可鉴人的地面被洒扫得很干净,空荡荡的大厅里,边边角角都摆放着精致的摆饰和新鲜的花草,那些摆饰他们一看就无法衡量价值,只知道不论打坏哪一个,恐怕他们都很难赔得起。上方的水晶吊灯已经换了一个,原本的那个毁损已久,上面的水晶都被他们各自拆下夺走,包括罗兰斯的手里,都有几条原本属于这座古堡水晶灯上的纯正水晶。 可是这会儿的这盏灯,比原本的那盏水晶灯更大更美也更叫人目眩。不仅如此,点缀在各处的壁灯都是水晶灯罩,暗处的甚至撒发着柔和的微光。 “恐怕都是用的魔晶做为能源,真的是财大气粗。”特雷纳嘀咕说。 他们在厅里只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瘦高的人影向他们走来。 “罗兰斯先生,请跟我来。”灰发管家彬彬有礼地说。 罗兰斯苦笑了一下,“桑迪先生,好久不见。” 作为土生土长的艾尔沃德人,罗兰斯不仅见过桑迪,还不止一次,当初桑迪一家被其余人欺压的时候,罗兰斯甚至出手帮过他两次,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冷眼旁观,看不过去了才会帮他说两句话,谁知道这硬脾气的桑迪一家也能时来运转呢? 桑迪对罗兰斯并没有太大的恨意,却也谈不上感激,因为罗兰斯一时不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罗兰斯的仇人也是很不少。于是,他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少爷在书房等你。” 三人被桑迪亲自引领着,朝堡内的书房走去。卡特琳娜却发现不远处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某个女仆有些眼熟,仔细看过之后,不禁有些心惊肉跳,拉住罗兰斯压低了声音说,“那边、那边那个女仆,原本不是马布尔先生的爱宠吗?” 她一说,罗兰斯和特雷纳立刻朝那个容貌艳丽的女仆看去。那女仆穿着朴素简单的衣裙,金发碧眼,娇媚婀娜,不是以前那个借着马布尔的势骄奢跋扈的艾娃吗? 艾娃并没有成为魔法师的资质,但还是成为了魔法学徒,她是撒蒙奇小镇的人,靠上马布尔之后,在小镇横行无忌,着实令人生厌,却想不到这会儿成了新领主的女仆。 看来传言并没有错,魔法塔已经成了新领主的附庸。 艾娃也看到了罗兰斯三人,她的眼中甚至忍不住露出恳求之色,却不敢真的发声寻求帮助,这些日子她已经受够了教训,而她所能凭借的,也只有自己的美貌,可惜新领主对她毫无兴趣,他身边的几人不是女子就是彻底对她视若无睹。 罗兰斯只当没有看见,径直跟着桑迪走进了新领主的书房。 只一进去,就差点不敢落脚。 若说外面是金碧辉煌,那这里就是高雅精致到了极致。 地上铺着的地毯是从未见过的样式,那造型古朴的架子上摆放的竟然是瓷器!这种精贵的玩意儿一直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不仅仅昂贵,而是连贵族得了一两件,都会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别说是摆出来了,连看都不给别人看一眼。罗兰斯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们佣兵团曾经帮着护送过一件珍宝,只是个巴掌大的小酒杯,就是这种瓷器,他们曾经见过,这种材质实在是太特殊了,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是,这位新领主手上用的,架子上摆的,全部是要大得多而且精美得多的瓷器,这里面的任何一件,恐怕都能卖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那些,那些都是瓷器吗?”卡特琳娜惊愕地脱口而出。 叶无莺微微一笑,亲自回答她,“是的。” 这片大陆原本是没有瓷器的,半件都没有,现在流传出去的少数瓷器,都是当初和绿歌一船逃出来的那些个商旅卖出去的,他们的货物几乎都丢失了,整船的瓷器茶叶香料丝绸都被那几个龙族卷走,却也还剩下一些小件,在发现来回的“路费”太过昂贵之后,仍然有两个商旅回来了一趟,以天价卖出了不少丝绸和瓷器。 但对于罗兰斯三人来说,看到的只是那贵的恐怖的价值,他们顿时觉得束手束脚,都不知道该怎么站着了。 然后,罗兰斯就看到了坐在新领主左下的少女,之所以说她是少女,是因为她瞧着年纪实在不大,像她们佣兵团中的爱丽莎十六岁,这少女甚至瞧着比爱丽莎更年幼一些,他看向她的时候,甚至没法注意到她秀丽的眉眼,只觉得这少女浑身都像笼着一层光一样,美得惊人,只叫他的心脏怦怦怦剧烈地跳了起来。 “不知罗兰斯先生来找我所谓何事?”照理来说,他们的关系是敌为友,并不是那么亲密的可以互相拜访的关系。 听到那位领主先生悦耳的问话,罗兰斯恍惚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从那少女给他的震撼中挣脱出来,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我来是为了恳请领主大人帮我一个忙!”不得不说,一路的所见所闻,让他对这位新领主生出了相当大的信心,这样一个富裕,而且强大的领主,肯定是很厉害的贵族,并不像之前传的那样只是个乡下小贵族。 乡下小贵族能有这样高雅的品味和阔气的手笔?更别说连大贵族都不一定能拥有的瓷器,就这么被他摆在架子上——随意一个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帮你一个忙?”开口的是谢玉,然后他们就看到那个刚才还稳重硬朗的罗兰斯浑身震了一下,脸都涨得通红。 这是在搞什么,明明说这个罗兰斯纵横荒原十几年,是个稳重成熟的佣兵头子,咋一见谢玉,就好像是第一次动心的毛头小子? 司卿一见,直接翘了翘唇角,“这样吧,罗兰斯团长,不如你直接和我们的谢玉子爵谈吧,现在这些事都是她在管呢。” “子爵?”罗兰斯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悦,进而又带着患得患失的不安。从这一句话,他确认了谢玉不是这些新领主的女人,甚至不是他的亲属,而是新领主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 叶无莺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司卿也太坏了,明知道这罗兰斯一瞬间就迷上了谢玉,立刻把他的事踢给谢玉。 不过,他早就希望赶紧把谢玉和阿泽同别人做堆送,这样他才能安心一点。 偏偏这两个人一个太懂,一个太不懂,在司卿看来,谢玉也不过才十几岁,怎么就把一切都了然于心。她长得美,又天生有种诱惑风情,喜欢她的不知凡几,其中也不乏长相家世性格样样出众的男子,偏她一个都不喜欢。至于阿泽就恰恰相反,他的条件要比谢玉差,可是长得不错,性格也不差,也不是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他,便他在这方面蠢得让司卿都不忍直视,根本就是还没开窍,简直让司卿操碎了心。 叶无莺对这一些心知肚明,一边想着,又笑了起来。他往后靠了靠,温和地说,“是啊,直接和她谈吧,我这里还有太多事,不过你放心,她是我的得力干将,也是我的好友,她说的话都是算数的。”说完,他取出那一大本资料,皱着眉翻看起来。 瞧,他很忙,真的很忙。若是现在赶着将某些种子种下去,到秋天还能再收一季,撒蒙奇附近的土地不算少,之前几乎都是魔法塔在管着,所以还算安稳,有不少人都在替魔法塔种地,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魔法师可不关注那些农民到底怎样播种,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年能收上去多少税。所以,明明土地并不贫瘠,撒蒙奇的农民生活得仍然很困苦。 现在,这些土地都回到了叶无莺的手中,他正考虑着要发多少“良种”下去,这个玩意儿他的空间里最不缺了,所以,他也真的没那个心力去考虑罗兰斯的恳求。 谢玉可没他那么“含蓄”,直接送了个大白眼给这对无良的家伙。 真是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的坏! 第70章 既然丢给了谢玉,这件事叶无莺也就不再关心,他带着司卿阿泽直奔撒蒙奇郊外的农田。 说好了今天发种子,所有的农民都站在原地不安地等待,有那几个面容倨傲的魔法师在,他们半点不敢动弹。 说句实话,叶无莺原本对什么农作物什么时候种压根儿不太了解,他空间里那些农作物长起来并不限于时间,于是,他也虚心请教过带来的这些人,里面倒是有几个会种田的,可是他们并不认识所有叶无莺空间里的作物。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舶来品,这世界东西方压根称不上什么交流,大殷还好一些,至少是一个庞大的完整国度,在这片大陆上简直更加悲剧,因为分裂成多个小国,不少国家之间还是相互敌对的关系,明明在同一块大陆,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国家不合,很多作物都不会到处流通的。 所以,在艾尔沃德荒原上,农民能种的东西相当有限。 这里原本只种小麦,还是种头很差的那一种,收获别说是丰盛了,根本就是少得可怜。单一的种植,唯一的绿色蔬菜只有莴苣,也难怪这些农民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形容枯槁,难得的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有种精神气,使得他们的眼神看上去还真有点凶。 不愧是荒原上出身的人,并不真的像某些地方的农民那样软弱。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被长时间欺压他们的魔法师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叶无莺来的时候,有些人抬头悄悄望了这位新领主一眼,包括他身旁那个衣着华美的青年,眼中有些好奇,同时也有了畏惧。法师塔的屈服外面或许不知道,他们就住在撒蒙奇,怎么可能没听说? 那几个魔法师也在看叶无莺,见叶无莺带着习惯性的温柔微笑,他们却一个个赶紧低下头去。这三个月来,他们可是见识过了这位领主的可怕,他笑得越是柔和越是美丽,下手就越是酷辣无情,让他们差点儿硬生生打个寒颤。 叶无莺却在思考先给什么种子给这些农民播种。 小麦是他们种惯了的,但这里只种一季麦,春播秋收,这会儿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叶无莺一眼望去,那些个稀稀落落焉了吧唧的麦田,到了秋天也收获不了多少,他印象中似乎有春麦有冬麦,荒原的冬天并不寒冷,这里虽然称不上四季如春,但气候着实不糟糕,和大殷的西荒可是没法比。叶无莺也不知道自己空间里的小麦算是哪一种……不过,他仍然决定让这些农民秋天种种看。 除去小麦,这里还有大片空闲的农田,叶无莺想了想,只拿出了两种作物。 土豆和玉米。 现在这些农民,最大的问题是吃饱饭。 叶无莺之前才看过多年前的户籍资料,那会儿艾尔沃德荒原上,就有将近十万的人口,这些年荒原虽混乱不堪,却并没有流失多少人口,虽有不少人落草为寇,但绝大部分人仍然在这片土地上艰难的生存。 饭都吃不饱了,原本背井离乡的人该不少才对,但在布里廷,还有个特殊情况,外面正值乱世,在打仗呢。 这里饭吃不饱,啃点野菜拌着麦皮,偶尔有点儿坚硬的黑面包,也能勉强活下去,跑到外面,却很可能在纷乱中一命呜呼。所以,离开的人并不多。 小麦和玉米是叶无莺空间里最容易获得的两种作物,三五分钟就能收获一大堆,他不知道种子好不好,但那装在麻袋里的麦子和玉米一露出来,那些农民眼睛顿时迸发出明亮的光,恨不得直接扑上来了。 司卿的两个护卫拦在最前面,他的八个护卫,这次只带来了一半,四个而已,另外四个已经比他们早一步去了京城,他命他们去保护青素等人,同时也是传达一个信息和态度,他会永远站在叶无莺的身后,京中某些人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样愿意趟这趟浑水,要知道,绝大部分的巫在这种时候,不说维持中立,也会基本置身事外的。 “麦种可以到秋季再播种……”叶无莺刚起了个头,就看到他们盯着的是玉米和土豆。 “那是什么?” “不知道,从没有见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领主带那些来,是要我们种吗?” “……” 咦,等一下,叶无莺本来以为这片类似欧洲大陆的地方,应该有玉米和马铃薯才对,然后他仔细想想那模糊的现代知识,这两种,似乎、好像是美洲植物来着……不知道这片大陆和美洲有没有关系。 他风中凌乱地想着,很快意识到这些农民从来没有见过玉米和土豆。 所以,到底怎么种,他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办啊! 既然不知道,就只能尝试。 叶无莺一边说着,一边先将麦种发了下去。 这些农民一见麦种就整个惊呼了起来,无他,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麦种! 颗颗饱满,粒大皮薄,几乎没有一颗是坏种,比他们看到的那种高价优等种还要好。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看着叶无莺的眼神就软化下来,农民总是很简单的,接着,他们就又忐忑不安地看着叶无莺,就怕这位新领主给了他们这么好的种子,他们种不好,而领主要求交的税又太多,到时候……交不出来可要怎么办。 叶无莺笑了笑,“从此,我治下的农民,我都只收三分税!”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连那些被叫来镇场子的魔法师都难以置信地朝叶无莺看去,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年代,别说是三分税了,绝大部分的领主不收七分税,收个五分都是难得被领民称颂的仁慈领主,可以被载入书册的那一种,史上还真没出过只收三分税的领主。 要让叶无莺说,他连三分都未必需要,因为真的不缺钱啊,但是,他要考虑的是,以后地盘大了摊子大了,恐怕就很难负担得起,税还是要收的,却实在不需要那么多。 先是安静,之后就是怀疑,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不怪他们不信,领主虽然可以自己制定税收政策,毕竟整片领地都是他说了算,可是领主还要向王室交税啊!布里廷的王室是出了名的贪婪,若不是征重税,怎么能维持他们那穷奢极欲的生活。 从领地上收缴三分税,恐怕交给王室都不够。 有人这样想着,叶无莺心中直接呵呵。 交税给布里廷皇室?开什么玩笑!他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再给布里廷王室交一分钱的税! “这将会写到我新颁布的法令里,绝不是一句玩笑话,我说收三分,就只收三分。”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场表情怔愣的农民,“只需是我治下的农民,都是如此,替我种地的人,自己可以留下七分的粮食,吃饱穿暖,平安生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场才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不少人甚至流下了眼泪,他们心甘情愿地跪在这个他们以前痛恨的“贵族老爷”面前,恨不得爬到前方去亲吻他的鞋子。 没有什么消息,比领主对着他们,亲口说出这条法令更让他们感激涕零。 之后发种子的过程就显得无比顺利,他们珍惜地捧着那些饱满的麦种,和领主发的新种子,先前还有些不愿意,这会儿却心甘情愿地打算等会儿试试这两种新玩意儿要怎么种下去,反正还有那么多荒地,现在又不是播种或者收获小麦的时节。 可是,新领主竟然让他们秋天就将这些麦种种下去。 “这怎么行呢,麦种都是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的啊。”一个农民犹豫了半天,才敢向这位新领主抗议,说完他自己也感到不对,即刻惶恐地跪了下去。 那知道这凶名在外的领主却很温和,“没有关系,你们只管种,如果种坏了,到明年春天我再发种子给你们。” 他这样说了,下面的人却还是将信将疑,已经有不少人决定将这些良种先藏下一半,不,一大半,免得糟蹋了种子。他们可是从没听说过,秋天还能种麦子的。 叶无莺在撒蒙奇发放种子只花了半天的时间,而他那条所谓的政令传出去,也只花了三天,直到消息传遍荒原的时候,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他们这位领主脑袋坏掉了?还是说换了个人? 要知道,他来艾尔沃德才没多久,身上贴着的标签却不算少了,却大多是凶残暴戾嗜血可怕这类的,偏偏这会儿来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传闻。 传闻是传闻,绝大部分的人都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结果没几天,他就真的颁布了新的法令。 其中就有一条,只收三分税,并写明了保护这些给他交税的农民。前提是,要被编入他新制定的户籍制度里。包括商旅,所征收的税也要远低于正常水平。这是这位新领主上任以来颁布的第一条法令,却着实吓到了荒原的不少人。 落草为寇的原因是什么?不管那些头领是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普通的盗匪和佣兵,是基本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谁愿意还跟着那些强盗头子和佣兵团长出生入死啊?这毕竟是卖命的活计,不如种地来得安全可靠。 所以,吓到了还在盘算着心思和新领主作对的那些“大人物”,也惊到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普通人。 荒原的夏天并不太热,尤其是在古堡里,到处都沁凉舒适,穿着长裙长衣的谢玉都不会感到闷热。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些娇嫩的玫瑰,这些玫瑰可以从五月一直开到七月,本来开一阵就该凋零了,却可以被魔法师们用特殊的方法供养,在四周刻上魔法阵,以魔晶维持,以保持这些鲜花不论花季,四季不败。 在萨瓦里的那座玫瑰庄园里,他们就学到了这样的方法。 必须要说,谢玉觉得到这片大陆得到的好处已经全然超过了预计,尤其是她和阿泽从那些魔法师那里得到的。叶无莺以强硬的手段令那些魔法师折服果然是相当正确的法子,一座魔法塔向他们开放之后,他们的收获更是惊人的。 魔法师的攻击力比炼气士更强,却不是因为他们更强,而是因为他们运用魔法的门道有其独到之处,不像炼气士那样以修炼己身为基,再图伤人外放,而是从一开始,魔法师学的就是攻击的法门。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御,这样的方式自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将自然五行之力用在攻击上。 阿泽整天捧着那些魔法书籍艰难地往后啃,甚至又叫来了诺茨给他教授更艰深的语言,谢玉也想像他一样,奈何叶无莺无耻地还交了很多事给她,为此她感到有些恼火。 “啪”地一声,将资料都拍在叶无莺的书桌上,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了,这件事你随便叫谁去干,我是懒得再管,那个罗兰斯已经回去了。” 叶无莺讪讪的抬起头来,“就这些?” “就这些!罗兰斯要求的事并不难办,你不是认识那个布朗霍尔公爵吗?给他送几件礼物,一句话的事!”谢玉干脆利落地说完,“我要回去好好修炼了,这段时间别再派活儿给我,你和司卿可以自己干,我也懒得再跑出来招他的眼。” 于修炼上,她从未松懈过,只是现在叶无莺九级,阿泽都已经八级了,她距离八级却还有一小段距离,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顾轻锋可以以战养刀,所以,最近是她带着人在四处清剿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谢玉决定去读那些厚厚的大部头魔法书籍,恐怕接下来都不会有时间。 罗兰斯请求的事并不复杂,火烈鸟佣兵团上一任的团长叫班杰,他死之后,指明让罗兰斯继承了他的位置,在火烈鸟内部,确实也只有罗兰斯有这样的威信,并有能力带领佣兵团走下去。这原本应该很顺利的,可是班杰有一个儿子,还是他的独子,这位本来被班杰寄予厚望,千辛万苦送他到好的剑士学校,将大把的钱洒在他的身上,结果只养出了一个心高气傲还好高骛远的半吊子,半吊子就半吊子吧,本事没多少,还善妒爱惹事,他嫉妒罗兰斯,不知道坏了多少事,甚至害得罗兰斯两次重伤,佣兵团也为了他付出过惨烈代价,死了不少兄弟,更想不到的是,他回头甚至惹到了贵族的身上。 这次就是这位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一个伯爵身上,直接被下了王都水牢,罗兰斯想尽办法,也派人营救过几次,都宣告失败,毕竟那里不是荒原,他们实在没有多少门道,走投无路治下,才求到了叶无莺这边。 “还真是够讲情义的。”叶无莺看过谢玉整理的资料,笑了笑说。 司卿也瞧过,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将人救回来之后,我会让他活不过一天,你瞧,人罗兰斯是尽力救了,也让他成功欠了我们一笔,这样的蠢货着实没什么必要再活着了。” “说的是。”他们已经决定将罗兰斯和佣兵团的这批人全部吸收下来,当然不容许有这么个傻逼还在里面上蹿下跳,叶无莺看向旁边的绿歌和谈凯江,“你和他们接触地怎么样了?” 绿歌立刻说,“那个特雷纳本来对我们略有敌意,我只送了点儿黄金给他,他立刻答应下来,就算是罗兰斯不愿意,他也愿意带着一批人投靠我们。倒是那个卡特琳娜坚持要听从罗兰斯的意愿,东西也没有收下。” “佣兵团就是这点不好,人良莠不齐。”司卿眯了眯眼睛,“不过,其实也不用这么看重他们,且等秋收之后吧。” 叶无莺真正不见血的一刀,却是那条新的法令,他送了种子,又有这样的法令,渐渐的,只需他们在艾尔沃德站稳脚跟,一年两年三年——不知道那些狡兔三窟的大人物一个个成了光杆司令,还翻得出什么风浪来。 “对了,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司卿将手上的情报随手递给了叶无莺。 叶无莺扫过一眼,然后挑起了眉毛,“哪一个?” 司卿支着下巴,慵懒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叶无莺从空间中找出他的命牌,这是一个高级魔法师,叶无莺甚至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模样,然后,他微微一笑,“胆子倒是挺大的。”纤长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声细微的响声,桃木牌子应声碎成了好几瓣。 不远处的魔法塔中,一个高挑清瘦长相平凡的魔法师抬起手,让那只白鹰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看着信上的消息,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他叫埃福林,在这荒僻的魔法塔已经生活了七八年,平时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人缘却也不算坏,他和其他很多人不大一样,是自愿来这里的。他喜欢这样人少又清静的环境,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位堂叔是魔法塔中的大人物,那位堂叔天资纵横,师从魔法塔中一位极有地位的法圣,尽管那位法圣已经去世了,但他自己现在已经是大魔导师—— 埃福林知道自己已经被下了某种特殊的诅咒,他写信告诉堂叔的时候很小心翼翼,明明知道没有人盯着自己,却仍然有种很古怪的被窥视的感觉。 然后,堂叔让他不用担心,他有位擅长解开诅咒的朋友,正同他一块儿赶来艾尔沃德。 埃福林一下子放下心来,堂叔的朋友,至少也是一名大魔导师吧?再不济也是魔导师呢。他们魔法塔要不是事出突然,未必就能让那位可恨的领主成功,现在,他只盼着堂叔他们快点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后,他就感到心脏一痛,顿时吐出一口血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裂出好大的一个空洞,心脏已经彻底被绞碎成了一团。 埃福林死了。 明知道他在做什么的艾瑟顿站在门口,吓得浑身颤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艾瑟顿在一瞬间就想起青年那天温柔恬静的面容—— “臣服,或者死。” 即便是魔法塔又来了人,那又如何呢? 第71章 八月酷暑。 在艾尔沃德荒原上,烈日炎炎,正是盛夏时节,可如果走到树荫之下,就能感到些许凉意,微风拂面,轻易就能驱散暑气。 叶无莺曾经说过,这布里廷的君主实在是太浪费了,像是艾尔沃德这样的地方,如果换在大殷,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定然要拿下这里,因为这里水土肥美,虽这会儿看着是大片的绿草荒原,事实上好好整一下,都可以作为种植的农田。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艾尔沃德的原因。 可惜,只懂享受的布里廷王室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魄力。 几辆马车低调地进入荒原时,几乎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些马车上带着某个知名商会的标记,这家商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荒原走一趟,不仅为荒原上的人提供一些生活的必需品,也会购买一些荒原才出产的东西回去。 但这几辆马车显然不是来行商的。 前后三辆,都用的是最好的胡迪马,哪怕外表看上去再朴素,也掩盖不了这种低调的奢华。 中间一辆马车里,一个银灰色头发的老人正稳稳坐着,好似在闭目养神,他身旁一个长相英俊的中年人掀开车帘,恹恹地朝外看去。 那老人瞧着年纪很大了,足有七八十岁,但其实去年才刚满六十,他就是埃福林的堂叔,旁边那个瞧着俊朗成熟的中年人,实际上只比他小五六岁,但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足足像是差了一辈。 “安特尔,我答应给你侄子解开诅咒,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那位中年人眼神一闪,微笑着说。 安特尔微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我在会议上肯定会投票给你,毕竟你千里迢迢跟着我来一趟呢。”说话的时候看似亲昵,实则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魔法师公会看着高高在上独立在各个国家之外,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平静,人多了就有纷争,魔法师各个都是自私的性格,如果不是那几个法圣压着,早就乱了套了。所有的魔法师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当然各自有偏向,也有小团体,甚至可以说公会现在被几个大国家渗透得相当严重,比如眼前这位奥尔德温,就是其中一个较大的派系。 安特尔很聪明,或许就是因为用脑太多也是呈现这种早衰模样的原因之一。他出身平凡,不比奥尔德温这种贵族出身,自小就开始精心保养,饱经风霜之后,总算成为了大魔导师,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早年为了磨练自己也为了获得几种珍贵的魔法材料,他去过不少危险的地方,使得他看上去比正常年龄还要老了十几岁。 “对了,你有没有听教会那些老家伙说,要卷土重来呢。”奥尔德温带着看好戏的口吻,“他们才是真的麻烦,赶也赶不走。” 艾尔沃德早年当然也是有教会的,而且就在撒蒙奇,但是,在几年前与魔法石公会的竞争中不幸落败,才退出了艾尔沃德的中心区域,只在一些边缘村落有几座小教堂,和零星的几个苦修士——就跟没多少魔法师愿意来一样,教会里那些有前途的人,也不会喜欢这片危险的荒原。魔法师公会和教会从来都是敌对的关系,也因此撒蒙奇容不下他们,但是其他势力就不一定了。牧师的治愈能力永远是受欢迎的,尤其是在纷争不断的荒原上。连罗兰斯的佣兵团里,都住着两位牧师呢。 撒蒙奇的教会势力被清理地很干净,但是在听说撒蒙奇的魔法塔已经被新领主给控制之后,教会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是那个新领主要操心的事。”安特尔冷漠地说,“我们先去撒蒙奇,看一下魔法塔究竟怎么回事。要知道,艾瑟顿可是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提起艾瑟顿,奥尔德温的眼中又现出幸灾乐祸,艾瑟顿所处的派系和他是敌对的关系,他当然乐于见到他倒霉,甚至这也是他跑来艾尔沃德的原因之一。 他们正说着话,所乘的马车却忽然震了一下,彻底停下了。 “怎么回事?”安特尔扬起声,不悦地说。 驾驶马车的是他的仆人,前后三辆马车之中,第一辆坐着他们两人的学徒,远来艾尔沃德,他们的正式弟子当然没有时间跟来,他们多少也是魔法师公会中顶用的人物了,所以跟来的都是几个小学徒,等级最高的也只有一个高级魔法师而已,但在他们看来足够了。他们俩可都是大魔导师!不说横行大陆,就是跑去一国王都,那个国家的国王都会恭敬礼貌地接待他们。 也因此,他们从未觉得到这里来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老、老爷,前面有人拦、拦着路。”那下仆的声音哆嗦着,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安特尔皱起眉来,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人光明正大来找他的麻烦。 奥尔德温性格比他干脆一些,“下去看看。”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有几个人拦在他们的马车前,人不太多,只有十几个的样子,站在那里却莫名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约是因为来者不善,那凌厉的杀气激得人心脏突突直跳。 一见他们下来,一下子看到的就是为首那个面容精致的青年——或许是少年?他看到他们,露出了一个柔和文雅的微笑。可是被他那么一笑,他们几乎要齐刷刷地打个寒颤。 在他的右手边,站在一个容貌秀丽的青年,他清瘦高挑,穿着色泽鲜艳的长袍,神色漠然而冷淡。 这对年轻人长得太漂亮,让他们这样不大在意美色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瘦高的女人,她面容平静,背着一把古怪的巨大弯刀,然后就是十二个青年,个个高大健硕,体型彪悍。 来人自然就是叶无莺、司卿、顾轻锋和十二个他们带来的士兵。为什么带十二个也是有讲究的,军方讲究排兵布阵,当初嘲风营训练的时候,就有专门这一项,这十二人刚好可以组成一个攻坚阵型,是用来锁住敌人,增强自身防御的,并不是需要太大的攻击力。 而且,叶无莺现在能够配备的储物戒指,也只有可怜的十几个。 这个世界让他感到新奇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但得到的好处却也不是没有。譬如大殷只有圣者贤士才有洞天,巫才有储存东西的巫木,可是在这片大陆,有所谓的储物戒指。这种东西是不管修为怎样都可以使用的,虽然也是贵到令人发指,而且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得到。 叶无莺必须承认,他这样毫不犹豫地对魔法塔下手,就有这方面的原因。还有什么地方比魔法塔的储物戒指更多呢?毕竟这算是魔法物品。因为这个,他甚至垂涎过魔法师公会的库存,后来想想那几个法圣,才遗憾地暂时放弃这种想法。但是这些日子,他对魔法师公会做的功课,要比其他大多了。甚至连那几个法圣都被他调查得很清楚,现在已经开始研究公会中的派系了,这些艾瑟顿就能够说得很清楚,他并不需要其他的消息来源了。 所以,这会儿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大魔导师身上华丽的法师袍和手上法杖顶端明亮的大颗魔晶,眼神溜过一圈,最后停留在他们手上戴的戒指。 魔法师手上戴的戒指,几乎不会有单纯作为装饰作用的,基本都是魔法物品。他们习惯于随身携带所有的家当,一枚储物戒指就足够了。储物戒指之外,还有一些有特殊作用的魔法戒指。 他们作为大魔导师,身家自然是很丰富的,没钱的魔法师算什么魔法师。哪怕是安特尔这样出身平凡的魔法师,到了他这个级别,整个人都可以说是一座移动的宝山,更别说奥尔德温这个大贵族出身的了。 没错,叶无莺是来打劫的。 “可别让他们跑了。”他舔了舔嘴唇。 司卿微微一笑,“有我在,怎么可能?” 大魔导师要跑起来,正常很难留得住,哪怕是面对法圣或者剑圣的时候,他们都未必没有逃走的可能,所以说安特尔和奥尔德温才会这么自信,直接跑到艾尔沃德来,是因为他们确信哪怕有危险,也可以从容退走。 这就是属于大魔导师的自信。 所以,安特尔看到对面那十几个人,沉下脸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叶无莺笑得很温柔,“恐怕你来之前,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安特尔眯了眯眼睛,心中闪过一个猜测,然后略带震惊地说,“你就是那个新领主!” “不愧是大魔导师安特尔先生。”叶无莺笑着说。 安特尔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而是饱经风霜历经世情的老人家了,他并不天真,甚至可以说是老辣,怎么会不知道面前的情况十分诡异?虽然内心深处不愿相信这样的场面会对他有什么本质上的损害,仍然令他警铃大作,甚至考虑要不要先退走再做打算。 奥尔德温却比他要张狂多了,他大笑了一声,“所以呢,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来迎接我和安特尔的吗?” “我那天去撒蒙奇的魔法塔时,问了那里的魔法师们一个问题,”叶无莺却没回答奥尔德温,反倒是不疾不徐地说,“我问他们,是要臣服于我,还是死,他们都很识时务,选择了前者。” 他用清淡的口吻说出了这个让安特尔和奥尔德温都无比震惊的事实,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表示嘲笑和愤怒的时候,就听到这个在他们看来毛还没长齐的“少年人”又说—— “可惜啊,你们对我完全没有用处,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来,就是为了杀死你们。” 两句话都显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他们几乎想要哈哈大笑嘲讽他吹牛皮,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笑不出来,喉咙一瞬间都变得无比干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比奥尔德温反应更快的安特尔,已经悄悄摸上了右手的一枚宝蓝色戒指。 那是一枚瞬间传送的魔法戒指。 偏偏在这时,一声清脆悦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孩童笑声传入他的耳朵,“抓住你了!” 那种语调古怪的语言他其实没听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知道那个声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安特尔低头,看到一个精致到几乎像是人偶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抓着他的腿,然后,他的那枚戒指几乎一瞬间就黯淡下去,竟是再怎么激活也没有用处! “这是什么?”安特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他听说过有禁魔物品,但从没听说过有禁魔的“人”! 这时候他哪还有不知道,眼前这个艾尔沃德的领主是有备而来。 奥尔德温的反应要比他慢一些,这会儿怒气勃发,气的脸色通红,“你一个小领主,也敢这样对我,知不知道我是——” “我并不关心你是谁,其实也不想知道。”叶无莺直接打断了他,然后抽出了那把华丽的贵族剑,“我只知道,你们今天将会死在这里,静悄悄的,不会有人知道。” “什么?” 叶无莺眨眨眼睛,“也就是说,大魔导师安特尔先生和奥尔德温先生,将会在艾尔沃德荒原上失踪,至于怎么失踪的,我怎么会知道呢,你们说是不是?” 奥尔德温气得快要吐血了,他暴涨的魔力开始汹涌沸腾。 他的大魔导师虽然是经过大量的金钱往上堆砌,喝了不少昂贵珍惜的魔药才进阶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大魔导师,然后,他抬起法杖,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再之后,他就发现这小子不见了。 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叶无莺并不担心这些战斗,是因为他发现了,这片大陆的魔法师们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本身身体脆弱,五感方面根本跟不上,其实剑士也有这样的缺点,所以,若是同级别的剑士和武者打上一架,百分之八十要输,虽然剑士皮糙肉厚,比武者要经打,但是武者的速度和技巧是剑士望尘莫及的。叶无莺这样的武者,从小到大都要用功法淬体好几次,使得自己耳聪目明行动矫健,不用太高阶的武者和炼气士就能够夜视,能够看清细小蚊蝇在十几米外的行动轨迹,可是,剑士和魔法师不行。 所以,他们缺少的东西也很明显。 哪怕身为大魔导师,安特尔和奥尔德温根本看不清叶无莺的动作,他们能做的只是给自己套上防御法术,然而,他们认为固若金汤的防御,在面对叶无莺那暴力到恐怖的攻击时,就好似木头一样,慢慢被锯开砍断。 叶无莺甚至思考过,在这片大陆上,他是不是可以试着与法圣打一架。法圣与大魔导师肯定有着质的区别,但要留下叶无莺,却也未必能办得到。 “不、不要杀我!”奥尔德温发出尖锐的叫声。 没有人不怕死,尤其是奥尔德温这样惜命的人。 他却比安特尔死得更快,因为他毕竟不是一步步自己爬上来的大魔导师。 顾轻锋的弯刀已经彻底变成了天上寒意森森的月,优雅如意,盘旋飞舞。她和从虚空中出现的夜、祈一起围住安特尔,不让他有救援奥尔德温的机会。 安特尔毕竟不是奥尔德温,他发现魔法戒指不能用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手中的法杖迸发出一阵流光,直接将抓住他的沁给弹飞出去。这一下可不轻,如果换做正常人,早已经被千万把风刃割得遍体鳞伤动弹不得,都到这会儿了,安特尔当然不会留手。 可是顷刻之间,那小女孩就爬了起来,她噘着嘴不高兴地看着被割坏的衣衫,甚至身上没有半点血迹,那些被割坏翻开的皮肤,正在渐渐愈合,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安特尔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角色。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他用一道有一道的魔法将自己保护起来,看着还算从容,任由那弯刀和两个莫名从虚空中出现又消失的年轻人刀剑齐发,落在他的保护罩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安特尔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咕噜噜”,奥尔德温的脑袋已经滚到了他的脚下,让安特尔整个人都惊跳起来。 “你们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可以立下死咒,绝不会对外吐出一个字!或者,或者我和艾瑟顿一样,可以成为你、您的助力——” 可惜,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只是给了他一个温和文雅的微笑,怜悯而轻柔地说:“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呀。” “我来,只是为了杀死你们。” 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第72章 杀完人,他们立刻将安特尔和奥尔德温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撸了一遍,连马车都被叶无莺扔进了空间,整个处理得十分干净,然后迅速撤离,整个过程都没超过小半个时辰。 “旁观的人怎么处理?”司卿眯了眯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丘陵。 他们选择的地方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被人撞见的几率很低,来人当然不是撞见,而是本来就跟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叶无莺弯了弯唇,“杀了。” 司卿会心一笑,“深得我心。” 不远处趴在草丛中的两个年轻男人牙齿都开始打颤,他们看着那两个大魔导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没了性命,包括带来的那几个原本还带着倨傲的学徒,他们对大魔导师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印象,魔法师大多给人的印象都谈不上好,但是面对这样暴戾的场景仍然让他们感觉到了那种刺激。 应该说,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踪他们,然后偷看到这样必然是要被灭口的场景。 “跑——我、我们跑吧。”一个人艰难地发出声音,想要往后退去。 另一个人不用他说,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形虚影,然后,就是眼中就看到了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把剑样子有点古怪,不像是寻常剑士的剑—— 然后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夜面具下的脸注定不会有什么表情,他杀完人,就又隐入了虚空之中。 自从司卿成为天巫之后,他们这些巫偶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来去自如,谁也别想能把握到他们的踪迹。 等他们回到古堡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说他们在荒原失踪你不知道,谁会信?”谢玉头也不抬,继续啃着手上艰涩的魔法书籍。 叶无莺一笑,“难道我还指望他们会信吗?不过就是死不承认而已。奥尔德温又不是布里廷的贵族,他家里会千里迢迢派人到这里找我的麻烦?至于魔法塔里,艾瑟顿早就说过了,在外看着还好,这魔法师公会内部早就因为各种斗争四分五裂,几个法圣几乎都不理事,只有两个热衷权利,于是,也顺利将魔法师公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越是热衷权利越是自持身份,他们把控着魔法师公会,绝对不会因为两个大魔导师的‘失踪’而亲自出手的,这可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司卿懒洋洋地说,“顶多也就派人来问责一下,可是再派法圣以下的人来,我们会怕吗?” 送肉而已…… 谢玉“啪”地一声合上书,“好了,什么事你们都能解决,我要闭关三个月,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不要叫我。” 不仅是她,阿泽也已经好多天不见人影。 看来,这些魔法书籍对他们的助益真的很大。 “之前联络的人有消息了吗?”叶无莺对她摆摆手,然后才问身旁的绿歌。 绿歌正羡慕地看着谢玉,她第一次见到谢玉的时候,她才刚十岁,那会儿自己就已经是七级炼气士了,可是现在将近十年过去,谢玉已经要突破八级了,她却才刚摸到八级的边而已。 人与人真的是不同。 但很快,绿歌就回答叶无莺的问题,“有消息了,那家商会开出的价格比我们预计的要高出两成。” 司卿在一旁冷笑,“这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呢。”谁让叶无莺出手一向太大方。 “那就换一家。”叶无莺无所谓地说,“反正也不着急。” 这片大陆并没有大殷那样丰富多样的灵力车,倒是有安装着魔晶带着特殊魔法阵的马车,这种一般作为魔法师座驾的马车十分昂贵,而大陆上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居然是半蒸汽动力半魔法动力的火车。 叶无莺想做的,就是借着给自己领地修建铁路的缘由,弄一份火车的图纸,最好再搞点工匠。 不过这件事是真的不着急,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 绿歌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提醒,“圣上那里又来信了——”她实在是惴惴不安,因为赵申屠明显大怒。他没想到放羊出去之后,羊直接跑了根本没回来的意思。 叶无莺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里,谈凯江本该和绿歌一样,都是赵申屠送到他身边的,忠诚是有了,却也要听赵申屠的吩咐。但是他和绿歌有一点不一样,跟着叶无莺的时间长,也因此,哪怕有两个主人,他也是绝绝对对偏向叶无莺的,而绿歌就没那么坚定了。 这时候,徐维安匆匆敲门进来,“统领,那些种子……到底是怎么种的?”来到这片大陆,徐维安他们还是称呼叶无莺为统领。 在他们带来的人中,倒是有些士兵会种地,但前提是他们种过的东西。叶无莺拿出来的几种作物里,他们只种过麦子、水稻和大豆,其他压根见都没见过,别说是教那些农民种了,他们自己也不会呀。 徐维安和袁式凌被派去负责这件事,急得头发都要愁白了。 种地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若真的简单,也不会那么多地方还在闹饥荒。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他们不懂,作为世家子,他们没有种过地,但是,却不表示他们会轻视善于种地的农人,这种也是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才会掌握的技能,并不能无师自通。 “不用着急,若是今年不成功,明年再继续,”叶无莺笑眯眯的,“不要怕浪费种子。实在担心的话,可以多种一点,用不同的方法尝试下,总有能成功的。” 徐维安:“……”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谁要听! 然而,除了尝试之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忧愁的徐维安只能离开,两眼一抹瞎地开始折腾,结果却差点惊掉了徐维安的下巴。 玉米杆子开始抽条,新鲜幼嫩的豆苗开始生长,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种下去的,竟然全部都发了芽开始生长,长势还相当繁茂惊人! 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来自叶无莺空间的粮食做的种子,他空间的玉米,空间的大豆,空间的马铃薯,甚至回头还会种空间的麦子、辣椒、南瓜、甘蔗、生菜,这些玩意儿在他的空间里从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会迅速成熟,从来不需要他浇水施肥除虫,出产稳定完全不用操心。 挪到现实里,自然不可能用那么逆天的速度成熟,但是,完全没有经过处理的玉米籽儿和大豆甚至是土豆就这么埋到土里去,紧接着就长出苗来了,这要是换成现代种过地的老农,怕是能吓出病来。 但是这个世界,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作物,也不知道该怎么种,现在见出苗了,只有高兴的份儿,根本不知道其中根本不正常。 最早能够收获的是夏季种下去的玉米和大豆,那些密密麻麻的玉米杆子拥挤地成片排列着,再加上被豆荚压弯了腰的绿茎,长势之喜人让所有的农人都喜极而泣。 到了秋收时节,零零落落的麦子是这些农人春天种下的,反倒没有多少人再去管了,他们都忙着收割玉米、大豆和紧接着到来的马铃薯丰收。 荒原上气候适宜,雨水充足,其实是很适合种植作物的,但如果没有那些“逆天”的种子,根本别指望能种出这些粮食来。 “这些东西怎么吃?”这是紧接着到来的第二个问题。 玉米杆和大豆杆晒干了可以烧火,剥下来的玉米先磨成了粉,这片大陆的人习惯吃面包,之前用麦子麦壳做的黑面包就是了,叶无莺是吞不下去的,这些普通农人却都舍不得吃。 玉米面包比全麦面包其实还要好吃一些,这时节的发酵手段不行,做出来的面包硬邦邦的,实在称不上美味,但是不混着坚硬外壳的玉米粉做成的面包,对于他们来说松软美味到不可思议! 交上三成给新领主之后,他们留下的绝大部分粮食堆满了粮仓,不少农人都欢喜地大哭大笑。 大豆的用处就更多了,榨油、做成豆制品,或者直接就这么吃,榨剩下的豆渣还能喂鸡喂鸭。 至于马铃薯,大概可以让比现在叶无莺的领民多出一倍的人口不至于再饿肚子。 艾尔沃德荒原上,迅速刮起了一股赞美新领主的风潮,一些吟游诗人将那些赞美编成了唱词,开始朝着更远的地方传播。于是,还没入冬,撒蒙奇就迎来了不少自愿加入的农人,他们都是艾尔沃德荒原上其他地方的人。 今年对于他们来说,着实算不上丰收,将土地所得上交给平时“庇护”他们的佣兵团和强盗头子之后,这个冬天大概得像往年一样艰难的挺过去,而撒蒙奇有吃还有住,为什么不来? 没错,叶无莺命人开始扩张撒蒙奇,在撒蒙奇的外围建起了一些普通人看来有些古怪的房子。 这些都是简易的木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坚固耐用,不用在意外形。他带来的人中,就有擅长建造屋子的士兵,他们西四营长时间在西陲生活,边城百姓的不少房子都是他们帮忙建的,不管石屋木屋,都有丰富经验。 至于木头……呵呵,叶无莺直接进了空间,那些原本需要用游戏里的道具才能割下的树让他一颗颗全给锯了,他早就试验过,因为游戏的特殊性,他这种破坏游戏规则的锯木头抗走树木的方法并不会起到游戏中原本“扩张土地”的作用,等他一离开游戏再进去,那本该被他锯掉树的地方,又变成和没锯时候一模一样的树林,连树的样子和树上的每一片树叶都和刚才那棵完全一样。这是游戏的自我恢复性,系统有自我恢复的功能,如果不按照规矩来,只要游戏不被破坏,它就会恢复成原本应该有的数据。 但是,被叶无莺扛出去的木头却并没有因此消失,最终成了撒蒙奇边缘那一大圈整齐划一的木屋,都是一模一样的两层,结实耐用,不够美观,但足够遮风挡雨。 城市的规划不能那么心急,这是在撒蒙奇外建的,没有触犯到旁人的利益,大家顶多也就瞧瞧,并没有出声说什么。按照律法,现在整个艾尔沃德的土地都是新领主的,他们也确实说不出什么。 但是,很快有农人羡慕那些小木屋要比自家的破棚子好多了,这时候,新领主又发话了,可以用多于的粮食换那些小木屋来住。 农人对粮食的珍惜心理是天生的,他们多少年来第一次这样“丰收”,这些粮食自然都舍不得拿出来。 其他地方的农人赶到撒蒙奇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秋末了,最终他们都和新领主签了契约按下手印,然后就领来了新种子,等到这一批粮食成熟,绝大部分都要交给新领主还“房租”,但是,总能靠着新领主发下的粮食好好度过这个冬天了。 因为是第一年,来投靠的农人并不多。 当第一场初雪落下时,今年的撒蒙奇格外生机勃勃。 远来的商旅想将这些少量的粮食以高价收购,却被新领主禁止,但是,他们仍然从新领主那里买到了一些昂贵的瓷器和丝绸,然后将他早就预定的魔力枪交货,这也是一笔大买卖,足以让他们满意离去。 这一年冬,艾尔沃德新领主治下的领民,竟然没有一个饿肚子。 两个白袍的牧师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子,迎着凛冽的寒风前行。 “已经快开春了吧,怎么还是如此寒冷。”较为年老的那个叹了口气说。 他身旁的年轻人看了看灰蒙蒙地天空,“就怕还要来一场春雪才会真正暖和起来呢。”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显得忧心忡忡。 因为对这一次的远行并不看好。 万能的神没能庇佑他们在艾尔沃德荒原上顺利前行,记得几十年前,他们共有将近一百人来到这里,现在只剩下了十七个,这些野蛮人并没有信仰,甚至不愿那些普通的农人拥有信仰。 本来越是穷困混乱的地方,越是他们传教的乐土,偏偏艾尔沃德不是如此。 这片土地上的人对教会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当然他们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些人宁可相信那些狡猾势利的魔法师,也不愿意信任他们忠诚慈善的牧师。 最早的时候,这里有过一座光辉神殿,甚至有红衣主教常年驻守在此,但是,那也是教会最腐化堕落的年代,现在这两个牧师想起来心中都有些羞愧。就是因为那段历史,整个艾尔沃德荒原被磋磨得不成样子,才会成为现在的荒原。当年,这里被称作艾尔沃德大陆,是布里廷最繁华的地区之一,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古早的废墟,隐约能看出昔日的繁华。 所以,现在的艾尔沃德,根本再没有人相信教会了,偶尔有几个牧师能留下,还是因为那些佣兵团和强盗窝需要人治疗他们的伤势。 “你说……那个新领主会接受我们吗?”老牧师的口吻有些迟疑。 年轻的牧师没说话,只看着远方仿佛压在他心头的阴霾。 他们都了解过这位新领主的信息,哪怕在吟游诗人的诗歌中,将他描绘成天神一般的人物—— “他仁慈开明,他赐予食物,他给我暖和的屋子,他使我拥有火的温暖,让我度过凛冽的寒冬……”那些唱词或许都是真的,但那又如何?他们可不会忘记最早的那些消息中,这位领主有多么的凶残霸道,暴戾悍勇。 连那些魔法塔里不讲道理的魔法师都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他们能行吗? “老师,那些圣骑士什么时候才能到?” 老牧师摇摇头,“那都是教会里的大人物,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只是收到命令赶去撒蒙奇而已,其他不是我们能够操心的。” 听说,这次还来了一个主教,他们备下了厚礼,准备去见那位年轻的新领主。 等到他们赶来,怎么都要春暖花开了吧? 恍惚间,他们忽然间想起,不过就是去年春暖花开的时节,那些新领主才刚刚来到艾尔沃德。所有人都带着警惕怀疑迎接着他的到来,甚至有不少人心下暗自嘲讽,并不觉得他能够在这里呆长,有些人觉得,他大概会很快和前七任领主一样在这里失去生命。 但是,短短一年,什么都变了,变得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只有一年……”他想着想着,才震惊起来,然后心更加沉甸甸的。 这位领主,即便不是英雄,也必然是个枭雄。 他们教会这一步,还是走得太迟了,或者说,原本就是个错误。 这样的人,哪里是好惹的? 第73章 果然像他们之前认为的那样,今年的第一场春雪,在暮色降临之前落了下来。 而且,这是一场夹杂着绵绵春雨的雪。 雨雪霏霏,天地一片苍茫。 两位牧师裹紧了羊皮袍子前行,哪怕是戴上了风帽,仍然觉得自己冷得瑟瑟发抖,即便是给自己刷了好几个祝福术,仍然驱散不了这种寒意。 远远的,在他们的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盏灯,明亮、温暖,令人精神一振。 “那是……” 似乎是一座高塔,但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只是一根极高的木柱,但是太高了,只比撒蒙奇的魔法塔矮上一些,木柱顶端挂着一盏玻璃风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是魔法灯。”以魔晶为能源的风灯,说起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魔晶可不便宜,大贵族在自己的房子里或许会装上那些以魔晶为能源的水晶灯,但是作为风灯?别开玩笑了…… “还不止一盏呢。”年轻的牧师伸出手指,指向隐约可见的另一边。 整个撒蒙奇,不知道什么时候,四个方向都有这么一根高耸的木柱,上面挂着一盏明亮的风灯,包括魔法塔上新装的那一盏,五盏灯一模一样,别指望这是来自吝啬的魔法师们,肯定是那位新领主的手笔。 老牧师叹了口气,一边感叹新领主的财大气粗,一边想着,当他们在漫漫风雪之中前行,看到这盏灯的光明时,对内心的慰藉几乎在一瞬间超过了所有,“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如果这座小城镇上有教堂,他们就自然可以有住宿的地方,可惜没有。 不过,来之前到底也了解过撒蒙奇,知道这座小镇上有两家旅酒馆,供来往的商旅居住。 因为下了雪,天色又黑了,并没有多少人再在街上逗留,除了一些农人忧心地去看了看去年被领主要求种下的冬麦之外,只有几个酒鬼踉踉跄跄地赶回家去。 “吱呀”一声,他们推开了那家相对便宜的小酒馆的门。 灯光透了出来,他们抖落一身的雨水雪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温暖。 酒吧内有着三三两两的客人,他们都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一看就知道是本地的农人,但是这会儿他们喝着低劣的麦酒笑着聊天,看着气色很好。小镇不大,偶尔有外人来,难免会有审视的目光,这对师徒一进去,里面的欢声笑语就停了一瞬,过一会才缓缓恢复。 “一间房。”老牧师对柜台后的胖妇人说。 胖妇人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他们,才随手丢出一个铜钥匙,警告说,“别在这里惹事!领主大人对待那些惹事精可从不手软。” 从她口吻里不容置疑维护新领主的架势,老牧师就知道这位新领主已经获得了撒蒙奇的认可。 短短一年的时间。 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放心吧。”然后,将几枚铜币放在了酒柜上。 这是他们的住宿费。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他们走到楼上,用铜钥匙打开了最左侧的那扇门,里面有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两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木椅子,有一把还坏了一条腿,和一扇陈旧的木窗户。只是一个单间,非常小,除了用来睡觉之外大概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这两位牧师却安之若素,他们呆过更糟糕的地方,这里已经算是条件不错。 “老师,现在怎么办?”年轻牧师忧愁地说。 老牧师叹了口气,“只能等了。” 可是,他们身上并没有那么多钱啊,恐怕还没等到那位主教来,就要露宿街头了。 他们这些苦修士不是怕苦,而是这样的天气,露宿街头那是真的有危险,而且,万一引起了那位领主的注意,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和胖妇人的担心恰恰相反,这两个明显穿着牧师袍的家伙相当安分,整天龟缩不出,低调得不行。 天气渐渐转暖,荒原的气候很不错,四季分明,夏天不会太热,冬天不会太冷,温度适宜,这春天也就显得格外柔和舒适。 哈德菲主教就是在这时节,带着几个圣骑士、牧师和圣女,朝着撒蒙奇走去。 他们教会之中,男子有主教和牧师,女子有修女和圣女,圣女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主教,例如这次与哈德菲同来的凯琳,就是一位声势挺盛的圣女,而且她姿容优美,身形窈窕,长得秀丽温婉,瞧着要比哈德菲这个老头子讨人喜欢多了。 圣骑士之中有男有女,两个女性圣骑士陪在凯琳身边,不时指着远处的风景说笑。 “快看那里!” 他们一下子就震惊了,在接近撒蒙奇的地方,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麦田正在春风中摇曳,那些被划分地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麦田里,麦穗压得垂下头去的麦秆密密麻麻,空气里飘来淡淡的麦香,与这春风相映成趣。 难怪他们震惊,这片大陆上从没有春天收获麦子的习惯,他们都是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哪有在春天就收获的?难道是去年冬天就种下的麦子么!可是,脆弱的麦苗是怎样扛过寒冷的冬天的? “有吟游诗人将那位新领主歌颂成大地之子,传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丰收,不会再有饥荒和贫穷。”凯琳柔声说,“我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看到这些金灿灿的麦田,忽然就有些相信了。” 哈德菲不悦地说,“凯琳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这世上唯一的真神就是我们信奉的光明神,其余神圣都是异端。” 凯琳歉然地笑了笑,却并没有附和他。 在教会之中,她的身份与普通主教哈德菲是平等的,她并不需要太顾及他的面子。 哈德菲却很不高兴,他一直希望教会能够遵循旧制,恢复到数百年前的鼎盛时期。那时候,教会才没有什么圣女呢,圣骑士也规定只有男子可以担任。但是后来教会蒙难,需要恢复元气,才引入了不少女性,譬如女性的圣骑士,还和贵族联合,让一些贵族女子担任圣女,赋予他们等同于主教的地位,靠着她们带来的金钱和财富,才让教会又起死回生。 教会却也不是没有付出的,教给她们的也是真正的神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红衣主教的位置一直被守得很死,圣女没有资格去竞争这样的高位,包括主教也一直由红衣主教中选出,哪怕她们再优秀,到头来还是会被压上一头,这么一想,哈德菲心里就有些平衡了。 转眼之间,他们一行人就已经进入了撒蒙奇。 凯琳走下马车,看着来迎接他们的几个苦修士,连忙上前几步,真情实意地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她长得既好,口吻又温柔亲善,不计较他们身上的脏污拉住他们的手,让两个年轻的牧师脸都涨红了。 哈德菲慢了她一步,脸上都是不满的神色。 年老的牧师们倒是神色平静,“不辛苦。” 最早来到撒蒙奇的那位老牧师上前一步,“在这里生活是谈不上辛苦的,但是那位领主先生明显知道我们的到来,可这么多日子了,对我们根本视若无睹,主教大人,圣女大人,恐怕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哈德菲皱起眉,“我们这次是备下重礼来的,总不会有人将客人扔出门去吧?”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相当有预见性。 他们到达那座巍峨的古堡时,不仅沉醉于古堡附近优美的景色和迷人的花香,看到的更是被修整一新的古堡那种充满贵族气息的雍容典雅,然而,他们就这样被拦在古堡外,探头也只能看到那喷水池和大片开得艳丽的玫瑰郁金香。 “抱歉,我们领主并不欢迎教会的人。”拦住他们的青年神色冷漠。 哈德菲忍住脾气,摆出慈眉善目的笑来,“我们这次纯粹是为了拜访,并不会打扰领主大人太多时间。” “抱歉。” 凯琳叹了口气,她走上前来,温柔说,“我们只是来见领主大人一面,若是他觉得我们哪里冒犯了他,自然可——” “领主大人说了,你们现在跑到撒蒙奇来,对他就是一种冒犯。” 教会众人:“……” 最终,他们都没能走进古堡。 不过,哈德菲和凯琳也没打算就这么放弃,他们在撒蒙奇住了下来,准备改天再去拜访,说不定今天只是这位领主心情不好呢? 然而,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仍然没能得其门而入,哈德菲已经开始心浮气躁起来,倒是那几个苦修士依然很平静,凯琳也比他淡定很多。 “主教大人,那位领主去了撒蒙奇外的麦田!”有位圣骑士跑进来说。 哈德菲精神一振,“走!” 他们赶紧往撒蒙奇外赶去。 不管怎么说,也要和这位领主说上话才行。 叶无莺这会儿确实在麦田附近,这些麦子的长势很好,他来巡视一番,顺带想着再多开辟点农田,种植其他作物,唯一发愁的是人手太少,这些农人还太少啊!于是,他已经准备把自己手下那批人都赶来种田,罗兰斯欠了他人情,可以让他们佣兵团的人也跑来种田嘛,有偿的,不比他们出去杀人冒险要舒坦多了? 司卿站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向来是习惯享受的人,离开了大殷,很多事情没那么方便了,但只要有条件,他从不会让自己受苦。除了叶无莺,其他人都支使不动他。 “你看哪里比较好?”叶无莺朝他看去。 司卿打量了一下四周,“这片荒原的条件不错,哪里其实都可以,如果你要扩张城市,我建议往这个方向——” 类似风水这种东西,虽然说不是巫的专业技能,不过司卿确实懂。 是的,叶无莺已经开始打算扩张撒蒙奇了。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哈德菲和凯琳已经赶了过来。 远远的,凯琳就看到两个青年站在田埂上,皆是一般身材高大,直到走近了,她才发现他们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年轻,而且俊美,只是长相不像是一般的布里廷人,眉清目秀,眼神明亮。他们穿着上好的贵族服饰,那个佩着贵族剑的青年一看就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英挺而贵气,充满了锋锐的气质,朝人看来的时候有些冷漠,目光却很清正。 另一个青年身着昂贵的丝绸长袍,神情慵懒,却秀丽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凯琳最终,只将视线落在那位领主身上。 她们这些教会的圣女,是可以嫁人的,如果留在教会中,那就要一生侍奉光明神,但脱离教会嫁人也是可以,只是从此无法再享受一切教会的尊崇地位。教会的圣女在这片大陆上是十分抢手的妻子人选,她们大多温柔婉约,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们会神术,不论是清心静气的术法还是治愈的法门,这是教会才拥有的本事。 也因此,教会在贵族之中有了相当的地位,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毕竟有不少圣女是真正虔诚的信教者,离开了教会,并不表示她们就离开了真神。 若不是这样,教会怕是早已经消亡在历史中,或者被其他教会取代。历史中兴起的新教会也有不少,最后坚持下来的是光明教会,就因为它确实很狡猾,还不计较手段。 凯琳这次坚持跟着哈德菲一起来,就是因为这位新领主是她的家族给她选定的联姻丈夫人选之一。 没错,凯琳也是布里廷人,她出身布里廷的大贵族家庭,但是从六岁起就被送到教会,在教会中长大,可是这么多年,她与家族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冷淡,甚至称得上亲密。 “领主大人!”哈德菲并不知道凯琳的打算,已经大步上前,带着热情的微笑,打算去与叶无莺寒暄。 叶无莺皱起眉,看到那边教会一行人,看向身旁的谈凯江,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他们还没走?”事实上朝身边人眨了眨眼睛,带着戏谑的口吻。 他当然是故意的,包括今天跑出来看田。 司卿忍不住嗤笑一声,随意打量了一眼那些愚蠢的教士。 “他们花钱住在撒蒙奇啊,来过好几次,都被赶走了,居然还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回答的是一旁一本正经的徐维安。 他也很不高兴好不好,因为他和袁式凌被派来负责农事这一块,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在叶无莺面前好好拍胸脯吹一下工作进展,还得配合演戏先把这几个碍事的家伙拿下。 凯琳小步走着,维持着自己优雅的姿态,带着微笑上前。 她的长相原本不算十分出众,但是这么多年在教会中养出的温柔姿态和带着神圣感的清丽气质,却比一般的贵族小姐还要迷人得多,正因为这样,那几个备选丈夫几乎都对她一见倾心,甚至有两个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那边叶无莺已经朝他们看来,凯琳挺了挺胸,正想要说话——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能够交谈的距离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位领主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把他们都给我丢出撒蒙奇,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们。” “是!” 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已经朝着他们跑来。 教会众人:“……” 圣骑士倒是想反抗一下,但是他们此次来并不是得罪这位新领主的啊! “住手!你们竟然敢对主教大人和圣女大人不敬!” 听听,这正义凛然的声音,果然还是有虔诚到“不把凡夫俗子放在眼里”的圣骑士的。 “哎呦!”在圣骑士的剑刚刚碰到一个站在他旁边的士兵时,就听到这士兵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直接往田埂右侧倒去,这一倒眼见着竟然不动了,连那个刚才想动手还没动手的圣骑士自己都吓了一跳。 领主冷冷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好啊,教会的人好大的胆子,敢跑到我的领地上,还对我的士兵下杀手,来人!把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 一众教士都是有苦说不出,把愤怒的眼神纷纷投向那个动手的圣骑士。 “我没——”他才是最冤枉的一个好吗? 那边年轻的领主已经走了过来,他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教会对我是敌非友呢,上来是要了对我十分重要的亲兵的性命,你们说,我要不要替他报仇呢?哦对了,恐怕你们还不是十分清楚,我的脾气,其实很不好呢。” 众人:…… 最终,这群教会的人被狼狈地推搡绑了起来,全部被抓,一个不漏。 这时候,刚刚摔在田埂下面好像失去呼吸的士兵一咕噜爬了起来,身手那叫一个灵活,他拍了拍身上沾的泥,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装得像不像?” “像像像,像极了。” 这眼神灵动满身尘土的家伙,不是阿泽是谁? 第74章 哈德菲主教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被关进地牢之后,劈头盖脸就骂了那个圣骑士一顿。 圣骑士虽然觉得自己冤枉,但是口拙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凯琳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想不到自己与这位领主的第一次见面这样失败,于是也不满地朝那个圣骑士看去。 “不用担心,他既然是将我们抓了起来,应该不会怎么样的。”虽然心情不佳,她仍然安慰着其他人,“毕竟那只是一个士兵而已。” 虽然这样说,看着阴暗的地牢,她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只有那几个苦修士安之若素,反正他们在外面住的地方,还不一定比得上地牢呢。在没有了铜币之后,幸好有两个善良的农人愿意让他们住在自己的窝棚里,那里四处漏风,地牢好歹有顶有盖,还有一把稻草铺地,算是不错了。 这边关着人,外面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越穿越夸张。 什么“教会的人嚣张跋扈跑到艾尔沃德就动手伤人,打死了新领主的护卫”——这算是最初版本,还不算太夸张的,传到最后,已经变成“教会派人刺杀新领主,新领主受伤差点没了命”…… 这传言越来越走样,却因为原主被关着而根本没法澄清。 叶无莺现在对他们却无暇理会,春天他会很忙很忙,春天呐,可是下种的好时节。 “为什么不一起杀掉呢,和魔法塔里的那些人一样。”将种子埋下去,用术法给它催一催,几乎是立刻就冒出一根小苗来,阿泽抬着头,有些不解地说。 不得不说,跟着叶无莺久了,阿泽也是彻底黑掉了。他原本就心思单纯,甚至不辨善恶,对他而言,杀人实在算不上什么特别会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事情,说起来也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这人与人呢,要区别对待的。”叶无莺说,“魔法塔那群家伙,不把他们打痛了他们永远不会给你面子,因为他们骨子里看不起所有人。” 司卿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泥土,接下去说,“至于光明教会,他们可是十分擅长装无辜装可怜那一套的,表面上正义凛然风光霁月,如果我们杀了他们,恐怕明天就会听到我们跋扈嚣张残杀教士的传闻,哦,再顺带哭一哭自己的可怜。” 说穿了,就是黑心白莲花,这种不要脸起来最难搞。 他们要在这里扎根下去,也不是只有暴力就够的,但惹到他们头上,就别指望能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光明教会和很多贵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的执意要找麻烦的话,会很烦人。”谢玉叹了口气,朝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原看去,随口解释了一句之后,她又看向叶无莺,“轻锋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轻锋被派出去清剿一个强盗窝,已经走了小半个月还没回来。 “算了算也就这几天了。”叶无莺回答,“不用担心,她的灵鸟之前报过讯了,一路很顺利。” 今年春,又是一年大丰收,在这些农人都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对新领主几乎有了盲目的信心,于是,零零散散有几户开始愿意用满仓的粮食来换城外那些修建好的小木屋了。 在叶无莺的古堡里,粮仓也已经堆满了粮食,近期内他能够养得起更多的人,然后,他开始征兵。 领主正式的征兵公告贴了出去,不仅仅包吃住,还能够惠及家人,在领主治下分得土地——在哪边干不是干呢?在佣兵团,又或者强盗窝里,其实更没有保障。普通的民众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够有安安稳稳的事儿干的。 即便如此,开始的时候仍然是观望的人多,到了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叶无莺也只征到了三千多人。 在整个艾尔沃德荒原,大概有七八万的人口,年头不好,青壮比老幼容易活下来,少说也有一半以上,但是只征到三千人,可见绝大部分青壮仍然在佣兵团和强盗窝里。 “轻锋拉回来的那些人,刚好可以先派上用场。”有了叶无莺的种子,农田可以四季不歇,一直种下去,而且这些种子很古怪,并不需要肥料,且不会因为频繁的耕种而使土地变得贫瘠。 之前顾轻锋去剿灭了一个不算小的强盗窝,杀死强盗头子之后,剩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投降了,这可都是青壮啊,于是,直接被拉去当种田的苦力,每天管三顿粗粮饭就行了,种出来的粮食都进了叶无莺的粮仓。 “无莺。” “嗯?” 在古堡里看窗外一轮圆月的时候,内心真有种古怪的感觉,窗外传来浓郁的玫瑰花香,配合着那样的月和这美丽的古堡,叶无莺觉得自己就好像又穿越了一次一样。 “今天是中秋啊。” 这些日子里,司卿为了给叶无莺安全感,几乎很少到他的房间里来,两人的房间之间是相连的,叶无莺唯一的烦恼就是那该死的“亲近感”完全破坏了他的警觉性,换做其他人,身为九级武者的他别说事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就算是距离他的房间有一段距离都会让他警觉,偏偏司卿哪怕走到他的床边了,他都不一定会发觉——那种由于融合了同一来源的力量而生出的温暖安宁实在是难以抗拒。 可是,他们却经常坐在窗下,小酌一杯,闻那花香四溢,看那圆月银辉。 叶无莺有些恍惚,“中秋了吗?” 原来又是秋天了,当人真正忙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会连日子都忘记。 “你当真不打算回大殷了吗?” “当然是要回去的。”叶无莺微微笑了起来,“只不过不是现在。” 司卿看着叶无莺的笑容,一时有些怔忪,他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时候的叶无莺,已经和上辈子那个离他而去再也无法挽回的叶无莺越来越像了,翻过年去,他就二十了,若是还在大殷,大概要为他举行十分隆重的冠礼,哪怕上辈子他不得赵申屠的看重,这一点却并没有改变。 “是要等着你成为圣者再回去吗?” 叶无莺坦然说,“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如此。” 虽然事事不可能尽如他意,但如果能撑到那个时候,肯定是好事,至少谁也不能再把他当做棋子,大殷的格局太大了,他的地位又太特殊,哪怕是九级武者,照样束手束脚,上辈子他不就是如此?只有成为了圣者,方才有新的一番天地。 司卿叹了口气,轻轻说,“那好,我就陪着你吧。” 其实,来自巫殿的催促未必就比赵申屠少多少,作为新生的天巫,不再是一抓一大把的大巫了,巫殿的天巫都是有数的,本来就不能容他这样在外“潇洒”,连巫殿都不回。 天巫之中神经病众多,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到底还是服从巫殿的规矩的。三大祖巫已经太多年不问世了,那些天巫知道又多了一个天巫,一个个都高兴坏了,又多出一个人可以挑根担子他们可以扔掉一部分工作了呀。 ……谁知道这家伙不讲规矩,都不肯回来接手工作,那些天巫就都不高兴了。 司卿要留在叶无莺的身边,其实也是顶着压力的。 “不然,你先回去一趟。”叶无莺认真地说,“我们已经请到了靠谱的匠人,将灵力车进行改装,但是我还需要更多,现有的实在是太少了,还需要回到大殷去搞一批货。而且,最好能有一些精通灵能机械的工匠。” 司卿似笑非笑,“你这是有事要支使我去做?” “除了你,其他人都不适合。”叶无莺叹了口气,“其他不管是谁,恐怕一回到大殷就被赵申屠抓住,然后立刻威胁我回大殷。”别怀疑,他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别见赵申屠是皇帝,但其实为达目的,他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唯有司卿他有所顾忌不能动手,这是巫殿的天巫,并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如果司卿还是大巫,他说不定还考虑一下,司卿既然已经是天巫了,即便是赵申屠,也是不能随便动他。 “无莺。” 叶无莺在那浓郁的花香里,被司卿轻轻吻住。 他的唇齿之间,还带着淡淡的酒香,有些醉人,有些令他意乱神迷。 叶无莺很清楚,司卿大概是这世上最知道该如何挑起他那方面感觉的人,哪怕他的手只是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只是一个吻,就足以让他丧失所有的自制力。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对眼前这个人的渴望。 这也是叶无莺从一开始就格外抵触司卿的原因,正因为司卿将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才会让他维持长久的憎恨。可即便在重生之前,叶无莺最恨他的那些时光里,他们还维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不管怎么说,叶无莺那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恨的是因为司卿的缘故并不能忍受其他人的触碰,于是,他们偶尔还是会睡上一觉,早晨起来各走各的,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那时的叶无莺死亡。 刚重生的时候,叶无莺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司卿,包括幼时的见面,他也是心如止水,根本不被司卿影响,他以为已经没事了。可是,当少年时再见,当他熟悉的青春期情潮又来困扰,他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大概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的身体更加契合? 叶无莺苦笑,发现自己并没有比较的余地。 但司卿确实很清楚怎样让自己彻底沉沦在这种情潮里,当然,叶无莺也很清楚怎样让司卿失去一向令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叶无莺已经十九岁了,生日早已过去,整整十九周岁,司卿要比他大上两岁,从很久前,他们一路相伴走来,很清楚对方没有其他情人,不管心理又或灵魂对这种感觉有多么熟悉,身体却仍然很青涩。 这种青涩就愈加显得迷人。 月光温柔,玫瑰花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绵悱恻。 叶无莺没有抗拒这种渴望,他只是平静的,任由自己的心神被感官掌控,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间古堡主卧漂亮的穹顶,感觉司卿柔滑的长发落了下来,扫过他的肩头。 食髓知味。 大抵就是这种意思,他们的灵魂和思想都记得那种感觉,于是就愈加无法拒绝。 在那座黑暗的巫殿里,有叶无莺最不想触碰的回忆,也有那些最堕落靡艳的岁月,再之后,爱恨交缠,又藕断丝连,他们的关系复杂到让叶无莺自己都迷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去描绘。 真正打开了那个匣子,很多记忆就如同流水一般涌出来。 比如他深恨司卿的时候,后来莫名其妙又上了床,让他恨得差点就要了司卿的命,他那时身体还是不好,后来躺在床上好几个月才养好了身体。然而,仍然没能断得了那种关系。 记忆中,略带嘲讽的眼神,和眼睛深处藏着隐约疯狂的那个人和现在这个眼瞳深深温柔如水的司卿重合起来,让叶无莺一时间有些迷惑。 身体有一瞬的钝痛,熟悉而又让他心脏紧缩,仿佛连灵魂都有些痛起来。 明明想着这辈子要离这个人远远的,他是个疯子,而叶无莺不想再落入上辈子那种无力的境地,就好似被一个人掌控。 然而现在想着,不仅仅是他掌控着自己,明明自己也掌控着他。 对于叶无莺而言,司卿是戒不掉的毒瘾,换做司卿看来,叶无莺之于他,却也是差不多的意义。 一旦沾染,不管几辈子都无法摆脱。 重来一次,叶无莺原本觉得并不会再有什么新鲜感,他们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包括身体的线条和肌肤相亲时候的感觉。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你的身体果然变好了……”这话叶无莺简直是带着咬牙切齿在说。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司卿不是上辈子那个司卿了,他渐渐吸收的西荒异兽的力量不仅仅让他突破到了天巫,还在慢慢治愈他身体里的痼疾!要知道,上辈子的司卿真的是身体羸弱,这种羸弱使得他同叶无莺折腾缠绵的时候总是有限度的,他也很注意不让自己太伤到身体。 他妈这辈子不一样了! 司卿低笑着,吻了吻叶无莺的唇角,“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再赶回你的身边,不要太想我,无莺。” 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叶无莺相信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在大殷需要做的事,然后赶紧回来的,这一点叶无莺一点都不怀疑。 他只是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还需补个眠,直接踹了司卿一脚,“滚吧。” 于是,司卿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光明正大地从叶无莺的房间出去,迎接谢玉和顾轻锋诡异的目光,只有阿泽还有些懵懂,他揉了揉鼻子,觉得似乎闻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味。 “我要回一趟大殷,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顺带做的,列一张单子给我。” 这会儿司卿的心情格外愉悦,看面前几个人也空前地顺眼起来,换做其他时候,他才不会这么好心。 谢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几乎怀疑他被叶无莺下了什么咒。 呃,明明他才是会下咒的那一个…… “给我带几封信回家,”顾轻锋反应最快,干脆利落地说,“还有替我置办一些东西,我去写张单子给你。” 司卿没等到叶无莺起来,就已经动身准备要回大殷去,说做就做,真是半点不拖泥带水。 叶无莺一直睡到午后才起来,再一次迎接了众人诡异的目光,然而,两个当事人真是一脉相承的淡定,压根儿不带任何羞恼的情绪,淡定地就好比昨夜两人睡了一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实在不值一提,让人连八卦的心思都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我早就说过司卿迟早要动手,”谢玉笑盈盈地说,“不过莺莺啊,你是不是让他得手地太容易了?” 叶无莺随口回答,“这跟他得手不得手有什么关系!” “什么?” 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谢玉的意思,平静地说,“我的身体发育正常,也到了这个年纪,就算不是他,也是会有欲望的,各取所需,他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身为男人还有什么贞操可言?” 谢玉:“……” 顾轻锋:“……” 阿泽震惊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叶无莺的意思,几人中也只有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早上大家看司卿的眼神这么奇怪!这种事……也可以说得这么坦荡吗? 阿泽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同样震惊的还是绿歌,谈凯江多多少少知道叶无莺和司卿的关系,绿歌却因为跟在他身边的时间实在太短,很多事不是那么清楚,这会儿将这件事摊开来说,让她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少爷……”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能将话吞下去,能说什么呢?本人都这么淡定了。 司卿走了,艾尔沃德荒原却一切如常,继续丰收,征兵,练兵,清剿遗匪,投靠他们的佣兵团从最开始罗兰斯带领的火烈鸟,到其余大大小小的在这片大陆上有些名气的,都已经到了撒蒙奇,有好几个还是直接干掉了原本的首领,副团长领着人投靠而来。 艾尔沃德荒原新领主的名声打出去了,荒原的治安也变得越来越好,往来的商旅渐渐多起来。 “听说了吗,我们荒原也要建火车啦!” 这是艾尔沃德的大消息。 火车这东西昂贵的程度自然不用说,只有强大的国家最繁华的地区,才能建得起火车,和现代都建在相对荒僻的地方不一样,这片大陆上的火车和火车站,都只会在最繁华的城市。 因此,艾尔沃德也开始修建铁轨的消息,传出去足够叫人震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撒蒙奇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原本的小镇已经扩大了不止一倍,已经可以称作一座城市,而且房屋的建筑形式有些古怪,撒蒙奇中心地带那些低矮的建筑全部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至少四五层五六层的小楼,连魔法塔都差点要淹没在那些楼房中了。尖削的屋顶很像是王都教会的教堂,彩色的玻璃和高高的穹顶充满了某种令人目醉神迷的华美感觉。重新休整过的街道用一种特殊的材料铺平,踩上去坚硬平实,可以容纳两三辆马车并行,街边摆出了不少经营的店铺,给城市带来了喧嚣热闹。 城市中心的繁华,再到边缘整齐干净的小木屋,然后就是大片收获丰硕的农田,在撒蒙奇的南部,甚至栽种了大片果树,在秋天果实成熟的时候,浓浓的果香甚至可以飘到城市里来! 自从那位新领主来了艾尔沃德,这里的一切就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变,不少回到荒原的人,发现自己的故乡已经完全找不到原本的模样。 白发灰瞳的老人痛苦地咳嗽着,那个被他称作小杰克的褐发年轻人赶紧给他喝了一口水。 “想不到,我也走到了末路。”他喃喃说着,眼睛已经彻底变得浑浊。 小杰克沉默不语,眼中却已经带着热泪。 “鲍尔曼已经死了吧?” “嗯,就在三天前。” 老人苦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鲍尔曼,还是在嘲笑自己。 荒原上已经不剩下几股力量了,他也快撑不下去了。 “小杰克,带我去撒蒙奇吧。”他闭了闭眼睛,“我认输了。” 小杰克呜咽一声扑在他的身上,却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新领主来到艾尔沃德的第三年,他已经彻底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成为传说中那个强大——而且英明的领主。 第75章 等到教会多次交涉,并用一笔不菲的财物将哈德菲主教等人赎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关了将近一年,这么长时间的牢狱生活,几乎要把他们关傻了,别管刚关进去的时候是女神还是男神,出来蓬头垢面保证不能看。 说句实话,叶无莺没打算要他们的命,所以一直还是管饭养着他们的,但是地牢那种地方,就别指望有太好的清洁条件。可一旦把他们都放出来,丢进池子里好好洗一洗,一个个都白白胖胖地被送了回去,教会才真是屁都不能放一个。 因为长时间被关,他们的皮肤自然是白皙的,在地牢里又没有什么运动的空间,每天就扔点儿残羹剩饭给他们,居然还养胖了! 要知道,这些残羹剩饭是叶无莺养的兵军营里剩下来的,为了能支撑高强度的训练,军营的伙食一向很好,而且是热量很高的那种好,哈德菲主教等人养胖也就不奇怪了。 来接他们的教会人士本来也是想为难一下叶无莺,好歹要哭一哭他苛待他们教会的主教和圣女,哪知道接过来一看顿时傻眼了。 干瘦的老头子哈德菲养成了个白胖的老头儿,窈窕美丽的圣女凯琳都成了个膀大腰圆的胖女人,几乎找不出一年前那种神圣清灵的模样,包括所有的圣骑士都个个瞧着气色很好——就是有点虚胖。 本来想要找叶无莺麻烦的教会人士一下子就哑了火,因为根本说不出口。 凯琳和哈德菲重见天日的时候简直要喜极而泣,被关了这么久早就关得没了脾气,只想着赶紧离开这片土地,再也不想见到这位恶魔一样的领主了,于是,教会和叶无莺结了那么大的梁子,虽然厚脸皮地仍然想要留下传教,却也到底不好过分。 最后,叶无莺只留下了那几个苦修士。他们在艾尔沃德已经很多年了,不仅了解这里的情况,而且是真正的慈悲仁善,不仅如此,他们并不像教会那些专门来传教的人一样能言善道,当初他们能留在艾尔沃德,而没有被那些势力驱逐,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沉默而善良。 叶无莺容许他们留在他的领地里,建起一座小教堂,交换条件就是无条件给他的领民治愈身体和心灵。当然,每个月他会给小教堂少量的补贴,让他们不至于因为贫穷而活不下去。 这些苦修士都很感谢叶无莺,他们饿肚子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也就对叶无莺的做法更加感恩。 “阿伯特和撒蒙奇不一样,”谢玉皱着眉,将图纸摊在叶无莺的书桌上,“你的意思是要将整个小镇都推翻重建?” 叶无莺支着下巴,“有什么不可以呢?撒蒙奇扩大之后,那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搬到撒蒙奇来了。” “但是这个图纸……会不会野心太大了?”谢玉若有所思,“要建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就慢慢来,我又不着急。”叶无莺笑了笑,“选定这里大家都很清楚,就因为这里可以作为我们艾尔沃德的门面,如果要来撒蒙奇,就一定会经过阿伯特。撒蒙奇现在还在急剧扩张,建设也在稳步进行,之前的图纸已经废了一张,需要重新规划,至于阿伯特,不如一开始就把饼画得大一些。” 这话说得是没错。 “而且,我们不缺钱。”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叶无莺转过头去,“司——”卿你说呢这句话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谢玉带着体贴的微笑,并没有揭穿他。 外面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古堡,叶无莺眯了眯眼睛,闻到了浓烈的花香。 司卿已经走了不少日子,却还没有归来。 他走的时候调侃说不用太想他,叶无莺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有这种情绪,但是这些日子,他忽然间就发现,陪伴才是最真实的温柔,如一把钝刀,一点点磨去他那浓烈的恨意,让自己渐渐的,习惯了他在左右,在他突然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对这个人的贪恋。 不该有的贪恋。 叶无莺很快清醒过来,有条不紊地将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 他一直是个很合格的领主,冷静而且自律,几乎从不为感情所左右。 “少爷,金德利克求见。” “金德利克?”他看向顾轻锋。 顾轻锋点点头,“最后一支还顽存的强盗的首领,他们这股力量很狡猾而且顽强,不像是其他强盗窝那样好对付。听说这位金德利克,本来也是一位没落贵族,他们将艾尔沃德深处那几个小镇经营得还算不错——不过近一年也被我们打击得比较狠。” 他们的分工还是很明确的,叶无莺和谢玉负责整个领地的发展统筹,顾轻锋则是外出征战,阿泽偶尔会跟着顾轻锋一起去,上一次那一战阿泽受了点伤,这会儿正在房间里修养,不过以他的体质,大概三两天就可以活蹦乱跳。 “让他进来。” 不比传闻中的强势冷酷,叶无莺的眼里,这位金德利克只是一个瘦弱苍老的垂暮老人,他的身旁跟着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正以复杂的神色打量着叶无莺,然后为了不失礼,很快就深深低下头去。 他们是来投降的,并不是挑衅。 这些事一般都是交给谢玉处理的,叶无莺只是见了他们一面,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在处理降兵这件事上谢玉很有经验,她甚至可以说是精通恩威并施的手段,让这些降兵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大殷的秋已经带上了些许寒意,而且因为他们的帝王最近心情不好,京城颇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连平时有些趾高气扬的世家们都低调了很多。 赵申屠生气的真正原因只有很少人知道,譬如这会儿正优雅地剪着新鲜秋菊,准备插一盆漂亮的秋菊雅意给母后送去的赵弘语。 “他还真是聪明。”她微微一笑,轻轻说。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轻秀美的少女,听她这么说了,不禁抿了抿唇笑起来,“却也未必,这样惹怒圣上哪里是好事,等他回来,说不定大势已定。” 赵弘语摇摇头,叹了口气,“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我那父皇若是一个好哄的人,我身为嫡女怕是早就被封太子了。”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在他心里,恐怕这些身份地位都是狗屁。唯有力量才是真的,而我们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中,唯有那人一个是金雷真武体。”因为赵申屠本身出身也不高,他又根本不喜欢那个个性冷淡的皇后,对于赵弘语也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思。 少女皱起眉,“可是他的身份是个大问题。” “在我那父皇心里这哪里是什么大问题,”赵弘语轻轻一笑,“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他认祖归宗。你是不懂我们赵家的,如果他是个普通体质的人,怕是还有点麻烦,身份肯定会遭到点质疑,但他偏偏是个金雷真武体,只凭这一点,谁也不敢质疑他到底是不是赵家人。” “那——” 赵弘语平静地说,“不过也不用太着急,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早就说好,只要他一回大殷,就集合一切可以集合的力量——杀死他。” 她说出这样惊心动魄的话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优雅地又插上一支菊花,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天气。 少女心中一惊,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们这些皇子皇女,哪个背后没有一两个圣者贤士?她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了叶无莺只要敢回大殷,就会遭到这些人的围攻。 不管赵申屠事后多么震怒,若是他的死已成既定事实,又是所有皇子皇女集体干的,法不责众,他是真脑残了才会将自己所有的子女都拉出去给叶无莺偿命。 这一招真是毒辣至极,而且几乎并无后患。 不过,再如何也要等到叶无莺回来再说,他现在天高皇帝远,连赵申屠都对他无可奈何,赵弘语也不会傻得派人千里迢迢去对付他——这会儿那边肯定已经是叶无莺的地盘,她才不会送人白白去给叶无莺糟蹋。 “对了,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少女赶紧说,“我们的势力进不了巫殿,但是他联络的那几个世家已经查清了,他购买了大量的灵力车。” “灵力车?” “嗯,不仅是灵力车,还有一些灵能机械,甚至他在找精通灵能机械的匠人,开出的条件非常丰厚。” 赵弘语拿着剪刀的手一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时候我真佩服我这位兄弟,能够支使一位巫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尤其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天巫了,简直叫人害怕。” 因为司卿的存在,他们几兄弟不得不花大代价请了巫殿中的巫定期为自己检查,是否已经中了某种巫咒,而这预防的手段在司卿成为天巫之后变得毫无用处——除非他们也能请到天巫替自己检查。但巫殿的天巫那是什么人物,连赵申屠的面子都不一定会给,更何况他们这些小辈。 所以自从司卿回到大殷,他们兄弟姐妹几人都很有些忧心忡忡,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道。在司卿回到京城的那天起,他们就全部龟缩不出,根本不敢出门,想想还真是憋屈。 但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能屈能伸不过是最基本的技能,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也是他们迫切想要杀死叶无莺的原因之一,有这样的支持者,他们几乎是天然地处于弱势。巫杀人的手段从来诡秘莫测,若是真正到了夺位的时候,他想要一个个将他们杀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哪怕赵申屠这会儿春秋正盛,但是这样的敌人一旦壮大起来,恐怕根本没有他们立足的余地了。 “殿下,需要给他制造点麻烦吗?”少女问。 赵弘语瞥了她一眼,“如果想这样明摆着得罪一名天巫的话,尽可以去。” 少女讪讪的,顿时不敢再问。 司卿看着手上长长的单子,顿时后悔自己一时好心。只需要将无莺交代的事办好了不就行了?偏偏还要多嘴一句,将那几个人的要求也捎带上,简直浪费自己的时间,“大人,皇使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一个下仆不安地说。 司卿哼了一声,“让他继续等。”显然,他对赵申屠的观感也没那么好。 上辈子的事赵申屠也不是没有责任,如果他真的想要护着叶无莺,根本没理由护不住。不过那时候,他确实也没那个心去护叶无莺,因为还有个赵弘毓,这个在赵申屠跟前长大的皇子不仅资质出众,身份不存在任何问题,而且聪明伶俐,很得他的欢心。与赵弘毓相比,那时候的叶无莺根本没有多少优势。然而,司卿也很清楚,不过是赵申屠根本不了解叶无莺而已,赵弘毓那样阴险幽暗睚眦必报的性格和表面上的优雅宽厚风光霁月截然相反,哪里都比不上叶无莺半点。 不过,最终他还是去见了赵申屠一面。 “让那小子赶紧给我滚回来。”赵申屠冷冷说。 司卿冷笑,“滚回来给你那几个混蛋子女联合起来要他的命吗?”他立刻反唇相讥。 赵申屠略皱了皱眉,“必要的磨练不能少,但是我不会让他真的出事。”这已经算得上是他的承诺了。 司卿却不买账,“磨练?”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你那些子女背后那么多的圣者贤士,他一旦回来,肯定会遭到围攻,难道你还能派一堆的圣者贤士天天守在他身边?哦,即便是你下了命令,那些心高气傲的圣者贤士又怎么肯?对于你来说,从圣者的围攻之下逃走大概也算是必要的磨练?” 赵申屠一时语塞,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已经是九级武者了,又不是三岁娃娃。”他是真有些不悦了,因为司卿的口吻太不客气。 看了看赵申屠的面容,司卿发现眼前这个薄情冷酷的男人哪怕和叶无莺长得再像,本质上也是截然不同的人,他的无莺,怎么都不可能对自己重要的人这样轻忽无情。 “所以,别想要掌控他,无莺是有思想的人,他不愿意在你所谓的磨练下出生入死,一个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司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边有同样广阔的天地,未必就输给大殷多少。你说,你有什么条件能够使得他回来呢?那里他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王,没有你这样试图压制他掌控他的人,没有一心想要杀死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兄弟姐妹’,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构建只属于他的势力。和那里一比,大殷着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独一无二的王?” 司卿微微一笑,“是啊,独一无二的王。他在那里已经有了自己的领土,有了领民和只忠心于他的下属。他可以在那里开疆拓土——说句实话,他将来,未必就看得上你的位置。”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大胆,大胆到有些惊世骇俗了,连赵申屠身边那两个宦官都满脸惊骇地朝司卿看来。 司卿轻飘飘地看了其中一个一眼,虽然赵申屠心中未必不清楚,那个是皇后的人,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赵弘语那里去。但是司卿并不在乎。 这些皇子皇女和叶无莺不一样,他们牵扯的势力太多,本身顾忌也太多,根本不可能像叶无莺一样孑然一身,跑到另外的地方去开疆拓土。 等司卿离开皇宫的时候,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忽然冲过来,抬头朝他一笑,那个笑容单纯天真,质朴到好似不知世的孩童。 “殿下!”一个宫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司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赵弘毓。 这辈子他已经再没了上辈子那满眼的算计,而是纯然犹如一张白纸。单瞧他衣着干净,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可见并没有受到多少委屈。也是,他这样的傻子,恐怕根本不会被那些争权夺利的兄弟姐妹放在眼里,反倒是安全不少。大殷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智力低下的皇子,他活得或许比上辈子还要自在—— 虽然这绝对不可能是骄傲的赵弘毓想要的。 司卿微微笑了笑,再没有去看赵弘毓一眼。这辈子,再也不需要将这人放在眼中。 直到初冬时节,司卿才将所有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到艾尔沃德去,这一回,不仅是他自己去,还带上了不少人,陈氏兄弟已经从西荒赶了回来,除了他们之外,青素将手上的事移交给副手,也准备随着司卿去那片遥远的大陆。她对叶无莺实在是放心不下,而且她这样的内务人才,确实也是叶无莺需要的。 仍然是从盛喙城的传送阵,直接传送到了那片熟悉的树林里,这里叶无莺一直派人驻守保护传送阵,司卿这次带了专门的灵阵人才来,就是准备将这个传送阵移到艾尔沃德去。 新来的青素、陈氏兄弟,包括几位灵能机械的大匠师,和他们的学徒都很有些好奇地看着这片大陆。 所有的的灵力车都装在司卿的巫木空间里,他还带着好几个储物戒指,将需要带的东西全部装上,包括大量的瓷器丝绸茶叶和香料,所以这会儿他们轻身上阵,很快就进入了布里廷的地界,然后就开始听到关于叶无莺的传闻。 “艾尔沃德的那位新领主当真太厉害了。” “是啊,听说连金德利克都已经投降了,这么短的时间,荒原上已经没有什么其他大势力了。” “真想不到我们布里廷还有这样厉害的贵族老爷,听说他是一位十分英明的领主,在他的治下就没有饥饿和贫穷呢!” “我听说隔壁老约翰一家已经决定去艾尔沃德荒原谋生活了,他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现在艾尔沃德的新领主正在招修铁轨的匠人……” “哎,你是不知道,我儿子前阵子刚才从艾尔沃德回来,听说阿伯特已经彻底变了样子,要建一座天上之城呢!” “天上之城?” “难道说吟游诗人的唱词都是真的,这位新领主是天神之子吗?”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动荡的布里廷到处都是艾尔沃德荒原新领主的传说,然后,因为战争而活不下去的人,开始纷纷朝着荒原跑去,他们现在寄望的不过是一片稳定的能够庇护他们的土地。 等到司卿带着人回到艾尔沃德荒原的时候,这里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白茫茫的荒原和一碧如洗的天空构成了相当干净的美景。 “你回来了。”叶无莺骑在马上,亲自来接。 司卿笑了起来,“我回来了,无莺。” 他抬起头,看着背光的叶无莺,发现了他眼中的复杂。 他下了马,走到了司卿的跟前,司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臂,紧紧地抱住叶无莺,然后在他的耳边轻轻说:“我发现,人总是容易得寸进尺的。” 叶无莺一怔,“什么?” “很久以前,我已经能够容忍长久以来见不到你的思念了。”上辈子叶无莺永远离开之后,他日日深受折磨,这种折磨伴随他几年,然后,他终于撑不下去,因为病痛和思念的折磨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后来重生,幼时短暂地见过一面也能支撑他几年相思。 司卿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不行了,无莺,我很想你。” 长久的朝夕相处,让他也变得贪心起来。 离不开,走不掉,哪怕叶无莺待他永远带着一层隔膜,只需要能见到他,都是一种无言的幸福。 他只是——再也不想忍受相思之苦。 那种痛苦犹如跗骨之蛆,让他浑身连骨头里都酸痛难忍,比骤然目睹叶无莺永远离开的锥心之痛,都比不上长久岁月里绵如细丝的阴疼酸苦,那是连时间都无法治愈的痼疾。 他一直抑制着自己对叶无莺的贪念,可是仍然忍不住得寸进尺。 想要的,竟然是永远相伴,再不分离。 第76章 不管司卿表现得如何“矫情”,叶无莺都难得地没有嘲笑他,其他人更是努力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最惊讶的反而是青素,她当然是知道司卿对叶无莺有心思的,毕竟跟着叶无莺在京城待了那么久。但是,她显然没想到跑到这片遥远的大陆来,司卿会变得这样肆无忌惮。 在去西荒之前,叶无莺和司卿的关系还停留在淡淡的君子之交,哪怕司卿表现得再明显,他们确实可以称得上毫无私情,真正关系突飞猛进是从西荒开始的,而青素既没有跟去西荒,连这里都是现在才来。 而她的到来,真正有危机感的是管家老桑迪,他发现这个年轻女人来了之后,几乎再不需要他做什么了,她的效率高得不可思议,并且对领主大人的一切需求都了如指掌。 老桑迪立刻意识到,这位才是领主大人之前的家庭管家,有这样优秀的管家,恐怕领主大人本身绝对是大贵族出身。 不过,哪怕她接手了老桑迪的工作,却并没有排挤老桑迪,事实上她的一切行为做起来都叫人感到如沐春风,并不会让老桑迪感到不舒服。 能有这样一位英明的领主让他服侍,已经让老桑迪感激涕零,看那堆满了粮食的粮仓,和美丽高雅的花园,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能享受相当美味的一日三餐,怎会不让他心生感激? 每天要处理的内政交给青素和谢玉之后,叶无莺确实一身轻松,带着司卿从大殷弄回来的大工匠,开始研究新的动力机械。 大殷的灵能机械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善了,哪怕像是叶家那种末流世家,都有相当完备的灵能机械系统,一般的世家都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是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灵能机械不可能惠及平民,因为它昂贵精巧,完全就是世家大族独霸的玩意儿,连士族想要玩这样的东西,都未必玩得起。 而这片大陆却不同,它已经发展出了蒸汽动力,甚至连电力都已经有了最基本的雏形,可惜因为魔法动力的霸道根本得不到发展,甚至可以说处于被抑制的阶段。然而不管是以魔法为动力,还是以蒸汽为动力,它的机械化水平都停留在相当初级的阶段,远远比不上大殷。 大殷有机械技术,这片大陆有动力技术,以叶无莺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见识,并不需要他来发明创造,只需要提出一些设想,这些匠人就能够做得相当优秀。 再有就是顾轻锋和阿泽负责的军营,如果不是看在那丰富的伙食份上,那些投奔而来的佣兵团和昔日强盗未必能撑得下那么大的训练量,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日积月累之下,他们的思想也在发生着改变,尤其领主派了三位老师来教他们读书认字之后。 “什么,你要办学校?”谢玉拍了拍额头,“好吧,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很忙很忙很忙了,于是还要增加工作量?” 叶无莺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羊皮纸,“这是之前就做好的关于阿伯特建设的图纸,我的计划中在这里就是要建一所学校的。” “所以?” “而且,我打算让我的领民——正式经过户籍登记的,所有领民中年满八岁的孩童都免费入学。” 谢玉很明白他的想法,但仍然冷酷无情地说,“即便这样,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送他们的子女来,他们想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帮家里干农活了。” 司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因为谢玉说得其实是很现实的事,但是难免太不给叶无莺面子。 然而他们这群人之间,确实从不讲究什么面子。 “所以我打算颁布一道政令,每家每户只要有一个孩子上学,可以每月补贴一定量的粮食。”叶无莺说,“等到时间长之后,他们看到了入学的好处,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消这条政令。” 司卿拍了拍手,“利诱,肯定是可以的,但是,明明是为了这群愚蠢的平民好,还要倒贴他们,总让人觉得不那么舒服。” 话是这样说,但是,当人无知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唯有利诱才能打动他们的心,而最简单的,就是以他们想要的东西利诱。 “我们不能所有想入学的孩子都收,”谢玉的考虑仍然十分冷静,“要看资质,我们只要资质好的孩子,免费入学,不限定我们艾尔沃德的户籍,只要是想入学的,我们都不收学费。但如果是艾尔沃德的领民,测过资质达到最低线的,一旦入学将会得到固定补贴,若是拿到奖学金,更将会有丰富的奖金。” “就这么办吧!”叶无莺拍板。 这样的日子对叶无莺而言,其实是堪称悠闲的,司卿已经将所有之前在西荒投靠他们的世家子都带了过来,美名其曰给他们锻炼的机会,将所有需要做的事分拆再分派给他们,再多的事都会变少了。 能挺得过西荒艰苦的世家子,再怎么说也是自小精心培养出来的世家子,心性能力都还是过关的,有了给他们表现的机会,也很愿意去干,于是,艾尔沃德荒原上,正在发生更大的改变。 叶无莺满身大汗地回到空间,尽量平息身体里涌出来的情潮,他不想让司卿全然掌握主动,但是自从司卿回来之后,他们做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叶无莺有些无所适从。他回到这令他感到安全的空间,闻到的是熟悉的甜美果香和诱人的馅饼香气,自从他晋升到九级之后,任锦对他而言连磨炼剑技的作用都失去了,这样一个勾结蛮族本来会害了张将军性命的家伙本来就死不足惜,他将他拎出去交给顾轻锋手刃之后,空间就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他一个人。 练了一会儿剑,游了一会儿泳,再摘了一些新鲜苹果和樱桃,准备带回去给大家吃,他离开了空间,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我会闭关三个月,”他笑了笑,“这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应该都能处理了。” “闭关?”顾轻锋有些惊讶,“可是你现在并没有突破的迹象啊。” 叶无莺点点头,“没错,我闭关是为了稳定心境,这些年来我在晋级上有些急功近利,这么快到九级看着是件好事,事实上有心境不稳的危险。” 众人都点点头,没错,叶无莺的升级速度有些太快了,快到叫人有些担心。 谢玉爽快地说,“那行,你尽管闭关去吧,事情都交给我们,肯定没有问题。” 只有司卿眯了眯眼睛,心中冷冷说了一句“骗子”,他没有在明面上拆叶无莺的台,而是当大家都离开之后,才看着叶无莺,“到底是为什么?” 别骗人了好吧,其他人会有心境不稳的担忧,但是叶无莺怎么都不可能会有的,他上辈子就已经是九级武者了,还担心心境不稳?骗谁! 叶无莺转过头去,没有回答他。 司卿叹了口气,“是因为我?”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伤心失望的,猜到叶无莺的心理之后,几乎让他呼吸一窒。 叶无莺看向他,认认真真地回答,“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需要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 “想什么?想着怎样不再和我上床,还是想着怎样和我彻底斩断关系?”叶无莺说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下来想想,司卿却觉得自己冷静不下来了。 重生之后,这辈子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精力,才能走到这一步,才和叶无莺能维持这样的关系,如果告诉他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叶无莺还是决定彻底离开他,司卿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未来。 叶无莺见他这样患得患失,反倒笑了起来,“喂,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冷静下来要想一想,斩断过去的仇恨和顾忌呢?” 司卿一怔,随即苦笑,“因为我根本没有自信你会放下仇恨。” 是的,他没有自信。司卿这个人看上去对什么事都充满了自信,唯独对叶无莺,对他的事,根本就自信不起来。 叶无莺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没有自信,但是,他仍然带上了笑容,“我只是需要想一想,也许三个月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司卿,你也需要想一想,你对我这样执着,到底是有多少因为上辈子的遗憾,还是说,你……仍然爱我。” 这是叶无莺心底里最介意的一件事。 司卿这个人说得难听点就叫固执己见,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换个说法,却可以说是完美主义者,他的人生拒绝失败,绝不是那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的人。 两辈子他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叶无莺,曾经甜蜜缠绵,心灵相通,又因爱生恨复杂难解,最后还经历了彻底失去的锥心之痛相思之苦。 恐怕最大的遗憾,就是叶无莺这个人。 不得不说,叶无莺对他的了解也是十分透彻,所以,他才会说出这句话,看到司卿被这句话惊得彻底愣在那里,叶无莺又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在的。 “各自冷静一下,给彼此一点时间。”叶无莺轻轻说。 他正想回到空间里去,却被司卿猛然间拉住,一个炙热激烈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这辈子每一次司卿吻他的时候,都是很温柔的,哪怕是带着浓烈情感的温柔,那也是温柔。可是这个吻,却充满了攻击性,似乎要掠夺叶无莺的一切,霸道、固执、炽烈。 叶无莺并不是被动的人,他被这样的吻勾出本能的反应,于是,他开始反攻,以同样充满攻击性的唇舌来回击。 曾经,他们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亲吻,互不相让,激烈到似乎想要将对方整个吞进肚子里去,这样的交锋其实没有多少浓情蜜意,却充满了互不相让的男性本能。 “不管是因为什么,有区别吗?”司卿喘息着,咬牙开口,“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你,这种感情快要逼疯我了,可是你给的回应却那么少!所以,我更喜欢在床上的你,那个你很真实,而且会给我一种错觉,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或许上辈子,就是基于这样的不甘心,他人的挑拨不过是个借口,司卿要的就是那样在床上与他缠绵时失去理智的叶无莺,那会让他觉得不仅仅是自己为眼前这个人濒临疯狂。 叶无莺推开他,冷笑着说,“你这个疯子!” “难道你第一次知道我是疯子吗?” 叶无莺不想理他,直接进了空间。 平复心跳,享受阳光。 有时候并不是真的他回应少,而是正常人的感情和疯子肯定是有点差距的,他那时候不爱司卿吗?不,他爱的,因为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到底有些笨拙,有些羞于启齿,但他是真心的,这种真心也是出自浓烈的爱意。 可是,司卿却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于是,最后发展成那样的悲剧。 “疯子。”叶无莺轻轻说着,闭了闭眼睛,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司卿见面时,那个秀美矜持的少年,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他忽然就想起现代时候的一个词,那时候,他以为司卿是远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其实这个判断并没有错,对于别人而言,司卿就是,他永远带着淡淡略带嘲讽的微笑,俊美秀丽风姿迷人,为他神魂颠倒的男女不知凡几,可是,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为什么到最后变成这样了呢?叶无莺微微迷惑,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独自在空间里住三个月,对于叶无莺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这里什么都好,阳光充沛,不愁吃喝,甚至在他的私人小镇上,有洁白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用来度假都不差了。 三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等他回到现实的时候,艾尔沃德荒原已经入了夏。 一见他回来,谢玉简直是的大大地送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她揪住叶无莺的衣服,“赶紧去管管你家司卿!” “……他怎么了?” 一旁阿泽和顾轻锋都用一种看救星的眼神看他,“赶紧的赶紧的,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将大家都逼疯了。” 司卿的破坏力是相当强大的,本来叶无莺在的时候,他整颗心整个人都围着叶无莺打转,其他人对他也就没有多少其他看法,叶无莺在的时候,甚至可以忽略他的意见,反正叶无莺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可是叶无莺一旦不在,呵呵……根本没人制得住他,整个人脾气又特别坏,阴晴不定到几乎要将所有人逼疯。 军营里的士兵们快被他折磨惨了,顾轻锋根本拦不住他,古堡里也被他折腾得一团糟,谢玉和青素都管不住他,阿泽在这三个月里更是经历了地狱,每天被迫和司卿的巫偶进行“亲密接触”,硬生生把他这个八级炼气士操练得死去活来恐怕距离九级都不会太远了。 短短三个月啊! 阿泽痛苦得特别想死……为什么老是针对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叶无莺听完大家的报告简直哭笑不得,等他找到司卿的时候,他正在古堡的阁楼里晒太阳,懒洋洋地翻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籍,估计又是从谢玉那里抢来的。 “你回来了。”看到叶无莺,司卿只是淡淡说。 叶无莺在他对面坐下,知道这家伙又开始闹脾气了,“嗯,我回来了。” 司卿见叶无莺比他还要平静,顿时满心不爽快,但是仍然坐直了身体问他,“想通了吗?” 叶无莺只是看着他。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将那厚重的魔法书书页吹得哗哗响。 反正叶无莺是想不通,大夏天的还跑来晒太阳,这是有毛病吧。 司卿却直接凑过头来,在这带着玫瑰花香的微风里,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如果你不拒绝我,我会多想的,你知道,我这人总是很贪心,而且容易得寸进尺。”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叶无莺简直要笑起来,他诚实地回答:“没想通。” “什么?” “我一直就在想啊,那些故事里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然后时间过去,就真的能想清楚吗?”叶无莺轻轻,“反正给我三个月,我是没想清。” 司卿:“……” 天气炎热,古堡里却显得有些阴凉,司卿晒着太阳仍然没有出汗,他的皮肤白皙,在金色的阳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听到叶无莺的回答,他有些恼怒地说,“那你这三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概可以说是度假?” 司卿没听懂度假的意思,却并不妨碍他知道叶无莺在说什么,他气呼呼地说,“既然想不清,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我早点回来了啊。” “什么?” 叶无莺认真地回答,“比三个月的期限早了两天。” 司卿:“……”特么不想和他继续这么幼稚的对话了! “对了,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你,你的身体……是彻底好了吗?” 司卿愣了一下,想不到叶无莺忽然转到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回答,“没有。” “没有?” “只是减轻了绝大部分,”司卿回答说,“长久下去应该能好,但是没那么快。” “哦。” 然后,两个人就没再说话,只是感觉柔和的夏风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他们的头发,浓郁的花香丝丝缕缕,带着某种缠绵悱恻的味道。 他们在阁楼里自然而然地开始亲吻、抚摸、做爱。 等回到下面的书房时,叶无莺看着精神奕奕,司卿也恢复成了三个月前的模样,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目光永远在叶无莺身边打转。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求叶无莺别再离开,司卿一打开大魔王的封印,所有人都承受不住啊! “阿伯特的建设怎么样?”叶无莺一来就问。 谢玉爽快地回答,“一期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了,要去看看吗?” 从去年开始建设,到现在才完成一期,这速度不能说快,却也不慢了,特别是以这个世界的建设速度来说,可以说是效率相当高。 “当然要去看看。” 顶着烈日,从撒蒙奇到阿伯特其实并不需要很久,吃过午饭之后,还不到傍晚,他们就看到了笼罩在金色阳光中的新城市。 比起撒蒙奇逐步扩建的方式,阿伯特是彻底推掉了整座城市,然后从头开始建设,在这里两班倒日夜不停建设着的是被顾轻锋抓来的强盗们和一些重刑苦力,他们作的恶即便是再善良的人恐怕都不会给他们多少改过自新的机会,更何况叶无莺自问一点都不善良。 他们是被以透支的方式在用鞭子驱赶着建起这座城市的,所以地上流着多少血泪他是不在乎的。而谢玉上辈子就深具管理这种特殊“劳工”的经验,所以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于是,一期工程就这样建成了。 所有的房屋都是按照现代的标准来的,高楼大厦,宽阔街道,又多用玻璃,所以在阳光下看来就愈加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之前工匠已经研究过我们的设想建议,最后安装的是以灵石为动力的上下梯,”不能称之为电梯之后,谢玉也想不出怎么来称呼这种仿造电梯只是以灵力为能源的“小盒子”,它没有多少技术上的难度,只是想法堪称新奇,“绿化也是我亲自盯着的,城市规划上面,绿化的覆盖率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一些,因为这里实在是不缺花草树木……” 谢玉仍在说着,叶无莺一边听,一边看街道两旁空荡荡的房子,干净通透的落地窗让里面的空间清晰可见,这些沿街店铺还没有开起来,但已经初具模型。 “不过,现在最大的麻烦是——”谢玉看向叶无莺,“为了建造这座城市,我们的财政已经赤字了。” 也就是说,那么大笔的财富,都被扔在了这座城市里。 叶无莺笑了起来,“没问题。”他缺什么都不缺钱啊,空间里移植进去的两条灵脉,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产着灵石,空间那根本不科学的土地可以让所有的作物几分钟几小时就成熟,对于灵脉而言,生成灵石的速度也与现实中截然不同。 再加上可以无限生成的粮食,以及从西荒异兽那里抢来的宝石金银。 所以,他真的是缺什么都不缺钱,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富有的人吗? 大概是没有的。 第77章 叶无莺等人在看阿伯特的时候,也有新的商队第一次来到艾尔沃德荒原,在一期工程结束之后,阿伯特终于开始向外人开放。 商队远远的就看到指向阿伯特的标识,“我们去那里补给一下吧?”首领问向当地的向导。 向导热情地说,“阿伯特是我们领主新建设的一座城镇,连我之前都没有去过呢。” “是吗?”或许是因为向导都没去过,反而让这位首领有些犹疑,事实上如果不是听说艾尔沃德有珍奇的瓷器和丝绸,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那种,他们根本不会千里迢迢赶到艾尔沃德来。 “自从领主来了之后,我们艾尔沃德真是发生了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变化呢。”这位年轻的向导皮肤黝黑,他常年以给商队做向导为生,因为他不仅长得面善,而且能言善道机灵多变,是艾尔沃德很知名的一位向导。 听到他以这样崇拜的口吻说这位领主,见多识广去过许多繁华城镇的商队首领感兴趣地说,“详细讲一讲?” “在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混乱,像这条路就很不平静,”向导笑眯眯地说,“要平安到达撒蒙奇,一般的商队都要带上至少五六十个护卫,就算是带这么多人,还经常会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强盗骚扰,必须要雇佣本地的佣兵团才行,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所以那会儿少有商队愿意来。” 这位第一次来到艾尔沃德的商会首领有些惊讶,因为布里廷确实不安稳,一路上碰到不少麻烦,但是自从进入这片荒原,就感觉到了难得的平静安宁,想不到这位向导这样说。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向导笑了笑,“在以前,布里廷其他地方再不安全,也比不上艾尔沃德,这里曾经是布里廷最麻烦和危险的地界,没有之一。” 这话一出口,别说是商会首领,旁边几个跟着来的年轻人都不相信,直接笑了起来,“这话可有些夸张了吧?” “以前啊,这里说得出名字的强盗窝就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再加上到处盘踞的佣兵团,怎么能不乱呢,”向导并不介意他们的怀疑,反倒有些感慨,“可是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些都消失不见了,如果以前有人和我说艾尔沃德会有现在这样的将来,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接近了阿伯特。 商会首领若有所思,他从向导的口中,听出了这位领主拥有的强大武力,可即便如此,他怎么也没想到阿伯特会是这样一座城市。 远远的,他们看到仿佛一块块巨大的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所有的商会成员都站定,整个愣在那里。 脚下是平整的灰色道路,不知道用什么铺成,浑然一体除了中间一条小缝隙之外没有任何裂缝,左右两道宽敞大道,中间和两边都留有花圃种着色泽艳丽的浓花绿草以及高大树木,花是蔷薇和郁金香,草是某种他们不认识的香草,散发着淡淡的沁人清香,两边的树是合欢,待得开花的时候满树粉红细花,肯定美不胜收。 然后,就是在道路两边延伸开的高楼,同他们见过的所有建筑都不一样,笔直、高耸,通体像是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水晶,那是一种别具视觉冲击力的美感。 “天哪……”他们从未看过这样的房屋,这样的城市。 作为行商者,他们习惯走南闯北,去过的城市不知凡几,其中就有东部北部那些强大国家的都城又或者最繁华的商业城市,它们各有各的风情和美丽,建筑风格也多有不同,但是,哪怕是那些最巍峨的王城,最繁华的地带,也没有这里来得叫人震撼。 “我的老天!”连商队中那个年纪最长最见多识广的老行商都发出了惊叹! 不比那头还空荡荡的街道,这头有一些铺子已经开了起来,窗明几净,几乎全部采用透明的玻璃柜,由于那些大殷匠人的到来,新的机械已经能够投入生产,这些玻璃每天都是量产的,要供应这样一整座城市高压的强化玻璃,单单凭借人力做出来那是痴人说梦。之前谢玉派人跟几个大商会下了几笔很大的订单,都是玻璃的订单,这片大陆上玻璃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但往往他们更喜欢的是彩色玻璃,谢玉下的订单强调了是无色透明的玻璃,还让那些商会有些为难,但因为给的钱很到位,几个大商会按期交货了。 现在艾尔沃德已经不需要再向那些大商会下订单了,自己生产的玻璃就能够维持二期工程的建设。 这些玻璃工厂和水泥工厂,就在距离阿伯特不远的一座小镇上,那里由谈凯江负责,交给其他人叶无莺都未必能放心。 “那是什么铺子?”他们的目光被旁边一间商店吸引。 向导看过去,因为在撒蒙奇见过类似的商店,所以很快回答,“糖果铺子。” 艾尔沃德现在的甘蔗生产量极高,蔗糖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昂贵了,于是,很快开起了一间间糖果铺子,最早出现的是领主手下那名女贵族开的,五彩缤纷的糖果,和色彩艳丽的玻璃糖纸,构成了让孩子们挪不开脚步的糖果铺子。 “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糖果铺子呢。” “是啊,听说我们领主很喜欢这种五彩缤纷的糖果,”向导笑眯眯地说,“对了,这些糖果还有水果味和牛奶味的,都很好吃。” “那边呢?” “蛋糕铺子,噢,这里这么快就已经有了撒蒙奇那家很有名的馅饼铺子的分店,实在是太棒啦!”向导兴奋地叫起来,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那些蛋糕特别好吃,据说也是领主大人的独家秘方,这些新奇铺子几乎都是领主大人的产业,包括那家礼品铺。不过,也有些撒蒙奇的老字号,比如约翰的麦酒和土豆卷饼,不过,若是想要带些礼品回去,最好还是去礼品铺逛一逛……” 一行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几乎一步发出一声惊叹,“那是——” “啊,那是酒铺!”向导忍不住上前几步,与坐在外间的一个金发少女打招呼,“莉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叫莉莉的少女笑了笑,“主家在这里也开了一间店,派我到这里来了啊。霍尔,要一杯啤酒吗?已经冰镇过了,这天气喝一杯下去可是舒坦呢。” “好,给我来一杯吧!” 年轻的向导却并没有像那些商会中人认为的那样掏出铜币来付钱,他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票,递给了莉莉,莉莉非常自然地接了过去,然后用大大的透明玻璃杯给他接了一杯啤酒,“回头杯子还来。” “好!” 商队首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用的是什么?” “啊,是我们领主发的,你看。”向导霍尔掏出另一张纸票,这张纸票只有两根手指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外表光滑好像附了一层膜,里面是标准的印刷体,一个简简单单的花体数字“1”,谁看着都简单明了。“这一张代表着一个单位的粮食,”霍尔解释,“我们艾尔沃德的农人种出的粮食已经堆满了仓库,因为我们的领主只收三成税,可是,很多农人都舍不得将粮食卖出去,因为今年收成好,万一明年收成不好了呢?偏偏仓库都快堆不下啦,这又是一层忧心。于是领主说了,可以将粮食暂时存在领主的粮仓里,每一个单位的粮食发一张纸票,纸票分为五种,一个单位的,就是这种粉红色,还有五个单位的,是蓝色,十个单位的,紫色,和二十个单位的红色,最后是一百个单位的绿色,这些纸票可以随时到领主那里再换成粮食……” 听着并不复杂,倒是有些新奇,那个首领忍不住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粮食卖给领主呢?” “农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根本舍不得卖出去啊!”霍尔无奈地说,“我家中父母也种地,若是卖了粮食,碰上荒年可怎么办!早年的时候,艾尔沃德可以有过捧着银币都买不着粮食的时候呢。” 正因为这样,艾尔沃德的农人格外害怕失去粮食。 听到这话,那位商队首领却欲言又止。这样只用这纸票作为抵押,不就相当于无偿把粮食都给了领主?这些农人到底…… 只听到霍尔口吻轻快地说,“所有人都很信任领主大人呢,毕竟这些丰收都是领主大人无偿给的,最开始的种子也是,领主大人并没有收大家一分钱,既然他说了给大家暂放,就没有人不相信……噢,你也看到了,这纸票还能在领主大人的私产商店里换取东西,不管是食物还是布料都可以……” 等于说,这位领主真正支付的是信任,他靠着那些农人的信任,用纸票在农人那里换取了粮食,这个真相却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商会首领更加惊骇。 “这才几年的功夫啊。” 霍尔一怔,然后灿烂地笑起来,“是啊,才几年呢。” 几年,就给了艾尔沃德的领民这样的信心,几年,就有了这样一座叫人震惊的城市。 “嗨,小杰克,这座新城市有住的地方吗?有新来的客人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晚。” “噢,当然有。”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摘下帽子擦了一把汗,“从这里往前走,右转就有一家——嗯,一家酒店。” 霍尔听了,以为是像撒蒙奇那几家小酒馆一样的地方,他看了看身后这几个人,想着给他们找好一点的地方住,比如撒蒙奇那两个新建起来的旅舍,但是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如果赶到撒蒙奇去,显然会有些不安全,哪怕那些强盗没了,荒原上还是有些野生动物的。 “没关系,先去看看吧。”商队的首领善解人意地说。 他们沿着宽敞的街道往前走,牵着的马匹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有几匹马忍不住边走边拉了些粪便,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总是会有这样的事的,旁边一个正在清扫街道的老妇人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们一个大白眼,弄得商队首领都有些羞愧起来,觉得他们弄脏了这样干净的街道确实不大应该。 右转之后,霍尔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他抬头看向银光闪闪的标牌,脸上满是惊讶。 这就是小杰克说的酒店? 与他想象中的小酒馆全然不一样,这是一栋和旁边大楼一样高得需要仰头看的建筑,光亮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还有个魔法师站在不远处,苦逼地用水系魔法清洗着高处的玻璃窗户。 见到他们来,那位魔法师拉长了脸,理都没理会他们。 霍尔笑了笑,神气个什么,在艾尔沃德,这些魔法师还不是领主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与刚才清扫街道的大婶也没什么区别。然后,他才上前,发现这地方的门居然是旋转门,从这里进去,晕乎乎地转上半圈,脚就踩在了酒店光可鉴人的大堂里。 一时间,霍尔忍不住将鞋子稍稍蹭了蹭,因为这里面铺着被磨得很光亮的花岗岩,干净地一点污渍都没有,他甚至觉得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这么站在门口伸着脑袋看。 大堂太大了,右边的开放式空间里摆着整套的皮沙发——这东西在撒蒙奇的家具店里卖得可贵呢,这里就这样大喇喇地摆着,还有漂亮的茶几和摆在一旁的高颈脖花盆,里面有新鲜的玫瑰和兰草,很漂亮,甚至还有个白色的书架,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书籍。 似有若无的香气在大堂里盘旋,霍尔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有个穿着类似管家衣服的青年很精神地走过来,得体地行了个礼,“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您?” 霍尔仔细看了看他,然后很惊讶地发现这个短发青年是他认识的人,“桑迪?”这不是老桑迪的儿子小桑迪嘛! 桑迪仍然带着亲切的微笑,“原来是霍尔啊。” “这里就是酒店吗?” “是啊,你们一共有多少人要住宿呢?” 霍尔仍在嘀咕,“这酒店怎么不卖酒呢。” “这里只提供住宿。”桑迪笑着说。 最后,由商队的首领统计了人数,将马交给酒店一方的人看管,货物却都取了下来,大包小包地捆着站在这大堂里,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大敢大声说话,这地方直接就震慑住了他们。 商队中的年轻人们好奇地看向大堂顶那一盏巨大的水晶灯,他们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一盏魔法灯,四周那些个小小的带着透明灯罩的壁灯大概也是魔法灯,单单这一个大堂,就已经比绝大部分贵族的家里更加富丽堂皇。 “来拿好钥匙。”桑迪将一大把钥匙交给霍尔,“你们的房间都被安排在五到七层,左边有升降梯可以上去,如果害怕的话,也可以走旁边的楼梯。” 五层那也是够高的……商队的年轻人扛起货物,往左边走去。 “这是升降梯?!”惊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光滑的金属门缓缓朝两边打开,一个笑容甜美的少女站在里面,“欢迎使用升降梯,你们要去几楼?” 最终,并没有人因为害怕而去爬楼梯,他们分了十几次,将所有的人都送上了五楼。 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深红色地毯,墙壁上贴着温馨的浅黄色墙纸,偶尔凹进去的地方摆着鲜花,还有挂在墙壁上的风景画,一切都很颠覆他们的认知。霍尔拿着钥匙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所有人都争前恐后地伸长了脑袋往里看。 房间不是很大,但对于长久在外居住的商人来说,已经算得上很宽敞。房内整整齐齐摆着两张床,有床头柜和立在一旁的灯,对面还有一小套布沙发,和木质的桌椅,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果盘。透明的落地窗那边有漂亮的浅色窗帘,就算是他们的家里,也少有布置得这样干净温馨的。 “哇——”他们发出惊叹声。 正在这时,叶无莺一行人也站在了酒店的门口。 “外面还像点样子。”他抬头看了看。 谢玉叹了口气,“其实一期还是有很多不让人满意的地方,排水做得并不是很到位,干净的水只能通过顶端的蓄水池往下走,脏水也只能由上往下,本来我请了不少人来想办法解决从下送水上去的水压问题,最后都没能成功,所以暂时只能这样。” 顾轻锋却也在感叹,“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就是在大殷,我都没法想象会有这样好的客栈。” 所有人都赞同地点头。 司卿也从来没来过这里,他看了一眼干净宽敞的大堂,满意地说,“这里还算能看。” 一行人中,就属他最挑剔,连他都满意了话,就说明这里真的已经做得标准相当高了。 桑迪一脸惊喜地迎了过来,“领主大人!”他深深地弯下腰去,与刚才接待霍尔一行人时候的礼貌客气不一样,在面对叶无莺的时候,他完全就是发自内心地尊敬。 叶无莺看了一眼正在清扫的大堂,“今天有客人?” “霍尔带着一个商队刚刚住了进来。”桑迪很快回答。 叶无莺点点头,“给他们看过价格的牌子了吗?” “看过了,虽然有些贵,但是那位商队的首领还是拍板答应下来。” 叶无莺笑了笑,“看来这是个挺财大气粗的商队。” “领主大人,顶层的房间一直给您留着。”桑迪也笑起来,“我这就给您去取钥匙。” 他们拿上银色的钥匙,在升降梯里的少女崇敬的目光中到达了最高层。 对于叶无莺和谢玉而言,这里实在不算什么,大概也就是现代那些三星级酒店的水平,不能说是太华丽,只是标准化的房间和最基本的摆设而已,别说是电视没有了,连浴室都和现代没法比的,只能说是有个还像样子的外壳,里面硬件根本不算太到位,所以他们能以客观的眼光来看。 但对于其他人,却也是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样。 阿泽在走廊里跑来跑去,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躺倒在柔软的床上,很快就趴在那落地窗上往外看,不时发出惊叹声。连青素都掩饰不住惊讶的情绪,她是赵家世仆出身,也是见过顶级世家的派头的,绝不是一般的婢女,可是在这样的地方,连她都因为陌生惊奇而显得不大自在。 司卿站在落地窗旁,发现这里不愧是最好的房间,只需要从这儿往外看去,就可以俯瞰整个阿伯特。 “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做了不少事。”这话是对谢玉说的,他也是第一次对谢玉生出了些许钦佩之心。说句实话,上辈子他就看谢玉和阿泽不顺眼,阿泽死得比叶无莺还早一些,谢玉虽活了下去,但在叶无莺死后就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司卿对他们的了解其实很有限。 谢玉笑了笑,“这里是我和莺莺亲自策划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且不止这个酒店,这整座城市都是,你们如果全部看过,还能发现很多有趣的地方。” “那里是什么?”青素朝东南方向指了一指。 叶无莺看了一眼,“那里就是二期工程吧。” “是的。”谢玉从随身的储物戒指里翻出图纸来,“刚好重新讨论一下规划问题,资金到位之后那里很快也会开始建起来,莺莺,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缺人,缺很多人。”她脸色凝重地说。 一直沉默的顾轻锋忽然开口,“很快就不会缺了。” 众人朝她看去,只见顾轻锋的眼神锋利如刀,“我刚好要告诉你们,根据之前传过来的消息和数据分析,我觉得很快——我们就要打仗了。” 艾尔沃德乱的时候,谁也看不上它,现在它不乱了,还变成一块富饶之地,叶无莺这个领主素来出手大方,身家巨富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哪怕他剿灭艾尔沃德那些恶势力的手段很冷酷狠辣,却也不能镇得住那些真正贪心的人。 听到顾轻锋的话,叶无莺微微一笑。 “那就打吧。” 刚好让这片大陆的人也瞧一瞧,他、他们这一群人,到底有多么强大。 来这里搞农事搞建设从来都不是他的初心啊,叶无莺从来到这里的那时起,就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剑锋所指,开疆拓土! 第78章 顾轻锋的预料并没有出错,现在的艾尔沃德已经有了让人垂涎的条件,更何况传闻中它的领主十分富有,富有到足以让绝大部分的布里廷贵族感到嫉妒。 没错,他们都知道这位领主是通过贿赂得到的爵位和艾尔沃德,不过那时候确实也没人看得上艾尔沃德荒原,给他就给他了,根本没人在乎。应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他会把艾尔沃德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在一队队商队带着惊奇涌入阿伯特和撒蒙奇的时候,一个面容倨傲的年轻骑士带着一队皇家卫士从王都来到了艾尔沃德,他们一路上十分不给这里实际上的管理者面子,甚至因为阿伯特的酒店暂时没有客房而杀了一队商旅。没错,这些在王都生活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们骄奢淫逸胆大妄为惯了,从来不觉得这些低贱下民的生命有什么重要——如果不是这么荒唐,布里廷或许不会乱到这种无法挽救的地步。 “少爷,来自王都的使者求见。”老桑迪进来报告的时候显得不大高兴,因为那位年轻的骑士态度非常不客气。 叶无莺微笑着,“我现在在想,派这么个愚蠢的使者来到底是谁的手笔。” “如果不是我们的邻居拉普沃侯爵,那大概就是王都那位希望布里廷更乱一些的布雷克尔亲王,他们是最有可能的选项。”谢玉将最近这段时间的消息都整合了一下,“但其实不管是谁,对我们的影响都不太大。” 这话说的没错。 顾轻锋利落地站起来,“交给我吧。” 司卿漫不经心地说,“别弄脏了会客室的地毯。” “放心。” 很快,这位傲慢的骑士就被以“冒充王都使者”的罪责被杀死,毫不容情,竟然没有半点犹豫。 这样的处理方法冷酷果断到根本不是令人惊讶的水准,而是惊骇了,几乎所有艾尔沃德外的贵族们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都是“那位领主疯了吗”,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代表的意义。 布里廷王室养虎为患了,任由一头猛虎在身旁壮大起来。 在艾尔沃德荒原附近有一座繁华的城市普利茨,这里是附近的商业中心,每天来往于这里的商队数不胜数,可是最近却冷落了许多,因为那些商队都争相跑去了阿伯特和撒蒙奇。 从普利茨到迪莱,这一大片富饶的土地都属于拉普沃侯爵,他是布里廷的实权贵族,也可以说是布里廷最古老的贵族之一,数百年前开始,拉普沃家族就一直在布里廷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拉普沃这个姓氏本身就是野心和强大的代名词,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叶无莺横插一脚得到了艾尔沃德荒原,拉普沃原本的打算是任由艾尔沃德腐烂下去,终有一天让他来接收最后的果实。 “他竟然一点都不担心不害怕。”拉普沃眯了眯眼睛,冷冷一笑。 他的座下站着四个全身铠甲的骑士,还有两个披着华丽法师袍的魔法师,其中一个瞧着甚至十分年轻。 年轻的魔法师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说,“早就听说这位领主是十分胆大的性格,连艾尔沃德的魔法塔都被他胁迫,简直胆大妄为。” “这已经不仅仅是胆大的范畴了。”一位年纪最长的骑士稳重地说,“如果只是鲁莽的胆大,艾尔沃德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有能力将艾尔沃德整合成这样子,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手段不错。” “以前的艾尔沃德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只是荒原太大,拉普沃就算是拿下了一时也很难管理,再加上没有一个好的名目,王都那些与拉普沃对着干的人绝不会让他轻易吞下那么大的土地。反驳那位骑士的是站得离拉普沃侯爵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显然他不愿意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拉普沃侯爵这才缓缓说,“我从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可是现在确实是最适合的时机。他一直在艾尔沃德公开征兵,现在为止大概只有两万名的士兵,可是靠着如今荒原充足的食物和他越来越高的威望,这个数字只会渐渐上涨。” 而拉普沃侯爵的治下有足足七八万的私军,这也是他对攻入艾尔沃德十分自信的原因。拥有绝对的兵力压制,哪怕传闻那位领主手下高手众多,拉普沃侯爵也不太担心,要知道真正的战场上从来不是讲个人勇武之力的时候。 拉普沃很自信,那位诛杀王都使者刚好给了他现成的借口。 政治手段从来是需要玩的时候才玩,赤裸裸的战争其实更能催化改变。 新历1149年,布里廷拉普沃侯爵向艾尔沃德荒原领主宣战,并命座下三大骑士亲自率军入侵艾尔沃德。 “怎么办,要打仗了!”这是平民的忧心。 但是,艾尔沃德与普通地方并不一样,这里曾经长期处于混乱状态,哪怕是听说要打仗了,也没乱到让人有机可趁的地步,甚至还维持着不错的秩序,唯一改变的就是向着领主军营蜂拥而去的青壮。 和平时期,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当兵的,毕竟在新领主的治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谁没事想去当兵啊!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渴望的是抱住现有的生活,再不想回到过去。 哪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在艾尔沃德到处宣传拉普沃侯爵是怎样英明的领主,真正艾尔沃德的人都嗤之以鼻。 再英明能干,有我们的领主这样仁慈宽厚吗? 简直没有丝毫说服力。 “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而战!” “为了领主而战!” “为了艾尔沃德!” 军营上空,回荡的是斩钉截铁几乎要刺破苍穹的齐声呼和,他们穿上领主给他们准备的特制衣服,这种衣服比铠甲要轻得多,却同样柔韧坚固能够抵挡刀枪剑戟,甚至一定程度上能挡住魔法的攻击,拿上武器,背上他们早已经训练过多次的魔法枪——只是和他们见过的魔法枪有些微妙地不同。真正同这片大陆,甚至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军营即将彻底解封。 “一开始可不要将他们吓得太狠了。”叶无莺柔声说,“好的东西总要慢慢送出去的,哪怕是打开惊喜礼物的包装,也要一层层剥开包装纸才会有些意思。” 顾轻锋点点头,“我知道,本来就打着练兵的主意,没见过血的士兵怎么能叫士兵?若是将战争打得太过简单,那他们以后对敌的时候难免会生出轻敌矜骄之心。” 谢玉皱着眉,“但要注意减少伤亡。” “那还不简单,”司卿指了指不远处,“将那几个教会的苦修士都带上,对了,最近不还抓了不少教会的人吗?我把他们都做成命侍不就行了,就跟那些魔法师一样。” 被宣战之后,光明教会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认为机会又来了,本来战争和饥荒就是教会发展的乐土,于是,又派人来到艾尔沃德荒原也不是什么叫人奇怪的事。 艾尔沃德荒原很大,又是平原,其实对于叶无莺他们这一方来说,地势并没有多少有利的地方,但是荒原深处有不少丘陵和沼泽,那些小股的强盗就是靠着这些才和顾轻锋周旋了不少时间。 但是对于拉普沃来说根本没那么麻烦,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两座艾尔沃德已经建设起来的城市,撒蒙奇和阿伯特,他垂涎的也是这两座城市,再加上叶无莺居住的古堡,听说那里到处摆放着珍奇,里面更是富丽堂皇十分华贵。 然而,一开始就遭受到了不小的困难。 艾尔沃德进入了雨季。 整体来说,艾尔沃德的气候相当不错,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但在夏末秋初的时候,会有一段连绵的雨季,在那带着寒意的秋雨里,昭示着秋季的到来,天气也会冷下去。 在拉普沃手下的那三位能征善战的骑士领兵出发的时候,就恰好一头扎进了这漫天的秋雨之中。 雨并不能够构成阻拦他们进攻脚步的借口,但对于士气饱满的拉普沃军而言,却实在也算是个打击。 之后,他们就遭到了伏击。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魔法弹密密麻麻地向着他们倾泻,那些士兵惨叫着在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打倒在地,披着蓑衣的艾尔沃德军这才冒出来,直接将拉普沃派出的先遣部队全部俘虏。 整场战争持续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消息传到迪莱的时候,拉普沃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失手砸了一个价值连城的水晶杯。 先遣部队人不算太多,却也有三千多人,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瓦解俘虏,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要知道这三千人全部是骑兵,机动性很强,训练有素在哪里都能从容地来去自如,他原本设想中哪怕遭遇了艾尔沃德的回击,至少能够试探出对方的实力,再要撤回来也不算困难。那三位骑士是深得他信任的高阶剑士,还是很擅长领兵的那一种,谁知道第一仗败得这样悄无声息莫名其妙。 “派出去的探子有回音吗?” 管家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派出去的所有风探一进入艾尔沃德就失去了消息。 他们不知道的是,艾尔沃德的古堡里,司卿在阁楼里坐着,地上画的巫阵正散发着微光,隐隐有深黑色的地貌图像若隐若现,如果是对艾尔沃德熟悉的人,会发现这一会儿闪现一会儿消失的地貌正是整个艾尔沃德荒原。阁楼的穹顶明明是有木石结构的屋顶的,却好似透明了一样,雨水哗哗落下,就像是拍打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上,明明是白天,却似乎能看到满天星光闪烁。 司卿从容的抬起一只手,就跟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朝着某处微微亮起的一点一指,那一点萤火之光就这样熄灭。 风探们自以为潜入荒原无人知晓悄无声息,事实上任何事都瞒不过天巫的眼睛,他们能通鬼神,知卜擅咒,这种玄之又玄的巫术是他们骄傲的资本,也是他们在大殷能够独立于那些世家政权之外的底气。 作为一名擅偶的巫,在司卿成为天巫,并一天天稳定这种境界之后,他变得越来越强,整个艾尔沃德都可以笼罩在他的巫阵之下,他的那些巫偶在其中来去自如如风所化,别说是那些风探,如果拉普沃有一天敢亲自踏上艾尔沃德的土地,司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上辈子的巅峰水平,”司卿眯着眼看向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那些老家伙们还天天守在巫殿里,当然不是他们自己愿意,而是天巫从来不是终结。” 巫是讲究悟性和天分的,这种天分甚至无关你聪不聪明,玄妙至极。能成为天巫的巫,大多都是很有悟性很有天分的人,在没有成为天巫之前,觉得天巫就是最高等的巫了,难道还指望着超越巫殿深处的祖巫吗? 真正成为了天巫才会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司卿叹了口气,其实,天巫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巫吧?能够沟通天地鬼神,能够掌握天地之力,卜咒术偶不管哪一道都殊途同归,而且,司卿早就发现,距离真正巫的顶峰,成为天巫之后,不过仍然是站在山脚仰望那座高峰而已。 同样是天巫,能力也有所不同,他的眼神宁静,正因为清楚,也因为他早就看清了里面的门道,在回到大殷的时候面对那些天巫时,他才有十足的底气。因为,哪怕是初入天巫,他对于巫的领悟甚至比那几个成为天巫已经数十年的巫还要强一些,现在巫殿之中真正能压制他的不超过五人,最终,他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 司卿的手指在虚空中带出一片银色的星光,他的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他们以为坐在巫殿那几个能感悟天地的星殿里会有助于修行,其实根本就是错的。既然是要感悟天地,风霜雨雪,苍茫大陆,总要亲自看一看,才会知道天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轻轻的吐出四个字来:“愚不可及。” 可是,他才不会那么善良好心去告诉他们呢! 秋雨绵绵,洗刷着仍旧热闹的撒蒙奇和逐渐开始填充人口的阿伯特,明明应该开始打仗了啊,可是住在艾尔沃德的人却有些茫然,似乎今天的生活和昨天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该种地的仍然在种地,该行商的仍然在行商,甚至连往来于城市的商队都没有赶到任何危险。 仍然瞧着一片和平安宁。 拉普沃却不会这样甘心,布里廷的王室也已经勃然震怒,在拉普沃决定派大军压境的时候,王都的联军也开始集结。 “他们打起仗来还真是不讲究什么战略。”叶无莺将新收到的消息扔在一旁,“根本就是简单粗暴。” 顾轻锋难得地笑了笑,“他们认为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之下,真的不需要讲究什么战略。” 谢玉正在做新的预算表,她的计算速度很快,皱着眉说,“之前派出去的一批探子损失了几个,我准备找一些地下势力。”她摊了摊手掌,“当然,预算会增加,但是好处是我们自己的人不会再受损。” 叶无莺很快答应下来,“阿泽,那些车改装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都已经完成了,就算是将它们都再带回大殷,都不会有人认为它们还是灵力车了。” 谢玉抿唇笑了起来,狡猾地说,“这明明是魔法车,哪里是灵力车。” 根据这片大陆上那些半蒸汽半魔法动力的火车结构,他们成功让大殷来的工匠改装了那些丑陋的灵力车,这种车本来也是同灵力车一样是悬浮的,至少看上去还是灵力车的模样,但是现在拆掉了浮空的灵阵,又增加了两个防御灵阵,将下盘改成了仿坦克模样的宽滚轮,整个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钢铁堡垒,速度虽然又下降了不少,坚固性却又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大大节省了消耗,一颗灵石或者魔晶,不需要品质太好,就足以支撑一辆车用很久,在改造成了可以以魔晶为能源的车辆后,他们几乎将所有的灵石都换下了,改用魔晶,彻底融入了这片大陆。 这也是为了将来回到大殷的时候,没有人再能将这件事作为叶无莺的把柄,而且他们也开始培训普通的士兵操纵这些车辆,不再一定需要世家子。 另外还改进了魔法枪,根据大殷那些精巧的灵力枪模型,再有这片大陆上谁都可以使用的并不限定魔法师的魔法枪为参考,绘制魔法阵作为魔法枪瞬发魔法为基础,新生产出的一批魔法枪威力大得惊人,普通士兵拿上之后,都堪比一个个精通瞬发魔法的魔法师。 “既然准备好了一切,那就出发吧。”叶无莺站起身来,看向面前已经彻底褪去了青涩,显得成熟稳重的姜心雨和刘颂秋,这两个军事素质相当高的世家子叶无莺一直就打算将他们用起来,这几年里跟着顾轻锋到处跑,又在军营里锻炼了这么几年,他们只往出一站,就是一股子独属于军人的肃杀气质。“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姜心雨是个英武秀丽的女子,她展颜一笑,“统领放心!” 昔日在盛喙城的时候,姜家和刘家就是世代姻亲,姜心雨和刘颂秋也一样,他们既是知己好友,也是未婚夫妻。 比起姜心雨的信心十足锐意进取,刘颂秋的性格更加稳重一些,他郑重说,“定不负统领所托。” 叶无莺点点头,换好了衣衫,束起了头发,拿出许久不用的从大殷带来的长剑,轻轻擦了擦剑身,感觉这把剑也在同他一样激动战栗。至于那把华丽的贵族剑早就被他抛在一边,本来那种玩意儿也不是适合他的剑。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沿着楼梯走上了阁楼。 司卿穿着深红色长衣,衣摆铺在地上,像是一朵绽开的花。 他的黑发披散着,映衬得那白玉般的面容愈加白皙得好似透明,这时候,他闭着眼睛,好似在闭目养神。 事实上,画完这巫阵之后,他走进去,就这样坐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需要进食甚至没有喝过一口水,看着他的表情,和他周身的气势,会有一种感觉,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人,那样虚无缥缈冷漠高贵,就好比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俯视着人间,彻底失去了身为人应该有的烟火气。 这样的司卿,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显得遥不可及。 叶无莺只是站在门口,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我要走了。” 司卿忽然就睁开了眼睛,这时候他的眼睛无比深邃,好像倒映着满天星光,叶无莺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忍不住愣了一下。 “来。”他的声音就如同表情一样清冷如霜雪。 叶无莺想了想,才慢慢走到了巫阵里。 他已经不害怕了,曾经,他害怕这样的巫阵,如果不是这种东西,司卿上辈子怎么可能困得住他,那时候,他也是有空间的,而且司卿的身体羸弱,叶无莺可已经是高阶武者。 但是,巫阵这种玄妙的东西完全不讲道理,叶无莺那时候着了道,才被困许久。 可是这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司卿终于露出了些许微笑,似乎找回了一些属于人的温情脉脉。 然后,是一个微凉的吻,亲密而温柔。 缱绻悱恻,恋恋不舍。 “快点回来。” 叶无莺微笑,“嗯。” 防守?这从来不是叶无莺的行事方式,将艾尔沃德的防御全然交给姜心雨和刘颂秋是因为在他看来——最好的防御从来都是进攻! 他要让这片大陆的人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战争。 第79章 有时候,战争需要的是效率,拉普沃的大军还没踏入艾尔沃德的土地,布里廷王室的大军还在集结,似乎一瞬间艾尔沃德就成了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到上面来咬一口,就在这时候,一支行军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想象的军队已经悄然离开了艾尔沃德。 感谢这片大陆有储物戒指,五十立方的储物戒指虽然难弄,但是在黑市也还是能买到不少,再加上叶无莺他们洗劫了一个魔法塔,可以说是带够了的,所有的武器装备包括魔法车都能塞进去,士兵们轻身上阵,行军速度不快才奇怪。 等到普利茨被攻下的消息传到迪莱的时候,已经是战事结束数十分钟之后了。 “你们说什么?”拉普沃侯爵披衣坐起,惊怒非常。 这会儿正值深夜,因为战事的原因他没有招来最近喜欢的那位侍女,而是独自睡在书房。当管家忐忑不安地叫醒他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做着拿下艾尔沃德之后占据那位领主全部财富的美梦。 一名年轻的骑士将最新的信报递了上来,如果不是有传递消息的魔法物品,以普利茨到迪莱的距离,到明天天亮恐怕这里都不会收到消息。 这份战报非常简单,虽然普利茨已经被攻下,普利茨的守军也多被俘虏,但是逃走的士兵也不算少。这份战报就是在战争中幸存的哈德森骑士以最快的速度传来的。 “……当战火烧起的时候,我们总以为不会那么快的,会有让我们回击的机会,可是并没有。密集的烈火球烧毁了城墙,那些可怕的钢铁怪物入侵城市,连魔法都无法伤害它们分毫……” 简略的战报最后,是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和带来的损失。只有一小时十一分,从艾尔沃德军出现在普利茨城墙下到彻底占据普利茨,俘虏留守的塞林奎骑士统领,整个只花了一小时十一分!而这时间绝大部分是花在从城外去往普利茨中心的路途上,而不是在与普利茨的守军交战。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普利茨的守军毫无防抗之力被碾压的战争! 甚至连那名的溃逃的骑士也说不出为什么输得这样快,他们完全被打蒙了,对方的速度太快了,犹如闪电一般,而那些钢铁怪兽一样的移动堡垒里不停地射出伤害极大的爆裂魔法球,掩护着后面跟来手持魔法枪的步兵,几乎瞬间就让普利茨的守军溃不成军。 拉普沃侯爵将手上的战报狠狠摔在了书桌上,“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样儿戏的过程和结局,你告诉我这是一场战争!” 他跟前的几名骑士和担忧看着他的管家都沉默不语,包括之前那名颇有些看不起艾尔沃德的年轻骑士。 闪电一样快的速度,让拉普沃感到了一丝心惊,“风探呢?为什么艾尔沃德军都到了普利茨的城下,他们竟然之前连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他甚至连艾尔沃德军是什么时候集结的都不知道! 一个青年骑士抬起头来,很有些艰难地说,“听说,艾尔沃德是从昨天才开始集结军队——”所以消息传回来就有些慢。 “你在开什么玩笑!”旁边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冷冷说,“两天的时间从集结到开拔,再到普利茨的城下?你当那些士兵都是凶兽或者魔法生物吗?即便都是骑兵,马匹也要休息。” 这是根本没可能做到的事。 所有人都又沉默,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听到的这些消息都实在太过荒唐。 有人隐约猜到了这样快的速度或许与那大量的钢铁堡垒有关,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说出来,某种想象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给我立刻叫准备出发的瑟利赛回来,先给我夺回普利茨!”拉普沃很快下令。 这条命令没有遭到反对,比起还没到手的艾尔沃德,普利茨是他们经营多年重要城市,失去这座城市单单是每年在那里征的税收就让拉普沃心痛不已,这是他根本没办法放弃的,比起普利茨,晚一些再去图谋艾尔沃德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下了这条命令之后,拉普沃看向黑沉沉的窗外,这会儿明明是深夜,他却没有丝毫睡意,面前这些骑士都是被从床上挖起来的,有些人衣冠都没有多少整齐。最终,拉普沃只是闭了闭眼睛,“算了,大家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定好策略之后,我要去亲自见一见瑟利赛。” 众人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去,所有人心中都很沉重,他们已经微妙地意识到了,似乎艾尔沃德与其他地方似乎有什么不大一样,那种不安让他们内心焦灼,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是因为这场可怕的战事吗?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开始得太过突然,又结束得太荒唐的战事? 或许是,但明明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怀抱着这种不安,他们胡乱睡了一觉,一早爬起来就又到拉普沃住的城堡中集合。 “还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拉普沃在管家的帮忙下,已经换上了骑装,他准备下午就亲自去见骑士统领瑟利赛,这位他的手下大将本来是要率军入侵艾尔沃德的,现在被紧急叫停,拉普沃想要见一见他,问一问他对艾尔沃德军昨夜那场战争的意见。 拉普沃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也可以成为名将,他知道自己的战略眼光并不算太出众,但他有他的优点,那就是擅听人言,尤其是他在军事上的首席统帅瑟利赛,这位名将深得他的信任,昨夜的那场战争太让他不安了,拉普沃希望瑟利赛能给他一些靠谱的建议,并分析一下那场战争到底代表了什么,普利茨为什么会这样不经打。 这时候,一个身着骑士轻甲的年轻人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侯爵大人,最新消息!” “拿过来。”拉普沃一边整理着不那么服帖的领口,一边接过了那份情报,然而扫过一眼他就神色大变。 “大人?” 拉普沃脸色铁青,“艾尔沃德军朝着迪莱方向而来,预计今天夜里就会到达迪莱城下。” …… “这不可能!”一名骑士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是的,按照常理来说,这根本不可能。 座下那名女骑士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难道那些士兵都不需要休息吗?而且从普利茨到迪莱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 可是,那完全突破了想象的艾尔沃德军,就是以这样一种可怕的速度,朝这里奔来。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还保持着冷静的是经历过丰富战事的骑士安杰尔。 “从普利茨传回来的消息是只有不到五千人。” “只有不到五千人?”拉普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数字给了他不小的安慰。 迪莱的守军有足足一万多人,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这样的兵力对比无疑给了他些许安全感。 安杰尔却叹了口气,“普利茨的守军有两万五千人,被这不到五千人仅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全攻下了吗?” 听到这句话,拉普沃又一次手脚冰凉。 普利茨的守军确实比迪莱多,哪怕拉普沃本人一直住在迪莱。主要普利茨是他领土上的重镇,却偏偏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与艾尔沃德荒原接壤,在他对那位艾尔沃德的领主宣战之后,就在普利茨增加了守卫力量。 “难道他们不需要休息吗?昨晚才刚刚攻下普利茨啊!”之前开口的骑士一直在重复这个问题。 除非是巫妖的骷髅军团,否则怎么可能有不需要休息的士兵?更何况普利茨与迪莱之间路途可不近!要在今晚就到达迪莱,这怎么可能! 理论上来说,原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叶无莺想出了一个很奇特的主意。 在司卿从大殷购回的灵力车里,有五十辆很奇特的车,它们比一般的灵力车要大一些,却并没有引起那个世家的注意,本来么,需要大一些灵力车的世家并不算少,有一些贪图享受的世家子,喜欢的就是大灵力车,将里面布置成一套小居室的模样,吃喝住睡都不成问题,邀上三两好友同游,足以用一辆车游遍大殷的大好河山。 但是,这五十辆真的可以说是相当大了,宽度倒还好,大约也就三米的样子,长度却足足有三四十米,这样一辆车悬浮起来,所需要的灵石消耗比一般的灵力车要大得多了,而且速度也比不上一般的灵力车,可对于叶无莺来说足够用了。 里面当然不可能布置成宽敞的小居室,进车门看到的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然后是上下三层仿造火车硬卧做出来的铺位,而且不是单独的小单人床,而是大通铺,从前往后笔直平整的大通铺足有三十几米,躺下二三十个人绰绰有余,坐起来虽然不得不弯着腰,但本来这车也不是让他们坐的,车的高度不算太高,要摆下三层床铺,其实是挺拥挤的,但是真正疲惫的时候,有个地方能够完全给他们躺下休息,才是真正能够缓解疲劳的方式。这种车叶无莺让拆掉了几个不必要的灵阵,做好通气设施,再安上两个聚灵阵,睡在里面的人在休息的时候就能够因为充沛的灵气而最大限度地驱赶疲劳,更别说车内还摆放着某种从巫殿拿来的特殊植物,能够安神催眠,很快帮助人进入深层睡眠。 悬浮的灵力车当然没有颠簸的问题,平稳到几乎察觉不到车在前行,放下帘子之后就是全然的黑夜。 叶无莺的大军靠的就是这样的车,一路飞速,这片大陆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追得上他的军队,灵力车的速度多么惊人,哪怕是拆掉了两个增加速度的灵阵,仍然快得不符合逻辑。 在这车队的最前方,有一辆车却是被装成小居室的模样,叶无莺看着被钉在一面车壁上的地图,“今天夜里就能到迪莱了吧?” “是。”顾轻锋干脆利落地说,“普利茨的第一批俘虏已经被徐维安他们带回去了,路上我担心遭到拉普沃军的阻拦,让他们绕过了风湖小镇,走了黑安沼泽。” 叶无莺点点头,“都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一仗要打。” 后面跟着的幽灵一般的数十辆车里,所有的士兵都在呼呼大睡,有助眠的花香和灵力充沛的空气,足以让他们沉沉睡去,甚至连如雷的鼾声都无法让他们醒来。 可是,当集合的号角一响,他们会立刻爬起来精神抖擞地列队。 他们在撒蒙奇外的军营已经早被操练过太多次,十分熟练而且完全能够遵守严明的纪律。 灵力车一路风驰电掣,拉普沃的风探明明瞧见了那速度极快的车队,可是他们拿这毫无办法。 “艾莫先生,怎么样,能够阻拦他们的前进吗?”瑟利赛沉声说。 他在接到拉普沃的书信之后,就立刻转回,哪知道紧接着求援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中,看到信上的消息他大吃一惊,赶紧纠集军队往迪莱赶,但是他知道,这是赶不及的。 借助着通往迪莱的魔法阵,他才能够跑到艾尔沃德军的前方。 他身旁一位穿着黑色魔法袍的老人平静地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瑟利赛着急地说,“这东西跑得这样快,士兵根本没法打中它们,哪怕是用魔法枪命中率肯定也不会太高,但如果有魔法攻击的话——” 那名叫艾莫的魔法师冷笑一声,“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些车里全部都有不弱的魔法波动,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车里不仅仅有魔法防御的魔法阵,多半还有魔法师藏在车里。” 瑟利赛皱起眉,“那就毫无办法了吗?” “办法?”艾莫看着远去的车辆,“这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我只是答应来看看,然后告诉你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他眼神冷漠,“既然无法抵抗,还不如让你们的领主赶紧离开迪莱,向布里廷的王都求援也行,你们根本不是艾尔沃德那位领主的对手。” 他这话说得相当肯定,瑟利赛听得很不高兴,可是偏偏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就算拦不住,也要试一下!”他咬牙,点齐几个护卫骑士,骑上马转头抄近路朝着迪莱奔驰而去。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连绵的细雨,将整个迪莱都笼罩在秋雨之中。 这时候消息还没传开,迪莱的平民们依旧如同平时一样生活着,但已经有某些贵族和大商人耳目众多,有额外的消息来源,听到了风声,甚至有人带上了重要的财物和家人一起悄悄离开了迪莱城。 拉普沃自问是个有气节的领主,他做不到还没打就直接丢盔弃甲,狼狈出逃,哪怕管家和安杰尔一直劝他先退往不远的黄昏小镇,但他不愿意,不愿意将他的家就这么留给那个家伙,不愿意不战而逃被人耻笑。 所以,他留下了,哪怕内心已经害怕得瑟瑟发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独自坐在黑暗里的拉普沃吓了一跳,“他、他们到了吗?” “还没有呢。”老管家轻轻说,“大人,先吃点东西吧,您从早上开始就一点食物都没吃了。” 他送来的是新鲜的玉米面包和一杯温热的红茶,玉米面包做得十分柔软,抹上果酱之后更是香甜可口,红茶散发着迷人醇厚的香气,这一直是拉普沃十分喜欢的食物。 可是这会儿一看到这些,却立刻想起所谓的玉米面包是来自艾尔沃德荒原,连红茶都是出自那里,这些新奇美味的食物并不是原本所有的,可以说都是那个艾尔沃德的新领主带来的奇妙变化。 想到这些,拉普沃的脸色就变了,他掀翻放着食物的托盘,“我不要吃!” 老管家叹了口气,神色不变。 这一仗还没打,侯爵大人看着就像是已经输了在等待审判一样。 雨声淅沥,他们盼望的事情终究是不可能的,在天刚擦黑的时候,那份战报中提到的钢铁巨兽终于出现在迪莱城的城下。 “就是那些东西么。”安杰尔眯着眼睛说,“尝试着往下打一炮。”他对城墙上已经支好了魔法炮的士兵说。 士兵们动了动被秋雨打得冰凉的手指,魔法炮发出明亮的光芒,一发魔法弹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径直往下飞去。 这一炮被打歪了。 但是,并不难看出下面那些缓缓接近的钢铁疙瘩对这些魔法炮的漠不关心,它们根本没有担心和害怕的意思,只是维持着那缓慢到让人窒息的节奏,一点点靠近,仿佛要直接这么简单粗暴地碾压过去。 “轰!” 一发爆裂烈火弹打上了城墙,安杰尔感到城墙猛烈晃动了一下,这烈火弹的威力要比他们的魔法炮还要强!这回连他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身旁的年轻骑士更是被吓得脸色煞白。 他们终于理解了那份战报中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冰冷的钢铁巨兽却对这座城池没有丝毫的怜悯,直接轻而易举地碾过了浅浅的护城河,无声地嘲笑着那些早被拉起的毫无作用的吊桥。士兵们的魔法弹和箭支再如何落在它们的身上,都对它造不成半点伤害—— “轰!” 城门被彻底摧毁。 战火点燃了整个城墙之后,跟在这些钢铁巨兽后面的步兵整齐地跟了进来,安杰尔努力想要纠集一些士兵同对方作战,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纷飞的魔法弹如雨倾泻,他的身边到处是士兵的惨叫和哀嚎。 安杰尔是一名高阶剑士,他的斗气勃发,荡开那些魔法弹,双手握着大剑,眼眸赤红朝那些步兵冲去的时候,一把盈盈如水的长剑轻轻挡住了他。 一抬头,他看到一个姿容秀丽的青年正微笑着看他。 “总算碰上一个还像点样子的。”他微笑着,口吻柔和,只是不知道带着哪里的口音,在安杰尔听来有点儿怪异。 安杰尔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只是愈加鼓起斗气,想将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小子直接斩在剑下。从他的衣着和身手来看,怎么也是艾尔沃德军中的重要人物才对。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小子太强、太强、太强了! 身为高阶剑士,曾经王室骑兵团的一员,安杰尔差一点就成了龙骑士,本领之强自然不必说,在整个拉普沃的治下,他的本事可以排得上前三,可是这会儿面对这个或许比他儿子还要小上一些的青年,竟然被逼得节节败退。 一瞬间,安杰尔心如死灰。 迪莱城挡不住艾尔沃德军的进攻,他连一个年轻人的攻击也无法抵挡。 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时代了。 “当!” 他的长剑被击飞,狼狈的安杰尔甚至看到了这年轻人失望的眼神,很快,后面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直接将他给绑了起来。 连他也被俘虏了。 而这时候,安杰尔再转头看向后方,才发现不仅仅是他,整个迪莱城的守军根本就是毫无抵抗之力,在艾尔沃德军面前就好比手无寸铁的羔羊,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过五千人而已……”安杰尔失声说,却到底只化作一声叹息。 拉普沃被俘虏的时候,甚至没有遭到什么抵抗,虽然当年拉普沃也在知名的剑士学校学过剑技,但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已经让他忘了当年持剑的感觉,腰间的那柄贵族剑除了装饰根本没有其他作用。 安杰尔等几个拉普沃身边的重要人士都被带到了他的城堡里,就在拉普沃的书房,这些曾经的大人物满脸颓丧,形容狼狈。 窗外的细雨仍在下着,敲打在拉普沃书房那漂亮的彩色玻璃上,发出悦耳的响声。 顾轻锋将最后一个骑士也抛在脚下,任由他的脸落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最后一个了,但是那个瑟利赛还没抓到。” 安杰尔努力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一个青年越众而出,正是之前和他交过手的那一个。 “丧家之犬而已,跑就跑了,没什么所谓。”他听到青年漫不经心地说着,那浅淡的微笑和从容的态度,都表现出了这个青年无比的强大和自信。 “是他……” 原来就是他。 冲在士兵们之前,身姿矫健,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锋锐的战意。 哪怕安杰尔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多少野心,他仍然觉得很可怕。 这样一个人,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攻击性,他会在迪莱城终结这场战争吗? 显然不会。 安杰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他仿佛看到了那充满血光的未来—— 只因为这个看似温柔的俊秀青年。 第80章 同拉普沃那时时刻刻讲究贵族礼仪的模样不同,这位艾尔沃德领主显得十分从容随意,但是一举一动中还是可以看得出出身高贵教养极佳。之前拉普沃研究过他的出身,包括他用钱买来的艾尔沃德领主的身份,听闻这位原本是个乡下小贵族,一路用宝石和黄金开路短短时间内爵位节节攀升,连封地都是买来的,这样的过去当然很容易让人耻笑。 可是,当真正看到这个青年的时候,就会发现那所谓的传闻绝对是狗屁。 这样自然的优雅气质若不是从小以贵族式的条件养出来的,绝不可能。更何况,不管怎么看,他都比拉普沃要更加雍容高贵,只是长相有些奇怪,根本不像是布里廷人。 叶无莺坐在拉普沃那张镶嵌着宝石和黄金的座椅上,却发现其实并不怎么舒服,“好吧,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他笑眯眯地说。 没有战争是不烧钱的,叶无莺承认自己很有钱,这也是事实,但是并不表示他愿意无穷无尽地往外烧钱,却不知道往里拢,实际上,换个角度来说,他也是很“节俭”的,譬如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拉普沃侯爵很有钱。 像这样底蕴深厚的贵族是不可能没有钱的,像是叶家这种末流世家,真正清点一下家财都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像拉普沃家族这种世代经营着一片领地,和土皇帝差不多的贵族,积攒的财富当然很不少。 拉普沃想做个有骨气的贵族,可惜这份骨气并没有持续太久,丢盔弃甲的速度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快一些,他是不想丢高贵的拉普沃家族的脸面的,但是在死亡面前,脸面就变得十分微不足道。 在面对那个比他小得多的年轻人冰冷锋锐的眼神时,拉普沃根本就生不出丝毫幻想,如果自己拒绝,等来的绝对是他冷酷的长剑,自己的性命在他眼中似乎那么微不足道。 “就是这里。”用金色的钥匙打开拉普沃的私藏宝库,叶无莺微微一笑,“看到这些东西,谢玉会很满意的。” 他和顾轻锋在这里,谢玉却在后方,大批的俘虏需要带回艾尔沃德去,他们将会是重要的人力资源,也是艾尔沃德现在最缺少的。 打下一座城市,占据它?叶无莺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是摧毁一座城市,掠夺它。 他是一个冷酷的掠夺者,而不是慢慢建立基业蚕食四周甚至统一这片大陆的野心家。在这里建立一个和大殷一样强大的国家?不是不可以,但这么庞大的土地,他需要在这里付出几十年的时光,或许可以达成这样的霸业,但对于现在的艾尔沃德,现在的叶无莺而言,那份目标还太高远了一些,并不符合他现阶段的利益。 叶无莺现在想的,不过是打得四周没人敢惹他,将艾尔沃德彻底发展起来之后,再吞掉四周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才不会试图一下子将铺子摊的太大,然后因此被拖累。 不管什么事都要一步步来,饭也是要一口口吃的。 “按照原计划行事吗?” “当然。”叶无莺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布里廷的王室对我们不满了,那就干掉它,换一个国王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四周的人,带着他们走到这里的拉普沃脸上满是惊骇,心情就平静了许多。连王室在这家伙的口中都只是那么不值一提的角色,他输得当真不算太意外。 不过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拉普沃后悔不迭。 可是,他仍然说,“布里廷可是有一名剑圣的!”说完拉普沃就后悔了。 叶无莺却依旧笑眯眯的,“我知道啊。” 自从成为了九级武者,他吸收荒兽残余力量的速度就加快了,司卿是成为天巫之后开始迅速吸收,叶无莺也是成为九级武者之后,每一天都能从盘旋在他经脉内纯粹的力量中得到收获。那只西荒异兽是经过漫长的时光,慢慢滋生的自然之力,这种力量比人类修炼的力量更加简单粗暴,也更神秘醇厚,让叶无莺每每感叹于这种力量的神奇,又回想当日的情形,那异兽应该是逃了,司卿抽取了它的力量,却没有伤到它的性命,再经过岁月的淬炼,说不定有一天它又能恢复成当初的模样,总比上辈子直接被杀死要好一些? 越来越接近圣者那道门,叶无莺渴望与更强大的人交手,比如那位住在布里廷王都的剑圣。 这片大陆上的法圣和剑圣都地位超然,可除了东边两三个强大的国度之外,其他国家几乎没有得到法圣的青睐,即便是有,也和王室毫无关系,再不然就是属于魔法师公会,他们高高在上,并不愿意受到任何国家的制约。相比较而言,剑圣就要世俗化一些,本来斗气的修炼贵族就占有一定的优势,剑圣不少本身就出自贵族之家,或者原本是骑士出身,与王室的牵扯更大一些,例如一些强大的国家,能为其服务的剑圣少说也有两三个。 布里廷只是一个小国,所以,它只有一个剑圣,也是现在在位的布里廷国王的亲叔叔,如果不是这位在,恐怕那个布雷克尔亲王早就取而代之,将那位国王赶下王位了。 “真期待呢。”叶无莺笑着,口吻有些意味深长。 从普利茨到迪莱,他们花的时间太少,以至于消息传开的时候,本来稀稀落落集合了一两万联军准备分一杯羹的周围小贵族一听说就立刻吓得屁滚尿流,不少人开始迅速准备向叶无莺投诚。 他们就是这么简单,简单而现实,并没有拉普沃这么有“骨气”。 风向一下子转变的时候,布里廷王室也收到了消息。布里廷的国王还算得上年轻,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但那青色的眼袋和微胖的身材都说明了长时间沉迷酒色给他带来的虚弱,长久的奢靡生活让他的发际线越来越往上走,原本算得上英俊的面容都变了形,碧蓝的眼睛也找不到多少光彩。 几名大臣正在给他报告拉普沃的事,他却坐在王位上耷拉着眼皮开始打起了瞌睡。 如果不是这样一位“昏君”,布里廷也不会是现在这么混乱的样子,到处打得乱七八糟,身为国王居然还在醉生梦死。 布雷克尔亲王垂下眼睑,无声地冷笑。 可惜啊,这位背后有个剑圣,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惹不起。布雷克尔也想看看,艾尔沃德那位到底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即便是他,也没想到拉普沃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陛下,我们还要出兵征讨艾尔沃德吗?” “陛下?” “陛下?” 面对一个已经睡着的人,当然得不到他的回应。 布雷克尔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不仅仅是他,旁边的几个大臣神色也很冷漠,反正大家面对这位国王的时候太多了,这样的情况经历过太多次,根本就没什么好意外的。 “亲王殿下,您看……”他们很自然地转向布雷克尔亲王。 布雷克尔笑了笑,“既然陛下没下令,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推脱地十分完美。 于是,今天的议事等于说又白费了。 真的让那些多少年没好好训练过的王室士兵长途跋涉去征讨艾尔沃德荒原?别开玩笑了。绝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态度,往往王室摆出了这个态度,那些个拥有领土的贵族们会迫不及待地开始跑去对付这个已经被布里廷王室放弃的地方,但偏偏,这回是个硬骨头。 “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布雷克尔眯了眯眼睛,准备先回去先整理一下自己的私兵。他隐隐有种预感,那位狂妄的艾尔沃德领主不会这么轻易消停下来的。 但即便是布雷克尔,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样快。 从普利茨到迪莱城,他们只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就结束了战争,从迪莱城到布里廷的王都,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七天的时间,艾尔沃德军就已经到了王都附近的兰卡城,那里距离王都用马车来回也只需要一两天的功夫,而这可怕的艾尔沃德军的速度要远远超过马车! “怎么办!”这回布里廷的国王陛下不再瞌睡了,满脸紧张地看向下方的大臣们。 兰卡城可不是拉普沃治下的那些城市,这是一座足有五六万守军的布里廷重要城市,然而那些早就腐化堕落的贵族骑兵们根本不堪一击,战火刚刚燃起绝大部分就立刻抛下城池逃跑了,这会儿正惊魂未定地缩在王都绝不敢再出去呢。 布雷克尔瞧着还算淡定,他抬起头说,“陛下,该让安斯洛大人出手了,否则那狂妄的艾尔沃德军到达王都恐怕就是明天的事!” 国王陛下显得有些不安,“可是叔叔已经好久不见外人了。” “陛下您是他的亲侄子,怎么能算是外人呢?”布雷克尔的话里不乏讽刺,那位国王陛下却丝毫没有听出来。 这会儿他正害怕地恨不得瑟瑟发抖,想了想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答应去见一见叔叔安斯洛。 安斯洛是布里廷唯一的一位剑圣,他出身王室,却自小刻苦,十四岁就外出游学,他的剑技实在实战中一点一点磨炼出来的,斗气也是十分强盛,但在所有的剑圣之中,他并不算最强,毕竟他成为剑圣的岁月还太短了一些,而且从一开始,就比不上那些家学渊源又天资纵横的剑士。 布里廷的国王请求见他的时候,开始他是不想见的,听说那位不中用的侄子在他的庄园外痛哭流涕十分不成体统,他无奈之下才见了他一面,而这一见,就听到了这么个让他十分意外的消息。 “已经到了兰卡?”安斯洛十分惊奇地说。 布里廷国王形容仍然显得很狼狈,吸了吸鼻子说,“是的,从迪莱到兰卡,他们只用了七天的时间。” 安斯洛眯起了眼睛,“这速度真不可思议。” “而且听说那位艾尔沃德的领主——”这位国王甚至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十分生涩发音古怪,“是个难得的高手,在兰卡的时候,乌特雷德和他交过手,几乎立刻就败在了他的手下。” 安斯洛的表情这才严肃起来,他知道乌特雷德,因为他知道这个比他稍稍小上一些的年轻人原本是布里廷最有希望成为剑圣的剑士,甚至得过自己的指点,虽然算不上正式的老师,但安斯洛确实很看重他,“立刻就败了?” “是的。” 得到的回答太肯定,安斯洛知道乌特雷德身为高阶剑士,距离剑圣都不算十分遥远,立刻失败的话……“难道那位领主也是一名剑圣?” 国王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畏缩地回答,“我不知道。” 当初虽然是他贪图财富几乎是把艾尔沃德卖给了这位领主,但是他对那个秀丽高大的青年其实并不了解。 安斯洛也懒得再和这个愚蠢的侄子说话,“算了,我去见一见他。” 如果这位领主比乌特雷德资质还要好还要优秀的话,安斯洛并不打算伤害他,甚至看看是不是能再为布里廷培养出一名剑圣,如果他本来就是剑圣的话……安斯洛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剑圣交过手了,这会儿也有点跃跃欲试。 天色刚刚擦黑,叶无莺决定在兰卡城修整一晚,这座繁华的城市这会儿商户紧闭,所有的平民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所以街上空荡荡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守军完全不堪一击,甚至在刚打起来的时候就弃城逃跑了,所以叶无莺那一方几乎没有任何伤亡,整座城市也保留得很完整,城墙都没有被打破。叶无莺并没有动那些普通平民,而是直接去了城主府,讲城主府内掠夺一空。 这一晚,他并没有留在城主府中,而是回到了他的那辆车外,这时候,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手中的剑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出来吧。” 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划破长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接朝他劈来!那震荡的斗气吹得四周草叶摧折,普通人若是站在这里,怕是被激得眼睛都睁不开! 叶无莺已经看到了袭击者,那是一名面容坚毅的青年,然后,他就失望起来。 原以为是那名布里廷的剑圣,想不到是拉普沃的忠心下属——瑟利赛。 “你不是我的对手。”叶无莺甚至没有出剑,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根修长白皙,线条优美的手指,那指尖浑圆尖削,犹如白玉。 指风如剑,轻轻一指,大剑碎裂,斗气溢散,瑟利赛毫无反抗之力地往后倒去,他发出不甘的怒吼声,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一路上,瑟利赛用自己的积蓄找了贪婪的魔法师,借助魔法阵追上了艾尔沃德军,甚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位领主落单的机会,他知道,只要这位领主一出事,艾尔沃德军绝不会再继续往前,甚至若是能抓到这位领主,换回侯爵大人就绝非难事。 而且,瑟利赛已经对这位领主的强大做了很高的预估,仍然想不到他是这样强大,强大到自己在他面前就好像是无力的婴孩。 “看够了吗?”叶无莺微笑起来,看向不远处黑色的阴影。 一个高大的灰发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瑟利赛眼角瞥见了这个男人,却是浑身一颤。 安斯洛,剑圣安斯洛! 瑟利赛曾经见过他一面,带着崇敬的心理见过那一次,不得不说,安斯洛是所有布里廷剑圣的偶像,他们都以安斯洛为目标,希望有一天能够像他一样,成为强大的剑圣。 “你真的很强。”安斯洛也微笑着。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叶无莺知道西方人本来就比东方人要高大一些,这并不奇怪,但是安斯洛比他想象中的西方人还要高大一些,足有两米多高的样子,灰发蓝瞳,眼瞳的颜色不是那种碧蓝或者深蓝,而是一种迷人深邃的灰蓝色,就和他整个人沉郁的气质一样,散发着一种格外和谐的魅力。 他瞧着年级并不算太大,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也有了些属于中老年的暮气,可是面容依然俊朗,眼神也很明亮富有朝气。 这位是叶无莺来到这片大陆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具有强烈个人魅力的男人,而且,毋庸置疑地强大。 叶无莺在打量安斯洛的时候,安斯洛也是打量着他。在安斯洛看来,眼前这个青年简直年轻到稚嫩,这种年轻是无法伪装的,从他身上青春勃发的气息,到富有光泽弹性的皮肤,再到那双在他看来甚至有些天真的面容,一切都说明了这个青年的年纪不大,可是,他的强大与他的年龄根本无法匹配。 “但是,你不是剑圣。”安斯洛缓缓说。 叶无莺始终带着从容的笑,“我不是。”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轻锋、阿泽和谈凯江也走了出来,顾轻锋恰好于三天前突破到九级,状态不稳,还没能将散发的锐气收敛起来,身后那柄弯刀在见到安斯洛的瞬间就开始疯狂颤动,带着某种激动和渴望,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飞出来了一样。相比较而言,阿泽和谈凯江要好多了,可是,阿泽也是九级了,同样是初入九级的水准,但他已经将那荒兽的力量吸收得一干二净,他的笑容纯净,却偏偏好似那来自西荒的异兽一样,具有一种天然的危险性,只看着他那双眼睛,就足以叫人惊骇。三人之中,就属谈凯江最为失意,他还是八级,八级巅峰,那也是八级,还没能捅破九级那层窗户纸,可是他知道,战斗是最能让人成长的。顾轻锋如果不是在艾尔沃德荒原一路领兵清剿,根本不可能爬得这么快!哪怕眼前这个对手未必是他能够对付的,谈凯江仍然愿意试上一试。 安斯洛的眼神变了,他警惕地看着那边三个人,除了那个高大的汉子瞧着有些年纪了之外,另外两个几乎可以说是与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在他眼中只能被视作“孩子”的年纪,偏偏一个两个,都跟小怪物一样可怕。 “你们都是艾尔沃德的人?” “是的。”回答他的是叶无莺。 安斯洛的眼神更多地放在顾轻锋的身上,因为就属她的气息最为锋利,而且战意最强,安斯洛几乎要感觉到刺在他身上那股叫人不舒服的刀意了。 果然,艾尔沃德军在这短短时间里做的事几乎能够成为传说故事不是没有原因的,单单是眼前这几个年轻人,就足以让安斯洛另眼相看,怪不得拉普沃输得这么惨。 只是这一点,他却是猜错了,这一路碾压过来,还真不是靠的他们几个的个人勇武,而是靠的艾尔沃德荒原上征来的那些士兵。 这几年的特殊训练已经颇见成效,一路胜利的凯歌也让他们的凝聚力更强,对叶无莺也充满了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你们一起上吧。”安斯洛叹了口气,终于抽出了他的双手剑。 顾轻锋上前一步,“不,你是我的对手。” 叶无莺瞪大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不带这样的!” “不行不行,怎么能是你的对手呢!”阿泽居然也跳了出来。 谈凯江无声的往前走了两步。 叶无莺喊了起来,“你们太过分了,他是来找我的,是我的,我的!” 顾轻锋无声的笑了笑,弯刀轻灵地转了个圈,悬浮在她的身侧。 叶无莺气急败坏,“这是犯规、作弊!” “就是就是,不如我们……剪刀石头布?”阿泽在旁边蹦蹦跳。 谈凯江不敢公然违抗叶无莺的命令,只是扯了扯嘴角:“呵呵。” 安斯洛:“……”搞什么? 第81章 安斯洛被面前的情况搞得哭笑不得,同时也警醒起来,这几个人如果不是格外有底气,恐怕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他让他们一起上,会不会太自信了一些? 他毕竟是剑圣呢,看到几个年轻人吵了起来,平静地说,“你们会不会太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叶无莺赶紧上前一步,“不,正因十分尊敬你,我们才会有这样的争吵,身为武者,只有在面对真正的强者时,才会生出兴奋的感觉,现在我们就是如此。” “围攻这种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顾轻锋认真道,“但若是一个个上,怕又要被当成车轮战,正因为心有尊敬,才会抢着要当你的对手,并不想占你的便宜。” 安斯洛一怔,却发现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说的是实话。 其实如果不是他并没有趁着叶无莺对瑟利赛动手的时候偷袭叶无莺,反而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了,而且目光清正并不傲慢,一身朴素的布衣都掩盖不住通身的气质,而且,他的身上有种独属于武者的纯粹感,使得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令人一见就心折的魅力。 正因为这样,叶无莺和顾轻锋几乎对他生不出多少敌意,他们也是重武道的人,对安斯洛这样气质的练武之人几乎是发自内心地欣赏。 “我是剑圣,根本不惧车轮战的说法,”安斯洛反倒笑了笑,“剑圣气息悠长,斗气长久不衰,你们愿意一个个来,我就与你们都比试一番。”听到这里,他也起了爱才之心,用的是比试这个词,本来他就不愿意听那个没用的侄子的话,真的要了这位年轻领主的性命,这会儿更是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只想着点到为止。 既然安斯洛都这样说了,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真跑过去石头剪子布了,弄得安斯洛整个都有些风中凌乱。 最后,叶无莺胜了,得意洋洋地跑过来,安斯洛对他们的幼稚已经无言以为。 可是,当这个年轻人一出剑,安斯洛立刻放下了刚才的心思,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居然用的是和现在的剑士之道截然不同的法门。 与那蓬勃的斗气不一样,他在出剑之前,安斯洛甚至感觉不到他气息的变化,若不是之前看他对那个刺杀他的骑士一指点出,安斯洛其实也看不清这年轻领主的底细,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那把剑霸道、锋利,甚至充满一种强大到刺破苍穹的锐意。 其他人早已经远远退开,他们在兰卡城城主府后的空地上动的手,那青年持剑而立,与方才几乎变成了两个人。刚刚那个他还是有些年轻人的青涩气质的,甚至因为带着温柔的微笑,显得有些秀丽腼腆,可是这会儿,那种柔和的、亲切的、温然的假象被揭去,露出青年冷酷霸气锐不可当的一面,若是换过瑟利赛站在这时的他面前,恐怕会立刻失去出剑的勇气。 那是一双寒星般明亮却冰冷的眼睛,进入这种状态之后,安斯洛甚至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绝不会有半分收手的余地,他会全力以赴,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比试之心,只要认了真,那他的对面站着的只有敌人。 既然如此,安斯洛也觉得若是留了手,是对这个青年不尊重,“小心了!” 转瞬之间,他的斗气已经彻底暴涨开来,覆盖了这片天地,恐怖的威压让偷偷跑来看热闹的几个普通士兵差点无法呼吸,顾轻锋抬手将他们丢了出去,才算是拯救了他们。 “那人是谁?实在太厉害了。” “领主不会有事吧?” “肯定不会,没看到统领大人也站在这里看?” 不得不说,这些士兵对叶无莺都有盲目的自信,不过如果让他们知道叶无莺面对的是剑圣,恐怕这会儿早就吓破了胆子。 对于这些艾尔沃德荒原的平民来说,别说是剑圣了,连高阶剑士都很少见的,那些强大的骑士看他们的时候总是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直到他们参了军,拿上了领主发放的魔法枪,才有了对抗那些骑士的勇气。 即便如此,剑圣对于他们来说仍是遥远的传说中的人物。 叶无莺身在场中,感触更是强烈,安斯洛不愧是剑圣,不管他在剑圣中属不属于强者,至少这个剑圣的位置名副其实,没有半点水分,与大殷的圣者也相差仿佛了。他面对过圣者,还不止一次,上辈子他是九级武者的时候,就和不止一个圣者交过手。黑殷赵氏的功法擅长越阶杀人,但是身为九级武者想要越阶去杀圣者那纯属痴人说梦,可也足够让他在面对圣者的时候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种透支自身强行提高功力的法门经常为人诟病,但是赵家多的是这样咬人起来不计代价的疯子,早年赵家能打下这份基业,还亏得都是这样的疯子,没人敢跟他们硬抗。 剑气纵横,叶无莺还是这几年来第一次全力出手,长剑出鞘的时候,那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煞气冲天,直叫人打冷颤。 顾轻锋赞赏说,“莺莺这几年的功夫没有白费,厚积薄发,累积地足够了,突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她也跟着谢玉叫莺莺,反正叶无莺反抗无果,她们照叫不误。 谈凯江是简直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他跟在顾轻锋身边太多年了,眼见着他以妖孽一般的速度成长起来,听到顾轻锋的话,只能叹了口气。 相比较而言,只有阿泽眼睛紧紧盯着叶无莺和安斯洛交手的场面,连眨眼都舍不得。 比起上辈子,阿泽此生被叶无莺保护得很不错,几乎称得上纯粹,他师承那隐姓埋名的炼气士,之后一路征战,几乎是在战场上磨炼出的本事,看着再单纯天真,实则手段十分果断酷辣。 越是心思少的人,越是可以像他这样反倒走出一条全无顾忌的路来,可以说他不择手段,但是在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输赢,他当然也不不在乎那些个劳什子的规矩。 所以,他喜欢的就是叶无莺那种一往无前的锋锐,这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战斗。 今夜无月,却有漫天星光,与那劈天的剑意相映衬,看得顾轻锋阿泽几人如痴如醉,哪怕不是亲自上场,在这种高规格的比斗之中,他们一样能够受益匪浅。 但那些偷看的普通士兵,就是一头雾水了,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清场中两人的身影,两人的移动速度太快了,完全超过了正常人眼睛能够承受的程度。 “好厉害……” 这已经是他们能够发出的全部感叹词。 同样是夜,大殷此时也是秋天,在那深深的宫墙里,一个小小女童盘膝而坐,面前一张棋盘,正在独自下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竟是自己与自己相争。她的对面,一个十五六的半大少年垂着脑袋正在打瞌睡。 两人皆是一般秀丽出众的容貌,女童见少年睡着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命婢女拿来一条毯子给他盖上,这一盖,就将他惊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似乎颇有些茫然,然后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童,天真地笑起来,“妹妹、妹妹!” 女童笑了笑,“哥哥先回去睡吧,不用等我。” 少年却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等妹妹。” 女童有些感动,“那哥哥就在这里的软塌上先睡吧。” 看着这对兄妹兄友弟恭的模样,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嬷嬷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看着那少年的目光既心疼又痛惜。 真的可惜啊,若是、若是他是完好的,见七公主这样聪慧,必然也是个不差的孩子,谁知道上天如此不公,竟然、竟然让好好的殿下成了傻子……嬷嬷依稀想起殿下幼时,明明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绝不痴傻,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变化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里就有了深沉的寒意,旁人猜不到,她这个从殿下生下来就在他身边的老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殿下啊,必然是被人害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提早知道了殿下的资质,怕正因为这招眼的金雷真武体,才使得殿下落了这么个下场。 这痴傻的皇子,自然就是赵弘毓,而这个下棋的少女,是他的亲生妹妹赵弘琰,作为上辈子就活到成年的赵申屠最小的女儿,没有赵弘毓护着,似乎过得也不差,只因她那些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将她放在眼中。 赵弘琰的资质太差了,只有天七品,在上上等的天一品到天三品扎堆产生的赵家,她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末等的资质,只会叫人耻笑。于是,她和她的傻哥哥反倒成了皇宫里的透明人,母亲虽出身卑微,但不论是他们兄妹还是他们的母亲,过得都还算不错,并没有人来刻意为难他们。但这也与赵弘琰的聪明不无关系,她虽然资质不好,头脑却佳,过目不忘不说,看什么都能举一反三,自小早慧,又有这样需要人保护的哥哥和母亲,她不早熟也不行。在赵弘琰的刻意低调之下,他们才能维持着这样安稳的生活。 “嬷嬷,明日里你带哥哥去庄子里暂住一阵子吧。” 那嬷嬷一惊,“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弘毓在皇子中排行第七,赵弘琰在皇女中排行第四,今上的七子四女,活到现在的只有七个,大皇女赵弘霜、三皇女赵弘语,二皇子赵弘申,三皇子赵弘旻,四皇子赵弘冲和六皇子赵弘启,再加上赵弘毓兄妹,恰好是七个,其中现在在宫中最有权势的无非就是有生母为靠山的赵弘语,以及珍妃之子赵弘旻。 “今日里我见了三皇姐,再过几天就是大皇姐的生辰了,我去和皇姐商讨送寿礼的事,皇姐似乎心情颇好,就想留我吃晚饭。”赵弘琰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中年纪最小,生母卑微,兄长痴傻,资质低下,赵弘语却也愿意与她亲近一些向赵申屠表示她友爱妹妹的善良之心,“父皇傍晚的时候勃然大怒,消息传到皇后娘娘那里的时候,恰好我还没走,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先带着哥哥出宫避一避,我稍稍打听一些消息,回头就赶来。“嬷嬷犹豫了一下,才叹了口气,“殿下你也要小心些。” “我省得。”赵弘琰点点头。 她知道,这几年父皇愈加喜怒无常,宫中的兄弟姐妹谁也不敢惹他,日子过得着实不大舒坦,原因她也知道一些,多半是为了那个任性叛逆的“哥哥”。对于赵申屠在外还有个儿子的事,在宫中根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哪怕赵弘琰年纪还小,却也听说过这位的“丰功伟绩”。 说句实话,赵弘琰都有些佩服他了,哪怕是身为嫡女的赵弘语,都绝不敢与她那位脾气不好的父皇这样对着干。 不听话也就算了,偶尔有信回来,经常将父皇气得仰倒,宫中偶尔悄悄说起来,大家都是带着笑的,只说竟然有人能制得住父皇了,真是奇迹。 赵弘琰读过的书已经足以堆满一整个书房了,她早熟聪慧,也能从其中看出更多东西。她那位父皇,本来是凉薄的性子,哪个子女都不见他多上心,自己身为幺女,却也没能得他几分怜惜,他对于后宫更是不大热情,虽也有这么些个女人,端看她的母亲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十年前是选侍,到现在还是选侍,就知道他的性情。想起宫人们八卦的时候说过昔日那位王贵妃多么得宠,几乎敢和皇后叫板呢,她那位父皇有多少日都歇在王贵妃那里——直到王贵妃死的时候,他对她的死没有半分伤心,想来就叫人心寒不已。 可这样一位令她绝对生不出孺慕之心的父亲,却绝对不能说不是一位好君王。 他在位的时间也不短了,或许就因为这份凉薄,还有丝毫不会感情用事的冷静,国事在他手里都能得到相当理智且客观地处理,若非有过人的能力,他也坐不上现在的位置。那些跟着他日头久了的大臣,也不敢有什么恃宠而骄的心思,反正这位帝王,从不会真正“宠信”哪个大臣,他只看谁能帮他做事做得好,只看能力,不讲感情。 大殷这么多年来稳定繁荣,四海升平,赵申屠的功劳还是很大的。不仅如此,赵弘琰还知道,几年前赵家差点就乱了起来,但被她那位父皇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下去,她那可怜的五哥便是那场乱事的牺牲品。这么一想,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同样是被针对,五哥被当做了弃子,那位却巴巴地被远远送走,可见在父皇的心里,那个从来没在宫里长大的“哥哥”,反倒在父皇心中异常重要。 “这还真是另辟蹊径,”赵弘琰轻轻说,“哪怕是这种被惹怒气坏的情绪,到底也是一种感情,总比冷漠要好得多了。” 她说的自然是叶无莺。 可惜啊,这个方法只有他能用,他们这些在宫里长大的皇子皇女一个都用不得,除非不想活了。 她说要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是真的,第二天一早,嬷嬷带着赵弘毓去了庄子,赵弘琰就又去找了赵弘语。 她去的时候,赵弘语正在发脾气,等到出来见客的时候,就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皇女气派。 “妹妹来了。”她微笑着说,“昨日里本要留你吃饭,哪知道又出了事,不如今天留下,同我一道用午饭吧。” 赵弘琰略带歉意地说,“因着昨日里与皇姐你说好了要选寿礼给大皇姐,结果不曾说完,今日才又来打扰。我那哥哥一早吵着要去庄子,嬷嬷已经带着他去了,我回头也要去看看哩,免得哥哥又惹出什么事来,倒是不好留在宫里与皇姐用饭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赵弘语心情不好,留她吃饭纯属客套,她要是真答应了,保准惹赵弘语不高兴。 果然,一听她这样说,赵弘语略带同情地点点头,“你那哥哥,唉。”想到赵弘琰还得为她那傻子哥哥操心,赵弘语看她稍稍顺眼了些。 两人就昨天没说完的话题讨论了一会儿,赵弘琰就看到一个宫人匆匆走过来,凑到赵弘语的耳边说话。 因着赵弘琰平日在宫里根本就是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年纪又小,常常为人忽略,她们根本没有太顾忌她,哪怕是说着悄悄话,仍然被她听到了只言片语。 “……出了这事儿,怕是那位要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赵弘语犹豫了一下,有话要交代给心腹,赵弘琰十分知机地告退了。 出了大门,她想着,到底是谁要回来了呢?想着想着忽然就打了个哆嗦。 看来,是她那位哥哥要回来了……吧? 这算是个大消息,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甚至连父皇也惊动到了。要知道,父皇之前连发那么多信出去催他回来,都犹如石沉大海,怎么会现在定然回来呢。 这事更加不难打听,因为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在宫里甚至没多少人关心,如果不是事关叶无莺,怕是都传不到宫里来。 乡下小地方一个小世家根本没人注意的老头儿死了,谁会关心? 然而,那老头,是叶无莺名义上的亲祖父,叶家叶慎之。不过宫里人都知道,他是叶无莺的外祖父。 之所以说他肯定会回来,是因为这位叶老爷子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横死的,甚至死得极惨,哪怕叶无莺和他情感淡泊,但也是他的至亲之一,于孝道上他就不能不回来。 赵弘琰却忽然打了个哆嗦,她忽然觉得,这件事的结果郭旭根本不会如那些人所预料。 父皇既然为这件事大怒,说明绝不是父皇的手笔,而且他那样看重那一位,恐怕也与他的母亲有关,绝不会有意伤害她的父亲。不知道是谁做出的这事儿,怕都要为此后悔不迭。 但这不是重点,那一位要回来了。赵弘琰皱着眉看向窗外的乌云,忽然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要下雨了呢。” 身旁的宫人不知她为何生出这样的感叹,“是的,殿下,去庄园的时候要多带几把雨具吗?” 赵弘琰很快就回过头来,“多收拾几件衣服,我要在庄园多住一阵子。” “啊?”宫人有些莫名其妙。 “回头我去和母亲说一声,让她去和皇后娘娘打个招呼,就说病了,想去庄园上修养。” 这宫人是深得赵弘琰信任的老宫人,见小主子这样镇重其事,却不敢将她当做寻常孩童看待,匆匆去给她收拾衣服去了。 赵弘琰决定立刻避走庄园的时候,远在兰卡的叶无莺还没收到消息,只想着当天就要拿下布里廷的王都。昨夜里他打得很尽兴,安斯洛也颇有收获,但到底没能如顾轻锋他们的意愿,与叶无莺打过一架之后,他着实没有太多的精力了,再与顾轻锋他们交手难免就显得有些敷衍。 有安斯洛的存在,叶无莺答应留住那国王一条性命,但是失去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对此安斯洛倒是不在意,反正他那位无能的侄子早就应该退位让贤了。 然后,他就心中一动,立刻反应过来司卿在联络他。 这种时候? 这并不是司卿每天找他说话的时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昨夜与安斯洛交过手之后,他按部就班,距离圣者只有一步之遥,端看什么时候能踏过去,这会儿对于天机已经有了一点感应能力。 “什么事?” 那边司卿沉默了一会儿,才干脆利落地说,“你的祖父死了。” “谁?” “你的祖父叶慎之。” 众人忽然齐刷刷地朝叶无莺看去,只因他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怕,可怕到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心生颤栗。 不管背后是谁,他都预估错了,叶慎之对于叶无莺来说,从来不是无关紧要的亲人,关于他的消息根本不需要用孝道来压他,让他不得不返还大殷。 他会回去,不论是谁伤害了叶慎之,都只有一个结局—— 死。 第82章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叶无莺与他的祖父没有什么感情,这也是正常的,他留在祈南的日子那么短,与叶慎之更是几乎没有任何往来,面上都淡淡的,更何况叶慎之一直在叶家的庄子里住着,除了逢年过年,几乎都不回叶家大宅。 原本做下这件事的人,多半也只是为了以孝道为名,压着叶无莺回大殷而已。叶无莺一天不回去,某些人就一天不能安心。 大殷重孝道,叶无莺若是连“祖父”去世都不回去,难免在名声大义上留下把柄,将来自然无缘大位,而只有回去了,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本来这人也没多少选择,叶无莺是皇子,但明面上仍然是叶家子,赵家人本就不能动,叶家却只是地方上的小世家,难办的是叶无莺的直系亲属也不剩下几个了,名义上的父母都死了,实际上的母亲也死了,再往上祖母也死了,想来想去,居然只有那个与叶无莺几乎从没有往来的祖父叶慎之,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位是他的外祖父,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真正嫡亲的长辈。 叶无莺怔怔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向天空,方才能让自己不落下泪来。 哪怕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很多回忆却仍然埋藏在他的记忆深处。他在这个世界两辈子,唯一一个让他感受到亲情温暖的,就只有叶慎之,这个宽容随和的老人曾经带给叶无莺很多美好的回忆—— 这辈子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让他能够生活得宁静平和,叶无莺也不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只是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再像上辈子那样被自己拖累。等到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能够保护他的时候,再与他相见,至少也要接了他来颐养天年。 叶慎之在叶家过得并不是那么顺心,四兄弟之中他有身为家主的哥哥,和素来优秀的姐姐,还有个资质出众的弟弟,唯有他什么都是平平,亏得生了个好女儿,偏又早早被巫殿夺了去。父女不能相见,直到女儿丢了性命。 他对叶无莺的慈爱是不带任何功利性的,叶慎之这个人早就被生活磨得没了脾气,甚至谁也没给过他有脾气的资本,他就是这样过了大半辈子,在家族的阴影之下,竟然意外地养成了那样平和冲淡的性格。 整个叶家,叶无莺真正怀念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可是他死了。 不用问,叶无莺也知道定然是被人害死的。 “要回去了吗?” “回去。”叶无莺回答得直截了当。 但现在他们在这里摊下了这么大一块基业,不可能说走就走,“那这里怎么办?” “回去再说。” 最终,艾尔沃德军以传奇的一天速度攻下布里廷王都,布里廷国王被迫退位,布雷尔克亲王如愿登上了王位——王都的贵族们都知道那位艾尔沃德的领主亲自与布雷克尔亲王进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密谈,之后布里廷就迅速变了天,再之后,艾尔沃德军迅速撤走,就跟没有出现过一样,离开了王都的土地。 等确定那位煞星回到了艾尔沃德荒原,所有人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叶无莺很着急,所以他谈判的态度都显得很冷硬,想不到最后竟然为艾尔沃德争取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利益。 “回头让徐维安派人去接手那条魔晶矿。”叶无莺将手上的羊皮纸递给身后的绿歌,“这份契约好好保存着,以后还有用处。” 他刚刚坐下,就看到司卿从楼上走了下来。 或许是长久地待在巫阵里的缘故,他脸上有些疲惫,眼睛却显得异常明亮。身上的袍子是用天鹅绒和这片大陆特有的一种绸缎做成,有种别样的华丽,长长地拖在楼梯上,有种迤逦优雅的美感。 一看到他,叶无莺的心稍微定了一些,飞快地传下命令,“绿歌,你和谈凯江都留下,包括徐维安袁式凌他们,现在布里廷的贵族刚刚被我们震慑,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异动,这将会是一段可以看得到的和平,所以我希望你们替我守好这里。”他转头看向谢玉,却看到谢玉正担忧地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她迅速说,“轻锋要回一趟家,我也是,已经出来这么多年也没多少消息传回去,我也要回去看看的。” 叶无莺笑了笑,并没有戳穿她。 谢玉和谢家的感情并不亲密,顾轻锋亦然,她们坚持要跟着自己回去,无非只有一个理由,担心他的安危。没有人比这些小伙伴更清楚,这一趟回去绝不会那么容易的,等待他的即便不是龙潭虎穴,也是处处危机,他们带来的这些人中,就属她们二人最强一些,再加上一个阿泽。这些一路并肩走来的小伙伴,成长的速度甚至突破了他们本身资质的限制,很有些不符合常理。 青素叹了口气,“我也是一定要跟少爷回去的,叶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毕竟当年她跟着少爷去了叶家,又和少爷一起走出来,几乎比少爷本人还要熟悉祈南这座城市,和在祈南的叶氏。 这时候司卿微微一笑,“这又何难,我在城主府外设上几个巫阵,保管这里安全无虞。至于外面,那几个世家小子也该开始锻炼着独当一面,留下绿歌、谈凯江、阿泽和我的几个护卫盯着足够了。” “不,我要跟着大哥回去!”阿泽说得斩钉截铁。 司卿哼了一声。 阿泽直接拉住叶无莺的胳膊,“我会很有用的,而且我和阿姐合作的话,会变得更强。”他口中的阿姐自然是谢玉。这么多年来,他和叶无莺以及谢玉最亲近,一直叫叶无莺大哥,叫谢玉阿姐。 “最主要的是,最近绝对没人再敢惹我们艾尔沃德荒原。”顾轻锋肯定地说,“现在这里再安全不过,阿泽跟着我们回去也是没关系的。” 谢玉点头,“如果连守成都做不到,我们要他们何用?” 说的是在他们身边渐渐成长起来的那些个世家子。 “文有徐维安袁式凌,武有姜心雨刘颂秋,足够用了。”叶无莺也说,他见绿歌和谈凯江还想分辨,显然是也愿意跟着他回大殷去的,却不耐烦再听,直接打断他们,“你们给我好好盯着这里就好,已经算是最大限度地帮我。” 谈凯江终于点头,“少爷放心。” 绿歌还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叶无莺的命令,她柔声劝说,“少爷,回去之后,不要和……今上对着干,他毕竟是——” “我知道。”叶无莺冷酷地说,“必须的时候,我当然是很识时务的。” 这话简直没有半点温情,绿歌咬了咬嘴唇,到底不敢再劝。 这一次回去,与以前都不一样了,叶无莺闭了闭眼睛,“我需要在这里留一晚再走。” 顾轻锋猛然间朝他看来,“你是说——”然后摇头,“这样太冒险了,不如让它水到渠成。” “我等不了了。”叶无莺轻轻说,他看向司卿,“所以司卿,我要你帮我。” 司卿眼眸深沉,“无莺,这很危险。” “我相信你。”叶无莺与司卿对视,丝毫不让。 司卿却苦笑起来,“我该感谢你的信任吗?” 谢玉一下子上前抓住叶无莺的胳膊,“你疯了?强行突破到圣者是说着玩的么!就凭你现在的积累,不过十天半个月就可以顺利突破了,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我没有时间了。”叶无莺的脸色有些疲惫,“明天,我就要回大殷去。” “现在的你完全可以在圣者的攻势下逃走!”谢玉不吃这一套,“在和安斯洛的对战中,你甚至可以不落于下风!” 叶无莺却认真地说,“还不够。” “什么?” “我回去不是为了自保,”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而是为了杀人。” 所以,还不够。 司卿担心叶无莺的安危,可是他知道,叶无莺那种不到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即便是他拒绝了,还是会去干的,一时间揪心得不知道怎么管他才好。 强行突破不是说着玩的,圣者与九级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如果是一般的九级试图强行突破,瞬间气通百脉,天地间的灵气灌体,瞬间就会经脉爆裂而亡。 叶无莺距离圣者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了,相对没有那么凶险,可是,同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 他不顾众人劝阻,其实大家都知道,谁也劝不了他。 司卿只得布下巫阵,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留手了,将所有的巫偶都叫了出来,除了大家见过的夜、玄、祈之外,小女孩沁,还有个小男孩叫泠,之后,才是大家都没见过的最后一个巫偶,她和夜一样,都戴着一张面具。可是夜的面具是低调而精美的,这个巫偶的面具,却是金丝银线,极尽华贵,面具遮住了她的眼鼻,只能看到那线条优美的下巴和浅红色的唇,即便如此,却并不影响她身上那等纯然天真,偏又诱惑倾城的美感。 叶无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偶像谁,也知道这明明是司卿最强大的巫偶,他却为何几乎不拿出来用。因为这是他照着他母亲的画像所制,听闻与他那可怜的母亲足有八九分相似,只需看一眼这半遮了容貌的巫偶,就知道司卿那独特的气质和美貌多半是源自谁。 当年她被徐家那个老头子娶走,也是拜着令她一生悲剧的容貌所赐,但长成这样绝非她的错,她的家人因为这副相貌将她保护在象牙塔之中,让她的性格天真纯美,又为她增了一层吸引人的地方,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也正因为她,司卿与徐家有着几乎可以说不可调和的矛盾。 司卿没有介绍这具巫偶的意思,让她来操纵最重要的一重巫阵的时候,她开口说:“是这样吗?”这声音犹如玉石相击,清脆如银铃,悦耳至极。 她和沁、泠一样,是最完美的巫偶,而且是司卿成为天巫之后才做的,几乎和正常人全无差别。 谢玉和顾轻锋几人忍不住看了几眼,司卿既然不说,他们也就不问。 “对。” 感受着这巫偶发自内心的关切眼神,叶无莺叹了口气,心想不论是谁,恐怕都不能对她生气的。因为她是真的外表和心灵一样美得惊人,叫人难以对她生出恶意。 司卿的脸色并不大好看,“我只能小范围控制天地灵气,巫阵不是万能的,突破到圣者的时候一瞬间的冲击仍然要你自己来承受。”显然他对叶无莺的固执也有些生气。 叶无莺放柔了声音,“放心吧,这些年我的经脉被那异兽的力量拓宽了太多,距离圣者又只有那么一小步了,赵家的功法淬炼的身体本就相当强悍,我不会有事的。” 如果不是有八九分的把握,他才不会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司卿的神色缓和了一些,他闭了闭眼睛,想着若是叶无莺出事,他豁出去总能救他回来,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能够治愈的痼疾今生再没有希望,甚至是消耗自己的大半生命,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艾尔沃德荒原上,撒蒙奇附近的那座古堡里,忽然有一股剧烈强大的气息还是聚集。远在布里廷王都的安斯洛心有所感,朝着那方向望去,忍不住皱起眉,“他怎么那么着急?” 竟然连安斯洛都看出了些许端倪。 那如同风暴一般的气息盘旋呼啸,最终都往下方叶无莺的身体里涌去! 他的长发往后飞舞着,几乎是一瞬间脸上就没了血色。这种天地气息冲击经脉的痛苦绝不好受,他却硬生生承受住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湛然温润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前期准备得再多,事实上冲击圣者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青素一下子松了口气,眼中竟盈盈有了泪光。从少女时期就一直跟着叶无莺,如今她已经是三十来岁的成熟女人了,只是早早就步入高阶,使得她看上去仍然如同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即便是她看着不如叶无莺那几个小伙伴那样情绪外放,甚至在叶无莺说的时候并没有出言阻止。可是真正最担心叶无莺的人中绝不会少了她,青素从不会阻止叶无莺的任何决定,只会支持他,然后承担任何结果。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跟随他、守护他。 “成功了!”谢玉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顾轻锋一下子笑了起来,而阿泽最没顾忌,直接在旁边蹦蹦跳,“大哥大哥大哥,没事了吧?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现在大哥变得好厉害了吧……” 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让司卿一下子瞪了他一眼,“吵死了!” 叶无莺的嘴角带着笑,还有一丝没有擦去的血迹,“我再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按照原计划行事,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大殷。” 司卿温柔地用袖口替他擦去血迹,“放心吧,你休息的时候我守着你。” 谢玉闭上眼睛,才不想看这闪瞎眼的虐狗画面,笑盈盈地说,“好好好,我命人去收拾行李。” 青素微笑,“我也去,少爷的行李我来收拾,反正还要回来的,少许带一些也就够了。” 一见叶无莺成功,众人都喜气洋洋,很快就散开了。 叶无莺得到了安静的休息环境,默默感受着身为圣者之后截然不同的天地。 果然,圣者与九级,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他感慨着,然后迅速将体内残留的异兽力量吸收得一干二净。 “你的伤势怎么样?”司卿守在他的旁边,收起了所有的巫偶问他。 叶无莺没有睁开眼睛,“我吸收了异兽最后的力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境界也基本稳固,再过一会儿时间,即便是要立刻和圣者交手也没有太大问题了。” “那就好。”司卿直到这会儿才彻底放下心来,“有我在你身边,你又成了圣者,就算是曾经……那几个家伙卷土重来围攻我们,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全部杀死在当场!”他这话里杀气腾腾,全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叶无莺轻笑一声,“那是当然,不然我为什么执意要突破到圣者?就是等着这一天。” 他知道,上辈子司卿给自己报了仇,但是,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重生之后,叶无莺一直憋着一口气,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在大殷时,似乎有什么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使他不需要人鞭策就死命地往前奔跑,直到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无莺。” “嗯?” 司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类型,但是你要记得,我就在你的身旁,不要去孤军奋战,真的。”他握住叶无莺的手,“你总要习惯的,我会一直跟着你,绝不肯放开手。” 叶无莺感觉到司卿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有些许汗意。 司卿是个异常爱干净的人,而且连夏天都极少出汗,不仅仅因为当年他身体不好,而是体质如此。这只说明了刚才叶无莺冲击圣者,他实在是太过担心紧张。 于是,他轻轻回答,“我知道。” 然后,室内才安静下来。 夜色深沉,古堡内却灯火通明。 谢玉和顾轻锋找了徐维安几人过来,将接下来的工作都交代清楚,管家老桑迪坚持要跟着叶无莺回大殷去,怎么劝都没用,只能带着他去,然后还有一队艾尔沃德军的精锐,也是顾轻锋建议带去的。 “他们都能算是我们的心腹,不担心忠诚度的问题,而且几乎都是高阶剑士,再加上拥有命牌的那几个魔法师的配合,就算是碰上九级甚至是圣者,做得好的话未必不能造成一定的伤害。”顾轻锋说,“毕竟就像你说的,都已经给他们武装到了牙齿。” 谢玉点点头,“都带上吧,低阶的通过传送灵阵现在都没问题了,有司卿和莺莺在呢,他们都是高阶,更加没事儿了。”传送灵阵不是人人都能过的,当年绿歌那艘船上才逃出那么点人,也是因为对于低阶来说,传送灵阵有很大的危险性。当初司卿能带着那些工匠完整无缺的过来,是因为他是天巫,能够护住一些人不受伤害,叶无莺成为了圣者,就同样具备这种能力。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天色将明,一群人精神抖擞,准备直接通过上个月才刚迁移到古堡内的灵阵,回到大殷去。 “吱呀”一声,老桑迪推开了地下室沉重的铁门。 沿着墙壁凹进去的地方放着小小魔法灯的楼梯下去,他们站在宽敞的地下室中央。叶无莺在灵阵里摆上灵石之后,忽然感觉他们这一群人这样站在这里就像是异教徒搞什么宗教仪式似的,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灵阵的那头早就由盛喙城改成了京郊的一座庄园,叶无莺并没有通知过赵申屠自己要回去,但是,当他们一行人站上灵阵,一阵头晕目眩稳定了视线之后,看到的是两个守在灵阵边缘的内侍。 “叶统领!”那个为首的内侍笑眯眯地说,“圣上有请。” 虽然叶无莺离开了好几年,但是赵申屠并没有撤掉他统领的官职。 叶无莺抿了抿唇,虽然对绿歌说过自己会识时务,看到赵申屠这样的做派仍然让他感到很抵触,于是他冷冷说,“家中祖父逝世,我急着前去吊唁,回头再来拜见圣上。”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内侍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如何都想不到叶无莺居然敢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掉赵申屠的邀请。 叶无莺冷淡地绕过他们,带着身后大批跟随者,直接往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谢玉甚至还笑盈盈地看了那两个内侍一眼,柔声道:“两位公公抱歉了,我们统领现在心情太糟糕了,家有长辈逝世,这忠孝不能两全,还望体谅。” 面子情总要到位的。 两个内侍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偏还不敢对叶无莺如何。 那位……可是皇子啊!而且现在看来,竟然还是最让圣上挂心的一位,他们轻易还真不敢得罪。 只能苦笑一声迅速跑去向圣上报告。 这时候,叶无莺等人早就登车,一刻不停地朝祈南奔去。 多年未归,虽未曾想过衣锦还乡,却也早已物是人非。 第83章 内侍完全拦不住叶无莺,这是很多势力都没想到的,虽然说他们知道叶无莺违抗赵申屠的命令,锁在遥远的大陆不肯回来他们都知道,但习惯了那个男人高高在上掌握着绝对权威的大殷人,仍然想不到有人会对赵申屠这样视若无睹,强硬地没把他的召见当回事。 于是,原本埋伏在京郊前往皇宫路上,定要夺了他性命的布置一下子成了笑话。 叶无莺一行人乘坐者叶家的灵力车——这是之前叶无莺就派人备好的,在这边京郊的庄园里就有现成的,直奔可以通往博望城的传送灵阵所在。 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等到赵申屠收到消息的时候,叶无莺早已经踏上了前往博望城的传送灵阵,气得赵申屠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逆子!”他在皇宫里大发雷霆,差点就直接追到博望城去,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作为皇帝,他并没有被一时的怒火冲昏头脑,很快就冷静下来,不仅如此,他对着身旁那位太监总管说,“传我的口令,让赵推官亲自负责叶家的案子。”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应了一声。 在京中最为有名的查案高手当属虎骑营俞校尉,刑部赵推官,理常寺卿齐大人,这官职属齐大人最高,名声俞校尉最响,可地位最稳固背景最深厚的却是赵推官,没有其他原因,因为他姓赵。 黑殷赵氏乃是大殷第一世家,但真正在朝为官的其实没几个,且赵家人担任武职比较多,抓在赵申屠手中的那些个军方力量,几乎都是以赵家人为骨干的。赵家很少插手文臣这一块,真正走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赵博瑞赵推官就是其中少有的少年英才。说起来他得叫赵申屠一声叔祖父,连叶无莺也算得上是他的长辈,赵家本就算得上家世显赫,赵博瑞的祖父和赵申屠是隔了房的堂兄弟,当年赵申屠家中那一笔烂账很难说得清,赵博瑞的祖父却早早将宝压在赵申屠的身上,算得上是赵家最支持赵申屠的人,果然最后成了赢家,也因此赵博瑞的家中叔伯兄弟、姑姑姐妹婚嫁都很有档次,也使得赵博瑞靠着这深厚的背景一路铁面无私从下面升上来,却没人敢动他一下。 不过,谁都得承认,赵博瑞是有真本事的。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但从十六岁起就在地方上的衙门里做刑侦这一块,在这行里已经超过了十年,这个刑部推官做得相当稳当。 一接到赵申屠的谕令,赵博瑞就感到有些棘手,不仅如此,还有一道密旨给他,直接送来六个沉默寡言的侍卫,清一色的九级武者,甚至还有一个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她衣着朴素,浑身上下毫无缀饰,布衣木钗,环佩皆无,但赵博瑞一看她就浑身一震,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柚姑姑”。她叫赵弘柚,也是赵家人,而且是一名外面几乎无人知晓,连宫中皇子皇女都从未见过的低调到极致的赵家人,她是一名圣者,赵博瑞曾经因为一个案子见过她一面。 “圣上让我来,就为了保住他那宝贝儿子的性命。”赵弘柚笑盈盈地说,“当然,旨意说得很明白,若有人故意阻拦你查案,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利,只管查,不管查出背后是谁,总有圣上替你撑着。” 赵弘柚比赵申屠还要大上几岁,却要称呼赵申屠一声堂叔,她和赵申屠的血缘比赵博瑞还要远得多,事实上她家中那一支早就只剩下空架子,赵弘柚早年与家中关系淡漠,这几年里,兄弟姐妹几乎都死得差不多了,她倒是落了个清静,在赵家几乎像是隐形人一般。 听到赵弘柚这样说,赵博瑞郑重应了一声“是”。 赵家的基因多半不错,这赵弘柚瞧着像是个普通妇人,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秀丽的痕迹,只是个头娇小了一些。赵博瑞却是剑眉星目,英俊高大,这些年几乎日日歇在衙门里,他又因是家中三子,两位兄长甚至是弟弟都早已结婚,他因工作废寝忘食没有娶亲的意思,家中也就由他去了,反正以他们家的地位权柄,着实不需要再靠联姻这种方式来扩大影响,他们家结的贵亲足够多了。 他这边准备出发前往博望城的时候,叶无莺已经到了。 从传送灵阵那边走出,管理灵阵的小官员一见到他,差点吓得一个趔趄。 比起整个大殷来说,博望城只是一座小城市,而祈南更是小得很多外面的人都从未听说过。 叶家就是这么个地方上的小世家,堪堪吊在末流的尾巴上,单在这些年里,已经强盛了不少,几乎能与博望顾氏比肩,并非这一代的叶家人真的有多么争气,而是因为叶家有一个众人都惹不起的人——叶无莺。 和早年因为资质名满博望不同的是,这会儿的叶无莺名气更大,也更叫人惊骇了。既然他的身世在京城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博望城这些世家里知道了也不算什么奇事。 可怜当年叶宝山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苦心积虑,事实上赵申屠根本没当回事,他压根儿不怕这事儿泄露出去,唯一可能会找他麻烦的不过是巫殿,但是讲真巫殿其实并不太真的在意这种事,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他们也就意思意思过得去就行了,再加上有司卿这个天巫兜底,巫殿明摆着就睁只眼闭着眼,根本不去管。 反正,叶其裳都死了好多年了。 叶无莺对叶家不待见,叶家也未必对他有多好,偏偏因为他的原因,叶家水涨船高,不得不让人觉得有些讽刺。而随着叶家的兴盛,王家的没落就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王贵妃一系彻底失势,旁人不知道王贵妃和贺统领的丑闻,王家却听到了风声,他们心里有鬼,因为知道王贵妃暗自爱慕贺统领的王家人还真有那么两个,所以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这里面有人做手脚,本来就心虚,事发之后并没有感到太奇怪。王家在博望城那就是个土皇帝,那么多年下来,藏污纳垢的事情很不少,当年对付叶无莺的事儿都被挖出来,直接受到了圣上的贬斥,主谋被砍了脑袋,还是因为世家底蕴深厚,王家的姻亲在大殷也着实不少,才算是勉强保住了岌岌可危的王家,但可以预见的是王家从此一蹶不振,至少百年内无法再恢复生气。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也因此叶无莺离开博望城多年,却依旧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这会儿这个看守灵阵的并不是认出了叶无莺,毕竟当年他离开博望城的时候才十岁多,和现在这副青年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变化的,再加上本来也不是人人都见过他的,没认出来才属正常。 但是他着实吓到了这人,因为叶无莺面无表情地从灵阵中出来的时候,很是杀气腾腾,一瞬间的煞气逼得这位不过才三级的低阶武者差点屁滚尿流。 再加上,他身后跟着一大批的人,全部气息恐怖深不可测,等他战战兢兢地迎上去时,对方只是在他的记录本上签下“叶无莺”三个字就扬长而去,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是他回来了!”这小官瞪大眼睛,不敢怠慢,立刻跑去将消息报给上峰。 很快,叶无莺回到博望城的消息立刻传遍了这片“乡下地方”。 与多年前相比,他享受的待遇那是截然不同的,从博望回祈南一路风平浪静,再没人敢惹到他的面前。 在他还没到的时候,叶家就早早收到了消息,但是叶无莺的灵力车太快了,他们根本还来不及收拾什么,只得手忙脚乱地整个叶家都动起来准备迎客。 “谁知道无莺竟然是……”叶慎敏叹了口气,只觉得叶宝山骗得他们好苦。 叶慎一也苦笑了一下,“老祖宗毕竟也是不敢轻易泄露这等皇室私密。” 这话说出口,叶慎敏只觉得满心苦涩。 早知如此,她怎么都不会让叶无暇和叶无莺作对,平白丢了性命,更毁了孙子叶无燮的前程。 凭借叶慎敏的心机手段和聪慧头脑,当然知道叶无暇之死另有猫腻,她还不知道自己那孙子是个什么脾性?他会去杀叶无暇才叫见了鬼了,而叶无若作为“目击证人”,却让她瞧出了些许端倪,即便猜到是叶无莺动的手,却苦于毫无证据,只能心里暗恨而已,甚至想过叶无莺只要敢回来,她就—— 可惜世事难料,等到叶无莺身份传回祈南之后,她惊得摔了杯子,从此只能将那仇恨彻底从心底抹去,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起。 叶家在祈南或许可以称王称霸,在整个博望也算说得上话,可是于大殷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别说是叶家了,就是再加上秦家,灭族之祸也不过是今上一句话的事情。 端看王家,就足以让她不寒而栗。这还是二皇女临死之前恳求圣上,方才保住了王家一线生机,即便如此,这些年王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失踪的失踪,却也眼见着要从世家里除名了。 这世上平民看来世家多风光,即便是士族也羡慕世家的特权和地位,在那些真正犹如庞然大物的世家们眼里,十个叶家也不过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 因此,叶慎敏只敢将那恨意放在隐瞒叶无莺身份的叶宝山身上,却不敢去恨叶无莺。 在她的身旁,叶慎萍笑盈盈的,“这若不是因为无莺,哪有我们叶家现在的风光!也幸好某些人虽目光短浅,好歹没犯下大错。”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她和叶无莺无冤无仇,甚至因为叶宝山曾护过叶无莺,她是叶宝山的女儿,这几年在叶家颇为得势。要知道,整个叶家都知道,叶慎敏一系与叶无莺不睦,为此叶慎一都有些受到牵连。 现如今,叶无莺回个“家”,到门口来迎的这些“长辈”中,只有叶慎萍的目光最为热切。 她想得更多,不仅仅有叶家的兴盛,更有深层次的东西,比如叶无嫣的前程,再比如——叶无莺的年纪。今年,他恰好二十岁,以他的身份,将来必然有个身份高贵的正妻,他们都打听过了,今上当真十分宠爱这个私生子,当年为了保护他才送他远走,甚至有人猜圣上并不喜欢那几个子女,想要给叶无莺恢复身份继承皇位的,不管这猜测是真是假,以他的真实身份,足以让一些京城贵女选择他作为联姻对象。 所以,叶慎萍自然不敢考虑这些,可是,除去正妻之外,这样身份高贵的青年人,有那一两个宠爱的妾侍也不是什么奇事。叶慎萍夫家那边,恰好就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人选,时年十七,正当妙龄,世家之女,长相即便是拿到京城去也不会逊色多少,当真称得上有倾城之貌。她的夫家是凤西苏氏,虽然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才能入赘叶家,他们夫妇之间的感情也相对淡漠,但是这种姻亲关系有时候是不需要讲感情的,只需要用利益来维系。 叶慎萍正在想入非非,叶慎敏忍住一时之气,心中盘算着怎样与叶无莺修复关。不管怎么说,叶无莺都是他们这一房的人,比起血缘,要比叶宝山叶慎萍他们近多了,叶无莺的母亲叶其裳可是她嫡亲的侄女。 即便是家主叶慎一,考虑的也是用哪种态度来对待这个侄孙,他的身份高贵,却是实实在在怠慢不得。他们叶家凭着他如今一片兴盛,是不是趁机大宴宾客让他多见见外人? 唔,这里面要掌握一个度,不能让他生厌才行。 不仅仅是他们,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叶无莺的足有上百人,都是叶家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人物,连当年对待叶无莺堪称恶劣的叶无添等人,这会儿都恭恭敬敬地站在这里。 不管众人心中作何想,竟然没有一个人真正去关心叶无莺回来的原因。 他们知道,叶无莺是因为叶慎之的死回来的,迫于孝道嘛,他们都懂。大殷的规矩是要守孝的,像是祖父过世,孙子却只需守孝三月,倒是父亲过世需守孝一年,大殷没有丁忧一说,叶慎之这一房又本就人丁凋零,叶家那些请了假赶回来的官员们多半不是为了叶慎之,而是知道叶无莺会回来想要见叶无莺一面。 连叶慎之自己的兄弟和姐姐都对他的死很冷漠,还有谁会真的为他的逝去而难过? 偌大的叶家,竟是一个都没有。 平日里叶慎之十分低调,他在叶家已经低调了数十年了,一子一女皆离他而去,又有谁会看重他呢。一个在庄子里垂垂老矣,几乎是等待着死亡的老头儿,有一天真的死了,哪怕是被人杀死的,他们也并没有感到多少愤怒悲伤。 他着实是个小人物,没人关心,也没人真的在乎。 所以他死了,众人除了象征性地在府里挂上白幔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为此悲伤。在他们的心理,叶慎之大概还不如叶家某个有地位的管家来得叫人重视。若不是他有叶无莺这么个争气的“孙子”,恐怕更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就跟叶无莺幼时测了资质之后的那场宴会一样,哪怕他是叶无莺的亲祖父,但在叶家,他就是个边缘人物,苟延残喘,借着家族的余荫活得默默无闻。 他们以为,叶无莺也是如此。因为他实在与这个祖父没有丝毫往来。 这时候,一个供奉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过家主。” “如何了,人到了吗?”叶慎一上前一步,急忙问。 那供奉的脸色不大好看,有些惶恐地说,“无莺少、少爷没有回大宅,直接去了三老爷的庄子!” 众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面面相觑。 叶无添低下头舔舔唇,压低了声音说,“不愧是他,装得还真他妈像回事。”然后就立刻被他父亲一个爆栗敲在了脑袋上,那警告的眼神立刻让他再不敢开口。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叶无莺不过是迫于孝道,但是毕竟没人敢说出口的,这连家都不回,直接跑去了庄子,会不会做得太当真了? “无莺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叶慎一叹了口气,“老三真的有福气。” 众人点头称是,并不敢说那样死于非命算是个什么有福气。 叶家人多半也猜到叶慎之是为了让叶无莺回来才会横死的,但赵家的水太深,他们可不敢趟,只能当做不知道,不管是今上做的还是其他人做的,只能当做不知道,可叶慎之是被人杀死的,并不能就这么下葬,还是要请官府来查一查,报官之后,那庄园就封了起来,至今叶慎之的遗体还留在庄园,叶慎一的意思是直接在庄园里停灵七日,再做打算。 因此,叶无莺赶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庄园时,看到的就是草草被装在棺材里的叶慎之,和一片寂寥空荡的庄园。 在艾尔沃德荒原,这秋日天气还带着点儿宜人舒适的微热,但在祈南,这会儿已经相当有凉意了,叶慎一好歹派人给棺材里套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棺,使得叶慎之尸身不腐。可即便如此,叶无莺看到这敷衍的灵堂还是赶到十二分地愤怒。 “人呢!” 他以为,叶家看在他的面上,总会注意几分,现在想想,叶家怠慢忽视叶慎之早已经成了习惯了,他从早年那个神采飞扬的世家子,到后来那个眼神浑浊连看亲生孙子一眼都要小心翼翼的垂暮老人,其中经历了多少让他的心都被踩碎的事早已经不可考了。所有人都知道,叶家的家主有三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可是叶慎之却从来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他被人瞧不起,被人践踏,被人遗忘已经成了习惯,连死了之后,明知道他有个惹不起的孙子,却也没人真正把他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 直到最后,他的死也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回大殷而已。 这可怜的老人,似乎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显得很微不足道,偏偏在叶无莺的心中并不是。 站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几个仆佣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他们根本不敢抬头看这位叶少爷的面容,因为他周身那可怕的气势就已经让他们吓得腿软。 叶无莺带来的人塞满了这个不算大的灵堂,显得很有些拥挤。 死死咬着唇,叶无莺努力想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是,到底无济于事。 他想起上辈子自己逃到这里来,这个祖父宠溺而宽容的笑,他带他下田上山,陪他抓鸟逗狗,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曾经抚摸着他的头顶,说着:“我家莺儿将来是做大事的人,爷爷等着享好孙子的福。” 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此生,他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穿越到这个世界,作为亲人只有叶慎之是真的爱他在乎他,哪怕他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但是,他以全部的心在爱着他的孙子。曾经有过一子一女的老人再没有什么别的期盼,只求他的两个孙子能够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如果不是因为他,叶无莺根本就不会留叶无若那条狗命,当年叶无若对他的背叛,刺他的狠狠一刀,都足以让叶无莺对他动了杀心,到最后,也不过是毁了他的“前程”。叶无莺不想让这位祖父太过伤心,也想过等到自己有能力保护他的时候就将他接走。 要知道,上辈子叶无莺身处那样的环境,四周都是想要算计他的豺狼虎豹,这个老人平凡而真切的亲情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让他直到现在还记挂于心。那些无忧无虑的回忆他以为已经渐渐遗忘了,但这会儿想起,却仍然清晰犹如昨日。 可惜,一切都不过是空想了。 叶无莺垂下眼睑,任由眼泪布满了脸庞。司卿沉默不语,想要抬起手来擦去他的眼泪,却到底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开棺,我要验尸。”他哑声说。 算计他回来的人恐怕死也不会想到,叶无莺这会儿已经打算大开杀戒—— 他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杀完了,再跑回艾尔沃德荒原去就是了。 这个地方已经再没有多少能让他留恋的东西了。 连最后一点温情,都被这样无情扼杀。 叶无莺的表情变得无比冷酷,冷酷而锋利。 第84章 等到叶家人匆匆忙忙赶到庄园的时候,却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叶慎一惊疑不定地看着守在门口的这些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话。他们穿着清一色银白色的轻甲,和大殷士兵的那种护甲看着很不一样,总之就是“洋气”得很,装饰作用要大得多,经过叶无莺他们一行人的改造之后,防护能力才勉强跟上去了。 即便如此,乍一看到整齐划一穿着轻甲的高大士兵,仍然是足以震撼叶家这群“乡下土包子”的。尤其这回跟着叶无莺回来的士兵是清一色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皮肤雪白的……布里廷人。 当然,能跟着跑来大殷的,都是艾尔沃德军中最优秀且对叶无莺最为忠心的士兵,这几年来他们的忠心经过了充分验证,哪怕知道自家领主其实是另一片土地的贵族,于他们而言效忠领主的心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这会儿拦住叶慎一等人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一头灿烂如阳光的柔滑金发,再加上碧绿得犹如翠色明玉的眼睛,这明显异于大殷人的长相就够唬人的了。布里廷人和大殷很少能看到的那些西荒蛮人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皮肤雪白,轮廓虽然深,但是这种立体还是可以让一般人感觉到美的,尤其这士兵个头极高,比叶慎一高出足足一个头——这位在艾尔沃德军里,也算是正常的身高,这会儿居高临下往下这么一瞧,十分有威慑力。 最糟糕的是,语言还不通。 叶慎一解释了自己是叶无莺的伯祖父,可是面前那两个高大的年轻人仍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来之前,这些士兵完全还来不及学习大殷的语言,所以这会儿是真的听不懂。 “家主,这些不过是跟着无莺回来的下人,不如闯进去好了,居然被拦在自家的庄园外,这也太没规矩了。”一个宗老不悦地说。 说是这样说,看着这些纪律严明神色肃然的士兵,整个有股子可怕的威势,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私兵,如果真的闯进去,万一这些家伙完全不给面子,就这么打起来了,叶家的脸才叫丢尽了。 叶慎一叹了口气,“这庄园又不算太大,我们来了以无莺身边那几个护卫的本事,应当已经发现了。” 这么多年过去,叶慎一仍然是八级武者,他却不知道叶无莺是个什么水平,但是叶无莺身边有几个高阶护卫他是知道的。 散出八级武者的气势,所有的士兵立刻警醒起来,甚至飞快有几个士兵单膝跪地,都拿出一把长条形的魔法枪,直接瞄准了叶慎一!身为一名八级武者,一瞬间叶慎一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是一种能够威胁到他生命的可怕!这几个瞧着只是跟着叶无莺回来的普通士兵,可他——是一名八级武者,这几个小年轻恨不得和他的孙子差不多大,这么区区几个人,就能够威胁到自己了? 这是经过叶无莺和谢玉改造的魔法枪,不比这时代基本的灵力枪或者魔法枪偏于类似单柄手枪的外形,很像是手枪,也更近似现代的枪,威力也要大得多。 “收起来吧。”发出命令的是叶无莺。 他已经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而仅仅是这样往那儿一站,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多年未见,叶家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叶无莺的穿着其实也不像是一般的大殷人,虽然大殷也有类似衬衫和马裤这样帅气的衣着,但大多是圆领,稍高一些的领子还是仿交领的样子,扣子做得很精致,很有些现代那些中国风的衬衫之类。现在他身上穿的衣服可以说是十分西式的,上黑下白的骑士装,长及膝盖的深棕色小牛皮军靴,再加上一件立领毛呢灰色长大衣,这种衣服远比大殷的服饰要立体,也更衬托人的身材,经过谢玉的建议,他们艾尔沃德军的军装都是吸收了现代军服的优点经过改良的,穿上之后原本容貌六十分的人,都能够勾到八十分的边,前提是身材够好。叶无莺的身材就足够好,已经过了二十岁的他完全长成了青年的模样,身材修长,宽肩窄腰,连臀部的线条和那双大长腿都比一般人要优越地多。这会儿穿着同样经过改良的骑士装,小牛皮宽皮带束腰,剪裁立体的贴身裤子,再加上仿军靴样式的长靴——叶家人觉得他穿得怪怪的,但是这种怪却是一种很容易动人心弦的怪,绝不能说不好看。 他的头发剪短了很多,殷人也剪头发,只是少有剪得像他这样短的,叶无莺的长相俊美精致,秀丽无暇,这会儿短发及耳,眉峰锐利,却显得英俊迷人到了极致,只看着就有一股子叫人窒息的冷酷帅气,让对面叶家的不少人一时间小心脏都有些怦怦乱跳。 他们也立刻恍然,现在的叶无莺,早已经不是幼年那个漂亮的孩童了。 他已经是个大人,一个英武、强大,冷峻的年轻人,虽然眉眼还有幼时那个男孩儿熟悉的痕迹,但是那样迫人的威势,却叫人难以与他对视。 这时候,叶家人终于收起了对他的轻视,那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讨好他甚至是利用他为叶家带来更多利益的心思。这样一个可怕到深不可测的人,哪里是可以利用的,短短一个照面,就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来了。”叶无莺冷冷说。 一个宗老立刻横眉冷目,哼了一声,“身为晚辈,面对长辈们就用‘你们’来称呼吗?” 叶无莺听到这指责,竟然笑了,这一笑,更显得英俊迷人摄人心魄,可对面竟然几乎没人再敢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他扫过这些熟悉的叶家人,“长辈?我恭敬地称呼你们为长辈,你们敢受吗?” “什么?” “当然,你们都是我的长辈,伯祖父,姑祖母,哦,还有那位宗老,”叶无莺慢条斯理地说,“长辈,哼!”最后一声冷哼冰如霜雪,显示出十二分的不悦,“若是祖父还在,我或许还认叶家为我的本家,毕竟,我还有个亲人在此。可是,连祖父都死了,叶家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难道是幼年那些为难嘲讽,还是后来的嫉妒陷害?哦,还有姑祖母你的好孙女处心积虑想要我的性命。”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朝着叶慎敏看去,看得她忍不住握紧了拳,“无暇早已经死了,你——” “是啊,早已经死了。”叶无莺冷冷说,一个个看向这些几乎将对权势的渴望写在脸上的叶家人,“你们指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冀望赵家能视你们为姻亲,还是说我记着幼年的情分,将你们视作亲人?” 一时间叶家人哑口无言,虽然他们心中本就是这样想的。 “情分?”叶无莺无声地笑了笑,“我以前不那么讨厌叶家的,因为这里连对我的恶意,都表现得极为奔放,手段确实算不上高杆,除了叶无暇心心念念要置我于死地,其他人只不过想让我倒倒霉,出点丑受点伤,我也还可以接受。” 这话说了之后,不少叶家人都不安地低下头去,而和叶无莺没有过交集的那些对其他人都是怒目而视,好啊,怪不得叶无莺离开叶家那么久,连封信都没捎回来过呢,原来叶无莺压根儿就对叶家没什么感情! 幼时为难过叶无莺的还真不少,尤其是他同辈的那些,像是叶无添这种更是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往后缩了缩。 “可是,我过来看到了这个庄子,这里本来就是乡下地方,但这庄园这样清苦落魄,连仆人都不见几个,哦,我知道我那位祖父资质不那么好,身体也不太好,但是,他身为叶家人,身边连护卫都没有一个——”叶无莺冷冷说,“噢,我知道你们想说,原本是有的,但是那个护卫死了,他叶慎之资质这样糟糕,可没资格再问家里要了。” 事实上世家也是很残酷的,像叶慎之这样资质平平,本来也没资格要求更多,可是,叶无莺走之前,曾经和叶慎一提过一句,拜托他照顾叶慎之,显然,叶慎一把这句话当成了客套,根本没有当真。 叶慎一有心要解释,却也觉得什么解释都显得有些苍白,他确实对这个弟弟关注不够,而叶慎之真的是很让人省心的存在,低调到根本让人想不起他来,若是将这种话说出口,明显会让人觉得是推脱。 “都进来吧。”叶无莺终于开口。 那些高大的士兵这才让出通道,让这些叶家人进入了庄园。 因为是秋季,庄园里那些繁茂的树木开始凋零,看着很是寥落萧条。这座庄园不大,在叶家的那些庄园里,都算得上小的,但前后也有几重院落,从那些细节来看,这里被布置得很精心,处处都经过了仔细打理,只是主人已死,一切都显得有些颓败起来。 从门口到灵堂,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只觉得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到了灵堂门口,谢玉迎了出来,“来了?我已经叫人重新布置了一下,这里也显得太简陋了。” 她这话显然是说给叶家人听的。 叶慎一感到有些不自在,却朝身旁的叶慎敏看了一眼。 这些杂事都是叶慎敏在管,叶慎敏却也是满心愤怒,她将这事儿交给了心腹管家去办,结果就办成这副模样!要说家仆其实也是看人下碟的,他们觉得叶慎之在叶家又没个地位,一瞧拨下来的银子还真不少,顿时惊喜地昧了一半,反正叶慎之也没啥人在乎,简陋一些难道主家还会发现? 叶无莺的身份在叶家不再是秘密,却也仅限于那些主子和跟在主家身边的近仆,一层层下去真正底下办事的,哪里知道叶慎之还有那么个地位特殊的孙子。 这虽是个误会,并不是叶慎敏有心怠慢,但误会已经造成了,这会儿要解释,却完全不可能说得清楚。 叶慎萍却在仔细打量着谢玉,这是谁? 只因谢玉长得太美了。 谢玉和叶无莺一样,乃是穿越而来,只是也有所不同,现代并不是她的第一次穿越,最早她也是个古代人,而且是个江湖上有名的邪道女子,所练武功《玉生香》走的就是魅惑妖女的路子,练成之后通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媚骨天成,勾魂摄魄。譬如叶慎萍觉得苏家那位小姐明明长得比谢玉好看,可若是那位与眼前这个女人站在一块儿,偏就会给人一种落于下风的感觉。 叶无莺身边竟有这般极品的美人,让叶慎萍一时间有些犹疑起来。 这时候,她身旁一直沉默的叶无嫣上前一步,“你是谢家那个——谢玉?” 当年的官学里,大出风头的女子就那么几个,叶无莺早早去了京城,谢玉却要待的时间长一些,当年叶无嫣也算是那一届学生中的佼佼者了,能压过她一头的没有几个,能记得住谢玉自然不奇怪,之后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顾轻锋,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轻锋要比谢玉好认,当年她们离开博望的时候,都还是女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谢玉从漂亮的女孩儿长成了妩媚多姿的女人,顾轻锋的变化却不大,依旧样貌平凡,皮肤微黄,五官更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们竟然一直跟着叶无莺。 知道叶无莺的身份是一回事,顾轻锋和谢玉叶家人却几乎没有太关注过,幼时的情谊能维持下去的本来就不多,她们竟然直到现在还在叶无莺左右,那必然是十分能得他信任的了。 等到他们走进灵堂的时候,看到的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下仆,和果然十分简陋的灵堂。 叶慎一叹了口气,苦笑说,“我的错。”他并没有真的关注此事,自然是他的错。 作为叶慎之的兄长,叶慎之离世的那天他来过一次,之后就离开了,他不是叶慎之的晚辈,照理不用替他守灵的,所以真正应该守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叶无若,可是他们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叶无若的身影,却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叶慎一抬起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司卿,不禁浑身一震。 司卿的气质太特殊了,因为是来参加葬礼,他收起了平日里那些色泽艳丽华贵的长衣,穿着一件天青色素淡的外衫,里面是月白的对襟宽袍,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只让人瞧一眼便足以过目不忘,主要是他与幼时几乎也没有多大变化,当年那个七岁的男童,就已经有了那矛盾的气质,清艳美丽,又苍白病弱,这气质太特殊,叶慎一虽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年大巫琉绮身边的男孩儿着实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尤其后来他知道,那个男孩儿成了大殷最年轻的天巫。 “司卿大人!”叶慎一赶紧行了一礼。 众人这才悚然而惊,立刻纷纷朝他行礼。 巫在地方上,要远比京中更受敬重,民间关于巫的传言太多,而距离巫又太远,难免将巫愈加视作异类,反倒是在京城这种地方,情况要好得多。 司卿理也不理他们,“无莺,等会儿我来卜一卦,不管凶手是谁,都能揪出点线索来。”他不擅长卜之一道,但是成为天巫之后,天地规则于他而言就没有那么神秘了,卜、咒、术、偶都有了一定的提升,现在他卜卦的能力,要远比普通那些精通卜的巫强多了。 这时候,众人朝灵堂中央看去,才发现叶无莺已经命人开了棺。 开棺他自然是要验尸的,站在棺材旁边的两个黑袍人正对着尸体默默不知道念着什么,他们是叶无莺这次带来的几个牧师中的两个,这会儿正在念安息祷词。 叶慎之是被人杀死的,这点叶家人几乎都知道,杀他的原因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叶无莺躲在海外异国久久不归,今上几次招他回来,他都置若罔闻,当真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于是,就有人拿这方法逼他回来。 甚至有人怀疑是赵申屠下的手,只是没人敢说。 但真正看到尸体的时候,却叫人悚然一惊。 只因为叶慎之死的太惨了,他的面容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到处布满了细细的血痕,虽还是能面前刚看出他的五官,但是脖颈一下,几乎找不到多少完好的皮肉。浑身是伤,仿若受过最严酷的刑罚才杀死了他。 这是虐杀,从一具尸体上,就可以看出那种残忍甚至是恨意,这绝不可能是今上的手笔了。 几乎不需要想,叶慎之素来低调,几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也不会有人这么恨他,那只有一个可能,下手之人恨的是叶无莺,所以命人将怨气发泄在这无辜的老人身上,令他受尽折磨而亡。 叶无莺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他的双眼微红,却早已经擦干净了眼泪。 正在这时,一个家仆扑进来,“家、家主,外面有人来了!” 不多时,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进来,他一见叶无莺,就赶紧拱手说,“叶统领,我是刑部赵博瑞,圣上命我来彻查此案。” 他只比叶无莺晚了几步,赵申屠让他立即出发,他只得苦逼地带了人就走,连上峰那里也只能派人去打个招呼而已,他一过来就直奔庄园,想不到叶无莺也是如此,竟然没去叶家主家,也跑来了庄园。仔细看了看叶无莺的神色,他敏感地察觉到了那种压抑的愤怒和悲伤,心中顿时打了个突。 看来大家的预想都错了,叶无莺对这位祖父……是有感情的。 “原来是赵推官,这等案子,怎么就能惊动了刑部,还有劳赵推官您亲自来了。”谢玉抿唇笑了笑,在京城那么多年,她跟在叶无莺的身边,对京城的了解极深,赵博瑞一自报家门,她就立刻想到了他是谁。 赵博瑞赶紧说,“谢校尉言重了。”却也不好说死的是皇子的外祖啊,怎么就不惊动刑部了。 叶家顿时一片哗然,推官啊,这可是京官,官位还真不低,他们没听说过赵博瑞的名声,却也知道这等京官轻易不会跑到这乡下地方来。 “我就问你一句话。”叶无莺并不怕赵博瑞,他知道他姓赵,而且不是他这种赵申屠的私生子,而是赵家真正的嫡系嫡子,地位未必就比他低到哪里去,“他是叫你来查案,还是叫你来销案。” 赵博瑞一怔,这个问题实际上很诛心啊。 叶无莺的意思也很简单,赵申屠是让你来查凶手是谁的,还是知道凶手是谁,让你来帮他掩盖的。 一抬头,赵博瑞就看到叶无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深很黑,却透着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几乎要让他打寒颤的冷意从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自然是查案!领了圣上的口谕,不管凶手是谁,都定要将之揪出来,不论身份。” 叶无莺的神色终于有些柔和下来,“是吗?” 赵博瑞苦笑,压低了声音说,“说来你还是我堂叔,信我一回吧,这次圣上是站在你这边的,若要发脾气也随你。” 现在,赵博瑞是真信了,圣上的心里,这个儿子怕真的是不同的。 堂叔!叶家人心里都是一跳,这个赵博瑞,是黑殷赵氏的人! 这时候,灵堂通往后方的那扇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青年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小胡,你死哪儿去了,替我再去弄点儿酒菜来——” 话说了一半,看到这满灵堂的人,他就像是被捏住喉咙的公鸡,“咕”地一声就给憋住了声音。 缓缓转头看去,叶无莺看向那个蓬着头发的青年,是令他陌生又熟悉的人—— 叶无若。 第85章 灵堂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看向蓬头散发的叶无若,神色各异。 叶无莺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握住了拳头。 单看叶无若,恐怕这几年过得并不算糟糕,虽然因为祖父去世的缘故穿着丧服,但是腰边一块凝脂白玉品质不凡,很拿得出手,脚上一双深青色短靴瞧着低调,实则那纹绣都是勾丝银线,看花纹的精致程度,就知道这双鞋价值不菲,再加上手腕上那串菩提珠,颗颗大小一样,是大殷最昂贵的血雨菩提,颗颗堪比黄金。 这略有些出乎叶无莺的预料了,当初杀死叶无暇,嫁祸叶无燮,将叶无若留在现场,就是看准了以叶慎敏的手段绝不会放过这个目击者,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可能,顿时冷笑了起来。 叶无若这会儿却是满心的惶恐,一时间都没站住,“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但他毕竟还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并不会因此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我昨夜里哭得累过去,做了一场梦,梦、梦见祖父还未过世,我、我正想与祖父把酒相谈——”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还梦见哥哥也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他扑在叶慎之灵前嚎啕大哭。 果然不出叶无莺所料,听到叶无若这无耻的解释,他平静无波,“叶无若,你装得倒是挺像的。” 叶无若泪眼朦胧,“你是——”这才仔细向叶无莺看去,这一看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叶无莺竟然笑了,笑得温柔,“想不到啊,我离开博望之后,你居然借着我狐假虎威,扮演兄弟情深?” 面前这白皙秀气的青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恐惧地看着叶无莺,显然幼时那场“目睹嫁祸”给他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很害怕叶无莺,很怕。叶无莺不在博望不在祈南的时候,他敢大着胆子拉张虎皮扯大旗,说狐假虎威也是没错,但是这会儿东窗事发,他不害怕才怪。 “昔日你帮着叶无暇对付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叶无莺淡淡说出了这句叫众人都一惊的话。 叶无若打了个哆嗦,反应却很快,他的声音尖利,“我没有!”然后就这么跪在地上想要抱叶无莺的腿,“哥哥、哥哥你听我解释——啊!” 叶无莺已经毫不客气地把他踢开,这会儿他的心情很糟,对于叶无若更是厌恶地不行,若不是不想在祖父的灵堂里杀他,这一脚就足以要了叶无若的命。 叶家人中,也不乏带着冷笑看叶无若的,若不是顾忌叶无莺,叶无若哪里能过得这样好,现在撕开了他那张“兄友弟恭”的假皮,多的是人想要弄死他。 但是更多人却看向赵博瑞,他那声“堂叔”听到的人不多也不少,故意压低了声音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武者,而他确实这压低了声音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叶无莺的身份没有过了明路,但是绝大部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着实不需要太藏着掖着。 谢玉仿佛没看到叶无莺对待叶无若的暴戾,只是笑盈盈地同赵博瑞说话,“赵推官名满京城,想必定能很快破案才对。” 这说得话中有话,明着是夸赵博瑞的本事,事实上却含沙射影,以你的本事若是迟迟不能破案,谁知道你是不是心中有鬼,为了掩盖真相? 赵博瑞这才仔细朝这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一看竟是一怔。 她穿着素白简单的衣裙,乍看去与寻常女子所着并无不同,可仔细一看,竟是连衣的长裙,只一件从精巧的圆领到翩然的裙摆,这裙子不曾用腰带,因为本就是收腰的设计,使得她那纤腰更显得不盈一握。裙外还套着一件长外套,也是很雅致的素淡颜色,略有些厚,像是羊毛织就,披在肩上足以御寒,这个女子初看便觉得艳色惊人,一举一动都妩媚非常,勾人心魄,可仔细看去,她的长相却秀丽温婉,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寒星,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干净朴素得很。 这真是个矛盾的女子,即便环佩皆无,依旧好似穿着华服着着香艳的妆容,叫人一见难忘。 赵博瑞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这话说得很诚恳。 他带来的人中,已经有人熟练地将叶慎之的尸体取了出来,放在一张铺好的白布上,谢玉好奇地看着这个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子戴上手套,走上前去亲自开始验尸。 “还真是……”谢玉似笑非笑,与叶无莺对看一眼。 破案绝不是一时就可以破的,叶无莺决定在这庄园里住下来,并不打算回主家去,叶慎一只得从主家调了人来,迅速将这里的房子都收拾出来,给叶无莺以及他带来的人暂住。 顾轻锋和谢玉明明是打着要回家看看的旗号来的,但是两人丝毫没有离开这里回去看看的意图,一心一意守在叶无莺身边。 他带回来的人很不少,将所有的士兵都安顿下来,顾轻锋分好组做好庄园的防卫工作,当夜,叶无莺决定给叶慎之守灵,司卿自然也陪着他。 叶家人这才发现,叶无莺对叶慎之,看来真的是有感情的,真是奇怪了,难道以前叶无莺在祈南的时候,他们祖孙私下里偷偷有往来吗?不过,现在并非追究这个的时候。 “恐怕他不会在这里留太久。”回到叶家,叶慎一喝了一口茶,才感觉缓过来了,这个侄孙当真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叶慎敏的脸色不大好看,“早走也是好事,这尊大佛我们可伺候不起。” 一听这话,叶慎萍立刻笑了起来,“若是叫他听到了,怕又是一场祸事呢!他毕竟是皇子,本来我们叶家有天然的优势,若是让他对我们叶家感情深些,指不定可以一步升天,真是可惜,偏偏被某些人给破坏了。” 听到这明显带有指向性的话,叶慎敏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不管怎么说,我们叶家也是他的外家。感情再不好又如何,一个孝字就足以压住他了。”一位宗老帮叶慎敏解围。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慎言却忽然说,“当今圣上的外家——” 一听到这话,众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赵申屠是个狠人,这是全大殷上下无人不知的事实,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当年他干掉兄弟姐妹之后上位,本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母族再式微,他都成皇帝了,那自然不一样,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哪知道惹上一桩祸事,赵申屠非但不曾偏袒他们,反倒将外祖一家全部杀了个一干二净。 没错,全部杀了,一个没留。 叶慎言这话一出口,众人只感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 这叶无莺,可是赵申屠的亲生儿子啊!而且从今天他对待叶家人的态度来看,别说感情了,不恨都是好事,他对叶家根本没有半分留恋! 一个不好,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今上的外家。 叶慎一叹了口气,“罢了,看来还需与他好好修复关系才是。”说完特地看了一眼叶慎敏。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好,但在大事面前,叶慎敏的那点儿面子着实不算什么。 叶慎敏咬了咬唇,她骄奢跋扈了大半辈子,让她一下子伏小做低,当真是很难做得出来,更何况,她的孙女叶无暇已经赔了一条命,还要她如何?心中虽不满,嘴上却仍然满口答应下来,“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在呢。” 再苦也要打落牙齿含血吞,决不能让叶慎萍瞧了笑话去。 自从叶慎言那句堪称大杀器的话传开之后,叶家就一片凄风苦雨,恨不得把叶无莺供起来,所以那座叶慎之昔日悉心布置过的小庄园,迅速恢复了生机不说,整个华丽的程度远胜之前。 灵堂被重新布置过了,设在庄园最大的迎客堂内,地上都清扫得极其干净,叶无莺换上孝服,一直守在灵堂内。 赵博瑞出门去了,他得到了某些线索,需要再验证一下。 而自从叶无莺到了叶家庄园的第二天起,就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 谁都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冲着叶无莺来的,别说是叶慎之这个外人全不p知道是谁的老头儿,就是叶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谢家和顾家的人来得很快。 在博望城中,顾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尤其王家倒了之后,顾家反倒有更进一步的意思。顾家的子女还算争气,家风也还清正,但这些与顾轻锋却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 她是顾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家中真正看重她的却只有她的祖父,这些年来除了和她祖父,也就是顾家家主还有些书信往来之外,其他人对她而言关系都很淡薄,再加上,她其实对继承顾家丝毫没有兴趣。 即便如此,顾家人看到站在叶无莺旁边的她时,仍然带上了几分让她厌恶的虚假亲热。 “阿姐,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像那些人——”天真的少女悄悄指了指站在外面金发碧眼的士兵,“长得一样吗?” 顾轻锋看着这个一身娇气面容甜美的异母妹妹,真羡慕叶无莺可以一脚将叶无若踢出去,她却不行。 从小到大,她跟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感情都是淡淡的,但是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并没有真正撕破脸,这会儿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出格,但是,她实在不耐烦陪着这些人在这里“闲聊”,于是直接说,“你们来吊唁之后就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 “阿姐阿姐,你、你会回家吗?” 顾轻锋看向说话的人,那是顾轻飞,顾家少有的她在乎的人,于是稍稍和缓了脸色,“我会回去见见祖父的。” “阿姐,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东七军了。”他忽然说。 不仅仅是顾轻锋,顾家其他人都朝他看去。 “你说什么?” “我要去东边。”顾轻飞一字一句地说,“阿姐,我要参军了。” 顾轻锋瞪着他,“要参军去哪里不好,去那里?” 曾经,整个大殷最可怕的参军地点无疑是西荒的西四营,但自从那些蛮人被叶无莺他们搅合一通,连神庙都给毁了,蛮人元气大伤,西四营顿时清闲了下来。于是,大殷战事最多的变成了东面的东七军,龙族很有些不安分,这几年海潮比往年都要凶猛,海中凶兽肆虐东海边那些村庄的事时有发生。 也就是说,那里很危险。 “当年阿姐都敢去西荒,我为什么不能去东海?” 顾轻锋一下子噎住,想要劝他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她沉默了一下才说,“也好,男儿长大了总要立业,听我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只管往前冲,多用用脑子!” “……”说得好像自己没有脑子一样,顾轻飞有些不高兴,但仍然应了下来。 比起顾轻锋这边,谢家与谢玉的见面可没那么和缓。 当年谢家将资源朝着谢玉倾斜,是因为她是谢家多年难得一见的好资质,甚至能够选入京城去国子监念书,当真是运气极好,再后来,谢玉去了西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年纪轻轻就封了校尉。不过当谢玉跟着叶无莺失踪的时候,谢家人就有些不满了。他们供养出一个谢家子弟不是真的为了这个人个人,而是为了家族着想,而这么多年过去,谢玉早到了能为谢家做贡献的时候,她却毫无所觉。 这次是谢家老太太亲自来吊唁,她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和眼中的沧桑都说明了她的高龄,作为本家掌权的老太太,她与谢玉的血缘关系并没有那么近,谢玉幼时多磨难,后受重视没多久就入了官学,又去了京城,与谢家人绝对谈不上什么感情。 事实上多年未见,老太太看到谢玉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小时候,她就知道谢玉长得好,这也算是个优势,资质好,长得好,又攀上了世家的圈子,本来谢老太太对谢玉也是很满意的,直到她跟着叶无莺去那片遥远的大陆前都是。 “……如此公然违逆圣上的命令,实属不智,他可以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你却要明白自己是大殷的子民,需要尽忠的对象不是那叶无莺,而是当今圣上……”谢老太太一声专断惯了,这话说出口就根本不是容人拒绝的口吻。 谢玉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笑,渐渐化作了嘲讽。她知道谢老太太的意思,她就该在叶无莺拒绝回来的时候劝他回来,即便劝不动,也该像绿歌一样不时传点消息回来? 呵呵,那绿歌已经在艾尔沃德的权力中心渐渐边缘化了,叶无莺心中明镜一般,清楚着呢。 再加上,谢老太太说的什么忠君爱国,拜托,皇权于她而言不过是狗屁,她愿意帮着叶无莺,是因为他们是同伴啊!叶无莺从不将她和顾轻锋视作下属,她们与他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与朋友。 谢玉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看重那些个道德大义,但是,她从不背叛朋友,平生最讨厌的也是背叛。 “谢老太太。”她直接打断了这老太太的滔滔不绝。 谢老太太愣了一下,很有些不悦。 谢玉抿了抿唇,带着柔和的微笑,“我自幼长在继母手中,后来继母横死,方能拜托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本家将我接走,也确实给我不少好处,我承你们的情,这些年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也一一照办。”自从她去了国子监,也曾借着几条路子关系,给谢家几个人跑过腿弄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官职,“但是,我需要强调一点。” 谢老太太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我是姓谢,也没打算抛了这个姓氏,但是,请不要忘记一点,”谢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试图掌控我。” “什么?”谢家跟着谢老太太来的几个人都跳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和老太太说话,当真大逆不道。” 谢玉不耐烦地拍开那几乎指到她鼻尖上来的手指,“所以,你们不要逼我大逆不道,这样对大家都好。” 谢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然后她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控了的,谢玉今年不过双十年华,却已经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灵堂附近传来了尖叫声。 一晃神,眼前的谢玉就已经不见踪影。 “这、这,她已经是几级的炼气士了?” 然而这会儿却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走开、快跑!” 由于叶无莺的到来,来吊唁的客人极多,庄园里自然显得极其热闹。 等到这批人从袍子里抽出兵器,开始杀人的时候,引发的骚乱自然更大。 几乎没人看到,叶无莺是在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顶上,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些死士刺客。 一名刺客正要将刀刺向某个花容失色的女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主上给他们的命令是今日血洗灵堂,给叶无莺一个狠狠的教训。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刀根本砍不下去了。 谢玉站在不远处,口中念念有词。 “水之涟漪。” 她早就不是当年在大殷的那个谢玉了,和阿泽一起辛苦啃下的魔法书籍使得他们与大殷这些炼气士也有了质的区别。 “阿泽!”她大喊一声。 阿泽掏出一把墨绿色的短杖,借着短杖顶端一颗硕大的木系魔晶,瞬发了一个同魔法师的法术类似的术法。 密密麻麻的藤蔓开始疯狂生长,迅速布满了整个庭院,将所有的刺客和宾客都分隔开来,他笑眯眯的,“绿色迷宫。” 是的,整座庄园忽然就化作了一片迷宫,还是带着迷雾的迷宫,谢玉的水之涟漪使得刺客就好比落入水中一样被减缓了速度,而迷雾术发出,迷雾遍布绿色迷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 炼气士很少用这样大规模的术法,这是魔法师擅长的范围。 更何况,这只是困住敌人,并不是攻击,借助魔晶的力量,九级的谢玉和阿泽足以将整个谢家庄园化作迷宫雾海。 “这是怎么回事!”客人有些惊慌失措,但是还比不上刺客心中的惊骇。 为首的两名刺客都是九级,身为九级武者,他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破开这看着没什么出气的迷宫,但是,不论他们跳得多高,都跳不出迷雾,哪怕一刀下去,砍破眼前所有的绿色墙壁,但是柔韧的藤蔓会迅速再次生长起来遮蔽他的道路。 再之后,他连破坏的力气都没有了。 “雾中有毒!”他竭尽全力喊出,却在雾气中看到一人轻描淡写地朝他一指戳出。 惊骇到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气息、这气息—— 圣者!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圣者! 那是……那是! 圣者的气息弥漫开的时候,已经迅速接近庄园的几人脚步顿了顿,他们犹疑地互相看了看,“难道是圣上?” “即便是圣上派了圣者保护他又这样!”一个女子冷冷说,“也就这么一个而已,我们可是有九人,难道你们怕了吗?” “别说蠢话。”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嗤笑一声,“担心这个圣者还不如担心守在叶无莺身旁的那个天巫。” 没错,这才是更值得担心的事,巫的报复更叫人恐惧。 “放心吧,上头自然也是做了这手准备的。” 今天,必然就是叶无莺的死期! 第86章 赵博瑞走了,赵弘柚却没走。 在感觉到那些强大的气息接近之时,她就已经迅速出来准备保护叶无莺,这时候,她才察觉叶无莺身上那股恐怖的可怕气势。 “圣者?”赵弘柚愕然,然后几乎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莫名的情绪在她的眼中翻滚,二十岁的圣者?这在赵家的历史上都从未有过!赵家乃是超品世家,历史上不知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是二十岁的圣者?圣者又不是随处可见,再加上普通的武者或许可以通过一些珍贵丹丸晋升,但这样坏了基础,绝对无缘圣者,从九级到圣者的门槛太高太高了,绝大部分的九级终其一生都没法窥到圣者的门径。 这种说法其实是很正确的,如果不是上辈子叶无莺已经摸到了圣者的门,此生绝不可能这样顺利,像是叶宝山,身为九级已经几十年了,这一次的闭关是他第六次冲击圣者,然而叶无莺很清楚结局,他失败了。他不知道最后叶宝山究竟成功了没,因为自己死的时候,叶宝山还是九级,以往年的经验来看,他成功的几率很小。 赵弘柚发现叶无莺已经是圣者的时候不再犹豫,率先跳上了叶家庄园的围墙,眯着眼看向围来的那群人。谢玉和阿泽的迷宫可以困住其他人,困不住圣者。而这一看,她的心中就是猛然一跳。 居然有九个!虽然其中两个并不是圣者,而是九级武者,但这个阵容也堪称华丽了。 七名积年的圣者中,她认识的就有四个,都是京中很有名气的人物,这些人自持身份,平日里眼高于顶,别说是请他们出手了,连见一面都很难。剩下的三个看着面生,但从散发出的气息来看,绝对也该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而那两名九级,她甚至称得上熟悉。 上官虎、赵博齐。 一个上官家的天之骄子,不过三十许就已经是九级武者,一个是赵家博字辈还算得势的青年才俊,三十四岁,同样是九级。 “你们好大的胆子!”赵弘柚眼中怒意勃发,“你们这是要挑衅圣上吗?”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拦在他们跟前的是赵弘柚。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到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们退后了,一个赵弘柚并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原来是弘柚姑姑。”赵博齐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此事牵扯甚广,弘柚姑姑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不若独善其身,放心吧,法不责众,到最后……圣上也不会拿大家如何的。” 赵弘柚冷笑,“你们还真是不了解圣上!” 这时候,一个淡淡的声音想起,“是啊,凭着赵申屠的脾气,法不责众?别说笑了,在他的规矩里并没有这一条,只要是参与了的,他才不管众不众,血流成河又如何?” 这话本来没错,但是犯错的是他的子女,才是最让他愤怒的地方,在这件事上,上辈子躲过去的只有一个赵弘毓,这辈子他成了傻子,大概更加不会牵涉其中了。 众人抬头看去,这才看到一身素服显得格外秀丽的青年。他身材高大,但这会儿裹在空荡荡的白袍子里,显得有些削瘦,黑发剪得很短,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既漂亮又英气。 只看到这样一个人,就足以叫人眼前一亮。 赵家人多半生得好,像是高大英俊的赵博瑞就是标准的赵家人长相。相比较而言,叶无莺的容貌融合了赵家的英武俊朗和叶其裳的柔和秀美,显得格外出众,在论长相绝对在世家可以排上前三的赵家,也是拔尖出挑的。 下方的赵博齐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就是遗憾。 他长得也算不错,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可惜眼中的邪气到底破坏了些许气质,又有右眼角一条小小的疤痕,使得他乍一看去似乎很不错,仔细看却叫人有些害怕。 叶无莺看到他的时候,厌恶之色几乎难以掩饰。 上辈子他是招过不少烂桃花,这赵博齐就是其中相当烂的一朵。事实上他是叶无莺的晚辈,脸皮又厚,借着晚辈的身份,刻意接近也就算了,下三滥的方法一次次往叶无莺身上招呼,他的目的很明白,就是想睡叶无莺,而他毕竟是赵家人,中间又隔着辈分,一旦得手了,难道叶无莺还敢出去说?更何况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对叶无莺垂涎三尺,手段又太龌龊,后来叶无莺杀死他的时候,感到空气都干净不少。 而此生阴差阳错之下,叶无莺和他从未遇见过,这会儿竟是第一次相见,而且居然给了他机会也在这场围杀中掺了一脚。 “血流成河?”一个老头儿笑了起来,“我们这些圣者若是这么好杀,就不是圣者了,做完这一票,自当远远离开,听说你在那片异国大陆打下了一片不错的基业?正好让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带着家眷去享享福。” 叶无莺一听这话,眼中的杀气更加浓厚,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上辈子可没有这么远的地方让他们逃跑,最后被司卿追着一个个杀死了。这辈子不一样,叶无莺在遥远大陆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虽然传送灵阵被掌握在叶无莺手中,但是这群圣者如果过去,现在艾尔沃德他留下的那些人还真是拦不住的。 青素站在叶无莺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你们今天就全部留在这里吧!”叶无莺冷冷说着,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暴涨! 他从很年幼的时候,就一直很注意锻炼自己的掌控力,赵家的功法是以力破敌的法门,攻击强悍有余,控制不足,甚至以伤换命都是常事。叶无莺这十五年无一日懈怠,重实战多磨炼,方才有了现在收放自如的本事。赵弘柚昨天就见过他,但是丝毫没有发现叶无莺也是一名圣者,哪怕他才刚刚突破一两天的功夫,本来气息该是很难收敛的,他却很快就掌握了这种力量——当然,要感谢一下那头西荒异兽残存的力量,吸收了那些之后,他才能做到这一点,那头异兽有伪装的天赋技能,于收敛气息或者伪装成其他气息有着天生的本事。 这会儿叶无莺缓缓抽出长剑的时候,面前的人才悚然而惊! 赵弘柚方才已经发现了,这会儿才显得镇定一些,下面围聚而来的七名圣者和两个九级武者纷纷露出骇然的神色,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叶无莺的年纪! 怪不得圣上如此看重他。所有人心中都暗自想着,却不知道赵申屠根本还没收到叶无莺已经突破成圣者的消息。 事到如今,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心中杀意反倒更浓重了一些,叶无莺这样的人,若是今天没法杀死他,怕是真的后患无穷了。这些圣者多半还是有家人的,像他们这样的“成功人士”,绝大部分家眷还不算少,圣者贤士之间极少愿意结仇也是因为这个,回头要报复起来,圣者贤士的破坏力都太大了。 “好大的口气!”一个圣者冷笑一声。 即便对面有叶无莺和赵弘柚两个,他们这边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正在这时,他们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巫阵!”之前说过话的那个女人惊声叫了起来。 一个庞大的巫阵将整座庄园,包括他们现在站的土地全部包裹在内,这会儿发动起来,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从地下渗出,让他们一群圣者都有些心惊肉跳。 不愧是天巫! 叶无莺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微微一笑,“同样是圣者,但是,却也并非实力都一样。譬如都是九级,有人却可以以一敌十,将那十个九级打得落花流水。” 这话一出口,赵博齐和上官虎的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就是以一敌十的十中的两个。 叶无莺说的这个人这两年在京中大出风头,他的年纪也不大,只有三十一岁,比上官虎和赵博齐都年轻,但偏偏比他们都要强大,同样是九级,他们一起上都奈何不了那人。 而这会儿,叶无莺既然已经是圣者,就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战斗了,正想悄悄往后退去的两人听到这话心中一怒,脚下自然一顿。 就是这一顿,他们只看到了一线明亮的剑光,犹如那霹雳惊雷,在眼前乍然爆开,之后,视线里便是灰蒙蒙的天空,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眼前就彻底黑了下去。 上官虎、赵博齐死。 动手的自然是叶无莺,他兵不刃血,就这么轻飘飘地在七名圣者面前杀掉了这两人,即便有等级的压制,也足以叫人惊惧了,因为那两人的面前,还拦着七名圣者! 可是,他就这么闪电一般,出剑、杀人、落地,一瞬间就已经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太快太凶太锋锐!他的整个人都好像化作了一把剑,直要将这天都戳一个窟窿! 正如叶无莺所说,同样是圣者,互相之间也有高下,只有成为了圣者才会知道,圣者绝非武道的终途,而是另一个开始,否则像赵申屠这样早早已经是圣者的人,为何还日日勤修不辍?因为他们都知道,面前还有一条艰难的大道要走,比九级踏入圣者还要艰难。 但是,并不表示他们就会真的为这句话害怕,比起叶无莺,他们进入圣者已经很多年了,比如之前说话的那个老者,他成为圣者超过了三十年,自然比叶无莺还清楚圣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瞧着没有叶无莺锋利难当,他也是真正强大的圣者! 叶无莺这边只有他和赵弘柚两人,在他杀了上官虎赵博齐之后,这样的一战是连青素这样的九级武者都插不上手的,她只是配合顾轻锋,指挥着他们带来的那些士兵,将其余刺客全部清理干净。 谢玉和阿泽并没有撤去迷宫,现在这些宾客也未必就都是他们这一方的人,还不如困住得好,不然背后来那么一刀子,才叫真的烦人。 “司卿那边怎么样?”顾轻锋赶过来的时候,谢玉和阿泽正替司卿守着门口。 操持巫阵的巫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他的大半心神放在巫阵上,其余方面的防护自然要差一些。 叶无莺正与一名圣者交手,剑气纵横,划过青石地板,一道足有三寸余深的划痕将那些青石都要劈成两半,旁边庄园那不算高的围墙自然支撑不住,瞬间碎成一堆碎石。 而就在这时,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一把长刀,直接刺向那名圣者,他毕竟是圣者,反应能力极快,迅速往右闪躲,那把刀仍然刺入了他的左肋,给他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大家小心!” 巫阵已成,司卿的巫偶可以在这里神出鬼没,而且巫阵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封锁这些圣者的能力,虽然这会儿影响还不算太大,但是久战下去,绝对对他们不利。 “快!速战速决!” 然而,说起来容易,叶无莺怎么可能会和他们速战速决? 同样是圣者,他的身法比那些人要快,他们要杀他还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拿下的。 “叶统领小心!”赵弘柚喊了一声合身扑了过来。 那个老头儿手中的奇形兵器忽然变化,鞭首化作毒蛇一般柔韧的细丝,朝着叶无莺飞来。那细丝蓝汪汪的,半透明的颜色,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必然沾有剧毒。 赵弘柚一剑救了叶无莺,自己却被那细丝轻轻“咬”了一下,瞬间一股黑气沿着手腕飞速往上蹿去,她毫不犹豫,挥剑直接将左手连着手腕整个儿削去! 叶无莺的神色更冷,手中剑化作一道长虹,没有去管赵弘柚,而是毅然决然地削去了那白发老头的脑袋。 这时候,守在司卿门口的谢玉、顾轻锋、青素和阿泽也陷入了苦战。 “妖族!”谢玉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当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勾结妖族!” 大殷西有蛮人,东有龙族,南有鲛人,在极东之地,妖族世代生活在那里,四族之中,最神秘的是龙族,最和善的属鲛人,最弱的其实反倒是蛮人,最令殷人厌恶的当属妖族。 因为妖族的名声不好,不少故事里,妖族以人类为食,又狡猾善变残忍无情,从来都是充当着负面角色的。 这会他们面前,就有两个强大的妖族,看实力,当属妖王一族。 谢玉和阿泽联手,水木相生,方能勉强与一个妖族打成平手,顾轻锋和青素虽都是九级,却远远不是那名妖王的对手,只因那名妖王手段诡异,精通术法,不多时就将顾轻锋和青素困住了。 “那个留给我,长得真不错,我要把她带回我的清月洞去!”那个妖王一双浅红色的眼瞳带着某些淫邪的意味看着谢玉,让谢玉心中一阵火起,“那个小子勉强也可以入眼,那两个杀了吧,这两个留着。” 他腾出手来,一块儿对付谢玉和阿泽的话,他们俩绝不可能是对手。 顾轻锋和青素长相平凡,显然没让这妖族看上。 “你们退开。”司卿清冷的声音想起,“两个小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谢玉松了口气,和阿泽一起迅速往后退去,而司卿的声音一响起,那两个妖王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根本再顾不上其他人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司卿坐在巫阵中央,眼眸半闭,黑发披散。 那两个妖王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因为司卿长得太好看,他不仅仅是容貌上的美丽,气质更是特别到令人一见难忘,无人能够比拟。 “不愧是天巫。”一个妖王赞赏着,掏出几样散发着浓重邪异气息的物件,“你可不许与我抢,他是我的。” 两一个妖王争辩说,“你要方才那两个人类我不管,这个必须归我。” 他们恨不得自己先吵起来。 司卿轻笑一声,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我老远就闻到了妖物的臭味,你们居然还真的敢站到我的面前来。以为凭借那么点儿本事就能对付得了天巫?我只能说你们真的愚蠢,被骗了还不自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妖族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椎往上攀升,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个叫人心动心颤的青年变得无比可怕,犹如神灵一般让他们心神战栗。 “你、你别讲大话!我们将妖神殿里的圣、圣物都带来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妖族明明有野心,却只能安分地龟缩在极北之地吗?”司卿慢条斯理地说,“要知道,这大殷千万里江山那么繁荣富饶,极北之地再如何宽广,气候严寒怎么都比不得大殷,只因那些狡猾的老妖王在害怕。” 这两个确实是新进阶的妖王,一个七百多岁,一个甚至还不满七百岁,都算得上是妖族中的天之骄子,于百年前突破到妖王之后,就一直住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在不小的一片地盘上作威作福。当有人类联系他们,说愿意出大价钱请他们干一宗案子的时候,贪婪胆大的他们立刻答应了,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秘密潜入了大殷。 “他们害怕的可不是大殷那些圣者贤士,他们害怕的——是巫殿!”两个容貌甜美可爱的孩子骤然出现在司卿的身侧,“因为巫,是你们妖族的天然克星啊……”司卿的口吻不无嘲讽,巫本就有祛除邪恶的本领,巫的术法天然能够克制妖族这些邪祟,蛮人的萨满碰上巫会稍逊一筹,本质上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来自一头生存了千万年的西荒异兽,异兽虽然不是妖族可比,却也有近似之处。 极北之地的那些老妖王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要巫殿里那些个天巫不死,他们就不敢真的进犯大殷,因为碰上天巫的话,即便是妖王也是九死无生。 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得挺漂亮的,他们许以重利,勾引两个不懂事的小妖王跑来作死,并不是真的认为他们能杀司卿,或者将司卿带走,只是阻拦一下司卿而已,以便外面那些圣者能够顺利围杀叶无莺,之后即便是他们死在司卿手中,木已成舟,根本挽回不了什么。 总之,这两个小妖根本就是被人骗来,和炮灰差不太多,偏偏他们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快跑!”总算有一个彻底醒悟过来,发现面前这青年身上有股让他几乎忍不住瑟瑟发抖的恐怖气息,当机立断扭头就跑。 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跑什么——”就一声尖叫,被沁控制住了,浑身犹如火烧一般动弹不得。 一个照面,他就被彻底拿下。 想要逃跑的那个妖王也没跑掉,半空之中,直接被玄一击击中掉了下来,狼狈的摔在地上。 明明是两个强大的妖王,在面对司卿的时候却毫无反抗之力。 谢玉和阿泽这才跑过来,将两个半死不活的妖王直接擒住了,并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这可是两个重要的证据,勾结妖族啧啧啧,究竟是谁想出的这等馊主意,好好谋划一下的话,能够泼他们好大一盆脏水! 场中一片混乱,谢玉心中更加冷静,她担忧地朝外看去,“莺莺……” 叶无莺当然没事,七个圣者被他杀了四个,只剩下三个了,顿时压力大减,今天,他一个都不容他们逃走! “叶统领!”赵弘柚靠在他的身旁,浑身浴血瞧着很是狼狈,她受的伤比叶无莺重多了,赵家人对以伤换命习以为常,她的控制力甚至还不如叶无莺,为了保护他又拼死拦在他前面,伤得重是理所当然的。 叶无莺无暇理会她,一剑朝剩下的一名圣者挑去。 这时,一柄短匕悄然伸出,刺向叶无莺的后背!出手的竟是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的赵弘柚! 匕首刺出的方向极为刁钻,悄无声息又恰好在叶无莺视线的死角,匕首上附着着特殊的巫咒,能够瞒过圣者的感知,她出手极快,又狠辣利落,匕首上抹着剧毒,一刺之下,叶无莺绝难活命! “叮!”叶无莺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拦住了她的匕首,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了吗?” “你知道!”赵弘柚失声叫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上辈子围攻他的圣者一共有八个,面前的七个,再加上…… 赵弘柚。 第87章 叶无莺的眼神平静冷淡,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赵弘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一时间因为这股寒意竟然没能再次出手,几乎一瞬间就丧失了战意。 她想得更多,叶无莺怎么会知道的呢,叶无莺知道了,赵申屠究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要派自己来? 这里面只要想得越多,她就越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叶无莺,而是源自对赵申屠的恐惧。她知道,赵申屠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叶无莺不惊讶,对面还活着的那三个圣者却是实打实的惊讶,为了布好这个局,他们都不知道赵弘柚是他们那方的人,刚才对她也是下死手的。 原本赵弘柚想着若非如此,怎能让叶无莺信任?她堂堂圣者,甚至舍弃了一只手,就为了取信于叶无莺,能够一击得中。 本来计划得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应该绝不会泄露出去才是…… 可是她动手之后,叶无莺那句话里浓重的嘲讽意味告诉她,他早就知道了。 哪怕以一敌四,他也没有半分恐惧。 这时,忽然又有两个人朝着战场这边迅速蹿来,叶无莺的眼瞳深深,表情不变,赵弘柚和那三个圣者表情却变了—— 那是两个贤士,而且是他们一眼就认出来的,相当有名的两个,以他们的本事,别说是他们四个,就是再来几个,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心中虽怀着微薄的希望,如果这两人也是他们的同伴就好了,可是其中一个的身份,使得他们根本不敢生出这等幻想。他是实打实赵申屠的心腹,绝不会为几位皇子皇女所用。 “原来圣者贤士这样烂大街。”叶无莺讽刺地说。 一进入巫阵的范围,以这两人的本事,都是一阵心惊肉跳,怪不得叶无莺一个人能杀掉三个圣者重伤一个,其中一个虽是赵弘柚杀的,但也是先伤在叶无莺手中,这巫阵实在太可怕,对他们的压制十分厉害,而叶无莺在其中显然不受什么影响。以他们的眼力,当然一下子就看出叶无莺只是新晋的圣者,这样的战绩更让他们惊异。 “叶统领,我们来迟了。”一个贤士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我们要来的消息泄露出去,路上碰到几波死士阻拦,都是清一色的九级,这一次怕是真的要狠狠触怒圣上了。” 他的歉意很真诚,很显然赵申屠并没有真的不管这个儿子,只是好比电视剧中一样,救人的永远会来迟一步,见到叶无莺没出事,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因为他们来晚了叶无莺没能活过这次围杀,恐怕赵申屠的怒意会再一次血洗京城,这并不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叶无莺淡淡说,“无事,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寄希望于什么保护和营救。”他的口吻虽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十足嘲讽,让这两个贤士有些尴尬。但是叶无莺这会儿也是圣者了,这种不客气本来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战况一下子逆转,叶无莺的半条袖子已经鲜血淋漓,血迹正沿着他的手臂挂下来,一滴滴地落在青石缝隙里。 这本是一个必死的杀局,只是围杀的人怎么都没想到叶无莺这方早有准备,且竟然奇迹般地在二十岁的年纪就晋升为圣者,这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其他手段都失去了作用,想要刺杀一名圣者,怎么都需要再来几个圣者贤士才行,而这一趟七个圣者都死在他的手下,留下一个赵弘柚被那两名贤士押送进京,叶无莺根本不担心还会有第二波刺杀。 原因很简单,即便是京里那几个,也没有本事再来一波了,不要真以为圣者是烂大街的存在,在整个大殷,圣者贤士的数目都就那么几个,他们这样孤注一掷弄出八个圣者来,已经算是极致了,而这些人一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完全的元气大伤。 青素正在安静地给叶无莺包扎,她剪开叶无莺的衣服,仔细地清理伤口。 司卿皱着眉,“他们想要法不责众,可没那么简单!”他看到叶无莺伤的不轻,整个处于一个暴怒的状态。哪怕这一次那些圣者都被叶无莺干掉了,他仍然有种怒气没能抒发的不爽,毕竟他们只能说说是被利用的枪,真正的主使者还坐在京城里呢。 “当然没那么简单。”叶无莺的心情倒是转好了一些,“那两个贤士心中也很憋屈呢,回去肯定会添油加醋,再有赵弘柚这个人证——其实对于赵申屠而言,只要他信了,有没有人证物证都是次要的。”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偶尔会让人觉得昏庸的君王,但前提是他信了。赵申屠生性多疑,让他全然相信一件事其实并不简单。 青素幽幽开口,“对于圣上来说,这不仅仅是对少爷的刺杀,更是对他的背叛,他不会放过他们的。圣上年纪还轻呢,这么多年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子女足够多了,以他圣者的身份,虽然说于子女上没那么容易,但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是世仆出身,在宫中的亲人都有好几个,看问题的角度更不一样。青素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那些皇子皇女以为法不责众,他们都参与了,难道父皇还能将他们全部杀死给叶无莺赔命不成?所以,才会下这样的辣手,务必让叶无莺死在这场围杀之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件事从头到尾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丝疏漏。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问题,赵申屠还没老到生不出孩子,而且以他阴晴不定的心性,把他们全部舍弃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可怕的是,叶无莺没有死。 或许是因为跨过了上辈子的那道坎,叶无莺的心情很轻松,他忽然一笑,“我现在真的很想看京里那些人的脸色。”然后,他转向站在一旁的仆从,“去叫赵推官不用查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事儿必然也是他们的手笔,否则我刚回来,第二天就这么正正好地来了这么一波刺客,也太巧合了。” 明摆着叶慎之只是这件事的前置牺牲品。 司卿看着叶无莺肩膀处翻起的皮肉,眼中煞气一闪而逝。 谢玉、顾轻锋和阿泽在外面安置那些惊慌失措的宾客,他们甚至多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泽的伤稍稍重一些,但是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恢复着,顾轻锋的一条手臂其实也受了伤,衣袍上也有血迹,谢玉的伤最轻,倒是他们带来的艾尔沃德的士兵死了两个,吊唁的宾客只知道出事了,却大多没有受伤。 这件事于他们而言虽然是有险却是无惊,因为早就心中有数。谢玉安顿好那些宾客,才转头对阿泽说,“你去问问司卿,那两个妖族要怎么办?”这会儿,他们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满脸颓色,沁和泠守着他们,这两个小恶魔将他们折腾地死去活来,连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了。但是这么躺在这里,对于宾客而言也是一种惊吓。 阿泽应了一声才跑进去,没多久,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拎着那两个本该神气活现的妖王进了屋子。 赵弘柚可以交给那两个贤士,妖王可不行。他们或许厉害到能够压制一般的圣者,但是对于妖王的手段却很陌生,而巫对妖族有天然的克制能力,如果不是司卿亲自出手的话,让他们逃掉的可能性极大。 这两个妖王一个原身是雪狼,一个是松鸦,虽然乍一看去与人类差别不大,但是仔细看还能看出兽化的痕迹,譬如那只狼妖屁股后面有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耳朵也依然是狼耳。松鸦妖的四肢都带着黑白相间的羽毛,嘴旁有两道黑色的阴影,瞧着比那狼妖还要古怪。 叶家人这才火急火燎地出现,几乎要冲进来问叶无莺怎么样。 “让他们去安抚下宾客。”叶无莺厌恶地说,“我没事,也不想见他们。”隔着门他都听到了叶无若那虚假的哭声,“对了,先将我那好弟弟控制起来,就说我怀疑他也掺和到这件事里了。” 叶慎之的死有很多疑点,他虽不是高阶武者,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尸体上并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且这样饱受折磨,他的表情却并没有显得很痛苦,这让叶无莺觉得有些怀疑。 青素替叶无莺包好了伤,站起身来说,“我亲自去审一审他。” “也好。” 叶无莺是真的根本不想见叶无若那副嘴脸。 这边一切尘埃落定,这时消息才传回京里去,叶无莺想要看看这群人的表情,事实上他们这会儿的表情确实十分精彩。 赵弘语摔碎了手上的杯子,脚步匆匆地赶往皇后居住的宫殿,她一声不吭,“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后的塌前,“还请母后救我!”脸上已经满是惶恐的神色。 叶无莺若是死了,赵申屠为了一个死去的私生子将他们这群子女全部法办的可能性极小,可问题就是,他没死! 皇后眼眸低垂,“将这件事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身为皇后,她虽称不上手眼通天,但是整个大殷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对于这几个皇子皇女要做的事,她也隐约知道些,虽然并没有参与其中。知道,却并没有阻止,本来也说明了她的态度,可即便是皇后,也是压根没想到他们会输得这么惨。 还是太心急了啊——不,是动手得太慢了。当初他刚来京城的时候,身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子时,就该将他扼杀在摇篮里才对,可惜那时候,谁也没有真正多看重他。 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也不复杂,为了将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拖下水,这八个圣者的身份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们想要做到完美的法不责众,就要谁都不落下。譬如原本压根儿不想参与到这件事里来的赵弘启,八名圣者中有一个叫丁源华,算起来应该是赵弘启的娘家长辈,是户部尚书丁有程的叔祖父,为了拉他下水,赵弘语找了赵弘霜,迂回利用徐家徐翊巍和丁有程的幼子丁佩雁的私情,方才逼得丁源华出手,着实不算容易了。 再比如娘家身份低微的傻子赵弘毓和最小的公主赵弘琰,为了不让他们置身事外,他们几个甚至想尽办法,找到了赵弘琰身边最亲近女官的家人,绑架威胁,让这位女官出了大价钱请了一位京中知名的圣者,用的是赵弘毓和赵弘琰私库里的钱财。 总之,只要是赵申屠现在活着的这些子女,一个都没法脱开这件事去,个个都插了一脚。 “不仅如此,”赵弘语轻轻说,“与这件事有关系的官员就多达十九个,个个都是得用的人才,若是父皇真要追究,京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风。” 说完之后,她的心反倒安定了一些,因为她发现,这事儿要追究起来,还真的不大容易。 哪知道皇后娘娘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那父皇,什么时候顾忌过这些?不过就是杀人而已,难道几年前的那件事你忘了吗?” 有心人想要挑起赵家的内讧,或者说,想要将赵申屠踢下台,他的身份在赵家都称不上尊贵,母族身份太低,而且外家一家子几乎都被他杀尽了,这样一个皇帝,赵申屠本人又是出了名的任性固执,从不妥协,性情强硬感情凉薄,着实不可能令人太满意。 然而,这场试图让皇帝换人做的阴谋,牵连甚广,准备也很充分,结果不过是让赵申屠血洗京城,排除异己罢了。 一想到几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晚上,赵弘语不禁不寒而栗,跪在皇后脚边央求,“阿娘救我!”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阿娘了,皇后有些恍惚,终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看着尊贵有权势,乃是大殷的皇后,但是终究只是他的附庸品。”皇后出身望族,资质出众,若是不嫁入皇宫,明明也可以有光明的前途,若问她有没有后悔,早在几十年前,她就已经后悔过了。 一听这话,赵弘语吓得脸色发白。 “你将你那些兄弟姐妹都叫齐了,一起跪到你父皇的书房外去吧。” “母亲!”赵弘语听到这建议,骇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皇后垂下眼睫,“不要以为你父皇不知道,他既然除了赵弘柚还派了人去,那就说明他从头到尾都很清楚。看着他是重视叶无莺,事实上——”她的笑容讥讽辛辣,“不过也是利用他,将你们这些蠢货和蠢货背后的势力都钓出来而已。他这个人呐,还真是凉薄,为了自己什么事不能做?一切的一切,于他根本没那么重要。” 赵弘语嘴唇发白,“您是说,父皇在我们动手之前就知道?” “那是当然。”皇后缓缓说,“他肯定都知道。你们年纪都渐渐大了,究竟藏着多少力量呢?他大概就是想看一看吧,刚好,叶无莺就是一颗现成的棋子,多好用啊!只是他恐怕暂时还舍不得这颗棋子出事,也怕让他心底当真存了恨意,方才又派人去救。以他的心机手段,若是存心要救或者当真着重叶无莺,救人的根本就不可能迟去一步。” 一时间,赵弘语仿佛才刚刚认识自己的父皇一样,“他、他真的有这么可、可怕吗?” 身为赵申屠的结发夫妻,皇后轻轻一笑,“若说了解他,这世上能超过我的还真不多。不要看轻你的父皇,他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本就说明了他的可怕。你知道当年和他相争的那些,你的皇叔皇姑皇伯伯,个个都身份比他高,比他优秀的也不在少数,可最后的胜利者是他,你以为都是运气吗?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运道,这是他的本事啊,他坐在那个位置,还坐得这样稳,因为论谋略手段,那些人一个都比不上他。” 赵弘语觉得从心底涌出来的寒意让她忍不住要颤抖起来,“父皇容许我们做,事后再清算我们,不论是我们还是叶无莺,都不过是……”她仿佛看到了她那位父皇,只是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在棋盘上死命厮杀,神情饶有兴趣,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啊。”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抱有这种幻想。”皇后毫不留情地说,“你的父皇,父女之情?嗤!” 赵弘语瘫倒在地,一时失神,最终,只能接受了皇后的建议。 事实上皇子皇女中,最冤枉的就是赵弘启、赵弘毓和赵弘琰,他们压根儿不想参与这件事的,完全是被拖下水。还在庄园中的赵弘琰甚至不知道叶无莺遭到了刺杀,直到她那位好姐姐的信送到了她的手中,只一看她就如堕冰窟。 “妹妹、妹妹,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偏偏这时候,赵弘毓开心地来拉她的手。 赵弘琰满脸悲哀,看着她的傻哥哥,忍不住捂住面容,一下子大哭起来。 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哥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并不冀望其他,然而,连这种微薄的希望都成了奢望。 这件事有多严重她暂时还不知道,她只知道,父皇绝不会轻轻放过,什么法不责众,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最终,她看着哥哥担心的眼神,看着他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还是擦了擦眼泪,看向身旁的侍女,“蒋女官呢?” “不知道,从昨夜就没再见过她。” 蒋女官一向是她身边很得用的女官,往常她都唤她微雨姐姐,因为她叫蒋微雨,没落士族出身,却聪慧稳重,很得赵弘琰的信任,将私库交给她打理。 最终,他们在庄园一间偏僻的厢房里找到了蒋微雨,她已经死得透透的,身体都凉了。悬梁自尽,死不瞑目。 “京城真的要变天了。”赵弘琰苦笑,她知道,即便是跪到父皇面前去辩解,说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那位多疑的君王只会更加怀疑她。 这时候,赵弘琰才开始后悔,平日里和赵弘语还是走得太近了一些。 “走吧,我们回宫去。” 事到如今,只能听从赵弘语的建议,跪到赵申屠的书房门口去,希望能勾起父皇的些许怜悯之心。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在博望祈南,却是一片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这事儿真的……”赵博瑞叹了口气,即便叶无莺让他不要查了,但他领的命令必然还是要查的,一路抽丝剥茧,正如叶无莺所说,指向果然是京城。不过,也牵涉到博望的几个人,叶家的叶无若也在其中。 旁边一名年轻人也跟着他叹了口气,“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如就听他的,别查了。” 赵博瑞摇摇头,“哪这么容易,你以为圣上为什么派我来?至少也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行。” 这年轻人皱着眉,“之前抓的那几个人先押送回京?” “不,先放着,”赵博瑞平静地说,“放到叶家那个庄园里去吧,现在没有哪里比那儿更安全。” 青年愣了一下,“不会吧?” “怎么不会,哪怕是心知肚明的事,有证据和没证据终究是两回事。”赵博瑞苦笑着,满脸的无奈。 正在这时,叶家庄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第88章 “你说是谁?” “徐家的。”青素缓缓说,“徐翊巍,记得那会儿我们刚上京的时候,恰巧同路的那个。” 叶无莺一下子想了起来,他这会儿来找自己做什么?看了司卿一眼,却见他带着淡淡的冷笑。 “去叫他进来吧。” 青素转身离开,室内只剩下叶无莺和司卿。 “你知道?” 司卿讥讽地说,“大概猜到了。” “上辈子也是一样的?” “不大一样,却差不了多少,当时惠妃、哦不,该叫惠贵妃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六个月。”司卿缓缓说,“这辈子倒是好了点,赵弘启还没死。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到底有没有参与,上辈子,倒是纯粹是被拖下水的。不过这次赵弘启已经长到那么大,若说他全然不知,我也是不信的。” 叶无莺皱起眉,“这和徐家有什么关系?” “那会儿你不是看到了么,徐翊巍与那丁家的小子那么亲密。”司卿的口吻不无讥诮,“亲密是亲密了,但是徐翊巍可没打算当真和他守一辈子,时间久了只当丁家那个陪在他身边是理所当然,听闻他母亲已经开始给他物色妻子了,毕竟他年纪也老大不小。” 叶无莺想起那会儿他才刚上京的时候,徐翊巍和丁佩雁就已经不小了,拖到这会儿年纪自然不轻,“你还是没说,徐翊巍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那几个围杀你的圣者中有丁家的人,这次恐怕丁家难以那么容易脱身。”司卿缓缓说。 叶无莺挑起眉,“他是来为丁家求情?不会吧!” “当然没那么简单。”司卿的口吻很有些厌恶,“说来很叫人恶心,徐惠商因那大皇女的缘故被迷了心窍,大皇女都已经有了丈夫,他还死心不改。已经为她利用完抛弃了,这会儿又想起他来。利用徐翊巍的同情心,徐惠商同徐翊巍的感情还算不错,竟然说服了他站到几个皇子皇女那边,在徐翊巍的默许下威逼利诱丁佩雁,丁佩雁素来很得丁家人的欢心,可以说是备受宠爱的幼子,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救情人的性命,事实上徐翊巍只想测试他的真心。丁佩雁为了他搭上了整个家族,他这会儿又反悔想要救人,实在可笑。”司卿对徐惠商和徐翊巍都没有丝毫好感,“徐家人多半就是这么自以为是,自私自利。” “所以,徐翊巍这会儿来求我。”叶无莺感到有些好笑。 说了一会儿话,青素已经将徐翊巍带了进来。 昔日那个倨傲俊俏的少年郎这会儿已经长成高大英俊的青年,只是这会儿失魂落魄,显得很狼狈。 他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叶无莺的面前,再没了昔日的清高傲慢。 司卿见他这副模样,直接嗤笑一声,显然对他这副做派感到很看不上眼。 “……还请、还请叶统领饶了丁家,他们当真是被逼无奈。”徐翊巍低着头,想起不久前丁佩雁看自己的眼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凉透了。 他与丁佩雁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之情不比他人,情不知所起,竟是互相有了那等念头,也有亲密无间甜蜜快乐的时光,年少时恨不得将对方视作眼珠子,时间久了很多事成了习惯,便有些懒散起来,徐翊巍觉得自己不那么爱丁佩雁了。 顶着家中压力那么多年都不曾娶妻,这次母亲提起,他沉默应对,竟是没有拒绝。本来么,他就不像丁佩雁那样,他也是可以喜欢女子的,去过那么一两次风月场所,见到那些妩媚娇俏的女子,也不是全无反应。 只是,他没想过就此和丁佩雁断了往来。 徐翊巍早习惯了丁佩雁在自己的身旁,他忍受不了与他一刀两断。可是,又没那么爱他了,便装作为家族所迫,不得不娶妻的模样,他以为丁佩雁会理解的,毕竟他是那么爱他。 偏偏丁佩雁不,他果断地提出了分手,竟是丝毫不留恋的模样。 徐翊巍一颗心就好像浸到了冰水里,冷透了,那段日子简直食不知味又酸又苦。他觉得丁佩雁早就不爱自己了,这会儿刚好借着自己娶妻了断这段感情,他甚至怀疑丁佩雁另有了爱人。 明明徐翊巍自己才是那个要分开的人,到头来疑神疑鬼心痛难忍的也是他。 本来么,他的文才武功都很不凡,在京中都是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当然不至于为此昏了脑袋,可是,因为这件事生生折磨了一月有余,甚至想着不成亲了去与丁佩雁重修旧好。 他拒绝了。 徐翊巍暴跳如雷,恰好碰上徐惠商前来游说于他,徐翊巍心中一动,竟想出了那等主意来测试丁佩雁的真心。 当徐惠商派人将徐翊巍的“血书”和信物交到丁佩雁的手中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事到如今,家族都被丁佩雁牵累,他的恨让徐翊巍承受不起,这种犹如实质的恨意压得他的腰都直不起来,更是心痛如绞。 叶无莺只是微笑,这徐家人其实情种还挺多,譬如为了赵弘霜往死里作的徐惠商,再比如眼前这个为了情字智商下降到负值的徐翊巍,再比如——咳咳,他身边这个应该不算吧? 反正司卿从不自认自己是徐家人。 但是这会儿,徐翊巍却将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天巫大人,看在同是徐家人的份上,还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无莺简直要叹气了,司卿最讨厌有人提他徐家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只听司卿冷冷说,“别跟我提徐家!徐家那个老头子怎么还没要了徐惠商的命?有这样的败家子,还一次次地纵容他,总有一天毁了徐家。嗯,似乎留着他也不错,我等着那一天。“徐翊巍打了个哆嗦,他能跑到这里来,还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一旦回去,恐怕面临的是更严酷的家法,可是他顾不上了。 “我有证据的,这件事是我和徐惠商合谋逼迫丁家,丁家并没有刺杀叶统领的心思。” 叶无莺却微微一笑,“徐家人智商都这么低吗?” “他们素来相当蠢,”司卿很快回答,“真想不到蠢货集中的家族还能好好存活到现在。” 徐翊巍忍气吞声,哀求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初那封假血书我这里有留存,送信道丁家去的人也还在……” “我想说,你真的没有脑子吗?”叶无莺叹了口气,“仅仅凭借丁佩雁,其实并不能完全做的了丁家的主。就凭丁尚书对丁佩雁的宠爱就能派出一个圣者来刺杀我?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 徐翊巍打了个哆嗦,“你是说——” “这只是一个引子,”叶无莺平静地说,“更大的可能,那个丁家圣者之所以出手,是宫里的意思。”不管是惠妃还是赵弘启,总之脱不开关系,如果说上辈子赵弘启已死的情况下发展也是一样,多半是惠妃的主意。 在京中的时候,叶慎恬曾经和他说,宫中惠妃是个最温柔的性子,所以她的两个儿子脾气也最好,这一点他持保留意见。上辈子,她的两个儿子都没能活到成年,可是她在宫里的地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两个儿子的死,在叶无莺被围杀之前已经被升为惠贵妃,在叶无莺死的时候,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用“温柔”来形容? 大殷的皇宫可比真正的古代还要恐怖,别说是皇子皇女了,那些皇妃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下起手来毫不容情。赵弘显平庸,赵弘启软弱,这两个皇子即便是活下去了,争夺那个位置的可能性也不大。 徐翊巍闭了闭眼睛,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他是一时间昏了头脑,糊涂了,却并不表示他是真蠢,显然,他从叶无莺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这会儿回去,想保住的只有丁佩雁。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愿意为了丁佩雁跪叶无莺,自然能够为了保住丁佩雁做任何事。 叶无莺只想说,早干嘛去了? 青素叹了口气,“不知道圣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上好的借口,刚好可以让他再杀一批人。”叶无莺嘲讽地说。 祈南平静下来,每日来吊唁叶慎之的依然络绎不绝,司卿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坏。 叶无莺以一敌八把围攻的圣者杀了个一干二净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是,二十岁还未行冠礼就已经是圣者的叶无莺顿时成为大殷多少女孩儿的梦中情人!尤其跟着家中长辈来吊唁的那些世家士族的少女们看到高大俊美容貌无双,又身着素服有些忧郁模样的叶无莺时,一颗心落在叶无莺的身上就不足为奇了。 按礼,叶无莺要为祖父守孝三月,比起古制,已经宽松许多,古制上动辄守孝一年半载三年五载的,现如今子女守孝一年,到了孙辈,三个月便可以算是出孝了。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叶无莺不会在祈南留三个月的。 赵博瑞调查的案子已经牵连不少人,很快就会进京去了,叶无莺作为当事人,定然也是要进京的,而且,十月二十八是他的生日,怕是要在京城行盛大的冠礼。 一时间,博望那些怀春少女的心都要碎了。 守孝期间她们不敢妄动,可若是等等,那就没机会了呀! 眼瞧着那容貌昳丽的青年英武不凡当世无双,却没有接近的机会,让她们心焦不已。 虽然她们基本都知道,以她们的家世根本没法配得上这天家的麒麟儿。若他真是叶家子那倒还好,即便资质再出众,以她们大世家大士族女子的身份,指不定还能奢望一下妻子的位置,但他本该姓赵,这真是个叫人痛苦的真相。 司卿的暴躁也源自于此。 他的无莺和上辈子不同了,即便是一样出众的相貌,但气质比曾经更加出挑,只看一眼就足以勾起人的情思,再加上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些故事,不管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母为大巫父为帝王,还是他资质出众能力卓绝,甚至是西走荒漠远行异国,都可以写成传奇故事,供那些好奇的世家士族子弟羡慕谈及。 这对于司卿来说,并不是太好的体验。 他的占有欲本就强,还是为了能够彻底夺回叶无莺才强自忍耐,可仍然还有人一再想要挑衅他的容忍度。 “无莺哥哥。”白裙的纤弱女子容貌秀丽,长睫弯弯,她微微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见。” 哪怕多年未见,叶无莺仍然是一眼认出了她,“是你。” 司卿站在一旁,浑身冒着酸水恨不得直接出手干掉这少女,他眼神不善,“你是谁?” “我?”她似乎有些怅然,“当年只差一点,我就与无莺哥哥定亲了呢。” 叶无莺:“……”骗鬼! 面前这位貌若少女的女子就是当年爬过叶无莺窗户的王临初,哪怕王家已经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博望还没死透,明明王家和叶无莺已经结下了深仇,这次叶慎之的丧事,他们仍然厚脸皮地派人来吊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王临初,也是她主动担起这项任务。 司卿听到这话却差点炸了,“定亲?” “听她胡说!”叶无莺没好气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们王家为什么还有脸出现在我爷爷的葬礼上。” 王临禅已经被带走了,他和叶无若一样,与叶慎之的死有牵扯。 王临初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没有?我又没做错什么,做错的是其他姓王的,与我何干?” 叶无莺:“……”他差点忘了,这也是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 “你是王家的人?”司卿眯了眯眼睛,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一把长刀,直直朝着王临初劈了下来! 他这一手十分狠辣而且出乎人的意料,夜的身形只探出些许,这把刀却悄无声息,朝着王临初的脖颈而去,一看便知是要将她的脑袋割下。 “叮!”王临初手中小巧沉重的金燕剪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这一刀。 她的脸色苍白,想不到这位天巫直接就这么下了手,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他,为何—— 看着叶无莺冷漠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会救自己。王临初赶紧说,“我手中有证据,我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祖父!” 司卿不甘不愿地让夜停了手,他知道,既然她说了这句话,叶无莺不会让自己再杀她。 “你知道?” “我知道!”王临初喘息了一声,“不是王临禅也不是叶无若,他们顶多只能算是帮凶。” “那是谁?” 王临初眨了眨眼睛,“是叶其允。” 叶无莺觉得自己的脑袋“嗡”了一下,“你说谁?” “叶其允。”王临初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来。 叶无莺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 叶其允是叶无莺名义上的父亲,也是他母亲叶其裳的亲生哥哥,传闻这位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早年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死的不明不白。 王临初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觉得司卿的眼神如利剑般刺在她身上才收敛了一些,“他没死,一直没死。你的外祖父叶慎之当真是个人才,虽说自己在四个兄弟姐妹中最为平庸,却生了两个最优秀的儿女。你的母亲被巫殿带走还好一些,叶其允早年,其实是叶家资质最好的一个,可是没两年,大家就忘了这回事,因为他还比不上那几个资质不如他的堂兄弟。在叶家那个环境里,”她的笑容变得有些讥嘲,“他只能成为一个纨绔子弟,醉生梦死,斗鸡走马,不学无术。” 那是一层保护色,为了保护他自己,可惜,却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在哪里。”叶无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王临初平静地看着他,“叶其允吗?” “是。” “你见过他的,也知道他的名字。” “什么?” “当年他诈死,为了帮他转换身份,我那钟情于他的姑姑可是费了大力气的,替他转换容貌,假造身份,甚至入了仕途。” 叶无莺听得有些心惊,“是谁?” 司卿忽然在一旁说,“是贺统领吧。” 叶无莺:“……”他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也就是说,王贵妃在嫁入皇宫之前,就已经喜欢那个假的‘贺统领’了是吗?” 王临初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不错,她早早就定下了帮他诈死的计划,若非我们王家这样在博望城手眼通天的世家,他的诈死计划怎可能做得这样天衣无缝!” “不对,王贵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入宫了,而叶其允诈死是在之后。” 王临初眯了眯眼睛,“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家中送她进了宫,但交换条件就是要帮着叶其允脱身,”她轻轻一笑,“我那位姑姑还真是情深。隆湖贺氏与我王家本就是姻亲之家,又远离博望,就成了上好的选择。更何况那位私生子因为长得丑,哪怕资质好,却也在家中不得欢心,贺家主从来不喜欢他,他也多半时间住在外面,后来出了意外,横死在外边儿,贺家主便假称他外出游历,几个月后,叶其允便成了那个丑大哥。他也真舍得,为了转变身份,毁了他那人见人爱的俊美容貌,甘做丑得人厌狗嫌的贺家子。” 叶无莺还真的没想到,上辈子他见过“贺统领”好多次,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看出破绽。 “那个乡下接来的丑妻,就是他之前的妻子张氏吧。”司卿忽然想了起来,“假作合离再嫁,没多久就蹊跷地病死了。” 同样是诈死而已。 王临初笑得十分嘲讽,“是啊,可怜我那姑姑一片深情,又贵为贵妃,偏偏对这样一个薄情的人念念不忘。他根本就不爱她,心中还是想着他那个乡下老婆,甚至成功成为统领之后,仍然认那个张氏当妻子。” 叶无莺皱着眉,“他为什么要杀祖父,这是他的亲生父亲!” “因为他恨他。”王临初平静地说。 “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王临初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因为我也恨。我恨王家,我恨它明明没落了怎么还死而不僵,竟然这么难以摧毁。” 叶无莺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了,他决定直接将王临初交给赵博瑞。 “要回京了吗?” “嗯,回去吧。”叶无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有些真相,还不如不知道。” 怪不得叶慎之完全没有挣扎的痕迹,表情甚至带着些许解脱,根本看不出痛苦。他一定知道,对他下手的人是谁,那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啊! 听闻贺统领夫妻育有三子一女,祖父恐怕是乐于见到叶其允儿孙满堂的,哪怕他亲手杀了自己。 又在庄园里留了三天,叶无莺和带着人从祈南回了京城,他倒是想直接回艾尔沃德去,但是这显然不可能,他是想远远躲开,却也没想和大殷彻底割裂。 这一回,内侍再请他进宫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一路畅通无阻,却迎面遇上不少好奇的目光,显然,现在这位皇家私生子已经彻底成了传奇人物。 他被直接带到了赵申屠的书房。 “啪”地一声,一个翡翠笔洗在他的身旁被砸得粉碎。 赵申屠脸如寒霜,“你个孽子还知道回来!” 一群内侍眼观鼻鼻观心,一个都不敢说话,圣上那可是圣者,一个笔洗扔过去竟然没扔准谁信啊,明显就是不想真的伤到那位呢,一时间头低得很深了,就怕触怒了这对天家父子。 叶无莺抬起头来,丝毫不惧地与赵申屠对视,“既然你不欢迎我回来,我明天就回艾尔沃德。” 赵申屠差点被他气得仰倒。 可是,叶无莺是真的不怕他。 一点都不怕。 第89章 叶无莺想的是这件事里谁的收益最大,想来想去居然是赵申屠,这个结论让他不寒而栗。 各个皇子皇女经营多年,哪怕不显山不露水,到底也是有些基础了,这次出手的八个圣者,除了丁家那个和被收买的京中圣者之外,其他的或多或少有人没有想到,譬如赵弘柚,之前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赵申屠的人,若不是这次的事,谁会知道她已经投靠了某个皇子。其实这次她肯出手,大概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位皇子到底有什么魅力和能力,让一位圣者背叛帝王并从容赴死? 赵弘柚没死成,正在受刑。叶无莺抬头,看向瞧着满脸怒气的赵申屠,心中想着他脸上在生气,心中是否在微笑? 帝王心术,本就深沉难测。 叶无莺忽然说,“贺统领为什么没死。”他突如其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赵申屠微微一怔,随即沉下脸来,“他本该死在流放的途中,既然没死,自然是有人欺君罔上救了他。” 作为帝王,哪怕他再怎么优秀,也不能说完全掌控了朝堂,作为给他戴绿帽的贺统领和王贵妃,以他的脾性自然是不能活的,所以王贵妃死在了冷宫,贺统领本该在流放途中丢了性命。事实上他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有人谎报了消息,现在这位又出现在这次的案子里,可见与他的那些好儿女有关联。 若非王临初自己站出来,这事儿确实没查到他的身上去,也很难查到。他做事很缜密,几乎没留下多少和他自己有关的线索,牵涉其中的叶无若和王临禅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奇怪的是,王临初竟然知道。 “或者不该叫他贺统领,该叫叶其允。”叶无莺冷冷说。 赵申屠放缓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你的舅舅。” “舅舅?”叶无莺嗤笑一声,“我没有执意要我性命的舅舅。”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这你就错了,他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你说什么?” “是王恩容想要你的命,如果不是他明面上听王恩容的话,背地里并未听令行事,你碰到的只会是更凶险的情况。” 叶无莺沉默下来。 王恩容就是那位王贵妃,她不知道赵申屠派人保护叶无莺吗?未必不知道,可是派去对付他的力量似乎总差那么一口气,使得不论是在博望城还是在来京城的途中,一路都是有惊无险,直到司卿出手,彻底让他们再无法惹事。 赵申屠看着他,“即便如此,他还是必须死。” “我知道,”叶无莺的神情也很冷漠,“他毕竟杀了我的祖父。” 不管叶其允怎么想,在叶无莺的心理,叶慎之的分量要大大超过叶其允,而且从上辈子看,叶其允也未必就是想要保护他,不过是没那么想杀他而已。本来都没见过,说是亲人,除了血缘之外,又没有其他牵绊,哪里能有什么感情。 既然赵申屠知道得这么清楚,恐怕在叶其允和王恩容私情被发现的时候,就查清了叶其允的身份,司卿以为是自己设计使得事发,事实上未必如此。赵申屠查到王恩容帮着叶其允转换身份,而且他并不是表面上那副丑模样,自然就坐实了两人之间不简单,即便没有私情也必然是有私情的了。 可是那时候,赵申屠丝毫没提过叶其允是他的舅舅,是叶其裳唯一的兄长,只想着秘密处死他。 叶无莺看着赵申屠的眼睛,知道这个人情绪再如何外露,事实上内心恐怕一直是冰冷的,而且坚硬如石。 “我要回艾尔沃德去。”叶无莺又说。 每次来大殷,他就觉得累。 赵申屠看着又要发火,他冷笑一声,“人都说故土难离,你倒是好,要把他乡作乐土。” “因为这里的糟心事太多。”叶无莺直言不讳。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怎么,这事儿你就不管了吗?” “我管与不管有什么区别?”叶无莺反问,“反正你不会放过他们。”他是想回来杀人的,叶其允定然会死,但是想来祖父不会愿意看到他死在自己手中。这个现实让叶无莺感到很糟心。 赵申屠缓了缓情绪,英俊逼人的脸庞没有表情,“不许走,你的冠礼就在半个月后,不要再挑衅我,我的耐心很不好。” 大殿中的气压一下子低下去,那几个内侍战战兢兢地站着,只觉得腿都要发软,说出这句话的赵申屠比之前那个发怒的他更加可怕。 叶无莺觉得自己还是很识时务的,“好吧。” 看似他答应不走,其实只是答应冠礼前不走而已,他已经打定主意,冠礼之后立刻离开。 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八,反正也没怎么好好过过生日,从小到大除了在叶家的时候叶慎一借着他生意的名义摆过几次小宴之外,几乎没人真正在意过他的生日。 皇城还是那个皇城,比起他第一次进宫来见赵申屠的时候,宫内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小宫侍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送他出去。 这是个敢跟皇上顶着干的人,着实不能等闲视之,至少其他皇子皇女一个都不敢——这会儿就更不敢了,谁不知道啊,因为围杀眼前这祖宗的事儿,那些皇子皇女都倒了大霉了,之前跪在殿外那么久,皇上视而不见不说,一天一夜跪下来,才叫他们滚回自己的殿里去。 这待遇差别太大了。 叶无莺慢慢往外走去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宫装美人,她瞧着年纪不算太大,宫装本就繁复,但她穿着的颜色素淡,又极会打扮,一支长簪玉色清透,衬得她面容愈加秀丽,好似那山岚碧水,有种别样的温柔风流。 “惠妃娘娘。”宫人弯下腰去,态度恭敬。 叶无莺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还真看不出她竟然儿子都已经那么大了,因为看上去着实年轻。 在这种时候,她还敢来找赵申屠,自然不会是贸贸然的举动,母族牵扯到这种事里去了,她的地位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她的脸上似乎笼着淡淡的轻愁,使得她本就如水的气质更叫人怜惜。这是个容貌只有八分的美人,但若加上气质,却可以算是十二分出色的女人,且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气质,使人一看她便生不出恶感,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眼眸含情楚楚可怜的女人会心怀恶意。 “这位就是叶统领吧。”她柔声说。 叶无莺不冷不热地说,“见过惠妃娘娘。” 刚给丁家的那个圣者刺杀过,他的态度再糟也没人能说什么。 惠妃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淡淡的叹息,“我很抱歉。”她诚挚地说,“幸好你没事。” “多谢娘娘关心。”叶无莺终究还是很冷淡,丝毫没有被软化的迹象。 少许说了两句话,两行人擦肩而过。 惠妃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无莺的身影,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她轻轻说,“还真是像。” “娘娘是说?” “和皇上,真的太像。” 她身边得用的女官开口,“确实,长相上与圣上很有几分相似。” “我不是说长相,”惠妃口吻轻柔,却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我是说,他们俩给人的感觉真的像,冰冷坚硬,犹如剑锋。” 那锋利的长剑哪怕抱在怀里捂在胸口,还没焐热恐怕就要割伤了自己。 惠妃想着这么多年,她努力捂过,最后发现那是一把石剑,再如何努力,都根本没办法捂热的。为了不伤到自己,她那么小心翼翼,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叫佩甜来见我。” “是,娘娘。” 叶无莺出了宫,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巍峨、壮阔、繁荣、热闹。他上了给他准备的车,并没有去赵申屠给他准备的庄园,而是让车夫转道去了叶家在京城的宅院。 司卿被抓去了巫殿,他逍遥了这么久,巫殿里其他天巫早就耐不得他了,积累了一堆怨气,正待他回来呢。 谢玉和顾轻锋一回到京城,就和青素一起去见了留在京中的傅斌等人,以前留下的几股势力不能就这么扔了,回来了就要抓紧时间好好梳理一遍。 这会儿只有阿泽陪在他的身边。 “在看什么?” 阿泽趴在车窗边,“再怎么看,也是京城最漂亮。” 叶无莺一笑,忽然说,“你喜欢京城还是艾尔沃德?” 阿泽想了想,“艾尔沃德。” 是啊,我也喜欢艾尔沃德,哪怕京城再美。 叶家宅子还是原本的模样,听到叶无莺过来,叶慎恬亲自等在门口,一见他下车就跳过来仔仔细细摸过他的肩膀手臂,“真的没有受伤吧?” “放心吧恬姨,一点小伤已经好了。”叶无莺笑着说。 叶慎恬这才狠狠松了口气,关切地说,“我一收到消息连睡都睡不着了,就怕你伤到了哪里又逞强不说,那些人真是太过分了,我们无莺好好的又没去招惹他们,竟然下这样的死手想要你的命。” “最后他们不过是自食恶果。”叶无莺轻快地说。 看啊,这才是真正关心的人该有的态度。 而赵申屠呢?见面说了那么几句话,他甚至连一个“伤到了没有”都没问,哪怕看着再在乎他再宠溺他,到底也如那水中月镜中花,根本虚无缥缈感觉不到真心。 他在这里的房间仍然被叶慎恬打扫地很干净,还是之前的模样,显得温馨而舒适。明明他来得突然,但是屋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气味,显然叶慎恬隔一段时间就给屋子熏一遍,连屋里摆放的花草都很新鲜明艳。 “这是今早才摘下的,”叶慎恬笑盈盈地说,“香气很淡,免得你不爱。”之前给他屋里摆过玉兰,偏偏叶无莺不喜欢玉兰的香气,那之后叶慎恬派人在他屋子里摆的花都是香气很淡的。 叶无莺在京城住过那么几年,却基本都住在巫殿里很少回来。但是叶慎恬对这屋子从来都是准备地很妥当,叶无莺随时都能回来住。 如今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也不需要再躲在巫殿里,叶无莺回来好好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阿泽刚好推门进来,“大哥你醒了?”他将手中的食盘放下,“你午间没吃东西就睡了,这些东西恬姨已经热了好几次了,快来吃一点。” 叶无莺在桌旁坐下,“那是什么?” 阿泽将另一手上的木盒也放下,“请帖。” “请帖?” “是啊,你睡了这一下午收到的请帖。”阿泽打开盒子,拿出一大叠请帖,粗略看看也有上百张。 叶无莺手上一顿,“这么多?” “对。”阿泽托着下巴说,“恬姨也很头疼,跟那些送请帖来的人说你在睡觉感觉很像是托词啊。” 叶无莺随手翻开两张,入目的名字却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些人啊……京城顶尖的那些世家士族,即便是上辈子到最后,他也没能打入那个圈子。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傲慢得很,哪怕他是赵申屠的私生子,本该姓赵,他们却也未必多放在眼里。这些名字,即便是皇子皇女看到了,也要给几分面子,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不能摆天家儿女的谱,因为他们大多代表的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势力。 “替我将谢玉和轻锋叫回来,唔,青素也叫回来吧,那些事回头再做。” 阿泽并不诧异,他丢下手上正在啃的玉米,“好!那司卿大人呢,要不要一起叫来。” “他——”叶无莺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帖子全是勋贵家送来的,他在巫殿估计也有很多事要忙,“算了吧,先叫谢玉他们回来。” 阿泽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了。 这一叠帖子,他需要和大家讨论筛选,最后挑出必须要去的,剩下的全部回绝掉。叶无莺一点也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反正再过不久,他就要回到艾尔沃德去了。 于是,当天夜里,叶无莺就准备要去赴一个不能推脱的宴会,设宴人是义北侯,叶无莺从到了京城开始,几乎从来没和勋贵们有多少来往。 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们看不上叶无莺的身份。赵申屠再看重他也没用,这些勋贵矜贵着呢,哪是那么容易攀得上的。叶无莺也有自己的骄傲,懒得去结交这些看不起他的勋贵。 京城的几大世家,多半都有一重勋贵的身份。譬如义北侯姓容,也是世家大姓,京城几大世家之中,赵、徐、上官三家最为悠久,底蕴也最深厚,再往下数,便是容、万、太叔、尉迟、齐、卫、夏七家,这七个世家中,容氏最为清贵,与赵家牵扯也最少,其他几家之中,往往都有与赵家联姻的子女,但容家没有。容家的子女婚嫁都挑的是百年书香的人家,哪怕门第稍差一些也无妨,要的就是文武双全知书识礼——换句话说,老赵家他们都未必看得上,毕竟黑殷赵氏是出了名的重武轻文。 也因此,容家人与赵家人多少有点互相看不顺眼,但即便如此,大殷的朝堂上仍然少不了容氏。只因现在大殷的知名文人,多半以师从容氏为荣,容家的书院讲精而不讲多,是比官学还牛逼的存在,几乎就是大殷最知名的贵族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是真的多惊才绝艳之辈。 像是大殷朝堂上的文官,就大多与容氏有那么丁点儿关系。 叶无莺没有推掉这个邀约也是有点好奇,他觉得自己哪怕从围杀中活下来了,其他皇子皇女前途晦暗,以容家那等重规矩讲道德的人家,照理也是看不上自己的啊? 毕竟他们可是连老赵家都看不上呢,怎么可能瞧得上叶无莺。 “真的好奇怪啊。”谢玉也在感叹。她满意地看着叶无莺身上的穿着,他们没有换上讲究世家风雅的宽袖长衣,叶无莺头发剪得太短了,就算是换上那样的衣着,只会叫人觉得不伦不类。 讲句实话,真正矜贵的世家子,多半是要蓄发的,这样穿上风流宽松的几重衣,以玉冠束发,配以檀木或白玉簪子,方才显得十分优雅高贵,雍容华美。 叶无莺的头发剪得短到和现代人无异,赵申屠看到都很心塞,想着半个月后的冠礼可要怎么办,他这样短的头发,要插簪都没法插好吧? 于是,今天他穿的更类似于那片大陆那边的礼服。修身的礼服是纯白色的,上衣立领,黑曜石纽扣一直扣到脖颈,腰部是宽牛皮腰带,裹以银线镶边,再往下是白色长裤,配上一双微跟皮鞋,外面是一件披在肩上的羊毛呢的大衣,纯黑色,纽扣是大颗的蓝宝石。周身上下没有多少缀饰,只是别了几枚精致的贵族勋章。 这一身明明颜色很素,黑白两色,绝称不上华美,符合他现在正在守孝的身份,但不知道为何,就叫人觉得从头到脚都夺目到了极致。 这种紧身的衣衫在大殷很少见,也唯有叶无莺这样身材完美的青年穿着这样的衣着,方能增色好几分。 “如果没剪头发的话,之前恬姨给你准备的衣服也很好看。”谢玉有些遗憾。 那是真正世家大族的子弟才会穿的衣服,精致华美,一针一线都看得出大家手笔,一旦上身必然也是效果极佳,可惜了,叶无莺的头发实在是与那衣服没法相配。 “长头发的话太麻烦。”叶无莺戴上手套和礼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走吧。” 为了和他相配,谢玉和顾轻锋他们也随之穿的事较为西式的礼服,阿泽换好衣服,略有些不自在,他不习惯这样紧身的服装,但是不得不说,这身衣服很衬他,原本只是样貌清秀的阿泽,硬生生穿出了几分禁欲的味道。顾轻锋不耐烦穿裙子,她本来也没穿过裙子,也就跟着他们穿的男装,显得很英姿飒爽。只有谢玉穿着简洁风格的礼服,她没有穿那些繁复的缀满了蕾丝的裙子,本来她也受不了那些,简单的礼服裙,没有用裙撑,倒是没太古怪,只是瞧着不够端庄而已。青素也和她一般衣着,不过更低调一些而已,灵力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宴会地点,这次容家设宴并不在容家大宅,而是在水上。 黑河作为京城的护城河,也有一缕活水被引入城内,到了夜晚,各色画舫停在河上,时有歌舞乐声传来,十足风雅。 “不愧是容家,连宴请都要搞这种风雅的玩意儿。”顾轻锋这话不知是赞是讽。 他们一行人往外一站,着实太吸引眼球,递上帖子不多时就有人将他们引到一艘最大的画舫上。 船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以灵石为能源的灯,将这船照得犹如白昼。 以叶无莺为首的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一时间船上宾客都静了一瞬。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叶无莺长得好,这不是什么秘密,京中见过他的勋贵不多,但知道他长得好的却很不少。但世家少有长得难看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稀奇事。 可他们都没想到他长得这样好。 很难用简单的英俊又或者秀丽来形容这个青年,他那双斜飞的剑眉,星辰般的眼睛,以及完美无瑕的口鼻,连脸部的线条都显得这样恰好到处的漂亮,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周身那股子凌然锐气。 众人都看到了他“古怪”的衣着,可正是这样的衣服,使得他的气质更加冷肃,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武高贵,尤其衬得他那宽肩窄腰,修长身姿十二分地叫人赏心悦目。 不仅仅是他,跟着他来的那一群人除了谢玉、青素和顾轻锋三个女子之外,个个高大英俊,充满一种难以形容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气势惊人,惹得宴上一群世家女子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哪怕瞧不见脸,只看这身形,就足以叫人脸红心跳,也真是古怪。明明衣着严谨,偏像是没穿衣服一样叫人不好意思看。 “叶统领来了。” 一个青年站起身来,带着笑容朝他走来。 叶无莺眯起眼睛,听着青素在耳边提点,“容家容逸非。” 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叶无莺忽然就知道了容家请他来的原因。 第90章 容逸飞,不论是这辈子的他还是上辈子,这都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一看到面容,他就把这个人对上号了。 他是司卿的爱慕者。 这时候,青素已经在他耳边轻轻提醒,“……他的母亲姓丁,是丁有程丁大人的亲妹子。” 户部尚书丁有程出身士族大户丁氏,这是京城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几乎代代都有通过科举为官的士子。丁有程本身是榜眼出身,书自然读得好,他的妹妹自然不可能是目不识丁的女子,恰恰相反,也是满腹诗书,极有名气的才女。因此门第虽然稍差一些,她还是顺利嫁入了容家。 叶无莺恍然,然而很快就带上了微微的笑,心中却感到十分腻味,早知道就不来了。不仅听到这个倒胃口的消息,还看到这个倒胃口的人,只是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司卿都对他毫无兴趣。 容逸飞也是长相很出色的青年,面如冠玉气质儒雅文质彬彬,基本就是世家子的模板样的人物,风度极佳,一双眼睛温润如玉,满身的书卷气,显然是从小在墨香诗书里养大了的。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容逸飞就是这样的人,与他的名字相得益彰,有股子飘逸的诗书气。 “容撰书,虽是初次见面,真是久仰大名。”容逸飞也有官职,只是个八品虚衔,撰书这个位置就专为他这样读书好的世家子而设,哪怕再是虚衔,这也是虚衔里最清贵的那一种。 容逸飞正在以一种考量的目光看着叶无莺,让叶无莺感到更加不高兴了。 但是表面上,容逸飞非常客气周到地将他迎到了宴中,说句实话,叶无莺还没坐下来,就觉得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相比较之下,顾轻锋和谢玉都比他受欢迎。 这样的宴会自然不是走“奢侈”风的,而是走风雅的路子,连酒都是淡的没有滋味的梅花酒,菜色也是看着漂亮,一碟子就那么两三口,摆得是够好看了,但是不一会儿就冷透了难吃得很,除了风雅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当然,主家叫了几个雅伎来,男女都有,清一色长得瘦不伶仃,容貌秀丽,素着面容,穿着上也是没有半点儿艳丽奢靡,若是寻常世家子在这里,定然觉得无滋无味,都叫了伎人,怎叫这么无聊的,连笑都不会笑,一个个抬着下巴给谁看。 可文人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这些雅伎不仅会吟诗作对,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会儿奏着雅乐,清清淡淡,不仅技巧出众,还颇有几分本事。能来容家的宴会,自然也是京里最优秀的雅伎了。 毫无滋味地坐了一会儿,叶无莺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早点脱身,就听到容逸飞正在大谈尊重师长、兄弟友爱之道,顿时觉得一阵反胃。 “既然生作兄弟姐妹,血浓于水,自当宽容以待,兄弟姐妹若做错了,训诫自然是必须的,却不可因此坏了亲情……”容逸飞说得真情实感,听得宴上众人都齐齐点头。 见气氛到了,容逸飞转过头来,十分诚恳地对叶无莺说,“既然生为兄弟姐妹,血脉相连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他们虽是有错在先,但若你宽容以待,便是你的宽容有德——” “谁是兄弟姐妹?”叶无莺冷冷说,“他们姓赵我姓叶,你说是兄弟姐妹,去问问他们认不认。” 容逸飞一愣,想不到叶无莺这样回答。 本来这样一个宴会,虽称不上是鸿门宴,却也未必有多少好心。为那些个被圣上圈禁的皇子皇女们求个情也不算多大事,叶无莺若是不答应,刚好可以说他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本来嘛,皇子皇女们对他起了杀心,可是他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又没真的被杀害。若是答应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容逸飞也不想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人都是如此,对旁人的事总能够“客观”几分,心中暗自嘀咕着“这不是没死么”,即便是真死了,恐怕他们也只会想,不就是个私生子么,死就死了,还要大家都跟着陪葬不成? 说来叫人心寒,可世事就是如此,事不关己,自然可以冠冕堂皇。 “把我一个小地方来的末流世家之子认作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女们的兄弟姐妹,我看容撰书是喝醉了吧。”叶无莺的话里满是嘲讽,“既然喝醉了,不若醒醒酒?” 众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包括那两个保护容逸飞的高阶武者,根本没看到叶无莺动手,只听“噗通”一声,容逸飞直接被扔下了画舫,掉入了深秋那冰冷的河水里。 “噗!”谢玉忍不住笑出声来,打破了一室的静寂。 然后才是尖叫声脚步声,入水救容逸飞的落水声……叶无莺拿起那精致的白瓷酒杯,喝了一口那淡而无味的梅花酒,这才尝出那带着梅花气息的微甜酒香。 啧,其实还是不错的嘛。 容逸飞很快被救了上来,众人纷纷对叶无莺怒目而视。 “怎么样,酒醒了吗?”叶无莺笑眯眯的,似乎脸上还带着点儿关切。 从上辈子他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装什么装,哪怕能做到装逼的最高境界,那也是装逼!更何况,想要道德绑架自己?开什么玩笑! 容逸飞哆嗦着,话也来不及回一句,飞快跑到隔壁内室去换衣服了。他虽然身份高贵,书也读得极好,资质却不算太高,年前倒已经升了五级,但炼气士身体本就不如武者,五级的炼气士落到这冰寒刺骨的河水里,一时间受到的冲击仍然让他冷得血液都有些不畅。 “叶统领!你怎可如此胆大妄为!”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跳起来指责叶无莺了。 叶无莺斜着眼睛,“你是谁?” “我、我是——”这人鼓着眼睛,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敢这么面对叶无莺自然也不是无名小卒,他姓卫,也是京城几大姓之一,只是不比容逸飞是嫡枝嫡子,他也是卫家这一代的长房出身,只可惜是个庶子,平日里与容逸飞多有往来,纯粹是他努力抱着容逸飞大腿,大抵就类似于容逸飞小弟的角色。 这个小弟还挺上道和忠诚的,这会儿还敢替他出头。 叶无莺却只是笑,“看来你也喝醉了。” “噗通!” 又是一声落水声。 众人:…… 叶无莺的心情好起来,他笑盈盈的,一时间那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柔光,叫人不敢逼视,明明该和其他人一样同仇敌忾,座上几个年轻男女却忍不住心旌动摇,几乎不敢抬头看他那张勾人的脸。 不多时,容逸飞换好衣衫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薄怒,面色微白,看着叶无莺的目光也没了之前的温润柔和。 “你——”然而,要让他出言指责,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教养让他无法说出太过分的话,可以说这位从小到大都没吵过架,想要吵架的时候舌头就像被捏住了似的,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一见他回来,宴上不少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朝他围去,嘘寒问暖,让容逸飞感到好了不少。 正在这时,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这里好热闹。” 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人站在那里,月白里衣鸦青色外袍,一头青丝乌黑如墨,就这么披散在肩头,只以一根银色玉环束在身后,灯光之下,当真可以说是眉目如画容颜艳丽,虽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使得眼下有浅浅的一抹青痕,似是大病初愈一般,面容仍有残留的些许病容,让他的肌肤白得几乎要透明一般,就愈加显得那双眼睛乌黑明亮,薄唇的唇色红得好似山樱。这男子太过美貌,却与这样清雅素淡的文人宴会格格不入。 尤其他朝着叶无莺递去一个眼神,那眼神含嗔似怨,让在场不论男女都心头一阵跳。 看到这人,便会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美色惑人。 一看到他,容逸飞的脸色就变了,他垂眸,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衫,忍不住直起了脊梁。 容逸飞的祖母姓徐,算起来应该是司卿隔了房的堂姐。自从发现自己对司卿的爱慕之后,他就一直苦苦压抑着,因为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这不仅仅是道德败坏的问题,且涉及人伦,毕竟他们之间隔着辈分呢。虽如此想,心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你怎么来了?”叶无莺明明没做什么,偏偏有种诡异的心虚。 来人自然就是本该被困在巫殿无法脱身的司卿。 司卿一眼扫过叶无莺旁边的谢玉、顾轻锋、青素和阿泽,心头顿时更加不爽了,怎么把他们都通知到了,独独不叫自己? “这宴会多无聊,我租了条小船,不如到旁边去喝酒说话。”司卿说。 一听这话自然有人跳出来,“你是何人,胆敢私闯容家宴——”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拉住了。 司卿身为巫,在勋贵之中也是很有名的,因为他姓徐。 众人窃窃私语一番,就哑了声音,不论他身为天巫的身份,还是出身徐家这个事实,都能很快叫人闭嘴。 “可别这么急。”叶无莺微笑着说,“你看,我这里说不定还有架要打。” 如果不是司卿出现,容逸飞那两个护卫几乎就要扑上来了。 当然,也只是几乎而已。 司卿嗤笑一声,“他们傻吗,不过是两个八九级的武者,你连圣者都杀了几个了,他们敢送到你手上来,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误杀了。” …… 厅内又是一阵死寂。 误杀是个什么意思? 然后众人才恍然间想起,这个叶无莺已经不是彼时那个令他们看不起的叶无莺了。因为他年纪太轻,进来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他们几乎都忘了,这已经是一个圣者。 二十岁的圣者。 正如司卿所说,还是个杀了七个圣者的凶残家伙。 这会儿想要对付他,这不是找死吗? 容逸飞也是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护卫走开。但是今天被扔下水的事儿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的心里感到无比憋屈。 司卿走过去,很自然地挤开了原本坐在叶无莺身旁的青素,在他左手边坐下,直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艾尔沃德?” “你现在还可以长时间离开吗?”叶无莺惊讶地说。 司卿肯定地答:“可以!” 不可以也要可以,自从回到大殷开始,他连叶无莺的手都摸不着了,在艾尔沃德还有可能滚到一张床上去呢好吗?有些事是食髓知味的,开了这个头,他对叶无莺更加日思夜想,只能看不能吃简直要憋死他了。 听到两人自然地开始说话,容逸飞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酸又苦,给旁边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使了个眼色。 这人姓张,是个大殷知名的御史大臣,很有几分风骨,他清了清喉咙说,“现如今诸位皇子皇女都被圈禁,听闻圣上要狠狠追究这次的事,赵推官和理常寺卿齐大人已经介入,一旦找到证据,怕是定不会手下留情……”他叹了口气,“再如何也是亲生的父子,圣上如此不饶人,朝臣也有些心寒。” “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叶无莺嘲讽地说。 “若是叶统领能退一步,大家都会感念你的仁慈。不论怎么说,名声传出去总也是件好事。” 叶无莺微笑着说,“看来张大人也需要醒醒酒。” 众人听到那落水声的时候几乎都要麻木了,船上救人的船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得任命地下去救人。 容逸飞这下是真的怒了,想不到叶无莺是这样混不吝的性格,“你可别太过分了,张大人在朝中素有清名,你——” “我怎样?”叶无莺懒洋洋地说。 司卿在旁边看热闹,也看出了几分趣味,“还真的有点儿意思。” “你、你当真名声都不要了吗?” 叶无莺盯着他,“名声?那东西可以吃吗?” “你若想更进一步,怎可能不要名声!要知道,你到现在还没入赵家的宗庙呢!”容逸飞情急之下,这话脱口而出。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这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没一个人敢说啊。就好比叶无莺是赵申屠的私生子大家都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叶无莺冷冷说,“看来容撰书的酒还没醒。” 话音刚落,时刻戒备着的两个护卫眼前一花,他们家少爷又一次“噗通”一声掉到水里去了。 …… 众人几乎要抓狂了,这还怎么说,谁说谁入水啊! 大家缩了缩脑袋,顿时不敢说了。 厅内陪坐的那些青年男女反倒目光奇异地看着叶无莺,觉得这真是个妙人。 包括那些仍在奏着雅乐,眼睛却忍不住朝这里瞟来的雅伎。 不得不说,长得好还是很有优势的,若是做这事儿的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大汉,怕是大家都要生出厌恶之心,觉得他行为粗鲁招人讨厌,但偏偏叶无莺长得好。今日里刚来不说其他,“艳压全场”还是没问题的,长得太赏心悦目,做起这事儿来非但瞧着不讨厌,反倒叫人觉得潇洒恣意,好玩有趣。 叶无莺面上在笑,内心却在冷嘲,名声这东西有个屁用,你瞧赵申屠,他有名声吗?不论在登基前还是登基后,他都没有任何名声可言,咳,这话也不是完全正确,应该说他是有名声的,不过都是负面的名声。 在赵申屠还没有登上皇位之时,就不是什么仁善的主,反而是很多人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手段强硬,但那又如何,最后的胜利者还是他。 以德服人这话是没错,可是根本不适合用到帝王身上,尤其是大殷的帝王。 大殷的领土太大了,又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眼见着四海升平,事实上内忧外患一直存在。世家势大,外有异族,若是讲究德治,怕是大殷早就跟另一片大陆一样,分裂成多个小国家了。 可直到如今,大殷仍是完整的国家,强大、强盛、不容侵犯。只因赵家从来不像容家这样讲究什么文人风骨,重视名声,搞什么仁政。一代代的赵家君王,几乎无一例外走的都是强硬的路子。谁不服,打到你服! 等到容逸飞第二次被捞上来,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整个宴会上已经没人再敢对叶无莺说什么了。 这时候,才有人想起以前叶无莺在京里就有个“暴莺”的名声,长得犹如那黄莺的歌喉一般美妙动人,却别指望他真像莺歌燕舞一样美好,他的性情暴戾,手段酷辣,从来不是善人。 于是,一场容家的风雅宴会,就这么惨淡地收了尾。 容逸飞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直到最后都不敢去看司卿的脸色,心中失落又失意,却不大敢再去招惹叶无莺。他真的招惹不起这样的人,他不笨,知道今天自己的那句话大概明天就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这事儿可讨不了好,顿时又悔又怨,偏偏只能憋着,发作不得。 叶无莺可以不要名声,他却不能不要。容家子若是连名声都丢了,还剩下什么呢? 司卿果然租了条小船,正飘飘晃晃地在河上荡漾,他将青素等人都赶了回去,只邀了叶无莺一人上船。谢玉朝他做了个鬼脸,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拉着顾轻锋下了船。 “阿锋,我们也去寻点乐子吧,时间还早呢,听说这河上有几个可有名的伶人……” 声音渐渐远去。 说是小船,自然是不大的,只一个船舱,支起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清凌凌的河水和倒映在水里的秋月。时近十五,这月儿圆又不圆,月色盈盈,正是一片好秋景。 司卿果然备了美酒,不是刚才宴上那没滋没味的梅花酒,而是辛辣带劲的白酒,怕又是司卿从谢玉那搜刮来的高浓度蒸馏酒。 以前司卿身体不好,是不能饮酒的,现如今身体好了大半,偶尔也能浅酌一回,只是不能多饮。偏这人还喜欢酒,叶无莺也是这辈子才发现他这个爱好的,毕竟上辈子他的身体没好过,再喜欢酒也不能喝。 几个凉菜也都是京里知名酒楼做的,是极佳的下酒菜。 叶无莺托着下巴看向司卿,“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就之前,我知道容家的宴会极其无聊,你肯定不耐烦呆着。” 叶无莺笑了笑,“这容逸飞好似还是喜欢你呢。”他状若不经意地说。 司卿耸耸肩,“这辈子我和他几乎都没见过几面。”其实最初的时候,司卿和容逸飞勉强也算是朋友,毕竟他那古怪的性格,能有人受得了都不容易。容逸飞是他的晚辈,但两人年纪却差不多,上辈子最早他不知道容逸飞的心思,容逸飞又一贯顺着他,倒也算是有些交情。只是一旦知道他别有用心,就立刻一刀两断了,这辈子更是没有丝毫往来。 “我觉得我们改变了很多事,但是,似乎有些事再如何都没改变。” 司卿笑了起来,“你这是吃醋了吗?”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你看我这像是吃醋?” 司卿不笑了,然后又生气,“你为什么都不吃醋?像我现在再看到那几个家伙,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不仅仅是司卿容易招蜂引蝶,叶无莺也是一样,长相在这里放着呢。 叶无莺哭笑不得,这人一时笑一时生气的,真是阴晴不定。 “无莺。” “嗯?” 司卿扣住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他。 似乎不管亲吻多少次,他们都能轻易让对方颤栗沉迷,竟是多少次都不曾减淡这种感觉。 “你这才是……别有用心吧?”叶无莺模糊不清地说。 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小船,月色秋水,酒香醇厚。 明摆着——意图不轨。 第91章 在司卿租下的那条小船在河上轻轻摇晃的时候,宫中却是一片肃然。 几个皇子皇女跪得几乎要昏过去的举动并没有打动赵申屠冰冷的心,他们被各自送回各自宫中圈禁,之后第一个倒霉的是二皇子赵弘申。 他生母早逝,没有可靠的人为他打点善后,第一个被赵博瑞抓住了把柄。当确凿的证据放到赵申屠面前时,他冷笑一声,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将这个儿子流放。 本来他对这个猪一样的儿子就没有什么感情。 赵弘申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一直坚持着扮猪吃老虎,甚至硬生生将自己吃成了个胖子,瞧着格外憨厚无害,行事也毫无出彩的地方,终于被他爹当成一头猪给宰了。 流放其实不算太糟的结局,但也要看流放的地方。 什么地方不好,偏偏是西荒,那里恰好有叶无莺留下的一营士兵,听闻直到现在他的威信和力量仍然没有削减——本来就有士兵跟着他去了艾尔沃德,西荒现在没有战事,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一些西四营的士兵悄悄去艾尔沃德继续跟着叶无莺,他们的本质上仍然是西四营的士兵,甚至给培养出了好些个水平不错的军官出来。 流放到西荒,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赵弘申在拿到旨意的时候,就瘫软在地,他知道这事儿根本没有他侥幸的余地,叶无莺那样的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但这对于京城,甚至整个大殷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因为这个皇子平时就不出众,竟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于是,赵弘申就这样被确定了未来的结局。 几乎没有多少人意识到,那原本抱着“法不责众”思想的团体,已经悄无声息地被瓦解了一块。现在他们顾得上的只有自己,这样的幻想被打破,更再也顾不上其他人。 做得越多,马脚就越多。 座上的君王冷笑着,令赵博瑞继续彻查。 这天清早,淅淅沥沥的秋雨淋湿了街道,不管那些大人物发生了什么事,京城的百姓仍是数十年如一日,早早便做起了该做的营生。 谢玉和顾轻锋跟着搬到叶家的宅子里暂住,她从叶家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叶无莺他们还没起床,啧啧,不知道司卿昨晚得手了没。 某种程度上来说,莺莺的脸皮是很厚的,但是,偶尔嘛,脸皮又很薄。他们都没有刻意去戳破他们两人的关系,但其实都心中有数。 要知道偶尔无意的眼神才是虐单身狗的大杀器啊! 她穿着轻便的连衣裙,艾尔沃德的少女们很喜欢这种柔软的棉布裙子,样式很简单,只在裙摆上玩些花样,领口和袖口的蕾丝很秀气,外面再套一件宽松毛衣,几乎已经是谢玉现代时候习惯的衣着。 裙子不够厚实,不过没关系,她的内功深厚早就能够抵御这种程度的寒意。 直接往南市走去,她刚在一家早餐铺子里坐下,眼前就有人遮挡了她的光线,她托着腮抬起头,“赵大人不是忙得头不见尾吗?怎么这么闲穿过京城跑到南市来吃早餐。” 像他这样的大贵族,自然不可能将宅子置办在南面。 赵博瑞一本正经,“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心情,我已经被那两桩案子弄得头都大了。”他的身材要比叶无莺还高大一些,长得也是极其端正的那种英俊,如果不是担任的官位太特殊,整天在和凶杀案打交道,怕是很能成为京中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出身不凡,长相出色,年纪轻轻就已经官位不低,怎么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可惜了,他干的岗位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起来的。 大殷不算是全民皆习武吧,这练武之人的概率也是居高不下,炼气士一般人玩不起,武者却绝对可以说是烂大街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像这样的和平年景,除非参军,否则普通人也没多少接触到凶杀的余地。练武是一回事,凶杀就是另一回事了。可因为练武的多,这民间深藏不露的高手还真不少,处在赵博瑞这样的位置,追查一个案子碰上那些天不怕地不怕光棍一条的民间高手,就有可能倒了血霉。再加上他和尸体打交道的时间和次数略多,怎么想都有那么点儿变态的潜质—— 推官这职位可不仅仅只是判案查案,与谢玉原本理解中古代官职中的“推官”完全不一样。 简而言之,赵博瑞的这个推官,更类似于现代公安局里头专管刑侦那一块的头儿,还是专门破凶杀案的那一种,一般的案件根本不归他管。 谢玉对于这种职业倒是没什么偏见,但是,也不见得多有好感。 问题是,现在赵博瑞正在追她。 没错,普遍意义上的那个追求。 按照平时的习惯,谢玉要的小馄钝和一碟子酱菜,这家早餐铺子叶无莺和司卿也喜欢来,以司卿那挑剔到无以复加的脾气和嘴刁的程度,都能喜欢这家铺子,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不凡。谢玉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里。 赵博瑞照着她的菜单要了一样的。 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谢玉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赵博瑞这人看似正经严肃,办事周到心思缜密,事实上追求女孩子很有一手,嗯哼,就是半点都不生涩,十分圆滑老到啊。 谢玉不是天真纯良的二十岁小姑娘,她比赵博瑞更加自然从容,而且一眼瞧出了赵博瑞是个花花公子的事实。 而她本人最厌恶的就是花花公子,哪怕赵博瑞是个顶尖的,分手都能分得让对方姑娘对他赞不绝口的花丛老手,谢玉也不会对他生出丝毫好感。 可是表面上,她却只是微微笑着,带着点儿漫不经心,吃着她的早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赵博瑞说话。 她这样优雅的姿态和慵懒的态度,落在赵博瑞的眼里,只会显得更加迷人,风姿卓绝,令人心醉。谢玉的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气质,他难以形容,总之就是比别人多出点儿特殊的味道,越看越美,仿佛一块带着淡淡馨香的暖玉,乍看不那么光彩夺目,可是越是接近,就越会被她吸引,觉得她美得勾魂摄魄。 这会儿他是真的爱她,对她一见钟情,至于以后?他从未想过。 赵博瑞此生追求过许多女子,他从不介意对方的家世门第,只因他从未想过将她们娶进家门。再鲜妍美丽的女子,一旦成婚趣味就要大大下降,因此赵博瑞从不去想这些。只是他每次爱上一位女子都是发自内心,也只是想与她们享受爱情的乐趣。在这样的交往中,他总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即便分开也注意不会坏了情谊,因此竟然从未传出过什么坏名声。 例如眼前的谢玉,她是士族出身,但只是地方上的小士族,与他的门第相差太远。即便是本人再争气,资质摆在那里,哪怕因为奇遇而在二十岁就成为九级炼气士,要入赵家的门也是很艰难—— 这年头在赵博瑞心中一闪而过,弄得他自己都稍许有些惊异。以前在爱上那些女子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想到过这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哪怕他想,谢玉也不可能答应。 “我要回去了。”她用完了早餐,把叶无莺、司卿、阿泽和顾轻锋喜欢吃的让摊主装起来,准备带回去。 赵博瑞看着,“这是给叶统领他们带的?” “对。”谢玉付过钱,虽然明明可以放进储物戒指里,但她还是拎在手上。他们早就考虑过,另一片大陆的储物戒指这种东西,短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传到大殷来为好,所以他们在这里也尽量不用。 艾尔沃德的魔法塔给了他们不少收获,除了大批的魔法书籍之外,还有一个现成的魔导师可以让他们压榨,谢玉和阿泽学习制作储物戒指的进程不大顺利,空间魔法几乎是另一种领域,他们在努力研究中,但是进展不大,只能在黑市和魔法师公会里大量以高价购买。 看着谢玉脚步轻快要往回走去,赵博瑞赶紧站起身来跟上。 “你对叶统领真好。”赵博瑞有些酸溜溜地说。 说句实话,叶无莺上辈子虽然也招桃花,但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给他招来的桃花男人比女人还多一些,然而这辈子与那时不一样,他上过战场杀过蛮人,没有拘泥于京城,反倒走了出去,不仅心境开阔了,气势也与彼时不同。他剪短了头发,又喜欢穿笔挺的衣裤,使得整个男性魅力提升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也难怪赵博瑞这样酸溜溜,他知道谢玉与叶无莺是青梅竹马,两人一块儿从博望城来,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甚至连艰苦的西荒,远离故土的异国,她都跟着去了,尽心尽力为他谋划。 可即便如此,赵博瑞也不得不承认,叶无莺确实是个极其出色的青年,魅力不比常人。 听到他这话,谢玉只是轻笑一声,“是啊,我对他可好着呢。” “他今年也二十啦,”赵博瑞微微笑着,“行了冠礼便可娶妻了,听闻现在各家都盯着他呢。” 谢玉对这话题终于来了兴趣,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哦?” “他虽姓叶,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今上的儿子,身份不比寻常。再加上现在其他皇子皇女眼瞧着没了太大希望,自然有人愿意将宝压在他的身上。莫说现在圣上对他十分喜爱,必是要重用的,即便是这里不好了,海外还有一份基业,再加上他本人长得出色又是当世最年轻的圣者……” 听着听着,连谢玉都觉得他们家莺莺这条件真是绝了。 以这世界的世家女而言,这样的对象真是敢于不敢求好吧? “像是徐家和上官家,哪怕一个出了徐惠商、徐翊巍这样的蠢货,一个因为珍妃和三皇子受到牵连,但以两家的根底,是没法让他们伤筋动骨的,连这两家都看上了叶统领,就更别说京城其他几家了。恐怕除了那自命清高的容家之外,其他几家都有些蠢蠢欲动。”赵博瑞说给谢玉听,然后笑了笑,“说起容家也是好笑,这家人标榜着非知书识礼之人不联姻,那日叶统领参加容家的宴会,不是闹了场笑话吗?倒是有两个容家的小姐对他上了心,也透出那么点儿意思来。“谢玉一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情况,真的还挺好笑的,问题是莺莺呐……若是真的和她们有了什么,那位天巫大人会发疯报社的好么? 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还真的有点道理。要知道巫是不可能结婚的,也没人管得了司卿,可是叶无莺的身份,赵申屠要给他办冠礼,谢玉总觉得有点儿危险。 同赵博瑞告了别,谢玉回到叶家宅子,就看到叶慎恬有些愁眉苦脸地坐在厅里。 “恬姨怎么了?” 叶慎恬看到是她赶紧走过来,“还不是收到的帖子,都能堆成山了。对了你看这里,是几家送来的礼,瞧着很有些不对。”她打开盒子,拿出一条绣得格外精致的帕子,“你瞧。” 谢玉忍住笑,“不知道是哪家送的?” “似乎是齐家送的……” 这年代的世家女其实也挺热情奔放的,本来嘛,大殷又不是正统的古代,男女之防根本没那么严重,女子为官的都不少,这些世家女想要追求个爱情,还是挺能放得开的。 恰好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司卿从房里出来,谢玉瞥了一眼,发现他简直是光明正大地从叶无莺房里出来,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以司卿的头脑,很快就发现了是怎么回事,哼了一声冷冷说,“把这些东西都丢出去,平白放着占地方。” 叶无莺恰好也起来,“恬姨,回头先把最近的几个宴给推了吧。” “你要去哪儿?”叶慎恬对他们两人从一个屋里出来视而不见,只关切地说,“再过几天就要冠礼了,可不能耽误。” “我会在那时候赶回来。”叶无莺披上外衣。 就在今早,赵弘冲也被判了流放。 王家已经式微,贺家却还在,在杀了叶慎之之后,叶其允就失踪了,大殷天下之大,要躲个把人其实是很难找到的。这件事与赵弘冲有关系,叶无莺当然不可能放过他。 流放赵弘冲的地方是东部盐场,他被赵申屠无情舍弃,且要服六十年苦役,这一去大概永远没有可能回到京城。当然,只要人活着,就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赵弘冲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的。可是在看到押送他的普通衙役,竟然没有一个靠谱的护卫护送时,赵弘冲就绝望了,他发现,他的父亲是真的舍弃了他,不再关心他的死活。 押送的队伍刚出发大半天,叶无莺悠然在南市逛了几个时辰,才踏上黑市的某个私人传送阵,去了距离京城两百多里的一座城市。他在这里等着赵弘冲送上门来,然后,和这位好好聊一聊人生。 司卿本也要跟着来,被叶无莺拒绝了,这件事不需要司卿插手。 这里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一座小镇,风景秀丽,民风淳朴。 在第二天,他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得不说,这几个衙役很负责任,一路跑得还挺快。 “吱呀”一声,叶无莺推开了门,衙役们几乎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身为圣者,他真正要让他们晕倒,几乎只需几缕指风足够了,他们甚至毫无所觉,醒来都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弘冲一下子惊醒了,他看到叶无莺站在面前,脸色一下子煞白,“是你。” 他在离京的时候,就已经不能抱有幻想,一朝落难,又有这样的大对头,怎么想都没法逃得过。 叶无莺微微一笑,“看来你一点都不惊讶。” 昔日王贵妃虽然倒了台,赵弘冲好歹还是皇子,哪怕在宫中没了那么多的便利,却也没人真正敢多么为难他,可以说仍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又颇有几分笼络人的心计,因此即便不得势,却依然被养得很好。赵家人都长得好,赵弘冲也不例外,他的母亲是个美人,赵申屠又英俊逼人,于是,赵弘冲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叶无莺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这会儿看着,却着实变了个模样。 明明年纪与叶无莺差不多,赵弘冲却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有余,眼角都有了淡淡的细纹,眼睛更是黯淡无光。他穿着朴素的布衣,这会儿正是深秋,他的衣衫却很轻薄。哪怕原本身为武者不那么畏惧寒冷,可是那带着灵阵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内息,让他在这样的天气里冷得几乎要发抖。那间薄衫套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他瘦了很多,手腕上的骨头都戳了出来,戴着的镣铐磨着皮肤,使得他的手腕有一圈红痕。 赵弘冲知道这会儿的自己可怜又狼狈,却恨不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些。他垂下眼眸,掩盖眼中深深的恨意。如果叶无莺死了该多好,正是因为他没死,父皇总要做给他看,其他兄弟姐妹大多有些手段,他和赵弘申就率先成了牺牲品。 所谓的“法不责众”其实也有漏洞的,比如推出去两个替死鬼,其他人自然就罪责轻了。这会儿他的那几个兄弟姐妹想做的就是这个,可是赵弘冲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可别以为有那么容易。 当初赵弘语提出这个计划时,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只因为他恨叶无莺。 赵弘冲渐渐长大了,暗地里查过母亲当年的事,发现有巫的痕迹,他很快就想到了与叶无莺形影不离的那个巫。虽然没有证据,他觉得这事儿和叶无莺绝对有关系,毕竟母亲和贺统领合谋想要杀害叶无莺的事他是知道的。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幻想,若是母亲没有出事,阿姐也没死,他会是什么模样。 越是想,对叶无莺就越是恨。这股恨烧得他的脑袋混混沌沌,一下子就答应了——其实若是理智一些,他是能想到如果真的要推替死鬼,多半就是他和老二。要知道,他可不像老二那样跟猪一样蠢。 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败了,他自然要想办法活着,于是,他摆出最可怜的姿态,企图勾起叶无莺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同情心。 “无莺,我们好歹也是有点交情的,”赵弘冲苦笑,“当年你做我的伴读,我可有半分为难过你?” 叶无莺想了想,还真是没有。这也从侧面说明,赵弘冲是个无比能忍的人。 “可我听说,这次的围杀你可是主谋之一呢。” 赵弘冲赶紧说,“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即便是想要做主谋,又有哪个会听我?这事、这事是赵弘语和赵弘旻主谋的,他们身份贵重,母族又强,才敢这样果断行事,还一力将所有兄弟姐妹都拉下水。” 这话大概百分之七八十是真的,偏这两个没那么容易动。 “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姓贺的他在哪里。”叶无莺并不为他那副故作可怜的样子所动。 赵弘冲一怔,“你是说贺统领吗?” 看他的模样,叶无莺就猜到大抵赵弘冲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叶其允,然而看着他那咕噜噜转着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的眼睛,叶无莺感到一阵厌烦,心中戾气一生,伸出手来捏住了赵弘冲的肩膀。 赵弘冲的尖叫声没能传出这间房子,叶无莺的气息笼罩着整间屋子,外面的人连一个音节都不可能听得到。 他捏碎了赵弘冲的肩胛骨,冷冷说,“我的耐心不好,既然问了你话,就赶紧回答,还可以少受点苦。我知道你的心眼很多,但凡让我发现你到现在还敢玩什么心眼,你知道,想死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赵弘冲颤抖着身体,他虽觉得自己受苦落难,但实则从小到大,从未经受过肉体上的痛苦。他资质平庸,却只是在赵家相对平庸,还是顺顺当当地成了一名六级武者,平日里折磨一些宫女内侍的时候,别人的痛苦会让他兴奋,落到自己身上,却不知道原来这样难忍。 “我说、我说!”他叫起来,声音尖锐。 深深吸了口气,赵弘冲痛得几乎要昏厥,他恨,恨得想要食其肉喝其血,但是,他能忍。 叶无莺神色冷漠,恍惚间似乎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带着讥嘲和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赵弘冲,那时王贵妃还在,他正是风光得意之时,堪比皇后之女赵弘语,和有上官家血脉的赵弘旻。 而如今,他穿着囚服,缩在自己的脚边,瑟瑟发抖。 命运这东西,真的可笑。 第92章 “……有一天有人送了信给我,我才知道贺统领被人救了,”赵弘冲忍着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这次的事情也是他帮着我出谋划策,只是他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赵弘冲喘了口气,“他和我说不如先主动谋划着杀死叶慎之逼你回来,谋取赵弘语他们的信任,之后再向父皇告发其他人要围杀你的计划,这样自然可以将其他人陷于不利的局面,自己脱颖而出。”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下,“可是哪有这么容易!赵弘语的母亲是皇后,她是父皇的原配妻子,家中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士族,从曾祖父那代开始就世代为相,赵弘旻的母亲珍妃姓上官,是上官家的嫡女,上官家不会置他们母子于不顾。我若偷偷高密,虽会取悦于父皇,却会彻底恶了他们,父皇那个性子……哪会保护我,到时候怕是结局更惨一些。“叶无莺挑起眉,知道赵弘冲说的多半是实话,叶其允应该没那么天真才对,他恐怕是真的不想自己死在那场围杀之中。 “后来贺统领又给我出主意,只说我这边那个圣者还是派去,只需事前悄悄和父皇说一声,自然可以瞒过赵弘语他们,又能在父皇面前露脸。”赵弘冲看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到底不敢。” 叶无莺冷冷说,“或者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想让我死吧。” 坐在地上的赵弘冲就像噎到了一样,他明明想解释的,手死死抓着这单薄囚服的下摆,抓得手指发白微微颤抖。 他没法反驳,反驳了叶无莺也不会信。 是的,那时候他恨他,就是想让叶无莺死。 谁能想到这会儿他彻底落到了此人手中。 而且赵弘冲很清楚,这会儿谁也救不了他。 “再之后,我就假意答应了他,让他替我杀了叶、你的祖父……”赵弘冲的声音低下去,他说到这里已经极其小心翼翼,就怕真正触怒了叶无莺。 叶无莺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假意答应了他,他就信了吗?” “我不知道,”赵弘冲显得有些迷茫,“也许是信了吧。” 叶无莺的心下一片清明,因为他想起了赵申屠的话,赵申屠告诉过他,叶其允不想他死,说得无比肯定。他那时候就觉得有些微妙,现在想来,那种肯定本就不正常,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叶其允扮演的贺统领,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不论是谋略武功,都是上上等,别说是赵弘冲了,他能从赵申屠对他的必杀之局中逃走,本就是十分的能人才能办到,赵弘冲能瞒过他的可能性根本没有。 归根结底,赵申屠觉得这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十分恼怒之下要将他杀死,可是听赵申屠提起叶其允的口吻,却不见有多愤怒,甚至透着点儿叶无莺那会儿不太明白的复杂平静。 这会儿叶无莺已经确定,赵申屠是知道那天的围杀之局的,甚至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报信人不是赵弘冲,而是叶其允,正因如此,赵申屠才肯定叶其允对叶无莺没有杀心。 但同时,这件事并没有消除赵申屠对他的杀心,赵申屠仍然要杀他,自然不会将这事告诉叶无莺,他也担心叶无莺知道之后,会对叶其允心软。 心软?怎么可能! “那现在他去了哪里?” 赵弘冲摇摇头,“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肩胛骨也传来剧痛,他凄厉地尖叫起来。 “我说过,我的耐心不好。” 叶无莺想起来上辈子,赵弘冲曾当着他的面捏碎过阿泽的左肩,虽然后来经过治疗,阿泽本身体质特殊,恢复起来也快,没有留下什么后患,但是当时的记忆一直留在他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因此,他面对着眼前可怜巴巴冷汗津津的赵弘冲,怎么都生不出半分怜悯。 “我说、我说,”赵弘冲喘着气,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我、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什么意思?” “为了谋取我的信任,表示他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他当然也要表达诚意,”赵弘冲迅速说,“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他的幼子,我以前在他的家中见过那个孩子,他那时还小,但是手臂上有一个特殊的胎记,我确认过,他确实是贺统领最小的那个儿子,我把他放在西郊一个小庄子里,只、只要拿上我的信物,就可以接到那个孩子——”他再不敢有丝毫隐瞒,但因为两边肩胛骨都被捏得粉碎,疼痛之下两只手根本动不了,“在、在京城珍宝阁的掌柜那里,我寄存着一枚扳指。” 他害怕路上这个值钱的东西被人夺了去,那不仅仅是可以去那座庄园的信物,也是他留在京中最后一份产业的信物,如果不是现在被逼无奈,他是怎么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帮你。”叶无莺冷冷说。 赵弘冲疼得冷汗浸透了衣服,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只说让我帮他去偷一份卷宗,将那份卷宗交给他之后,他很快就把孩子送了来,然后去了祈南!” “什么卷宗?” “一份十五年前的卷宗!” “十五年前?” 赵弘冲说了一个日期,叶无莺呆了一下,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好熟悉…… 啊!那是他被送到祈南的日子! 等一下,这应该也是——叶其裳死的时间。 叶其允要这个卷宗做什么? “我知道的都说了!”赵弘冲央求着,“放过我吧,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回京城——”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正因为都说了,我给你一个痛快。”叶无莺轻轻说。 就当是两辈子的仇恨,就此了结。上辈子的赵弘冲给他留下了很多不怎么美妙的回忆和伤痛,他要叶无莺死的心倒是两辈子都没什么变化。而且,叶无莺很了解他,别看现在这人瘫软在他的脚下,一滩烂泥一样丝毫没有骨气。 事实上,只需给他些许机会,他就能够立刻抓住翻身。赵弘冲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偏偏还手段毒辣心机深沉。叶无莺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 死了清静。 叶无莺没有急着回到京城去,反而在这个小镇里难得躲了两天享了两天清闲,直到司卿直接来找他。 “你倒是舒坦。”司卿在他的对面坐下,有些在意这不怎么干净的桌椅。 这是一家小酒馆,深秋时节,外面又下着雨,生意并不如何好,不远处的厨房里,飘来卤牛肉的香气。 “这家的酒还算不错。”叶无莺瞧着司卿那挑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司卿这样天生享受惯了的人,能跟着他走南往北本来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儿,他这人处处挑剔又有轻微洁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到了巫殿也是重点培养对象,哪怕巫殿的教育方式变态了点儿,但是物质上面从未缺乏过。 于是,养出这么个细致人儿,比养在深闺的女子还要精较。 但是这么些年,他幼时为了叶无莺离家出走,从京城到祈南,一个孩子直瘦到一把骨头,再之后,去西荒往异土,从未抱怨过什么。若是换成上辈子的司卿,恐怕早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温过的黄酒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司卿不喜欢生姜味儿,幸好今天叶无莺也没让温酒的撒一把姜末下去。 “这家自酿的?” “是,难得很醇厚。”叶无莺的口吻平淡,就好似真的在这个雨天碰上个老友一般。 他们两人对对方的口味习惯,都了如指掌。 秋雨淅沥,落在陈旧的木头窗台上,司卿叹了口气,在满室酒香和肉香交缠的红尘气息里,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叶无莺的面容,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这次难道又有叫你意外的事?”正因为了解,司卿发现叶无莺似乎有心事。 叶无莺托着下巴,“我在想,为什么我这么笨,活了两辈子才发现有些事不对劲。” “什么?” “我生身母亲的死。” 司卿愕然,“你是说——” “如果我想查,巫殿那边会有记录吗?” 司卿郑重地说,“只要你想查,不管有没有记录,我都会帮你查清。” “宫里的那份卷宗被赵弘冲偷出来交给了叶其允,”叶无莺的声音淡淡的,“既然他还想查这件事,我估计他并没有离京城太远,甚至很可能还藏在京城里。” “在你那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司卿沉吟,“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叶无莺举起那粗陋的白底蓝花粗瓷酒杯,同司卿碰了一下,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这大殷也有些意思了。” “什么?” “我两天前刚杀死赵弘冲,忽然觉得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司卿安静地看着他。 “不过也就是这么脆弱的,一捏就死了。”叶无莺轻轻说,“我不那么想回到艾尔沃德去了,因为我发现我已经变得这么强大,而他们却那么弱小。” “我不想走了,至少不是现在走。” 司卿终于也笑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放心吧无莺,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 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总归随你去。 叶无莺很信守承诺,在冠礼之前回到了京城,青素迎了出来,明显松了口气。 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里,唯有青素对他最为忠心,只因为她和绿歌、谈凯江傅斌他们不一样,并没有什么握在赵申屠手中。只是她是赵家世仆,自然不愿意叶无莺和赵家的关系变得太僵。 青素隐隐约约觉得叶无莺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具体什么地方不同又说不上来,就觉得似乎某种情绪沉淀下来了一样,再不像之前那样叫人忧心。 赵申屠说了要帮叶无莺办冠礼,叶家当然不敢说什么,哪怕叶无莺这会儿还姓叶。 本来像冠礼这种事,都要家中氏族的长辈来主持,叶无莺刚走进院子,叶慎恬就走过来,轻轻说:“叶家来了不少人,这会儿正住在后面的院子里。” 叶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大,但塞进几十上百个人住还是不成问题的。平日里后面的两个院子都锁着,这下来的人多了,叶慎恬只得派人开了锁,好好打扫干净。 他们自然也是来参加叶无莺的冠礼的,不仅叶慎一来了,叶慎敏、叶慎萍这些也来了,叶宝山闭关还没出来,倒是缺席,对于叶家人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若不是借着这个机会,他们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在京城这等地方露脸。 不多时,叶无莺就在后面的院子里见到了叶慎一。因为这次来的人太多,这些长辈也有私心的,只怕家里人蜂拥而至让赵家人生了反感,并没有将所有子孙都带来,只带了平日最受宠的或者最有前途的那个,要走仕途的话,没有比在君王那里留下印象更好的事了。 所以叶慎萍带了叶无嫣,叶慎言带了最小的孙子叶无晦,他虽然才刚十一岁,但天六品的资质使得他成为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当年叶无莺离开博望的时候,叶无晦才刚满周岁,与他几乎从未见过。叶慎敏不好带叶无燮,不仅仅因为他与叶无莺有旧怨,而且当年叶无暇的事到底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早就绝了前程,所以,带的也是另一个最有前途的孙女叶无琪。叶慎一毫不意外,带的是叶无嵘,本来他的长孙应当是叶无昀,可叶无昀与叶无暇交好,与叶无莺的关系也就不怎么和睦,于是这次就没他的份。 叶慎一成为家主之后,几个儿子也是戏很多,譬如叶无昀的父亲明明是次子,可是叶无昀出生得早,成了叶慎一的长孙,自小很得叶慎一的宠爱。后来出生的叶无嵘父亲明明是嫡长子,偏出生晚了那么点儿,他们两房之间一直关系不大好,叶无昀亲近叶无暇,他就亲近叶无莺,于是在叶无莺离开博望城之前,叶无嵘和叶无莺的关系就算不上太糟糕。 “无莺。”叶慎一带着慈和的微笑,同叶无莺说。 其实以前叶慎一对叶无莺就说不上坏,毕竟那时候叶无莺也算得上是叶家最有希望的一个,只是在亲生妹妹和叶无莺之间所有摇摆而已。 他不是坏人,只是还不够果决,作为家主来说,欠缺那么点儿东西。 叶无莺也笑,“伯祖父。” 赵家一天没让他认祖归宗,他就还要认这些叶家的长辈。 “圣上亲自为你办冠礼这是个无上荣耀,”叶慎一感慨说,“现在大宾和赞者定下来了吗?” 这叶无莺还真不知道,上辈子的人选他倒是很清楚,这辈子有没有变化就不清楚了。 跟在他身后的青素轻轻说,“听闻大宾圣上请的是赵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定山王赵明钦。” 叶慎一一听心中一惊,这定山王的名声他也听说过,这可是个凶人呐,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不仅是四处征战的名将,也是饱读诗书的能臣,说一句德高望重绝不为过,只是他凶名赫赫,尤其是妖族畏他如虎。昔日妖族还不像这样低调,出过几个不世的妖王,也在北边掀起过血雨腥风,却到底被赵明钦强行压了下去。 赵明致这个赵家前任家主因为和赵申屠作对,早已经湮没在历史中,现在再也无人提起。当初赵明致曾想过拿叶无莺来牵制赵申屠,赵申屠才将叶无莺暂时送到绿歌所在的异国大陆去,这会儿赵明致已死,和赵申屠关系很好的定山王赵明钦就成了实际上的家主,只是还没过了明路而已。 赵申屠为叶无莺请了赵明钦做大宾,是连叶无莺自己都没想到的。 上辈子当然不是他,只是赵家一个寻常长辈而已,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被这样看重。想到这里,叶无莺并没有多少喜悦的心理,反倒有些复杂。 “那赞者呢?”叶慎一赶紧问。 叶无莺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叶慎一的意图。 大宾这种位置,叶家想也不敢想,但是赞者不一样,这一般是由同辈人担任。叶慎一瞄准了这个位置,估计是想让叶家人来。 叶无莺心中冷笑,以赵申屠的霸道性格,怎么可能让叶家人插手这种事。 赞者……以他的心思,自然是想让谢玉或者顾轻锋来,哪怕是阿泽都行,叶家人还是算了吧。可是他知道,赵申屠不会同意的。上辈子他冠礼的赞者,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赵家人。 “叶家就不要想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司卿一身长衣缓缓走来,“我会做无莺的赞者。” 叶无莺无语地看着他,“胡说什么呢,这就没有巫作为赞者的规矩。” “规矩上可曾说过巫不能做赞者?”司卿反问。 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但是巫这种人照理亲缘断绝,感觉上做赞者……也不是那么吉利? 可是司卿已经在冷笑了,“我倒想看看,有谁敢和我争。” …… 真没人敢,惹恼一位天巫的下场,肯定不大美妙。 叶慎一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却不敢说什么。本来若是让叶家人做了赞者,京中的世家士族必然要多看重叶家一些,对于叶家而言是大好事。 不管怎么说,叶家也是叶无莺的母族,本来叶慎一觉得是有些希望的,只需要先说服了叶无莺。 哪知道被司卿横插一杠。 不远处的月亮门处,叶无嫣静静看着不远处正与叶慎一说话的叶无莺,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幼时天天与她一道爬上阶梯走进家学的小男孩儿,那时候,她也次次生出同他竞争的心思。直到后来测了资质,再后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是连比较也是不能了。 叶无莺已经走得太远,她却还是井底之蛙。 那边说完了话,叶无莺朝这边走来,向她淡淡点了个头,就要擦肩而过。 “叶无莺。”她忽然开口。 那俊丽无双的青年转头朝她看来,倒是那位天巫连头都没回,就拉着他要离开。 “你什么时候再去那个异国大陆?” 青年有些诧异,然后才回答,“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到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这么长的时间,叶无嫣也已经长成了容貌秀美的成年女子,她气质清冷独特,不比某些兄弟姐妹心思那样多,叶慎萍将她保护得十分好,不过,她本身就是那种固执而单纯的女子,哪怕表面上看着不大好相处。 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来就说明她还是有进取之心的。 对面叶无莺微微一笑,“好啊,不过,你可不要指望我会对你另眼相看,我手下有不少投靠而来的世家子,你要和他们一样,从普通士兵做起。” 叶无嫣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回答,“你放心吧。” 月亮门边种着一棵百年树龄的月桂,时值深秋,地上落了一地鲜黄的细小花瓣,却还残留着淡淡的桂子馨香。 叶家,并非全无希望,到底还有些像样的人。 十月二十八,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赵申屠赐予叶无莺一座新宅,在京城东处处权贵之所。 入门一道影壁,绘制银色雄鹰,展翅欲飞,眼神锐利。宅院深深,处处亭台,楼阁精致。 “你瞧,这京城的勋贵,怕是有大半都在此间。” “不过一小儿冠礼罢了。” “嘘,这话可不能叫上头人听见。” “圣上当真……怎可这么盛宠一私生子——” “难道你还不知?其余那些皇子皇女,私下勾结朝臣,积蓄力量,怕是都恶了圣上……” “这一片富贵繁华,定山王亲自作为大宾,圣上可是要认他入宗庙?” “即便这会儿不是,怕也不远。” 那些窃窃私语自然入不了叶无莺的耳朵。 只是从窗口往外看去,那些身着华服的宾客来来往往,却明晰可见。 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今日盛事?连京中百姓都对此津津乐道。 一时间,叶无莺竟是风头无两。 第93章 “这衣服真好看。”阿泽在旁边感叹说。 这是半个月前就为他量体裁衣,再经过半个月百名匠人不眠不休赶制,才做出来的礼服,寻常衣物自然不能比。不比世家那讲究风流婉转的宽袖长衣,这礼服相当合身,甚至称得上修身,从恰好好处的肩膀线条,到紧紧包裹着脖颈的交领,和流畅而下的衣摆,都不是那轻飘飘宽松的模样。 玄色的二重衣里只露出一指宽的雪白交领,这雪色中衣浆洗过,又妥帖熨烫,显得格外挺直。二重衣的玄色染得极好,用的是上好的鲛缎,一寸鲛缎一寸金,单单这么一件衣袍,就贵到令人发指,更别说衣服上巧夺天工的刺绣用的是比发丝还要细得多,单一根凭肉眼都看不太出来的金丝,这绣的竟是凤凰于飞图。外面还套着的外袍遮挡了绝大部分的图案,但隐约可见扬起的金色凤尾。 外袍是深红色的,那是一种厚重而隆重的红,不艳不张,不暗不沉,只是恰到好处的红,醇厚端庄,雍容典雅。以暗金色裹边,再以银线绣以云纹,就愈加透出几分庄重的意思来。 衣服不宽松,就显得很妥帖,宽肩往下,是往腰部收去的弧度,二重衣是配以腰带的,腰带是同外袍的裹边一般的暗金色,中间缀着一颗硕大的红翡,红翡绿翠,这翡翠翡翠,红翡往往比绿翠要稀有,更别说这一块水头极好,剔透莹润。下摆在偏下的地方才铺开,使得叶无莺看上去似是被拔高了不少,整个人都显得修长高挑,身材挺拔。 阿泽的称赞半点都不为过,这衣服确实十分好看。 这样子的一套礼服瞧着简单,并不太过繁复,实则费了大功夫,每一分每一寸都经过匠人的巧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皇家御造,一件一样,天下绝无第二件一样的衣服。 “只是莺莺的头发太短,戴不了冠呢。”谢玉也说。 司卿眼瞳深深,看了叶无莺一眼,“所谓戴冠不过是个形式,并不一定就要真的戴上。” 就比如今天的冠礼,难道真只是冠礼吗?当然不是,所谓冠礼,也只是形式,为了表达赵申屠对叶无莺的看重,只需透出这种意愿,所谓的冠礼不冠礼,其实根本不重要。 这处宅院里,早已经宾客云集,宫廷女官指引着客人入席,青素跟在一位满头银丝的宫廷女官身边,听她细细教导这里面的门道。 京城水深,即便是青素,要学的东西仍然很多。 这位宫廷女官不是旁人,正是青素的嫡亲姑婆。他们一家子都为赵家世仆,寻常也会稍稍高看他们几分,毕竟亲缘关系盘根错节,这家子也很不好惹。 好不容易有了个空隙,青素到旁边的花厅暖房中稍事休息,便看到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子朝她走来。 “阿姐。” 青素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如何亲热。 昔日青素跟着叶无莺去祈南,是根本没有人看好的,她在家中姐妹里长得最为平庸,这差事落到她头上并不叫人意外。眼前这女子名叫蓝荫,在她家中排行第五,生得一副好相貌,身材也婀娜多姿很是美丽。 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并不算深,只因自幼不仅仅是兄弟姐妹的关系,也有竞争在,青素那时爹不疼娘不爱,对这些兄弟姐妹也就是个面子情。 “大姐跟着二皇子流放了,倒是六妹没有跟着四皇子走,”蓝荫轻轻说,“现如今,恐怕大皇女也要被处置了,这回徐家那个自顾不暇,可是救不了她了。” 青素喝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没有说话。 她现在这个身份,自然不用事必躬亲,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后,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蓝荫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羡慕嫉妒,口吻仍是轻轻的,“我现下还能出来,只是代殿下来送礼,不多时就要回到宫里去了。” 她原是赵弘语的女官,也本是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伺候的是皇后之女,正统嫡枝,皇女本人又不是那等暴戾的脾气,即便是偶尔需要伺候到床上去,蓝荫心中也没什么抵触情绪。毕竟三皇女本身生得貌美,并非那些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子。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今日三皇女派她来,就是想让她和这个以前并不亲密的二姐再联系上,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那位身边得用的人。 这件事,除了圣上之外,那人也是关键。 圣上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殿下早已经放弃了打动他,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打动这一个。不管需要付出什么,总还有点可能性。 但是蓝荫很清楚欲速则不达,现如今她的立场和他们相对,并不能一下子获取他们的信任。所以这会儿,她只是和青素稍稍聊了两句,然后递上了礼单。 这一次叶无莺的冠礼,赵弘语送上了一份异常丰厚的大礼。 其中包括四个经过特殊训练的少年少女,他们个个容貌倾城,且都有七阶以上的实力,更难得的媚骨天成,最能给人解忧讨人欢心。 青素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忍不住笑起来,这礼单要是被天巫大人瞧见了,怕是活撕了赵弘语的心都有了! 这些个长在宫中的殿下,对于这等事都不陌生,宫中有专门的教导宫女,叶无莺不同,长在宫外,自然没有宫廷礼司来为他操心。 二十而冠,表示成年,不仅仅是可以成亲了,少年时沉溺欢爱会泄了精气,对身体和武道修行都没有好处,如今成年了,禁忌要少多了,不得不说,赵弘语自己觉得在礼单里加上这么个小小的附赠礼品显得很贴心,然而,恐怕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且明显会触怒更不好惹的一个人。 “收起来。” “是。” “这份礼单暂时不要让天巫大人瞧见。” “什么不要让我瞧见?”就是这么巧,司卿的声音淡淡传来,听得青素一个激灵。 青素还是九级武者,司卿成为天巫却已经好几年了,不注意的话,她根本发现不了司卿的到来。 两根修长的手指直接将那礼单给捏了过去,只扫过一眼,视线停留在最后那行,他的唇角很快带上了几分冷笑,“很好。” 青素:“……”蓝荫,我本来想努力救你一下的。 本来司卿若是没看见,她悄悄将人让蓝荫带回去也就是了,只当没有这回事,毕竟送礼单来的是蓝荫,青素可不管赵弘语的死活,蓝荫是她的亲妹妹,哪怕感情淡泊,她也是准备给她一个面子的,哪知道这么巧,司卿来的时机太…… 她不知道的是,司卿想得更多。 他知道这四个人,他们非但个个长得美丽倾城,且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和双生姐妹,容貌和资质都是上佳,又经过特殊训练自小培养,是最上档次的“礼物”,上辈子,赵弘语也是将他们送给了叶无莺,惹得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后将叶无莺囚禁在了巫殿之中。 这四个人,上辈子就是死在自己手上,到死都没能碰叶无莺一根手指。 垂了垂眼眸,掩去眼中的血腥之意,他现在担心的是,叶无莺一看到这,就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哪怕这并非最主要的原因,只是导火索之一,但毕竟不是无关紧要,叶无莺也一定记得。 反正不管如何,他也不会将他们送到叶无莺面前的。 “人在哪儿?” 青素叹了口气,“应当待在后面堆放礼品的侧院里。” 司卿面无表情,“派人将他们送走。” “送到哪里去?” “送去阿泽的院子。” “……哈?”青素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卿反倒笑起来,似乎有些异样的愉悦,“没错,送去阿泽的院子,无莺不会介意的,就将这份礼物送给阿泽好了,他也二十了不是吗?” 而且不比谢玉和顾轻锋,瞧着对这档子事不上心,实则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只有阿泽都二十了还一副没开窍的样子。 “放心吧,无莺那里我去说。” 青素:“……” 总觉得司卿这会儿的笑格外不怀好意。 “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司卿意味深长地说,“比如把他们变成阿泽的命侍如何?只能乖乖听命于他,且终生不能背叛。” 青素:“……”好污。 她要不要去告诉少爷一声?顶着司卿那让人颇有压力的眼神,青素觉得自己一定要去,这么大的事,少爷怎么可以不知道! 司卿已经去找这份礼物了,青素脚步匆匆,跑进了礼堂,恰好碰见叶无莺出来。 他身着礼服,剑眉斜飞,眼若星辰,当真俊丽无匹。 青素顿住脚步,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也难怪司卿大人对少爷这版执着钟爱,容不得旁人觊觎半分,瞧着堂中落在少爷身上的灼热目光,恨不得将他占为己有的并不在少数。 幸好司卿大人不在此间,否则就怕再惹出什么事来——可他是少爷的赞者,总是要来的。 “少爷!”青素走过去,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叶无莺脸色古怪,“你说什么?”他朝不远处一无所知的阿泽看去。 青素苦笑,“司卿大人着实有些胡闹。” “你是说,他们是赵弘语送来的?” “嗯,是她身边得用的女官亲自给的礼单,里面就有这四个人。” 叶无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谁,也解释了司卿为何没有在这里等自己,而是亲自去了。 他在心虚! 时至今日,司卿仍然在担心自己想起那些过往,再次对他生出戒备恐惧,害怕自己因此再一次远离他,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仍然在担惊受怕。 叶无莺心中通透,忍不住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真的可以这样吗?”青素说,不带这样坑友人的啊!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迎上来的宾客直接团团围住了叶无莺,让青素连再次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赵申屠亲自来了,场中不少人齐齐色变。要知道,即便是宫中那几个皇子皇女,行过冠礼的他都未必亲自出现。叶无莺只是一个私生子,哪怕再得看重,不少人心中仍是有些看轻他。 “这是要变天了。”不少人轻轻感叹。 也就只差那一层窗户纸而已。 实则叶无莺反而不像他们那么想,赵申屠心思深沉,现在瞧着自己众星捧月,正是一片绚烂,却何尝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烈火烹油,花团锦簇,未必没有危险。 只是叶无莺丝毫不害怕而已,他已经是圣者,这天下或许还有不少能威胁到他的人,但是能走到圣者这一步的都付出了相当程度的艰险,他们哪里又肯轻易拿命来搏? 赵明钦亲自将赵申屠迎进了内室,不多时,叶无莺也被叫进去了。 看到赵申屠蹙着眉的样子,叶无莺心中略一沉吟,就知道大抵又出了什么事。 一看到叶无莺进来,这英姿勃发气势逼人的模样,赵申屠似乎有些欣慰,缓和了脸色,略略笑了笑,“果然是长大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瞧着还半大不大,就敢和我顶缸了。” 叶无莺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现在想和他玩温情吗?可惜这一套半点都不适合赵申屠。 果然,赵申屠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敛起了笑容,“吾儿既然已经长大,何不为父分忧?” 来了。叶无莺心中暗自说,但是他才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赵申屠,“我还是要回到艾尔沃德去的。” 赵申屠果然不悦了,他冷冷说,“那地方有什么好?” “那地方至少是真正属于我。”叶无莺寸步不让。 赵明钦看着这对父子互相瞪着眼睛,一边想笑一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叶无莺一眼。 时至今日,他才是第一次见到叶无莺,但关于他的事倒是听说过不少,现在一见,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若是将这件事做成了,便是替我大殷立了大功,我自然可以顺理成章让你认祖归宗,到头来,我们大殷的千万里山河,还不是都属于你?拘泥于那么一小块地方,眼皮子也太浅了。” 这话一出口,连赵明钦都狠狠吃了一惊。 叶无莺却冷笑,赵申屠给他画了个大饼,但是这饼是容易吃的吗?立了大功就可以顺理成章让他认祖归宗倒好了!而且,也不问一问叶无莺想不想改姓赵,现在他觉得姓叶叶挺好的。 “我之前破了蛮人神庙,至今数年西荒平安蛮人无力犯边,可是为我大殷立了大功?” 赵申屠皱眉,看着一脸不逊的叶无莺。 “可事到如今别说是论功行赏,连提都不提起了,”叶无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时间久远,所以就默默地当做忘记这回事了?你让我相信什么立了功就能怎么样,还是算了吧。” 赵申屠英俊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一贯的带着些微嘲讽的浅笑,他往后一靠,口吻慵懒,“明钦,你说这可怎么办,这儿子不仅不听话,而且十分不好骗。” 叶无莺:“……”骗你妹! 赵明钦叹了口气,“圣上这又是何必呢。” 这对父子真的像,尤其是这样站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的心硬如铁,根本不会为感情左右。赵申屠试图用温情感化他那是说笑,叶无莺同样不会信赵申屠能有那份感情——他们俩甚至一个都不信什么父子天性。 “罢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谈。”赵申屠支着下颚,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叶无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赵申屠开门见山。 叶无莺神色平静,“把他们都交给我。” “哦,你是说那些个不孝子女?”赵申屠直接说。 “没错。” 赵申屠轻笑一声,“很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例如赵弘语和赵弘旻,即便是我都不是那么能轻易动他们。”他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说明他这会儿已经认同了和叶无莺说话的平等身份。 扣除他们两个,只剩下大皇女赵弘霜,还有惠妃之子赵弘启,剩下的就是赵弘毓、赵弘琰兄妹,然而叶无莺很清楚,其中真正的主谋,就是赵弘语和赵弘旻。 “我不信。”叶无莺干脆利落地说,“如果你真要动他们,不论是皇后还是上官家,都阻拦不了你动手。你年纪还轻,难道皇后和珍妃不能再生孩子了吗?他们绝不会为了一个人和你翻脸。” 赵申屠目光炯炯,“你倒是对我很有自信。” “那是当然。” “好吧,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你听好,明年初恰逢龙族百年一次的水龙吟大典,他们特地派使者送了帖子到京城来,说是要我大殷派人观礼。当时那使者神情倨傲,我觉得大抵宴无好宴。”赵申屠缓缓说,“可是历年来的水龙吟大典我们大殷都会派人去,百年之前,明钦的哥哥就曾去过。” 赵明钦在一旁点点头,“那会儿龙族与我大殷的关系还没这么糟糕,但我兄长仍是一去不回。”他神色冰冷,“龙族说他与一位龙族公主两情相悦,自愿留在龙宫之中,这些年我也收到过我兄长寄来的书信,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叶无莺皱眉,上辈子他从未听过此事。 “我让弘语和你一起去,”赵申屠微微一笑,“她名义上毕竟是我的嫡女,龙族邀请的是我大殷的皇子皇女,恰好她去正合适。” “你是说——” 赵申屠一字一句道:“一旦进了东海,脱离了我大殷的领土,不论是谁都护不住她,端看你要怎样做。” 叶无莺哼了一声,“你不过是想骗我去而已。” “我会封你为天威将军,甚至可以给你身边的两个小朋友封个统领之职,让他们和你一块儿去,”赵申屠诱惑他说,“你之前立过大功,又是为了我大殷去龙族涉险,谁也不敢说什么,而你想要报仇,我也不拦着你。” 叶无莺正在思考其中得失,这绝对不是什么容易干的事,否则赵申屠也不会步步退让,“赵弘旻呢?” “上官家向来识时务,”赵申屠微笑着说,“在你归来之日,便是他病死之时,你看如何?” 明明赵申屠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叶无莺却看到心下一片冰冷。 赵申屠这样的人,当真是铁石心肠吧,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他亲生的子女,可是在他的口中就好似是丝毫不重要的小猫小狗,轻易都可以丢出去作为交换条件,生死不过他一句话,且不见他动容半分。 叶无莺心中更加警惕起来,愈加不指望赵申屠有什么所谓的亲情。 一切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如果不是这辈子他对赵申屠来说十分有用,恐怕就是他死了,赵申屠也不会有丝毫伤心。就好像上辈子一样,死就死了吧,他根本不在意。 “当然,我知道以你的聪明,肯定能够做到将弘语之死嫁祸龙族的是不是?”赵申屠甚至十分贴心地提醒他,“我们大殷皇后之女,身份贵重,龙族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声音冷漠锋锐,一时间犹如满室刀光剑影,竟是叫人呼吸一窒。 叶无莺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掌心都有了一层汗意。 连死都要压榨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一切只要是可以利用的,赵申屠都会毫不客气地拿来用,就好像之前叶无莺遭受的那场围杀一样。他明明清楚,想的却是怎样在那场围杀中让自己揪出更多的东西。 那些牵涉其中的朝臣现在才刚倒了三个,其他的赵申屠引而不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机恰好可以拿出来用。 叶无莺忽然就理解了赵申屠这会儿坐在这个位置的原因,他最后能够获得胜利,无关其他,就是因为他足够冷血,六亲不认,一切都能拿来利用的话,还有什么做不成呢? 大殷如今四海升平,座上却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丝毫不会为感情所动的君王。 未必不好,却也叫人心中发寒。 但是最后,叶无莺仍是抬起头来,平静地答:“好。” 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需不要对赵申屠抱有太多幻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以前他羡慕嫉妒过甚至害怕过的那些人那些事,不过如此,弱小得不堪一击,只能被利用被舍弃。 这是一局棋盘,他不做棋子,他要成为下棋的人。 第94章 赵申屠和叶无莺说话的时间并不长,等到赵明钦一脸亲热和叶无莺一道走出来,甚至挽着他的手时,众人看着叶无莺的眼神难免也要慎重几分,只当赵申屠与他是真的父子情深,以至于赵明钦也是如此看重于他。 真实的情况只有叶无莺自己知道,即便是赵明钦,恐怕心中也觉得赵申屠待叶无莺有几分不同,若不是有上辈子在,叶无莺或许也会生出几分疑惑。 但事实上,叶无莺很清楚,如果他没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在赵申屠的眼里,未必就比得上被他舍弃的那些子女。 冠礼进行得很顺利,一身礼服的叶无莺缓缓跪下,赵明钦亲自给他戴上一顶白玉冠,并祝以贺词,最后他笑眯眯地说,“冠礼既成,无莺从今日起便成人了,身为长辈,赐你一字弘渊,你看可好?” 叶无莺:“……”他明明告诉过赵申屠张衣白张将军给他取过表字的,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看赵明钦这表情,他就知道这个什么所谓的字,恐怕是赵申屠取的,绝不是赵明钦的手笔。 而且“弘渊”这算什么?他姓叶不姓赵,若是换个姓,那就是标准的赵家这一辈的排行,叶弘渊是比叶无莺要好听地多了,但是赵申屠这家伙怎么这么别扭,明知道他有字了——好吧他是不喜欢天鹰那个字,但是你要和张将军闹别扭也别这么幼稚行吗? 在这样庄重正式的场合里,叶无莺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且确实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字。长者赐不可辞,张衣白替他取过表字的事他没往外说过,再加上赵明钦辈分太高,这种时候说出这件事不仅仅是不给赵明钦面子,听着还很像是借口。张衣白离开京城已经多年,连旧年老友都不剩下几个,难道还指望他们能出头吗? 除了这个意外,一切都很顺利,不少中年男女都用一种看女婿的目光慈爱地注视着叶无莺,让司卿心中略微有些不爽快。 今夜,这座府邸之中大开宴席,流水宴一直摆到深夜时分方才散去。 阿泽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情绪还很亢奋。这座宅子是赵申屠赐给叶无莺的,于是都预留了几个小伙伴的院子,谢玉和顾轻锋的紧紧连在一块儿,阿泽的院子在另一边,他不喜欢人伺候,这个院子不大,也很清静,和在巫殿的那个小屋子差不太多。阿泽一直是个恋旧的人,也不喜欢改变。 但是一走进去,他就发现有些不对,立刻警惕起来。 在司卿看来,阿泽简直是蠢蛋一个,年级也不算小了,却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但事实上阿泽作为一名九级炼气士,又是年纪幼小时就跟着叶无莺从博望到京城,跟着师父学本事,叶无莺经历过的那么多事,他多半也参与过,怎么可能真的愚蠢。 他只是想法没有那么复杂,可以不去动脑子的时候就懒得去想,而不是真的笨蛋。 阿泽的实战经验堪称丰富,只听到些许不对的声响,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什么人!” 然而令他傻眼的是,从他的院子里走出来的不是刺客,而是四个貌美如花的少年少女,他们清一色十六七的如花年纪,且不仅仅是容貌上的美丽,他们的姿容无可挑剔,举止优雅动人,连微笑都是恰到好处的诱惑温柔,更难得的是,四人容貌上很有几分相似,偏偏气质并不相同,一清丽一冷艳一娇憨一温婉。 “见过主人。”他们齐齐俯身行礼时,声音更是悦耳动听。 阿泽:“……”这是搞什么? 恰好青素决定来看看,顺带给阿泽说明一下情况,一走进院落,就看到阿泽跟看救星一样朝他看来。 青素本来对阿泽是略同情的,一看到对面那四个极品尤物,又觉得没什么好同情的,这样四个人哪怕摆在院子里瞧都很赏心悦目,于是将司卿制作的命牌交到阿泽手中,“从今天起他们就跟着你,你愿意让他们如何就如何。”她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便是当小厮丫鬟使也是行的。”另一种用法有些太不纯洁,她实在不好意思说。 阿泽鼓了鼓脸颊,“我不傻。” “什么?” “他们一定是别人送给大哥的吧?” 青素讪讪的。 “然后被天巫大人直接塞到我这儿来了是吧?”阿泽一语戳破真相。 青素看向那四个眼神哀求朝她看来的兄妹,终究还是说,“他们也是苦命人,这样的命运不是他们能选择的,既然拿了他们的命牌,便不担心忠诚的问题。你也看出来了,他们都是七级武者,且练的是特殊的柔术,联起手来击杀一名八级都没有问题,收下他们没什么坏处。”反正退回去他们反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多半还会被赵弘语迁怒,即便没事了,还是会被她送给别人。 与其被送给朝中那些垂暮之年的老头子,或者暴虐成性的世家子,还不如阿泽这样年轻单纯体格漂亮的青年人。且他是叶无莺最信任的人之一,未来指不定还有好的前程。 主家的富贵虽也是他们的富贵,但是与其被关在笼子里做金丝雀,战战兢兢地过完一生,倒不如安安分分守着一个人哪怕只能过寻常的普通日子。 他们倒也想嫌贫爱富,但是命运的残酷早已经让他们不能考虑这种东西。作为礼物被送了来,难道还有挑选主人的权力吗? 阿泽不傻,他只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那个什么,是另一回事,于是,他非常纯洁地收下了这四个兄弟姐妹,让他们住在他的院子里,反正空房间还有好几个。 “你们叫什么?” “还请主人赐名。” 阿泽歪了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大会走取名这种事,明天请大哥来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睡,如果缺什么可以和如意姐姐说,她是青素姐姐身边得用的人,事事都做得很稳妥。” 四人心中温暖,齐齐说,“容我们伺候主人休息。” 阿泽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习惯了自己来的。”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俩姐妹中较小的那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悄悄对其他人说,“我们似乎跟了个好主人。” “至少脾气不坏。” “也不好色。” “还很年轻,长得也好。” 最长的那个少年悠悠叹了口气,“跟着他也能过几年好日子,只需主母不进门,我们便能过得安生,只是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瞧着温婉秀丽的少女微微一笑,“能有这样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之前殿下想将我们送给刑部尚书,那个老头子家里有只胭脂虎,听闻单单是与老头子有染的下人就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若是我们去了,不想被打死少不得要逃命。” 四人相视一笑,各自歇下,根本不计较宅子太新,很多还没置办好,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些冷,十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有些寒凉了,他们并非真正身娇体弱的玩物,这一觉安下心来,反倒睡的很香。 第二天一早,阿泽就带着他们去见叶无莺,叶无莺再见到这四人,心中有些复杂。上辈子他太心软,司卿却太偏激,着实满手血腥不是什么好人。他因怜惜这四人命运将他们留下,司卿却醋意大发置他们于死地,说到底他们都是无辜的。 “大哥,我不会取名,你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司卿在一旁努力忍还是没忍住,“都是你的人为何带来让无莺起名字?” 他明明不想说话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让叶无莺不痛快的。哪知道阿泽偏偏要来讨嫌,起个名字那么难?哪需要无莺来取。 “我不擅长这种事。”阿泽面对他就要干脆多了,“要不你来?反正人也是你塞的。” 司卿听出了阿泽话里的埋怨,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小子长进了啊,反了天了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叶无莺想起了上辈子给他们取的名字,到底没有说出口,“你让你谢姐姐帮你吧,我取名字也比较一言难尽。” 阿泽笑起来,倒是没觉得叶无莺是推脱,“这倒是,看看吉祥如意喜福安康,这都是什么名字!”说的是现在下面四个得用的婢女小厮,如意和喜福跟在青素身边,吉祥和安康是现在眼下跑腿的小厮,名字都是叶无莺取的。 最终,还是谢玉给取了名字,两兄弟一个叫倚剑一个叫侍剑,两姐妹一作听竹,一叫挽竹。都不够柔婉多情,甚至没有多少妩媚诱惑的意思,四人拜谢过,就乖乖跟着阿泽回到了院子里。 接下来他们就在京城住了下来,每天还是有大叠大叠的帖子送到家中,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世家士族,恨不得在帖子上写明了这是相亲宴,叶无莺统统回绝了,司卿仍然显得心情很不好。 叶无莺想开之后,心境开阔,眼界格局也不同,整个人精气神都有了很大提升,这种气质使得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增色三分,轻易就能勾得人心神荡漾,怎让他高兴得起来。这样的叶无莺,便是号称最难娶的那几家的世家女,都透出了几分意思来。 “放心吧,对这些我统统没有兴趣。”叶无莺看着日渐暴躁的司卿,不得不出言安慰了他一句,“而且,我总觉得赵申屠这会儿也不想让我和这些世家走得太近。” “这是为什么?”顾轻锋有些不理解,“他应当是真的想培养你才是。” 谢玉倒是看出几分,冷笑着说,“因为莺莺若是这会儿开始发展势力,可是不符合今上这位的利益了,怕就怕他连莺莺的婚姻也拿来做获取利益的工具。” “他敢!”司卿眉目凌厉,透出几分戾气来。 他可不管座上那位是不是皇帝,而且是真的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的。 叶无莺并没有反驳谢玉的话,甚至淡淡说,“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是吗?”阿泽竖起耳朵,“是谁是谁,哪家的?” 谢玉瞟了司卿一眼,“最有可能的还是徐家或者上官家。” “怎么会?”顾轻锋皱眉,“徐家虽然没有直接牵涉到之前围杀莺莺的事里来,却也是难辞其咎,听闻徐惠商已经‘病’死家中,徐翊巍也讨不了好。”上官家倒是好理解,圣上准备牺牲掉赵弘旻,珍妃也不得他的欢心,或许会让叶无莺娶一个上官家的女儿,来做一定的“补偿”,毕竟上官家一直是很“忠心”的皇权一派。 司卿冷笑,“正因为徐家在这件事里表明了态度,所以也会要求补偿。虽然子孙不争气,徐家那几个老头子精明着呢,说起来三个超品世家是赵家、徐家、上官家,其实真正懂里面门道的都清楚,上官家要比赵家和徐家差上一筹。” 叶无莺平平淡淡地说,“补偿个鬼,想都别想!” 司卿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些。 “青素,之前让你打听的消息呢?”叶无莺转过去问。 青素递上一叠资料,“龙族一向神秘,连北境的妖族都比他们资料要多。之前司卿大人抓的那两个妖王已经彻底被榨干了,整合出来的妖族资料十分详细,可是龙族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连绿歌那里都仔细问过,得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 “巫殿倒是有一些龙族的资料,”司卿缓缓说,“天巫有查看那些资料的资格,但是不能带出巫殿。” 叶无莺看向他,“挑重要的说。” 司卿神色凝重,“好吧,最重要的就是,根据巫殿的记载,龙族明明有颠覆天下的实力,却偏偏一直居于东海一隅,这十分不合理。” “不仅如此,他们上千年来都十分低调。”谢玉蹙着眉,“我看过一些资料,百年一次的水龙吟大典,大殷每年都会派皇族去,几乎都没能回来,用的借口都一样,和某位龙族公主或者太子两情相悦,想要长居东海。” “从那两个妖族那里得来的消息,”青素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龙族同样会请一些血统高贵的妖族前往,同样也是一去不回。” “他们想做什么?”顾轻锋想不明白。 司卿淡淡说,“他们一般只扣下大殷皇族,这次名义上去的皇族是赵弘语,无莺的身份不暴露的话还是安全的,但就怕有心人巴不得告诉龙族,无莺也是皇族,还比赵弘语优秀。” “这么一看,这一趟其实很危险。”谢玉分析着,“赵申屠果然没安好心。” 她对皇帝也是半分尊敬没有。 叶无莺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只刹那之间,他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外厅。 一个青年正站在大厅里,一众仆人想拦却又不敢拦,因为之前拦他的两个仆从正倒在地上呻吟,显然被他伤的不轻。 叶无莺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眼前这人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上辈子见过好几次,这人做的是也让他太难以忘记,陌生是因为……神情眼神全然不同。他是赵弘毓,如今看去全然是个眼神单纯个性固执的孩童。 他也是金雷真武体,宫内的绝大部分人却已经遗忘了,因为他们都认为他是个傻子,资质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事实上,他傻归傻,这会儿却也已经是九级武者,比聪明人进阶还要快。 只是境界是一回事,真正打架的本事是另一回事。赵弘毓不像普通人那样可以系统地学习一门功法,所以他的体质虽强境界虽高,出手却仍然显得粗陋不堪。 “你不要伤害妹妹!不要让妹妹生气!你这个坏人!”赵弘毓大喊着,满脸的仇视。 叶无莺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许装疯卖傻的痕迹。 “不用看了,他绝不是装傻。”司卿嘲讽的声音响起,“而是真傻,这会儿还被人当枪,被偷偷从宫里放出来,想让他触怒你,好让自己缓过气来呢。” 叶无莺从不是粗心的人,尤其对于他的敌人,更是素来仔细,从不留下后患,“竟然送上门来了……”他翘了翘唇角,“在宫里头,还真不容易抓他。”他伸手,一下子就制住了赵弘毓,他是圣者,压制个九级就跟玩似的。 比起实战经验,现在站在他身旁的谢玉、顾轻锋、阿泽甚至是青素都比他强,哪个他都打不过。 “给我仔仔细细地检查,”叶无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总是不相信……”他眯了眯眼睛,没有说下去,那么聪明的人,会真的变成傻子。 上辈子,赵弘语他们加起来,都比不过赵弘毓一个人,哪怕司卿说他已经疯了,叶无莺却总存着两分犹疑,可是赵弘毓一直居于深宫之中,他即便是想确认,也无法做到。 当天,偷偷出宫的赵弘毓就此失踪,然而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不仅赵申屠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连他的亲生母亲也不敢说一句怨言,毕竟她还有个聪明的女儿要顾,那个傻儿子……失踪就失踪了吧。 赵弘毓被捆得结结实实,塞在一辆特殊的马车中,正朝着艾尔沃德的方向奔去,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甚至没有用直接传送到艾尔沃德城主府地下的那个传送阵,而是用的半废弃的那个最初绿歌用的传送阵。 他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并不见慌乱。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带他来的是青素,只见她带着微微的笑意,“殿下不必担心,少爷没打算要了您的性命。” 看着架势也知道了。生平第一次,赵弘毓后悔不已,装疯卖傻那么多年,连他那素来谨慎多疑的父皇都信了,怎会在这里栽了跟头?本来在他的预想之中,凭借叶无莺的聪明,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即便可能吃些苦头,却未必有多少危险,如果他是叶无莺,就会顺着自己这根线,查出幕后的主使者是赵弘旻。 比起自己,追究赵弘旻的责任显然更重要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赵申屠和叶无莺早就谈好了交易,赵弘旻根本蹦跶不了多久了。 “将我的命牌都握在手中了,和要我的性命有什么区别?”赵弘毓反讽说。 青素柔声道:“殿下装傻装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也要活着,哪那么容易死呢,我们少年并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赵弘毓眼中怒气勃发,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叶无莺会这样看重他。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他从小就是个傻子,事实上开始那些年确实是,直到三年前意外吞下一株奇花,渐渐开始恢复神智,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他。他已经不再是傻子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包括他的母亲和妹妹。然而赵弘毓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层保护色,反而变成了他被舍弃的催命符。 谁会在意一个傻子呢? 这世上谁都在看轻他忽视他,反倒让他在大殷的皇宫里过得舒服自在,再怎么说他也是身份高贵的皇子。连对他十分好的妹妹,事实上对他也是怜悯多过爱护。 从叶无莺抓住他的那一刻起,赵弘毓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个人很看重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郑重而且忌惮。 这种感觉很新鲜,也让赵弘毓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为什么呢? 他可以确定,自己与叶无莺从无交集。叶无莺的种种事迹他倒是经常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赵弘毓甚至存着那么一两分欣赏的意思,至少比宫里那几个像样多了。 然而,现在自己竟是连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中。 赵弘毓想起那位天巫大人怒气冲冲差点要杀死自己的模样,当时就感到很不安而且莫名——显然,他已经不记得幼时曾见过那位巫一面了。那时他还太小,且那几年的疯傻确实损毁了一些他的记忆。 “他到底要我做什么?”赵弘毓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很快,他就稳定了情绪,冷冷问身旁的青素。 青素笑得很温柔,“以后可不能叫‘他’,要叫少爷,从今日起,殿下就不再是殿下,抛去‘赵’这个姓氏,你从今往后,姓叶,不姓赵。” 赵弘毓的心彻底往下沉去,叶无莺这样对他,竟然真的不是要把他当做人质或者棋子,而是要他改变身份,作为另一个人而活。若是前者,他还能做些什么,来提高自己的价值,可偏偏是后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少爷很看重你呢。” 前方,崭新的艾尔沃德荒原已经渐渐映入眼帘,青素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赵弘毓一眼,并没有打开他手上的枷锁。 “这是少爷给你的第一个任务。”青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学习此处的语言,并了解这片大陆。时限三个月,不要试图逃跑,少爷说过,你一旦逃跑,不管手上握有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捏碎命牌。正如我所说,少爷很看重你呢,若是你不听话,他宁愿立刻毁了你。” 赵弘毓听着那清淡的声音,几乎悚然而惊。他知道,这个侍女说得是真话。 他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即便不再是傻子,也一直装疯卖傻,着实做了不少蠢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够让叶无莺看重,这不符合逻辑。 根本没道理啊! 第95章 秘密将赵弘毓送往艾尔沃德的事赵申屠也很清楚,叶无莺没要了这个傻儿子的命,只是让他失踪将他送走,哪怕被做成了命侍,赵申屠也根本漠不关心,只以为叶无莺在出气而已。 一个傻儿子而已,比已经被弄死的赵弘冲还要不得他的看重。 赵弘毓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心中气苦不已,这里远离京城,再想翻盘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如今自己的命牌握在叶无莺手里,一切已成定局,让他摆脱不得。 不说赵弘毓气得快发疯,司卿也很不高兴。 “弄死他也就算了,何必还要留他一条命。”他以为自己做的事万无一失,哪知道还是出了疏漏,自然有些恼羞成怒。 叶无莺摇摇头,“说来赵弘毓除了挑拨离间让我们两人反目成仇之外,针对我的那场围杀,他本就几乎没有参与。”上辈子赵弘语、赵弘旻甚至插手不到赵弘毓身边,他防这些兄弟姐妹防得滴水不漏,还是赵弘旻假借赵弘毓的名义,利用赵弘毓不成器的某个母族娘舅去买的凶。 这辈子赵弘毓清醒的时间毕竟太短,宫中没能经营多少人手,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司卿怒目而视,“这还不够?仅仅是这个就足以让他死一万次!若非想让他生不如死受尽侮辱,我又何必让她变成一个傻子,早在他幼时就杀死他了!”哪知道就算变成傻子,他也没有过得很糟。 叶无莺看着他,“你理智一些。” “我够理智了!”司卿看着平静地说,“你觉得那些不重要,觉得他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重要?” 叶无莺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爱情确实没有生命来得重要。其实重生之后,我并不恨赵弘毓,虽然他曾看不起我,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确实缺点太多,根本与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殷都格格不入。尽管厌恶他,也与他是敌非友,但是我确实不恨他。”比起其他赵弘语、赵弘旻、赵弘冲以及赵弘霜他们,重生之后的叶无莺,对赵弘毓的心情是复杂的,但却绝对谈不上恨。 一时间,室内一阵沉闷的压抑。 叶无莺想,他和司卿果然还是有不同。从上辈子开始,司卿就一直身有痼疾,照理这种人应当更加珍惜生命才是,可是他并不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出身仍带着厌恶,他不怕死,这人性格偏执,却是真的从未看重过自己的生命。 可是叶无莺不一样,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不想死。 就在他以为司卿要拂袖而去的时候,司卿反而上前一步,朝他的唇上咬来! 这是一个激烈的吻,让叶无莺恍惚想起上辈子那些他们几乎可以说反目成仇的岁月。 司卿有些恨恨的,吻过他之后转身就走。 他与其说是气叶无莺,不如说是气自己。感情这种事,总是很难找到真正的公平,爱得多与少,根本不受个人控制,在他与叶无莺的这场感情之中,重来一次他的感情变得愈加浓烈,叶无莺却恰恰相反,他用尽办法方能有现在的局面。 虽这多半是自己的错。 司卿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性格更是谈不上温柔,他骨子里的执着偏激很难改变,若非如此,单单只凭赵弘毓那些轻描淡写的小动作,哪里能轻而易举就离间了他们。 那会儿叶无莺不信任他,他实则比叶无莺更难付出信任。 他恨赵弘毓,一直恨他,因为这样,他就能对自己说,我错得没那么多,都是赵弘毓的错。 谢玉来的时候,恰好与司卿擦肩而过,看到他的脸色,她略微有些诧异,因为从未见过司卿对叶无莺发脾气。 “他没事吧?” 叶无莺摇摇头,“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谢玉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叶无莺,“我从赵博瑞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赵弘霜还真是贪心不足。”一看字条,叶无莺冷笑一声,“作为赵申屠的长女,其实她原本的牌还不错的,只是太蠢。” 赵申屠这人性情凉薄冷酷无情,但对于第一个孩子,原还是有些温情的,时至今日,赵弘霜将那点儿温情折腾得半丝不剩,也是一种本事。在诸位皇子皇女中,她只最贪婪最爱装模作样的一个,也难得徐惠商居然吃这一套。 她继承了赵申屠十分的凉薄,却没有他的手段和头脑,真是可笑。 作为皇子皇女,其实他们绝大部分智商还是在线的,只是像赵弘霜和赵弘申这种,就是有些小聪明的普通人,能平安活到成年,本身就说明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早就死在宫墙内了。赵弘旻的段位要稍高一些,他手段残忍,却托庇于家族和母亲,扫尾工作做得极好,在外的形象不错。再之后就是赵弘冲和赵弘语,他们是真正的聪明人,然而,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赵弘毓。 “不用管她了,大概也就是这几天,她也就要玩完。”叶无莺说着,“赵弘毓那边怎么样?” “青素已将将他送到艾尔沃德了,先将基础打起来。”其实谢玉也有疑惑,“为什么你要将他送到那里去?他一个……虽然不傻但也看不出多少能力的皇子,你为什么这么看重?” 叶无莺只能含蓄地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末。 又是一年巫祭,身为天巫,今年的巫祭由司卿来主持,这也是他第一次主持巫祭。 哪怕吵了架,司卿仍然是雷打不动邀请叶无莺作为客人。 到这会儿,已经再没有人觉得叶无莺不配了。 “这里请。”容貌秀丽的婢女恭敬地引着他前往上座。 几乎所有能成为巫的客人的,都是老头子,叶无莺还记得第一次自己走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眼里的那种轻蔑不屑,哪怕知道他是赵申屠的儿子,对于这些世家大佬来说,那又算得上什么,不过是私生子罢了。而如今,他们却一个个带着亲切温和的微笑,看着叶无莺的目光十分亲善。 心中带着嘲讽的笑,叶无莺的表情平静,一步步走上了视野最好也最尊贵的位置。赵申屠就坐在他的左边,毕竟司卿这会儿是天巫了,与当年的大巫也不一样,才能给叶无莺这样的尊荣。 赵申屠坐姿慵懒,半撑着脑袋,看到叶无莺来了,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来了?” “嗯。” 这一年,司卿是主祭。 等到巫乐响起,那带着某种奇诡感觉的缥缈乐声远远传来,一人身着红衣迤逦而来,他戴着凶如恶鬼的面具,与身上纹绣大朵血色鲜花的艳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藏在面具后的容貌瞧不见,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清冷深邃。 他的手上持着一根花杖,穿着厚底的木屐,一路走来的时候,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叶无莺不是第一次参加巫祭,他知道等会儿要发生什么,简而言之,就是……跳大神。 没错,就好比民间传说中那些招摇撞骗的巫术一样,跳个大神权当祭祀了。只是大殷的巫跳起大神来格外好看而已,哪怕是往年那些老头子老太太来跳,都能跳得十分好看,带着一股子神秘莫测的味道。 司卿是最年轻的天巫,今年过年恰好又在京城没到处乱跑,那些老头子老太太顺理成章地让他来跳。 叶无莺还真是两辈子第一次看到叶无莺跳大神。 他抬起花杖,只见那根长枝上瞬间花开瞬间花灭,引得场中众人一声轻呼。 司卿这个天巫,自然是实打实的天巫,方能撑得起一整场巫祭。因为在巫祭当时,明明黑云压城天将欲雨,却瞬间万里无云晴空碧蓝,阳光洒落在那红衣鬼面之上,神圣高贵,犹如一个真正的神灵。 他开始跳舞,这是一场难以形容的舞蹈,绝不是简单“跳大神”三个字可以形容的。 叶无莺正看得入神,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信任他?” 说话的是赵申屠。 赵申屠仍然面向场中跳舞的司卿,并没有朝他看来。 叶无莺几乎没有犹豫,“嗯。”他回答。 赵申屠嗤笑一声,“巫本该纯洁,一生侍奉神灵,然而根本没有人能做到。” 一听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什么神灵不神灵。 昔日叶其裳也是大巫,不还和他生下了叶无莺吗?至今巫殿也睁只眼闭只眼,并没有人来指责他亵渎神灵。 他这话,未尝不是在贬低叶其裳,叶无莺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 “听我一句,不要对任何一个人付出百分百的信任,”赵申屠声音冷酷,“这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感情这种无谓的东西,要来做什么?” 叶无莺心中一动,觉得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和司卿的关系。 “迟早有一天,你是要成亲生子的,想要成为赢家,就不要讲感情。”赵申屠说的话在那渐渐隆重起来的乐声里显得有些模糊,“这种牵累毫无用处,只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牵绊和——弱点。” 叶无莺冷笑,“只有弱者才会害怕连感情都成为弱点。” “哦?你倒是挺有自信。”赵申屠似笑非笑,“年轻时候情重爱浓,但这又能持续多久?若是喜欢,浓情蜜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付出真心便无妨,他也确实长得好,难怪你难以自持。但人心恐怕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也是最不可信的。” 这回,叶无莺确定—— 赵申屠确实是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申屠:玩玩可以,不许动真格的。 叶无莺:……哈? 司卿:玩你妹! 第96章 赵申屠知道了,叶无莺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知道的,随后就想起了绿歌,怕是早在艾尔沃德,他就知道了吧?然而却从没提起过,直到现在,司卿主持巫祭,他才忽然开口。 叶无莺早就觉得奇怪,赵申屠其实并不常出席巫祭,缺席的时候比较多,今年居然这么好心情,早早坐在这里等他。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他淡淡回答。 赵申屠弯了弯唇角,并不是以劝说的口吻,而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许当真,他绝非你的良配。” 叶无莺几乎忍不住立刻反击,“你认为怎样才是良配,你的皇后那样的,还是珍妃那样的,亦或者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 “不管如何,他总是个男子,这世间阴阳调和方才是正道。”赵申屠淡淡说,并没有回答叶无莺的问题,“更别说他即便是个女子,身为巫就不要妄想真能在世俗中与你相守。” “我不在乎。”叶无莺回过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即便不是司卿,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我不会在乎他的性别身份,我也不害怕他会成为我的弱点,更不会因为担心受到伤害而离开他。” 其实两辈子他都是如此,结果上辈子司卿生生把他这份坚定给折磨没了,到底只剩下了恨。 到了这辈子,这话不仅仅是为了说服赵申屠,也是为了说服自己,是啊,我原是这样的,他不要变成赵申屠那样连半分真心都找不到,凉薄到叫人心寒的人。 听到叶无莺的话,赵申屠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恍惚,最后却仍是不悦,哼了一声,“天真!” 叶无莺也冷哼了一声,“胆小!”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却让四周那些老头子一个个正襟危坐,虽不知道这对父子在说什么,但是还真没瞧见过赵申屠对哪个子女这样情绪外露的。 司卿跳完,摘下鬼面站在当场,哪怕他的表情再如何冷清倨傲,也免不了叫人倒吸一口气,正如赵申屠所说,他那样长相,难免令人无法自持。 祭祀仍在进行,直至傍晚,整场巫祭才算结束,宫中又有年宴,等到叶无莺登车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到司卿脱去了沉重的礼袍,只着里衣躺在床上等他。 “怎么才回来?”司卿皱眉问,灯光之下容色更添几分叫人脸红心跳的魅力。 叶无莺站了一会儿,“你怎么在?今天巫祭过后,你不应该回巫殿去吗?” “怎么,现在就开始赶我走?”司卿瞪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叶无莺的错觉,觉得他眼圈儿有那么点儿红。 叶无莺:“……” 今天刚和胆儿小的赵申屠吵架,不想再跟幼稚的司卿闹脾气。 哪怕这样的司卿让他有有点心软,但他试图将自己的手绑在床头的时候,叶无莺仍然无情地拒绝了。他不愿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想起那些不大让他舒服的回忆,司卿到底没能得逞,哪怕叶无莺知道,他其实喜欢那种带着强制感的小情趣。 可是叶无莺不喜欢。 到了第二天,司卿看着就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待别人依旧尖酸刻薄,待叶无莺温柔体贴,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还未等到开春时节,就听说大皇女赵弘霜病死宫中,临近赵申屠万寿,竟是死得无声无息,根本无人提起。现如今,昔日风光的皇子皇女们,仅剩下赵弘语、赵弘旻、赵弘启和赵弘琰,连被牵连的朝臣,大多也没能过得了这个年,丁有程被贬,惠妃遭斥,降为惠嫔,竟是奇迹般地没有去冷宫步王贵妃的后尘,赵弘启被圈禁,却到底还活得好好的。 几人中真正冤枉的是赵弘琰,对此叶无莺也很清楚,抓走了赵弘毓之后,就没打算对赵弘琰动手。 京中对待叶无莺的态度愈加亲热恭敬,再不敢小瞧他。 然后赵申屠忽然下令,对叶无莺数年前破蛮人神庙使其数年无力犯边进行论功行赏。明面上,叶无莺统领的职位并没有被撤销,虽然已经离岗好几年,包括谢玉顾轻锋的职位也是一样。 有了之前皇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的前置铺垫,赵申屠下令封叶无莺为“天威将军”时,虽然朝中有些质疑的声音,却无人敢真的站出来抗议,直到赵申屠又令天威将军护送三皇女赵弘语前往东海,朝廷上一下子就消停了,以至于封了谢玉、顾轻锋做统领,阿泽做校尉也没任何人反对。 谁都知道,这一趟不好走。 宫中被圈禁的赵弘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摔了杯子,扑倒在塌上大哭起来,“父皇这是连我都要舍弃啊!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女,他竟然如此狠心!” 蓝荫默默陪在她的身边,抓住了裙子,只能劝她说,“圣上让叶无莺陪着殿下去,应当不是让殿下去送死。需知叶无莺正是圣上看重的人——” “啪!”赵弘语反手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不用天真了!你以为我那父皇真喜欢叶无莺吗?不过也是工具罢了!”她恨恨说,“我那父皇,根本什么人都不放在眼中,他的心里只有大殷,只有朝堂,莫要幻想他有丝毫的父子之情!” 这一巴掌不轻,蓝荫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甚至没听清赵弘语那尖锐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不多时,赵弘语平静下来,擦干净眼泪,整好了衣衫,又恢复成那副雍容的皇女模样,柔声问:“打疼你了吗?” “不疼。”蓝荫轻轻回答,“我知道殿下心情不好。”她的容貌秀丽,那掌印瞧着就格外清晰。 赵弘语叹了口气,将手贴在蓝荫的面颊上,感到她瑟缩了一下,不禁将她搂到怀中,“不要怪我……我只是——” 蓝荫的心软成一片,觉得脸上确实不怎么疼了。她的殿下这样可怜,还能坚持不放弃,已经很了不起。 “蓝荫,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在出发去东海之前,我想私下见叶无莺一面。” 蓝荫有些诧异,“到时候殿下和他一路同行,还差见不到吗?从京城到东海,即便是用传送灵阵,还需要走上好几天的功夫呢。” 赵弘语摇摇头,“你不懂,到时候肯定有我父皇的人跟着。” “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私下见他一面,没有其他人在。”赵弘语说着,“我不能没有顾忌,我的母后还在宫里,为了护住我,她已经足够殚精竭虑,我不能再害了她。这件事必须悄悄的,我知道我如今被圈禁无法轻易出宫,他是圣者,若是想的话,进宫来见我一面却是不难。” 蓝荫听得有些心惊,“万一被圣上知道了——” “三天之后是秦丞相寿宴,父皇会出宫一趟,那是个好时机。”赵弘语连计划都已订好,说明她意已决。 蓝荫只得点头,“我会努力将信送到。”看来又得去求他二姐。 “你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这件事只有瞒过了我父皇我才敢说,让他务必要来见我,我并没有在宫中再围杀他一次的本事,如今他已是圣者,真不必担忧我再算计于他。”赵弘语的口吻之中满是怅然。 蓝荫听得心酸,重重点了点头。 她想尽办法悄悄出宫一趟,私下见了青素,将赵弘语的话带到,“我虽不知殿下所说到底是何事,但她绝非拿这种事满口胡言的人,事到如今她几乎走到绝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想死,定然是有所依托。还请叶将军仔细考虑,殿下不会令他失望。” 叶无莺收到消息时有些诧异,但很快答应下来,“我刚好有事要问她。” 司卿很快说,“我和你一起去,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哪怕是赵申屠在宫里,都不会发现你的行藏。” 更别说赵申屠不在宫中。 “即便他不在,宫中也至少有一位圣者在,还有两位应当是要跟他出宫的,”叶无莺淡淡说,“要掩盖行踪,到赵弘语被圈禁的宫殿并没有那么简单。” 司卿一笑,“那是自然,可对于一位擅长掩盖天机的巫来说,却再简单不过。” 恐怕赵弘语也是知道叶无莺身边有一位给力的大巫,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三日之后,叶无莺推了秦丞相的寿宴,在天黑之时借着夜色,悄悄潜入了皇城之中。幸好软禁赵弘语之所已经算是皇城的外围,内城戒备之森严,连叶无莺也要考虑几分,外城相对要稍许容易一些。 赵弘语衣着整齐,穿着一身青色长衣,钗饰环佩皆无,素面朝天,一双眼睛却乌黑沉静,很是明亮。 “你来了。” 尽管现在她是输家,但气势上却并不输给叶无莺多少。 对于这样的对手,叶无莺也并没有多少轻蔑的意思,“我来了。” “时间不多,我直话直说,”赵弘语开口,“你可知道为何我们会这样针对你?原本你只是个私生子,我们只要掐死了你认祖归宗的可能,根本没必要杀死你,哪怕你成了圣者,以我们的资质,难道没有成为圣者的可能吗?早晚的问题,未必比你差到哪里去。你是金雷真武体没错,但是赵家史上又不是没有非金雷真武体成为皇帝的例子,父皇是,但是我们皇祖父可不是金雷真武体。” 叶无莺一怔,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不是他有主人公病,事实上他觉得以自己的资质能力,宫里这些人忌惮自己也是常事,但是不计一切代价要将他杀死的模样,却难免让他觉得他们的智商偶尔下线。 明明可以不用做得这样难看的,说是法不责众,其实谁都知道,做这事的风险太大,尤其赵申屠春秋正盛,根本不会他们所心软。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件事都做得不够聪明,不符合这些皇子皇女一贯的水平。 “这件事宫里人知道的也不多,我们这群兄弟姐妹中,真正清楚的恐怕只有我和赵弘旻,赵弘冲或许隐约知道一些,因为王贵妃是知道的,却没真正告诉过他——哦对了,惠妃也知道,不过现在改叫她惠嫔了。”赵弘语声音柔和,“不过,赵弘启是真不知道的,他性格懦弱,惠嫔是绝不会告诉他的,围杀你这件事,他也丝毫没有参与,要知道,惠嫔的心可比我这个弟弟硬多了。” 叶无莺皱眉,“到底是什么事?” “你出生那时天有异像,彩霞漫天、日月争辉、满室生光,巫殿有人亲自为你卜过一卦,说你乃是神降之人天命所归,为我大殷启明之星。”赵弘语冷冷说,“巫殿的祖巫数千年不曾出世,却派人送来这一支卦象。” 叶无莺:“……” 这他妈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叶无莺:我死了一次又重生回来拼死拼活才过得舒服了点,现在你告诉我我是真·主角命格?WTF?! 众人:……呵呵 叶无莺:不管你们信没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第97章 只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叶无莺就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信。” 赵弘语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我真的有些理解为何父皇会看重你了。” “什么意思?” “因为父皇也不信。”赵弘语慢条斯理地说,“不论是巫殿也好,祖巫也好,父皇都是不信的。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正相信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司卿在旁边一直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他知道叶无莺不信的理由,上辈子他就那样被杀死了,怎么都不像是有这等命格的。 “可是父皇不信,自然有人信,譬如王贵妃就深信不疑,你以为她仅仅因为你是金雷真武体就那么想杀你?”赵弘语摇摇头,“她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以她的家世能坐到贵妃这位置怎么可能会简单,你看珍妃是上官家的人,到现在也只是珍妃,惠妃也出身名门,且手段很是不错,深得父皇喜爱,却也只是惠妃。王贵妃却已经是贵妃,别看只有一级,这一级之难,恐怕你都难以想象。” 叶无莺冷哼一声,“若当真如此,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五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赵弘语摇了摇头,“关于那一年的事我想起来去查卷宗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偷了。” 叶无莺蹙眉,这件事他倒是知道,那是赵弘冲偷的,他把卷宗交给了叶其允。 “好吧,你告诉我这个,是想交换什么?”叶无莺冷冷说,“说句实话,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赵弘语柔声说,“我当然知道没什么用处,但是宫中寥寥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却除了父皇之外个个信以为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一直没死。” 叶无莺听到这话不禁悚然而惊。 赵弘语看着他的目光也带着点儿奇异的色彩,“不要以为身为大巫生下一个孩子会没事,巫殿确实不大真的去管那些巫,但前提是不拿到明面上来,怀孕生子这种事决不允许的。结果当初你母亲生下你,巫殿居然毫无反应。哦对了,在你母亲去世之前,你应该是一直住在巫殿的。” “后来她死了,我才被送去祈南。” “没错,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你经历的刺杀足以让你死上数十上百次,可是你没死。”赵弘语轻轻说。 叶无莺忽然很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他没有了五岁之前的记忆,这会儿却真的很想想起来。 赵弘语抬起头来,“我愿意为你偷出当初祖巫给你卜的那支卦,用来交换我的平安,你看如何?” 她终于切入正题。 叶无莺哼了一声,“我要那支卦有什么用!” 赵弘语看向旁边的司卿,“你问一问你身边这位天巫大人,就知道有什么用。” “根据一支卦,我可以知道给你卜卦的是谁,也可以根据这支卦知道你的命格。”司卿轻轻说,“卜出的卦象未必不能作假,但如果作假,肯定瞒不过我。” “即便如此,我也对此毫无兴趣。”叶无莺转身就要离开。 赵弘语着急了,赶紧上前一步,“再加上赵弘旻呢?我可以帮你杀死赵弘旻。” 叶无莺看向她的表情讥讽中甚至带着两分怜悯,“真抱歉,你开出的条件一个都不能打动我。” 说完之后,他和司卿就迅速出了宫,赶在赵申屠回宫之前,免得麻烦。 “无莺。” “嗯?” “你真的不信吗?” 叶无莺脚步一顿,“经历过上辈子,你觉得我会信吗?” 司卿却忽然说,“其实未必就是假的。” “你是说——” “若真是祖巫出手,再虚无缥缈的命格说不定也能窥出一二,譬如你为何会死后重生。” 叶无莺一下子站住了,“你该不会是说那支卦能连我重生都算上去吧?”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叶无莺思考了一下,然后笑了,“那又如何,我从来就不怎么相信命运这种东西,”哪怕这个世界不科学,他好歹最早就是学着科学长大的,“一支卦就想换她自己的命?太便宜了。”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头,惹得路人频频朝他们侧目,幸好是夜晚,惹来的麻烦还小一些。 比起那支卦象,他更好奇自己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之前你去巫殿查有没有查到什么?” 司卿叹了口气,“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宫中好歹还有这么个卷宗,巫殿之中好奇怪,关于你的母亲竟然没有留下丝毫记录。照理来说身为大巫,她应该不论生死都留有一份资料在巫殿才对,但是我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本就说明了一件事,这肯定有问题。” 叶无莺皱着眉,叶其裳五岁就离开了叶家,叶家对她更是一无所知。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叶慎恬,她待自己的态度十分亲热,而且那时候,她应当是在京城的。 “现在暂时没有这个时间想这些,马上要去东海了。” 事有轻重缓急,叶无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准备去东海,这才是一刻耽误不得。 司卿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想着怎么拿到这支卦。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明面上以三皇女赵弘语为首的大殷使节团朝着东海而去。 从京城的传送灵阵,直接前往东海边的琉容城,再从琉容城前往东海还需六七日的功夫。一从传送灵阵出来,那种湿润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顾轻锋有些不舒服地松了松领口。 他们之前待的地方不论是祈南博望京城西荒艾尔沃德,都是湿度适宜甚至是偏向干燥的地方,一时间湿气这么大,自然有些不适应。 “同样是三月,京城那里还有些寒意,这里就完全是春天了呢。”谢玉指着不远处开得绚烂的山花,笑着说。 她倒是很适应这种天气的,因为她曾在东南沿海住过,哪怕不是一个世界地图也全然不同,气候倒是很相似。 叶无莺透过车窗,远远眺望已经花红柳绿的小镇,“这里的风光倒是很不错。” 旁边坐着的司卿懒洋洋地说,“比那西荒要舒适多了。” 东海不会欢迎一名巫的,司卿这回跟来为了隐藏巫的身份花了大功夫,幸好他已经是天巫,又跑去巫殿弄了两件巫器,可以完美掩盖他身上的巫力,连龙王面对他的时候,也无法看出端倪。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带了两把特制的魔法枪伪装成灵力枪,现在大殷的灵力枪还是炼气士才能使用,寻常人不能,他带的魔法枪是以魔晶为能源的,他本身装做是炼气士,甚至招了夜、玄和祈出来作为随从,毕竟一旦在别人面前招出巫偶他的身份就暴露了,可一开始就跟着他,旁人只会将这几具和真人无异的巫偶当做有生命的人。 谢玉往后面看了一眼,一路上赵弘语都很安静,安静到安分的地步,她压低了声音,“万一赵弘语刻意泄露你的身份呢?” 不是不可能的。 叶无莺往赵弘语那里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官,一个是青素的妹子蓝荫,另一个看着却很眼生,他知道,这个叫凝珠的女官应当是赵申屠的人,所以他摇摇头,“放心吧,她肯定没法泄露这一点,赵申屠不会允许的,那个凝珠会片刻不离地跟着她,想必你们看出来了,她是个九级炼气士,还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那一种。” 赵弘语一身盛装,毕竟此行表面上是以她为首,她长得本也是清秀美丽,在赵家那几个皇子皇女中或许不算太出众,但放在外面却也是难得的美人,当然更难得的是,她气质出众,这会儿往那一坐,自有一种自小培养出来的雍容优雅,尤其一双眼睛沉静明亮,一看就让人觉得这是个聪慧坚强的女子。 当然外表不能说明一切,可是赵弘语的卖相还是挺好的。 “放心吧,我会盯着蓝荫。”青素也说,“她对三皇女相当忠心,就怕皇女有什么事自己不方便交给她去做。” 他们这辆灵力车很大,将他们整个使节团都装进来了,却是琉容城准备的,他们在的这一间普通士兵没能进来,除了正常的几个使节之外,带来的士兵都是叶无莺自己从艾尔沃德带来的人,他没法信任赵申屠另外给他派人。因此,一行人中,真正不是自己人的只有赵弘语和她身旁的两个女官,还有六名大殷使节,他们都是正规的大殷官员,但官职都不高,最高的一个不过七品,这些芝麻小官并不知道东海之行的弯弯绕绕,兀自兴奋着,聚成一团大谈特谈东海的奇闻异事。 因为绝大部分都是叶无莺的自己人,他感到相对比较安心。 “我曾在东海附近见过龙族,他们大多生得威武雄壮,只是态度倨傲,很是不客气。”一名官员说着。 另一名官员点点头,“不错,我家祖籍在更南边一点儿的地方,镇上有一户做海商的人家,听闻有一次被龙族害得在海上失了方向,再没能回来。” “这么一听这龙族可是不善。” “总不比鲛人温柔好相处。” “无妨,我们作为大殷使节,他们总不好太苛待我们,待参加完了水龙吟大典就会回京,拢共不过一月余的功夫。” “听闻东海珍宝无数,却不知龙族以何等规格款待我们……” “……” 他们的兴致倒是挺高,全无忧愁的模样。叶无莺冷眼看着,其中只有两人相对沉默,这两人都是世家出身,也许听到了些许风声,其他都是通过科举进入官途的士子,即便是世家子也是地方上的小世家,根本不知道此行的凶险。 又平淡地行了两日,便已经能够看到海了,碧蓝的大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众人趴在窗边,凝神瞧着平静拍打着海岸的海水,心中却想着这海瞧着并不似是传说中那般汹涌可怕,也不见有海兽出没的痕迹。 “听闻水龙吟大典前后,东海会变得十分平静,连那些平日凶猛的海兽也不见踪迹。”赵弘语终于并没有枯坐着,而是走到了他们身旁,淡淡说。 叶无莺不欲与她多做交流,只是平淡地回答,“海兽一向惧怕龙族。” “海兽不仅仅是惧怕龙族,”赵弘语却继续说,“它们为他们所用。” “什么?”谢玉有些惊讶,“可是每年夏季都会有的兽潮……”东海边的城镇深受海兽兽潮困扰,这也是近几年大殷在东部一直增兵的理由。 赵弘语的唇角带着一丝冷笑,讥讽地说,“所以你们明白了吧,这一次的水龙吟,可是比往年都要危险。” 龙族已经开始变得不那么安分了。 沿着海岸线往东又行了百里地,便看到一座高大巍峨的门楼。 那门楼的样子有些古怪,不像是寻常门楼的样式,通体红黑两色,撒着一层亮莹莹的金粉,十分富丽堂皇,以浮雕的形式雕刻着各种狰狞可怖的海兽,透过门楼,可以看到一座白玉堆砌而成的堤岸。 “那是龙族的跃龙门。”谢玉根据查到的资料,眯着眼睛说,“想不到是这样子,可比描写的要壮观多了。” 走近了才会发现,这门楼要远比正常门楼要大,他们的灵力车停在门楼前,他们走下来的时候,发现门楼的一根柱子就有数十人合抱那么粗,抬头望那门口顶端看去,只会觉得自身实在太过渺小。因为大,上面的那些浮雕看着就愈加叫人心惊。 他们刚下车,就闻到一股异香扑鼻,前方的白玉堤岸往两旁滑开,海中碧水两分,走出两行婷婷袅袅的宫装女子来。这些女子清一色的碧水天青色衣裙,外披鹅黄鲜嫩的薄纱披帛,高髻雪肤,容颜姣好,更难得的是长相都颇为相似,一行十二人两行二十四人,竟是眉眼都没有太大差别,仿若一母同胞。她们手中都提着一只白玉篮,篮中装着色泽艳丽的珊瑚和宛若龙眼大小的珍珠。 两行少女都走上岸来,之后才是一名高大英武的青年,他身着朱色长袍,眉清目秀最小含笑,如果不是额前那两根莹白的龙角,甚至根本无法辨别出他是龙族还是人类。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这名龙族青年的大殷官话都说得极好,“各位远道而来,这些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各位随意拿去把玩。” 那些白玉篮竟是给他们的见面礼。 叶无莺没有和他客气,命人上前接下。他敏感地发现这龙族青年的目光只在他身上绕过一圈,便知看着赵弘语,目光晦暗,却隐隐带着灼热,让赵弘语的手藏在裙后紧紧握了一下,因为太用力,指甲都褪去粉色变得一片苍白。 然而表面上,她淡定而有礼地同这青年寒暄了几句,疏离却并不傲慢。 她在宫中长大,有皇后作为母亲,不仅仅是宫廷礼仪,为人处世社交礼节她都可以做得完美无瑕,深深掩盖眼中不易察觉的厌恶。 龙性本淫,她对所谓的龙族没有丝毫好感。 于是,他们一行人在这些美貌少女和龙族青年的引领之下,朝着东海走去。 “此为避水珠,不是什么珍奇东西,可在水下呼吸来往,以便各位贵客参加我龙族的水龙吟大典。”龙族青年给每人奉上一枚深蓝色的圆珠。事实上叶无莺的口袋里还有一颗,不仅仅是他,他带来的这些人每人都备了一颗,避水珠其实不算便宜,只有叶无莺这样的大土豪,才能给每个人都配备上,当然,赵弘语他们他是不管的。 然而,在龙族青年的嘴里,这一颗价值不菲的避水珠,成了并不重要的小玩意儿。 将避水珠含在口中,再走进海中之时,那颗蓝珠就好像瞬间融化了一般,再感觉不到了,一旦出水,才会感觉到口中异物,自然方便取出。方便而神奇的避水珠让众人惊叹了一阵,再仔细看去,便可以瞧见这广阔的海下世界。 “我先带你们到宫里去,距离水龙吟大典还有半个月的功夫,大家自可在海中随意游玩观赏,但请注意不要距离我龙族护卫之地太远,海中有不少凶险的海兽和未知的危险。”龙族青年说着。 脚下踩着柔软的海底沙,到处是五彩绚烂的贝壳,阳光透过碧蓝的海水丝丝缕缕的照下来,能见度却不高,不多时,一辆堪称华丽的水下“马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说是“马车”,其实和马没有丝毫关系,拉车是两只样貌奇特的海兽,通体雪白,有些像叶无莺曾在水族馆看到的鳐,只是要大得多,十六只拉车的海兽排得整整齐齐,每一只都足有十几米长,看上去美丽飘逸。后面的车也很巨形,比他们乘来的灵力车还要大,装饰着繁复的珍珠宝石和贝壳,色泽艳丽华美非常。 “请上车。”龙族青年彬彬有礼地说。 待走到里面,就发现车中布置更是精心富贵,只是一样颜色多得几乎要叫人眼花缭乱。 叶无莺只有一个感觉,龙族真他妈有钱! 车轻飘飘地被拉动了,他们坐在车中,看着外面的海景飞快往后跑去,速度之快令人惊异。那些个扁平飘逸的海兽好似滑翔一样穿过海水,姿态优美很是漂亮。 谢玉看得有些目眩神迷,感叹说,“单单为了这些美景,这一趟来得也不算亏了。” 到这个世界之后受到的教育和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他们,海底是十分危险的,龙族又一向神秘,如果不是亲自来一趟,恐怕永远不会体会到这些,在真正面对这片海洋的时候,就好比大殷的领土是他们曾经生活世界的不知道多少倍一样,这里的海洋面积也是一般,再加上各种神奇的海兽,只会更加叫人心驰神往。 众人趴在车窗边,看到一个恰好经过车窗的鱼群,五颜六色美得惊人,一时间都失了语言。 那龙族青年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诸位觉得我们东海如何?” 一位大殷官员真情实感地夸赞说:“当真美不胜收,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这等奇特美景。” 龙族青年一笑,开始介绍路上的一些有趣之地,逗得车上人不时发出笑声,只叶无莺带来的那些士兵始终沉默而警惕,让青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士兵笑不出来,纯粹是因为他们只会一点点大殷的官话,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以这样风驰电掣的速度,大概行了小半日的功夫,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大宫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谢玉喃喃说:“居然真的有水晶宫……” 没错,这座宫殿从外表看去,真的像是他们读过的传说中那种水晶宫,晶莹剔透,巍峨雄壮,也有雕栏飞檐,亭台楼阁,都是古意建筑,只是用的不知是何种材料,竟都是半透明的模样,在大片夜明珠的照耀之下,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到了。”龙族青年率先跳下车去,然后邀请他们下车。 刚下得车来,就看到另一辆大车远远而来,一样是海兽拉车,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想不到三哥比我快了一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从那车上下来一位美貌少女,她长得秀丽可爱,笑得眉眼弯弯,一看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额上一样有两根细小的龙角,彰显着她龙族的身份。 车上下来一行人,个个衣着华丽容貌妖异。 竟都是妖族。 第98章 妖族一行大概十数个,但那些容貌昳丽的少年少女都拱卫着中间一人,那是个瞧着还带着些青涩的少年,或许还没有周围那几个少年好看,但众人之中无疑以他为尊。 这时候,在叶无莺心中一动,让空间中已经被调教得相当老实的雪狼妖看到外面的情形,一看到这少年他浑身一震,“想不到他也来了!” “谁?”他一说话,叶无莺就发觉了。 雪狼妖犹豫了一下,很快说,“尧珈,寒山老祖的儿子,不过听闻因为长得不大好,不怎么得他母亲的欢心。不过他们寒山一脉血统高贵,是昔日妖圣黄金血脉的一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来接他们的这位“三哥”,对那尧珈也是相当客气。 在一群美貌妖族的簇拥之下,那尧珈却并不显得很士气凌人,反倒显得有些羞涩,见叶无莺等人是人类,也只是好奇地瞧过来,一双浅茶色的眼瞳琉璃一样通透。 赵弘语并不知道尧珈的身份,但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不以为意。 论气质,还真是她更胜一筹。 从那美丽的水晶宫中鱼贯走出的宫装美人手持漂亮精致的琉璃灯,一路指引他们往宫中去。 叶无莺只朝这些美人看了两眼,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因为她们和之前去岸上迎接他们的那些侍女长得依旧是这么相似,总让人觉得她们只是被制造出来的木偶,全是一模一样的秀丽面容和连笑容弧度都一样的翘起的嘴角。 这么一想,怎么不叫人觉得有些恐怖? 尤其她们一双双乌黑的眼睛感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这种想法让叶无莺不自在地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 叶无莺嘴唇微动,以传音之术说,“这些侍女是不是有些古怪?她们是活的还是木偶?” 司卿摇摇头,“不知是什么生物,但确实是活的。” 听到这说法,叶无莺反倒微微松了口气。 “还请诸位贵客先稍事休息,到晚间父王会亲自设宴款待诸位。”那迎接他们来的龙族青年笑盈盈地说。 这边一个大殷使节悄声说,“龙族倒是客气,让一位龙族太子亲自来接我们?” 之后,自有侍女引领他们去了住处。 所有的客人都被安排住在宫中,但是一路过去,叶无莺却发现这庞大的宫殿中明明到处都是美貌的宫侍宫女和样貌古怪的海兽,有些海兽也有相当高的智慧,甚至有像是鱼化作的人形,说来龙族之中也有不少应当算是妖族的近亲,即便是化形成人,他们也无法离开大海,只能在龙族的手下讨生活,叶无莺就看见一条银色鱼鳞的“鱼人”,可即便如此,偏偏仍让人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这种感觉微妙又难以形容。 “住的地方倒不错。”谢玉推门进来,不去看司卿的脸色,皱眉说,“莺莺,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不对劲?” “你也感觉到了?” 谢玉凝重地点头。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看过那些关于龙宫的故事,身处这里反而更有违和感,其他人感觉反倒不深,因为龙族一向神秘,他们确实不知道龙族该是什么模样。距离上一次的水龙吟大典已经隔了百年,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昔日的经验告诉他们。 “难道是我们多心了吗?”谢玉喃喃自语。 叶无莺环视了一下这个可以称之为到处“珠光宝气”的屋子,巨形贝壳床里铺着柔软的鲛绡,照明用的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连装饰都是红艳艳的珊瑚树和蓝盈盈的微光水母。 门外站着两个宫女,她们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若是有任何需求,只要和她们说一声,会立刻帮忙处理妥当。 这会儿距离晚间还有些时间,那两位龙族来去匆匆,却也没说限制他们的活动。所以叶无莺几人从房中出来,那些宫侍宫女并没有阻拦他们。 这宫殿被装饰得相当富丽堂皇,却听顾轻锋冷哼了一声,“也不知害死了我们大殷多少海商,方才有这等气派!” 显然她对龙族的印象很不好,自从听绿歌讲起那时之事,顾轻锋也见过几个海商,海商虽是暴利的行当,却也是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业,需知海商全靠龙族庇佑才能在海上往来,往往时常对龙族许以重利,即便如此,龙族也还是经常翻脸无情,将这些海商的生命当做儿戏。 听到顾轻锋这样说,谢玉注意看了一下四周,却见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位宫女脸色木然,仍然带着那初看很是美丽,时间久了却让人觉得僵硬虚假好似戴了一层面具的微笑。 他们一路走,走出了这一重宫殿,外面好似是一座花园,种植着各种色泽艳丽模样新奇的海底植株,还有一些五彩斑斓的小鱼群围绕在侧,明亮的琉璃灯照耀之下,更显得美轮美奂,叫人心醉神迷。 “看那儿。”阿泽素来喜欢漂亮的东西,正看得目不暇接,忽然指着不远处说。 叶无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株珊瑚树后,正在与鱼群嬉戏玩耍。仔细一看,正是那妖族少年尧珈。 司卿眯了眯眼睛,玄和祈悄然往后退了一步,在跟着他们的那两名宫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她们定在了原地,瞧着她们丝毫没有变化的表情和茫然的眼神,就知道她们自己丝毫没有发现遭到了算计。 “我们去吧。” 五人没带仆从,连青素都被留下安顿人手,这会儿自然也不是很引人注目。 少年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已经走到了眼前。 “你们也甩掉了那些眼睛?” “眼睛?”叶无莺 “就那些海蛇呀,盯得人寒毛直竖。”这尧珈竟是挺活泼的性子,一边说还一边打了个寒颤。 叶无莺与司卿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明白尧珈要比他们知道得多。 “那些宫侍宫女原来是海蛇吗?” “是啊,”尧珈一副丝毫没有戒心的模样,“我听我姑姑说,这些龙族总喜欢乱搞那些水族,于是每年都会下一堆蛋,蛋里出来的全是这种海蛇,又傻又木,还不大会化形,需要借助星流浆才行,就算是喝了那星流浆,化形出来的模样仍是差劲得很,智慧也不高。” 叶无莺:“……”这说法有点毁三观啊,想象一下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谢玉笑盈盈地问:“你姑姑怎么知道的?” “我姑姑来过这个水龙吟大典呀!”尧珈眨了眨眼睛,“她在这里住了一百六十年才回去的呢,听说是那个碧龙王太花心了,她不愿再留在他身边了,一气之下就跑回了北原。” 叶无莺心中一动,“那你姑姑知不知道以前来过的大殷皇族都去哪儿了?” 尧珈摇摇头,“我没问过她,不过她回到我们北原都快六百年了,那些往事只有偶尔和我讲故事的时候才会说。” 呃,他们倒是忘了,妖族一向寿命悠长,和人类并不一样。 “不过我猜,大概也是和那些龙族在一起了吧,他们自己生不出孩子,总要借助别族才行,龙族与龙族是不会有子嗣的,与这海里的水族生下来的全是那些没用的海蛇。我姑姑说,这世道就是如此,越是实力强横,越是难有子嗣,像龙族这样的,生不出孩子才是正常呢,不然这世道还不乱了套。”尧珈语声清脆,噼里啪啦全抖了出来。 叶无莺觉得这说法与想象中也差不多,这就是另类的联姻,只是不会去征求另一方的意见而已。不对,尧珈身为妖族,明明对这件事很清楚! “那你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尧珈顿时显得有些羞涩,“是,到水龙吟大典的时候,所有的龙族都会来,我可以挑一个作为双修对象,这对于我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我的资质比不上哥哥姐姐们,若不借助龙族之力,怕是离进阶遥遥无期。” 叶无莺:“……”他居然知道! 可是身为大殷这方的人显然是不知道的,包括赵弘语在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 既然可以告诉妖族,为何不告诉人族?怕是这里面有些不好,譬如妖族可以和龙族双修,听尧珈说他的姑姑也是可以自由离开,但是人族不一样,或许正因有危害,龙族才狡猾地不告诉大殷。 “对了,那你知道之前与龙族双修的那些人去哪儿了?” 尧珈想了想,“我虽不知道,但此处是乌龙王的行宫,或许他们在其他龙王的宫殿里吧。” “那龙三太子和去接你的公主是如何出生的呢?” 尧珈笑起来,脸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啊,这个我倒是恰好知道,乌龙王的妻子是我妖族凤凰一脉的后代,一个叫凰翡的妖族,我小时候还见过她一次呢,不过她到东海之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也许晚上就可以看到她啦。” 也许这水龙吟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你知道那水龙吟大典到底是什么吗?” 尧珈叹了口气,“我问过姑姑,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和我细说。” 正想继续从尧珈那里打听些消息,就看到两个手持宫灯的宫女正朝这里走来,尧珈赶紧说,“又来了又来了,我要回去了,索性睡一觉等晚上开宴好了,你们呢?” 既然无法再说下去,叶无莺摇摇头,“我们再逛一会儿。” “哎,你们小心些别再往那里走了,那里养着不少凶猛的海兽呢。”尧珈指了指花园西面说。 “谢谢提醒。”谢玉笑了笑,明明这少年看着十分单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偏偏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尧珈也灿烂一笑,转身朝宫里走去,然而,叶无莺一行人都看不到,他一转过身,那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阴沉沉的显得有些可怕。 “不要全部相信他。”司卿忽然说。 叶无莺看向他,“他在说谎?” “至少有一部分是谎言,”司卿缓缓说,“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身为巫天生的敏锐,我恐怕也无法辨别他的谎话,觉得他当真是个腼腆单纯的,事实上身为妖族,他看着是少年的模样,实际上早就活了数百年,怎么可能真的单纯。” 顾轻锋若有所思,“既然他是妖族之中血统高贵的一支,恐怕也和大殷皇室一样不大太平。不是说他不得那个寒山老祖的宠爱么,一个不受宠爱的孩子能养成单纯善良的模样?想想也不大可能。” “所以他给的信息真真假假,恐怕只能信一半。”谢玉说。 阿泽踮脚朝西边看了看,“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凶猛海兽。” 叶无莺面色沉凝地看了一眼安静的宫殿,“至少我们知道龙族龙王不少,接我们来的这个叫乌龙王,还有个叫碧龙王的,这应当不是假话。另外就是关于这些宫女宫侍的身份,多半也是海蛇,他在这方面骗我们毫无必要。” “若这些是真,其他是假,只怕昔日陷在这里的大殷皇族甚至是往日那些妖族恐怕不好。” “只能到晚间再看了。” 在海底其实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了日升日落,看不出黑夜白天,辨别时辰自然会显得更难一些。 他们来海底之前,就带着一个小小的精巧怀表用来计时,这还是从艾尔沃德那边得来的好东西,他们人手一个,并不害怕被混淆了时间。 “还有大概一个多时辰。”谢玉看了一眼时间,“不如都回去休息一会儿。” 司卿放开了那两个宫女,她们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被甩开了好一会儿,果然如尧珈所说智商并不怎么高,估计都没感到什么不对劲。 回到宫殿里,安安分分地休息到宫女来请他们,方才起身前去赴宴。 龙族的晚宴同这宫殿的装饰风格一样极尽奢华,可是一看这宴上食物,叶无莺就觉得不大有胃口。 哪怕避水珠能让他们在水中自由呼吸来往,甚至感觉不到水的存在,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在水底,因此别指望能吃得到热食,再怎么看着精致美味,丝毫没有热气吃起来还带着一股海腥气的食物怎么都说不上美味。 本来他们也不是来吃东西的。 赵弘语依旧是那副雍容高贵的模样,被蓝荫和凝珠扶着坐在上首,叶无莺坐在她下首一位,不着痕迹地朝座上看去。 坐在主位的显然就是尧珈口中的那位乌龙王,他瞧着已经有些年老,却依旧可以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痕迹,只是眼下有些青痕,一双眼睛也并不大清明,瞧着就像是普通有了些年纪又纵欲过度的上位者,他的额头一双龙角却不像那一双年轻龙族那样,而是明显像是叶无莺想象中那种龙角的模样了。 然而,尧珈所说的凰翡却不见踪影。 “各位贵客到来,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乌龙王并不倨傲,笑眯眯地说,“这洗尘宴粗陋简朴,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众人忙道不敢。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爽朗笑声响起,“三弟迎了贵客来,怎地不通知兄长?” 一行数人直接闯入了殿中,叶无莺发现乌龙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站起身来亲自迎了上来,“大哥二哥怎么有空来?” 之前那龙族少女叫青年“三哥”,那青年果然就是龙三太子,只是他和那被称为四公主的少女,却是乌龙王仅有的两个孩子,之所以这样排行,是因为乌龙王还有两个兄长,就住在附近,一个叫丹龙王一个叫赤龙王。 他们不仅自己来了,将大太子、二公主和五太子也带了来。 三位龙王,只有这么五个孩子,恐怕尧珈关于龙族子嗣艰难这一点也没有说谎。 因为这三位龙王瞧着都不年轻了,龙族的寿命也很长,几乎可以和妖族相比,五族之中,蛮族的寿命最短,人类次之,鲛人再次之,当属龙族和妖族的寿命最长。 五位龙子龙女之中,五太子根本还是七八岁孩童模样,四公主瞧着也像是十四五的少女,唯有大太子、二公主和三太子倒像是已经成年。 于是,这一场洗尘宴就无端端变得热闹起来。 “看来这三位龙王之间关系不大好。”谢玉悄声说。 这一点不仅是她看出来了,众人几乎都看出来了,龙族表面功夫做得还不到位,那些个大殷使节好歹是官场上混的,对那副面和心不合的模样最是熟悉,不禁心中暗笑。 只是赵弘语于宴上的食物一口未动,她只觉得那大太子的眼神比三太子还要令她厌恶,冰冷湿滑好似蛇舔过她的肌肤一样令她颤栗。 自从知道要被父皇送来东海观礼,赵弘语就知道自己被舍弃了,身为皇后之女,她对于水龙吟虽也所知不多,但很清楚这百年一次的盛典每每来参加的大殷皇族一个都没能回去。 且书上对龙族寥寥的几句记载里很直白地说了“龙性本淫”,让她对此行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抵触。 可仍不得不来。 冷着面容,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在返回住处的时候,她忽然站定,转身看向叶无莺。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宁愿让你杀死我。”她只留下这么一句,就又转过头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叶无莺轻轻叹了口气,第一次对赵弘语生出些许好感,她的意思很明显—— 吾宁死不受辱。 她有她的骄傲,哪怕在与叶无莺敌对之后,成者王败者寇,却也不表示她为了活下去或者等待复仇的机会甘愿忍辱负重,或许赵弘霜赵弘冲他们可以做到,赵弘语骨子里的骄傲却让她无法接受。 这场晚宴他几乎什么都没吃,司卿更是连水都没喝一口,他这人计较得很,这种食物他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 返回之后,叶无莺很自然地邀请众人去他的空间。 成为圣者之后,自有一片洞天,他成为圣者之后,对空间的掌控能力大大提升,身为圣者该有的洞天与空间彻底融合。譬如现在那两只妖王被他困在一片草地上,却是空间里他用不着的一小片绿地,对于两个妖王来说,四周都是白雾,若是叶无莺愿意,可以让他们透过白雾看到空间外的情形,否则就只能乖乖待着。 空间不能请人进入,圣者的洞天却是可以邀人同往的,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众人站在三岔路口,闻着浓郁的果香和馅饼的香甜气息,被邀请进入叶无莺的庄园。 不论是谢玉还是顾轻锋,都没有去过其他圣者的洞天,只凭听说就知道叶无莺的洞天似乎与旁人的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司卿挑着眉,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叶无莺这堪称神秘的私人领地,环视一眼,就知道这里头根本与其他圣者的洞天是两回事。 雾气挡住了那些不停辛勤操作的机器,以前叶无莺无法遮挡,现在却很容易。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是那座两层的白色小洋楼和开垦的田地,楼后的游泳池和休憩的空间也朝他们开放,包括漂亮的灌木丛和喷泉,果树林和树下的木质长椅,以及摆好的野餐场所,到处绿树成荫幽静美丽。唯有那些机器和动物农场被藏了起来,只要他不愿意,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 “这里好漂亮。”阿泽感叹。 谢玉妙目一转,故意笑盈盈地说:“倒有点儿那边儿庄园的感觉。” 顾轻锋赞同地点点头,“看那边的玫瑰花丛,像是我们刚去的时候买下的那座玫瑰庄园一样,只是这小楼瞧着更简单素净一些。”她丝毫没有起疑心,顺着谢玉的话往下说。 然而,只有叶无莺知道谢玉的意思,这里根本不是像那片西方大陆,而是根本和现代的农场庄园没多少区别。但因为他们去过那片大陆,占据着艾尔沃德,看过这个风格的建筑,如今叶无莺的“洞天”是这幅模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阳光灿烂,他们摆好野餐布,足以晒着太阳好好美餐一顿。 一只虎斑猫走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叶无莺的腿,被谢玉一把抱过去,揉了揉它的脑袋。 方才的紧绷沉郁,似乎一瞬间消散无踪。 可是他们都知道,一旦从这里走出去,要面对的仍然是未知的危险。 这不是他们杯弓蛇影,而是在这华美富丽的水晶宫背后,总是笼着一层阴影,看不清摸不透—— 偏偏叫人不寒而栗。 第99章 饱餐一顿之后,谢玉笑着说,“我宁愿在这里睡觉,也不想回到龙宫去,那里再美丽也丝毫不能给人安全感。” 可以的话,他们当然更愿意留在叶无莺的洞天里,可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别说这是对龙族的不尊敬,本身他们来一趟东海却整天躲在叶无莺的洞天那又何必来呢?再加上带来的那些士兵还在外面,他们不可能将他们抛下。 到底在养精蓄锐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就又回到了龙宫之中。 刚来的时候,觉得东海新奇又美丽,这会儿站在房中却只觉得某种压力压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即便有避水珠仍然感到呼吸困难。 “这里整天不见天日,再漂亮的景色也会看腻的吧。”司卿淡淡说着,将那只微蓝的荧光水母往旁边赶开,“需要我放一条出去打听消息吗?” 刚才在叶无莺的空间里,司卿轻而易举就做出了几条小鱼,色彩斑斓和他们方才看到的几乎没什么区别,指甲盖大小,连吐气泡的模样都和真鱼没什么区别,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放出去吧,如果能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距离水龙吟大典还有半个月,多打听一些消息总归是好事。 但不多时,司卿就皱着眉说,“那几个龙族人的住处都设有特殊的阵法,我的巫偶若是强行进入的话,怕是要打草惊蛇。” “特殊的阵法?” “不错,这整座龙宫都有阵法保护,尤其在龙王和那几个太子公主的住处,更是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笼罩着,”司卿冷笑一声,“这些龙族都很怕死。” “怎么能不怕?”叶无莺瞥了一眼门外,“若是子嗣当真那么艰难的话,不小心一些龙族根本就繁衍不到现在吧。”要知道龙族的寿命是很长的,以那位乌龙王的外表来看,少说也得有一千来岁了,结果才这么两个孩子,这生育率不是一般地低!更别说他的哥哥赤龙王竟然只有一个儿子。 司卿慢条斯理地说:“现在还有鲛人一行不知道住在哪里。” 龙族是看不上蛮人的,大殷强盛,他们还给几分面子,蛮人萨满不能离开西荒,现在更是式微,就让他们更看不上了。鲛人也是水生种族,却因比龙族弱小,被欺负都是常事,然而像水龙吟大典这种事,他们想不来都不行。 比起那完全不能信任的尧珈,或许鲛人那里知道的消息更多,因为平日鲛人一族与龙族的来往更密切。 “即便是碰上了,我们中也没人会鲛人的语言。” 几种种族几乎都有自己的语言,包括蛮族,唯有妖族特殊,它们各族之间语言都不同,反而在化形之后喜欢学习人类,以大殷的官话作为最基本流通的语言。其余鲛人与龙族都有各自的语言,只是从今天看,龙族普遍大殷的官话说的都不错,而鲛人偏偏是最少被别族影响的一支,鲛人之中除非是为了与大殷来往的,余者几乎都不会说大殷官话。 “先不要想这些了,今天你早些休息。”司卿体贴地说,他就住在这间房间的外间,布置与这里几乎完全一样。哪怕装饰再华美,躺在那冰凉柔软的巨型贝壳中,闻着淡淡的海腥气,半点暖意都感觉不到,叶无莺根本睡不着,他不用问,就知道司卿这个娇气的家伙肯定更没法睡。 一走出去果然,他又开始继续做鱼形的巫偶。 “出去走走?” “好。” 大海之中不辨白天黑夜,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深蓝幽静,在宫殿四处的琉璃水晶灯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深邃到似乎要将人吞噬。 主人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似乎笃定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不会自讨苦吃,远离龙宫的范围,招来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远远的,似乎有一点星光一样的亮点在摇晃着,叶无莺和司卿对看一眼,几乎没有犹豫,迅速朝那个方向靠近。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发现那是一盏八角灯,正挂在一辆由两只海兽拉着的小型车上,那车停在原地不动,两个身影正肩并肩坐在海沟翘起的好似山峦一样的地方,靠的太近,嘴唇都要黏在一起了,让叶无莺立刻感到尴尬起来。 看到什么不好,偏偏看到悄悄跑出来偷情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叶无莺还都认识,一个正是今天和他们说过话的尧珈,另一个竟然是跟着赤龙王来的大太子龙秉! ……这是搞什么? “啧啧,味道还算不错,不知道身体漂不漂亮。”那大太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淡淡的笑意。 司卿忽然传音叶无莺,“好像有些不对。” 叶无莺也发现了,方才距离远,觉得是两人肩并肩坐着,稍走近一些就发现,是那位龙大太子搂着尧珈亲吻,尧珈双眼紧闭,瞧着竟是昏迷状态! 眼见着那边龙大太子已经开始给尧珈宽衣解带,叶无莺和司卿面面相觑,绝没想到会碰见这种“案发现场”。 今天洗尘宴的时候,他们都发现了这位大太子对赵弘语浓厚的兴趣,这会儿却又对尧珈下手?他到底是男女不忌,还是说之前宴上的模样只是掩饰? “人类那边倒是有好几个美人,可惜戒备太深,倒是很难下手,不然,哪里轮得到你。”只听那大太子轻声说着。 司卿眼中顿时杀气四溢,他们派着士兵轮岗值守,本身又打起了精神带着戒备,这大太子无疑窥视过他们,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管如何,眼前的场景都让叶无莺对这位大太子产生了相当大的厌恶。 他眯了眯眼睛,朝着司卿轻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司卿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丝丝缕缕的巫力开始蔓延,水波荡漾,一群鱼儿被惊走了。 不论是他还是叶无莺,都是胆大之人,既然说做那就干吧,为了考虑后果瞻前顾后,绝不是他们的性格。 “谁!”那边龙秉猛然间从尧珈的脖颈处抬起头来,脸上的情欲还未消退,警惕之心大起。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偏偏看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叶无莺的笑声响起,“大太子何必如此猴急,趁着人昏迷之时就要行事?” 龙秉看到是叶无莺脸色一变,却镇定了一些,并不如何惊慌,“原来是大殷的天威将军,如此深夜怎得还不休息,须知大海可不比你殷国,处处是乐土安乡。” 叶无莺的笑容毫无温度,“还不快放开他。” “难道将军想英雄救美?”龙秉调笑说,“我看这妖族的还不如将军你美貌——” 黑衣少年夜凭空出现,狠狠朝着龙秉背后刺去,司卿冷笑着,找死! “叮!”龙秉手中的三股叉与剑尖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龙秉的脸上凶光大盛,“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东海试图伤我!”他终于抛下尧珈,手持三股叉,瞪着叶无莺和他身后渐渐显露身形的司卿。 “伤你?不,我可没这么打算。”叶无莺淡淡说。 龙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既如此——” “我是准备杀你。” 玄和祈在附近警戒,以免被人撞个正着,夜手持长剑,看不到面具后的脸庞,但是整个人气势拔高,锋锐无匹。这本就是司卿以少年叶无莺为原型所制的巫偶,虽是第一具,却是他做得最为用心的一具,长久地用巫力洗涤浇灌,身具的巫力加持越来越强,夜的实力也一日比一日精深。 这时候,叶无莺的长剑才出鞘! 海水荡开波纹,鱼群四散,也不知有多少鱼死于非命,而四周的鱼群忽然像是陷入了粘稠的胶质里,再无法挪动半分。 司卿轻轻一笑,“这大海之中,眼睛还真不少。”龙族有与水族沟通的本事,海中自然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剑气冲天,叶无莺只看着他这一战的对手,龙秉虽荒淫不堪,但本事却着实不弱,别看他还只是青年模样,事实上已经快满四百岁了,从他的龙角看,在龙族之中都已属成年,而龙三太子外表同他差不太多,却刚脱离幼龙没多久,大概才一百来岁。 四百年修行的龙秉,一般的圣者碰到他都只能束手无策,更何况现在是在海中,于他而言有天然的优势。 龙秉对大海很熟悉,几乎全然占据着地利。 偏偏叶无莺还要悄悄动手,决不能惊动了龙宫中人。 半夜掳走尧珈欲行不轨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不至于为此要了龙秉的性命,但若被发现,定然没那么容易了结。 叶无莺却要杀他,无他,他们出来这件事龙宫中是有人知道的,也被那么多双水族的眼睛盯着,恐怕龙秉明日就会知道他们来过这个方向,他们虽是今天才与龙秉第一次见面,但是从他寥寥几句话和对着龙三太子阴测测的几句话,就可以知道这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绝不是好相与的,未来定然是个麻烦。更别说他本来就在觊觎己方几人,这种觊觎本身就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而龙秉掳走尧珈,尧珈的身份不低,龙三太子对他都很有几分客气,龙秉敢做下这件事,必然是瞒着他人耳目的,身为龙族,他肯定有方法瞒过那些水族的眼睛。 这会儿杀死他,反倒是相比较更省心的选择。 前提是不被人发现。 或者说,现在叶无莺想执行的只是对他的死缓。 剑气如霜,赵家的功法彻底施展开时,那种暴虐的气息让龙秉脸色发白。 “当当当当当!” 接连几声兵器相交,他的三股叉直接被叶无莺的手中剑给击断! 叶无莺不再犹豫,手一伸龙秉只觉得眼前景色变幻,竟是瞬间换了个地方,此地无水,他在一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随后叶无莺和司卿也回到了空间,寻常圣者的洞天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邀请一人进入自己的洞天,必须要他人同意,主人若是不在,这洞天中会立刻万物停滞失去生机,所以它并不适合作为困住人的场所,至今还未听说有人的洞天能真的如洞天福地一样自成天地。可叶无莺的不是洞天,是空间。 三人换到空间之后,龙秉的地利之便彻底消失,反倒是叶无莺和司卿的能力大涨。 龙秉眼瞳一缩,“你竟是一名巫!我们龙族不欢迎任何巫的到来!” 巫是妖族的克星,和龙族却彻底是属于信仰不同,巫自称神使,自然是信奉的神灵,不管内心真的信不信,但是巫殿确实可以说是另类的神庙。而龙族信奉的是龙神,这是另一个神。巫说他们信奉的神是世间唯一的神,龙族怎么可能承认,而且在巫殿的记载中,把最远古的龙族那条被奉为龙神的祖龙贬低得可以,龙族能欢迎巫才是怪事。 “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讲什么大话。”司卿冷笑一声说。 叶无莺却忽然发现外面的尧珈缓缓苏醒过来,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惊惶,反倒十分镇定地掩好衣衫,左右看了看,这副胸有成算的模样让叶无莺不禁微微一笑。他的身份不低,又与大太子的马车在一起,大太子如果失踪,最大的嫌疑就是尧珈,但只是失踪不是死亡的话,龙族也未必能拿尧珈怎么样,毕竟他也是有靠山的。若他真是个单纯的性格倒是需要担心一下,然而他不是。 以一敌二,龙秉迅速落败,但叶无莺并没有立刻杀死他,反倒将他困住,他还有事情想要问他。龙族的情况还有比龙族更清楚的吗?他果断对龙秉下手,未必也不是为了这一点。 等到两人脚步悠然回到龙宫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大太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第二天一早,龙宫就乱了起来,叶无莺和司卿走到外殿的时候,就看到尧珈衣衫破败,倒在地上嘤嘤哭泣,龙三太子脸色难看,正站在阶前,三位龙王都在,赤龙王满脸怒气,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 “你给我仔细说一下那人长得如何?” 尧珈嘴唇蠕动了一下,抖着身体说,“我、我没看清,太黑了,他的速度也太快,我、我只觉得像是什么海兽,一瞬间就将大太子给拖走了!” 叶无莺暗赞一声好演技。 不多时,叶无莺就从早来一步的谢玉那里了解了情况。 “……他说昨晚大太子邀他出去玩耍,他就坐了大太子的马车走了,不知不觉就离开龙宫太远,大太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拖走了,他费了一番周折刚刚才回来。”谢玉的口吻里不乏愉悦,“演技不错,虽然我觉得没一句真话,偏偏挑不出什么错来。” 赤龙王却瞧着没有怀疑尧珈,一直怒问“是谁是谁”,然后一下子冲了出去,大概是要去找大太子。 谢玉又悄悄说,“这赤龙王看来智商不高。”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蠢。 叶无莺暗想,将唯一的儿子养成这副模样,赤龙王智商高才是怪事好吧?明知道尧珈身份,龙秉还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不是急色,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龙族之中有特殊的判断生死的办法,只要大太子不死,他们就没那么着急,只是失踪而已,尧珈也没那个本事在海底将大太子藏起来,毕竟大海算得上是龙族的地盘,一个小小的还不是妖王的妖族,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在这些龙族看来,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外人就是叶无莺,因为他是圣者,有个洞天在。可是叶无莺和大太子无冤无仇,昨天才刚见第一面,没有理由对付大太子啊,更何况,尧珈看来是个目击证人,他和人族也没有往来,根本不会替人族隐瞒。 事实上尧珈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没法说自己是被龙大太子迷晕带走的,这不仅仅丢的是妖族的脸,更会彻底与龙族坏了交情,因为这对于大太子是一种不算轻的指控了。 迷晕带走,怎么看都意图不轨。 尧珈也没想到这大太子能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一来就碰到这么个蠢货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才会不小心着了道。 一场争论没有结果,匆匆结束了潦草的早餐,龙宫中立刻一空,显然都被派出去寻找大太子了,叶无莺发现四周多了几双水族监视的眼睛,却也不当回事,脚步悠然地回了房间。 反正他也不准备出去了。 关上门就回到了空间里,他的刑讯手段这么多年来当然有了进步,只是不知道那些刺穴刑讯的方法用在龙族身上是不是有效,毕竟是异族,不过既然妖族有效,龙族应该也差不多? 然而,叶无莺没想到的是,龙秉比想象中还要硬气。 他或许不够聪明,也好色荒淫,但绝不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我龙族就没有轻易屈服之人,”即便已经被折磨地面部扭曲,龙秉依然高高昂着头,“即便是杀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龙族的秘密!” 叶无莺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手帕擦着沾到一点血迹的手。他的手很漂亮,莹白修长,指尖圆润,几乎像是用玉雕就,每一根都完美无瑕。到了这种时候,龙秉竟然只是看那一双恶魔一样给他带来诸多痛苦的手,都能看直了眼。 这样子叶无莺都要气笑了,这家伙是标准的要色不要命啊! “我并不问更多,水龙吟大典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秉坚定地摇摇头,竟是一字不吐。 叶无莺冷笑,“既然你不说,这大典定然是有问题的了,我明天便带着殿下回京去!” “都已经到了东海,还想跑?”龙秉讥笑说。 叶无莺那一句本就是试探,既然龙秉不够聪明,那不如就迂回套一些消息。 “如果我们要走,难道你们龙族还敢用强?” “为何不敢?不过是几个人族,若非龙神——”龙秉只说了一半,就又把话吞了回去。 龙神? 这事儿和龙神有什么关系? “水龙吟就是祭龙神吧,难道你们龙族对我们殿下意图不轨,竟然想用殿下当做祭品吗?” 龙秉反驳,“才不是,我们并不是这样祭祀龙神!” 果然,水龙吟就是祭龙神。 叶无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还是说不通的,若是把其他各族当做祭品,尧珈绝不会自愿跑来这里,这短暂的接触,叶无莺已经隐约察觉到,这尧珈绝不会是那雪狼妖王说的那么简单,作为寒山老祖不受宠的儿子被扔到这里来。 他似乎对一切都很有成算,而且叶无莺猜测有一点他没说谎。 这里定然是有什么好处可拿,他才愿意来,尽管拿到好处的过程或许有些危险,但他那样的人,绝不是毫无益处就乖乖就范的纯真少年。外表装得越是完美,越是叫人觉得他来这儿绝对是有利可图—— 连差点被强推都没能阻止他留下。 今天早上那一出戏明摆着表示尧珈仍然要留下,哪怕龙族怀疑他和大太子的失踪有关也要硬着头皮留下。 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直觉告诉叶无莺,答案恐怕就在水龙吟大典上。 看了一眼冷汗浸透了头发,正满脸仇视地瞪着他的龙秉,叶无莺微笑起来,反正他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耗,今天不过是第一天,他倒想看看,龙秉的骨头到底能硬几天,他总能撬开这家伙的嘴的。 不过也要抓紧时间了,毕竟那个所谓的水龙吟大典已经迫在眉睫。 叶无莺不喜欢处于一无所知的被动地位。 “怎么样?”一出来,就迎上司卿关切的眼神。 叶无莺摇摇头,“暂时还没说。” “明天我和你一起进去。”司卿笑容清淡,“巫也是有不少折磨人的手段的。” 正说着话,顾轻锋推门进来,脸色阴沉,“莺莺,不好了,我们的士兵少了两个!” “什么?” 很快,他就确认了,是少了两个士兵,还是长得最英俊的那两个。他们这次带来的都是精锐,绝大部分来自艾尔沃德,基本体格都很不错,失踪的那两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是以大殷的审美看都相当俊美挺拔的帅小伙子。 叶无莺冷笑一声,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第100章 顾轻锋显得很愤怒,她平素话不多,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但与那些士兵的感情是最深的,碰上这种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时候,跟着她进来的阿泽说,“听竹、挽竹她们姐妹也差点出事。” “怎么?” 阿泽解释说,“如果不是我刚好发现她们睡的房间有些不对,恐怕这会儿也已经失踪了。”他走到房间里那个莹白漂亮的贝壳床旁边,“给她们准备的床,这贝壳下面是松动的,可以抽走下面居然有条水道通向下面的房间。” 叶无莺冷笑,“这么说来我们也不必找什么凶手了,凶手必然是这龙宫的主人无疑!” 其他人可做不到来拆客房里的床。 “也说不定有人知道,刻意利用这一点。”谢玉刚好走进来,听到叶无莺的话。 叶无莺摇摇头,“不可能,我们的房间可都是他们安排的,外人插不上手。” “那现在要怎么办,直接去质问乌龙王吗?” 即便他们知道,乌龙王就是那个好色荒淫的混蛋,这会儿直接冲过去质问他?他死不承认要怎么办,这种可能性还极大。 司卿微微一笑,“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找到那两个士兵吗?” “那是自然。”顾轻锋肯定地说,几乎掩饰不住身上的杀气,“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折辱我手下的兵,先得问过我手上的刀!” 龙族再强大她也不害怕,她的身上更多的是战场上带下来的凶煞果决,和实战中磨炼出来的战斗经验,和她看着实力差不太多的龙三太子若是真的和她对战的话,妥妥的十战十输,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谢玉皱着眉,“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失踪的是两个男性士兵吗?乌龙王或许想对听竹挽竹下手,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掳走男人的应当是女性?噢,当然,除非乌龙王也和那个龙大太子一样是个男女不忌的。”说完之后,她自己反而觉得这种情况还挺有可能的。 叶无莺却点头,“说不定掳走士兵的和对听竹她们姐妹下手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譬如现在还在这里的龙二公主,身为丹龙王的长女,她丝毫不掩饰对叶无莺几人的兴趣,尤其是俊丽英武的叶无莺,含情脉脉到让司卿对她起了杀心。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谢玉庆幸地说。 司卿拿出一个小木盘,在木盘里盛着薄薄一层清水,这会儿明明在海中,这木盘却像是笼着一个透明的罩子一般,丝毫没有受到海水的侵袭。然后,他抽出了属于这两个士兵的两支纤细的木签。 木签浮在那一层清水上,很快就转动起来,司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了?” “有点麻烦了。”司卿眼瞳幽深,“他们暂时还没事,但是距离这里有些远。” “有些远?”顾轻锋不理解,“这么短的时间能走到哪里去?” 司卿冷笑,“掳走他们的是二公主无疑,我看到她的身影了。这会儿他们已经不在这座龙宫里,而在丹龙王的龙宫,这些龙宫之间应该有特殊的传送门,但是我猜他们不会让我们使用。” 正因如此之前那两位龙王才会来得这样快。 现在这种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雪上加霜,龙族毫不掩饰的贪婪好色让叶无莺感到十分厌恶。 “这里并没有拦着我们不让出去。”叶无莺说,“命令下去,整装待发。” “你是说——” 叶无莺平静地说,“只需在水龙吟大典的时候赶到地方就行,并没有人规定我们一定要留在这里吧?” 司卿轻笑一声,“这才对,再待在这鬼地方我都要吐了。” “外面就算有危险的海兽,也比留在这里好多了,”谢玉也说,“这里太叫人恶心了。”她站起身来,“我去问一问赵弘语是留在这儿呢,还是跟我们走。” 还没到时机,叶无莺也没打算现在就杀了她。 赵弘语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决定跟着他们一起走,她甚至换上了较为轻便的衣服,脱下了厚重的礼服交给叶无莺保管,“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你这个圣者或者没法比,但是我好歹也是一名九级武者。”哪怕是初入九级,以赵家人来说,却是能够堪比积年的九级的,毕竟他们用的是以伤换命的法门。 正如叶无莺说的那样,龙宫并没有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出去,因为提醒过海中十分危险,他们心安理得地认为叶无莺一行人和那些妖族会留在龙宫,处于他们龙族的保护之下。 毕竟海兽的凶险是众所周知的。 于是,等到叶无莺他们走得一干二净,连一个人都没留下,过了小半天,乌龙王等人才知道。 拜龙大太子失踪一事,龙宫中的人手都被抽出去找他了,确实防护力量薄弱了许多。 “你说什么?”乌龙王大怒,看向座下木然的宫人。 这些宫人都是海蛇所化,表情僵硬,哪怕面对龙王的怒气,仍然做不出多少神情的变化,只是害怕地身体瑟缩了一下。 龙三太子皱起眉,“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 “难道他们和大哥的失踪有关?”五公主突然奇想。 乌龙王却有些心虚,坐在一旁刚回来的二公主也有些心虚,他们大抵知道是自己的行为惹怒了叶无莺,若是叶无莺来找他们质问,当然是极力狡辩绝不会承认的,偏偏这会儿他们愤怒之下一走了之,却让他们感到十分气恼了。 “传令下去,封锁海岸,决不许他们回到岸上去!” “是!” 然而,与他的预想相反的是,叶无莺根本没打算回到岸上去,一行人反倒朝着大海深处跑去。那位二公主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会准确知道她悄悄掳走的那两位士兵所在。 将他们送到自己的宫中关押起来之后,她就一直留在乌龙王这里,帮着寻找那位失踪的大哥,暂时还没时间回去动他们。 丹龙王的宫殿距离此处距离遥远,海洋之广阔本就超乎人的想象,在这三位龙王看来,他们住得并不远,毕竟是嫡亲的兄弟,出了事可以守望相助,这无边的东海之中单单龙王就有七十二位,然而,即便是加上他们的子嗣,整个龙族的人数都没能突破五百人,司卿那时说过,龙族强大却只偏安一隅,叶无莺觉得未必不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舍不得损失,若是一场战争让他们损失个几十条龙,对于整个族群来说都是元气大伤。 “结阵!” 顾轻锋下令,对面幽暗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巨大的海兽。 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新鲜的对战经验,他们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却还真没在水中作战过。 避水珠可以让他们在水中自由呼吸,好似一条鱼一样,却并不能消除水的阻力和浮力,手中兵器刺出之时,水的阻力要比空气阻力不知道大多少!叶无莺早就感受到过,当时和龙秉战斗时,就感到了那种不适,战力也要削减一些,等到把龙秉弄到空间里,他就能迅速击败龙秉了。 这些士兵自然也感到了那种束缚,顾轻锋的弯刀犹如游鱼一般率先滑了出去。 “这对于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谢玉对叶无莺说,“等回到岸上,定然人人都感到身轻如燕。” 叶无莺看着那缓缓接近的海兽,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我们尽量不要有所伤亡,速战速决!”他再不压制实力,只求迅速将那海兽杀死,司卿将所有的巫偶都派出来,朝着那海兽而去。 最终,这头实力堪比圣者的海兽在他们的围杀之下没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这边有五六个士兵受了轻伤,经过谢玉和阿泽的治疗,再加上一枚疗伤丹药,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麻烦的是这在海中,要注意伤口不被海水腐蚀,叶无莺只得将他们先转移到空间里去。 如此他们面对海兽时就更加小心。 每天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匆匆赶路,其余时间在叶无莺的“洞天”中休息,不愁食物,所有的士兵都坚韧忠诚,悍不畏死,叶无莺和顾轻锋等人一贯身先士卒,顶在士兵前面,看得赵弘语颇受震撼。 她身份高贵,自小长在宫中,哪怕资质不错,也自问受过严酷的训练,却从未经历过战争。 或者说,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如此刀刀见血一剑封喉的残酷对战,每一步都好似在刀尖上跳舞,鲜血在海水中弥漫开来的时候,哪怕有避水珠,张口不怕海水灌入口中,她的口腔中仍有那种铁锈的鲜血味道,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叶无莺没有强求她如同其他人一样参与作战,只是也不好就这么站着。幸好有蓝荫的拼死保护,她并未受什么伤,知道蓝荫因为伤重被她请求叶无莺挪入了空间,又无法指望父皇派来的凝珠对她忠心一片,只得自己顶上。 真正直面这种战斗,她对叶无莺才终于心怀敬畏。 同样是赵家人,她没法做到像叶无莺那样一剑刺出一往无前。 甚至直到这种时候,赵弘语才真正服了气——她确实不如叶无莺,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那些伙伴,忠诚于他的士兵,赵弘语又感到十分嫉妒。 这一切实在没法让人不嫉妒。 “莺莺小心!”谢玉端起改良版的灵力枪,这种灵力枪外形更近似于现代的长筒猎枪,后锉力比普通的灵力枪强得多,但同时动力也足,在这样水中阻力极大的状况下,普通的灵力枪或者魔法枪速度和杀伤力都被削弱不少,用这种改良版的才能收到一些效果。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蓝色的爆裂弹在海兽的身体里炸开,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几乎要震坏众人的耳膜,司卿一指点出,巫力缠绕,众人只觉得耳边忽然一静,他竟是将所有的声音都吸走,装入一个画着诡异纹路的木盒里。 叶无莺一剑劈下,夺走了这挣扎着的海兽性命。 这时候,阿泽和谢玉才走过去,将整个海兽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分解下来,悉心装好让叶无莺放到空间里去。 一路深入东海,他们杀掉的海兽不知道有多少,所得之丰更是难以想象,这些海兽身上剥下来的材料,哪怕是一颗眼珠都能卖出很不错的价格,叶无莺终于感到自己受到些许安慰。 他们一刻都不敢停留,深处海中龙族的眼线实在是太多了,只怕被龙族发现他们,一路甚至稍稍绕了个小圈,朝着丹龙王的龙宫推进。 对于乌龙王他们来说,龙大太子失踪的事十分总要,对于整个龙族来说,却是叶无莺一行人的出走更重要一些,于是,其他龙王也开始派人四处搜寻他们,若不是有司卿的卜筮之术,他们根本没法避开追来的龙族,靠着司卿一路卜筮,他们才勉强避开了所有来追他们的队伍。 然而,这样高强度的行进和不停进行卜筮,司卿看上去有些疲惫,海水寒凉,自从成为天巫之后,他的痼疾经过那异兽力量的滋养,已经好得差不多,这会儿却有复发的征兆,不时咳嗽两声,面色也渐渐像是回到了过去的那种苍白。 “没事吧?”叶无莺有些忧心,看着他说。 司卿忽然一笑,“你在担心我?” 叶无莺十分坦荡地回答,“是。”半点没有纠结的模样。 叹了口气,司卿觉得自己的心都软成一片。他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叶无莺刚刚确认了对方的心迹,正享受相爱带来的甜蜜时,叶无莺也时时用这种关切担忧的眼神看过自己,那时候的他比现在还要更心软善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更是十分愿意保护自己。 可是,到了最后,即便是自己病得快要晕倒,又或痼疾犯了咳出血丝,转头也只能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也是那时,司卿忽然后悔,其实以往他从未后悔过,哪怕那样对待叶无莺,因为彼时他觉得被自己困在巫殿中的叶无莺同样让他爱入骨髓,那段日子的堕落欢愉足以让他食髓知味。最终却仍是后悔了,他发现一时的欢愉永远比不上他一个关心的眼神。 到头来,都没来得及挽回。 幸好重来一次。 丝毫不顾忌四周人的眼神,司卿靠在叶无莺的身上,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放心吧,我没事。” 这辈子他才舍不得死呢,好不容易无莺又待自己这般好了,如何舍得死。 谢玉阿泽他们早就习惯这两人时不时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行为,倒是赵弘语一脸震惊,看着他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看着司卿“柔弱”靠在叶无莺的怀里,谢玉觉得这两人在一起还是挺赏心悦目的,不管是她还是赵申屠,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叶无莺是在上面的那个,咳,这不怪他们,即便司卿比叶无莺还要高上一线,他病美人的形象太具有欺骗性——若是没有上辈子,或许还有些可能,毕竟此生的叶无莺确实更加英武刚强,可是……他竟然早已习惯了两人床笫之间的那种位置,也确实享受这样的鱼水之欢。 “我们应该快到了。”顾轻锋完全无视了两人的秀恩爱,“到时候是直接打进去还是怎样?” 叶无莺皱了皱眉,“龙族的追兵现在在哪儿?” “正西方向有一支,大概需要小半天的时间能够追到这儿来,东南方向也有一支,距离稍稍远一些,却也远不到哪里去,北边一支最近,恐怕我们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就可以看到他们了。”司卿咳了两声,回答说。 龙族在海中有天然的优势,如果不是他们刻意绕着圈子,又以特殊的方法掩藏行踪,恐怕早已经被龙族找到,叶无莺的洞天就是个很好的躲藏地点。不知道有多少支龙族追兵不知道他们躲入空间,直接追过了头,结果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因为追兵麻烦,他们到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算算水龙吟大典就在明天了,恐怕现在龙族着急得很。 “轻锋,你和阿泽一起想办法进入龙宫将他们带出来,我和谢玉留在这里等龙族的人来。”他看向司卿,“之后我们就在此处会和。” 司卿点点头,表示了解。 对于龙族来说,重要的是大殷皇女赵弘语和天威将军叶无莺,其他人都没有那么重要,本来他们也是要见龙族的,毕竟叶无莺没想真正错过明日的水龙吟大典。 于是,当司卿和顾轻锋带走了一半的人马,直接冲入丹龙王的龙宫时,由于丹龙王和龙二公主都不在,其实压力并不大。 几支龙族追兵终于“追”到了叶无莺一行人,他们看到的就是一脸悠然正在擦拭长剑的叶无莺,他身旁的赵弘语已经换上了厚重雍容的礼服,发髻梳得丝毫不乱,面容秀丽,气质高贵,身旁两个婢女都是容貌清秀,姿容出众。 甚至看到他们的到来,叶无莺露出一个微笑,“诸位终于来了,幸好赶上了,不曾错过明日的水龙吟大典。” 说得好似他就在这里等他们一样,甚至口吻还带着两分埋怨他们来得慢的意思。 龙族:…… 终于有一人越众而出,“三殿下和将军无事就好,还请去我父王宫中稍事休息,好参加明日大典。”这青年生得俊秀挺拔,卖相比龙三太子还要好一些。 旁边一个龙女冷笑说,“为何要去你那儿?我父王的宫殿离龙神殿更近!” “不如去我那儿吧,距离这里要更近一些,也好休息。”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丹龙王的宫殿,但是这会儿他并没有来,龙二公主也没来,他们还在努力找龙大太子,毕竟大典临近,一直找不到大太子让他们十分着急。 这三支追兵却是其他龙王的子女,一支恰好是尧珈提到过的碧龙王宫中的二太子,怕就是尧珈那位姑姑的儿子,叶无莺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尧珈不直接住到碧龙王的宫殿里去,如果他说的属实,那应该是他的表哥才对。剩下两支一个是白龙王家的三公主,一个是青龙王家的四太子。其中碧龙王和青龙王是亲生的兄弟,所以这二太子和四太子也是一起排行的,是嫡亲的堂兄弟。 赵弘语的唇角带了微微的笑意,声音却很冷淡,“各位都盛情邀请,我们却不知该如何选择呢。” 哪怕赵弘语自问与叶无莺是敌非友,然而在面对外族之时却很清醒,她知道叶无莺这会儿为了要营救那两个士兵需要拖延时间,竟是十分配合。 叶无莺看了她一眼,配合地说,“我们远来是客,本该听从主人吩咐,不如你们商讨一下,我们却是无妨的,只需不耽误明日大典就好,在哪里歇息都是一样。” 那三个太子公主立刻互相瞪了一眼,竟是丝毫不让,哪怕那位二太子和四太子是堂兄弟也是一样。 于是,竟在此处僵持起来,根本不需要叶无莺刻意拖延。 一直僵持到顾轻锋杀气腾腾地带着士兵回归,几个水族士兵浑身浴血扑倒在那三位龙子龙女面前,哭诉顾轻锋等人的蛮横无理时,他们非但没有同仇敌忾的意思,反倒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互相使了个眼色,总算明白了叶无莺一行人为什么要离开乌龙王的宫殿。 一脚踢开那个水族,那位龙三公主笑盈盈地说,“怪不得客人不悦,那龙莞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对客人如此无礼。”龙莞显然就是丹龙王家的二公主,掳走士兵的那位。 “是啊,今年抽签抽到他算他运气,偏偏这样蠢。”龙二太子幸灾乐祸地说。 一旁的四太子嘲笑,“我就说龙祁他们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好,听说龙秉还失踪了呢,事儿真多。”龙祁就是龙三太子。 …… 叶无莺觉得自己很理解龙族就算厉害也翻不出浪来的原因了,他们不仅仅是人数少,而且完全不团结啊不团结! 自己窝里内讧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再想其他? 第101章 然而,龙族不团结对于叶无莺等人来说却是好事。 见他们丝毫不同情丹龙王父女和那群可怜的水族士兵,叶无莺嘴角带着微笑,心中却暗自冷嘲。 最终,还是碧龙王之子二太子龙戎将他们一起接到了碧龙王的宫殿。 只住一晚他们也就不介意了,一到地方,叶无莺就回到了宫殿。经过这段日子的折磨,龙秉已经完全失去了开始的锐气,本来长时间离开水就让他有些不舒服。这个世界的龙族到底还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些龙,可以腾云驾雾,也不会介意有没有水。这些龙族到底还是水生种族,离开大海的时间一长,哪怕龙秉本领高强,仍然显得很萎靡。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更容易打开他的嘴。 “我很有耐心,你即便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等我回到大殷,想必会有人对你感兴趣的。”叶无莺缓缓说,“大殷有一种商人,他们什么都敢买,什么都敢卖,一名龙族太子,恐怕能为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龙秉的眼中慌乱之色一闪而逝。 他知道,被叶无莺抓到之后,就别想着能轻易逃脱,他当然也怕死,但是更害怕生不如死,偏偏他又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 长久地被关在这里,不分日夜,龙秉仍然对时间十分敏感,本来大海中也难辨日夜。 “明天就是大典了吧。”龙秉喃喃说。 叶无莺眯着眼看他,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是啊,你也知道我带着我的人已经离开了乌龙王的宫殿,只需要错过大典,我就不信你们龙族始终不放我们回去,难道是想挑起两族的战争吗?” 龙秉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们怎么可以不去!” “为什么不可以,你们龙族祭祀龙神,关我们什么事。”叶无莺声音冷淡。 龙秉喘着气,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凶恶,“你们居然如此不敬龙神。” “又不是我们的神,我敬他做什么,”叶无莺丝毫不吃这一套,“若是你们的龙神当真厉害,龙族为何还一直偏安东海,还可怜地人数越来越少。”这也是从龙秉那里套来的信息。 龙族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千年之前,好歹还有上千个,现在却只剩下不到五百,龙子龙女的出生越来越艰难,年老的龙族死得越来越快,他们想尽了办法都没有能改变这一点。 东海之中只有越来越多的海蛇,和越来越少的太子公主,地位再尊荣,也无法缓解他们心中的恐慌。 “龙神、龙神已经不再眷顾我们龙族了吗?”龙秉一阵失神。 叶无莺却趁机抓住他的脑袋,几根纤细的金针刺入了他的后脑。长出一口气,叶无莺心中庆幸,总算成功了。为了抓这个机会,他耐心地同龙秉磨了小半个月,一点点磨去他的志气和傲骨,方才能有现在的成功。 龙秉脸上一片木然,眼神空洞,显然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水龙吟大典到底是什么?” “祭祀龙神。” “如何祭祀?” “以龙血激活龙神殿,祈求龙神赐下力量,”龙秉的口吻平平,“但是,龙神已经八百年没有任何回应了。” 叶无莺心中一跳,没有任何回应?也就是说,龙族所谓的水龙吟大典,其实早就没什么用了。 “那你们怎么还在祭祀它?” “我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龙秉不可能说谎,他说不知道,估计是真不知道。 “那你们龙族水龙吟大典为什么要邀请其他三族的人?” “原本始于春季的水龙吟大典乃是龙族的交配期,借着龙神之力,自然可以产下不少龙蛋,在殿中安放三年,就可生出健康强大的新生龙子龙女。自从龙神再无回应之后,龙族唯有和外族结合,才能生下子嗣,”龙秉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似乎在挣扎想要脱出控制,“龙神很久以前定下规矩,我们不能到岸上去掳来人类,甚至连南边的鲛人也不能动,除非他们主动来到东海。弄到的那些海商身体太弱血统低下,于是长辈们商量着找别族来观礼,再利用龙神殿的力量将他们的灵魂束缚在殿中——” 金针飞了出来,龙秉整个人瘫软在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叶无莺。 这是他们龙族最大的秘密,怎么能让叶无莺知道! “既然都已经说了,就不要再装出这副样子。”叶无莺冷冷说,“你们龙族想要算计别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靠着这种方法勉强延续了八百年,却不见龙族的数量还是越来越少。” 原来龙族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法产下子嗣的,一个种族的繁衍如果一定要借助外族,实在有点不像话。 知道了真相之后,叶无莺对龙族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情况都如此恶劣了,甚至可以说整个部族都靠着苟延残喘才撑到现在,可是龙族内部仍然如此不团结。 龙秉盯着他,“你是不准备去大典了是吗?” “我傻吗?”叶无莺冷笑。 “大典并不是全无好处的。” 叶无莺皱眉,“你什么意思?” “妖族多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还是每次都派人来,”龙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为了贪图那么点儿好处,留在龙宫又或者出卖灵魂对于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什么好处?” 龙秉深深吸了口气,“我听我父王暗中猜测过,龙神恐怕早就已经与龙神殿合为一体,所以现在龙神殿才会变得这样奇怪,仿佛一个单独的空间。我父亲说,那是龙神身躯所化的洞天福地。只是我们龙族都不肯承认这一点,因为若是认了,无疑是告诉众人龙神已死,我父王也只敢私下猜测,却不敢拿到外面去说。” 叶无莺若有所思,“你们要如何将外族的灵魂束缚在龙神殿?” “就靠那地方,那地方我们龙族去却是毫无危险,对于其他异族来说危险重重,若在其中死亡并不会真的死亡,只是会在灵魂内留下烙印,永远无法摆脱龙神殿,从此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离开大海就会呼吸困难。唯有鲛人不怕这一点,鲛人多半也知道水龙吟大典是怎么回事,来的鲛人都是自愿的,因为于他们而言进入龙神殿不仅能够增强力量,而且危险性也不高,等同与龙族联姻而已。” 龙秉见消息反正已经泄露,索性破罐子破摔。 “也就是说,真正不知道的只有人族。”叶无莺的眼神锋利如刀。 龙秉不吭声,这确实是事情。哪怕妖族只是一知半解,那也大概了解一些情况,唯有人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究其原因,不过是人族寿命太短,百年一次的水龙吟于人类而言太容易被遗忘了,百年前留在龙宫的人,到百年后还有几个人记得? 提前知道这水龙吟是怎么回事,到底让叶无莺心中有了点底。 “那龙神身体所化的空间到底是什么模样?”叶无莺问。 龙秉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当然,每年能进入的龙族不过寥寥数人,我们龙族都要通过竞争方能得到这个机会。一般不会超出来参加祭祀的外族数量太多,我们龙族虽未说明情况,但是都是以夫妻之礼待他们的,绝不是只将他们视作附庸。”龙秉认真地说,“如果我能娶了你们那位殿下,也定然会好好待她,这是我们龙族的规矩。” 叶无莺冷笑一声,懒得吐槽他,“所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能进过一次水龙吟?” 龙秉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叶无莺说的是实情,他虽然现在瞧着实力不错,但在整个龙族之中却属于资质平庸的,这一次他之所以会想提前尝些甜头,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名单中又没有他,反倒有乌龙王的儿子龙三太子,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乌龙王来接待叶无莺一行人和妖族尧珈他们,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让龙三太子和来宾提前培养一些感情。 在龙秉这边再问不出什么,叶无莺闪身出了空间,他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明日到底该怎么办。 将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司卿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谢玉皱眉,“海岸线肯定已经被他们封锁了,我们想要现在回到岸上去恐怕不容易。”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破坏明天的事。”司卿平静地说。 顾轻锋正在擦拭自己的弯刀,她不想海水腐蚀了她的刀,正擦得很仔细,“不过就是个凶地,只要不死,也别想要束缚我们。” “其实我觉得,那根本不叫束缚灵魂,”司卿说,“在那水龙吟中死亡,只是会龙化。” “龙化?” “是的,被龙族同化,成为半龙,自然会受到龙族规则的束缚。”司卿一语道破,“无莺,想要破坏明日大典其实方法也很简单。” 叶无莺沉默,因为他也已经想到。 “杀死赵弘语,嫁祸龙族。”如此他们的人选已死,龙族再强求他们留下并进入水龙吟,便是执意要挑起两族征战了。叶无莺也有借口愤而离开,回京城去向帝王复命。 端看你要如何做。 第102章 还没等叶无莺下定决心,青素就走了进来,“少爷,赵弘语要见你。” 众人看向叶无莺,并没有试图影响他的决定。 叶无莺站起身来,“带我过去。” 青素点点头,和他一起到了不远处的一间房门外。 比起给叶无莺他们住的房间,赵弘语这里更加华丽,从门口进去,珍珠串成的珠帘被挑开,这珠帘上的每一颗都一般大小,颗颗莹润浑圆,单单这一片珠帘就很是珍贵,因为足足需要数万枚一模一样的珍珠。走进去更是一片珠光宝气,珊瑚树也就罢了,海中的各种奇花异草都培育成恰到好处的大小模样,博物架上更是摆满了奇珍异宝,室内的照明完全就是用的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这内外两室的房间照得透亮。 赵弘语坐在华丽的架子床旁边,那张小圆桌全然是用白玉所制,镶以各色宝石,做工精妙,入目生晕。 “你来了。”她依旧穿着厚重繁复的礼服,仿佛这样一层层的衣服可以将她保护起来,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蓝荫站在她的身旁,脸色还带着旧伤未愈的苍白,眼圈微红,看到叶无莺来了,目光甚至带着些许哀愁。 叶无莺点点头,坐到了她的对面,“你想和我说什么?” “父皇派我来东海,就是彻底放弃我了,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赵弘语轻轻说,丝毫没有顾忌站在一旁的凝珠,“但是我仍然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无莺沉默不语。 “如果我能更像父皇一些就好了,”她苦笑着,“可惜不行,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凉薄无情六亲不认,我的母亲是皇后,她还留在宫里,这些年她也过得很累,不论是珍妃惠妃还是已经倒掉的王贵妃,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来了,至少还可以留有表面上的尊荣,父皇也不会去追究母后的责任。” 这一点叶无莺多少也能猜到。 赵弘语不算是全然的坏人,当初立场相对,她自然可以对自己狠辣无情,但透过这一切去看赵弘语这个人,她也是个苦命人。明明出身尊贵,乃是赵申屠唯一的嫡女,偏偏在宫中丝毫没有什么特殊待遇,论受到的偏爱程度甚至还不如赵弘琰。 赵申屠并不喜欢她,当然,其实也不喜欢她的母亲。 “我的母亲二十一岁嫁给父皇,这么多年了,只有我一个孩子,再看其他人,珍妃其实是有过三个孩子的,有两个夭折了,只剩下一个赵弘旻,”赵弘语淡淡说,“本来武道之途走得越远,子嗣越是艰难,但其实只要成为了帝王,那就能成为那个例外。若真的如此艰难,我大殷怕早就断了根基,因为我赵氏大多资质出众,早早就攀上武道高峰的不在少数。” 叶无莺皱眉,“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的母亲,不仅仅是不得父皇的宠爱,她早年也真心爱过他的,为了得到他的心很是用过一些手段,到最后却落得个两面不讨好。”赵弘语垂下眼睫,“从小若不是她护着,我怕是早就已经死于非命。一次又一次,她护着我从血淋淋的宫廷里走到现在,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因为父皇绝不会护着我们母女半分。”她苦笑了一下,“我我想和你做最后一个交易。” “什么?” “以我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和你做这个交易,只有一个条件,”她平静地看着叶无莺,“不管什么情况下,留我母亲一命!” 叶无莺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临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给我母亲,”赵弘语轻轻说,“她在朝中还是有些力量的,我们到这里来了,她在朝中必然已经开始运作斡旋,等你回到京城,就会顺理成章地给你安上一个合适的身份,让你进赵家宗庙,之后,我母亲会提出将你记到她的名下——不要急着拒绝,这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好处。” 叶无莺皱眉看向她,“你知道我并不需要这些。” 赵弘语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你该不会还会对我们那位父皇有着什么美好的幻想吧,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量才是真实的,期盼着他的偏爱?那是纯属说笑。你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厌恶我的母亲,我母亲仍然牢牢坐着皇后的位置吗?” 叶无莺其实也感到奇怪,论家世,皇后还比不上珍妃,偏偏在宫中坐得最稳如泰山的就是皇后,她不声不响,却谁也动不了她。 “因为我的母亲姓太史,她叫太史映徽。”赵弘语缓缓说,“或许你没听说过太史这个姓氏,因为它既不是世家大族,也不是勋贵大物,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太史氏是万年前的皇室姓氏。那段历史已经真正湮灭成了历史,太史家也离世隐居太久了,别说是你,就是那些在世家大族中长大的,绝大部分也根本不知道姓太史意味着什么。当年父皇若不是承诺娶我母亲,恐怕走向皇位的道路少不得要生出些许变数。”她没说赵申屠就成不了皇帝,他那样的人,不管怎样恐怕都是能赢的,只是赢得容易与不容易的问题。 赵申屠那时未婚,太史映徽未嫁,这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便定下了这场婚约。 叶无莺诧异,这件事是他两辈子都不知道的。 “我的母亲会写信给外公,讲明她要认下你这件事,”赵弘语认真说,“这对于你来说大有好处。” 叶无莺很快就抓到了一丝不对劲,“如果太史家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怎么可能护不住你?” 赵弘语还没说话,蓝荫已经悄悄后退一步,一枚细如蚊蚋的金针朝着凝珠刺去,凝珠正认真听着叶无莺和赵弘语说话,丝毫没有防备,而且蓝荫本就和她实力相当,一中招就倒了下去,吭也没吭一声。 叶无莺看着她算计凝珠,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赵弘语这才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或许说来你不信,因为我并不是父皇的女儿。” “什么?!” “我努力了那么久,母亲也一直护着我,但太史家给我的支持却很有限,因为他们并不看好我能走到最后。如果我成功了,真正登基祭天的时候,赵家的宗庙绝不会容我。当初母亲瞒天过海将我的名字刻在赵家族谱上就已经费了大力气,要瞒过祭天大典根本没有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 赵弘语淡淡说,“难道人知道自己没了希望,就直接去死吗?不争怎么会知道争不出希望?” “那你总归是太史家的血脉,他们就这样不管你?” 赵弘语眼中恨色一闪而逝,“太史家素来规矩极严,最讲究礼法道德,他们自然看不上我。” 叶无莺冷笑,“那他们定然也看不上我。” 毕竟他也就是个私生子。 赵弘语摇摇头,“你和我不同,太史家虽说避世,却也不是完全不问世事,否则我母亲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他们知道我希望渺茫,自然就想着能支持其他皇子皇女,但我那群兄弟姐妹哪个背后没有几股大势力?未必就需要他们。你反倒是最佳选择,若是我的母亲妥协认下你,太史家绝对会很愿意。” “这就是你说的交易内容?” “是,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想来你一定会答应。”赵弘语的脸上现出一抹异样的晕红,“我会帮你最后算计龙族一把,想来你会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做接下来的事。” 叶无莺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珠帘响动的声音。 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就这么直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笑,手上竟捧着一束蔷薇花,看来应当是从岸上来的,在人间这礼物毫不出奇,但这是在海里,这一束蔷薇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着实算得上煞费苦心。 来人正是碧龙王之子龙二太子。 “语殿下,您看——”看到叶无莺也在,他脚步一顿。 蓝荫扶着的凝珠缓缓醒来,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你走吧,记住我说的话!”赵弘语一字一句地说。 叶无莺站着,“若是我不答应呢?” 赵弘语的眼中难得现出一抹哀愁,轻轻答,“我能为母亲做的,也只有最后这么一点事了,今生无法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只能来生再报。” 龙二太子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说这个话。 叶无莺转身离开,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他知道,今晚赵弘语就会死,以她的性格和头脑,这必然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且为了将利益最大化,她必然死得惨烈、轰动,以求众人皆知,让龙族无法狡辩。 停住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赵弘语秀丽沉静的面容。 她即便不是赵家人,但骨子里却仍有那么一股子属于赵家的暴烈疯狂,只是正如她所说的,还不够像赵申屠。 叶无莺闻到那似有若无的蔷薇芬芳,忽然对这海底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厌恶。 他并没有阻止赵弘语,因为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只是最后对赵弘语生出了那么一点可怜之心,却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敬意。 她说得对,如果不争,哪知道彻底没有希望了呢?她就是败了,也不见后悔。 如此,一路走好。 第103章 还未到天明,叶无莺就听到了动静,整个龙宫都仿佛震荡起来,那种喧哗因为隔着海水,听着有些恍惚朦胧,并不真切。 他走出去,看到司卿神色严肃,眼瞳深深,一见到他就指了指外面,“她真的够狠。” 连司卿都这样说,叶无莺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赵弘语一直很狠,叶无莺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对自己极其狠辣无情。赵申屠不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因为赵弘语长得虽然像皇后,性格手段却和赵申屠很有些相似之处。 足够狠,尤其是对敌人的时候。 而赵弘语连对自己都这样狠,确定没了希望之后,她宁愿死也不肯受辱,她有她的骄傲。到最后,仍然拿自己的死来做这样一比交易,很理智很聪明,也很无情,连自己的生命也成了利用的对象。 叶无莺和司卿并肩走出去,谢玉他们已经在了,阿泽有些不忍,几乎不敢去看,谢玉的眼中都带着震撼。 赵弘语果然如叶无莺猜测的那样,死得很惨烈,也很轰动。 今天是水龙吟大典开启的日子,龙族聚集起来,前来迎接嘉宾。鲛人、妖族,最后轮到他们人族,可是,当他们走进碧龙王宫殿里为她准备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赵弘语一身深红色厚重雍容的宫装已经变得破碎不堪,隐约可见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痕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正在海水中弥漫开来,像是开出了一朵朵艳红色的纱花。一把龙族惯用的三股叉从下往上将她的身体刺了个对穿,这也便罢了,她整个人都悬浮在海水之中,衣袂飞扬,竟是四肢尽断。 可是这会儿,她还没有死。 当蓝荫惨嚎一声扑倒在她脚下,哭叫着“殿下”时,赵弘语甚至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眼中现出最后一点温柔。 再之后,她越过目瞪口呆的龙族,看到叶无莺也来了,方吐出一口血来,一字一句道:“你们这些可恨的龙族,父皇自会为我报仇!吾身为大殷皇女,宁、死、不、受、辱!” 最后一个字也说完,她才气绝身亡。 伤重到这种地步,若非她练的是赵家的功法,恐怕早就没命了。努力吊着最后一口气,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不过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坐实龙族对她下手,她确实够狠,也够能忍。 谢玉幽幽叹了口气,换个位置,她都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死亡不算什么,经过这样的折磨才死亡,还是自愿如此毫不犹豫,连她也要敬她三分。 在这里的不仅仅有龙族,还有前来观礼的妖族和鲛人一族,除了那几条鲛人没听懂赵弘语在说什么之外,众人都听清了她说的话,因此神色更加惊骇。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想,这事大发了。 赵弘语死得太惨,太突然,也太轰动,几乎没有人怀疑她的死另有蹊跷。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一点,她是大殷高贵的公主,受到了这样的折磨死去,死前深恨折辱她的龙族,这计划太天衣无缝,龙族根本百口莫辩。 就算是想说冤枉,这种情况下谁会信? 说出来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那三股叉是谁的!”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这位龙王瞧着相对年轻一些,气得几乎要发狂,他也认为是哪个小子胆大妄为干出了这等混账事。 有人悄悄开口,“这不是在碧龙王的宫殿吗,有没有人看到龙餮?”说的正是那位二太子。 没有人看到,室内干干净净,根本早不到龙餮的痕迹。 “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叶无莺抿了抿唇,掩下所有情绪,走出去站到了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蓝荫身旁,眼神锋利,“我一路护送殿下来参加大典,想不到你龙族如此丧心病狂。我大殷士兵虽如今站在你龙宫之中,却绝不畏你们半分,今日若没有个说法,即便是把命留在这里,也要慰殿下的在天之灵!” 他带来的所有人,不仅仅是谢玉顾轻锋和阿泽他们,连所有的士兵都整整齐齐站到了他的身后,齐齐握住腰侧武器,这些士兵个个高大健壮,又刚经历过十数日的厮杀,浑身杀气正重士气正是巅峰,一同暴喝一声,竟是让站在最前面的那些龙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在场的龙族都感到十分头痛,他们并没有想真的与大殷交恶。恐怕这里人一死,赵家族谱上赵弘语的名字就会立刻淡去变成灰色,不过多久大殷皇室就会知道这位殿下死在了东海。 麻烦啊麻烦,想要瞒也是瞒不住的,尤其她死得太惨,在场人又太多,不说龙族自己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根本没法控制所有的妖族和鲛人,就算是要颠倒黑白,也很难盖得住真相。 该死的那龙餮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尧珈站在人群中,皱着眉看向已经被包裹起来的赵弘语尸身。海水中飘来的铁锈味让他很不舒服,却也让他确定了那确实是鲜血,而且这会儿即便是站在这里,他也可以感觉到赵弘语是真的断气了。 哪怕知道某些龙族是真的昏聩无能像是脑子被门夹了一样愚蠢而不自知,他却并不觉得有哪个会蠢到这种地步,尤其现在被怀疑的是龙餮,这位尧珈真的有些了解,这一点他没有说谎,龙餮真的是他姑姑的儿子,也是他的表兄。 他……绝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可是,尧珈一眼就认出了那柄三股叉确实属龙餮所有。难道有人装作是他,故意虐杀赵弘语,以便勾起龙族和人族的仇恨由此引来战争? 但这又有什么好处呢? 尧珈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敏感地察觉到这里头有些东西不太对劲。 单纯的鲛人一族就只有震惊了,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几乎是自发性地立刻远离了那些龙族,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要对自己发难似的。 “那水龙吟大典怎么办?”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说话的是尧珈身边一个容貌艳丽的狐妖。 是啊,出了这种事,水龙吟大典怎么办? 不能再等下去了,尧珈忽然越众而出,脸上带着那惯有的腼腆微笑,“叶将军确实应当悲伤,听闻叶将军也是大殷帝王之子,与这语殿下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这一言犹如石破天惊,在场所有的龙族都惊讶万分,随后看向叶无莺的眼神就带着几分炙热。 叶无莺冷笑不语,果然来了。 在那些龙族眼中,叶无莺长得比赵弘语更加出色,资质也更优秀,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他,现在他是大殷皇帝的儿子,无疑是件锦上添花的事。然而,看着叶无莺仇恨的面容,他们知道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了结。 “不若将大典推迟几日,至少抓到龙餮这个混蛋才是。”一位龙王体贴地说。 龙族人多势众,叶无莺已经达到了暂时不进入水龙吟的计划,只能先将赵弘语的尸身收殓起来再作计较。 以龙族的行事风格和企图,恐怕肯定会给他相当程度的补偿,叶无莺想要退回陆上,却还要再花些功夫。 他们仍然住在碧龙王的宫殿,叶无莺明显察觉到监视他们的眼线更加多了,几乎四处都是盯着他们的水族。 “现在怎么办?”谢玉皱眉问。 司卿冷笑一声,“现在是龙族理亏,只要抓不到龙餮,他们并不能怎么样,不过是拖下去,总能找到机会。” 以赵弘语的心机手段,基本上他们可以确定这龙餮大抵永远不会找到的。她本就心狠手辣,更不会容许这个计划出现丝毫差错。 这时,青素走来,轻轻说,“妖族的那位求见少爷。”她连尧珈的名字都不愿说,可见对尧珈的厌恶之情。若非他戳破叶无莺的身份,叶无莺虽受龙族看重,却也不至于到这等程度,毕竟他们对于血统之事还是有些在意的。 “这会儿还想来和大哥说什么!”阿泽对他都充满了厌恶。 叶无莺却眯了眯眼睛,“让他进来。” 尧珈并没有带上那群妖族跟班,只身前来,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但厅内众人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再装出那副天真纯良的模样,那张娃娃脸上表情一片深沉,“首先,刚才的事很抱歉,但我确实不想让你们借机离开。”若是不戳破叶无莺的身份,皇女已死,还死得这么惨,身为护送她来的大殷将军,若是他执意要走,龙族还真没有那个脸去强求。 “那你还来!”阿泽瞪他。 尧珈瞥了阿泽一眼,竟然微微一笑,他的长相并不算出众,甚至比不上跟着他来的那些妖族,妖族大多容貌艳丽,尧珈的长相若是和人类比,或许还称得上清秀可人,但若放在妖族之中,就只能说平平无奇了,偏他这样一笑,竟是令人有些惊艳起来,“先不要生气,留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有方法可以避过水龙吟的危险?”司卿忽然说。 尧珈赞赏地点点头,“不错,那龙秉恐怕在你们手里吧,关于水龙吟的事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单凭这一句话,就可以知道尧珈着实算得上聪明。当时他被龙秉掳走,却并未看到叶无莺和司卿,回头将这件事圆过去,再来调查,自然可以得知当夜叶无莺和司卿出过门,可他自己已经将事情圆过去了,再没法再去追究叶无莺他们的责任。 叶无莺并没有承认,“说重点。” “你们也知道,水龙吟对于我们外族来说是十分危险的,唯有龙族进入,才能得到绝大的好处。龙族十分小气,每一次开启进入的龙族都只有很少的数目,我们外族被放进去,也能得到那些好处,却会被那龙神之息龙化,从此成为半龙族,正因为这个,他们即便和外族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只会是纯粹的龙族,并不会有其他种族的模样。”尧珈随手布了个灵阵,以防龙族偷听,“我之前并没有说谎,我的姑姑确实曾嫁给碧龙王,但是你看,现在碧龙王即便是瞧见我或者知道我的身份,却丝毫不介意,也根本认不出来,只因我姑姑有一门特殊的妖术,能够混淆人的记忆,他的记忆中我姑姑一生和他过得十分快乐,并不幸死在东海,事实上她早已逃离回到了北原。” “你的消息就从她那里得来?”叶无莺问。 尧珈点点头,“我不得我母亲看重,她是我母亲的亲妹,却只能整天居于寒山深处的一汪寒潭,从不离开,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半龙化的她根本离不开水。我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她给我讲过很多这里的事。” “你这次来东海恐怕是你自己策划的吧。”叶无莺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尧珈没有否认,“本来百年一次的龙族大典又来邀请妖族,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肯定不愿意来。我姑姑虽然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但是半龙化之后,等若被困在那小小的寒潭之中,更要受剜心刺骨之苦——龙族是不会远离族群的,他们的根在东海,在龙神殿,姑姑受龙族规则的限制,以及龙族族群的召唤,每每反抗都极其痛苦。他们自然一个都不肯来的,我的母亲不喜欢我,于是我得到这个机会十分顺理成章。” “直说吧,如何才能避过水龙吟的危险。”司卿懒得听他长篇大论。 尧珈取出一个白玉盒,“姑姑深恨龙族,更恨将她半龙化的水龙吟。昔日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若非被我母亲诓骗,根本不可能来东海,她想借我之力,破了那水龙吟的根基,便呕心沥血,耗费数百年之功,得了这十七枚丹丸,我加上我带来之人,共有九人,所以,你若愿意,可以用一个承诺来换取我手上的八枚,与我一同进入水龙吟来获取绝大的好处。” 叶无莺看着他,“什么承诺?” “不出三年,妖族必然大乱,”他脸色肃然,“只要你答应到时帮我平定妖族,我便将这八枚丹丸送给你。” …… 叶无莺实在不敢相信尧珈,只因这个承诺太过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不信我,我倒是很信任你呢,”尧珈笑起来,“不要管我为何这样信任你,总之你若答应,这盒子里的东西就是你的。” 司卿忽然问,“这丹丸到底有什么效果。” “很简单,提前将自己半龙化,这样进入水龙吟,龙神之息会认为你也是龙族,便能让我们享受和龙族一样的待遇。”尧珈解释说,“但要注意,这丹丸是有时间限制的,顶多一个月丹丸就会失效,要赶紧离开那个地方。” “我们怎会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谢玉还有些怀疑。 尧珈洒然一笑,“要想获得什么,当然要冒一些风险的。” “半龙化之后有什么特殊变化吗?”叶无莺忽然问。 尧珈想了想,“没有什么格外不同的变化,只是半龙化之后,不需要避水珠也能在水中呼吸。” “这交易如此偏向我们,你到底还有什么要求?” “很简单,要坏了水龙吟的根基,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有些薄弱,我需要有恨龙族的人一起进去,只要毁了那里,龙族顶多再苟延残喘个数百年,便要彻底灭绝。”尧珈冷笑着,脸上现出一股子狠厉,“这样也可彻底解了你们的东海之危。” 无法半龙化之后,龙族即便和外族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也不能再称之为完全的龙族,这样下去,龙族的血脉只会越来越稀薄,因为龙族之间结合无法产下子嗣,几代下来,恐怕龙族就真的要湮灭在历史中了。 这真是能让一族断绝的狠辣手段,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尧珈将这丹丸半卖半送,是为了让这一次的行动更加有保证。 等到尧珈离开之后,叶无莺打开盒子,看着盒子里八枚雪白莹润的丹丸,“你们怎么想?” “自然要去。”顾轻锋肃然说,“这些龙族太可恨了,也不知多少我们大殷的皇族葬身于此。” 百年过去,赵明钦的兄长恐怕早就已经埋尸于此,本来人族的寿命就短,半龙化并不能让他们享受龙族那悠长的生命,再强大又能如何,数十年如一日困在龙宫之中不见天日,这种痛苦不言而喻。 哪怕就是为了毁掉那个水龙吟,顾轻锋也想要走这一趟。 司卿捏起一丸,轻笑一声,“不如先找个人来试药。” 其实丹丸只有八枚,十分珍贵,但若不先试一下,他们实在不敢直接服用。 但是找谁试药? 这时候,一脸憔悴的蓝荫刚好走出来,她轻轻说,“我来吧。” 青素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蓝荫你——” “二姐,只要是为了对付龙族,让我去死我也愿意。”蓝荫的眼睛里就像是烧着两团火,“不过是试药而已,算不得什么。”她对赵弘语是有真感情的,赵弘语死得这么惨,叶无莺表面显得再如何愤怒,事实上却也只有些同情,着实对赵弘语心软不起来,毕竟两人立场是敌非友。蓝荫不同,她的愤怒悲伤几乎要摧毁她的理智。 她直接接过丹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我只是殿下的婢女,他们不会在意我,我等会儿会找龙族侍卫,只说我想去海面看一看,他们会带我去的。”唯有离开海底,才能取出避水珠,看这丹丸是否生效。 蓝荫确实是很适合的试药人选,她满脸悲伤地去找侍卫,只说想到海面看一眼天空,这海底和龙宫都让她感到窒息,果然收获了不少同情。本来她只是个婢女,并没有让龙族太看重,却仍然派人重重将她围住,送她去了海面。 跟在赵弘语身边这么久,蓝荫自然不乏手段,她找准机会悄悄取出了口中的避水珠,再回到海中之时,果然已经能够自由呼吸,并没有丝毫闭塞之处。 试验了丹丸有效,叶无莺等人放下心来,只是丹丸能够持续多久仍然不得而知,只希望能再拖延一段时日。 可是,龙族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哪怕龙餮还未找到,水龙吟也必须要开启了。 “不如再给他一些补偿。” “一位皇后生的皇女,这要给多少补偿才够?” “龙餮这个混蛋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他的龙息尚存,我还以为他已经被杀人灭口了呢。” “但他明明没死,到底去哪儿了?” “……” 这是龙族的疑惑,叶无莺也不知道龙餮到底到哪里去了,直到半月之后,龙族终于得知龙餮已经断气。才舔着脸来找叶无莺,说首恶已经诛首,又送给叶无莺大批的奇珍异宝,只说次日就要开启水龙吟。 叶无莺冷笑一声,收下礼物,对龙族仍然显得不理不睬。他言明只愿意七个人进入,龙族出于理亏的心理只得答应了。 龙族见事已办妥,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起来。 第二天一早,龙族的数十辆车被巨大的海兽拉着,朝着龙神殿而去。 巍峨的龙神殿终于映入眼帘,众人初次见到那处场所,一时间无比震撼。 那些龙王的龙宫已经十分壮观,可是与这龙神殿相比,就是核桃与西瓜的对比,大小相差太大,其美丽恢宏之处足以动人心魄。 “终于到了。” 站在叶无莺附近的尧珈眼神带着些许疯狂,表情却偏偏纯真腼腆,带着十分可爱的笑意。 终于到了,此处就是龙神殿,深邃幽远、壮丽雄浑,让人望之生畏。 对于叶无莺来说,水龙吟就像是一个副本,现在要在他面前开启。 刷副本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爆装备啊!现在他想要刷爆这个副本,希望掉落能够合他的心意。 “开始了。”叶无莺饶有兴趣地说,心情竟然很不错。 第104章 龙神殿明显与那些龙宫的建筑风格十分相似,换句话说,那些龙宫大概都是照着龙神殿的模样修建的,但若说龙神殿真正像是神话传说中龙王所住的水晶宫,那这些龙族自己的宫殿就好似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房子了。 叶无莺往尧珈那里看了一眼,他将带来的那些妖族少年少女一起带着,明显要带他们一块儿进入水龙吟,这人数可远远超过九人,之前尧珈说的数字没必要骗他,这就说明这些人里只有八个是尧珈的“自己人”,剩下都是要被他抛弃的牺牲品。 尧珈这人心硬得很,叶无莺并不敢完全信他,即便是到了水龙吟里,两方的目的相同,但真正牵扯到利益的时候,叶无莺觉得他并不会有所顾忌,该下手的时候必然还会下手。 除去那一枚给蓝荫试验的丹丸,叶无莺手中还剩下七枚,他们五人再加上青素是这回来的人中最让他放心武力值也最高的,叶无莺将剩下的一枚交给了凝珠。 一路上从京城到东海,她都安静地站在赵弘语的身后,好似一个影子。她将一个婢女应当做的事做得相当完美无瑕,赵弘语也没有幼稚地去为难她,只是不那么看重她而已,平素显得有些冷淡,凝珠却丝毫不在意。 她是圣上派来的人,本就没指望殿下对她有多亲近。 殿下和将军有事瞒着她,必要的时候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并没有那么较真。 凝珠长得不出众,样貌平凡,但却着实是个聪明人。 她是一名九级武者,既然能被赵申屠派来,自然是深得他信任的人。这样最好,本来叶无莺这次进入水龙吟就是要坏了龙族的根基,如今东海不稳,这也是大功一件,带着凝珠去,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证。 至于他带来的那些精锐士兵,自然是一个都舍不得带进去,带进去干嘛?白白便宜了这些龙族吗? 也怪不得龙族如此看重水龙吟大典,那些被他们翻江倒海弄来的海商,送进这里去半龙化实在是太浪费了,毕竟龙神之息也不是大白菜。现如今他们希望进入的都是血统高贵的人族、妖族和鲛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龙族看来,叶无莺一行人就让他们有些不满了,那些高大健壮的士兵一个都不带,叶将军带上那两个统领两个校尉,再加上两个其貌不扬的婢女,未免人数太少,“质量”高的也就那么四个——这四个指的是叶无莺自己,统领谢玉,伪装成校尉的司卿,和长身玉立眉目清秀的阿泽。顾轻锋长得还不如青素和凝珠,她们长得虽不出众,却也耐看,顾轻锋即便是在寻常女子中,容貌也不属于好看的那一种。 奈何自己一方太过理亏,哪怕对那些士兵再垂涎,也没敢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好歹叶将军自己愿意进去了不是? 这些龙族已经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囊中物,尤其是被选中这次要进入龙神殿的那些年轻龙族们,其中有六七个龙族公主,这会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叶无莺,甚至连几个龙族太子也是一样目不转睛地朝他看来,然后转过身去同自己的妹妹窃窃私语。 叶无莺从龙秉那里得知,龙族之中男女不忌的乃是绝大多数,只有唯有女性才生得下子嗣,所以一旦被选中成为某位龙族公主的丈夫,同她的兄弟有床笫关系的不在少数。这种状况在龙族之中屡见不鲜,也让叶无莺成功地对龙族更添了两分恶心。黑殷赵氏骨子里都是极骄傲的,怎么忍得了这种侮辱?难怪他多方打听,都没听到任何关于赵明钦那位兄长的消息,怕是他早已经不甘受辱埋尸东海。 在龙族眼里,今年最好的“资源”无疑就是叶无莺,其次才是长相出众的司卿,再之后就是气质独特妩媚魅惑的谢玉和那一众艳丽多情的妖族,至于其他人就纯属凑数了。 “吉时已到!” 龙神殿那仰头看才能看到顶端的华丽大门轰然打开。 他们一行人走进去,除了叶无莺一行人、尧珈和那些妖族少年少女,以及十来个容貌秀丽的鲛人之外,另有三十个龙族青年一起,不比旁族人的忐忑,这些龙族脸上都带着兴奋,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进入龙神殿,他们的实力将有一个质的提升,且又能得一个妻子或者丈夫,因此每一次水龙吟对于龙族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龙族没有装模作样地先真的做出祭祀的模样,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祭祀对象就是这些异族人,他们又不是人族,还搞形式那一套,于是,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开启了水龙吟。 海水震荡,一时间,似有一道金光自上而下,笼罩在龙神殿上。 远远瞧去,仿若一条巨大的金龙,冷漠地瞧着世间,仿若真正的神灵,可怕到让人内心都一阵颤栗。蓝荫担忧地看着已经走进去的叶无莺,只盼着他们能够成功。 成功地毁了这里,毁了龙族。 哪怕这金龙看着如此可怕,使得整个龙神殿显得更加巍峨庄严,神圣壮丽。 走进去的龙神殿并没有看到金龙的出现,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就发现眼前水波荡漾,竟是通透明亮,明明仍然有水,他却立刻发现这里并不一样,口中的避水珠渐渐凝成一颗珠子,叶无莺将它吐出来,冷冷打量着四周,若是他没有吃下尧珈给的丹丸,恐怕从此时起,就开始渐渐半龙化了吧? “无莺。”从走进门的那一刻,司卿就抓住了叶无莺的手,现在众人被冲散,他们竟然还在一起。 叶无莺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让大家都拉着手了。”谁知道进来之后会被分开投放啊。 他们两人对敌经验都很丰富,这会儿自然是立刻开始观察环境。 “这里好奇怪。”司卿听着叶无莺的话,嘴角一翘,现在这情况更符合他的心意。 叶无莺点点头,这里不是一般的奇怪。 譬如刚刚他们在海底,是根本没有自然光线的,可是在这里,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他真实了,这种温暖舒适又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柔,来自于围绕在身边的水。这水颜色通透,根本不像是海水,更像是淡水,更奇怪的地方在于,若是没有水,这里看着就像是陆地上一样,根本没有差别。 看,那边一株海棠花开得正艳,脚下绿草如茵,远处的青山如同水墨绘成,美得几乎像是假的。 “说起来,奇怪的只有这个水。”叶无莺认真地说,“若是没有水,看着就很正常了。” 没有水,他们就像是回到了陆地。 这一层潋滟的水光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丽,抚摸着身体的时候,也显得极为舒适。 司卿远眺了一下,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不知道这里有多大,“先不管它,尧珈完全没告诉我们要如何破坏龙神殿的根基,我们先到处看看。”反正要在这里留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本来龙族所谓的水龙吟大典持续的时间。 “得赶紧找到其他人。”叶无莺想的却是这个。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身上的储物戒指里都是带着食物的,倒是不怕这方面出问题,可是人多力量大,他们都是九级,在这里未必能对付得了那些龙子龙女,更何况,妖族的心思难测,哪怕给了这些丹丸,也不表示他们就真的同自己几人是一个立场的。 或许真的像龙秉说的那样,水龙吟对于龙族而言全无危险,他们吃下丹丸,被这水龙吟当做龙族的一员,一路走来,竟也是什么险情都没碰上,除了正常的花草树木,青山怪石之外,什么都没瞧见。 “龙族在这里可以增强力量,应当不会这么简单才是。”司卿停下脚步,两人走了半天,连一只水兽都没碰到,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叶无莺喃喃说,“到底是要找什么呢……” “你有没有发现,”司卿眼瞳深邃,“我们一路走来,景色都是很正常的陆上模样,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 “水。” 他们虽然四周都是谁,但是就好比“青山绿水”总是连在一起说一样,他们刚刚走过一座山,别说是小河深潭,连小溪都没见一条! 这么一说,确实少了正常世界的“水”! “先找找看。”叶无莺果断说,有了目标,两人自然不会到处乱转了,又找了一天半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一条小溪,这是一条瞧着几乎要断流的小溪,细得只有一人宽,若不是他们在山上利用叶无莺从艾尔沃德带回来的望远镜仔细看过,还真不容易发现这里。 两人正往那里走去,司卿忽然拦住叶无莺,“别动,这小溪有古怪。” 不用他提醒,叶无莺已经发现了。明明是这么细的一条溪水,应当入眼就看得到底才对,正常情况下这么细的溪流,自然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可是这会儿站在这里仔细一瞧,就发现这只有一人宽的溪水竟是深不见底,幽幽暗暗看不到下方究竟有什么。 “这根本不像是消息,更像是峡谷。”叶无莺皱着眉说。 司卿派了玄走过去,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幽深的溪水,这才松了口气,“溪水没有危险。” “那应该就是出口。”叶无莺并没有裹足不前,直接往前垮了一步,“走吧。”竟然丝毫没有犹豫。 这样果决的无莺……司卿本就觉得他无一处不好,这会儿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和俊美沉稳的面容,心中一阵跳,忍不住拉住了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叶无莺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好气地说,“这会儿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司卿一只觉得叶无莺身边人多得碍眼,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对于司卿来说还真不是个坏地方。 然后,他再不等,直接抓住了司卿的手,拉着他往溪中跳去。 叶无莺的温暖有力,司卿一个怔忪,已经被他拉了进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那只手却一直很坚定,死死地抓着他。司卿翘了翘唇角,也紧紧抓着他的,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这里是——” 刚从温暖明亮的地方到这黑暗之处,他们的眼睛有一时的不适应,叶无莺看着脚下这长长的阶梯,觉得这画风也太迥异了。 这地方虽然黑暗,却并不寒冷,眼前飘着的长阶梯是单单的水色,一阶一阶,好似云梯一样往下漫延,半透明的模样,十分美丽。 “水不见了。” 这会儿他们难得感到了空气的存在,并没有水环绕在侧。因为吃下丹丸,他们这会儿正处于半龙化的状态,在这样正常的情况下,果然感到十分不舒服,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快往下走!” 司卿虽是天巫,论身体素质是不如叶无莺的,他本想招巫偶出来背着他跑,转念一想就没招。果然,叶无莺直接将他背起来,脚下生风,一路疾驰,飞速往下跑去。 伏在叶无莺的背上,司卿感觉身下的青年宽厚的肩膀,他早已经从少年变作了高大英武的青年,一时间,想起上辈子那个永远以背脊对着自己的青年,竟然有些恍惚。 这辈子,可以离他这样近,可以伏在他肩上,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他也觉得很值得。 “看那儿!”叶无莺忽然说。 成为圣者之后,这么点儿路途于他而言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若不是这会儿呼吸艰难,他可以跑得更快。 往下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萤光,仿若流萤一般散在空中,最后,是流萤集中的地方,竟有一座大门。 “推开它。”司卿落地,以一名巫的直觉,这扇门后有他迫切想要看到的东西,让他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起来。 叶无莺伸出手来,试图推开这两扇漆黑的大门。 然而,根本推不动! 他是一名圣者了,可是这两扇门根本纹丝不动! 司卿皱着眉,这才是他们进入水龙吟的第二天晚上,他们来的时候,还是没看到其他人,让他有了一个很微妙的猜测,他们来得早了。真正的水龙吟,恐怕就在这两扇门后。 那小溪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一路没碰上其他人,只有两种可能,外面太大,或者他们被分散到了各个单独的空间。 若是前者,要找到地方更难,即便是后者,恐怕一般人要在那么大的地方找到一条小溪,也要很费些功夫。 如果他想的是真的……这扇门恐怕要等那三十个龙子龙女到了,方才推得开,龙族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在几族之中,纯以身体的强度和力量论,他们几族都比不上龙族。 可是,司卿一点也不想在这里等。 若是外面的世界能够让异族半龙化,那所谓增强力量的来源,恐怕就在这里。 叶无莺加上司卿所有的巫偶,还是没法推开这扇门。 “无莺。” “嗯。” 司卿平静地看着这两扇乌幽幽的,既不华丽也称不上巍峨,只是巨大的黑色门扉,“反正我们也不怕破坏了这里,所以——” “炸开它?”叶无莺接上话头。 司卿微微一笑,“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为了保险,他们的身上带着大量从艾尔沃德那里搞来的魔法卷轴,还有一大堆炼气士所制的符咒,这也就算了,叶无莺的空间里还藏着拥有巨大爆炸力的几样灵能机械,以及黑市上来的一些灵能球,以他们两人身上存储的量来说,炸飞一整个京城都绰绰有余了。 所以说,若是有一天逼急了他们,大不了大家都同归于尽,扔出来谁也活不了。 这会儿倒是意外用得上。 于是,司卿招出所有的巫偶,开始布置巫阵,以求将破坏力放到最大,叶无莺开始摆弄那些小玩意,靠着灵能机械的增幅作用,将那些魔法卷轴利用到极致。他在国子监的时候,也是辅修的灵能机械,刚好能够派得上用场。 第一波爆炸轰鸣,司卿照例将这可以对人造成伤害的巨响收到了盒子里。整个空间都开始震荡,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崩裂破碎,他们在烟尘中跑到大门前看时,却发现大门只是出现了几丝裂缝,完全没有毁坏。 “再来!” “轰轰轰!” 接连的爆炸声响起,两人远远蹲在角落,根本看不清门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是能够看到那些冰蓝色半透明的阶梯被炸毁了几乎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炸大门,那些阶梯却一个接一个的破碎掉落,就好比水汽一样消失在空气里。 “这……到时候就算是有人来了,要怎么下来?”叶无莺突然奇想地问。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还是有道理的,其实这会儿,还真有人恰好找到了通路出现在阶梯的最上方,然后,他们就感到整个空间就剧烈地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一个艳丽妩媚的女妖诧异地说。 来人竟然是尧珈一行人,果然只有他说的八个,其他跟着来的妖族一个都不见。他显然早就知道进来的时候会被分散开,然后想办法避免了这一点。 另一个妖族少年开口,“少主,好不容易利用其他人把那几个龙族都甩掉了,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难道还有人在我们前面?” 尧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若不是有姑姑事先给的提醒,他根本没办法这么快找到这里。为了找到地方,他甚至花了大代价问一个妖王借了一件器物,方能有这样的速度。 然而,居然还是有人赶在了他们前面。 这是走得什么狗屎运? 水龙吟共有一百九十八幻界,每一界都有一百九十八万方,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一点九八条通道,也就是说,不到两条,一条直通此处,一条却需要走一些弯路。 想不到还有人比他更快,这根本不能以常理解释,只能归之于逆天的运气。 心中怀着气,尧珈带着人飞快往下跑。 在他们一行人刚刚往下跑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谢玉和顾轻锋的身影渐渐浮现,她们两人竟然也被传送到一处,但与她们同来的还有一位龙族青年,正围着谢玉献殷勤。 “你看,谢统领,这不是找到了?”他洋洋得意地说,“我们恐怕是最先到达这里的呢。” 他话音刚落,脚下就一阵剧烈震动,这位龙族青年的脸色剧变,“怎么回事!” 再顾不得其他,急忙往下跑去。 这里往下看去,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众人只能沿着阶梯飞快奔跑。 前方的尧珈等人又跑了两三个时辰,脸色铁青地站在断开的阶梯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姑姑完全没有和他提起过,这阶梯还有断开的可能。 往下看了看,还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距离下方还有多远,根本不敢直接往下跳啊。 轰隆隆的声音持续响了这么几个时辰,已经彻底停止了,前途一片黑暗,尧珈牙都要咬碎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候,叶无莺和司卿的眼前的大门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嗯,这两扇沉重得不可思议的门,终于被他给炸坏了,呼,可是不容易。 “进去看看。” 司卿一反常态,迫不及待地跨了进去。 伸手挥去烟尘,司卿看着眼前的景象,连一向很少被动摇的他,都是一脸震撼,因为实在无法形容这副画面。 叶无莺站在他的身旁,声音艰涩,“恐怕这里是——” 司卿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真龙的墓地。” 龙族虽也带着个龙字,但是并不是真正的龙,距离真龙实在是有段距离。他们称之为龙神,在巫殿的记载中,把那种真正能够化龙的龙族称作真龙。 这里漫山遍野,不知道有多少条真龙的尸骸。他们并未化作尸骨,反而保留着生前的模样,巨大恐怖,栩栩如生。 叶无莺感到自己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幸好都是死的。他重重地松了口气。 第105章 他们是强行炸毁大门进来的,一进来就看到巨大的盘龙一双大如明月的眼睛盯着这个方向,不吓出一身汗来才叫奇怪呢。 此处广阔无边,一条条龙盘旋弯曲,有些似是在凝视着哪里,有些好像在沉睡,完全维持着生前的模样,身体纤毫毕现,鳞片光润明亮,长长的龙须垂下,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飘起来。 “幸好都是死的。”司卿也长吐出一口气来。 是的,都是死的。 这些入目到处是的真龙不过是留下的尸骸,即便如此,也是足够吓人了。 叶无莺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现在要怎么办?” 他们两人都知道不能站在这里等,龙族的人肯定会来,就算是阶梯被破坏了也不是百分百能阻止他们。 可是……这里这么大,要怎么办? “真龙的话,全身都是好东西。”司卿的眼睛闪闪发亮,“在巫殿里我之前为了做一件巫器,申请过龙筋,然而这东西已经缺货太久了。” 怪不得呢,这些真龙的尸骸都藏在这里,龙神殿也不是没有巫殿的人悄悄来探过,根本什么都找不到,原来需要百年一次的水龙吟开启,才能进入这里,看到真龙的墓地。 叶无莺现在愁的是,哪怕他的空间看不到边界,恐怕也没法将这些龙尸都装进去。 “我身上还有几十个储物戒指,”叶无莺皱眉说,“可是如果要整个放进去,恐怕那几个小的储物戒指都塞不进一条龙。” 司卿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将它们砍小了放进去,不过龙筋要先抽出来,龙鳞也注意收好。” 叶无莺:“……” 哪怕知道这些龙都是死的,这说法怎么还是感到这么诡异? 尧珈说过要破坏水龙吟,说的是破坏,即便搬空这里也谈不上破坏,叶无莺总觉得还有什么。 “这里肯定还有关键的东西,龙族要在这里增强力量,难道就是看一眼龙尸吗?我可不信他们会破坏他们心目中龙神的尸体。”龙秉从没来过这里,认为龙神就是龙神,如果真正来过,就会知道许久之前的岁月里,龙族也曾兴盛过,甚至有这么多的真龙存在。 司卿嗤笑一声,“喝一点龙血就够了,不需要破坏这些龙尸。” 他说着,已经疾步往前走去。 叶无莺想了想,先将最近的那几条装进了空间。 自从他成为圣者之后,对空间的掌控力大大上升,因为圣者该形成的洞天与他本来就带的空间完美融合,比一般的洞天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即便如此,也只能装个几条就没法放了,除非他愿意将他的庄园全部压垮。 “这里也太大了。”叶无莺无奈地说,“如果真的要搬空这里才算破坏水龙吟,那估计凭借我们两人别说一个月了,一年都未必干得完。” 他倒是想把那些龙都抽筋扒皮砍砍砍扔进储物戒指啊,一是储物戒指不够,二是这么干时间是肯定不够的。 司卿忽然心中一动,“有人来了。” 他放着一个小巫偶在门口那里,以防有人接近,很快就知道有人已经到了那边门口。 “是谁?” “尧珈那批人,还有……谢玉和顾轻锋,剩下一个应该是龙族。” 叶无莺和司卿躲在一条巨龙背后,他们毕竟破坏了大门,这会儿出去如果撞见大批龙族还真有点麻烦。 他们躲起来了,门口的人就是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名龙族第一个暴怒,上面的阶梯被破坏了,他们好不容易想了法子,各自贡献了几件宝贝,妖族之中恰好有一个乃是白雀所化,变作原身下来探了路,耽搁了一些时间,才到了下面。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大门被破坏成这样子。 尧珈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似笑非笑,瞥了不远处的谢玉和顾轻锋一眼。 两人竟是都丝毫不露声色。 能毫不顾忌地将大门弄成这样的,肯定不会是龙族,刨除龙族之外,鲛人肯定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算来算去,也只有叶无莺他们有可能。他们一共进来七个人,现在只有两个在这里,另外五个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妙,做得实在很合他的心意。 他们跨过碎石堆,也进入到里面龙墓的时候,自然同样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谢玉一时间也是一身冷汗,直到发现这不过是些死物,才好了许多。她抬起头来,看向几乎被这些巨龙遮挡的无边星空,开始思考这究竟是真的夜晚,还是只是这片空间的顶穹而已。 那名龙族看到龙墓还好好的,顿时长长松了口气。门被破坏了还不算太严重,只需要这里还好好的—— “现在时间还早,需得等到我们龙族到齐了,方能举行大典。” 谢玉惊奇地说,“所谓的水龙吟大典要在此处举行?” “那当然,”这名龙族骄傲地说,“这里,才是真正的水龙吟!” 尧珈露出冷冷的笑,“动手!” 还没等这龙族青年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那几名妖族团团围住,谢玉和顾轻锋默不作声,悄悄往旁边滑了几步,远离了这位龙族,却也没有参与进去。 “你、你们想做什么?”龙族青年对围过来的妖族怒目而视。 尧珈笑容嘲讽,“你说我想做什么呢?” “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我龙族的大典上!”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握住了手上的三股叉。 其实对于龙族来说,水龙吟唯一的危险,就来自这些异族。往年并不是没有异族忽然鬼迷心窍,在水龙吟里杀死他们龙族的事,只是极少,所以龙族的防备心理并不高。 偏偏这位龙族青年倒了霉,他为了能获取个单独同异族相处的机会,故意和其他龙族分开,跟着谢玉她们进入了某一界,还幸运地比其他龙族到这里都早,谁知道这种幸运此时成了他的催命符。 “你能死在你们真龙的墓地里,也算得上是幸运了。”尧珈柔声说。 这青年冷笑一声,“你真当此处是墓地?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进来的是龙神殿,此处是水龙吟,自然是龙神安居之所,有龙神的庇佑,我们的这些先祖才能在此安息!” 偷听的叶无莺和司卿对看一眼,发现这和司卿所说巫殿的记录并不一样。 巫殿的记录里,真龙就是龙族口中的龙神,所以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尊重。可是照这龙族青年所说,龙神和真龙却是两回事。真龙他称作先祖,龙神是龙神,与这些真龙并不一样。 一时间,叶无莺的头皮都有些发麻,觉得这说法才完全与龙秉说的对上了,他之前就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但龙秉也说过,龙神已经数百年没有回应……但若真的是神,经过漫长悠久的时间,指不定几百年它只是打了个瞌睡,完全不能判定它就已经真的死了啊! 尧珈却毫不畏惧,甚至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杀掉他。” 那八名跟着他来的妖族冷笑着齐齐出手,这龙族以寡敌众,哪怕本来比这些妖族要强上一线,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谢统领顾统领快救我!”他这时候哪顾得上逞英雄,立刻喊了起来。 尧珈笑得意味深长,“真可惜,她们是我这方的人呢。” 那龙族青年瞪着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快点将他埋了,”尧珈吩咐下去,“然后跟我来。”他顿了顿,看向谢玉和顾轻锋,“你们也随我来。” 谢玉立刻问,“去哪儿?” “真正的龙神殿。” 叶无莺惊讶,真正的龙神殿? 尧珈对他们果然有隐瞒,这会儿却要邀请谢玉顾轻锋一起去,叶无莺皱起眉,犹豫要不要出去。司卿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肩膀,“别冲动,我们跟上去看看,我会想办法通知她们。” 脚下的黑色土地,和头顶的星空苍穹,都给人一种强烈的在现实世界的感觉,一缕微风拂起谢玉的头发时根本没人注意,事实上这鬼地方根本连一丝风都没有,若仔细想想就知道根本不科学。 有个米粒大小的小玩意儿停在了谢玉的耳中,谢玉的神色都没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发现,事实上,她的眼睛一闪,几乎没能忍住笑意。 尧珈猜到门是叶无莺那一行人中的人炸的,谢玉一看就已经猜到是叶无莺的手笔,他们一定在这里。 “你们没有联络其他人的方法吗?” 谢玉摇摇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事先没告诉我们会失散,我们的人都散开了,哪有联络的方法。” 尧珈一笑,没再逼问什么,“应该有你们的人在这里,想办法联络到最好。这里大得惊人,若是迷失了方向……你知道的,那丹丸可不能一直保护他们。” “这里能有这么大?” “那当然,无边无际,”尧珈的声音冷淡下来,“远古时代,像这样的龙不知道有多少,彼时他们主宰着整片海洋,那时人类还未开化,自然不知道这段历史。我们妖族也未曾出现,怕是鲛人的记载中可能还有些痕迹,只是后来,它们几乎都死了,这个地方的大小恐怕远远超过你们的想象。” 这时,谢玉耳中也响起细如蚊蚋的声响,“我们跟着你们。” 她想问他们那边有几个人,那边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有我和无莺。” 其他人都不知道失散到哪里去了,谢玉有些担心,但是很快握了一下顾轻锋的手,两人多年好友一起长大,自然有些默契,谢玉只是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顾轻锋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她们跟着尧珈一路往前,看着他手上拿着一个圆盘样的东西,不时在确认方向。他虽是有备而来,却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并不那么熟悉。而他身边的妖族一脸垂涎地看着旁边的龙尸,显然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也有很大的诱惑力。 “少主,不如先取一些龙血。”一名妖族少女终于忍不住说。 这可是真正的龙血啊,绝不是现在那些龙族可比的。放光了龙族的血,也比不上这些真龙血的一滴。 尧珈摇头,“等到了龙神殿那里再说,若是被那些龙族追上来了就麻烦了。” 哪怕进入的龙族只有三十个,还被他们杀掉了一个,但以总数来说他们仍是人多势众,而且他们知道怎样找到入口,恐怕来的并不会太晚。 本来正常情况下,就应该是龙族先到,然后异族要碰运气到达这里,一般一个月的时限内还是都能到的,毕竟能被派来参加水龙吟大典的异族人,一般都没有太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果然已经有了七八个龙族站在大门口,脸色十分难看。 因为中间阶梯断了,浪费了一些时间,他们被挡了会儿路才下来,等看到被炸成一摊碎石的黑色大门,一个个都气得不行,“赶紧进去看看!” 幸好,里面仍然是长辈们描述的正常的模样。 “等等——”一个龙族青年忽然说。 他身旁一位龙女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有血腥味。” 龙族的嗅觉并不灵敏,长时间生活在海中,使得他们的体能无比发达,五感却比不上旁族,嗅觉只比鲛人好一些,视觉却还比不上鲛人。尧珈等人走得匆忙,埋尸自然不会太仔细。这里没有一丝风,空气也仿佛停滞,更没有任何气味,龙族习惯了海中的海腥味,到这里反而有些不大自在。 于是,这位青年就在这让他不舒服的“没有气味”中,捕捉到了一丝血腥味。 “赶紧四处看看。” 果然,他们很快扒出了那个已经被杀的龙族尸体。 “是龙焕。”一位龙族公主悲伤地说,一眼就认出了他。 旁边一位龙族青年冷笑,“看来有异族来这里根本就是心怀不轨。” “是人族吗?毕竟他们的那位殿下……” 龙焕的堂姐也在此处,她排行第三,却是苍龙王的女儿,这位龙三公主摇摇头,“我觉得是那群妖族,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们有些不对劲。” 站在一旁的龙祈也忽然说,“我大哥的失踪也和那个妖族有关。”他说的自然是龙秉。 “不管是谁,他都必须付出代价!”龙族愤怒地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先去神殿那里看看吗?还是等其他人来了一起去。” 龙三公主眼睛一闪,“还等什么,等那些异族先我们一步吗?赶紧赶去才是正理。” 他们不再耽搁,飞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谢玉若是在此,就会发现他们和尧珈前行的方向是一样的。 司卿在叶无莺的耳边说,“龙族追来了。” 然后,他就通知了那边的谢玉。 “有多少人?” “七个,四男三女,而且他们发现了那个被杀掉的龙族尸体。”司卿的巫偶藏在黑色泥土之中,却是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叶无莺眯着眼看向前方还在测算方位的尧珈,“你觉得他们再过多久会追到这里?” “顶多一个时辰。”司卿冷静地说,“龙族的速度要快多了。” 他们炸毁大门的时候毁掉了阶梯,龙族的脑子比不上尧珈他们,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叶无莺稍稍跑远了一些,足尖一点高高跃起,竟是跳到了一条龙的龙首上,他拿出望远镜,四处扫了一眼,这是一支很难得的夜视望远镜,也是特制的。 然后,远远的一点模糊光点进入了他的视线,差点就被错过了,因为那个点太小太小,小得像是这漫天星光里遥远而黯淡的一颗天际星。 “那里!”叶无莺跳了下来,确定了方向,对司卿说。 两人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反倒是抛下了尧珈等人。 “你们想办法脱身,后面龙族要追上来了,刚好让尧珈他们阻上一阻。” 谢玉眯了眯眼睛,看了走在最前面的尧珈一眼,那八个妖族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看住自己和顾轻锋的意思。毕竟之前尧珈说过,要是在这里迷失了方向十分危险,而且他们确信自己两人会跟着他们走——都说要带他们去龙神殿了,傻子才跑。尧珈认为谢玉和顾轻锋都不傻,她们根本没有逃走的必要。 于是,当谢玉拉住顾轻锋,悄悄落后一步,然后,趁机闪去一条龙尸背后的时候,那九个妖族根本没有发现。 谢玉耳中的小东西提醒着她前进的方向,很快也就绕过尧珈他们疾奔起来。 “是莺莺他们?” “嗯,只有他和司卿。”离开那些妖族,她们终于敢说话了。 顾轻锋有些担忧,“不知道阿泽和青素他们怎么样了。” 直到她们离开了一阵子,才有一名妖族少女惊叫一声,“少主,她们不见了!” 尧珈皱眉,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好,嘴里却只能说,“随他们去吧。”照理人族根本不知道龙神殿在哪里,他却仍然感到有些不安,觉得有什么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司卿伏在叶无莺的背上,只觉得两边的画面飞快后退。 “青素到了,她和两个龙族在一起,暂时应该是安全的,那两个龙族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青素本来就是婢女身份,长得又不大出众,跟龙族在一起反倒相对安全。 叶无莺背着一个人,速度仍然比谢玉和顾轻锋要快,他毕竟是圣者。与尧珈一行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远,等到他们通过肉眼就可以遥远看到那黯淡的光点时,已经拉开了很长一段。 “……阿泽到了,他被两个龙女缠着,看着神情不大好。”司卿的口吻有些幸灾乐祸。 他们一共进来七个人,唯有那个凝珠不见踪影,不知道是运气不好没找到入口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在他们奔跑的这段时间里,那些龙族青年陆陆续续都到了,几乎都发现了龙焕的尸体,和最先出发的那七名龙族留下的龙族语提醒。看到青素和阿泽是分散着到这里的,在龙族心中的嫌疑反倒降低了不少。 “他们在说,人族对这里似乎根本不了解,还有人被困在上界之中,但是妖族有些不对劲。尧珈带着不少妖族用来掩人耳目,可那些不是他的人,已经有两个背叛了妖族,向龙族告密了。” 叶无莺脚下不停,“告了什么密?” “他们说尧珈有秘密,他身边的八个人才是他的心腹。龙族一看,尧珈和那八个人都不见踪影,九个人在一起这件事让他们生出了怀疑。” 叶无莺笑了笑,“尧珈估计也没打算能瞒多久。”本来那些被抛弃的妖族和他就不是一条心,难道他会指望这些妖族的信用? 司卿饶有兴趣,“啊,那七个龙族追上尧珈他们了。” “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司卿笑眯眯地说,“尧珈果然是有备而来,他不知道用什么将那些龙族困住了,噢,杀了四个,剩下的三个被困着出不来,只是又往前跑。” 争分夺秒呢,怪不得之前那妖族少女要取一点龙血他都拒绝了。明明能将七个都杀掉,最终却是杀了四个困住三个,就丢下不管。 他们没有时间。 等到剩下的龙族追到这里,要解救这三个被困的龙族,又要花费一点时间,恐怕尧珈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对于叶无莺几人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因为那些龙族赶到的时候,自然也就洗清了他们人族的嫌疑,青素和阿泽要安全不少。 这个水龙吟大典又不是为了杀异族而做的,人族和此事无关,龙族对他们自然也会十分客气。 “近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叶无莺终于看到那一点萤光变得明显起来,朦朦胧胧的,能够看到那个笼在光里的建筑。 叶无莺想起尧珈所说,“那才是真正的龙神殿。”他足下生风,犹如一缕烟一样飞快向前飘去。 而这会儿,尧珈等人距离这里还远,龙族更是还有一长段路要走。 司卿落地,他与叶无莺已经站到了这真正的龙神殿台阶前,眼露震撼。 “就是这里。” 第106章 眼前笼在微光中的建筑,并不像之前叶无莺想象的那样,是如同外面那座“龙神殿”,或者其他龙王的龙宫一样的建筑。恰恰相反,这个地方如果从门口看去,几乎就像是大殷南方的某处小院落,灰墙黑瓦,精巧别致,他们站在门外,看到一支桃花从墙内伸出了枝桠,枝头的粉色桃花开得正艳,清新婉转,带着掩不住的风流优雅。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都不像是真正的龙神殿。”司卿抬头看着那龙飞凤舞写得极漂亮的匾额,上面有两个很简单的字,“龙宅”。 叶无莺也凝视着这古风古韵的小院子,目测不过是个二进小院,还不如叶家在京城的宅子大,只是其精致之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先进去看看。”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顺利地打开了,没有半点为难。 微风拂面,花香袭来。 这个地方本来就像是黑夜一般,满天星子,空气凝滞,脚下黑土柔软,到处是真龙的龙尸,可是这院子笼在微光里,他们一推开门,就发现院子里竟然有阳光,甚至一眼瞧去叫人觉得春光明媚,风轻云淡,气候宜人。 再加上院子里不加掩饰的春光美景,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真奇怪。”叶无莺感叹,然后走进了院子。 一晃神,就好比真的踏进了春天的小院,那花香如此真实,完全不像是幻境,脚下的小石子路往前延伸,再走着,不论是小桥流水还是亭台楼阁,都精致婉约,优雅美丽。 再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就在前方豁然开朗的正厅门前。 她明显是一个女子,脸蛋小巧五官更是无一处不美,哪怕闭着眼睛,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个漂亮得惊世骇俗的美人。她穿着厚重繁复的古韵衣裙,层层叠叠,裙摆落在地上,往四周延伸,铺满了整个前厅。 这只是个半透明的虚影,可是叶无莺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汗湿脊背,再无法向前跨出一步! “这就是龙神!”司卿毫不犹豫,喃喃说。 这才是真正的龙神,外面那些真龙根本无法和她相较。 他们都没想到,这龙神竟是一个女子,或者说女子模样,若从外表看,她的额上既没有龙角,周身也没有丝毫像龙的地方,可是那浩然恐怖的威压,压得他们几乎直不起脊梁,他们自然不会怀疑——这就是真正的龙神! 那虚影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怪不得龙族说龙神已经数百年没有回应。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他们两个闯入者毫无反应。 叶无莺咬着牙,正与她散发出的天然威压对抗,哪怕这里气候再舒适,阳光再温暖,他也感觉不到半分。司卿也不大好受,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遭遇,一时间两人站在原地,脸色却越来越白。 “这样不行!”叶无莺说。 这个龙神虚影没有出手,却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若是这龙神当真睁开眼睛,绝对是他们不能反抗的可怕! 叶无莺拉着司卿,强扛那恐怖的威压,一闪身进了空间。 两人一脱离那威压,立刻叫下一个趔趄,因为腿软,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叶无莺深深喘了口气,和司卿对视一眼,两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有些愁眉苦脸。 他们是率先到了这“真正的龙神殿”,问题是怎么更进一步?他们要绕开这个龙神虚影恐怕都十分困难。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这是好不容易才造成的机会,若是浪费,等到尧珈或者那些龙族赶到,再轮不到他们占点便宜。 司卿思考说,“尧珈想要毁了这里,手段自然不会太光明正大。我们不如冒一冒险,如果成功,就是好事,如果失败,就赶紧逃到你这洞天里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再贸然出去。” “怎么冒险?” 司卿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炸外面那两扇大门,不是还留下不少东西么。” 叶无莺愕然看着他,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你要把这里也炸了?” “为什么不?” 那龙神美得惊人,这院子也好比莹润雅致的珍珠,无一处不美,若非龙神那压得人无法抬头的威压,外面的一些都很叫人喜欢,那是一种契合人类喜好的妥帖,就好似看到了一些美好的事物,总不忍心去毁坏它。 “干了!”叶无莺再不犹豫,立刻说。 当看到远方那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的时候,谢玉和顾轻锋相互看了一眼,脸上满是愕然。这莺莺和司卿不会吧,从外面一路炸到里面?啧啧,也太简单暴力了吧? 然后两人就立刻加快脚步,唯恐尧珈等人看到这个不再需要测算方向,全力赶来坏了叶无莺和司卿的事。 他们的预料还真不错,尧珈确实看到了,表情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思议,“怎么会……” “少主,那里是——” 尧珈咬牙,“走!” 他们还真是大胆,敢这样直接炸,若是那龙神还没死透,反而被他们惊醒的话,他们一群人都要交代在这里!当真是蠢货!他气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可他再快,也没法飞过去阻止叶无莺。 这两个胆大心黑的,直接把身上带着的库存全部掏出来了,足以将这小院子整个炸上天。 …… 叶无莺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惊喜地说,“那个虚影竟然变淡了!” 龙神虚影仍然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刚刚半透明的模样变得更淡了一些。至于刚才还花草扶疏雅致美丽的院落已经被毁地七零八落,她的虚影变淡,威压也弱了不少,至少叶无莺觉得已经可以咬着牙绕过她了。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溜到了后院。 这时候,谢玉和顾轻锋终于到了。 她们立刻接手了叶无莺刚才的工作,在院子里布置起来——没错,她们身上同样带着不少这种“危险品”。 “希望莺莺她们能找到点好东西。” 叶无莺和司卿冲到后院,因为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看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带走的,统统塞进了储物戒指里,连那尊流光溢彩的龙女像都没放过—— “莺莺,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干了什么?那龙神的虚影不见了!” 叶无莺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因为储物戒指放不下,刚被他塞进空间的龙女像。 ……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快看!”司卿喊了起来。 龙女像一消失,整个院子就立刻好像雪融一样渐渐消失,再不需要他们再动手炸毁了,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跑了出去,“快躲起来!” 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远处正往之类赶的龙族立刻感到一阵心悸,他们的感应之中,那让他们感到温暖的“龙神之息”竟然消失了,怎么能不让他们恐慌! “该死的妖族!”一个龙族嘶声吼了起来,眼珠通红显得十分可怖。 正在叶无莺、司卿拉着谢玉、顾轻锋躲起来没多久之后,就看到尧珈满脸铁青地站在这正在慢慢消散的微光跟前,眼神可怕地几乎像是要吃人。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带着笑怅然说,“这样也未尝不好。” 他原本想利用人族当枪来对付龙族,结果弄巧成拙,自己竟然成了那柄枪,这感觉自然不大好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正合适。 “少主,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尧珈四处看了一眼,恐怕那几个人族早就逃了,“想办法离开这里。” 一个妖族少女虽然失望,但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奇怪地问尧珈,“既然龙神殿都被毁了,水龙吟怎么还在?” 尧珈冷冷说,“谁告诉你水龙吟是龙神弄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这水龙吟难道不是龙神之力化作的单独空间么? 尧珈摇摇头,“不是,只是龙神托庇于水龙吟,她的力量已经越来越薄弱,若非躲入了水龙吟,恐怕早早就被其他几族发现端倪,连最后一点神性也保不住了,更无法再守护龙族这么多年。”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一名妖族少年心道不好,急急问。 尧珈苦笑,“我也不知道。” “什么?” “往年那些龙族虽无法得到龙神的回应,但借助龙神之力,就可以从这里直接脱出水龙吟。现在龙神殿被毁,连龙神都不见了,我怎么会知道怎么离开。”尧珈抬起头来,“不过也不必惊慌,既然可以进,自然是能出的,不过恐怕要费些功夫了。” 这些妖族看到尧珈眼中闪动的智慧,顿时心下稍安。 不远处躲在一头龙尸背后的叶无莺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刚刚靠着司卿留下的巫偶听到了尧珈的话,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这漫无边际的真龙墓地—— 那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冷冷盯着他们,正待择人而噬。 第107章 尧珈还没来得及撤走,后面追来的龙族就到了,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杀气腾腾,尧珈却怡然不惧,九人与二十来个龙族对峙,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找死!”龙族几乎就要扑了上来,尧珈却冷笑一声,“虽我本来就要这样做,但这次确实不是我动的手,虽然你们不会信。” 龙祈越众而出,“你当我们还会信你!我大哥呢!” 尧珈猜测是叶无莺司卿所为,然而毕竟没有证据,且这会儿不管说什么,恐怕对面都会认为自己在狡辩,所以他也懒得再说。 “如此只能先抓住你——”一名龙族青年正说着,就看到尧珈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他伸出手来,“事到如今,就不用再掩藏实力了。”只见他和他带着的那八名妖族纷纷取下手上一个黝黑的圆环,一时间妖气冲天,竟是九名妖王! 原本尧珈表现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大妖,跟着他的那八名妖族也是一样。大妖对上这些龙族青年哪怕有人数上的优势,也不能说就能胜利,因为龙族的身体条件是得天独厚的,同等阶的情况下,大多能碾压别族。像龙秉已经属于龙族下一代中年纪最长的了,能有初入圣者是水平,面前这些龙族青年,却都只能与大妖相当。若尧珈一行人当真只是大妖,他们定然轻松就能将那九个杀得一干二净。但他们都是妖王,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说这边龙族青年们勃然色变,叶无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心。”司卿拉住他,缓缓摇了摇头。 叶无莺神色凝重,“恐怕我们要叫尧珈先住手了。” 司卿眯了眯眼睛,“那些龙族可能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至少先要想办法从这里逃生,而且,这东西应该是不分敌人的种族的。”叶无莺缓缓说。 司卿看了一下不远处对峙的双方,“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发现了,鲛人居然一个都看不见。” 照理龙族、人族、妖族都在这里,鲛人族应当也在才对。但是鲛人一族一个都不见踪影,这绝对不正常。 “就算是他们听到了消息,没有通过门走到这里来,也不表示外面就安全啊,这事真的古怪。”司卿皱着眉说,“除非他们能确信这一点。” 叶无莺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该不会他们比龙族还了解这水龙吟吧?不然怎么齐齐不出现。” 司卿摇摇头,“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他们和妖族一样聚集在一起,但是运气不好,到现在都没找到入口也是可能的。” 现在讨论这个完全没有意义,星空之下,视线其实称不上多清晰,远远的,一团黑雾凝聚,遮住了半片星空却很明显。那边尧珈猛然间朝后转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显然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不对劲! “少主!”一个妖族少女牙齿开始打架,“这该不会是——” “想不到那传说是真的。”尧珈的脸色也微微发白。 司卿心中一动,他们知道? 叶无莺叹了口气,“我们出去吧,现在再藏着没有意义了。” 谢玉却拉住他,“不,你和司卿先藏着,我和轻锋出去。我们实力不够高,尧珈对我们的戒心要小一些。” 一旁的顾轻锋点点头,“你们换个地方,我和阿玉从这里出去。” “你们小心。”叶无莺说着,和司卿悄悄往另一边的龙尸跑去。 谢玉和顾轻锋的出现没有引起那双方的警惕,她们的实力摆在那里,见到她们的身影,阿泽和青素神色一喜,赶紧迎了上来。 “他们人呢。”尧珈漫不经心地说。 谢玉摇摇头,“没有找到。之前我们就想先找到他们再说,结果找了一路也没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们是悄悄跟着你们来的,刚到这里就发现了不对。”她纤白的手指指向那越来越浓的黑雾,“那是什么?” 尧珈并没有再纠结于这一点,神色凝重地看了那些一脸懵懂的龙族一眼,冷笑说,“何不问问这些龙族!” 一名龙族公主站了出来,“这是我们龙族的水龙吟,你们触怒了龙神,这一定是龙神的惩罚!”虽然那黑雾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他们也感到很不安,但是这龙族公主的话仍然大大安慰了他们,这些龙族青年都纷纷附和起来。 尧珈嗤笑一声,“天真!” “那东西明显带着很强的恶意。”阿泽忽然说,“不像是会避过你们的样子啊。”他是对那些龙族说的。 其实龙族也发现了,不然也不会不安,那种恶意同样刺得他们皮肤生疼。 “那到底是什么?”顾轻锋直接问那边的妖族,显然这些龙族什么都不知道。 尧珈终于开口,“这里有这么多龙尸,不管什么生物,死前都会生煞,人族的煞最弱,也最容易消散,以此类推,这些真龙生前都是极其恐怖的存在,死时自然也是凶杀非常。传说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将墓地设在水龙吟,与世隔绝,不伤同族。但长久以往,这水龙吟就成了天下第一凶地。”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妖族之中,也有生命悠长的妖王,他们偶尔还记得当年关于水龙吟的传说,只是后来,龙族有了龙神,有她镇压之下,水龙吟便再凶不起来,真龙灭绝,她又造龙族,令龙族在东海之中繁衍生息,也算是护住了一条血脉。” 那些龙族面露惊愕,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最早的龙族,本就是半龙,他们是真龙与其他种族的后代,比真龙不知道弱小多少,方能勉强在天道之下生存。”尧珈冷冷说,“当年为了出造出龙族,当然要借助异族的力量。龙神与人族天神,妖族妖神,鲛人族的水神协定,龙族当居于东海,不得掳掠别族。”说着他唇角的笑已经有些讥讽,因为现在龙族借助水龙吟大典这个借口,和掳掠别族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玉听得有些心惊,“原来那时候,世上有这么多神?” “那时候是。”尧珈平静地说,“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神陨落。人族还有三大祖巫守护,妖族有七大妖王,鲛人族却衰弱下去,不得不柔下手段,低调行事。龙族的龙神苟延残喘,留下一道虚魂,才有了龙神殿。” “那蛮族呢?”阿泽忽然说。 尧珈不屑地说,“那些西荒野蛮人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些许力量,就自立一族,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谢玉和顾轻锋对视一眼,她们很清楚蛮族是怎么回事,不得不说尧珈将几族看得实在是太清晰了。 “这水龙吟当年被称为第一凶地,就是因为那些东西吗?”青素尚是第一次开口,她看着短短时间内已经遮挡了大半星空的黑雾说。 尧珈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果我们找不到出口,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他再顾不上对付龙族,带着那八名妖王飞快朝着远方跑去。 不掩饰实力的时候,他们九个行动起来的速度,那些龙族根本就追不上他们。 谢玉他们赶紧跟上去,忽然,空中那片黑雾生出两只黑色巨爪,直接朝着尧珈那些人抓去!谢玉皱眉,她发现这片黑雾恐怕并不是毫无意识的死物,而是有一定智慧的,一群人中能让它忌惮的无疑就是聚在一起的尧珈等人,除了叶无莺之外,就属这群人最为厉害,更何况他们还聚在一起,简直是天生的靶子。 尧珈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厉声喊着,“散开!” 九人犹如溅开的水,朝着不同的方向急射而出。 那两只巨爪顿了一下,一只朝着尧珈压下,另一只却向着之前跟在尧珈身边的那名妖族少女。 恐怕九人之中,当属他们两人实力最强。 尧珈身形一闪,化作一道虚影,竟是连看也看不清了,待到众人再看,他已经一脸苍白地站在百米开外,手中持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镰刀,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 那妖族少女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半边肩膀鲜血淋漓,竟是直接被这巨手硬生生撕下一只胳膊,那条胳膊连骨带肉,竟是被黑雾吞噬地一干二净。 更可怕的是,吞噬了她一条手臂,黑雾眼见着更加浓郁了。 司卿神色阴沉,“我们要赶紧找到出口。” 那可是两名妖王!叶无莺与他们的实力也就伯仲之间,对上之后或许能够取胜,却也强不了太多,他们在那黑雾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让他们看着都心中发紧。 不再犹豫,两人朝着那黑雾相反的方向飞快奔跑起来。 那边谢玉四人也是一样转身就跑,留下那群龙族还愕然留在原地。 直到惨叫声又起,一个龙族青年被黑雾吞噬,他们才抛去了幻想,也骇然逃命起来。 水龙吟是他们龙族的水龙吟不错,奈何这会儿黑雾根本不分敌我,带着可怕的邪恶气息,要将他们统统留在这里。 人族有洞天,妖王也有独特的自成空间,尧珈的脸色十分难看,在这水龙吟中,他们根本无法躲入自己的幽窟里,除了逃命之外几乎别无他法。 叶无莺看着天空要被黑雾占满,反拉着司卿朝着谢玉等人跑去。 “快过来,进我的洞天!” 天空中的黑色巨手这次选择的他们,乌压压地朝着他们压下。叶无莺根本没想过空间能不能进去的问题,之前在破坏龙神殿的时候,他和司卿已经进去躲过一次了。咳咳,他的是空间,并不是纯粹的洞天啊。 尧珈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能进去才有鬼了! 结果,六个人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 尧珈:“……” 见鬼了! 第108章 在尧珈目瞪口呆的时候,叶无莺六人已经十分安全地回到了空间。 眼前一团白云清晰地显示着外面的情况,黑雾已经彻底盖住了星空,仿佛将要发生更可怕的事。 “现在要怎么办啊……”谁都没想到水龙吟竟然是第一凶地。 司卿缓缓说,“巫殿记载过上古几大凶地,有一处正在这东海,只是在巫殿的记载里不叫水龙吟,而叫上古尸煞水窟,我之前丝毫没有和水龙吟联系起来,听尧珈所说,怕就是此处无疑。” “上古尸煞?”谢玉苦笑,“这听起来就相当可怕。” 顾轻锋皱眉,“不知那尧珈去哪儿了。”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进入空间外的这一块,尧珈他们早已经不见踪影。说来尧珈虽然欺骗过他们,到底没有做太过分的事,若是当真走到绝路,毕竟有赠丹丸之义,救他一把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却连他们一群妖族的身影都瞧不见了,同理之前那些稍显“天真”的龙族。 “快看!”阿泽惊叫起来。 之前被他们确定已经彻底死去的龙尸有一头正对着他们,那骤然间变红的龙眼似乎正死死盯着躲在空间中的他们,惊悚又恐怖,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煞引起的尸变而已。”只有司卿淡淡说。 青素沉下声音,“可这些都是真龙,恐怕这些龙尸尸变之后,会比现在更加恐怖吧?” “不错。”司卿叹了口气,“尸变后的龙尸,至少有真龙十分之一的实力,此处煞气太重,长久以往,可不仅仅是尸变那么简单。因为已经见了血气,煞气被彻底牵动,又没了镇压之所,这个所谓的水龙吟怕是总有一天会被煞气冲破,自此东海危矣,怕是要成为一片死海。” 叶无莺几人瞪着眼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海吗? 他们这才回想起一路所见的这片东海有多么美丽,哪怕因为龙族发生了不少不愉快,但东海的美丽仍然叫人记忆犹新。 “龙神之魂是附在那龙女像上吧?”叶无莺开口。 “应该是。” 叶无莺皱着眉,“若是我把龙女像放回去,能缓解这状况吗?” 司卿知道,若是东海真因为煞气而改变,恐怕叶无莺心中仍然会有些愧疚。哪怕这辈子叶无莺改变了很多,在司卿的眼里,他永远差那么一分冷酷。 “没有用的,即便是我们不取走龙女像,这里也支撑不了太久了。龙神的虚影毕竟不是龙神,镇压这些上古尸煞太多年,这些尸煞如此浓厚强大,本就蠢蠢欲动,就算谁也不动那龙神殿,怕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到时候无人得知,怕是静悄悄地便侵袭了东海。” 谢玉看着外面僵硬地歪了歪脑袋的龙尸,几乎可以听到那骨头摩擦清脆的声音,一时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真实的丧尸感连她都感到十分不舒服,其他人也是一样,连平时一向乐观的阿泽都没了声音,只静静看着外面的变化。 “这些尸变的龙尸杀得了么。”叶无莺忽然说。 司卿一怔,然后说,“杀得了,这世上并没有杀不了的东西,哪怕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沉下来,“只是真龙十分之一的力量,也是十分可怕的,不是圣者可以抗衡的。” “仔细一想,有这里作为后盾,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叶无莺冷静地说。 谢玉站了起来,“可以试试。” “我们若是小心一些,不是不可以一战的。”顾轻锋眉毛一轩,也开口说,“在它们心里,我们这样的还太弱,会主要对付莺莺,虽然危险,但有司卿在,也不是不能做到瞬间回到莺莺身边,再到这里来。” 司卿也不是不敢冒险之人,“不如守株待兔,尸煞之躯虽十分强大,但行动缓慢,反倒不如纯粹尸煞之时灵活。我若布上巫阵,当真不是没有可能!”他越说越是兴奋,“我放出所有巫偶配合你们。” 外面已经重新露出了漫天星空,可是遍地是游走的都是尸变的龙尸,只会变得更加可怕。 一出去,叶无莺立刻感到了那叫人心悸的煞气,几乎可以说似乎煞气割面,刺得人浑身皮肤生疼。 他还未出剑,生人的气息令旁边那头尸龙立刻转过身来,一双通红的巨眼死死盯着他,盘旋的龙躯发出“咯咯咯”令人牙酸的声音。 司卿第二个落地,黑发飘起,姿态俊逸,他的手一张,一道已经成型的巫阵借着星空之力降下,一时间星落如雨,荧光闪烁,美得如梦似幻。 几个巫偶身影闪动,各成犄角之势围住这头尸龙,小心翼翼地将阵内气息笼住,尽量不惊动其他的尸龙。 谢玉、顾轻锋、阿泽和青素这才飞出,他们的兵器都通过司卿额外加以咒术,最能克制凶煞之气,即便在尸龙面前实力太过微薄,却也不是全无用处。 远处一个身影狼狈地从阴影中被弹了出来,正是有幸又逃过一劫的尧珈,他猛然间抬头朝那边看去,却是惊愕非常—— “居然是巫,天巫!一名天巫居然混在大殷的使节团里!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尧珈喃喃说着,“那些脾气古怪的巫……怎么可能?而且竟然是天巫……” 但那正如星光闪烁的巫阵是骗不了人的。 “现在只需要等。”尧珈的心中很清楚,这煞气生长极快,恐怕顶多一两月的功夫就是突破这水龙吟的限制,到时候他们自然可以出去。只是龙族恐怕对付不了这么多的龙尸,东海的海兽恐怕都要遭殃—— 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尧珈漠然想着,他担心的只是自己要如何逃过这一劫而已。 接近叶无莺显然是最简单的方法,奈何他并不能相信叶无莺等人,最终还是远远离开,狼狈奔逃。 幸好这些煞气附在龙尸身上之后,变得不那么敏感了,他勉强还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至于那些龙族,他从未关心过,甚至连他带来的那八名妖王,尧珈也不再管他们的死活。这种时候,能顾及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至于干掉这些尸龙?他们有巫的帮助或许可以,尧珈自己却全无这种想法,只是在遗憾可惜这里所有的龙尸都已经遭到了污染,没法再派上用场,否则的话,喝一些龙血对于他们这些妖族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等到六人再一次回到叶无莺的空间,司卿毫不客气地给谢玉等四人一人灌了一大碗龙血,到叶无莺的时候就显得温柔多了,“喝下去之后赶紧修炼,这东西大补,一般情况下最好一滴一滴地喝,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好浪费,给你们一滴一滴吸收的时间。” 其实不用他说,四人已经感觉到了血液暴动的力量,一时间气血翻滚,脸色立刻变得通红一片,几乎抑制不住要吐出一口血来。 叶无莺是圣者,相对要好多了,一碗龙血下去,再睁开眼睛一夜过去,不仅全部吸收了龙血的精华,一双眼睛愈加温润明亮,明显这龙血对他而言大有好处。 幸好他们塞了不少龙尸在空间里,否则现在外面全部都是被煞气污染的龙尸,太让人心痛了。 “他们情况怎么样?”叶无莺走到还盘膝坐着的四人附近,立刻闻到了一股不大美妙的腥味。 司卿距离他们远远的,懒洋洋地说,“我只是护持他们不让他们出现太危险的情况,看来这一碗下去对于他们来说效力有点猛。” “这是又一次洗经伐脉了?”叶无莺有些惊喜。 司卿伸出白皙的手指,点了点紧紧闭着眼睛的四人,“效力太猛意外之喜而已,将体内一些糟粕排了出来,他们之中除了青素之外,那三个本来九级的基础打得并不是很凝实,跟着你这等阶是升得够快,但难免有些操之过急,基础并不是太深厚。这下是把根基彻底打厚了,以后要突破的话也要容易不少。青素情况有些不同,她的基础足够深厚,只是缺那么一点契机,恐怕再过不久就能突破了。” 青素年纪最长,如今已经三十来岁,不比谢玉等人不过和叶无莺差不多年纪。她自小刻苦扎实,基础自然打得好,偏偏那一步怎么都跨不过去,恰好这一碗龙血乃是雪中送炭,帮她冲破了最后一点关隘,这也是司卿断言她不久就要突破的原因。 “那你呢?”叶无莺忽然朝司卿看去。 司卿沉默了一会儿,给其他人一人一碗,他自己却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那血腥味让他难以忍受是其一,实则他自己也知道,龙血对他虽有助益,助益却并不是太大。“这龙血除了给我强身明目之外,效果并不是太明显。”他苦笑起来,“你也知道,巫的修行更讲究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悟性,我现在要往前一步已经变得十分艰难。身为天巫,前面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借鉴的例子了,只能自己摸索。三位祖巫很久未曾出世,我甚至怀疑赵弘语所说的给你卜的命格也未必是真,因为在巫殿中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叶无莺摇摇头,“这个回头再说,反正我自己都不太在意什么命格不命格的。”因为没有意义。 “大家都知道哪怕同是圣者,但也有强有弱,你呢,感觉如何?”司卿转移话题,反问叶无莺。 叶无莺犹豫了一下才说,“我隐约觉得上面还有什么,但是还摸不到边际。”他认真地说,“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我知道圣者绝不是结束,”他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一时间空气都仿佛凝滞,“小幅度地调动天地之力,已经是圣者能够做到的极致,可这明显还有极大的进步空间。” 司卿笑起来,“那是当然,譬如你那位以人皇之威来帮助修炼的父皇,便一直试图更进一步,于他而言,唯有两样值得在意,一是大殷江山,而是武者之路。” 叶无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由得有些惊讶,“人皇之威?” “是啊,”司卿淡淡说,“这说起来也有些虚无缥缈,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拥有了艾尔沃德之后,你的修炼比以前要更顺利一些?” 叶无莺一愣,仔细想来,竟然真的如此。 “百姓愿力,本也是一种力量。”司卿轻笑一声,“你道那里的教会是如何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要知道,治愈之力,已经接近神力了。他们不过是将愿力运用地最好罢了。” “那巫殿呢?” 司卿骄傲地说,“巫不需要这种愿力,因为巫借着神使的身份,用的直接就是神力,不管有没有神,巫说自己是神使那就是,天上地下,没有什么是巫不能用的力量!” 叶无莺一笑,正在这时,那边的青素率先睁开了眼睛。 然后,是谢玉、顾轻锋和阿泽。 “继续吧。”执起武器,他们斗志昂扬。 司卿没好气,“赶紧先去洗一下,臭死了。” 众人:“……” 战斗、龙血、吸收、战斗。 循环反复,等到尧珈某天再次见到那六人的时候,瞪大眼睛一时间心惊肉跳—— 他们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这么强。 这不可能! 第109章 龙血这种珍奇之物也有一些世家大族作为增进实力的手段,但那都是以滴计的,不像是他们这群人,每天一碗,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恐怕心痛得能死过去,这意味着多少财富简直难以估量。 但其实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在叶无莺的心中,他身边这几人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再大的财富也无法比拟,为了保障他们的生命,自然是实力越强越好,他在不计成本地提高小伙伴们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也是十分必要。 然而站在尧珈的角度,这种进步着实叫人惊骇,他甚至怀疑叶无莺这群人是不是和他以及他带来的那八个妖王一样隐藏了实力。 因为再没有其他解释来说明眼前的情况,短时间内实力进步这么多?别做梦了! 青素突破成为圣者之后,一月余的时间就已经稳定了境界,要在其他圣者看来绝对太不可思议。连谢玉四人距离突破都只有一步之遥,薄薄的一层壁障随时可以靠着龙血之威强行打破。 不管是什么人,若是有这龙血一天天的灌,恐怕都能有这样的结果。怪不得龙族说来一趟水龙吟实力都能大涨,他们自然是不敢动这些作为先祖看待的真龙的,但是那龙神殿里,自有这些真龙之血储藏,这些浓缩版本的真龙之血只需要一小滴,就足以让那些龙族获益匪浅,而现在,那经过龙神昔日炼制过的龙血,正安静地躺在叶无莺的空间里。这东西比他们从真龙身上取出的龙血更好,但却比不上他们每天一大碗一大碗地喝。 叶无莺的长剑犹如天降雷霆,刺入了那尸龙的头颅。两支灵箭自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狠狠在尸龙身上穿出两个窟窿。一柄弯刀诡异地消失又闪现,割断了这条尸龙的龙爪。青素用的是双手匕,这才是她真正压箱底的本事,一双匕首犹如霜花一般,清冷冰锐,映着她一双平静的眼睛,显得尤为可怕。 只有两个月的时光,他们却已经不知干掉了多少尸龙,从一开始的狼狈危险,几乎可以说在刀尖上跳舞,拿生命在搏杀,到现在的圆融如意,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一旁的谢玉和阿泽手持灵力弓,在对付这些没有痛感的尸龙时,冷兵器反而比灵力枪更加有力,她和阿泽人手一把的灵力弓都是名弓,本就不比灵力枪弱到哪里去。使用弓箭对于炼气士来说消耗要小得多,司卿在弓上附着了巫咒,每一支射出的灵箭都会在尸龙身上穿出一个洞,甚至滋滋作响,将尸龙的身体里大一片都腐蚀成焦黑色。 司卿站在巫阵的中央,对比那庞大的尸龙,他的身体显得尤其削瘦而脆弱,但从一开始他就站在那里,巍然不动,气势惊人,盘旋的尸龙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带着腐朽气味的龙息不时喷出,他连动都不动一步。他的所有巫偶都护持在巫阵四周,以免其他的尸龙闯入阵中,一直都干净漂亮的巫偶中,玄和祈的模样最为凄惨,衣衫破败,玄少了一条胳膊,祈的半边脸颊都被尸龙抓出了几道深痕,露出里面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巫骨材料。恐怕所有的巫偶需要司卿进行修复,只是现在他没有这个时间。 唯一庆幸的是,直到现在,他们并没有人真正死亡。哪怕有受伤,经过龙血的滋养修复,再沉重的伤势也能好起来。 “恐怕就是这几日了。”司卿神色凝重,“这壁障撑不了多久了,仅仅凭借我们六人实在灭不了多少煞气,此处壁障本就岌岌可危,祸及东海近在眼前。” 谢玉刚从叶无莺空间那可以随时自净的游泳池洗完澡出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外袍套上,听到司卿的话开口说,“其实也不必太担心,龙族不会没有压箱底的手段的。” 一开始,他们担心东海就此玩完,时间一久想起那么多的龙王,顿时又觉得恐怕不会那么坏。龙族之中多高手,连司卿也说过巫殿记载,龙族有颠覆天下之能,只因其他几族绝没有龙族的高手这样多。像是龙秉,只是龙族中不大成器的年青一代,实力都堪比圣者。更别说那些深不可测的七十二龙王,以及更多优秀的龙子龙女,这一次进入水龙吟的龙子龙女不算太强,却不表示龙族不强。恰恰相反,龙族是几族之中,高手最多的一个种族。任何一个龙王走出去与,都是实力可怕足以威胁这世上任何人的存在。 顾轻锋仔仔细细抹去弯刀上漆黑的血迹,“我想在东海中突破之后再离开。” 谢玉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我也一样。” 青素却忽然说,“不知道凝珠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和那些鲛人在一起。” 时至今日,他们也没见到失踪的凝珠,司卿藏在门口的那具小巫偶没有被损坏,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都没有看到鲛人和凝珠的身影。 短暂的谈话之后,他们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将桌子上摆放的美食吞了下去。消耗更多的体力和精力,他们就需要更多的补充,若是没有叶无莺在,仅仅凭靠他们各自放在储物戒指中的食物,恐怕都支撑不到现在。 吃下两个汉堡,谢玉又拿起一大块馅饼塞进口中,满满的芝士味道让她觉得很幸福。这里温暖的阳光,淡淡的花香和沁人的果香,再加上永远平和舒适的环境,与外面几乎是两个极端,然而他们都很清楚,外面才是真实的世界,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珍惜在这里的短暂时光。 如此又过了两日,果然如司卿所说,当幽蓝的海水倒灌,浪涛翻滚好似末日的场景出现在外面时,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水龙吟,怕是从这一天开始就不复存在了。 “快看,是尧珈。” 海水之中,有一个狼狈的身影,不是尧珈是谁?他随着海水沉浮,瞧着竟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困在水龙吟中的时间比想象中更长一些,叶无莺他们早早含着避水珠了,他却没有这么幸运,撑过了这么长时间,从恶劣的环境中活了下来,眼见着却要被海水淹死了。 叶无莺没有犹豫,直接将他也抓进了空间。 尧珈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碧蓝的天空,一时间心头警觉,却也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活着。 “你醒了?”叶无莺走到了他的身边。 尧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救了我?” “就当是还你那丹丸之义。” 尧珈却说,“你不会是后悔之前的承诺了吧?” “难道你的性命不值那八枚丹丸吗?”叶无莺反问。 尧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多谢你救我,为表诚意,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 “那个凝珠……她本想害你。” 叶无莺一惊,“什么意思?” “在刚进入水龙吟,我们就碰到了她,当时——”他顿了顿,“云戎说想从她那里知道你更多的事,就对她用了迷魂术。” 一旁的司卿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虽然这事儿不是尧珈做的,但是他当时在,也没有阻止,恐怕也有心顺水推舟,更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挖掘一些叶无莺的秘密。 可惜他选错人了,他们虽然带着凝珠一起进入了水龙吟,却不表示凝珠是叶无莺信任的人。 “结果,却知道了更惊人的秘密。”尧珈缓缓说,“她应该是被一个叫上官彦的人威逼利诱,只需要从东海回去,你们那位殿下的死,就会被扣到你的头上,她会作证是你亲手杀了赵弘语——哦对了,还会对外说是你们那位皇帝允许你这么做的,把一位皇女嫡女送给你出气。” 叶无莺的心一沉,这一招堪称毒辣,而且一箭双雕,不仅败坏了他的名声,让他陷于杀害皇女的不利境地,尤其这位皇女应当还是他的亲生妹妹,而且对于赵申屠来说,也是称得上狠毒的一招。赵申屠自从上位之后,并没有想要当什么仁德明君,但治理大殷这么多年,却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他头脑清醒性情凉薄,并不为感情左右,是一位至少公正开明的君主。若是这条计策成功,难免会让人觉得赵申屠昏庸,哪怕赵弘语有错在先,她毕竟是皇后嫡女,也是他唯一的嫡女,就这么拿来给私生子残杀出气,恐怕是众人所不能理解的,损其帝王之威败他的脸面也是分分钟的事。 偏偏,赵弘语还死得如此凄惨。东海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人证就没了多少作用,凝珠只需用秘宝摄下赵弘语死时的惨状,却不将她临死说的话收进去,博取整个大殷的同情实在太容易了。 这显然只会将叶无莺推入深渊,他必定会被判定为残忍暴戾的恶棍,且毫无人性可言。 “那她现在人呢?”司卿问。 尧珈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她被迷晕扔在了上方一界,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按理说她早该清醒了,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入口处,也是古怪。 “那些鲛人呢?” 尧珈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没有隐瞒,“我们把他们全杀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并宣称要告诉龙族。”尧珈坦然说。 “上官彦?”谢玉疑惑,“听起来像是上官家的人。” 顾轻锋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他确实是。不过上官家的人疯了吗,敢做这样的事,圣上不会放过他们的。” 司卿和叶无莺对视了一眼,上辈子显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我有一个猜测,”叶无莺缓缓说,“恐怕上官家反了。” “你说什么?”顾轻锋第一个惊讶地站了起来。 司卿冷笑,“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然他们对付无莺也就罢了,怎会连赵申屠也一起算计在其中。” 只有一个可能,上官家试图造反。 阿泽好奇地问,“那他们会成功吗?” “别天真了。”青素平静地说,“哪怕上官家是三大世家之一,比起赵家那是差远了。” “就怕赵家根本不站在赵申屠那边。”司卿一个字一个字说,“要知道,他继位以来,得罪的赵家人可不算少。” 叶无莺忽然一笑,“就算这样,我觉得输得还是上官家。” 因为比手段、比心机、比无情,他们都比不上赵申屠。赵申屠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哪怕是他自己,他够狠够毒,并没有因为身为帝王而讲究什么面子威望,真正到了那一步,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于是,我们怎么办?”看着黑暗笼罩,煞气漫延的东海,阿泽问。 司卿柔声说,“急什么,凝珠的计划没有成功——看,抓到她了!”他的手一指,一个正试图逃窜的身影不是凝珠是谁? 谢玉冷笑一声,一直灵箭疾飞而出,直将那凝珠射了个对穿。 那边叶无莺身形一闪,凝珠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他笑起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知情者可以拷问吗?” 敢算计他,呵呵! 第110章 凝珠并不愚蠢,甚至称得上聪明。 那时赵弘语找叶无莺来说话,她就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于是,她不动声色,顺水推舟,然后用摄影珠摄下了赵弘语死前的惨状,摄影珠不算太好,只能摄下当时影像,却无法摄下声音,属于一种特殊炼制的灵力物品,价格也不算昂贵。为了不让能读唇语的人看出赵弘语究竟在说什么,她甚至故意晃动了一下珠子,使得赵弘语说话的那段模糊不清。 证据产生,到时候只需她一口咬定是叶无莺下的手,并用苦肉计自己受点罪,恐怕不信的人极少。 这世上总归讲究成王败寇的,站在凝珠的角度,是绝不愿意受到自己陷害的叶无莺甚至是赵申屠再掌握着无上权力的,因为接下来她的后果绝对算不上好。尽管上官家承诺会保障她的安全,凝珠做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仍然感到很恐惧。 无他,她知道赵申屠是个多么可怕的人,所以才会感到害怕恐惧。只是上官家说得对,赵家底蕴虽深,却未必会站在赵申屠那边,上官家上下一心,若是徐家愿意中立,未必没有一争的希望。京城大世家虽然多,虽一定会有站在赵申屠那边的,但上官家这些年多与各家联姻,不管哪家都有上官家的子弟嫁娶过去,真正发动起来,控制整个京城不是难事。 凝珠被说服了,于是孤注一掷,做下了这些事。 然而,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 妖族套取了她的秘密,凝珠再不敢去叶无莺身边了。她悄悄窥探过叶无莺那边,知道那个妖族首领和叶无莺有往来,她害怕那妖族已经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叶无莺。 不得不说,她也害怕叶无莺。 这么年轻的圣者,手段也够狠,面对赵弘语这样惨烈的死状,眼神依旧冷静从容,甚至能够很快为自己争取利益。这也是个很可怕的人,因此凝珠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明明在外面九级武者也足以得到应有的尊敬,但是在这里,叶无莺身边九级太多了,哪个她都没有把握对付,更何况叶无莺本身是个圣者。她只能不安地躲着,就怕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哪知道,仍然没能逃过。 这会儿的凝珠别说和叶无莺比,就是和谢玉顾轻锋比,都差了很大一截,被抓之后根本没打算脱身。看到眉目平静的青素,想起赵家特殊的拷问手段,凝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其实不知道反而好一些,正因为了解,凝珠自问根本抗不过那样的拷问。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她一身血污,声音沙哑,指尖都有些颤抖。 叶无莺轻笑,“你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最关键的东西上官家肯定不会告诉我。”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他们打算暗杀你身边的人还是我从偷听的消息里推测出来的。” 叶无莺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再不想看她一眼,转身出了空间。 “恐怕从她那里得不到太多信息了。”叶无莺说,“恐怕我们从东海一上岸,就会有人暗杀你们。”这回的目标不是叶无莺,而是谢玉、顾轻锋、阿泽和青素这些人,司卿他们暂时不敢动,却不表示不敢杀谢玉他们。 这一招也堪称毒辣,想要剪除叶无莺的党羽。他们是叶无莺一路从博望带来的人,跟着他以飞一般的速度往上蹿升,不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和几年前天差地远。尤其青素谢玉这等有经营资质的能手,以及顾轻锋这样的天生将领,连阿泽都是能率先冲锋的猛人,将这些人都剪除的话,叶无莺的实力将会削弱很多。 谢玉一笑,“所以我说的是对的,我们突破之后,再离开东海。” 东海之中尸龙开始翻江倒海,那些龙王顾不上找他们的麻烦,老家都要被掀翻了,只得先去对付那些尸龙。见叶无莺等人帮着他们对付尸龙,反倒生出几分好感,只当是他们倒霉,进入水龙吟之后,恰好尸煞冲破了龙神的封印——龙王大多还是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的,甚至知道尸煞存在的也不少。并没有对他们生出太大的怀疑,只暗叹一声倒霉。 不得不说,龙族其实智商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上天总是公平的,给了他们非一般的身体和实力,在其他方面就打了不少折扣。相比较而言人族最为均衡,人多势众,也足够聪明。只是寿命最短。 他们留在了东海,岸上的人一直没收到凝珠的消息,自然暗自着急,直到水龙吟生了尸煞,尸龙肆虐东海的消息传来,等在岸上的人心中一乐,若是叶无莺一行人全部折在这里,倒是意外之喜了。 但不曾确定他们的死讯时,这些人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再探!” “将军,现在东海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已经折损了小半的探子了。”那下属小心翼翼地说。 这位将军神色冷漠,“那就再派点探子来。” 下属不敢再说,只得再派人入海。一时间,军中有些骚动,他们本就不知道为何要在明知东海生变的时候还要入海探消息。等到上头说是为了确认殿下和那位将军的安危,他们立刻信了,随后就有些怨言。 天家子固然重要,但是让他们送死,谁都不会乐意的。 直到三个月后,东海上空忽然风起云卷,暗雷涌动。 “那是!”仍在等候消息的将军猛然间站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是突破!九级突破的天象!显然这不是龙族或者妖族的突破,因为这天象于他而言十分熟悉,明显是有人族在东海中突破了。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叶无莺身边的人。 叶无莺的身边多一个圣者或者贤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麻烦事。 还没等他发怒,就看到天边又是一朵雷云袭来。 “还有一个!” 竟是两人一起突破。 这时候,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这人穿着仿古的宽袖长衣,显得格外风流俊逸气质儒雅,他伸出莹白如玉的手,“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一起。”在那两朵巨大雷云轰然作响,渐渐合作铺天盖地的深紫色乌云时,天边忽然烧起了一团火烧云,这种异像很是奇特,但当漫天都是这映得人脸上通红的火烧云时,说不是异像都没人相信了,正在这时,他们感到脚下地面都开始震颤,地动山摇,一时间天地变色,十分骇人。 “哗啦!” 一道粗壮的闪电从空中落下,竟是如火的红色,照亮了整个海面,雷光闪动,犹如一条血色巨龙,一下子钻入了海中。 “上官兄,却不知这是何等异像?” 那姓上官的长衣男子名叫上官戚,瞧着不过三十来岁,事实上长孙都已经快十岁了,他素来极有城府,平时总是一副优雅从容的名士范儿,这会儿脸色却也不由得难看起来。 “他们还真是走了运。”他声音低沉,“三人竟然如此契合,本该呈现金木水之像便罢了,又有火土相合,异像如此剧烈,突破自然大有好处。五行既全,一旦突破,便要比寻常圣者贤士更强一筹。” 东海之中,叶无莺也十分惊喜,他没有想到会呈现这样的异像,他身旁的青素脸上羡慕之色一闪而过。 司卿眯了眯眼睛,“顾轻锋身上有一丝天生金精之气,谢玉属水性之体,阿泽乃是木灵之魄,真想不到如此之巧……”他忍不住瞥了一旁正开心的叶无莺一眼。 好吧,连他都有些相信关于叶无莺命格的批示了。 不然怎么解释巧合到如此地步的事?这三人任何一人都是天下难寻,且除非突破之时,否则难以发现其端倪。司卿早就怀疑过,以他们三人的资质,本不该晋级如此之快才对。他们的资质放在博望或许算是佼佼者,但在京城,只能说是平庸,偏偏晋级无比顺利,甚至超过了那些天品资质的人,本就有些不对。 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他们果然不是常人。 而偏偏又都聚集在叶无莺的身边,这根本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好吗? 概率太低,若是叶无莺真是那等命格,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也是他们的幸运,三人一旦突破,寻常的贤士圣者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比。 然而他们的幸运,自然是岸上人的不幸。以上官戚的见识,虽是认出了这天象,却也只是在书上读过,从未亲眼见过,事实上历史上记载的类似天象,也只有两个五行相合的人一起突破,并非眼前这等恐怖的阵势,因此他猜测是这样的情况,但离得太远,却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 “于兄,叫我们的人撤吧。”上官戚平静地说。 这位于将军惊讶地说,“上官兄,我们不是准备——” 上官戚叹了口气,“天不助我。他们既然多了三个圣者贤士,且这样突破的恐怕不是寻常可以匹敌,我们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根本没办法剪除他的党羽了。现在只希望凝珠没有暴露,能够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了。” 听他这样说,于将军也有些紧张,“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回京城去。”上官戚一字一字地说,“然后将传送灵阵全部破坏掉,让他们即便是上了岸,也一时赶不回京城。” 大殷太大了,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土地太大了,即便突破了又怎样,他们到底没有缩地成尺之能。 上官戚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 真是倒霉! 异像渐散,东海岸边的人迅速撤走,一个不留。他们担心的是叶无莺带人前去京城,救援赵申屠。 叶无莺只想说:我为什么要去? 第111章 在旁人看来,叶无莺不去救援简直说不过去,因为赵申屠实在是对他太“好”。而现在的叶无莺不是几年前的叶无莺了,他手下有人有兵,不管质量如何,到底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若是当真赶去救援,还是会造成一点麻烦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上官家甚至狠心切断了所有东面前往京城的传送灵阵。 东海中现在十分混乱,因为尸龙翻江倒海,龙王结伙击杀,到底使得海底地壳震动,一时间水火涌动,海底火山多处喷发,恰逢谢玉三人突破,更是地动山摇,突破时异像如此奇特,危险之处却让海中的龙王等一块儿扛了,然而他们憋屈归憋屈,却是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叶无莺等人一直在帮着他们击杀尸龙,不像尧珈那个妖族,一脱身很快就离开了东海回北原去了。 “真的不去京城?”谢玉问。 叶无莺看过来,“去干什么?你认为赵申屠需要我去救?” 仔细想想也觉得不大需要。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准备的。上官家要造反,绝对也非一日之功,”司卿冷冷说,“有可能是因为赵申屠要让赵弘旻‘病死’了,他们才提前发动。我觉得上官家原本打的主意应该是让赵弘旻继位,再架空他,上官家自然就掌了权,只要赵弘旻没有子嗣,后续可以操作的事就多了。” 叶无莺一笑,“是啊,多半上官家还没完全准备好,就匆匆动手,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 上辈子直到他死,上官家都没反呢,不过那时赵弘旻还没有到这地步,还活得好好的。 赵弘旻姓赵,母亲是上官家的人,这原本是上官家准备的最保险的造反手段,反弹应当也最小。本来珍妃就身份高贵,赵弘旻论长相也很拿得出手,一旦赵弘语玩完,最有希望上位的就是他。于是,上官家弄出了凝珠这个棋子,哪知道赵申屠也要让赵弘旻死。 “不知道圣上究竟知不知道上官家狼子野心。”顾轻锋叹了口气。 谢玉心中一动,“未必不知道,他答应让赵弘旻病死的时候也太干脆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岸,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一时间整个人都活络了起来。 “都撤走了。”顾轻锋检查过附近的营地,“而且撤走的时候相当匆忙,我们现在如果追过去应该还追的上。” 叶无莺摇摇头,“没有意义。”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阿泽问。 叶无莺笑了笑,“回艾尔沃德。” 琉容城的传送灵阵已经被破坏了,他们赶到琉容城的时候,看到不少愁眉苦脸的商人,他们原本是要带货去其他城市的,灵阵被破坏,使得他们高价请来的高阶“运货员”一下子没了用处——要知道,传送灵阵不是人人可以用,若不是高阶武者,发生危险的概率太高。 有现成的灵阵作为底子,他们手上握有艾尔沃德那座城堡的具体坐标位置,这会儿谢玉和阿泽都已经是贤士,刻画灵阵比之前要容易多了,不多时就重塑了一个通往艾尔沃德的传送阵。 青素传了消息回京城,让陈氏兄弟以及傅斌、谈凯江收缩他们在京城的余部,藏入早就准备好作为避难用的京郊庄园里,等待事情平息,他们一行人就直接从东部的琉容城回到了艾尔沃德。 离开了这么长时间,艾尔沃德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赵弘毓接到他们回来的消息时,笔尖一顿,那支鹅毛笔笔尖的墨汁就滴到了下方的羊皮纸上。刚来的那两个月,他还是习惯用软笔的,只是渐渐的,他发现用硬笔的速度更快,他最需要的就是速度,很快就换了硬笔,一切只是为了效率。 尽管不想承认,赵弘毓确实有些烦躁,之前青素和他说过,适应这里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而如今三个月早已经过了,他的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说自己就掌握了这些。 而真正来到这片大陆,他才终于不甘愿地承认,叶无莺当真十分厉害。换做是他,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这里如此神奇,叶无莺在这里获得的成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赵弘毓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扔下鹅毛笔,赵弘毓起身,刚走到窗边就看到远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撒蒙奇。 古堡的地势较高,哪怕不在撒蒙奇城内,远眺却可以看到新建中的撒蒙奇,叶无莺带着众人离开,留下的那些世家子弟在赵弘毓看来绝对称不上多好,但在这样一片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土地上,他们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哪怕进取不足,守成却足够了。 他想和叶无莺见面聊一聊,叶无莺却没有直接来见他。 离开艾尔沃德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如今正是秋季,恰是收获的季节。一到艾尔沃德,叶无莺就让那些士兵卸甲回家,他们都是艾尔沃德的本地人,这么久没有回家看看,收到这个命令十分高兴。然后叶无莺和司卿他们一起直接跑到了撒蒙奇,看到的几乎是一个崭新的城市,一个崭新的艾尔沃德。 这里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这变化还着实不小,一年未归,叶无莺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认不出这里了。 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谢玉做的计划书交给徐维安他们几个,现在一看,他们将那份计划书贯彻地很好。 比起叶无莺来艾尔沃德之前,现在的撒蒙奇已经比那时扩大了三倍不止,城镇边缘那整整齐齐的小木屋一排排,衣衫褴褛的农民如今穿得都很体面,至少都是耐脏耐用的粗布衣裙,有不少身上的衣服都有八九成新,一个个精神面貌更是十分不错,互相热情地打过招呼正要下地。 他们没有认出叶无莺,事实上这些农人绝大部分本来并不是撒蒙奇的人,而是从其他地方投奔而来。城外一块块开垦出的土地方方正正,到处是挂着沉重麦穗的麦田,其他作物也是一样,拥挤地长在一起,这是一个丰收年,难怪这些农人都显得十分喜气洋洋。南边的果园已经成了气候,这时节正是硕果累累,果香飘来,使得整个撒蒙奇都沉浸在这种香甜的气息里。 入了城更是发现,城内多了不少商店。谢玉的计划书里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促进商业的繁荣,商队来来往往,小店铺自然就更多了,除了挂在他们自己名下的那些之外,本土的小铺子也翻了好几倍,什么东西都卖,一眼瞧去玲琅满目。 彼时赵弘毓刚来,只在撒蒙奇逛过一圈,就被深深震惊了,不仅仅因为这些新奇的商品,更因为这里的繁华富庶。 据说在叶无莺来之前,这里还只是个贫瘠落后的小城镇。 “今年看来要大丰收呢。”谢玉笑盈盈地说,“不如我把维安叫来,下午去阿伯特看一看吧。” 这才是他们真正推翻了重新建设的新城市呢。 叶无莺却说,“把赵弘毓带上,我们先去学校看一看。” 这是当初他一心想要建起的学校,投入极大,需要长久的时间才能看得出收益。如今已经步入稳定的轨道,这会儿应当恰好是新生入学的时节,叶无莺就想去那里看一看。 这所学校被命名为“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是艾尔沃德唯一的一所学校,如今却已经蜚声整片大陆。这所学校的校规和校制是叶无莺和谢玉亲自制定,完全可以称得上新奇,与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学校都有所不同。 “那行。”谢玉爽快地说,“我让备一下灵力车吧,刚好学校离阿伯特也比较近,顺便去瞧一瞧。” 司卿却轻笑着摇摇头,“不是铁轨已经置好了?听说火车都通了几个月了,不如坐火车去。” 他们到这片大陆这么久,却还真的没有真正坐过这里的蒸汽火车。 一听他这么说,叶无莺也来了兴趣,“好啊,我们准备点东西,反正有的是时间,坐火车去,在阿伯特住上一晚再回来,好好看看我们这个崭新的艾尔沃德!” 于是,当赵弘毓被带到叶无莺面前时,看到的就是捧着一堆食物,正兴致勃勃地说笑聊天的几人。 “你来啦。”叶无莺的态度显得很平和,司卿就有些不太高兴。 赵弘毓点点头。 谢玉笑起来,“走啊,直接坐马车去火车站吧。撒蒙奇的火车站新修的,维安说花了不少代价呢。” 顾轻锋好奇地看着阿泽手上拿的几个纸袋,“这是什么?” “不知道,新开的那几家店卖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阿泽回答。 司卿讥讽地说,“以你的品味还有不好吃的东西?” 阿泽竟然没有反驳,反倒点点头,“说的也是。” 赵弘毓:“……” 秋高气爽,正是火车旅行的好时节。 第112章 半蒸汽半魔法动力的火车哪怕在叶无莺和谢玉看来都是很新奇的,和现代的火车有很大的不同。以他们那时的年纪,火车都已经更新换代,提速之后,火车的车窗不能打开,虽然空调车十分舒服,但到底失去了不少乐趣。 撒蒙奇的火车站果然是新修的,按照谢玉留下的图纸,参照现代火车站的模型,修建得十分干净宽敞,整洁明亮,他们在候车厅里稍稍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呜呜”响着的火车拉着一条长长的蒸汽尾巴,朝着这里而来。 车站内绝大部分人不是第一次乘坐火车,表情都显得很习以为常,却仍然有小孩子尖叫着大笑着,明确欢快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 赵弘毓却是的的确确第一次来,难免新奇,一直在用审视地目光看着面前这一切。他知道这片大陆和大殷不同,只是不知道原本有多少不同,又有多少是叶无莺带来的新变化。他到这里这么长时间,自从可以与人自由交流之后,不是没有暗暗打探过,可是众人说的都是短短几年,叶无莺将艾尔沃德变成了一个崭新的艾尔沃德,以前这里是什么模样,甚至绝大部分人不愿意去回想。 “我们要去哪里?”一直沉默的赵弘毓终于开口说。 司卿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赵弘毓早就发现,面前几人之中,唯有这位天巫大人对他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他却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反倒是自己实际意义上的哥哥叶无莺待他态度还算平和,当然,他根本没有抱着叶无莺能够讲亲情的幻想,皇家本来就没多少这种东西,且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成王败寇,而非兄弟。赵弘毓是个很现实的人,他觉得自己若是换在叶无莺的位置,说不定也会这么做。哪怕刺杀时间他们兄妹二人着实有些冤枉,但是只看结果的话,叶无莺这样待自己反倒算得上仁慈。 叶无莺笑了笑,“去看一看我们之前建的学校。” “学校?”赵弘毓反问,“是跟官学差不多的地方?”他的思维敏锐,一听就能知道个大概。 谢玉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不大一样,这所学校多是针对平民的。”大殷的官学其实只能说是针对世家士族子弟的,那些拿着推荐信入学的平民,最后大多还是要为世家士族所用,否则那推荐信哪这么容易拿到,正因为如此,官学的教育水平其实很高,也能学到不少真正的东西。 这所他们开办的艾尔沃德高级学校,却更像是针对平民的科普教育,除了武技和魔法之外,还教授一些基本的科学知识,这片大陆已经有了基础科学的雏形,不然火车也不会有蒸汽作为动力,只是碍于魔法的横行,发展很是缓慢。谢玉和青素花了很大功夫,才请来了几位老师,再加上叶无莺和谢玉一有功夫就讨论编写的几本基础书籍,作为最初的教科书。 当然,也不是这片大陆就比大殷好,事实上大殷最基本的武学和炼气士的修炼法门从来没有掩藏过,寻常平民就算不去官学,随便拜个师父也能入了门,大殷哪怕称不上全民皆武,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田里干活的农人有一二阶武者的水平都不算太叫人惊讶。 正因为如此,大殷才会如此强大,连手段诡秘的妖族也不敢轻易北下,要是一城的百姓都拿起了武器,人多势众,他们妖族真的扛不住。像是西四军为什么能够撑到那时,也是因为民众本就有基础,入了行伍稍稍训练一下就可以成为士兵。 这片大陆并不一样,看普通的百姓,又或者农人,那就是普通人。真正参了军,才会学一些稀稀落落的武技,魔法就更别说了,魔法师多半都是贵族,不仅仅是因为平民接触不到魔法,而且这里并没有正经教授魔法的地方。所有的魔法师都是先跟着其他魔法师当魔法学徒,一点点往上爬的。这样的师徒关系使得这片大陆上的魔法师都不自觉地向魔法师公会靠拢,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他们的老师就是魔法师公会的,他们跟在老师手下当学徒,久而久之,等他们能够出师再带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魔法师公会的人。 这里也不是没有学校,但都是教授武技和一些生活技能的学校,从没有教授魔法的学校。魔法师公会不会容许这种学校存在的,因为这是挑衅它的权威。 偏偏魔法师公会的手伸不到艾尔沃德来,这里有魔法塔,魔法塔的魔法师都已经被司卿弄成了叶无莺的命侍,他们除了听命之外,根本没办法反抗。 刚说了几句话,火车就开了,跑过铁轨的声音很不小,赵弘毓觉得这种车虽然装的人多,但着实没有灵力车好用。只是看着满车厢快乐的平民,他又很自觉地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渐渐的,火车从繁华的撒蒙奇,进入了秋日的艾尔沃德荒原。 习惯上,人们仍然将这里叫做荒原,但是艾尔沃德早已经不是那个人迹罕至的荒原了。除非靠站,一路上火车行驶的都是相对荒凉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时常能够看到有人在放牧,那些羊群都是叶无莺一开始提供的山羊和绵羊,一群群远远看去白色的一片片掩在绿草原中,再有那倒映着碧汪汪的河水,美得犹如一幅画。 赵弘毓终于发现了这种旅行的乐趣,融融的秋风吹在脸上,带来草原那独有的气息,配合着“卡擦卡擦”的火车行进声,以及车厢里的欢笑喧闹,竟然成了一种让他从心底里都软起来的舒适感。 “吃这个?”坐在一旁的阿泽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热情地说,“老约翰家的蜂蜜馅饼,可好吃呢。” 以前的赵弘毓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哪怕他是个傻子,那也是皇子,饮食上面精细得很。刚来艾尔沃德的时候,因为饮食的不习惯,他足足瘦了一大圈,现在却已经能吃这里的食物了。只是这种外面买的平民食物,他却连尝都没尝过。 火车的位置是两两相对的柔软座椅,一排座椅可以坐两个人,谢玉、顾轻锋、青素和一个年轻的世家子,赵弘毓认识的叫徐维安的坐在走道那一边,他们这边赵弘毓靠窗坐着,旁边是阿泽,对面恰坐着叶无莺,叶无莺旁边是司卿。眼角瞧见叶无莺都吃得挺欢,只有司卿一口不尝,想了想赵弘毓还是没拒绝阿泽的好意。 清甜柔软,入口即化,竟然真的很好吃。 除了阿泽买的那些纸袋之外,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堆零食。有各色透明的糖果和加了甘草炒熟的葵花籽、西瓜子,还有一些蓬松的糕点果脯,几乎是应有尽有,而阿泽自从上车开始,嘴就一刻不停,一直在吃。 赵弘毓原本没有什么胃口,却被他热情地塞了不少东西吃。 叶无莺瞧见了,却并不阻止,只笑盈盈地看着。司卿似乎有些看不惯,只得眼不见为净,靠着叶无莺的肩头开始闭目养神。 赵弘毓微妙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只是隐晦地看了几眼,默不作声。 本来对面两人似乎也没打算掩饰什么,叶无莺一手撑着脑袋,正悠然自得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司卿就这么靠着他的肩,不多时竟然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秋风从窗外灌进来,吹起了叶无莺此时又长得稍长的发,他小心地用一条羊毛薄毯盖在了司卿的身上。 那动作温柔亲密,赵弘毓看到他的眼神,觉得似乎比他刚才吃下的馅饼还要清甜,一时间心都颤了一下,总觉得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那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让他一时间措手不及。 不过,他到底是赵弘毓,很快就别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成功掩饰了过去。 他们竟然是那种关系。 赵弘毓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一时间有些恍然。怪不得司卿身为天巫,本该留在巫殿之中,却放弃一切权利跟着叶无莺东奔西走。他的眼角仍然可以看到叶无莺那英俊迷人的面容,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脸颊,甚至是身体那优美的线条,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无瑕。 他有些恍然。 这样的叶无莺,到底是好看得过了分。尤其他对司卿还那样好,看着司卿的眼神这样温柔。 赵弘毓的眼睫颤了颤,连阿泽再递给他食物都因为怔愣而没有接。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吵闹的孩子们都陷入了沉睡,喜欢看风景的仍在看,疲惫的人们却都已经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那种静谧宁和的气息弥漫,让人根本不忍打破。 从撒蒙奇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中间只需要经过三站,但他们仍然耗费了六个小时,才远远看到了占地极广的学校建筑群。因为学校的建设,这附近已经又生成了一个小镇。 火车慢慢减速,然后靠站,他们还未下车,就看到从其他车厢涌下去的年轻人。他们大多背着包,或者拎着小皮箱,身上穿着统一的秋季“校服”,一件亚麻色的衬衣,深棕色马裤配牛皮靴子,外面还有一件羊毛长外套。当初定校服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太浪费了,那微薄的学费根本撑不起这样的高配置,但谁都想不到,短短几年,这所学校已经勉强能够收支平衡。 他们只免费收高资质的学生,现如今学校越来越大,自费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少中等的富户根本没有门路将家中子弟塞给那些魔法师当学徒,或者找一些有水平的武师,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只需要交上几枚金币当学费,他们再高兴不过了。甚至一些贵族也愿意将子孙送来这里,因为不需要担心备受宠爱的自家子孙在老师那里被当仆佣使唤,有什么不好呢? 布里廷换过一个皇帝之后,对艾尔沃德的一切都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整个布里廷的贵族和富户,都愿意将孩子送来这里读书。至少艾尔沃德那位英明领主领导之下的强大军队,能够保障这里的平安,比起布里廷其他地方的不安定,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就是这里?”赵弘毓神色惊异地看着这大片的建筑群,火车站距离学校还有一定的距离,又恰好毗邻一处小山丘,站在山丘顶上往下看去,整片校园都一览无遗。 颇有欧式城堡风格的尖顶圆穹,再加上色彩艳丽的玻璃以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使得整个学校都笼着一层梦幻的光辉。赵弘毓一时失神,竟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们混在那些热热闹闹说着话的学生中间,朝着学校走去。 叶无莺脚步轻松,听学生们讨论着这个学期食堂会不会有新菜谱,或者吐槽某位老师的可怕脾气,竟然有些怀念。 这时,一只传讯灵鸟划过天空,不少学生好奇看来,青素一抬手,就捉住了这只灵鸟。拆开一看顿时笑了,“少爷,可是有些巧呢。”她将手中的讯息递给了叶无莺。 叶无莺拿来一看,轻笑一声,“是啊,真是巧。” 是如今暂时住在学校管理一些日常事务的绿歌发来的讯息,他们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教了这么久的魔法课程,魔法师公会的人终于忍不下去了。绿歌写得很清楚,现在魔法师公会的一位法圣竟然亲自驾临学校,带着好几位大魔导师和一群魔导师——来者不善,显然是来找麻烦的。 叶无莺看了看身边的天巫司卿,以及每一个都堪比法圣的小伙伴,只想笑一声“呵呵”。 如果是几年前,或许他们还有些顾忌,至于现在? 叶无莺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索性洗劫了魔法师公会了,他们的储物戒指永远都少那么几个啊。魔法师公会的库存应该很值得期待吧? “这些魔法师公会的人真是深得我心,”司卿忽然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现成的借口,啧啧,这可不是我们挑起来的事——”他笑弯了眼睛,“不如将那些魔法师都做成命侍吧?哦,那个法圣可不能留下,直接杀了吧。” 他说得特别风轻云淡,跟着他们来的几个艾尔沃德士兵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法圣啊。 然后,他们就听到他们的领主大人轻描淡写地回答—— “好。” …… 第113章 比起叶无莺几人的了然在心,赵弘毓对于魔法师公会的了解还没到这地步,或者说,对这片其他大陆的了解。他到这里的时间毕竟太短,而且这里的一切太过新鲜,给他固有的思维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若是叶无莺和谢玉没有现代的见识打底,根本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周围的学生并不知道魔法师公会来找麻烦的消息,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这几天是开学日,有些学生提前几天就会回到学校,以免在路上碰到什么麻烦。从其他地方赶到艾尔沃德,距离并不是那么近的。 艾尔沃德高级学校实行的也是冬夏假期制度,加起来放假的时间比现代那些学校要稍长一些,到底交通还没有现代那样方便。 他们顺着学生的人流,接近了那片远看就十分美丽的建筑群。 艾尔沃德是有门岗的,门岗还是艾尔沃德的正规军,两个年轻战士抬头挺胸,在门口站得笔挺。今天站在这里的两个是当年跟着叶无莺征讨过隔壁那位公爵的士兵,他们看到叶无莺一行人惊呆了,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激动之下正要行礼,就看到顾轻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比起叶无莺,他们对顾轻锋更熟悉,这位统领带着他们扫清艾尔沃德的那些强盗团和佣兵组织时,他们还是新兵呢。 一见她这样,两个士兵立刻恢复了原样,其中一个褐色头发娃娃脸的战士甚至对着顾轻锋俏皮地眨眨眼睛。 他们知道有魔法师来了,还是被领主的侍女亲自领进去的,可是他们都不担心——或者说,比起普通民众,他们对这位艾尔沃德的英明领主已经有了盲目的信心。 一进门,两排高大的树木形成的林荫道落下了一层枯叶,踩在脚下发出一声声的轻响,也使得这条道路美得好似一幅画。 “哪边走?”叶无莺还是第一次来,理所当然地看向谢玉。 谢玉笑了起来,“身为主人,你竟然连哪边走都不知道。”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我只看过一次图纸而已。” 谢玉抿了抿唇,带着他们穿过一栋带有明显欧式风格的漂亮建筑,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这里是礼堂,过两天要在这里开新生典礼。” 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一个身着保守套装的女人匆匆迎了上来,赫然是他们的第一位语言教师,初来这片大陆时那位尤娜男爵的管家诺茨女士,自从有了这座小院之后,诺茨就一直跟着绿歌一起管理学校,甚至亲自担任文学教师一职。 “领主大人。”她看到叶无莺一行人松了口气,明显放缓了脚步,绷得紧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赵弘毓又忍不住看了叶无莺一眼。 叶无莺笑了起来,“怎么,那些魔法师很不讲道理是吗?” 诺茨默默地点点头,丝毫没有给那些魔法师面子的意思。 应该说,这次来的魔法师让她真的感到了愤怒。不过,魔法师公会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普通的魔法师脾气不好的都很多,更何况这次来的全是高阶魔法师,其中还有一个是法圣。 于是,叶无莺收了笑意,带着众人缓缓走上了面前的台阶。 这栋楼不高,一楼和二楼都是会议室和休息室,到三楼楼梯左边是一间大会客室和一间小会客室,右边是办公室,最里面有两套同阿伯特那些新型公寓一样户型的套间。 这会儿,那些魔法师正在大会客室里,叶无莺走到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茶香,看来绿歌还是拿出了上好的红茶来招待这些魔法师的。茶、丝绸和瓷器是艾尔沃德卖得最好的东西,在外面都价比黄金,叶无莺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看到落在地上碎掉的茶具和明显被泼下来的茶水浸湿了的地毯。 “绿歌。” 看到叶无莺绿歌大松了一口气赶忙迎了上来,“少爷。”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青素,察觉到她如今的境界,不禁怔了一下。 当年,绿歌姐妹到叶无莺身边的时候是七级炼气士,青素八级,如今青素已经是圣者了,她却还没能突破九级,顿时心中十分复杂。 “啧啧,何必为了这些人浪费上好的茶呢。”叶无莺用的是这片大陆的通用语,那些魔法师自然听得懂。 两名站在后面的高级魔法师忍不住,有一个跳出来,“你说什么!”他朝着叶无莺怒目而视。 反倒是为首那个法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叶无莺几人。她叫泽诺比娅,成为法圣才十年,算得上公会中最年轻的法圣之一,本来成为法圣之后,公会对他们的约束力就会大大减弱,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辖制一名法圣。因此,其实公会用得上的人比想象中要少。 泽诺比娅是自愿接下这个任务的,她还“年轻”,以外貌来看,甚至只像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且黑发雪肤,一双迷人的蓝色眼睛和嫣红的嘴唇使得她美得别有风情,只是鼻子略有些鹰勾,使得她看起来不那么和善。事实上泽诺比娅已经快七十岁了,即便如此,她仍然算是公会中的年轻人,自然有些野心。 可是这会儿,她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来对了。因为她发现,仅仅是这么看了一眼,她就心弦震颤——那几个人都是高手!她的感觉不会错的,这些人竟然都有法圣剑圣的水平,这简直是个十分可怕的现实,让她一时间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然而她身后那些高阶魔法师却没有这样的眼力,他们还没有看透叶无莺几人的本事,尤其是叶无莺几人并没有真正散发出威压来。 泽诺比娅的内心感觉到了愤怒,她觉得自己是被欺骗了,她得到的艾尔沃德领主这边的实力,和她现在看到的明显不同。 几位高阶法师已经走了出来,面容倨傲地指着叶无莺几人,“我们法圣大人亲自来了,你们必须要撤销这所学校里面的魔法课程,魔法怎么可以被那些低贱的平民学习,甚至成为这样公开的课程?你们这是亵渎魔法!之前教授魔法课程的那些伪法师们我们都要带走,他们将会接受公会的惩罚。” “闭嘴!”吼出来的是泽诺比娅,她不想看着他们犯傻,平白丢掉性命。 那个开口的魔法师傻了眼,“法圣大人……”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啊。他们早就商量好,这一次一定要用强硬的手段逼迫那位领主妥协。 他将魔法师公会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已经太久了。 泽诺比娅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是来谈判的,需要什么条件,你才能取消那些魔法课程?” 口吻的软化让跟在她身后的魔法师们大吃一惊。 叶无莺冷笑,他散发出身上的威压,谢玉顾轻锋等人也微笑着散发出气势,一时间厅内“噗通噗通”跪倒了一片,那些魔法师们大多身体脆弱,等阶不高的直接被这威压逼得弯了膝盖,吓得瑟瑟发抖。 泽诺比娅自顾不暇,自然没法再保护他们。她抿着唇,面容显得愈加阴沉刻薄。 “和我谈判?”叶无莺柔声说,“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哦不对,之前那一位,”他指了指最先那位倨傲的魔法师,“似乎不是谈判,是命令我呢,不是吗?” “不,我们只是想来谈条件,”泽诺比娅赶紧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我们魔法师公会都可以满足你!” 叶无莺轻笑一声,“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谈条件了。” 那道剑光亮起的时候,众人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瞬明光划过,好似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美得惊心动魄。 尖锐的剑意刺得泽诺比娅浑身肌肤疼得厉害,自从叶无莺他们在海底杀过无数的尸龙之后,他的剑终于有了这样恐怖的剑意,好比天地间所有的凶气都凝聚在他的剑意之中,凶得叫人恐惧颤栗,甚至生不出抵抗之心。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叶无莺甚至没有真正出剑,他只是以指为剑,一指点出,从容随意到了极致,然而,泽诺比娅惊恐地睁着眼睛,脖颈渐渐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她轰然倒下之时,所有的魔法师都吓了一跳,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人会这样干脆利落地杀掉泽诺比娅,这可是一位……法圣啊! 然而,面前这位艾尔沃德的领主,就好比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瞬间杀死了她,让她连一个魔法盾都没能放得出来。 “啊——”一位魔法师的尖叫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他扑在泽诺比娅的尸身上,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他最早是泽诺比娅的学徒,一路跟着她,师徒情谊维持了数十年,感情自然极深。而他就是最早那位倨傲的魔法师,有泽诺比娅做靠山,他才会这样不客气。 司卿手一张,这名法师就不由自主地悬浮起来飘到了他面前,“这个材质不怎么好,做成命侍都浪费,也杀了吧。” “好。”叶无莺话音刚落,这位法师的胸口就爆开一朵血色花朵,花大如碗,层层叠叠,美丽娇艳。 阿泽笑嘻嘻的,“我瞧着他也讨厌。” 一时间其他所有法师都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说话了,吓得两股战战,瞬间都失了骨气。 一旁的赵弘毓安静地看着,那带着微笑的叶无莺瞧着温柔俊美,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世家才有的那种雍容优雅,这样一个青年无疑十分迷人,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教养良好。 可是谈笑之间,他就杀了一人。以赵弘毓的眼力,哪怕不知道这片大陆所谓的法圣是什么意思,也看出那个女人应当有一般圣者贤士的水准,可是,她死得这样轻而易举。 这样冷酷、霸道、干脆利落。 赵弘毓的眼睫颤了颤,他觉得,那挺直着脊梁的叶无莺,非但是他那些兄弟姐妹所不能及的,连他自己——也比不上这个人。 “臣服,或者死。” 他听到叶无莺说,唇角竟然反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是一个下马威,不仅仅是对这些所谓的魔法师的,也是对他的。 赵弘毓很聪明,所以他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臣服,或者死。 第114章 绿歌站在一旁,也没有想到事情解决得这样顺利。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少爷和少爷身边的人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默然站着,觉得少爷的气势已经不比圣上弱了,一时间有些胆战心惊。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圣上了,彼时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带着光辉,他让自己和红舞曲少爷身边,哪怕这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她仍然去了。 只是要让她在少爷和圣上之间选一个真正的效忠对象,她选择的是圣上。 这一点她清楚,少爷也心知肚明。她虽留在艾尔沃德,不过她明白,自己一直被排除在少爷他们那个小团体之外,最重要的事少爷不会和她说,最重要的工作也不会交给她。 被送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来的绿歌,其实等同于流放,只是少爷交给她的工作她仍然要不折不扣地完成。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默默地传递少爷的消息给圣上,唯有一件事她经过青素的警告,就是关于赵弘毓,跟他有关的一切事都不允许传递给圣上,否则少爷会毫不留情地捏碎她的命牌。 哪怕选择了效忠对象,她的性命确实还握在少爷手中。 于是,绿歌妥协了,反正她要报告的内容是少爷,而不是这个一直被认为痴傻,事实上却很聪明的皇子赵弘毓。 这会儿,绿歌悄然看了赵弘毓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她也猜到了,少爷想要收服这位殿下。 这没什么不好,绿歌甚至有些开心。她虽然忠于圣上,但站在她的角度,如果少爷最后做到那个位置,无疑最符合她的利益,她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冒出一个新的有力竞争对象,这位殿下能成为少爷的帮手的话,那是大好事。 而且,据京城传来的消息,皇后娘娘不知道为何站到了少爷这边,恐怕少爷的身份很快就可以解决,入了赵家宗庙,那个位置不再是不可期待的了。 “这些人都交给我。”司卿有些懒洋洋地说,“这样学校里的魔法教师可以更多一些。”这里面可有七八个大魔导师呢,有两个距离法圣都只有一步之遥,真是太符合他们的心意了。 叶无莺点点头,在他们几人的威压之下,哪怕是大魔导师,也得弯下膝盖了。 魔法师性情倨傲,也也不乏有骨气的人,但长时间的养尊处优,使得这种骨气到底被磨去了不少,心智被夺,立刻丢盔弃甲,有三四个骨头硬的被司卿抓走,屈服也是分分钟的事。 原本只是想来看看风向的艾瑟顿悄然收回了脚步,看着几个魔法师公会中的大人物被推搡着关进了休息室。 他知道,等到他们再出来,就会变成自己的同伴。想起当初刚被掌握了性命的时候,身为魔导师的艾瑟顿也痛苦过,甚至想过要不要去死,却到底活到了现在,甚至觉得现在也没什么不好。这位艾尔沃德的领主大人并没有折磨或者真正奴役他们,哪怕他掌握着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老师。”开口的是艾瑟顿带着的学徒卡奇普,他只是一名中级魔法师,却是从魔法学徒开始就跟着艾瑟顿的,自从撒蒙奇的魔法塔被破,他也就和艾瑟顿一起被收了命牌,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地呆在这里,这会儿是艾尔沃德高级学校魔法初级班的教师。卡奇普的表情有些不安,“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艾瑟顿点点头,口吻有些萧瑟,“既然连泽诺比娅大人都失败了,肯定没有人能够真正遏制这位领主了。公会若是识时务,就会对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们恐怕会有更多的同伴的。” “那我们的课程还能更轻松一些。”卡奇普苦笑着说,现在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初级班的课程,有时候也会感到很累。 但理智地说,现在的艾尔沃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称得上比以前好太多了。 以前的撒蒙奇只是一个偏僻的小镇,什么都没有,贫瘠落后,无趣得很,现在的撒蒙奇,甚至是整个艾尔沃德,已经变成最繁华最新奇的地方,从学校去附近的阿伯特,可以找到许多新鲜好玩的事物,包括美味的食物和令他沉迷的美酒。 艾瑟顿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的实验室进度怎么样了?” 这片大陆上,绝大部分的炼金术师都是魔法师,包括蒸汽机的出现,或者是其他能源和科学的模型,基本上都是魔法师的研究成果。在大殷,绝对称不上炼气士比武者聪明,但在这里,能啃得下那些艰涩的魔法书籍,怎么都得头脑不错才行。 “报告打上去之后,因为之前领主大人他们都不在,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审批。”卡奇普说,“不过现在他们回来了,恐怕很快就可以批下来了。” 艾瑟顿点点头,他现在只能用大量的工作来让他遗忘这种被控制的不甘和屈辱,“之前的研究成果也送一份上去,”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知道佩金斯的报告能不能通过……” 佩金斯也是之前撒蒙奇魔法塔中的一个魔法师,她是一位高级魔法师,因为叶无莺放宽了实验室的要求,普通的学生也能进入实验室见习,甚至有好的实验方案的话,同样可以和魔法师们享受一样的待遇——审批通过,就可以立项,享受单独的实验室。这一点让佩金斯很不满,她是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师,她觉得这这种研究工作只能让魔法师来,普通的平民或者那些愚笨的剑士怎么能参与到实验中来? “我觉得多半领主大人是不会答应的。”卡奇普客观地说。 艾瑟顿叹了口气,带着卡奇普匆匆离开。 叶无莺不是没发现他们,但只要他们没有异动,他也懒得去管。 轻轻松松解决完了这件事,谢玉转过头来,“要在学校里逛逛吗?” “那当然。”叶无莺回答。司卿要把那些魔法师都转成命侍也是需要时间的,他们至少需要在这里留到明天了。 从这栋楼离开,往后可以看到几栋教学楼,也是一样城堡式样的欧式建筑,色彩艳丽的玻璃窗户,高高的穹顶上绘着漂亮的花纹。这些教学楼都配备着地下室,有些课程会在地下室里上,尤其是一些魔法课程。不是他们愿意将那些教室放在地下,而是不少魔法阵不能放在二楼三楼等等地方,需要画在土地上,没有魔法阵的防护,魔法课程会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最后只能放在地下。 教学楼后面,配备有操场、体育馆、食堂和几栋宿舍。宿舍就不是城堡式样了,更像是苏联式的那种欧洲建筑,一间住六人,不多也不少,像是现代那种宿舍差不多,睡觉的地方在上铺,下面有柜子、书桌和书架,可以放一些个人物品。宿舍都配有淋浴间,这恐怕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地方了,哪怕魔法师们可以使用除尘术,到底和真正的洗澡还是不一样的。 每天会有一位水系魔法师将顶楼的储水箱补满水,通过安装的灵能机械和蒸汽机的合作,几乎实现了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功能,可冷可热,调节水温十分便利。 正值开学日,校园里到处都是欢快的少年少女。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招收9至15岁的学生,学制一般是六到八年,时间可不短,但教的东西也多,因为才刚建起来没几年,后续的制度还未完全确立下来,但那些免费入学的艾尔沃德本地的孩子们,等到一定的年纪,就会自动加入艾尔沃德的军队,这是一开始就确立好的,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免费入学还拿补贴的好事。其他缴纳学费入学的,或者是资质极佳减免学费入学的,就没有那么大的限制了。 叶无莺几人逛了一圈,从学校里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才又走到门口,准备去校外的小餐馆里吃晚餐,司卿不愿意吃这些不干不净的外食,叶无莺回头给他单独送一份吃食过去也就是了。 还没等他们出去,就看到诺茨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领主大人!” “怎么了?出事了!”诺茨神色着急,“三号宿舍楼那里,绿歌总管已经赶过去了。” 叶无莺和谢玉对看了一眼,立刻赶了过去,反倒把诺茨给抛下了。以他们如今的速度,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赶到了诺茨说的地方……甚至比绿歌还早到一步。 一个水系魔法师面无人色地站在那里,因为之前放假,宿舍楼并没有人居住,所以宿舍楼顶的储水箱已经很久没有处理了,现在有学生入学了,几位水系魔法师只能赶紧来处理水箱并将它填满水。 一看到叶无莺亲自来了,这个水系法师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还好好的。” 叶无莺面色冷凝,看着水箱中的那一团黑气。 里面居然密密麻麻堆着不少尸体,这些尸体并没有完全腐化,却仍然散发着十分不美好的气味,瞧着也十分可怖。 谢玉只看了一眼,淡淡说,“这是什么东西。” “黑、黑魔法!”那个水系法师说,“一定是亡灵法师干的,只有他们才能利用尸体来传播令人致死的瘟疫!” 这时候,阿泽脚步轻盈地落在他们身边,脸色也不大好看,“其他几栋宿舍楼的储水箱里也有。” 叶无莺冷笑一声,“看来有人又不安分了。” 就凭这点小手段就想对付他们?也太天真。 第115章 看那浓郁的黑色死气,这些尸体堆放在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是会放暑假的,暑假期间除了必要的保洁和门岗之外,校园里是没有什么人的。在上学期间,不说水系魔法师要每日工作,校园人气旺阳气重,这死气也养不起来,就趁着这两个月的空档,才有了这样的规模。 绿歌终于赶到了,她看着这样令人不舒服的死气,脸色沉凝,不顾那些水系法师还在,就缓缓跪在了叶无莺面前,“少爷,是我的错。”平日她管理学校,那些水系法师都要听从她的吩咐,现在见她这样,一时间瞪着眼睛更加不知所措。他们这才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艾尔沃德的主人,改变他们命运的那位领主大人。 在放假期间,她得到的命令也是好好守着这座学校,既然没有做到,她甘愿受罚。 “两个月前,你曾离开过学校?” 绿歌犹豫了一下才说,“是的,我回过撒蒙奇,两天。” “去做了什么?” 绿歌平静地说,“见了弘毓殿下一面,传递了一些消息回京城。” 站在一旁的赵弘毓耸了耸肩,“就和她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他显得十分坦荡。 跟在叶无莺身旁的谢玉瞥了绿歌一眼,她抬起手来,一道氤氲的白色水气飞出,犹如一片白色的薄纱,轻轻将那死气包裹了起来,死气在其中挣扎,却怎么都无法逃走。 阿泽忽然脱口而出,“好像芝麻馅儿的汤圆!” 众人:…… 说句实话,还真有点儿像。白色的水气浑圆,将那一大团死气裹在中间,任其左突右跑,很像一大颗滚动的汤圆。 谢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泽,你还真是个宝。”她纤指一点,其他几栋宿舍楼的死气都被她包起来,飘到了半空之中,“这还得我们的司卿大人来处理,他看到这些死气应该挺开心的。” 作为一名巫,这种玩意儿于他而言是很有意思的小东西,挺好玩,也能收起来炼制巫器的时候用。 “替我将艾瑟顿叫来。”叶无莺吩咐,并没有让绿歌起来,任由她跪着。 表情正有些讪讪的阿泽立刻说,“我去!” 青素却拉住他,“你待着,还是我去吧。” 谢玉也说,“这里还需要清理一遍,让青素去吧。” 阿泽点点头,一股清新的绿意从他的掌心萌芽,众人正因那死气感到不舒服,顿时觉得头脑一清。 若是阿泽和谢玉没有突破,或许眼前的局面还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小麻烦,至于现在,这些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尸体和养出的恐怖死气不过不值一提,再可怕,能有天下第一凶地的龙尸生出的尸煞可怕吗? 至于疫病,水木属性的炼气士本就是这方面的克星,大殷已经上千年没有发生过疫病了,比起这片大陆上时不时爆发瘟疫的情况,叶无莺觉得一个统一的国度有时候也是很重要的,当年赵氏将那几个术法通过官学传播出去,任何一个水灵根或者木灵根的炼气士都能学习基础的生息术,他们甚至不需要那些教会的苦修士帮忙,就能够清扫疫病的源头。 短短几瞬的时间,艾瑟顿就被抓上了屋顶,他一看这情况,脸色就是一变,“死灵法术!” 叶无莺朝他看来,“死灵法师做的?” 艾瑟顿凝重地点点头,“肯定是,这气息是死灵法术独有的,我们一般的魔法师绝不会修习这样的黑魔法。” “那魔法师公会呢,有死灵法师吗?” 艾瑟顿坚定地摇摇头,“所有的死灵法师,都是公会必须清除的对象。应该说他们是这片大陆的公敌,不论是我们还是教会,碰到死灵法师都是必须要杀死的,绝不会和他们合作,这是魔法师公会的底线。” 叶无莺若有所思,“不论是你们还是教会都是这样?” “不过我听说……”艾瑟顿犹豫了一下,“教会力量很大的那几个国家,出过好几个知名的死灵法师,并且一直没被杀死。” 叶无莺冷笑了一声,“谢玉,阿泽,这里交给你们处理,必须要洗得干干净净。”他一手抓去,将那些面目模糊的死尸都装进了一枚空间不大的备用储物戒指,“走,我们去司卿那里。” 这会儿司卿正留在休息室中将那些魔法师一个个炼成命侍,幸好这会儿他们在昏迷状态,否则看到自己保护心脏的那几块骨头分别被取出米粒大的一小截,再加一滴心头血,最后被炼制成一方小小的薄片,包裹在命牌中时,恐怕害怕得要晕过去。这画面极其血腥,偏偏等到炼制完成,一股力量包裹着地上昏迷的人,他立刻变得安然无恙,身上一点伤痕都不会有。 这是巫之秘法,司卿擅长巫偶之术,说来这命侍的制作和巫偶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他坐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忽然,他心中一动,站了起来,打开门就看到叶无莺站在门口。 “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他放出那些死尸和被谢玉包裹的死气。 司卿果然挺高兴,破开水气,那些死气疯狂想要逃窜,见到司卿仿佛看到了克星一样,然而司卿只是一指点出,它们就被迫开始收缩,原本就是黑色的死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几片融合在一起,终于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浓黑如墨,黑得深暗浓厚,不见一丝光亮。它在叶无莺的指尖跳跃,好似一颗小小的黑色丹丸。 “有些意思,刚好给我来炼制新的巫器,之前在水龙吟收了不少煞气,再加上这新鲜的死气,正是相得益彰。”司卿笑着说。 叶无莺指了指那些死尸,“你看看。” 司卿瞥了一眼,有些嫌弃它们弄脏了地毯,“是学校的学生吧。”他理解叶无莺现在应该很生气,“被养了两个月,这尸魂早就不在了,这些人应当都是横死,死前先是被放在阴煞之地,任由死气阴煞入体,撕扯吞噬生魂,这样更容易生出厉害的死气。” 叶无莺确实很生气,哪怕这些人面貌早已不清,但是从身上的衣着仍然可以看出是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学生。 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静,口吻也很从容,“司卿,替我卜一卦吧。” 不管对方掩藏得有多好,他们都不会想到,叶无莺拥有司卿这样的大杀器。 巫其实是这世上最不可理解的一类人,教会和他们相比都显得十分浅显易懂,谁也不知道巫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太神秘了,他们的卜咒术偶哪一样都完全不符合天地的规则。卜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偏偏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咒更像是言灵之术,若是一名巫足够强大,那些诡秘的咒术任谁也想象不到。术法照理该像是炼气士甚至是这片大陆的魔法师一样符合天地五行,偏偏巫的术法不是,它与五行完全无关。至于偶,天巫造出的偶与真人已经没有多少区别,若是祖巫呢?这几乎类同于制造生命。 自称神使的还有这片大陆的教会,可是看看他们,再转过头去看巫,才会发现巫的能力更像是神术。 这片大陆上的人永远想象不到,会有这样一种存在,让他们的计划再完美也无所遁形。 司卿笑了笑,“好。” 一旁的顾轻锋也笑,“刚好让手下那些兵再舒活一下筋骨,多久没打仗了?骨头都要生锈了吧。” 他们回大殷的这段日子,虽然艾尔沃德军也在操练,但那些新兵不见一点血,是不会成为真正的士兵的。不论是叶无莺还是顾轻锋,都觉得这事没有这么小也没那么巧,他们又有事情干了。 若是普通的死灵法师,怎么就这么巧,事先准备好弄出这些养死气的死尸,再趁着绿歌离开的两天潜入放在水箱里? 司卿去取卦,这时候青素伸手抓下飞来的灵鸟,一看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叶无莺看向她。 “为了以防万一,我让留在阿伯特的人去检查了一下阿伯特几个大水箱。”青素轻轻说,“结果不妙,几乎都被养了死气。” 阿伯特和学校不一样,学校这里水系魔法师充足,他们还要在学校授课。阿伯特那里就没那么好了,都是用灵能机械的特殊装置来运送地下水填满水箱,那些工人并不会天天检查储水箱里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不大好,阿伯特城里已经有少部分人生了病。”用了被污染的水,两个月的时间,恰好到了爆发期。 叶无莺的眉峰染上了怒意,那俊美逼人的面容愈加显出几分凌人的威势来,赵弘毓默默看着,然后垂下眼睑,“我还有一点发现。” “什么?”青素看向他。 赵弘毓轻轻说,“你们有内鬼。” “为什么这么说?”顾轻锋皱着眉,对他并不太客气。 “绿歌离开两天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平静地说,“她当时应该是悄悄回的撒蒙奇,虽然我只和她说了几句话,但是从她的行为语言里,我察觉到了这一点,恐怕这件事只有几个人清楚,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回去过撒蒙奇,我事后特地问过城堡里的侍女,她们都没见到过她。” 叶无莺心中一跳,“叫绿歌过来。” 绿歌还跪在楼顶,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阿泽跑了进来,身后跟着惊魂未定的绿歌。 “大哥,居然有人想杀绿歌呢,咦,你们怎么了?” 赵弘毓微微翘了翘唇角,“她隐瞒行踪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恐怕只有我知道。”当然绿歌不会告诉他,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叶无莺问绿歌,“你离开两天的事,有哪些人知道,一个个说给我听!” 绿歌怔了一下,苦笑起来,“少爷,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一支箭羽忽然急飞而来,直朝着绿歌的后背射去! 顾轻锋的身形一晃,眨眼消失不见,显然去抓人去了,而叶无莺眼也不眨,伸出手来轻轻一捏,就好比抓一只不知死活的虫蟊那样,截住了这支箭。可这是一支魔法箭,“砰”地一声,箭头轰然爆裂开来,却被叶无莺抓在掌心里,爆炸根本没办法波及开来,火光散去,他的手掌仍然莹白如玉,竟是连一点儿皮都没伤到。 “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叶无莺忽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 绿歌委顿在地,她知道,这件事过后,少爷再不会容她,恐怕她会被立刻送回京城。虽然只是失察之过,但秘密跑去撒蒙奇传递消息,已经触犯了少爷的底线。 圣上那样的人会怎样处置她?绿歌不敢想象。 一瞬间,她绝望又后悔。 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却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第116章 叶无莺知道自己一直有很多敌人,重生之后,敌人甚至比上辈子还要多。但是他自问对他带出来的这些手下人都还不错,哪怕是有异心的绿歌,他也没有真的捏碎她的命牌,不是顾忌赵申屠,而是他还记得幼时他们护着他的时候,所以到底讲一些情面。 他问绿歌的时候,绿歌稍稍一犹豫,他就知道这个内鬼是谁了。 叶无莺手下有一人与绿歌有私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从未管过,这是人家私事,且不牵涉到更私密的事,他也不大管。就算绿歌存着从他那里打听消息的心思,叶无莺也相信他手下人的口风。 那时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失望。 不过幸好不是傅斌或者谈凯江,他们才是真的跟着叶无莺太多年。不过,这人一直被他委以重任,这样的背叛也让叶无莺心中有些愤怒。 “可不能让他跑了。”赵弘毓好心提醒,虽然他不知道是谁,看着看面前这些人,也知道这人的地位不会低。 司卿出来开始卜卦的时候,谢玉和顾轻锋已经悄然离开了艾尔沃德高级学校,这人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她立刻决定自己去抓他。 现如今谢玉几人突破的消息还没传开,大殷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人更不可能知道,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谢玉和顾轻锋现如今已经不是他设立的小小陷阱能够对付的了。 “最大程度地保证其他方面不受影响。”谢玉的心情很坏,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将整个艾尔沃德交到他们的手里,“幸好维安陪着我们一起,不然的话说不定会受到牵连。” 顾轻锋的脸色十分难看,“我会送一封信回家。” 是的,这个内鬼叫袁式凌,是盛喙城袁家的人,而袁家,是博望城顾家的姻亲之家,正因为这一层关系,袁式凌一开始比徐维安还得他们的信任。直到后来,徐维安的能力稍胜一筹,才能在两人中居于领导位置。即便如此,袁式凌也算得上艾尔沃德的大人物了。当时叶无莺他们离开的时候,整个艾尔沃德就托付给了徐维安和袁式凌,幸好军事方面是给的姜心雨刘颂秋二人,否则恐怕要出大乱子。 封闭了传送灵阵,在艾尔沃德这块地方,袁式凌想要逃过一名圣者一名贤士的搜索那是痴人说梦,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第二天一早,谢玉就发现了袁式凌的踪迹。 这是一片茂密的丘陵地,因为正值秋季,风景很是美丽,浅黄色的雏菊迎风摇晃,又有半黄半绿的草地和大片漂亮的小树林,将一片建筑掩映其中,显得很是幽静。 然而很少有人能想到,这里原本是艾尔沃德最令人棘手的某个强盗团的据点,那个强盗头子就住在树林深处的那排木屋里,外表看着不起眼,里面摆设却极其奢华,防御工事更是做得极好。 “看来他是要反抗了。”谢玉柔声说。 顾轻锋冷冷一笑,“我现在心情不好,懒得同他再玩这些把戏。” 话音刚落,身后的弯刀轻轻一划,姿态依然优雅曼妙,偏偏从刀锋爆发出的恐怖的刀气汹涌好似海洋的波涛,劲风割面,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那片小树林就彻底消失不见。 她们曾在大海中厮杀锤炼,又在海中进阶,这显然给她们带来了莫大的好处,本来顾轻锋带有的那一丝金戈之气就让她成为圣者之后比普通人更胜一筹,因为突破时的锤炼和环境的特殊,她们比寻常人想象中还要可怕。 谢玉微微一笑,她、顾轻锋和阿泽之中,受益最多的其实是她,因为她是水灵根的炼气士。 大海主水,因其雄浑强大,增顾轻锋的金精之气,水能生木,锻阿泽的木灵之魄,但三人中,唯有谢玉是真正的水性之体,在海中得到的比她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于是,她拿起那把龙族作为补偿送来的海龙弓,轻轻巧巧地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竟然如同将万里之外的海洋搬到了此件,龙啸冲天,水漫丘陵。 九级与真正突破的她,完全是判若两人。 袁式凌确实在此间设下了陷阱,他有自信就算是叶无莺亲自来了,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他知道他是圣者。短短一年的时间,实力又能增长多少?可惜,他不知道,叶无莺他们去的是天下第一凶地水龙吟,天天把龙血当水喝…… 等到他狼狈地从屋子里滚出来,看到谢玉和顾轻锋的时候,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怎么可能……” 现在圣者贤士都不值钱了吗?要知道,谢玉和顾轻锋年纪也才二十出头,而且之前她们突破九级才多久啊,这出去一趟这么短的时间,就——这不可能! 袁式凌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身为世家子,袁式凌的长相也算得上英俊,不过只是普通的英俊。绿歌容貌美艳,事实上比袁式凌要大上好几岁,单以容貌论,他只能算是勉强能匹配得上绿歌而已,还比不上绿歌出色。 但是他年轻有为,又深得叶无莺信任,所以他与绿歌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有人为他不值,比如徐维安就多次劝过他,毕竟大家都知道绿歌虽然是叶无莺的侍女,偏偏她真正效忠的是圣上,一仆不侍二主,这一点他们很忌讳。再加上袁式凌不管怎么说也是世家子,绿歌只是个命侍,身份上也不匹配。如果换做青素又有不同,她是赵家世仆出身,尽管是仆,但是她姓赵,是赵家承认的依附黑殷赵氏的家族,地方上的世家子若要与她结合,也要看她的心意。 这么几年下来,绿歌对袁式凌倒是有两分真心,看他的模样却未必。明知道利用绿歌悄悄返回撒蒙奇并与他私会这件事来算计叶无莺,会让绿歌限于多么不好的境地,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做了。事后对待绿歌仍然浓情蜜意,不时去学校看她,这份心思着实令人唾弃。 “抓回去让青素先审上一审吧。”谢玉的口吻仍然很从容,“赵家审问的本事,骨头再硬的人也挺不过去。” 袁式凌哆嗦了一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错了,辜负了统领的信任。” 顾轻锋冷笑一声,算起来袁式凌和他还有点表亲的关系,这会儿却顾不上什么情谊了,一把就将他抓了起来。 他布置的陷阱早就七零八落,从屋子里跑出两个黑袍人,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剑士,和数十个高阶弓箭手全部被谢玉的水缚术困在了原地,一个都没能跑出去。 “那两个似乎是死灵法师呢。”谢玉微笑着说,“要是送给司卿大人做研究,恐怕他会挺高兴的。” 那两个人听到她的话,无端端打了个寒颤,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然后,谢玉的一双妙目转向那几个剑士,“哎呀,这可不是剑士那么简单。”她一眼看出,这群剑士中有几个格外出挑,“那几个,是教会的圣骑士吧?” 论眼力,叶无莺都未必比得上她。 “都抓回去。”顾轻锋干脆利落地说。 谢玉纤手一扬,一个冰牢术放出,将他们全部关进了冰牢之中,再从自己的洞天中取出备好的灵力车,将他们塞了进去。 回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时候,回校的学生更多了,这些学生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还在为新学期而兴奋着。 阿泽和青素赶去了阿伯特,叶无莺和司卿仍然留在这里。 “都抓到了?” “一个都没跑掉。” 学校没有牢房,但有不少地下室,征用了一间将他们全部关了进去,然后叶无莺亲自审问了袁式凌。 “其实有些事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了。”叶无莺慢条斯理地说,“这片大陆上的人不知道还可以理解,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边有一名天巫。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瞒得过去。” 袁式凌颓然坐在墙角,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一时间脸上神情甚至有些茫然。 “虽然对绿歌很抱歉,但我只喜欢一个人,心中再装不下其他人。”他忽然开口。 叶无莺想不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开了话头,袁式凌背叛了他,但是以叶无莺对这人的了解,他应当确实不是那种毒辣卑鄙的小人。哪怕资质平庸,能力也不如徐维安,可品行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不是喜欢,我爱她。”袁式凌的脸上一片木然,“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包括来你的身边,跟着你从大殷到艾尔沃德。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配得上她,然后有一天能够娶她。为了她,我甚至可以去死。” 叶无莺皱眉,其实整件事他以为他已经足够清楚了,现在发现恐怕里面还有内情。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她更美更好。”提起这个人,袁式凌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叶无莺打断他,“她是谁?” “她姓王,我叫她阿初。” 叶无莺心中一惊,瞬间想起一个人—— 博望王家,王临初。 第117章 说句实话,在到京城几年之后,叶无莺几乎忘了王临初这个人,自从王贵妃倒台,王家就大不如前,上辈子与他针锋相对过的几个王家人都不可能再混得如意。不过,让叶无莺感到比较微妙的一点是,上辈子他和王临初几乎没有交集,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此生她却多次出来刷存在感。也许反倒是落败的王家显出她这个人来,或者因为自己的改变,蝴蝶翅膀扇动也改变了她的命运——反正叶无莺是知道,她对王家没什么感情,还怀着一种复杂的恨意。 这种恨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抛弃她的那个哥哥,和王家对她悲惨遭遇的刻意掩盖,但不管怎么说,叶无莺是不信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王家复仇的。 “你既然爱她,为何现在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她供了出来。”叶无莺对袁式凌的说法仍然有些怀疑。 袁式凌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因为她骗了我!”他看着是真的十分愤怒,“她和我说过,有能混淆天机的灵器,可以躲避天巫大人的追踪,还说过会来这里接我一起回大殷,然后就嫁给我永远和我在一起。她骗了我!我一直在等她,她却一直没有来!” 这个局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布好,叶无莺想不通的一点也在这里,这个计划一点都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到处是破绽,袁式凌为什么不跑? “你就这么等了她两个月?” 袁式凌摇摇头,苦涩地说,“我不能回去,我已经落入局中,她骗我进了这个圈套,现在于我而言重要的人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让我回去,我就必须留在这里。” 也就是说,事实上袁式凌已经成为一颗弃子。 “你们袁家有人掌握在对方手中?” 卜卦不是万能的,但是根据司卿卜卦的结果,凭着他们几人的分析能力,抽丝剥茧之下,几乎将这件事背后的势力都揪了出来,本来那几个圣骑士就说明教会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再加上那些弓箭手都是皇家卫队最精锐的那一支,显然换了个国王,布里廷王室并没有那么安分。至于袁式凌,叶无莺不用卜卦就猜得到,无非就是大殷那些个不肯放过他的人干的。 比如现在正在造反的上官家。 短短几天的功夫,大殷在寻常百姓看来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然而京城却早已经风声鹤唳。叶无莺选择不回去是对的,他留在京城的力量差点就遭到了围剿,幸好早早留了退路让他们都避走了,上官家可没打算留叶无莺一条生路,他们甚至想把叶无莺在艾尔沃德的根基都毁掉。 “我的父母兄长,还有年仅七岁的幼妹都在他们手中。”袁式凌惨然一笑,“现在失败,我也顾不上他们了,我如今已经自身难保。” 上官家是京城三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不是寻常小世家可以比拟的,叶无莺估计它还要蹦跶一阵子,但上官家的手段他也瞧见了,若是真让它上位,恐怕以后他们要回大殷真的不容易了。 赵申屠会输吗?叶无莺仔细想了想,没有找到他输的理由。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们,叶无莺准备出去就让青素着手将他身边还算重要的这几个亲人都接到艾尔沃德来。他们是世家子出身,世家之中盘根错节,上官家想要灭掉一个地方上的小世家固然容易,但是赵申屠哪里是好对付的,他们必然腾不出太多力量来,顶多只能抓几个重要的。 “王临初和上官家是什么关系?” 袁式凌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她只是在我和上官家之间穿针引线,或许是为了利益。”说着说着,他的眼睛灰下去,显得有些绝望,显然已经彻底想通王临初只是在利用他。 叶无莺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因为王临初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知道叶其允的事,知道叶其允下手杀了叶慎之,这种内情即便是王家受到重用的那几个人都未必清楚,她的哥哥早年死得蹊跷,叶无莺怀疑是她下的手,事实上哪怕王家败落,她也依旧没能进入王家的权力中心。 这个女人从小就迷之变态,现在身上也满是谜团。 叶无莺有点后悔当时在博望再次碰到她,她说完叶其允的事之后,就轻易放走她了,现在再想要抓住她的尾巴,恐怕就要找机会了。 审过袁式凌之后,叶无莺又回到为他准备的房间里,学校总是有那么点儿嘈杂的,在喧闹中又透出一股子平静,叶无莺十分喜欢这里的氛围,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并没有和青素他们一起去阿伯特居住。 刚踏进房门,叶无莺就脚步一顿,冷冷说,“还不出来!”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叶无莺看着坐在他房中那套田园碎花沙发上的白裙女子,“你还真是胆大,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敢?”来人竟然就是刚才袁式凌招供里说的王临初。 她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白衣白裙翩然若仙,她小时候就生得好看,这会儿已然是个容貌极美的年轻女子,眉目如画笑如春山,尤其她的身上还带着那么点儿清灵娇媚的气质,难怪袁式凌为她神魂颠倒。 叶无莺对她却并没有多少怜惜之心,他已经发现了,王临初不过一个八级武者,以她的资质来说,能有这水平已经十分难得,只是叶无莺这会儿是圣者,两人之间的差距自然是很大的,然而王临初看着并不畏惧,非但不畏惧,她的身上定然带着什么特殊的灵器,屏蔽了叶无莺的感应,否则在她刚进校园的时候,叶无莺就会察觉到了。 于是,他一把朝着王临初抓去,丝毫不怜香惜玉。王临初却没有跑,反而朝着他的身上靠来,“叶无莺,我小的时候就说过,我可以嫁给你,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什么?”叶无莺不知该气好还是该怒好,他只确定了一点,王临初确实不怕他。 这会儿她靠在叶无莺的肩头吐气如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深深看着叶无莺,柔弱无骨地依靠着他,当真魅惑至极。 然而……这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叶无莺根本不为所动,“你的目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一个生意人。”王临初柔声说,“我谁的生意都做,不管是上官家,还是你,只要出得起价格,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情报,介绍你想认识的人给你认识。你看,在博望的时候,我将你祖父之死的真相告诉你,包括叶其允和王贵妃的事,怎么样,消息十分准确吧?那就是我的诚意,都没有收你一分钱的情报费呢。” 叶无莺心中一动,王临初的意思是,她是一个掮客,也是一个情报贩子,“你到底听谁的吩咐?”他可不信凭借王临初自己的能力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王临初轻笑起来,她的笑声犹如银铃一般,十分动听,“我来自春山楼。” “怎么可能?” 王临初的口吻意味深长,“怎么不可能?春山楼早就不是当年的春山楼了。” 叶无莺知道春山楼,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红舞绿歌这对姐妹就来自春山楼,这地方在大殷都算得上赫赫有名,因为它原本是掌握在赵家手中的密探营,原本该是为皇室服务的。而且照理来说春山楼里应当全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王临初显然不符合这一点。 “春山楼背叛了赵氏?” 王临初柔声说,“这怎么能说是背叛呢,春山楼本就是独立的存在,只是之前赵家给的钱多,自然就帮赵家做事,后来给得少了,我们自然就要到外面去接活儿养活自己,每一任的春山楼主都是雄才大略之辈,从未忠诚过谁。” 这里头的水太深,叶无莺发现他对京城的理解实在是还不够深。 “问题是,你怎么会成为春山楼的人?”这才是叶无莺最不解的地方。 王临初却轻笑一声避而不答,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你看,我是春山楼的人,若是娶了我,你自然可以得到最可靠的情报,而且我带来的人脉将是你无法想象的。” 明知道她那带着戏谑的口吻明摆着就是开玩笑,这个变态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根本没有半分感情可言,叶无莺直接忽略了她的话,正在思考要不要索性抓了她上刑,将春山楼的底探一探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叶无莺一抬头,就看到了刚好走进来的司卿。 司卿的一双眼睛都好比燃着火焰,竟透着一股子叫人心寒的恐怖,一瞬间眼瞳深得瞧不见底,似乎带着叫人生畏的红,他仍然站在原地,整个气息却都要向王临初扑来,而王临初就这样缩在叶无莺的怀中,楚楚可怜、瑟瑟发抖,愈加显得惹人怜爱。 这对互相对对方都没有丝毫那方面意思的男女,偏偏这会儿正保持着一个十分叫人误会的姿态,高大俊美的青年将那柔弱娇美的女人搂在怀中,两人都是容貌出色,乍一看去竟因为太过赏心悦目而莫名觉得有些暧昧旖旎。 叶无莺:“……”我们真的很纯洁好吗?他刚才还要考虑要不要抓了王临初拷问呢好不好,绝对没有半点儿私情别想歪啊! 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第118章 司卿身上的气息太恐怖,王临初敢这样挑衅叶无莺绝不可能没有依仗,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好好的一个人,竟然会如同气泡一样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了一串她的笑声,“若有需要,可到任何一家春记铺子留下讯息,我们春山楼自会找人来见你,再见,叶无莺。” 王临初对叶无莺并没有敌意和杀意,虽然说以她的武力水平,再不是小时候那样了,对叶无莺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一看到她消失,司卿的脸色又变了,他疾步向前,眼神沉凝。 叶无莺神色也不大好看,“我正准备把她抓起来拷问,她知道的消息很多。” “这是巫的手段。”司卿虽然心中冒酸水,说话仍然很冷静,“应该也是一名天巫,还是精通偶之道的天巫。”他眯了眯眼睛,“以人为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得这人自愿,且拔骨换血之痛非常人能够忍受。” 叶无莺一怔,“你是说王临初已经成了一具巫偶?”这怎么可能,他见过司卿的不少巫偶,再怎么说,真人和巫偶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司卿冷笑,“以人为偶在巫殿是被禁止的,在数千年前,有过一位做人偶最为知名的巫,他长得极其美貌,专门骗一些资质佳的女性,再将其制作成巫偶。只因以人为偶不仅需要那人心底里愿意成为人偶,且需要将人骨取出,再换其鲜血,最后以巫力淬炼神魂,这种痛苦简直不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如此经过七七四十九日,每时每刻都在忍受非人的折磨,方能成就一具人偶。” 一听就觉得略可怕,王临初凭空消失的模样确实和司卿的巫偶相似。叶无莺皱眉,“如果是天巫的话,不就那么几个人?” 司卿摇摇头,“留在巫殿里的那几个是明面上的,我也是听说过有那么一两个老怪物和我一样不愿受巫殿的制辖,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以人为偶?” “因为有好处。”司卿平静地说,“我现在巫力越来越精深,方能将我的巫偶放出到数百里的范围内且不脱离我的控制。而且,我能够制造出完整的有感情有思考能力的巫偶了,但与真正的人相比,他们的思考能力仍然并不那么出色。以人为偶的话,这些弊端都可以扫除,譬如刚刚那个女人,她的主人多半还留在大殷,她却可以远来这里,等到主人想收她回去,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 正因为如此,人偶明明是巫殿禁术,却屡禁不止,总有人想要尝试一下。 叶无莺却忽然心中一动,“偶的主人可以透过偶的眼睛看他想看到的东西,是吗?” “是的。” 这时候,叶无莺才怀疑刚才王临初有意离他那么近,是为了让她的主人看清自己,或者说,仔细观察自己。 正在想的时候,司卿微温的手已经抓住了他,“不许再想她。” “你是说王临初?”叶无莺无奈,“我刚刚说了,我想抓住她拷问,她故意靠过来,我怀疑是为了让她的主人观察一下我。” 想到有个不认识的人正透过王临初的眼睛看自己,叶无莺就有些不寒而栗。 “我知道。”司卿面无表情地说,“即便知道,我还是很生气。”他的指尖抚过叶无莺一天比一天更加俊美迷人的面容,比起上辈子,叶无莺的气质越来越出众,如果说他曾经是美玉无瑕,现在便是如琢如磨,碧玉生辉,到底不大一样了。 可不管怎么变化,他仍是他的那个无莺。 亲吻、抚摸、肌肤相触。唯有这时候,司卿才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叶无莺的光芒已经太耀眼,司卿不止一次想过,怀念过,甚至也有过一瞬的冲动,比如刚刚见到那一幕的时候。偶尔他会觉得曾经那个被关在巫殿之中,只属于他,只能看他,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叶无莺更可爱一些。 可是不行。 他压抑着那种渴望和暴戾,到底还是无法舍弃叶无莺此时眼中的那种脉脉温情。 为了这,司卿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谢玉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她是不想去打扰的,只是还没等她走进去,叶无莺已经披衣起来,让她和跟着她的赵弘毓去了这间套间的客厅。 客厅的灯光算不上明亮,本来以他们的眼睛,没有灯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魔法灯外套着个浅黄色的琉璃灯罩,昏黄的灯光洒下来,显得客厅十分宁静温馨。 “茶?” 谢玉点点头,“红茶。”然后看向赵弘毓,“你呢?” “一样。”赵弘毓很识时务,到了艾尔沃德之后,几乎没有挑剔过任何事,吃穿用度,都是给什么用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从没说过一句不好。 叶无莺亲自给他们都泡了一杯红茶,因为刚从床上起来,他穿着一条亚麻的宽松裤子,外面披着一件柔软的丝绸睡袍。平日的叶无莺显得十分俊美英武,衣着整齐的时候甚至叫人觉得有些不可侵犯的冷淡高贵,可是这会儿,或许因为衣着的缘故,也或许因为他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竟带着点儿别样的靡艳诱惑,那是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风情,这时候更会觉得他真的长得太好,眼角眉梢的慵懒,艳红的唇和那线条勾人的锁骨,这个人就好比发着光,让人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赵弘毓就是如此,他低着头,看着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将那白瓷杯放在自己面前,一瞬间他觉得那只手比那上品白瓷更加美丽,心跳如擂鼓。 谢玉却十分习以为常,她看着叶无莺暧昧地眨眨眼,眼角看到叶无莺锁骨上那个令人眼红心跳的牙印,甚至开口取笑,“天巫大人还睡着?” “他好不容易才睡着,”叶无莺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底子身体不好,这段日子又挺辛苦,让他好好睡一觉养养神。” 赵弘毓一阵失神,为的是叶无莺口吻里那种叫人心都要化了的温柔。那种关心是发自内心的,他的态度如此自然,没有想过要遮掩他和那位的关系,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事,他却显得如此坦荡。 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天巫吧?垂下眼睑,赵弘毓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心跳也缓和下来,没让叶无莺和谢玉感到任何不对。 “说正事吧。”谢玉正了脸色,“我和赵弘毓赶去了一趟阿伯特,又抽调了一些原本的资料,做了一个简单的整理。现在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这件事也压了下去。根据司卿的卜卦和袁式凌的招供,才加上他那批手下的供词,现在确定的敌人不是两拨,是三波。”她伸出手指,“布里廷王室,光明教会,还有奥尔索帝国的痕迹。” 叶无莺坐在沙发上,支着下颚说,“奥尔索帝国?” “没错,这片大陆上的七大帝国之一。”谢玉神色郑重,“还有,布里廷那位国王死了,我有预感,这件事会嫁祸给我们。这是我这么着急来找你的原因之一,另外,如果我没猜错,他的死应该是奥尔索的人做的。” 奥尔索与布里廷接壤,在布里廷东,奥尔索帝国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蚕食布里廷。布里廷只是一个小国家,而且乱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奥尔索在另一边一直与另一个国家打仗,恐怕早就将布里廷吞下了。 偏偏现如今布里廷出了个强势的领主,将整个艾尔沃德都变成了巨大的粮仓,并建成了撒蒙奇和阿伯特这样的奇迹之城,难怪奥尔索坐不住了。 “既然是原因之一,还有呢?” 谢玉叹了口气,“有个人要见你,我让管家暂时把她留在了撒蒙奇。” “谁?”叶无莺看过来。 “你的堂姐,叶无嫣。” 叶无莺这才想起,他答应过叶无嫣带着她一起来,但是因为事发突然,他们从东海出来直接就回来了,并没有再回去,自然也就没能信守这个承诺。“等一下,她是怎么来的?” 谢玉神色肃然,“所以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撒蒙奇古堡的灵阵坐标,恐怕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叶无嫣和是顾轻飞一起来的,他们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上官家已经造反,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叫上官池的,据说是上官家家主的嫡孙,他带来了上官家给你的一封信。” 叶无莺一下子站了起来,“信上说了什么?” “现在阿锋已经赶回了撒蒙奇。”谢玉轻轻说,“上官家答应,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回大殷,他们并不会做什么,而且会保证所有跟着你来这里的世家士族家人的安全。” 叶无莺冷笑,“这是威胁。” “也是示弱,恐怕这个上官池就是给我们的人质,以表示上官家的诚意。”谢玉冷静地说,“上官家已经腾不出手来对付千万里之外的你,也不打算再分出力量去对付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世家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而叶无嫣和顾轻飞这样的信使无疑是十分安全的选择。 “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只见司卿也只套着薄薄的睡袍,赤脚走了出来,“先将这里的那些麻烦解决了,回头再去找上官家算账得了。反正无莺对那赵申屠也没什么感情,更没兴趣扮演什么父慈子孝,是不是?” 上官家担心的无非是叶无莺在这里又拉出一批人去帮赵申屠,尤其是得到他身边几个集体进阶的消息,更是心塞得很。什么时候圣者贤士这么烂大街了?还是这么年轻的圣者贤士。 叶无莺轻笑一声,“说的不错。” 那边司卿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在叶无莺身旁坐下,叶无莺抬手就将放在一旁的薄毯给他盖上。司卿的身体不比他这样的圣者,艾尔沃德的秋夜还是很有些寒意的。 “先将他们都叫过来吧,古堡的坐标泄露了没关系,我们索性搬到阿伯特去住。”司卿理性地说,“军队那边也可以再操练操练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要打仗了。” 这片大陆也如此广阔,数年积累,艾尔沃德已经长出獠牙,蛰伏许久,倒让人忘了它的凶性。 这个宁静平凡的秋夜,星光暗淡弯月如钩,却彻底改变了这片大陆的未来。 伸出利爪,给出的将是雷霆一击! 第119章 不是叶无莺不想过安乐的生活,而是两辈子都没人给他这个机会。照理大殷的风光很不错,他倒是想做个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啊,可是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到了艾尔沃德,他也想种田基建好好当个领主,但是现实又一次不允许。 这个世界本质永远是这样的,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就不要指望能够安享太平。 叶无莺几人搬到了阿伯特居住,赵弘毓坐在火车中跟着他们一起到阿伯特的时候,远远眺望那座城市,一下子就被深深地震撼了。其实他还是理解撒蒙奇被称作奇迹之城的原因的,这座原本荒原上的小镇从最外圈整整齐齐的小木屋,到城市中心的极尽繁华,都可以堪比大殷有些重要城市了,以建设的时间和过去的撒蒙奇相比,绝对能够称之为奇迹。 可是撒蒙奇和阿伯特是不同的。 阿伯特是一座全部推翻重新按照叶无莺和谢玉的规划开始建设的新城市,应该说这里被他们赋予了绝对的现代特征,不论是平整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的绿化,覆盖整座城市的路灯,还是那些采用大量玻璃建造的高楼大厦,整个在阳光下呈现了一种奇幻瑰丽的美感。 赵弘毓从未想过,有一座城市可以这样美,这样令人震撼。 与他们同行的还是叶无嫣、顾轻飞以及顾轻飞带来的那两个小伙伴,还有上官家的上官池。 上官池是上官家家主的嫡孙,当然不是嫡长,嫡长孙上官沐上官家是绝对舍不得让他来当人质的。上官池就不一样了,他是三子,上头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处于不尴不尬的老三地位,四兄弟中,资质最佳的是老大,长得最好的是老二,幼子又本来就容易讨父母的欢心,于是上官池就成了最佳的人质人选。事实上,这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少年,瞧着只有十四五岁,还带着些许稚气,眉清目秀,性情腼腆,一路过来都不大说话。 叶无莺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一来他年纪太小,欺负他完全就是欺负未成年,二来他也不过是家族的牺牲品而已。尤其顾轻飞身边那小子悄悄报告过,上官池自己也是愿意来这里的,看来他在上官家的生活也是不如意到一定境界了,不然怎么会宁愿来当人质,也不愿留在家里? 幼时叶无莺就知道顾轻飞身边那个能读心,或许是因为他的提醒,这辈子这个秘密一直捂地很好,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比起其他人,这家伙跟着来了,对于叶无莺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这会儿,不管是赵弘毓,还是顾轻飞他们几个,甚至是上官池,一个个都张着嘴扒着火车的车窗盯着远远的阿伯特看。从这里已经可以远眺整座城市,直到火车拖着一条长长的蒸汽尾巴,进了阿伯特站,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真正进入这里,又是另一种震撼。 阿伯特很热闹,比起撒蒙奇,这里更像是一座纯粹的商业城市,撒蒙奇的繁荣是因为那里算得上是艾尔沃德的政治中心,可是现在艾尔沃德经济上最繁荣的却是阿伯特。 这里不仅仅有天天来来去去的商队,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人,因为名声早就传了出去,大片高楼用的是落地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被称作光辉之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算是打起来了,恐怕也没人忍心破坏这座城市。”顾轻飞感叹着。 他也已经长大,现如今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瞧着体型比叶无莺健壮多了。他在官学毕业之后,也当过兵,只是这两年大殷没有多少仗好打,几年下去仍然是个校尉,差点就卷入上官家的造反事件——他参军的地方是东西营,这里头上官家的力量很大。之后就自己跑路了,后来碰上叶无嫣,索性来投奔顾轻锋。 听到他这样说,叶无嫣点点头,她也这样觉的,这里太美太神奇,几乎叫人认为是天上之城,没有人会忍心破坏这里吧? 一旁的顾轻锋哼了一声,“给你在这里玩几天,回头就赶紧给我回军营去。” 要打仗这件事,他们并没有瞒着这几人。 顾轻飞和叶无嫣并不是来玩耍的,本来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现在要打仗,正符合他们的心意。 阿伯特很不小,这座城市真要游玩的话,几天也够了,只是处处神奇,怎么看都看不够而已。 整座城市建设了四家酒店,都是差不多三星级的水平,放在现代不算太出奇,在这个年代就足以令人惊异了。其中最好的一家是按照酒店式公寓的规格建的,最上面一层从不对外销售,叶无莺他们过来,落脚点就在这里。他单独留了一间给上官池,有司卿在他身上留下的巫记,根本不怕他逃跑,所以也没人看着他,每个月给点生活费随便养着也就是了。 上官池却对这里很满意,只是过了几天,他就去找叶无莺,“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学校。”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底气,就显得有些怯怯的,“能不能也让我去上上课?”还没等叶无莺回答,他就赶紧说,“我就旁听一下,不管是什么东西,我想再学一些知识,整天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他当然不敢提帮着叶无莺做事,虽然顾轻飞他们已经被踢去了军营,不比他享清闲,他却仍然很羡慕。他只是一个人质,上官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叶无莺就答应了他,并让青素给他办了学籍。 绿歌已经被叶无莺遣回了京城,青素就管起了学校的业务,她硬是拖着心如死灰的蓝荫一起去,他们从东海直接来了艾尔沃德,蓝荫也就没能回京城,赵弘语死后,她就好似失了魂一样,整天不言不语,饭都吃得很少。她毕竟是青素的亲妹妹,青素不能丢着她不管。作为曾经公主身边的第一女官,蓝荫的能力自然不必说,在学校里待久了,那种勃勃生气到底也影响了她,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也算是青素的一个好帮手。 到军营的顾轻飞和叶无嫣表示又受到了一次惊吓,他们本来对自家堂弟堂姐在这遥远的大陆到底发展得怎样没有太大的概念,现在看过撒蒙奇和阿伯特两座城市,早就佩服不已,现在再看到艾尔沃德的军营,心中复杂更是难以言喻。 只因为叶无莺也和他们差不多大,哪怕有顾轻锋、谢玉等人帮他,但年纪摆在那里,差不多的同龄人,却有人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让一向自尊心很强的两人震惊之余又鼓着一口气,盼着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 艾尔沃德的军营素来是很神秘的,也不是没有人打探过,偏偏摸不到一点边儿,根本找不到痕迹。事实上军营设在一片丘陵地中,距离阿伯特都不算太远,只是那里有司卿设置的巫阵,寻常人看到的只是绿草如茵树木成林的丘陵地,就算是靠近走过去了,只会莫名其妙地不会想再靠近,这种巫术不着痕迹地对人的心理产生影响,很难被发现端倪。 即便是有人闯入了这片幻境,看到的只会是戒备森严的军营,且下一次再来,迷失方向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根本再找不到半点痕迹。 “那是……灵力枪?”叶无嫣惊讶地说,“可是那人看着不是炼气士啊!”寻常的士兵都端着灵力枪在巡逻,会不会太奢侈? 顾轻锋笑了笑,“不是炼气士也可以使用这样的灵力枪,回头你们俩也要练一练枪法的。”叶无嫣和顾轻飞也不是炼气士。 他们一走进,守营的士兵看到了顾轻锋,标标准准地敬了个军礼。不得不说,这里的士兵卖相很很好看,艾尔沃德原本就有民风彪悍之名,叶无莺来了之后,营养到位,这些士兵都吃得好了,个个长得高大健硕,这些个西方人本来就比大殷人要高一些,于是宽肩长腿再加上长年累月的训练使得他们肩背停的笔直,两个士兵整齐敬礼的时候,连角度都显得一模一样,很能唬得住人。 “统领,下午好。”他们恭敬地敬完军礼,开口却是,“请出示进出证件。” 顾轻飞有些好奇,“阿姐,他们明明认出你了,怎么还问你要证件呢?” “这是军令,哪怕是莺莺要进入军营,也要向他们出示证件,军营的规矩就是军令,不管是谁到了这里都要服从。”顾轻锋说着,从手中的储物戒指里掏出了证件,这东西是司卿做的,他们重要的几个人人手一个,那个士兵用一个手指大小的小东西,靠近之后就听到那个非金非玉的东西叫了一声,“身份确认,可以通行。” 这是一个另类的巫偶,专门用来验证身份。 叶无嫣有些咋舌,总算是见识到了这里规矩之严。 真正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了。 “那是……灵力炮吗?”她震撼地说。 那些装在车上灵力炮,还有士兵训练之时可以抗在肩上的细管炮,再加上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设备和交通工具,甚至是士兵训练时候的项目,一切都太陌生了,他们就算在大殷参过军,都从未见过。 “在这里,它们被称为魔法炮,经过改良之后,威力更大,也更好用。”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正是听到消息迎过来的姜心雨。 顾轻锋离开之后,姜心雨就是这里的一把手,顾轻锋扫过一圈,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将这里的一切都做得很不错。 若是叶无莺在,他会觉得这里距离他想象中的现代化武装军还有点距离,但对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一切的奇思妙想都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军事格局,正因为如此,姜心雨和刘颂秋完全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叶无莺干了。 站在这里,天天操练着这些士兵,看着他们学习怎样利用无线电通讯、灵能机械和魔法枪炮进行作战,他们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够抵挡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经过训练,在密集的炮火攻势之下,连圣者贤士也未必逃得过被抹杀的命运。这就是艾尔沃德的可怕,叶无莺的可怕。 再没有什么比这种震慑更容易让他们忠心不二。 袁式凌从未插手过军事,所以才敢背叛,姜心雨不敢,刘颂秋也不敢。 这时,顾轻锋露出一个微笑,“要打仗了。” 姜心雨面容平静,肃然道:“静听吩咐,请将军下令!” 他们早已准备就绪,之前打到布里廷王都只是一个尝试,一切都还不够完善。现如今才是真正的,震惊这个世界。 战事终于一触即发。 第120章 布里廷的国王死了,这件事于布里廷而言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因为布里廷已经乱了太多年,王室早就没有多少威信可言。即便是换了个国王,也没见英明到哪里去,因此布里廷的平民对这件事都相当冷漠。 奥尔索帝国的情报人员将布里廷王都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皇宫,身为这片大陆上七大帝国之一的奥尔索帝国皇帝,巴特利米当然希望自己的政绩能够被载入史册,为后人所称道。事实上,在整个大陆而言,巴特利米也算得上有名的皇帝了。七帝国中有两个已经渐渐呈现了颓势,其中一个是因为皇帝垂垂老矣大概没多少天可活了,另一个是因为新皇帝昏庸无能。巴特利米十四岁继位,如今已经快二十年,却仍然还是个年轻的皇帝,而且他注重修行,本身实力不错,是一名优秀的剑士,他从不放纵自己,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克制自持,自问已经做到了最好。 端坐在书房里的男子果然看着只有二十来岁,虽然称不上英俊,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亮锐利。他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正是来自艾尔沃德那块神奇的地方,当然价值也不菲。 他的座下坐着几个同样衣着华贵的男人,一个一脸精明的白发老头开口说,“陛下,看来我们的计划已经被艾尔沃德知道了。” “哦,瓦伦丁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巴特利米看向他。 “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我们安排的陷害艾尔沃德领主的几枚棋子竟然一夜之间大半失踪了,剩下的那两个就算是咬上那位领主一口,也不会有多少说服力的。”这个叫瓦伦丁的老人,是巴特利米幼时的老师,现在奥尔索最受他信任的大臣之一。 巴特利米冷笑一声,“可是这个计划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他的一双鹰目扫过面前的几人,“而这几个人现在都在这个书房里,老师,你为什么说消息泄露了呢,要知道,面前的大家可都是我最信任亲近的人呢。” 在场的几个大臣哪还有不知道的,巴特利米和瓦伦丁一唱一和,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巴特利米不是个暴戾昏庸的皇帝,但是生性多疑,这不算什么大毛病,这世上身居高位的人,大多心眼不那么大,多疑只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缺点之一。尤其巴特利米哪怕怀疑一个人,也不会立刻动手,还是会找出更多的佐证才会给一个人定罪——他再多疑,却是个要面子要名声的人。 所以座下的其他大臣虽然纷纷开始自证忠心,却并没有太担心。 巴特利米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宫侍匆匆跑了进来,不顾打扰到这些大人物的会议,脸色苍白地将一条消息交给了巴特利米。 而巴特利米只是扫了那纸条一眼,就猛然间站了起来,失声说:“这不可能!” 奥尔索帝国的都城距离布里廷王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接近两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两天之前,这条消息上所说的事就已经发生了。若是没有宫廷魔法师的帮忙,他知道这条消息只会更晚。 正在这时,穿着深红色魔法袍的宫廷魔法师才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之前那里的魔法阵都被封锁了,艾尔沃德那位领主的手下恐怕有不少魔法师,才能这样顺利地隔绝消息。” 巴特利米的脸色铁青,“我记得以前这位领主就做过一次,从艾尔沃德到布里廷的王都也才花了那么几天的功夫,当时我们并没有注意过那个领主,也没有事先让人去收集讯息,事后再调查的时候,几乎将那一战传得神乎其神,根本没法取信。现在看来,那并非有人刻意夸大其词传播出去的谎言。” 因为这一次更快更迅捷,简直到了让人根本不能相信的地步。 艾尔沃德又一次攻占了布里廷的王都,连那位剑圣都被软禁了,布里廷王都已经彻底落入了那位年轻领主的手中。 “上一次他打到王都,换了一个国王就回到了艾尔沃德,这一次呢?”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叶无莺正站在布里廷的王都,这里几乎没有多少战火的痕迹。他早就知道,布里廷的王室卫队战斗力渣得很,除了那位新国王的私人卫队有一些能力之外,其余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战事刚一开始绝大部分就已经丢盔弃甲。 所以再一次拿下这里并没有费多少功夫。 因为那位剑圣也是王室中人,他暂时将他软禁了起来,毕竟那位同他们还有些情谊。 “接下来我们顺着这条路线一路东进,”顾轻锋指着地图说,“之前的报告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回头颂秋会总结一下。” 叶无莺点点头,“两天的时间,奥尔索那位皇帝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肯定已经收到了。”谢玉笑盈盈地说。 司卿冷笑,“我们一路东进,他肯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到时就看他怎样应对了。” “一营二营三营东进,四营要在限定时间内拿下整个布里廷。”顾轻锋缓缓说,“我让轻飞和无嫣他们留在四营,听从心雨的指挥,他们也需要一些真正的锻炼,方能融入军中。” 叶无莺摆摆手,“这件事你决定就好。” 有艾尔沃德作为后盾,这一年艾尔沃德又是大丰收,他们并不缺军用口粮。叶无莺从空间中拿出来的种子堪称逆天,哪怕在雨水不多的今年,艾尔沃德的所有土地仍然异常地获得了丰收,真正种田多年的老农人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明明有了战事,可是阿伯特和撒蒙奇还是一样繁华安逸,商队穿梭来往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改变。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战事的来临。 艾尔沃德的雷霆一击太迅速了,绝大部分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战事早已经结束,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难道领主大人又要换一个国王吗?”甚至有不少人开着玩笑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换国王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大量怪模怪样的车开始迅速朝着布里廷东行进的时候,消息传回奥尔索的都城,巴特利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没有想到,那位艾尔沃德的领主会是这样一个不理智的家伙,并且太过睚眦必报,毫无预兆地就开启了战争。这样轻率的举动无疑让巴特利米又恼火又惊诧。 “给我屯兵东部,一定要当他们阻挡在我奥尔索的国境之外!”巴特利米斩钉截铁地说,“盖恩斯将军,一切都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健壮高大的中年人蓄着一把胡须,鹰钩鼻上方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和布里廷不一样,奥尔索是一直在对外打仗的,若不是担心双线开战压力太大,奥尔索早就向布里廷动手了。现在奥尔索的第一将军是萨拉特,盖恩斯为了能够比过萨拉特也是煞费苦心,这一次对战艾尔沃德军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 在盖恩斯的心里,布里廷人一直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哪怕艾尔沃德军有太多神秘夸张的传言,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作为一位多年领军打仗的将军,他怎么会不知道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流言夸张得都没边了,让人想信也信不起来。 当天,盖恩斯就领军出发。 和布里廷王室卫队的松散无能不一样,奥尔索的军队军容整齐,骑兵用的都是上等好马,个个膘肥体壮,那些骑在马上的战士清一色的剑士轻甲,一看就知道不是只有皮相,战斗力肯定不弱。 一路日夜兼程,等盖恩斯将军赶到东部边境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大对劲。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惊地看着国境处被烧毁的防御工事。 身旁的侍从官不敢开口,这一看就是艾尔沃德军已经突破了这层防御,深入了奥尔索内部。 盖恩斯自然不用他提醒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一路上并未发现艾尔沃德军的痕迹,难道他们长了翅膀会飞?从布里廷王都到这里可比他行军的距离更长! “不好!”转念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随我去容克城!” 距离边境最近的那几个城市中,容克城不仅是军事重镇,而且是奥尔索西部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那里虽然也有军事布置,但比起边境的防御工事,无疑还是要差上不少的。毕竟东边儿一直在蚕食着布里廷,布兵并不少。 盖恩斯脸色相当难看,他没想到那里毁地这么快这么彻底,竟是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他顾不上让士兵修整,一路快马疾奔,然而,等他跑到容克城的时候,立刻发现了不对劲,这里也已经被攻克。 …… 咬咬牙,盖恩斯说,“去廷辉斯!” 可是,仍然只是追在艾尔沃德军的屁股后面,他一路追,发现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艾尔沃德军的脚步,偏偏对方好似十分游刃有余,根本看不出匆忙行军的痕迹。 于是,对方一路这么深入奥尔索,盖恩斯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骑兵的马匹都被累死了小半,却还是追不上。 连一个艾尔沃德军都没见到,这样再如何努力都没法赶上的绝望,几乎要击垮这个经验丰富的将军。 “这绝不可能……”他喃喃说着,终于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叶无莺并不知道他们就这样活生生差点急死气死一位奥尔索的将军,他们只是按照原定计划,一路东进,目标自然是奥尔索的王庭。 “咦,终于有点意思了。” 司卿轻笑,“来的大概是那什么宫廷魔法师团,再加上两名剑圣,噢,奥尔索的底蕴可不是布里廷可比的。” 再怎么说也是七大帝国之一。 可那又如何呢?司卿神态慵懒,打了个哈欠,“快点结束吧,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大概就能到那个什么都城了,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听说那位皇帝的私库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只希望魔法物品越多越好。”谢玉也感兴趣地说。 七大帝国之一呢,怎么都叫人很有期待感啊。 叶无莺眼神明亮,“那两个剑圣是我的,不许抢!” 然而,顾轻锋已经一声不吭地跳了出去,阿泽叫了一声,“不带这样的!”也跟着扑了出去。 叶无莺:“……” 有一群热衷抢怪的小伙伴心好累,明明他才是第一仇恨好吧? 第121章 巴特利米觉得,派宫廷魔法师团和两位剑圣去,已经能足够阻拦他们一阵,等到他们奥尔索的大军集结了。想到这里,他又对盖恩斯感到不满了,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一路都没追上艾尔沃德军的尾巴。 但内心深处,他也对艾尔沃德军的速度感到心惊胆战。 这几乎是没可能的,这种速度完全突破了他的认知。 “陛下不用担心,他们维持着这样的速度,肯定人数不多,而且日夜兼程,恐怕士兵都累得不行,哪还有多少战斗力。”瓦伦丁看着他说。 巴特利米知道现在只能这么想,这近乎安慰的说法才能让他稍稍平静一些。他的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青痕,显然昨晚没能入睡,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够强了,却依然被这几天接连的消息弄得有些心力交瘁。 虽然如此,座下的其他大臣依然有些不安,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没敢说话。他们也是听过布里廷换国王的事的,如果这位艾尔沃德的领主有这样的嗜好,就算是打到了他们的都城,要换个皇帝的话,他们倒也不会反抗得太激烈,反正皇帝这个座位上坐的是谁,对他们的影响实在是有限,除非换的是个暴戾到整天想杀臣子玩的暴君。 巴特利米是个不错的皇帝,但同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其实脾性也称不上多好,因此朝中对他真正忠心愿意为他赴死的着实不多。事实上这片大陆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思想,大陆割据成那么多块,百年以来格局就有不小的变化,要真的人人都忠君爱国,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因此,这种时候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 唯有瓦伦丁是真正忠诚于巴特利米的,这个老狐狸已经发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只盼着那两位剑圣和宫廷魔法师们能够拦住艾尔沃德那群人。 若真的知道艾尔沃德这么不好惹,瓦伦丁是不会赞同巴特利米在对付艾尔沃德的事里掺一脚的。 哪怕未来艾尔沃德会对他们奥尔索造成威胁,却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让他们连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多少,弄得措手不及。 “派出去的那些打听消息的一个个都是废物!”巴特利米发火说,“竟然连丁点儿消息都传不回来。” 事实上派出去的风探一个都没能回来,令人恐惧的地方就在这里,别说打听消息了,他们连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艾尔沃德军就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一靠近就会掉进去,连骨头渣都不剩,怎么不叫人害怕? 他们离奥尔索的都城已经不算太远了,进入了奥尔索的腹地,他们却仍然对这支神秘的军队一无所知,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时候,叶无莺一行人正面对上了奥尔索的宫廷魔法师团和两位为奥尔索效力的剑圣。 新历1151年秋,奥尔索帝国剑圣万斯、卡罗尔,宫廷魔法师团三位大魔导师、六位魔导师和七位大魔法师为阻挡艾尔沃德军的步伐前往萨萨克城,当夜,全军覆没。 在历史上,这行人不过只留下了这么短短的一段话而已。 两位剑圣被顾轻锋一人毫不留情地杀死,叶无莺甚至没能沾到点边儿,一群魔法师阿泽一个人就全干翻了,连个法圣都没有,胜了都有些没滋没味。 秋雨绵绵,他们在萨萨克城修整了一晚,第二天就继续朝着奥尔索的都城前行。 一天一城,步步紧逼。 风探们不敢再朝那边靠近,那些被攻克过的城市里却有消息传来。艾尔沃德军并不扰民,普通平民关紧门户他们不会管的,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一般战争发生的时候,最先遭殃的都是平民,被杀被抢都是常事。像是布里廷乱了这么多年,平民几乎过不下去,这些年逃往艾尔沃德的很多,正是因为这种理由。哪怕是那些自持身份的骑士,攻下一座城市之后,杀性未消,征用民宅之后,杀死原主人的都不在少数。 艾尔沃德军并不,风探们打听来的消息让巴特利米的心都沉到了冰水里。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恶魔一样的军队,反而军容整齐很有纪律,有平民悄悄偷看,看到过那些怪模怪样的车从城市中开过,还有那些排得整整齐齐压迫感极强的士兵,他说那些士兵就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走路的时候跨的步子都一模一样。他们还唱歌,那歌声算不上好听,却让他吓坏了,因为声音很响,士气昂扬。 他们只劫掠那些领主的府邸,那些原本会给巴特利米上供的领主私库几乎被洗劫一空,因为艾尔沃德军来得太突然,不少地方的领主根本都没收到消息,私兵都没来得及集结,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这一路被砍死的领主就有十七八个了。 私下里有不少平民拍手称快,甚至跟在艾尔沃德军的后面,还能捡点儿他们不要的边角料——那些黑心领主在他们身上吸的血可不少,他们的死并没有得到平民的多少同情。 等到消息渐渐传来,其余那些领主也不安起来,有不少都对巴特利米感到十分不满。如果不是陛下招惹了艾尔沃德的那位领主,他们哪里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艾尔沃德军对他们这些领主根本不留情面,老实些的交出私库还能留一条命,真正贪婪成性的,直接被杀死不解释。 一时间,明明艾尔沃德军还没打到都城,几天的功夫,整个奥尔索风向都变了,不在艾尔沃德军行进路线上的其他领主,也对巴特利米充满了愤怒。 要知道,领主与领主之间多有联姻,他们都是奥尔索的大贵族,甚至不少本来就是亲戚关系,那边死了十七八个,这边的舅舅叔伯表哥表姐立刻不干了,奥尔索上下风声鹤唳,竟然有了乱象。 “这一招太狠太毒了。”瓦伦丁叹了口气,垂下眼不敢再看巴特利米憔悴的面容。 他清楚,不管艾尔沃德军此行是胜是败,恐怕巴特利米都要从皇帝这个位置上下来了。所有领主都不服的皇帝,是坐不了皇帝这个位置的,哪怕所有的领主都是他封的也没用。皇室成员从来不少,巴特利米的亲姐姐萨琳娜公爵对帝位本来就野心勃勃,这一次恰好是她的机会,不可能不趁机将巴特利米彻底压下去,让他再不能翻身的。 艾尔沃德的这一招看似简单,抢私库,杀领主,事实上却彻底动摇了奥尔索帝国的根本。 “老师,照之前的速度估计,他们到这里还需要几天?” 瓦伦丁听到巴特利米沙哑的声音,感到心头一酸,“大概还有七八天的时间。” 巴特利米惨然一笑,最终却站了起来,坚定地说,“即便是死,我也要作为奥尔索帝国的皇帝而死!” 比起退位,他宁愿死在艾尔沃德军的手中。 “陛下!”瓦伦丁抓住他的手,劝他说,“先退一步,将来并不一定没有机会。” 巴特利米摇摇头,“自己做下的事,当然要自己来承担。” 他已经决定了,传令下去召萨拉特回来。 作为奥尔索的第一将军,萨拉特的实力自然不用说。在整个奥尔索,巴特利米真正能信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老师瓦伦丁,另一个就是他一手选拨出的萨拉特。 整顿卫队,开启私库,巴特利米已经决定于艾尔沃德军殊死决战。 然而,等到第七天,却仍然没看到艾尔沃德军的身影。 “他们人呢?” 风探们不敢接近艾尔沃德军,跟在他们的身后,却画出了一条路线。 “这是……去圣光城?”巴特利米诧异地说。 瓦伦丁却恍然,惊喜地说,“是啊,那件事里教会才是主谋呢!”因为艾尔沃德不允许教会传教,又关过一个红衣主教和圣女,教会那群老头子心胸狭窄得很,早就怀恨在心。圣光城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教会城市之一,虽然教皇一直住在神辉山上的光明神殿里,但是圣光城中有圣光教堂,集中的教会势力很强盛,比起神辉山所在的光明城也差不到哪里。 这对于巴特利米和瓦伦丁来说当然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去吧去吧,狗咬狗才好呢! 他们对光明教会也没有多少好感,像是圣光城,虽然在奥尔索帝国的境内,但是完全不归他们管,巴特利米继位的时候,还要找枢机主教来给他洗礼加冕,这种蹲在他头顶上的东西他能有好感才怪!反正巴特利米又不是教会的忠诚信徒,哪怕他的皇后曾经也是教会的圣女。 师生二人相视一笑,都狠狠松了口气,只盼着能好好看戏。 艾尔沃德军确实一路去了圣光城,其实深入奥尔索帝国内部不过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巴特利米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在叶无莺的心里,他真的没什么重要的,奥尔索帝国本身于他而言或许还有点意义,他这个皇帝根本就无关紧要。 他们的第一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光明教会的圣光城。 没错,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另外一个理由是……听说教会里的高手很不少?更重要的是,教会富得流油啊!魔法师公会那几个魔法师说了,教会的库房里,储物戒指之类的比他们公会的库藏还多呢! 而且,司卿觉得,那个什么圣光教堂顶上的那一层圣光,似乎很好“吃”啊。 啧啧,对于巫来说,那玩意儿大补,实在是让他垂涎欲滴。 “那里就是圣光城了?” “没错。”谢玉放下望远镜,“圣光城和那些领主的城市不一样,恐怕就遭到比较强烈的抵抗。” 叶无莺赞同地点点头,“教会里头疯子总是比较多的。”因为信仰的原因,总是比较容易洗脑,让人悍不畏死。 “不如在城下修整一晚,建一些简单的防御工事,明天开始攻城吧。”顾轻锋谨慎地说。 一路到这里,他们才真正打起精神来,要好好的认真地打一仗了。 叶无莺从不会看轻敌人,他眯了眯眼睛,“好!” 来吧,他倒要看看,所谓圣光笼罩,诸恶不侵,安宁幸福的圣光城,这座传说中他们教会的光明神选择的城市,究竟是不是如同传闻那样有神庇佑,若有人犯,必遭天罚。 叶无莺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这庞大繁华的城市。 天罚?他等着! 第122章 这座圣光城有许多传说,而且那些传说都被写在教会的圣典上,照叶无莺看来,那些传说多半是子虚乌有纯属捏造,剩下的小半大概是经过了夸张美化等等修辞手法,才有现在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而一句假话说上千遍百遍,自然有很多人信以为真。 不过有一点总是对的,这里对于光明教会来说十分重要,圣光城是教会不能放弃的城市。 大军围城,圣光城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普通平民有些惊慌失措,个个跪拜在地手中念诵着圣典的内容,盼着光明神能对这些可恶的入侵者神罚。但比起他们一路走来的其他城市,城中这些人的表现好出太多。因为心中怀有信仰,他们坚信光明神会庇佑自己,反倒没有表现太失常。 城中的圣光教堂气氛不同寻常,一大群的圣骑士和牧师集中在一起,当中一位红衣主教脸色显得十分难看。 比起十分信任会有所谓神罚降世的平民,他们这些教会的中心人士反倒不怎么相信这个,圣典读了那么多年,其中有多少水分其实他们比外面人更加清楚。如今大军围城,大家聚在一块儿祈祷盼着光明神的眷顾?倒不如想想怎么破了这局面。 “现在外面如何?” “他们已经在建设防御工事,看来是要攻城。”一名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的圣骑士说,“来的人数不少,粗略估计有一到两万人。” “真是奇了怪了,一路他们从布里廷到这里,巴特利米竟然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阻拦。”红衣主教阿迪森对此十分不满。 刚才那位圣骑士是如今圣光城中圣骑士的首领肯兰,作为骑士长,他几乎能与阿迪森平起平坐,平时两人关系算不上太和睦,因为派系略有不同,他们两人,再加上长期驻守圣光教堂的圣子博恩希尔,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维持着整个圣光城的平衡。 因为艾尔沃德军来得太快了,他们根本来不及向教会求援,事实上在几天之前,他们都没想到艾尔沃德军会绕过皇都,长驱直入,朝着圣光城扑来。哪怕一直关注着艾尔沃德军在奥尔索的动态,可是布里廷在奥尔索帝国西面,圣光城却在奥尔索正东,距离皇都都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怎么看那位领主都应该先去皇都对付巴特利米才对。 “之前的宫廷魔法师团和两位剑圣已经全军覆没,”博恩希尔平静地说,“巴特利米不会那么愚蠢,一波波地将他们再去送给那位领主,他肯定集中着剩下的力量来保卫皇都。” 肯兰皱着眉,“现在圣光城中的力量,肯定不足以对付艾尔沃德的大军。”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被围困在圣光城内。 阿迪森冷笑一声,“他们只有一两万人,可是我们圣光城中有十万信徒。”他这话一出口,就透出一股血腥之意,若是拿人命去填,占着人数优势,未必不能守下来,只是这样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博恩希尔正待说话,就听到肯兰说,“不行!这是让信徒们白白送死。” 阿迪森不满地瞥了肯兰一眼,三人之中,肯兰的性情最为坚毅,这种刚正不阿善良正直平时看着还好,都这时候了,还讲这一套。 “若是牺牲数万信徒才保住了圣光城,恐怕是给圣典抹黑吧。”博恩希尔的反对就显得比较含蓄,“毕竟圣光城在圣典中可是神庇佑的城市,若是靠着信徒的牺牲才——” “这有什么,事后再美化一下,他们是自愿去侍奉光明神,又可以添一笔圣光城的传说。”阿迪森冷酷地说。 博恩希尔再没有理由反对,只是内心深处仍然十分不安,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外面黑下来的天色一眼,“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攻城。” 这时候,肯兰忽然说,“难道不可以和对方和谈吗?我们和艾尔沃德的领主究竟有什么矛盾,竟然让他这样不管不顾大举攻城。” 阿迪森不说话了,关于这件事教会中知道的人不多,只有核心人士才略知一二,因为圣光城相对光明城距离艾尔沃德更近一些,这件事甚至阿迪森也掺了一脚,那两个死灵法师就是他找的。 光明教会多年来一直将死灵法师称作异端,若是真心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恐怕这片大陆上没几个死灵法师能逃过,偏偏这会儿到处还有死灵法师的传说,就是因为这些人不但存在,光明之下必有黑暗,教会还真养着好几个强大的死灵法师,有一些他们不便出手的事就让死灵法师去做,甚至有时候放死灵法师出去作点孽,回头教会再装模作样地去解救众生,也是很好的嘛。 关于下手阴艾尔沃德这件事,博恩希尔虽然没参与,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只有肯兰是真正一无所知,他们也不会告诉他。因为这家伙是真正高洁到目下无尘,绝对不会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于是,他这句话正问到点子上,让阿迪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 这种尴尬的情况让肯兰冷笑一声,“看来是我们教会先动的手了。”他又不是傻瓜,哪怕不知道是什么事,也猜到肯定有缘由,“现在你们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和谈的可能。” 阿迪森直接说,“听闻那个领主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恐怕是不大可能,再加上他之前就对我们教会不大友好。” “现在大军已经在城下,如果要和谈,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请示教皇的话……”博恩希尔叹了口气,多半教皇是不会答应的,这一任教皇可不是太大方的人。 夜色深浓,这深秋时节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三人看着外面又飘起的秋雨,几乎忍不住要打哆嗦。 “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发动信徒。”阿迪森说,“这件事不能再拖,只有全城上下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退敌保住圣光城!” 三人就此分开,各自回去休息,阿迪森走进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密室,将里面这些年搜刮的东西全部放进了储物戒指里随身带着,若是情况实在不对,弃城逃跑是最后一个选择,反正他完全没有打算给圣光城陪葬。 这一夜阿迪森根本睡不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眼睛,正好似要睡着,就听到轰然一声巨响,他房顶的壁画都被震下来了一块,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主教!主教!对方攻城了!” 阿迪森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动信徒啊,他以为艾尔沃德军好歹也要围他们几天,那些防御工事才刚刚开始修筑不说,千里迢迢赶到这里,难道那些士兵都不需要休息整顿一下的? 对于战争,其实他并不太了解,包括肯兰这个骑士长,都从没有经历过战争。教会从来是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凌驾于世俗权力之上,他们根本不参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在这一点上,比魔法师离战争更远,毕竟有一些魔法师会拿钱办事,参与一些战争的。 等他飞快披上袍子跑出去的时候,发现圣光教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炮火的响声连绵不绝,轰得人肝胆欲碎,有一些年轻的牧师害怕地脸色苍白,不知道往哪里躲避。 这是——魔法炮吗?阿迪森也心慌意乱,他从不知道魔法炮会带来这样可怕的声音,让整个大地都开始震颤起来。 不多时,肯兰带着一队骑士匆匆走了进来,他脸色沉凝,“这种魔法炮不是普通的魔法炮,”他肯定地说,“我见过魔法炮轰击时候的景象,并不会引起这样的大爆炸,威力远远不如艾尔沃德军现在用的。” 然而阿迪森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博恩希尔呢?” “他不是应该在教堂里吗?”肯兰反问。 阿迪森到处看了看,根本没看到博恩希尔的身影,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和肯兰对视了一眼,他们一块儿朝着博恩希尔的卧室跑去。 室内一片空荡,床上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打开过,床边的那一排书柜都已经被搬空,一些珍贵的书籍和圣典资料等等都消失不见,还有个大开的密室,里面自然也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混蛋跑了!”阿迪森几乎咆哮着说。 三人之中,博恩希尔是大贵族出身,为人最为世故圆滑,在阿迪森和肯兰之间,他就是个调和的角色,和两人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谁知道关键时候,他居然直接卷了东西趁夜跑了! “轰!” 又是一阵炮火声,肯兰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最多还有一刻钟。”他苦涩地说,“圣光城的城墙,最多只能再支撑一刻钟。” 阿迪森就像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转身就要跑。 肯兰眼中一片灰暗,他知道,阿迪森也想抛下圣光城了。 这座富丽堂皇、精致雍容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教堂,即便是没有圣光教堂这样庄严美丽,却也各有特色。圣光教堂的窗户全是上好的彩色琉璃,高高的穹顶绘着圣典故事化作的壁画,几乎像是笼着一层神圣的光辉。站在教堂里,哪怕原本不信,都会生出一股虔诚来,因为这里确实像是神眷顾着的城市,神光照耀的地方。 肯兰抓住了阿迪森,没有让他跑脱,他还需要阿迪森来开启圣光城的防护大阵,有圣光防御阵的保护,他们不至于败得那么快。然后冷静地命令身后的圣骑士,“传令下去,我们集合。” “是!” 哪怕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誓要与圣光城共存亡。 第123章 圣光城的城墙不算太高,却很坚实。光明教会从来不缺钱,作为教会的重要城市,圣光城的门面还是妆点得很不错的。 但对于叶无莺来说,只是会多花那么一点点时间。 就像肯兰说的,圣光城的城墙,最多只能在他们密集的炮火之下支撑一刻钟,这个判断还是十分准确的。 坚硬的附着着防护魔法的城墙在猛烈的轰击之下,光芒越来越黯淡,那半透明的罩子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 谢玉仰头看了看天空,笑吟吟地说,“天罚怎么还不降临呢?” 大家知道她在开玩笑,也就一笑置之。这一次他们到这里来,艾尔沃德仅存的那几个苦修士牧师一个都没带,免得他们临阵叛变,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真正对光明神抱有虔诚信仰的。 不多时,阿泽揪着一个青年回来了,“昨晚跑的这个人好狡猾,天巫大人说过不能让他跑了,我花了好久才抓到他呢。” 这一身灰袍显得毫不起眼的青年,竟是昨晚逃跑的圣光城圣子博恩希尔。 司卿微笑着说,“他也胆子挺大的,应该是带着圣典跑的呢。”他上下打量着博恩希尔,“嗯哼,那圣典上的气息我很喜欢,不管他跑得有多远,只要有这东西在,我都可以闻得到他的气味。” 阿泽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狗鼻子”,幸好忍住了。得罪司卿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阿泽一点都不想尝试。 博恩希尔感到很倒霉,他没想到只是带着圣典,就会被抓住,事实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忍不住带走那本圣典的。圣典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之所以被称为圣典,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半神物。如果不是有圣典,他早就被这个实力可怕堪比法圣的年轻人给抓住了,哪能支撑到现在。手上握着圣典,他一个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的牧师都能拥有非凡的力量,这是根本没法抵御的诱惑。 圣光城中有三件宝物,其中圣光教堂本身就是一件,这是根本带不走的,还有就是覆盖圣光城的防护法阵,它是由一件教会圣物催发,这东西一直掌握在阿迪森的手中,博恩希尔连见都没见过。他们三人之中,肯兰的任务是守护圣光教堂,阿迪森掌控圣光防御阵,他则是手握圣典。算起来肯兰最吃亏,但他为人风光霁月,并不在意这种事。 博恩希尔一向是很识时务的,成为了俘虏,毫不抵抗地将身上所有东西都奉献了出来,甚至好心提醒说,“我是奥尔索帝国凯斯大公的次子,你们可以向他索取报酬来换我回去。我的父亲一向十分看重我,想来不会拒绝的。”然后将城中的实力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叶无莺等人。 “肯兰已经快突破了,借着圣光城的力量,他可以短暂地发挥出神圣骑士的力量。他手下的七十二圣骑士又被称为光明之刃,结阵之后甚至可以击杀普通的剑圣,需要多加注意。” 这样懂事的俘虏确实叫人省心,这背叛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之后,博恩希尔就安静地待着,目光隐晦地看着艾尔沃德军那些面容坚毅令行禁止的士兵。 真想不到艾尔沃德军的主将们能有这样可怕的实力,不仅仅是他们,单单是这些普通士兵,实力都高地吓人。一两万人的军队啊,不是一两千,个个都有四阶剑士以上的水准,简直不可思议。别说是几个剑圣法圣了,就是来十个八个,恐怕都得被他们彻底搅碎!博恩希尔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巴特利米根本挡不住这批人了,他的军队实力再翻上一番,也没可能拦得住这中水准的艾尔沃德军好吗? 反正是要输,博恩希尔背叛得相当心安理得。 当然,博恩希尔不会知道,叶无莺的空间里藏着不少巨大的龙尸,这些普通士兵一人一滴龙血,他们实力低微,多了也根本承受不住,一滴经过稀释之后,分为几次吸收,因为本来实力低,龙血对于他们的效用就更强,一滴完全吸收完之后,普通一阶二阶的剑士都直接晋升到了四阶,甚至突破五阶也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龙血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只是这世上恐怕只有叶无莺空间里的那些了,剩下的都被尸煞污染,再不能用。 “光明之刃?”司卿似乎有些感兴趣,“有些意思。” 叶无莺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之前因为那个女人的事,我又翻看了一些巫殿的古籍,发现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方法。”司卿笑着说,“不是以人为偶,而是以偶为人。” “什么意思?”叶无莺表示没听懂。 司卿伸出手来,“现如今我的巫力越来越强,偶尔有一种巫力沸腾难以自控的感觉,就想做一些新的尝试。” “比如?” “按照博恩希尔的说法,光明之刃绝不会屈服,恐怕他们会抵抗到底。”司卿缓缓说,“可即便是抵抗,他们也没可能战胜我们,不过是死亡一途而已。”这话听着有些冷酷残忍,但也是事实。 叶无莺一听点点头,知道他们的结局多半是如此。阿迪森或许会投降,那个叫肯兰的骑士长肯定不会肯。 “在他们死亡之时,锁住他们的魂魄。”司卿轻轻一笑,“他们圣骑士是经过圣光洗礼的,魂魄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强更坚韧一些,将他们的魂魄作为我巫偶的神魂,就是以偶为人。他们不会有身为人时候的任何记忆,但智慧、性格、能力都会保留,与生前全无两样。除此之外,因为身躯是偶,会比一般人更加强大,经过我巫力的淬炼,他们可以一天比一天更强。” 谢玉忍不住说,“既然这么好,之前为什么没人用过?” “因为很难。”司卿承认,“如果是刚成为天巫的我,根本没有可能成功。就算是现在的我,换成一般人,恐怕也很难成功,因为人死亡之后,魂魄会很快消散,再强大的人神魂也在这世上留不了多久,包括圣者贤士或者这个世界的剑圣法圣。除非魂魄强大到譬如真龙那种境界,就能够留存世间。之前水龙吟的尸煞就是真龙的魂魄长久以往生了煞气凶气,再凝聚吞噬,方使得水龙吟成为天下第一凶地。” 叶无莺所有所思,“这些圣骑士不同?” “不同。”司卿肯定地说,“这座城市能够养魂,虽然说什么光明神的庇佑多半是假的,但是这座城里形成这个什么圣光防御阵的那个东西,能够养魂。再加上圣骑士都是经过圣光洗礼的,魂魄本来就相当坚韧。” “轰”地一声巨响,圣光城的城墙终于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城内的不少信徒开始匍匐哭泣,有人大喊着圣光城已经被光明神抛弃,直到这时,城内才真正乱了起来。 大军侵入,城内果然没能组织起多少抵抗。 圣光教堂除了肯兰旗下的七十二圣骑士之外,还有不少守护教堂的骑士团,然而从昨晚围城到今早攻城,这些骑士团根本没能集合,甚至有不少人趁乱悄悄逃走,剩下的一些跑去肯兰那里,躲在教堂之中没有出来。 和那些发生战乱立刻紧闭门户的普通城市不一样,这座城市中到处都是光明教会的虔诚信徒,有一些人甚至赤手空拳,就来袭击全副武装的士兵,勇气可嘉,悍不畏死。 除了一些顽固抵抗的家伙,叶无莺并未下令大开杀戒,即便如此,鲜血仍然染红了圣光城的街道,一路都是倒下的人群。 艾尔沃德军中有不少年轻人是第一次参与战争,他们从艾尔沃德一路到布里廷王都,再到圣光城,都打得相当顺利,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胜利。哪怕路上砍掉了一些领主的脑袋,却并不算是见过血。 这时候脚下踩着的都是鲜红的血迹,走出的脚印一个个都带着鲜血,不需要用到手上的枪炮,尖锐的刺刀就足够夺走这些平民的生命,一时间,整个军队都沉寂下来,因为军令,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之后,却未必不受此影响。 这是真正鲜血的洗礼,这座城市,注定要血流成河。 哭喊声中,那些愤怒的信徒一波波地涌上来,那些紧闭门户的叶无莺从来不去管,可是这些对他们、对那些士兵怀着杀意愤恨的教会信徒,却已经算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手中拿着尖锐的凶器,试图杀死他们的士兵,再怎么他们也不可能不反抗。 叶无莺神色冷漠,并不为眼前的景象所动。 然后,他们一路踏着血色脚印,走到了那座恢弘的圣光教堂前。 很显然,阿迪森收缩了防御阵的范围,他们根本不去管那些教徒的死活,那圣光防御阵不再保护全城,而是只收缩在圣光教堂的范围内,使得圣光教堂整个都笼着一层白光,看着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肯兰带着他的七十二圣骑士,再加上那些骑士团的部分成员,就守在圣光教堂的台阶前。 他们都跪在地上,正在默默祈祷,那防御阵的白光映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所有人都显得那样虔诚。 可惜,他们的光明神根本不会来庇佑他们。 叶无莺讽刺地想着,然后一步向前,微笑着同肯兰打了个招呼,“您好,您就是肯兰骑士长吧,您的七十二圣骑士都在这里?”他一句一句,慢条斯理地将这所谓的光明之刃每一招都描述地相当详尽清楚,“您看,我对您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却对我一无所知。” 肯兰的眼中几乎燃起了两团火焰,那些几乎可以称之为秘密的信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圣骑士不可能背叛,于是,他冷冷说,“是博恩希尔?” “真聪明。”叶无莺赞赏说,然后遗憾,“其实比起他,我还是比较欣赏你。” 立场不同,战场相遇,肯兰的做法性情都让叶无莺尊重这个对手,他也当得起这份尊重,比起博恩希尔,他自然比较喜欢肯兰这样的人。哪怕他自己不是好人,却不妨碍他讨厌博恩希尔这样的小人。 可惜,是敌非友,眼前的情况恐怕不死不休。 第124章 肯兰虽然站在保护阵内,看着叶无莺那带着从容微笑的面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这位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的艾尔沃德领主一无所知,事实上在这次艾尔沃德军入侵奥尔索帝国之前,他也只是偶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别说了解了,连在意都没在意过,唯一清楚的不过是这位领主顽固不化,并不允许光明神教在他的治下传教而已。 可是现在,看着黑压压站在圣光教堂外的士兵,密密麻麻,人数众多也就算了,最让人心寒的地方在于,这个多人集中在这里,竟然在这位年轻领主说话的时候,整条大街都鸦雀无声,这些高大健硕的士兵整整齐齐地站着,几乎不像是还在呼吸的活人,一个个站得笔直,背脊紧绷,战意昂扬,一路沾染的那些信徒的血迹竟然未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们仍然目光有神,警惕地盯着他们教堂里的所有人。 这样恐怖的军纪和强盛的士气! 尤其以肯兰的眼光,一眼就看出这军中竟然普遍是四五阶的剑士,这绝对不科学,连随行的魔法师都穿着深红色的法袍,意味着他们至少是大魔法师,有不少恐怕是魔导师和大魔导师。 这样的一支军队别说是圣光城,就是七大帝国中最强盛的那三个国家,都绝对没有那么底气说能击败他们。 奥尔索帝国也是七大帝国之一,但同样是七大,也有强弱之分。论实力,奥尔索帝国在其中只排到倒数第三。最强盛的那三个国家,是连教会也不敢轻易招惹的,他们的皇帝继位之时,教皇也要前去庆贺,而不是像奥尔索帝国这样,皇帝继位要等枢机主教前来洗礼加冕。 肯兰出身于其中一个大帝国,自然知道那三个国家有多强大,可是,这会儿这位原本虽然引起了一些注意,但并没有太入那些大人物眼的年轻领主治下的军队,给他的压迫感居然超过了他的故乡卡丁帝国的龙骑士军团。 这个认知让他顿时悚然而惊! 阿迪森并没有站在这里,他被七八个骑士压着,在圣光教堂的地下室里开启整个圣光法阵,也幸好他看不到这样站满了整条街道的艾尔沃德军,不然肯定会害怕得落荒而逃,再顾不上防守了。哪怕看不到,他仍然汗如雨下,满脸不安,一双保养良好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圣光石不停地注入法阵之中。 “外面情况怎么样?” 一名骑士冷漠地说,“肯兰大人守在外面,无需你担心。” 因为早上阿迪森试图逃跑,这些骑士对他的态度再不像往日那样尊敬。 阿迪森顾不得计较这些,他感到很不安,不安的源头自然是早上那些密集的炮火,正想再说些什么,他就感到整个圣光教堂又狠狠震颤了一下,头顶上的碎屑簌簌落了下来,阿迪森脸色大变,“他们、他们又开始炮轰了。” 不是没有见过魔法炮,可是从没有魔法炮能让他这样不安。 是的,他们又开始炮轰了。 从容地架起几管长长的改良版魔法炮,这东西经过大殷来的精通灵能机械的大师们研究革新,威力已经大为不同。原本魔法炮就拥有绝大的攻击力,一般的魔法炮能相当于一位魔导师的全力一击,所以这东西在各个国家的交战中,属于必备的军事用品,但同时因为其昂贵的价格,也成为了战争中的奢侈品。譬如巴特利米,他防守皇都的话,也能拖出十几挺魔法炮来,但绝不会像叶无莺这样大喇喇地摆出一长排。 而且,是攻击力比一般的魔法炮更恐怖,穿透力更强,爆炸力度更大,波及范围更广的艾尔沃德产的魔法炮。 除此之外,不少身披轻甲的士兵几步向前,用整齐地几乎每一步都用尺子量出来的步伐,在圣光教堂前站定,然后将负在背后的手持魔法炮架在了肩上。 这自然也是改良品,这片大陆上原本压根儿没有这样“袖珍”的魔法炮,每一管炮的炮身都修长美丽,纹刻着繁复的魔法铭文,用掺了秘银和魔晶的炼制精钢所制,千锤百炼的法子是从路过的商队卖给艾尔沃德的,据说是矮人的珍藏,使得这种魔法炮看着轻便小巧,事实上威力巨大,而且十分沉重。这些“炮兵”每一个都有六阶剑士以上的水准,才能扛得动炮,而且他们个个都身材健壮,精悍有力。 “咚”地一声,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跪下,这膝盖落地的齐声响竟是让大地都震颤了一下。肯兰眼尖地发现圣光教堂前坚硬的花岗岩地面已经被他们的膝盖砸出了一个个坑洞裂纹,可见他们肩上的魔法炮有多沉重。 可是,他们仍然稳稳地将那魔法炮扛着,瞄准了他们,瞄准了圣光教堂。 躲在防御阵里的所有人背脊都升起一丝寒意,不少在后面看到这种情况的牧师们脸色雪白,再没有了半点血色。 叶无莺微微笑着,“我尊重你这个对手,所有不会再像之前一路拿上收手随便打打,我会真正地让他们好好打这一仗,拿出我们艾尔沃德军的真正实力。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我的诚意。” 对面众人:…… 这一点让他们绝对说不出什么“感谢你的尊重”之类的。 肯兰面色沉凝,他知道他们不能再躲在圣光法阵里面依靠法阵的庇佑了,这样一轮炮击,再加上后面那另外两排士兵正蓄势准备,恐怕这是把魔法炮当排枪在用,这样财大气粗几乎要让人气笑了,他妈这是魔法炮啊!贵得要死的魔法炮!别说是魔法炮了,一般的军队连魔法枪的排枪都很难弄得起来,因为太贵。 “准备,听我号令,出击!”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他们还没动手的时候,就将这些“炮兵”杀死! 肯兰和他旗下的七十二圣骑士被称为光明之刃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算强横,组成战阵之后,凝聚的圣光之力让他们的实力可以硬生生提升百分之百! 别小看这百分之百的战力,他们七十三个人,发挥的不是一百四十六人的战力,而是一百四十六人合一的程度,就算是法圣剑圣们碰上这把光明之刃,也得被绞得粉碎。 然而,叶无莺那边不是只有那些士兵。 在他们冲出来的刹那,顾轻锋的弯刀犹如一轮轻灵的弯月,曼妙地划过一道影子,阻挡在了他们面前。 谢玉手中那把巨大的灵力弓是东海龙族的补偿品之一,原本只是被叫做海龙弓,谢玉却更愿意叫它蓝月,因为它形如弯月,幽蓝似海。一弓既出,如有龙吟,虚空之中,漫天碧蓝的海水犹如一条巨龙,朝着那些圣骑士卷去! 更别说,她的旁边还有阿泽。 阿泽手中的弓箭也是龙族的赠礼,比起蓝月,它的名字没有那么霸气,龙族本来也不是擅长起名的种族,这把弓叫红藻,是东海海底那株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千万年的巨大红藻通体被挖出,最后被锤炼一万九千遍,才成了那么一把小小的红色弓箭,通体晶莹犹如红色玉石,强大的生命气息带着海洋独有的潮汐气味,这种海底生物生命力极强,安静地生长在黑暗之中,一经木意催发,那席卷天地的红色海萝犹如巨树一样生长起来。 甚至不需要叶无莺和司卿动手。 光明之刃本来被称之为剑圣法圣的克星,可那边三个人站出来,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太强了,那三人身上强大的天地之力普通的法圣剑圣根本没法相比。 肯兰闭了闭眼睛,很快驱散了恐惧,不过就是一死,即便是死,他也要守护圣光城! 在军队后方,赵弘毓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一路随军,叶无莺只是让他看着,并没有参与任何战斗,于是,他就这么看着艾尔沃德军一路疾如闪电,从艾尔沃德荒原到布里廷王都,再到奥尔索帝国,看着这些士兵们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看着叶无莺一行人的强大可怕坚不可摧。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和震慑。 赵弘毓很聪明,聪明到有些骄傲,这也是正常的,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傻”了那么多年,恐怕会更傲慢到不可一世。因为他是真的聪明,聪明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屈服。 眼前的景象太壮观,足以被载入历史,叶无莺和他身边的这群人竟然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种地步,让人心惊又不由得心生畏惧。 那边顾轻锋、谢玉和阿泽三人大放异彩,赵弘毓却一直在看叶无莺,看那个一身戎装,从容自信,微微带笑的叶无莺。 他本就长得好看,这笑起来就愈加光彩夺目英俊逼人。 轻轻叹了口气,赵弘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这人却如此霸道,连那么点儿不甘心—— 都决不允许。 “你败了。”他听到叶无莺悦耳的声音。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跪倒在地脚下血迹渐渐漫延的肯兰说的。 但赵弘毓内心深处,也听到叶无莺正微笑看着他,轻轻说着:“你败了。” 第125章 当圣光城的战斗也只持续了一个小时的消息传到奥尔索都城的时候,巴特利米才真正心如死灰。 一时间,整个奥尔索帝国都安静下来,原本有一些集合起私人武装准备反抗叶无莺的领主都灰溜溜地躲回了家中,甚至有不少直接躲到乡下的庄园里去,免得和之前遭遇艾尔沃德军的领主一样倒霉,无端端做了刀下亡魂。 在奥尔索帝国风声鹤唳的时候,姜心雨已经带着艾尔沃德军四营的士兵扫清了整个布里廷。布里廷乱了不少年了,各地盘踞的领主实力却算不上强,本身布里廷就是个小国家,那些领主再压榨平民,这片土地本就不是繁荣富庶的地方,自然强盛不到哪里去。 只是还有一些流窜的强盗团比较难清理,他们不时也会袭击艾尔沃德军,甚至有一些天才地想着艾尔沃德军远征,撒蒙奇和阿伯特空虚,刚好可以抢一把,然而他们一去,就遭遇了刘颂秋带领的剩下六个营的士兵。 没错,其实这一次出征,叶无莺只带走了四个营,三个营去了奥尔索,一个营留在布里廷,剩下的六个营都还在艾尔沃德。再加上青素这个圣者和蓝荫等九级武者的坐镇,艾尔沃德根本就是固若金汤。 叶无莺知道,这会儿他还没有那么实力吃下整个奥尔索,于是,他只是扫光了奥尔索那些领主的私库,和都城那些大贵族以及皇帝陛下多年积累的巨大财富,然后抓了巴特利米作为俘虏,凯旋回归艾尔沃德。 杀了巴特利米?不,还不如养着他,这样奥尔索就算有了新的皇帝,有教会的枢机主教敢来给他加冕洗礼,叶无莺就敢带人跑过去杀掉这位枢机主教和新皇帝,他已经标记了奥尔索都城的坐标,传送魔法阵过去实在是十分方便,这话绝对不是说笑。 一个没有皇帝的奥尔索帝国,几乎顷刻间就分崩离析,这就是叶无莺要的结果。 “先把布里廷给弄好。”叶无莺皱着眉说,真正做起来,才发现他手头上的人才真的太少,他叹了口气,“现在回大殷去再招募一些世家子,会有人愿意跟我来吗?” 倒不是他介意血统,而是大殷的世家子大多经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基本的工作直接就可以上手担任起来,几乎不需要考试。大殷的世家教育虽然说有些太过苛刻,而且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也不是叶无莺所喜欢的,但是某种程度上整个国家的资源朝着极少数的人倾斜,这少部分人的基本水平还是很靠谱的。 赵弘毓忽然开口,“现在京城怎么样了?” 其实上官家造反的事叶无莺从没有跟他说过,不过从抓袁式凌,到上官家派了上官池来当人质,赵弘毓就已经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 说句实话,赵申屠作为父亲,其实是做得很不称职的,反正叶无莺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赵弘毓又有些不同,他从小到大长在宫里,对赵申屠的心情又更复杂一些,因为他早年痴傻,赵申屠几乎从不管这个儿子,但也因为痴傻,宫里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他看得要更清醒一些。赵申屠做皇帝,其实做得很不错,基于这一点,哪怕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赵弘毓内心深处,对这个人仍然有些孺慕之意,更何况,宫中还有一个他在乎的人,他的妹妹赵弘琰。 因为他傻了,他的妹妹自从出生时起就很艰难,他们的母亲更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早早离开了人世,后来赵弘琰稍稍懂了事,就一直护着赵弘毓,如果说那个皇宫里互相之间还有点真正的亲情,无疑就只有他们兄妹。 叶无莺听到他的问话,直接回答,“我不知道。” “什么?” “之前我留在京城的人还有点消息传回来。”叶无莺说,“但是最近已经没有了,风声太紧,用灵阵传递讯息会让一些高阶炼气士发现,你知道的,我在京城的‘人缘’可不太好,若是他们被发现,恐怕下场不会美妙。” 京城的网越收越紧,在大殷其他地方,根本半点都没发现的时候,京城已经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了。 上官家并不想闹得太大,一个混乱的大殷并不是他们要的,最好整个大殷都保持完整,他们扶持赵弘旻继位,做“太上皇”就行了。赵家的水太深,他们也没打算将赵家彻底赶尽杀绝,说句实话,他们也做不到这一点。上官家的目的不过是换个皇帝,掌握更大的权柄而已。 “上一次我们收到的消息是上官旻就要娶妻了,”谢玉笑盈盈地说,“毫不意外,他的未婚妻是上官家的嫡女,啧啧,亲生的表兄妹呢。” 他说这话的意思也只有叶无莺懂,近亲结合,可不利于遗传。 叶无莺接过话头,“我觉得这不会是赵申屠的意思。” 听到他对赵申屠直呼其名,赵弘毓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可不可以将弘琰也接到这里来?”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告诉她我已经成为命侍的,她虽聪明,但在宫里殚精竭虑也未必能保证得了自己的安全。”小时候还好一些,她藏拙还是挺成功的,等到渐渐大了,其他几个人哪里容得了她。 他们正说着话,就看到青素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一看到叶无莺,她就直接说,“最新传来的消息,赵弘启死了。” 果然,赵弘旻根本容不下那些老对手,赵弘语死在了东海,余者也是死的死废的废,赵弘冲和赵弘霜因为之前叶无莺的事早已经没用了,有惠妃保护的赵弘启作为唯一剩下的成年皇子,赵弘旻自然不介意心狠手辣。 “把弘琰接来吧。”赵弘毓强调说,“哪怕作为你们手里的人质也行,只要她安全,我见不到她也可以。” 叶无莺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瞥了一眼旁边顾轻飞身旁的小子,只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弘毓并不知道顾轻飞身边有这么个人,自然也不会有所隐藏。那家伙会读心,这会儿点头自然是说明赵弘毓说的是真话。他对赵弘琰真的是有很深的兄妹之情。 一时间叶无莺的心情有些复杂,上辈子赵弘毓虽然也保护赵弘琰,但那会儿的赵弘毓是天之骄子,相比较之下赵弘琰的光芒就相当黯淡。而且那时赵弘毓也未必对这个妹妹有多少感情,他从小受到赵家精心培养,赵弘琰出生之时他早已经十分繁忙,大多时候兄妹二人连见面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只是碍于他那死去的母亲,他才处处保护她。 这辈子到底不一样了。 是啊,在他痴傻之后,年龄那样幼小的赵弘琰为了保护这个傻哥哥也是心力交瘁,两人几乎日日在一起,感情自然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好。”叶无莺终于答应下来。 他本来就要回一趟大殷,他手下的人太少了,上官家为了整理京城,肯定会杀不少人,恰好是叶无莺的时机。整个大殷人才不少,其中最出色的几乎都在京城,上官家真想成功,恐怕得用血洗过一遍京城才行,毕竟赵申屠在位这么多年,朝中心腹也不是少数。 叶无莺想做的,就是引渡,将那些危机中的官员暂时接到这里来,恰好暂时替他工作一段时间,等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学生一批批毕业,也不怕到时候他们执意要走却无人可用。不愿意替他工作的,还可以去学校教书嘛,反正现在艾尔沃德高级学校已经新开了一门课程,由蓝荫来教授大殷的语言,这是一门必修课。 “去的人不需要太多,赵弘毓你留下,帮着青素他们一起慢慢整理布里廷,至少要将这里先弄得步入正轨。无嫣、轻飞你们和心雨一起,把布里廷的那些强盗团和一些逃亡的领主彻底清理掉,不要留下后患。”叶无莺说着,至于其他人,他当然要带走。 留下一个圣者青素坐镇,他和司卿、谢玉、顾轻锋以及阿泽去,哪怕发生了危险,也足够有自保之力,他们身上的储物戒指里塞满了魔法卷轴和各种灵能物品以防万一,实在不行还可以躲入各自的洞天之中,要杀死一个圣者或者贤士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其余人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带,因为京城现在这个情况,带的人多了,反倒可能发生更大的意外,而且没有多少用处。 司卿缓缓说,“我会留下一个巫阵,来确保撒蒙奇和阿伯特的平安,包括肯兰他们这七十三个偶人,有从圣光城拿来的圣光杯,它可以催发圣光防御阵,防御能力很不错,虽然因为我们之前的攻击略有些损毁,但是有他们在,这世上应该没有其他力量能够彻底破坏了。” 他并没有以人为偶,只是以偶为人,乍一看去,“肯兰”与那七十二圣骑士与生前并没有两样,眼睛清澈笑容温和,与真人无异,事实上却是完完全全的巫偶。 其实最好司卿也留下,这样艾尔沃德这边能得到更大的保障,巫偶离了巫,威力会下降不少,不比在巫身边时候的强大。然而叶无莺提都没有提,他知道司卿一定不会同意。 因为从很久以前司卿就说过,不管去哪儿,即便是天涯海角,他也绝不会离开自己一步。 一生相伴,不离不弃。 第126章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昨夜就开始下,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地响。 几个庄户人家的中年男女蹲在城外的茶棚里愁眉苦脸,最近这京城不知道怎么了,门户越来越紧,这门都难进了,他们这些赶早市要去卖瓜果蔬菜的,自然就被耽搁了下来。这几天又下着雨,就更加叫人忧心了。 茶棚里大多是他们这样被拦在城门外的农人,当然,也有一些上京的旅人在这里歇脚,所以这个茶棚很不小,能在这里支起这么个茶棚的,背后恐怕也有些门道。 这些地头上的庄户人家对于那些面容带着风霜之色的商队并不陌生,这些人早就让他们见怪不怪,剩下几个年轻人像是外出游学的官学学子,还有几个上京投亲或者访友的人家。在这遮挡了外面风雨的茶棚里,形形色色的人竟然都可以看到,只是到底还是有贵贱之别,那些世家士族的人都在茶棚里面的小隔间里坐着,并不与他们外面这些农人混坐,他们从华丽的车上下来,也只是为了透口气,等着京城门开而已。 这时候,坐在不远处的几个人就显得尤其引人注意。 他们穿着上并不太显眼,只一个青年穿着深青色的长衣,衣服料子看着很是不错,长发只是简简单单地束在脑后,可他那样的人,恐怕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像是穿着华服坐在宴会之上,只因他长得太好,那样画笔难描的眉眼容貌,使得这茶棚里哪怕是那些坐在隔间里的人,都忍不住悄悄朝他看来。而他身旁那个青年短发劲装,俊美地几乎让人无法与之对视,整个人都完美精致,再加上通身那一股子英气勃勃,让他显得十二分吸引人。 只他们两人,就足以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何况这一桌上,还有个美得勾魂摄魄的年轻女子,仔细看去,明明是那清丽秀气的模样,偏偏再看一眼,就觉得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娇媚动人,令人难以自持。除此之外,另一个样貌清秀的娃娃脸,竟让人分不清是少年还是青年,笑容纯净,让人见之可亲。剩下的一个女子明明长相并不出众,肤色更有些蜡黄,眉宇间的锋利锐意却足以让她区别于众人,有一股独特的魅力。 这样的五个人,与他们这些平民坐在一起,难免有些格格不入。 几个庄户人家的女子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悄悄在说着那几人。 “那定然是世家子。” 旁边一个妇人反驳,“世家子怎么可能不带仆佣出门?你们看看,那几个里哪个都不像是仆佣。” 以她们的见识,任何一个世家子出行哪怕再简朴,都得带上几个仆佣,看那几人的相处方式,明显十分平等,而不是主仆关系。 “若不是世家子,怎可能这样——”这农妇语言贫乏,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身边其余几人却都理解,点了点头。 方才走到隔间里去的那几个世家子,个个都还不如他们呢! 她们正窃窃私语的时候,就看到从隔间里走出来两个人来,正是之前进去的那些世家子之一。 “叶师弟,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 听到这惊喜的声音,叶无莺抬起头来,好半天都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我姓苏,凤西苏氏,苏平峥。”为首那青年赶紧说。 在叶慎之葬礼那天,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仅限于此了。苏平峥在博望官学读过书,比叶无莺要大上四五届,喊他一声师弟不会显得太谄媚,却也不至于太疏离,恰到好处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见叶无莺没有想起自己来,他也没有显得尴尬不快,反倒是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只是他身后那个即便是努力收敛仍叫人觉得有些倨傲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快。 他一说,叶无莺倒是想了起来,于是也笑,“原来是苏家的人,现在无嫣堂姐正在艾尔沃德——哦,就是另一片大陆那边,她过得很不错。” 苏家也是叶家的姻亲世家,眼前这苏平峥算得上是叶无嫣的表哥,叶无莺说这样一句话已经十分客气了。 偏他身后那少年哼了一声,“她是逃婚跑的,你不将她送回来反倒说她过得好,到底是何居心?” “逃婚?”叶无莺有些愕然,他还真不知道。 “原本我外祖父已经说了让平峥哥哥娶她,她倒好,就这么跑了!”少年颇有些愤愤然的意思。 苏平峥皱眉,这才淡淡说,“这是秦家秦朝西,恰好我们苏家要进京,他考入了国子监,便顺路带他一起来。”言下之意自然是撇清关系,只见那秦朝西看着苏平峥的眼神很是亲密,苏平峥却有点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 叶无莺笑得意味深长,“秦家的人啊……” 当年叶无暇死在他的手上,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秦家与他都是敌非友,只是他进了京城,见到的格局越来越大,秦家自然也就如同那地里的尘埃,他再看不上了。即便是叶慎敏对着他,也需要好好地捧着,丝毫不敢提当年之事,瞧着秦家反倒是没有受到多少教训,倒是让叶无莺心中不爽,尤其这少年还敢在他面前甩脸色,傻不傻? “朝西!”一声喝骂传来,这时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从隔间里匆匆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秦朝西,对叶无莺陪着笑说,“叶少爷不要理会他,他只是小孩子脾气。” 叶无莺瞥了这人一眼,想不到还真的认识,不过应当是上辈子认识,此生他连见都没有见过此人。 秦家秦流尚,与叶慎敏的丈夫秦流玉是一辈人,然而在秦家的地位却并不算太高。可叶无莺深知此人厉害,他长相平凡,为人处世甚至带着点儿令人看不起的低声下气,可骨子里却是个狠辣深沉睚眦必报的人,满肚子的坏水,上辈子他在叶无暇身边,可是为她出了不少主意。 这秦朝西明显也不大买他的账,翻了个白眼甩开了他的手,“你要讨好他,可别拉上我。”他一扭头就回了隔间,临行前还看了苏平峥一眼,似乎在示意苏平峥和他一起走,偏偏苏平峥跟没看到一样,他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自己跑回去了。 司卿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这茶棚中的茶水他自然是看不上的,若非叶无莺在,这样不干不净的地方他连坐都坐不下来,这会儿安静地坐着已经是极致。他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拿起一只茶杯,掩饰住了另一只手的动作,被踩的坚硬平实的泥土地忽然松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冒了冒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快得叫人根本看不清楚。 叶无莺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他只是微微笑着,不动声色。 这时候,苏平峥已经在叶无莺他们这桌坐了下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母亲是我姑姑,这真是躲也躲不开的血缘。”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气?”谢玉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要知道,叶无莺这会儿是圣者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层身份光环。苏平峥这会儿跑来和他们结交,明显是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在这种背景之下,那个小子还敢对叶无莺这样倨傲,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苏平峥淡淡说,“我姑姑十年前就去世了,自然有他那聪明的继母将他养得不知天高地厚,只当自己是世间无双的天才人物。他是天三品,在你们离开博望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也算得上是不错的资质,如今十四岁,已经踏过了五级这个坎,说来好笑,他总觉得当他到你这个年纪,会比你更先成为圣者。我只能说无知者无畏,他太无知也太愚蠢,还请叶师弟不要太和他计较。” 京城天之骄子太多太多了,他很快就会看清现实了吧?能把他送到京城来,已经是苏家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无嫣和你到底是——” 苏平峥苦笑说,“我祖父确实有这个意思,也和叶家谈过,事实上已经谈得差不太多时,她忽然又说不愿意了。” “是谈的让她嫁到苏家去吗?” 苏平峥犹豫了一下,仍然照实说:“是。” 叶无莺立刻明白了,说穿了不过是叶无嫣不甘心而已。 大殷的婚姻仍然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世家之间,多是通过联姻嫁娶门当户对的女子,或者由差不多门第的男子入赘。也因此像是博望那个地方的几个世家,几乎都是姻亲之家,其中叶家和苏家更是互为姻亲多年,叶无嫣能嫁到苏家去,也不能说叶慎萍对她不好,眼前的苏平峥相貌英朗,虽不比叶无莺、司卿这样变态的俊美程度,也算是个出色的世家青年,且看他谈吐言行,在世家中都算得上优秀。 更何况,还不满三十岁的他就已经是八级武者,哪怕是初入八级,都绝对堪称青年才俊了,恐怕在博望城那个地方,苏平峥肯定是热门的夫婿人选。 要知道,叶慎一这个叶家家主,都是在四十岁以上才突破到八级的。 若是叶无嫣是普通女子,必然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可是她不是,她见过叶无莺活出了怎样的人生,想起幼时叶家家学那段阶梯,她只比他慢那么一丁点儿。 到后来,她虽然怎么也追不上叶无莺了,却也一直在努力,在成长,从未有一刻懈怠,婚姻之于她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让她放弃自己的人生。 外面秋雨仍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越来越亮,恐怕再过个一刻钟,城门就要开了,茶棚里立刻嘈杂起来,人们纷纷开始整理自己的货物,将最后的一点残茶给喝尽了,这才探着脑袋朝城门那边看去。 可惜隔着那条壮阔的黑河,根本瞧不太明晰。 苏平峥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只要他愿意,任何人和他谈话大概都会觉得如沐春风,很是舒适。他站起来,欠了欠身,正想回到隔间苏家人那里去,脸色却忽然变了。 一瞬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距离死亡这么近! 苏平峥是一名八级武者,在整个大殷都算得上是高手了,八级武者已经能够开山裂石,身体之强健难以以常理论之。而且他这个八级是通过真正血与火的磨炼一点点积累来的,他并非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可这会儿他的眼瞳之中充斥着那犹如霹雳闪电的一箭! 躲不开,没法躲! 这一箭必然要射进他的头颅,一箭夺命。 就在这时,一只精致美丽、修长白皙的手就那么轻轻巧巧地,不知道从哪里凭空伸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捏住了那支箭,因为动作太过从容简单,一切都好似慢动作一样在苏平峥的眼前掠过。 “赵弘旻,你还是这么阴险卑鄙,最喜欢朝着我身边的人下手,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柿子挑软的捏,他们这一桌六个人,唯一的软柿子只有倒霉跑过来和他们说话的苏平峥一个人。 这一箭破开秋雨飞了进来,直取苏平峥,以赵弘旻之能本是做不到的,但他借助灵能机械之能,握有神兵弩在手,却能以九级武者之力射出近乎圣者之威的一箭。 叶无莺的判断十分准确。 这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叶无莺,你为什么还敢回京城来,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那你呢?大清早地瞒着上官家跑到这里来杀我,你怎么敢?”叶无莺嘲讽地说,“上官家要的是一条狗,你为什么不好好做一条听话的狗?” 众人本来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身穿黑衣的禁卫营士兵出现,将这里团团围住,才彻底反应过来,一时间整个茶棚都骚动起来,只是很快就安静下去。 有一个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一个美貌曼妙的侍女替他撑着一把伞。 那把伞绘着雨过天青的江南烟雨,显然出自名家手笔,精致美丽。 那侍女将伞撑在他的头顶,自己的周身被雨水淋湿,明明是深秋时节,甚至已经有了些初冬的寒意,那侍女仍然穿得很轻薄,衣衫被打湿立刻有了些许暧昧诱惑的味道。 可是当她站在那青年身边时,不会有任何人看她,只会看向那青年。 在赵申屠所有的子女之中,除了叶无莺之外,唯有赵弘旻的卖相最好,他的容貌本就出色,再经过宫中这么多年以丝竹玉器古卷书香细细养着,养出的便是这么个一出场就足以叫众人失去言语的贵公子。 他的手中甚至还拿着那把神兵弩,可是他自雨中走来的画面,美得就好比一副深秋赏雨图,他自身就是一处景。 叶无莺不得不承认,论装逼的功底,赵家绝对是家学渊源,但赵弘旻堪称其中的佼佼者。 人似美玉,心如蛇蝎。 然而,赵弘旻似乎又忘了一点,叶无莺早就说过—— 他敢杀自己身边一个,自己定会十个八个地杀回去! 第127章 叶无莺与赵弘旻积怨已久,这份怨恨从上辈子一直延伸到这辈子,恐怕再过几世都无法消除。 赵弘旻长得俊美出尘,气质优雅,风度翩翩,事实上却是个变态,以折磨人为乐。那给他撑伞的宫女名叫紫鸢,是青素家中最受宠爱的一个女儿,她当年费尽力气,才被分到这位几乎可以说是神仙中人的皇子身边,哪知道却是倒了血霉。她走路的姿势婷婷袅袅,瞧着婀娜多姿,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弱不禁风的可怜气质,本来紫鸢乃是一名九级武者,自然不可能真的柔弱,可她这会儿脸色煞白,显然身体已经是真的出了问题。 每走一步都在刀尖上跳舞,伤还没好就又添新伤,她们这样的赵家世仆到了皇子皇女们身边,几乎都会担任女官,例如赵弘语身边的蓝荫,可是紫鸢却是真的被当成婢女在用,每每经受赵弘旻的折磨,她都后悔不已。 最近赵弘旻心情不好,她的境遇就更加糟糕。 然后,紫鸢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盯着叶无莺看去,她是第一次见到叶无莺,之前赵弘旻在官学读书的时候,和叶无莺还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两人是敌非友,寥寥的几次会面都非常不愉快,巧的是,次次紫鸢都不在。 一家之中女儿多了,争宠总是最寻常的事。她们这一代里,最得喜爱的一个是她,一个是蓝荫,所以她与蓝荫的关系理所当然地不好,之前赵弘语被舍弃,蓝荫跟着远赴东海的时候,紫鸢心中还快意了一瞬,接着就生出同命相连的感觉来。蓝荫如此倒霉,她也是。 然后,她就想起了青素。 青素是最不得喜欢的,因为她长得不好。 他们虽是家仆,但她的父亲长得英俊潇洒,母亲更是美艳动人,生下来的儿女个个论长相都是很出挑的,唯有一个青素,长相平平,性格又不够讨喜,在家中最没有地位,最后,她被“流放”到博望祈南的时候,她还可怜了一下这个姐姐。 哪知道到最后,反倒是她因祸得福。 没错,哪怕这会儿叶无莺被禁卫营团团围住,紫鸢仍然觉得青素是个成功者。 因为叶无莺显得十分从容,他是一名圣者,这样俊美英武,不逊于三殿下。应该说他与三殿下两人站在一起,便如那日月争辉,一个是煌煌耀日,一个是皎皎明月,偏偏殿下只有个明月的壳子,内里都是一团污糟玩意儿,眼前这位却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从一个小地方的世家子,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简直不可思议。 紫鸢羡慕青素,羡慕到几乎有些嫉妒。 叶无莺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光明磊落,他正在仔细挑选着赵弘旻身边要杀的对象,这会儿要杀死赵弘旻恐怕没那么容易,他敢出现在这里,肯定有所依仗,他虽不似赵弘毓那样多智近乎妖,却也没愚蠢到那个地步。哪怕他只是个九级,恐怕身上绝对有保命的东西。 他有,不代表他身边重要的人有。 叶无莺直接掠过了那个撑伞的婢女,无他,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瞧出了这女子已经被折磨得坏了根基,连九级武者的水平都有些不稳,若是再持续下去,怕是要掉境界了,这样一个人,于赵弘旻肯定没有多重要。 然后就是他身后那两个身披银甲的青年,这两个必然是赵弘旻的心腹,年轻力强,都是九阶,眼神明亮,势如猛虎。 “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活着离开。”赵弘旻还在冷笑威胁,站在他右侧身后一个中年女子忽然凑到他耳边,低语的两句,让赵弘旻神色剧变。 司卿忽然低笑了一声,柔声道:“我来猜猜,上官家恐怕有些消息没有告诉你,是不是?”还不等赵弘旻否认,他就说,“谢玉、顾轻锋和阿泽齐齐突破的事情,当时我们在东海,上官家知道了这件事,迅速从东海退走,却并没有告诉你实情。他们身上都带着我给的小玩意儿,你看不出他们的境界,噢,我忘了你一个九级,就算他们不带那小东西,你也看不出来,于是,你还当他们只是九级。嗯,你身后这位就是唐武融吧,眼光倒是不错,竟在这种情况下还发现了他们早已不是九级。怎么,你们唐家也要来掺一脚?” 唐家是新晋由士族成为世家的,如今已经隐隐有博望第一世家的名头,就因为他们有这样一位圣者老祖,那女子瞧着只是中年,事实上在唐家被称为老祖宗,时年已经过了一百岁,恐怕是吃了什么驻颜的灵药,方才能有这样“年轻”的外表。唐家是积年的士族,多有人在朝中为官,赵弘旻手下一个谋士就是唐家人,为他引荐了唐武融,赵弘旻自然如获至宝。 圣者贤士从来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存在,当初为了围杀叶无莺,损失了一个圣者已经让赵弘旻相当心痛。 叶无莺直接嘲讽,“上官家要的只是一条狗,难道你在外看到了什么新鲜事,还会同你家的狗说吗?” 那边的赵弘旻气得脸色铁青,他确实没有想到,那三个人已经突破了。博望城在他心中只是个乡下地方,那几人一直跟着叶无莺他也从未在意过,以资质看,他们也着实够不上让他重视的标准,哪怕他们的晋升速度快得有些不合逻辑,却也未必让京中多少大人物看在眼里。 京城从不缺青年才俊,八、九级的年轻人一抓一大把,绝不是博望那种小地方,苏平峥一个八级足以笑傲同年纪的年轻人。 可是八、九级与圣者贤士之间,是有一道天堑的,这一道坎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跨不过去,有人三十岁就已经是九级,可是直到死,也依然是九级。 像青素,也卡在九级多年,丝毫没有突破的迹象。 直到他们在东海,一天一碗龙血干下去,才摸到了那道边。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奢侈到给身边人一天一碗龙血了,以往还有些许龙血从东海流出,每一滴都是天价,现如今是彻底没了踪迹。真龙之血不是那么好弄的,水龙吟被毁之后,若要抓龙族取血,得抓上十个龙族,放光他们的血,再经过多道复杂的程序繁复精炼,方能得到一滴真龙之血,现在的这些龙族,体内真龙的血脉就是如此稀薄。若是抓到的是那些龙王,或许两三人就够了,可是龙王哪那么好抓,一个龙王的实力甚至比圣者还要强。 哪知道,叶无莺不仅自己成了圣者,身边人还一个接一个的突破。 赵弘旻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忽然间就想起了叶无莺出生时的那条批命,难道他当真是那样的命格,这竟是无法逆转的? 明知道现在他最应该做的事是转身就走,迅速回到宫里去,赵弘旻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他不甘心!那种愤懑暴怒使得他几乎要失控,他刚要开口大喊“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就看到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圣者的速度不是他能够看得清的。 于是,赵弘旻到嘴的话立刻变成了惊慌失措的“拦住他”,然而,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身后的人倒下去的时候,鲜血喷溅到了他的脖颈,温热到几乎烫伤他。赵弘旻再顾不得其他人,捏碎了握在手中的灵珠,转瞬一个灵阵一闪而逝,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摔倒在空荡荡的宫室里,腿一软跪倒在地。 在传送的刹那,他听到叶无莺那近乎耳语的声音,“我说过,敢惹我我必十倍回报,你竟是忘了——” 尾语戛然而止。 赵弘旻满脸的冷汗,他身上掉出几个命牌来,几乎是一瞬间全部碎裂。 他素来多疑,最信任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命侍,可是这会儿明显被叶无莺杀了个干净,一个都没留。 听到里面有声响,几个宫人匆匆跑了进来,还没等他们看清,就听到赵弘旻一声暴喝,“滚!” 他们骇得头也不敢抬,就往外走去。 “等一等,将那若莺给我带过来!” “是,殿下。” 当初叶慎之死亡这件事跟叶无若有些关系,叶无莺懒得对他动手,这时候的叶无若于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他都没那心情在他身上费神,于是就任由赵博瑞将他和其他几个相关人物押着送到了京城,其中就有王临初。 然而王临初成了春山楼的偶人,叶无若却被赵弘旻想办法弄了出来,悄悄送入了他的宫中,改名叫做若莺,任由他戏耍玩弄。给他取这么个名字,其恶意自然不必说。他知道叶无若和叶无莺根本不是兄弟,或许是多少有些血缘关系的缘故,叶无若和叶无莺偏还真有那么点儿相似。 但也就是眉眼间的那么丁点儿而已,论长相叶无若不如叶无莺太多,气质更是天差地远,可就因为那么丁点儿相似,让赵弘旻乐于在他身上发泄那种愤怒。 叶无若很快被送了进来,他穿着宽松的长衣,长发披肩,眉目宛然,因为瘦了许多,显得很有些弱不胜衣的味道,反倒使得容貌增色几分。 初时,他也不是不想讨好赵弘旻的,最后,却只剩下了单纯的恐惧。 赵弘旻握住了他细瘦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剥去了他的衣衫,每次,他都以一种带着强烈侮辱性的姿态来进入他,这一次他的眼神让叶无若更加不安。 可他只能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凄惨的悲鸣。他知道,他叫得越悲惨,只会让将自己当成叶无莺替身的赵弘旻更兴奋。 “你该死!”听着赵弘旻粗重的喘息,和那暴戾的口吻,叶无若害怕地瑟瑟发抖。 然后,一只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铁钳一般,让叶无若无法挣脱。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从一开始,他就嫉妒他的“哥哥”,那种嫉妒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直到他越走越远,自己永远无法追上了,叶无若仍然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爬到他的头上去。 这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然而,他仍然在汲汲钻营,努力寻找着机会,那人让他算计他的祖父,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叶无若一直觉得自己聪明,可是这一刻,他终于是后悔了。 死于这样屈辱的折磨,或许就是报应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却忽然又喘过气来,不由得大声咳嗽着,用力呼吸着美好的空气。 他不想死! 接着他的耳边传来赵弘旻阴测测的声音,“就这么让你死了也太便宜了。” 一时间,叶无若内心一阵冰凉。 可他不想死,怎么都不想。 第128章 赵弘旻抛弃众人逃回宫中,使得留下的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那几个跟着赵弘旻来的统领被杀之后,唐武融倒是想反抗一下,然而对面有五个,她只有一个,五个打一个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事实上这五个中的任何一个她都打不过,付出不小的代价负伤逃入洞天之后,剩下那些黑衣禁卫群龙无首,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叶无莺擦了擦剑上根本不存在的浮沉,杀了那么多人,他的长剑上连血珠都没有一颗,干干净净,光亮如新。这把剑也是龙族的赠礼,却不是龙族本身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是哪个商队的货物,只知道剑名“浮生”,却不知道其过往来历。 这是一把好剑,细如流水,皎如月光,偏偏入手极重,锋锐无匹。 对于许多人来说,它的外表或许美丽,却太过沉重,不适合入手,对于叶无莺而言,却是恰到好处。他晋升到圣者之后,能用的剑就越来越少,往往一把剑都用不了多久就会毁坏,因为他的功法太霸道,毁的剑几乎快比得上他杀的人了。 “你们既然是禁卫,谁能告诉我,圣上现在究竟如何了?” 见形势稳定下来,茶棚里的客人们已经都悄悄溜走了,那些小隔间里的世家士族也不例外,看到了禁卫,看到了赵弘旻,看到了圣者贤士的出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世家士族能够参与的事了,明哲保身才是聪明的做法,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世家士族大多都是人精,敢傻傻留下的几乎没有。 那秦朝西倒是想留下,都被秦流尚硬是拉走了。 苏平峥却没走,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倒霉,已经牵扯到这件事里了,如果这会儿他离开,恐怕很快就会遭到赵弘旻的报复,也是倒霉。 叶无莺的问话并没有避开他,听得苏平峥一阵骇然。 作为地方上的世家,他完全没听说京城有什么不对劲。 叶无莺轻轻一笑,“禁卫营到了他的手里,但白虎诛邪营应该还在圣上手中把,另外几股势力也是一样,也就你们这些最没用的禁卫,赵弘旻才有可能争取来。” 一听他这样说,已经失了首领的禁卫们都齐齐对他怒目而视,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因为叶无莺说的并没有错。 “圣上正在闭关。”终于有个人开口了,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说,“我不知道实情是怎样,反正大家知道的是圣上正在闭关。” 这个年轻禁卫很聪明,他给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事不是秘密,自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闭关?” “是。”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叶无莺的预料,他看了看司卿,司卿缓缓说,“反正之前卜卦的结果赵申屠此次有惊无险,当然,卜卦并不是完全准确的,一件小事引起的变化都可能改变这个结果。” 叶无莺若有所思,他眯着眼看向依旧壮阔的黑河,“看来我们还是要进京去。” “那这些禁卫怎么办?”顾轻锋问。 谢玉一笑,“不如都捆起来回头送给圣上?” 禁卫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虽不如其他皇家势力,却也是千辛万苦才挤进禁卫军的,头领投靠了赵弘旻,又砍了几个不愿意的,他们只能认命跟着他赌一把,这会儿听到要把他们送给赵申屠,一时间都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身为禁卫,他们不会不知道座上那位圣上的可怕,正因为如此,哪怕他们跟着赵弘旻了,依旧不大敢做得太出格,就怕最后圣上找他们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人对赵申屠的信心要比赵弘旻大多了,绝大部分人并不觉得上官家能够成功。 只能说赵申屠给他们的心理阴影比较大。 然而现在要逃,面前这几个人太强大,怎么都不可能逃得掉。 “有一辆车来了。”阿泽忽然伸出手指着京城的方向。 一辆灵力车正从城内飞速朝这里而来,阿泽话音刚落,那辆车已经行到了茶棚附近。 “是赵博瑞。” 这么短短的时日里,那个年轻英俊的赵博瑞显得苍老了不少,似乎白头发都长了好几缕,满脸疲惫,眼神倦怠,他走过来,先温柔地看了谢玉一眼,才叹了口气,“你们终于回京了。” 叶无莺挑起眉,“怎么,他的情况很糟糕?” 他们都清楚,赵博瑞是赵申屠真正的心腹之一,因为他是赵家人,还是赵家嫡系,即便是上官家要对赵申屠的心腹动手,赵博瑞却至少可以保证生命的安全。他们并不想让赵家完全站到赵申屠那边去,所以这会儿的赵家家主赵明钦和赵家嫡系的赵博瑞反倒相对安全。 赵博瑞却摇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我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过圣上了。”赵博瑞认真地说,很显然他正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正主都见不到,还谈什么为此筹划? 叶无莺惊讶,“难道他是真的在闭关?” 赵博瑞苦笑,“是啊,他是真的在闭关。” “在这种时候?”谢玉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是,在这种时候。”赵博瑞显得十分头痛,跟着这样一个皇帝,不头痛也难。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确定上官家没有对他动手?说不定闭关是假,出事才是真。” “不。”赵博瑞摇头,“我可以确定上官家没有控制住他,是他自己自愿闭关的。宫内他的闭关场所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上官家找来一百个圣者,也轰不开那里的防御灵阵,那是数万年前据说是神灵设下的灵阵,只要灵石足够,谁也无法进入那里。” 叶无莺实在是没法评判赵申屠这会儿的行为了,自己闭关了,留下他的那些嫡系不知所措,任由上官家在京城搅风搅雨,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到阿泽又叫,“哎,又来了一辆车!” 司卿冷冷说,“是上官家的车。”他看到了车上的徽记。 赵博瑞哼了一声,“上官家想要扶持赵弘旻上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费劲功夫,已经成功离间了赵弘旻和上官家,珍妃现在正在儿子和家族之间摇摆不定,但是我们可以确保再过几天,她也会站到赵弘旻那边去。” 叶无莺看了他一眼,手段不错嘛。 这话说来简单,其中也不知道用了方法,赵弘旻势弱,上官家强大,赵弘旻敢私下跑出来找叶无莺,本身也说明了上官家对他的控制力下降了,现在赵申屠神隐,上官家和赵弘旻不合,自然把水搅得更浑了。 一会儿时间,上官家的车也到了。 下来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一般世家子的卖相都很不错,这种卖相不仅仅是指容貌,世家子们从小经过的精心教育和培养,使得他们有别于平民,眼前这人长相并不算太出众,但气质高华,让人一见就容易生出好感。 他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对叶无莺的态度也很友好。 “小侄阿池承蒙叶将军照顾了。”他微微笑着说,“鄙姓上官,单名一个炆字。” 既然他客气,叶无莺对他也挺客气,“上官池现在在我设在那里的学校里上课,交了不少朋友,比初时开朗了许多。” 上官炆略有些惊讶,上官池被送过去就是做人质的,这一点双方心照不宣,想不到叶无莺给他的待遇并不像是一名人质。这时,他的表情才真的柔和下来,“不管如何,多谢你了。” 上官家真正关心上官池的其实并不多,偏偏上官炆就是其中一个,哪怕上官池只是他的堂侄。 “坐。”叶无莺示意。 上官炆并不介意茶棚的简陋,怡然坐下,然后开门见山,“不知叶将军此时回到京城所为何事?” “如果我说只是回来看看,你信吗?”叶无莺笑着说。 上官炆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这话别说让他相信了,叶无莺自己也不信吧?他的眼睛看向坐在旁边的几人,司卿自然不必说了,这个天巫简直是个奇葩,不好好留在巫殿里,整天跟着叶无莺东奔西走,不过他也听说了,这个容貌昳丽的天巫和叶无莺是那种关系,所以也难怪。剩下那两男一女原本并不被他们看在眼中,哪知道也是这般优秀的天才人物。 如此年轻便突破到圣者贤士,几乎不可思议。 他们只有五个人,却让上官家心头沉重,这五个年轻人犹如被放出笼的猛虎,很难钳制,但这会儿是上官家的关键时期,他们绝不容许此事出一点岔子。 更让他们恼火的是,平时一直暴戾锐意的赵申屠,忽然就成了缩头乌龟,闭关?鬼才信他! “在那片大陆,我刚打下了一个国家。”叶无莺终于开口,“当然,和大殷这样土地辽阔的大国不一样,那只是个小国家。”他叹了口气,“可即便是小国家,也需要人来治理。”他微微笑着,“可是我手上的人太少太少了。” 上官炆皱着眉,“你的意思是——” “有一些你们不愿意他们再留在京城,不如送个我?”叶无莺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上官炆看着眼前的浊茶,并不动手。 “这个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他平静地说,“有些人活着永远是个麻烦,只有死了才能让人安心。我以为我们上官家已经向你表示了诚意,虽然无法合作,却也可以互相不为难,你这个条件有些太过了。” 叶无莺轻笑一声,上官家果然是上官家,他们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于是,他只是轻松地笑着,“既然不答应,我就只有抢了。” 上官炆:“……” 正在这时,阿泽偏偏又叫了起来,“啊,又来了一辆车!” 众人:“……” 叶无莺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这回不是从京城来的,而是从相反的方向,那是一辆相当陈旧的灵力车,叶无莺却很眼熟,看着那辆车,他甚至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地说:“是张将军的车!” 司卿慢条斯理地说,“他居然来了,看来昔日他和赵申屠亲如兄弟的传闻应当是真的。” 西荒镇边将军张衣白,竟然在这个时候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泽:那边来了一辆车。 众人:哦 阿泽:又来了一辆车! 众人:嗯 阿泽:又又来了一辆车! 众人:…… 第129章 张衣白已经多年没有回京了,事实上在很久以前,他还在京城的时候,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如果不是凶人,也做不到在西荒镇守那么多年,让蛮人无法真正踏进大殷一步。 要知道,在蛮人的神庙还没毁掉的时候,蛮人其实还是相当麻烦的一群人,可就是一个张衣白,靠着那些为数不多的西荒士兵,稳守西荒那么多年。 哪怕表面看着再豪放,事实上张衣白不仅凶悍暴戾,而且心细如发颇有成算,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算计了他本家一把,干脆利落地与家族割断联系,却仍然活得逍遥自在。赵申屠在没有登基为帝的时候,张衣白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武人,恰恰相反,他早年读书比练武更加厉害。 所以,上官炆看到那辆车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照理来说,上官家的势力颇大,控制一个京城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京中似乎有一股他们未曾发现的力量,在暗中搅动局势的发展,那些原本与上官家说好的世家中有一小半都变了卦,尤其是徐家态度晦暗莫名,赵家更是奇怪,有些人明明极厌恶赵申屠,却硬是不肯与他们上官家合作。 他们到底在顾忌什么? 连赵弘旻那里也发生了他们想不到的变数,他的身边多了几个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人,让上官家很是忧心,这可不是赵博瑞那帮人能够有的力量。 偏偏现在张衣白也来了,真是麻烦。 那辆车似乎是看到了茶棚这边的热闹,稳稳停了下来,张衣白一脚跨下来,看到叶无莺就露出笑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叶无莺也笑,虽然想与他叙旧,但是知道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候。 上官炆在一旁冷冷说,“张将军无故离边,恐怕不好吧,万一蛮人犯边——” “现在倒是说得你们有多关心西荒一样,”张衣白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们上官家对贫瘠的西荒有什么表示啊,徐家都知道给我们西荒的将士送过棉衣军粮呢,唯有你们上官家居然还有脸说出‘万一蛮人犯边’这种话!” 他说的话太犀利了,上官炆的脸色更加难看,却偏偏找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能说,“你这是无诏进京,单凭这一点,就能令人着你下狱!” 张衣白不慌不忙,“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曾进京了?” 这话说的上官炆一怔。 “整整二十五年。”张衣白眯了眯眼睛,“朝廷规定将在外需十年回京述职一次,因西荒情况特殊,我不能擅离,如今已过二十五年,我来面见圣上述职,又干你们上官家何事!” 叶无莺的嘴角翘了翘,这借口,还真是天衣无缝。 上官炆被气得恨不得拂袖就走,可是看到赵博瑞已经凑到张衣白跟前去了,他又想留下听听他们说什么,可这时候叶无莺几人同张衣白打过招呼之后,居然就这么要往京城去了,上官炆纠结了半天,还是跟着赶紧回京城。 在他的心里,现在叶无莺那几个比张衣白的杀伤力还要大,而且他态度不明,让他不能不警惕。张衣白就算是进京了,他们都很清楚他就是为了帮赵申屠来的,那叶无莺呢,就跟他说的一样只是简单的要带一些人回那片遥远的大陆吗? 还是说,他也想救赵申屠。 在他们看来,这个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要知道,在他们的眼中,赵申屠对这个私生子实在是没话说,比起其他儿子,这个私生子反而得了他最多的偏爱。 京城还是那般模样,叶无莺也撑起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在京城的小巷。 他知道,身后有几个上官家的探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跟踪一位圣者,本来就很需要勇气,他们绝不敢离得太近。 司卿走在叶无莺的左侧,他有些厌烦地说,“我不喜欢下雨的天气。” 明明他用巫力都将雨水隔绝在外,连伞都不用撑了,可他仍然讨厌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你不回巫殿一趟吗?”叶无莺问他。 司卿摇摇头,“不想回去,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看的。”他说的是其他几位天巫,“而且我之前查过所谓祖巫给你批命的事,根本没有线索。”传闻中三个祖巫住在巫殿深处,身为天巫,司卿知道这个说法纯属扯淡,巫殿深处根本什么都没有,即便三大祖巫还在,也绝对并不在巫殿。 谢玉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下雨的天气她这个水灵根的贤士简直是如鱼得水,能力会更强些许,“名单已经拿到了,赵博瑞之前将私人物件给了我,我刚找到了他安排的接线人,上官家应该还没发现。” “很好,安排在哪里接人?” 谢玉的脸色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说,“风月阁。” “风月阁?” “没错。” 风月阁是京城最大的烟花场所,这个最高端的烟花场所从来都是世家子和一众文人名士爱去的地方,只是叶无莺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没去过,连风月阁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司卿更是嫌弃那地方脏污,从不去的,这会儿一听到谢玉说起那地方,顿时有些厌恶的撇撇嘴。 “灵阵已经安排好了?”叶无莺又问。 阿泽点点头,“放心吧,天黑之前我肯定能搞完。如果有阿玉姐帮忙的话会更快的,只是我得先知道地方呀。” 几人之中,唯有阿泽听到风月阁这个名字仍然无动于衷,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论灵阵的布置,阿泽在这方面的天赋颇有些得天独厚,学习这方面的东西不过短短数年,造诣却已经不浅,一般这方面的大师也未必比得上他了,只因他是贤士,这方面的强大不是一般擅长布置灵阵的炼气士可比的。 谢玉笑盈盈地勾住阿泽的肩膀,“来来来,姐姐带你去。” ……活像个勾人堕落的恶魔女。 顾轻锋无奈,“不要戏耍他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五人就这样分道扬镳。 那三人一走,司卿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哪怕是这样让他讨厌的雨天,看着都没有这样叫人心烦了。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走着,司卿散去巫力,感觉叶无莺的伞朝自己这边倾斜着,转过头去才发现他已经湿了半边肩膀,顿时心中有种欢喜的情绪渐渐发酵。 他要的正是这种,叶无莺也会看着他护着他爱着他的情感,就好像上辈子他们还未曾决裂的时候。 正因为贪恋渴望着这种温暖,他才会在此生收敛起了内心深处的黑暗情绪,努力不去思念与叶无莺曾经在巫殿里那些令他沉迷的艳靡过往。 “要回去那里看看吗?”叶无莺忽然说。 司卿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叶无莺说的是哪里。 上辈子的时候,叶无莺和叶家的关系不好,初时住在叶家的宅子里,后来他树敌太多,就搬了出来,在那个地方,曾有两人许多甜蜜的回忆。此生叶无莺从未提起过那里,司卿知道叶无莺的心中还是有一根刺,自然也不会去提。 这会儿叶无莺主动问起,怎能不让司卿感到惊喜?而且他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条小巷正是通往那处宅子的路。 偏在这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巷子那端,走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他容貌俊秀,这样寒冷的深秋天气,却只穿着一件薄衫,黑发彻底被雨水打湿,面容也显得十分憔悴,但对于叶无莺而言,这人的长相绝不陌生。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叶无莺和司卿二人,脚步有些踉跄,慢慢走过来的样子跌跌撞撞的,看着下一步就要摔倒在地。 “是丁佩雁。”叶无莺轻轻说。 这人从叶无莺刚上京的那时便见过,不比徐家徐翊巍的傲慢,他对那时年轻尚小的叶无莺很是友好亲切,那时,叶无莺只是个从地方上来的小世家之子,丁佩雁尚且能如此,可见他是这个世上叶无莺碰到的为数极少的“好人”之一。所以,叶无莺也一直记得这一份善缘。当时丁家出事,他并未出手再去追究,就是因为记着这一点缘分。 比起徐翊巍,丁佩雁给叶无莺的印象更好。 果然,丁佩雁又走了两步,就直接往下摔去,叶无莺一把扶住他,见他面色苍白,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就彻底闭上了眼睛,竟是直接昏过去了。 “管他做什么?”司卿皱眉。 叶无莺看着后面跟过来的好几个家仆模样的青年,“是你们徐家的人?” “我才不是徐家人。”司卿似乎有些不快。 那几个家仆看到丁佩雁才松了口气,见叶无莺扶着他,说话还算客气,“多谢这位公子热心。”说完就要上来拉丁佩雁,看动作可称不上多温柔。 司卿冷冷一笑,并未动手,夜与玄就凭空出现,夜的长刀轻轻一荡,就将那些家仆给震飞了出去。 身为徐家的家仆,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一见那两个默默站在雨中的巫偶,和叶无莺司卿那天人一般的模样,立刻想起了一个可能,非但不敢跳起来说“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徐家的人”,反倒是膝下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碰上其他人,他们自然可以拉出徐家这面大旗,可是面对眼前这两人,说自己是徐家人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还不快给我滚。”叶无莺的口吻很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很不客气。 那几个家仆一声都不敢吭,爬起来飞快地溜走了。 “他这是找死?”司卿皱眉。 叶无莺叹了口气,身上有伤,又显然被折磨过,这会儿跑出来淋了雨,哪怕丁佩雁根基打得稳,本来身体素质很不错,却也坏了大半了。 “算了,我们也先去风月阁吧,得让阿泽和谢玉救他。” 司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快,可也没有反驳,丁佩雁变成这样明显和徐家有关,他眯了眯眼睛,就怕徐翊巍那小子做出类似于上辈子他对无莺做的事,司卿有些心虚,就怕叶无莺又产生某种联想。 于是,十分乖巧地跟着去了,甚至没再挑剔什么。 人呐,总是要识时务一些的,不是吗? 第130章 风月阁名字里带着阁字,事实上它不是一栋小阁,而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小岛。 去风月阁必须要乘船,而与风月阁的美人齐名的,就是风月阁的画舫,那些小船儿个个不算大,却都精致极了,入内每一寸都布置得完美无瑕,让人无从挑剔。 画舫上的船娘皆是三十来岁的美貌女子,她们实则是风月阁这个风月场中最低的那一个级别,即便如此,也是个个独有韵味,并不是寻常烟视媚行的女子,有不少昔日的红牌,到了年岁稍稍大了,只能来做船娘,这一艘艘小船,都是她们亲手布置,好似她们的闺房。 风月阁中并没有那些粗俗的女子,说来讽刺,要入这风月阁,非但要读过书,还要个个都是官学出生,自与其他地方不同。 除此之外,也有年轻的俊丽男子站在一些白帆小船的船头,这些也是风月阁的船,本来风月阁就分为男苑和女苑,这寻欢作乐不仅考虑到了男女,也考虑到了性向,当真是无所不有。 司卿想也不想,和叶无莺上了一艘画舫,比起白帆小船,他宁愿选择画舫。 船娘是个面带倦容的清瘦女子,言语间淡淡的,算不上多热情。她瞧见叶无莺和司卿两人这样的容貌,目光也不过只凝了片刻,就低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且明明看到了他们带着个昏迷的男子,却只当没有看到。无疑她是个聪明人,在风月阁里那么多年,她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虽然这两个青年出色的容貌是她平生少见,也不至于让她太过失态。至于客人的事,她绝不会多嘴一句,显得极有分寸。画舫上准备的果酒和点心都很美味,画舫渐行,船娘唱起歌来,清冽悦耳的歌声里带着些许惆怅和幽怨,远远地飘开,混着黑河上因为下雨而起的一层轻雾,连司卿对风月阁的恶感都削减了不少。 “听这名字十分恶俗,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司卿看着那雕花小窗外的河景说。 风月阁能名声斐然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没有理由。 船行了一会儿,被安置在软塌上的丁佩雁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精致的纱帐顶,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徐家,顿时感到心如死灰。却忽然感到了身下的软塌在微微晃着,温柔安逸,然后他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这间屋子并不大,虽然处处雅致,却绝不是那个庭院深深充满大家气派的徐家。 “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丁佩雁抬起头来,看到那人却是一怔,他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哪怕比起多年前,他的长相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丁佩雁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实在不太多,另一位徐家的那位天巫大人坐在不远处的窗边,正冷冷看着他。 “是你……”丁佩雁喃喃说。 司卿哼了一声,“除了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毫不在意地将你从徐家仆从手中带走?” 打狗还要看主人,如今京城形势晦暗莫名,徐家看似置身事外,但动辄便能影响大局,不论是谁都不会在这会儿去触徐家的霉头。比如丁佩雁的姑姑惠妃明明还在宫中,哪怕赵弘启被赵弘旻杀死,皇后形同被软禁,惠妃却能屹立不倒,也是个奇女子。对于丁佩雁的遭遇她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漠视罢了。 因此丁佩雁早已经绝望,他并不认为有谁能够救他,谁知道峰回路转,竟是眼前这两个人。 是了,他们出手徐家绝不会敢来追究的,不说司卿的身份,就是叶无莺也从未将徐家放在眼中过。 丁佩雁低下头去,“多谢……以前那事,是我对不住你。”他显得很愧疚,说的自然是那位丁家老祖参与围攻叶无莺的事。 “不管你去不去求你祖父,你们家那位老祖都会对我动手,这一点根本与你无关。”叶无莺看得很清楚,“他的背后是宫里的那位惠妃,并不是你恳求一下就会成功的。” 丁佩雁摇摇头,“可我毕竟做了那样的事。”他为了徐翊巍忍着内心的折磨和痛苦去求着丁家老祖出手,如今叶无莺以德报怨,让他心中愈加有愧,“现在想来当真悔不当初。”他叹了口气说。 叶无莺看着眼前的丁佩雁瘦骨伶仃,饱受折磨的样子,想起昔日他初来京城,一路上丁佩雁对他温柔和善,又多加照拂,那样一个容颜俊秀内心柔软的青年,到底成了这副沉默苍白的模样。 那件事于徐翊巍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试探,于丁佩雁来说却彻底违背了他为人的原则,他一直受到良心的折磨,徐翊巍那时跪着向他求情悔过不过也是一瞬的愧疚吧?否则丁佩雁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叶无莺看着他。 丁家早就被治罪,一时间这个大士族之家顷刻间分崩离析,一家子从士族削为了庶民,除了宫中惠妃之外,其余丁家人只得卖了京中的宅子,回到老家去度日,原本丁佩雁也要同他们一起走,却被徐翊巍强行留下。 此事丁家明明清楚,却人人漠然以对,明知道他立场艰难,甚至还有不少人冷嘲热讽,昔日那些与他交好的兄弟姐妹,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意。 他们都知道了他和徐翊巍的关系,徐翊巍那样不带任何尊重地待他,自然会让丁佩雁被人无限看轻。 他无法再回老家去投靠亲人了。 丁佩雁一脸茫然,前路灰暗,竟然天下之大,并无他的安身之所。 “这天下是很大的,不仅仅只有大殷。”叶无莺忽然说,“既然你想彻底割断过去,比如去另一片大陆看看。” 丁佩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本就对你有所亏欠,现如今欠你一条命。离开这里之后,只需有用到我之时,必然鞠躬尽瘁。” 听着他说亏钱叶无莺,司卿莫名就有些不爽,他可以感觉到丁佩雁发自内心的感激。他醒来之后,提都没有提起徐翊巍,然而眉目之间,仍然可以看得出那淡淡的仇恨。 他定然是恨着徐翊巍的吧。 司卿只是这样默然看着,看的是别人的事,想起的却是上辈子的那些过往。 那时无莺逃走之后,是不是也是这样恨着他?恨得连提起他都仿佛是一种屈辱和折磨,明明爱过,爱得可以拿命去搏,爱得不顾家族只为了他能够活命,到头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重生一次,司卿用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才渐渐将那恨意消磨了。 徐翊巍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终其一生,丁佩雁也绝对不会原谅他。 司卿忽然觉得很庆幸,庆幸到心中紧张,一时间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和叶无莺并肩走到了外面,秋雨混着河上雾气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才让他感到清醒了一些。 “丁佩雁可是国子监他们那一届的魁首,”叶无莺考虑的却是其他,“听闻之前选了官,能力很是不错,恐怕比维安他们更好用。” 司卿只得回答,“希望如此。” 叶无莺笑了笑,“今晚就先送他走吧,回头让一块儿去的苏平峥先照看一下他。”他们得将苏平峥也暂且送到艾尔沃德去,包括这次和他来的那些苏家人,就怕他们留在京中会成为赵弘旻的眼中钉,这家伙发起疯来根本没有理性可言,牵累无辜这种事他做得着实不少。 刚说了几句话,就遥遥看到了笼在雾气中的小岛。 雨中观岛,缥缈如仙人居所,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美得犹如画中景象。此处岛上用了特殊的灵阵,使得岛上气温四季如春,永远花团锦簇。 刚一靠近,他们就感到一阵温暖的湿气扑面而来。 “客人,还请下船。”船娘轻轻说着,此时方才一笑,低声道:“我叫清娘,下次若还要来,便可点我清娘的船。” 叶无莺点点头,给的船资不低,叫过丁佩雁一起下了船。 画舫靠岸的地方有一座小亭,亭里坐着一群身着纱衣的少年少女,他们不过十三四年纪,还一派天真,却都是一副好相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欢声笑语犹如银铃般悦耳。 一见有画舫靠岸,便有一个少女站了起来,抿唇笑着说,“是清娘姐姐的船,我先去了。” 然后朝着岸边走去,走姿婷婷袅袅,已经很有了几分婀娜。 若来的是船娘画舫,便由少女去迎,若是白帆小船,便是那些俊秀少年去了。 不比清娘的沉默,这少女见来的只有三人,这三个青年俱是一副好相貌,尤其是其中两个,竟是天人之姿,虽不曾带着仆佣,这样的气质容貌,足以成为风月阁的上宾。 少女活泼地行了一礼,“还请客人随我来。”她娇俏地笑着,“我叫五儿,是月溶院的婢女。” 这风月阁男苑为风阁,女苑为月阁,这月溶院自然就是月阁的院子之一。 叶无莺并未跟着她走,直接说,“我来找人,听说鸦雪先生近日正在阁中?” 一听这话,五儿立刻肃然了脸色,神情比方才更加恭敬,收敛了方才那种活泼劲头,轻轻道:“请跟我来。” 一路分花拂柳,不多时,便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阁前,然后五儿便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能知道鸦雪先生之名,那便绝非一般的客人。 “鸦雪竟然住在这儿?”司卿皱着眉说。 “是啊,他一直住在这里。”叶无莺一脸平静。 司卿扭过头去,早知道是来找他,他就不来了。一想到那人,他的心中就忍不住泛出一股酸意。 哪怕这辈子叶无莺和鸦雪丝毫没有往来也是一样。 这人曾对叶无莺情深一片,不求回报,哪怕叶无莺一点也不爱他。 司卿很讨厌他,两辈子都极其讨厌。 第131章 司卿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个鸦雪先生,只是听说过他,但就足以让他感到十分不愉快了。叶无莺的长相太出色,招惹几朵桃花纯属正常,上辈子的他可比此生更招人,只因他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强大,敌人又太多,往往境遇越是不好的时候,越是有人趁机到他身边,司卿在心中冷哼一声,知道这些人多半都意图不轨。 鸦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便是司卿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声,却从不知道一向神秘的鸦雪先生竟然住在这种风月场所。 能在京城这种地方保持超然,从来不是身份就能够做到的,这位鸦雪先生原姓容,没错,就是那个京城容氏的人,自幼也是饱读诗书长大的,但他却与容家决裂多年,就如同当年张衣白割裂与家族的关系,前往西荒一样,鸦雪在十年前,也是这般彻底与容家没了往来。 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圣者。 在这个世界,实力才是基础,只需要成为圣者,很多规则就不再适用于这些人。 司卿这会儿皱着眉不高兴,叶无莺也心情复杂。 鸦雪这个人,他这辈子与他从未有过交集,还记得上辈子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心里暗笑“鸭血粉丝汤”,见到人的时候却有点傻眼,然而有一个司卿在前,他再也无法对任何人产生那方面的好感。 不过叶无莺可以确定,此生鸦雪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类似的感情了。 那时他初遇鸦雪,正处于相当脆弱的时候,那时他从巫殿逃出,抗拒着任何人,对这世上所有人都怀有一定的敌意,几乎将内心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人前,正因如此,鸦雪爱上的是那个尖锐、脆弱、单纯的他,若是从一开始,他就以现在这样的姿态与鸦雪相遇,他根本没可能喜欢上自己。 “不可以不见他吗?”司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 叶无莺抿了抿唇,“此时不过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你又担心什么?” 若是其他几人,司卿确实没什么好说,可这个人是鸦雪。 他们在两个容貌秀美的少女引领之下,走进了这在风月阁中并不起眼的小院。 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笑声,这笑声很熟悉,一听就是阿泽。 然后,入目就见到了一人,应当说只要有这人在,总是很难再看到旁人。若说这世上有一人当得起“风华无双”这个形容,必然就是这位鸦雪先生。 鸦雪先生其实本不叫鸦雪,他原叫容恩霖,是个很正常的世家子名字,后来出了容家,他不愿再用着容姓,便自称鸦雪,在他口中说来,这天下非黑即白,竟是容不下第三种颜色,黑如鸦羽,白若霜雪。 当叶无莺和司卿并肩走入这不大的厅堂时,只让人觉得厅堂一瞬间都亮了起来,三人的容貌各有千秋,无法判断出哪一个更出色一些,叶无莺的俊美英武,司卿的冷艳清丽,再有便是这鸦雪的俊雅出尘,三种截然不同的极致之美让厅内的众人都忍不住拿眼睛朝他们身上梭巡。 单论这三种特性,怕是世间再没有男子能与他们相比。 “大哥!”见他们来了,阿泽显得很高兴,“我正与鸦雪先生说,邀请他去艾尔沃德做客呢。” 一听这话,司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不好看了,简直不想看这个猪队友的脸。 叶无莺忍住笑,“先生答应了吗?” “阿玉姐说了我们阿伯特的神奇,他便答应了!” 司卿忍不住看了谢玉一眼,又一个猪队友! 那边鸦雪含笑看着他们说话,并未否认,显然阿泽说的是真,他已经答应去艾尔沃德看看。 叶无莺倒是并不惊讶,虽然鸦雪长时间住在风月阁中,却也不是不出门的那种,他最喜欢的便是四处游历,若非如此,也不会巧遇上辈子的叶无莺。 厅内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有几个叶无莺不太认识的人,其实大殷朝堂上的人他根本没见过几个,他的身上领着将军之职,实际上却游离在大殷的官场之外,之前经营的势力能够真正拉拢到的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官员,这一次叶无莺正准备将他们都运送到艾尔沃德去,至于能作为鸦雪的座上宾的,定然是朝中重臣了,能作为赵申屠一系的官员,怎么想都不会混得太差才是。 一身长衣的鸦雪已经站了起来,同叶无莺见过礼,便一个个给他引荐这些朝廷大员。本来鸦雪对朝廷也是置身事外的,但他名声极佳,不仅身为圣者武学资质很好,读书更是厉害,当年他还才刚满十六,便已是大殷朝的探花,因只是第三名,他非但没有参与选官,反倒又回去读书,三年一次的科举中又一次得了状元,才算是满意,偏他的性格与官场不和,只当了三年官,便辞官远游。 即便如此,朝中仍有不少文人愿与他来往,并以他为榜样,羡其风骨慕其人品,因此鸦雪在京中也算得上交游广阔。 叶无莺回京之前,就暗自让人悄悄联系过赵博瑞,辗转之下赵博瑞竟是走了鸦雪的路子,让叶无莺也有些意想不到。 感情之事本就说不清楚,更谈不上欠与不欠,上辈子鸦雪对叶无莺极好,叶无莺也不是不感激,但是正因为他的感情,叶无莺从不愿意受他的恩惠,搏命救过鸦雪一次,权当偿还恩情,如此两清。此生叶无莺并未与鸦雪结识,如今看来,鸦雪仍是那个鸦雪,于他却更像是陌生人,那双眼睛温柔带笑,却也带着些许距离。 叶无莺并不失落遗憾,反倒松了口气,因为这样对彼此都好。 他了解鸦雪,他愿意去艾尔沃德是一件好事。 “还请诸位先去那遥远大陆避过此劫,等到京城局势定了,圣上召见再回京城便是,反正灵阵往来,也不算太难。”叶无莺真诚道。 其中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叹了口气,“可若是圣上需要我们,我们都离他而去可怎么办。”他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叶无莺,明显想要叶无莺一个承诺,“如此离开,当真心下难安。” 这个老狐狸。叶无莺嘀咕着,忠心是够忠心了,看着那几人纷纷点头的模样,就像想着自己承诺去救赵申屠呢。这些都是文官,且官位虽高,却并无多少家世背景,在与上官家的博弈里最容易受到清洗。赵申屠喜欢用的就是他们这样的能人,大世家的子弟有好处,他们这些人用起来自也有其优点。去叶无莺那边避难他们是愿意的,这会儿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秘密送往这里,怕是都要到了,除了他们之外,听说三天后还有一批。但说出口的话也是真心,只盼着叶无莺顾念一下父子之情,带着站在厅内的他这些属下一起去救圣上于水火。 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圣者贤士啊,哪怕只有五人,都足以影响京城的局势了。 上官家在慢慢清洗朝廷,将关键的位置换上他们的人,圣上再不出面,怕是整个朝廷都要被上官家把持了,只是大殷之祸,不得不防啊。 这些人能够治理大殷,治理区区一块布里廷的地盘实在是很容易的。尽管不大愿意,为了卖他们一个好,让他们心甘情愿帮自己做一阵子的事,至少构建起一个好的框架,让他没有后患地彻底吞下布里廷的土地,叶无莺只得点头答应,“今夜你们一走,我便进宫去探上一探。” 他们总得先去艾尔沃德才行,这是他的底线。 幸好老头子没再和他扯皮谈判,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他们要的只是叶无莺的一个承诺,既然承诺拿到了,接下来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了。 “真的要去?”自从见到鸦雪之后,司卿就显得很不痛快。 叶无莺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 司卿的回应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住了他,害得刚好进门来找叶无莺的阿泽一下子捂住眼睛退了出去。 不过比起当初,他已经不会再受到那么大的惊吓了。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风月阁中丝竹乐声响起,那温暖的空气中似乎氤氲着某种暧昧的香气,混着歌声传来,又有少年少女清脆的笑声和淅淅沥沥独成韵律的秋雨声,构成了此处独有的缠绵氛围。 鸦雪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今夜仍有些不同。他设宴给众人送行,正在准备之时听到他的婢女在悄悄谈论今天来的那两个青年。一个是当今皇子圣上遗珠,一个是巫殿天巫神秘难测,皆不是一般人物,却不知为何,两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他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婢女道:“去请那阿泽少爷先来帮我一会儿忙。” “是。” 那几人之中,那位叶将军和天巫大人自不必说,一眼瞧去便知是那等强势不好惹的人物,至于两位女统领,即便是一刚一柔,却也绝非寻常,刚强那位目光清正,并不是心中没有成算之人,柔和那个更是心思深沉,若为她柔情似水的容貌迷惑,怕是定然要吃个大亏,五人之中,唯有那难辨年纪一派少年模样的阿泽最为单纯,若真要打探,怕还真是要从他入手。 如此想着,他耳朵一动,听到风月阁的前苑隐约传来了尖叫声,那急促的尖叫掩藏在一片嘈杂中,却仍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鸦雪的心中一沉,还是出事了。 今日怕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132章 风月阁能数百年在京城屹立不倒,当然不会是毫无背景,能有这样一副花团锦簇的气派,自也不是寻常人弄得起的。这河心岛上的雕梁画栋,那河上的画舫小船儿,甚至是这些美貌的男男女女,哪个都不是轻易弄得起来的。 它的根基很深,深到许多大世家大士族也要顾忌几分。 叶无莺上辈子不知道风月阁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辈子却隐约有些猜测,这猜测还是在东海回来之后才有的,源于赵弘语与他的那次谈话。能让京中那些大世家大士族也要给几分面子的,这世上绝对不多,叶无莺猜,这风月阁的背后人,或许姓太史,与皇后娘娘太史映徽一个姓氏。只是经营这样的地方名声不大好听,与太史家隐世的身份也不大相符,这事儿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是给风月阁撑一撑腰还是可以的。 这事被安排在风月阁,走的是鸦雪先生的路子,叶无莺想着自己现在做的事应当也是皇后默许的。 上官家不敢动皇后,赵申屠闭关了,皇后却好好地待在宫里,他们只敢软禁她,却不敢稍动她分毫,可见太史家绝非好惹。 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来风月阁闹事,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一些。 鸦雪听到前面动静的时候,叶无莺也听到了,司卿正喝了一大缸老陈醋,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那嘈杂和尖叫声给打断,尤其是司卿,心情实在不怎么美妙。 还没等他们出去,就看到谢玉走了进来,轻轻一笑说,“放心吧,没有大事,上官家抛出了几个弃子。” “你是说——” “说来好笑,”谢玉笑盈盈的,“这秦家和祝家为何这般胆大?京城的水这么深,他们当真胆大包天,才敢在这里面掺一脚。” 叶无莺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 等到一片混乱的前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到了那两边开满了鲜花的青石小径上。 风月阁处处风雅,此时正是黄昏,暗香浮动,花影重重,正是一派醉人美景。 来人确实如谢玉所说,入眼便是一个叶无莺眼熟之人,正是秦家无疑。他并不大认识祝家人,但那些面容矜骄的世家子,多半来自祝家。谢玉说的不错,上官家只是把他们当做弃子。 秦家是叶家的姻亲世家,虽然与叶无莺素有仇怨,却是叶慎敏丈夫的夫家。至于祝家更是与叶家关系亲厚,作为博望城的大世家之一,与叶家也结过一门亲。叶家家主叶慎一的妻子,正是姓祝。 顾轻锋站在叶无莺身边,淡淡开口,“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不成器的顾家人,不用顾忌,全部杀了吧,这样的蠢货留着也只会祸害家族。” 这时才有一个年轻人跳了起来,“顾轻锋,你——我要去告诉父亲!” “去吧。”顾轻锋嘴角的笑容很讥诮,“反正我也从未将他视作我的父亲。” 这世上与家族割裂联系的可不仅仅是张衣白张将军,又或者自名鸦雪的容恩霖,但唯有成了圣者,若当真要脱离家族,还真不困难,连经常张家那样的大世家,甚至是容家这样的十大世家之一,他们都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顾家只是个小地方的小世家。 不用顾轻锋说,叶无莺也猜到了这青年必然是顾轻锋同父异母的弟弟。 顾家以往人丁单薄,只因素来多出情种,顾家多是夫妻恩爱一生相伴,再无第三人的长辈,偏偏顾轻锋的父亲是个例外,他娶妻纳妾,有些妾生的儿女顾轻锋连见都没见过几次。 比如眼前的顾轻汝。 愚蠢、自大、天真,简直像是被门夹了脑袋。 顾轻锋觉得,其实还是以前的顾家好一些,孩子太多了,自然很难个个都养得好了,就容易良莠不齐,譬如眼前这个,就是“莠”的代表性人物。 一些与他们的家族有联系的世家子,再加上重金聘来的两个圣者,便想阻拦他们实在是有些太过乐观。 叶无莺目光沉凝,总觉得上官家真正想做的并不是这个。 这时候谢玉惊奇,“噢,你们竟然姓谢吗?我可是从未见过你们。” 几个谢家子弟愤愤地看着她。 要说谢玉也是传奇,从小被后母虐待,后来峰回路转,却是得到谢家看重,谢家老太太总说谢家对她有多少恩情,其实根本不尽然。在她十岁进入官学之后,明明作为炼气士,该是用黄金堆起来的修炼道路,于谢玉而言容易得就跟吃饭睡觉似的,她跟着叶无莺,竟是再没用上过谢家,因此和谢家的关系也很是淡薄。 之前因为叶无莺的缘故,谢家也想要管束谢玉,让她为家族服务,然而谢玉早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治辖的了。 “鸦雪先生。” 叶无莺头也没回,轻轻道,“这里先拜托你了,我心有所感,怕是上官家的目的并非在此间。” 鸦雪有些惊讶,他成为圣者已经不少年了,于隐匿身法上有独到之处,即便同是圣者,能这样就发现自己着实不简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古怪的想法,觉得这位叶将军似乎对自己很熟悉。这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且不仅是他,他身旁那位天巫大人对自己的敌意也来得相当莫名其妙。 他可以确定,在今日之前,自己从未见过这两人。 以他们的容貌气质,必然见之难忘。 “莺莺,你的意思是……”谢玉惊讶,转念一想便将视线透过那黑色长河,投往遥遥的皇城。 司卿冷笑,“上官家若真是天真地凭着眼前这几个没用的东西就想阻止我们送人去艾尔沃德,那也不是上官家了,恐怕是声东击西罢了。” “没用的东西”们齐刷刷朝他怒目而视。 不得不说,越是小地方来的,越是见识少,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可以套在他们身上。 初到京城,胆气有点儿太肥。 “放心吧。”鸦雪郑重地说,“必将诸位大人好好送过去。” 叶无莺点点头,“放心,我派了人在那里接应。” 说罢他搂住司卿的腰,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谢玉、顾轻锋和阿泽不用他吩咐,跟在他的身后,五人的身影融入黑河上的浓雾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鸦雪面对着那两名圣者,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很讨厌杀人的。” “你不杀,不如由我来动手。”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这声音虚无缥缈,明明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偏偏轻得似乎要消散在空气里,根本不让人听清。 “黄蕊,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还不出来吗?”鸦雪似乎有些无奈,“我可没有替你们风月阁看场子的义务。” 鹅黄衣衫,明媚如春,身姿窈窕,飘然若仙。 竟是一个不知是人是妖的美貌青年,他红唇雪肤,难辨男女,若说司卿冷艳清丽,有倾城之姿,看来却到底还是男儿家,并不会叫人错认他的性别。这男子便是妖冶魅惑,这种美趋于中性,有颠倒众生之态。 他一出现,厅上不论男女都现出几分沉迷,然后才蓦然惊醒过来。 这种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并非出于他们自愿,怕是这男子的功法所致。 此人名叫黄蕊,乃是风月阁“看家护院”的圣者之一,剩下一个叫尺夙,却轻易不会出来,黄蕊已经足够神秘,几乎不为外人所知,尺夙便更加神秘,这世上见过她的并无几人,除了知道她是个女子之外,甚至连她的身高年纪都全然不知。 风月阁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全无防护?七级以上的武者炼气士都养了不少呢,至于两位圣者的存在,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知道的了。 鸦雪知道,不仅知道,他和黄蕊还称得上熟悉,他们两人是棋友,黄蕊那个臭棋篓子除了鸦雪之外,根本没人肯和他下棋。 上官家却是知道的,风月阁的底很深,这么小猫两三只跑过来,纯属说笑,只是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也用了点儿心思,绊住叶无莺等人的想法呼之欲出。只需绊住他们一会儿就好,于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叶无莺等人在横渡黑河,一艘白帆小船在谢玉御水术的操持之下,快得犹如离弦的箭。 “小心!”顾轻锋忽然叫了一声。 司卿已经伸出了手指,半空之中,黑沉沉的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那裂缝内不知有什么,却无端端让人胆寒不已,就好似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 河上不知何时已经拦起了绞船刀网,如果叶无莺之前还有些不确信,这会儿却是彻底肯定了。 这才是真正上官家的后手。 若是他们就留在风月阁还好,即便是他们将那些官员和他们的家人送走也无妨,上官家意欲阻拦他是假,另有所图才是真。 那条裂缝缓缓开始旋转,那些密布在河面上的刀网开始飞起,直接飞进了裂缝深处!而那裂缝竟然像是一张半开的嘴,不仅吞下了刀网,还开始津津有味地咀嚼,那些刀网之上遍布淬满了毒药的刀片,却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喀”声。 拦截他们的不仅仅是刀网,还有人。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看向渐渐弥漫开的夜色里,那些通身都笼在黑色铠甲里的人,他们手上个个持着巨型弓弩,每一架弓弩瞧着都沉重非常,压得他们几乎直不起腰来,弓弩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力光晕。 还有几个人站在一艘幽灵一样出现的船上,气势惊人。 清一色的圣者贤士,足有八人。 “真看得起我们。”司卿柔声说,“不过刚好我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铮”地一声,叶无莺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兴奋的剑鸣。 今天不用抢怪了,真好。 第133章 当他们越强之后,就越难找到对手,若是叶无莺是可以自由来去的人,或许可以走遍整个大陆,只为找那些真正的高手打一架,可惜他并不可能身无挂碍。 于是,能碰到这样大量圣者贤士前来围攻的场景实在是很难的。 例如像秦家、祝家这样的世家,都根本没有圣者贤士的存在,之前在风月阁里的那两位,恐怕还是上官家重金聘来。是人就不会毫无所求,圣者贤士也是一样,大殷这么大,总有一些隐藏的高手,上官家底蕴深厚,能找出这些人来也不奇怪。 可是眼前这八个,应当不是无名无姓的隐藏高手了,除了三位上官家的圣者之外,其余五个几乎都是京城几个大世家养着的圣者贤士。 “看来有不少世家表面上维持着中立,实际上已经和上官家结盟了呢。”谢玉柔声说,并不显得太意外。 别看眼前有这么多人,上官家也没指望他们能够真的杀死叶无莺五人,事实上布下这么大的阵仗,多半只是为了绊住他们,也是下了血本了。圣者贤士是很难杀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只是缠住他们的话,本该不算太难的任务。 司卿冷笑,“这是上官家的黑翎飞羽。” 各个世家都有自己的私兵,包括叶家这样的小世家也是有的,只是实力当然相差巨大。上官家作为大殷三大世家之一,虽和赵家差距比较大,在世家中却算是顶尖的。 和白虎诛邪比,黑翎飞羽远远不及,可事实上,这支私兵的实力足够围杀一到两名圣者贤士。 八名高手,再加上黑翎飞羽,上官家当真很看得起他们五人。 夜色弥漫,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却并不会造成多少影响,只是视线里到底不会如白天一般舒服。 河面之上,忽然升腾起的黑雾在夜色中非常容易被忽略,司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落下的巫阵好似将漫天星光都瞬间点亮。他的巫阵有种诡异的矛盾感,既邪恶又美妙,邪恶到令人心慌意乱,美妙到似那天法自然,构成一种高深玄妙的和谐。 在对面的船中有个穿着黑袍子的老人,一见这巫阵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她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这不可能!” “天巫大人,您怎么了?”她身旁一个年轻人赶紧问。 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人,上官家居然还请来了一位天巫,她藏在船中,身上佩戴着隐藏气息的巫器,仿佛一条蛰伏的蛇。 可是这会儿司卿一出手,就让她大惊失色。 “他——居然比我们这些巫殿里的老家伙还要巫力雄厚,这怎么可能。”她皱着眉,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要知道,他们困守巫殿上百年,几乎日日都在月殿和星殿之中修炼,以此冥想更快地增长巫力。本来司卿作为最年轻的天巫,他们是想怎么都将他留下的,谁知道他执意不肯,既然他自己要自毁前程,他们也就随他去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难道他有独特的修炼方法,还是说他真的天才到这种地步,即便是不在巫殿,都能比他们修炼强这么多?不得不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他成为天巫也只用了那么短的岁月,这样的天才太叫人嫉妒了,譬如她就嫉妒得恨不得掐断他脆弱的脖颈。 “你们小心一些,他最擅长的可是偶。”最终,这位天巫缓缓说。 她身旁那位年轻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了解这位天巫,她说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她不会轻易出手,如果没有确定能辖制得住司卿,她说不定只是冷眼看着,然后悄无声息地退走。 本来要打动一位天巫就很难,司卿虽然常年不服巫殿的管束,但也因为在巫殿的时间太短,又几乎不与其他巫有多少往来,反倒人缘不算糟糕——要知道,巫得罪人才是日常,巫殿里就没几个正常人,大多脾气古怪,所以互相之间结仇的比较多,像司卿这样绝大部分巫都不认识的,竟然成了“人缘好”的那一种。 所以能请的出这位天巫,上官家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 “大人,若是让他就这样在您面前逞威风是不是不大合适?毕竟您曾是他的老师呢。” 那女性天巫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不用激将我,我们巫里头可不像你们这些人那样尊师重道。” 司卿成为大巫之后,巫殿就会象征性地将他们分配到那些天巫的门下,事实上巫殿的天巫大多时候并不出世,也就挂个名而已。这位女性天巫名叫衾戎,当时司卿分到的是她那一殿,然而司卿还是成为天巫之后,才和她见第一面。 见衾戎完全不吃这一套,年轻人也不气馁,他眯着眼睛朝外面叶无莺那几人看去。 他们看着还很年轻,实际上不仅仅是看着,他们确实很年轻。 二十来岁啊……年轻人内心苦涩,如果叶无莺看到他,或许也不会认识他是谁,然而京城之中却少有人不知道他的,上官家的上官汀,他和上官浓一起,是上官家这一代的双星,早年在京城都是天之骄子,连徐家那几个新一代的子弟都要逊他们一筹。可是他们已经卡在九级快八年了,看样子还要无限制地卡下去,要知道,他可是比叶无莺还要大五岁呢。 上官浓比他着急,这几年里已经闭关七八次了,上官汀却知道这种事急不得,这世上九级的武者炼气士成千上万,然而真正能够突破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他的父亲一遍遍地同他说,他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可是看到外面那四个人,他们比自己年轻那么多,却早早已经突破,变成了他根本无法追上的存在。 自怨自艾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上官汀很快调整了情绪,手轻轻一挥,“动手!” 没错,这里真正的指挥者和领导者是他,不仅仅因为他姓上官。上官汀从小被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上官浓的实力其实比他稍强一些,但他的个性和能力比上官浓更适合担当家主。 今晚的事宫里他是插不上手的,那里集聚了上官家的精华力量,于是这里就交给了上官汀。在上官家看来,这里的任务算不上多么危险,对于上官汀来说又是很好的历练,才会让他来。 但是很快,跟在上官汀身后的护卫就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 叶无莺出剑了,他的剑光亮起的刹那,让上官汀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京城中见过叶无莺出手的人其实并不多,他成为圣者之后,更是没有人再真正同他交手了。他用的是赵家的功法,这毋庸置疑,来之前他们也研究过叶无莺这个人,本来他们对赵家的了解就足够深厚,毕竟赵弘旻也是修的赵家功法。 可是上官汀没有想到,同样的功法,甚至是同样的剑,放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就会变得这样截然不同。 霸道凌厉,纵横捭阖! 那剑光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在,黑河的水卷起波涛,夜色仿佛被剑光刺破,一道剑影映得天地变色星月无光。 “真可怕……”上官汀喃喃说着,声音艰涩。 一名上官家的圣者,在他的剑下甚至没能撑上多久,就已经重伤落败,若没有衾戎大人随手帮忙,他甚至会被那巫阵锁住,连洞天也回不去,恐怕会立刻死在叶无莺的手中。 除了他之外,他身边的那几人一样可怕。 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三个年轻人,已经耀眼到他没法好好看他们身上的光辉。 那柄弯刀已经取代了天上弦月,美到如梦似幻,却也可怕到犹如噩梦,轻灵曼妙,偏偏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那边两名圣者结起的防御阵势,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水色漫天,取代了河上迷雾,无孔不入,绞杀着黑翎飞羽那些士兵的性命。 夜色之中,似乎有一朵巨花无声无息地开放,淡淡的甜香飘来,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夜优昙,这个木系术法早已经失传多年,想不到在此时又一次得现人间。 上官汀的脸色苍白若死,他发现他们根本拦不住对方。 明明对面只有五个人,五个人而已,可是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衾戎大人——”他转过头去,想祈求这位天巫大人出手,上官家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可他看到他的身旁已经空空荡荡,衾戎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少爷,现在怎么办?”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忧心地看着上官汀。 上官汀透过船窗盯着外面的战况,苦涩地说,“他们顶多还能撑一炷香。”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悲的现实。 本来家族给他的命令是至少拖住他们一个时辰,可是现在别说一个时辰了,连一炷香都很艰难。 上官家知道他们不好对付,可仍然没想到他们这样强大。 “传讯回去,任务——失败。”上官汀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外面的战斗不是他区区一个九级能够参与的,他甚至连不甘心都无法生出。 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办? “我们撤吧。”上官汀理性地说。 反正也拦不住了,再拦反倒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这时候,叶无莺一见形势,忍不住叫,“卧槽,他们要跑!” 真他妈讨厌,还没打够呢就要跑,扫兴不扫兴啊! 第134章 对手要跑这个现实让叶无莺感到十分不爽,自从他成为圣者之后,还是打过几场架的,但是明显打得不大尽兴,从东海回来之后,更是很少再有对手,即便都是圣者,战斗力也大有差别,而另一片大陆的所谓剑圣法圣又要更逊一筹,使他更难找到差不多的战斗对象。 那边上官汀下了令,他们见势不妙自然要跑,打是一回事,跑又是另一回事,圣者贤士执意要跑的时候,本来就很难拦得住。至于那些黑翎飞羽,大多不过是七八级的武者,杀起来也没多少意思。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去皇宫看看。”叶无莺憋着一口气说。 上官家的人来得快退得也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退得不见踪影,黑河上水波荡漾,竟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零星落下的刀网还算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叶无莺一行人的白帆小船被上官家破坏了,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并没多少影响,他们轻而易举地横渡黑河,踏足黑雀大街。 从这里到皇宫还有一段距离,之于圣者贤士却已然不太远。 司卿的能力多不在身体方面的加强,叶无莺仍然搂着他的腰,一路风驰电掣,转瞬就已经看到了皇宫的宫门。 可是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不知里面发生了何时,在外面看来依旧门禁森严。 “闯进去?”谢玉挑起眉。 司卿哼了一声,“不用那么麻烦。”他的手指轻动,一团浅黑色雾气笼住了几人,“这些卫兵不过六七级的武者,要瞒过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五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闯过前两道宫门,到了第三道宫门,司卿的神色才稍稍凝重了一些。 “这里有相当厉害的灵阵。”他缓缓说,“士兵不见得有多厉害,可是灵阵很麻烦。”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面前卫兵僵立着一动不动的模样,仔细看去,却见他们虽面容犹如生时,实则已经死了。 “定然是上官家动的手。”顾轻锋冷冷说,“第三道宫门往里,恐怕都是圣上的人,上官家的想要进去,也只有杀人。” 叶无莺皱着眉,“早知道先问一下顾博瑞,他闭关之处到底在哪儿?” “跟着那声音去准没错。”谢玉微微一笑,“上官家能有什么再重要的事?定然是要针对圣上。” 五人一路往里,顺着声音往前,发现灵阵虽在,恐怕操持灵阵的人已经被上官家杀害,他们并未受到多少阻拦,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第三道宫门。 “等一下。”叶无莺喊住几人,他们悄悄从宫墙外探出头来往里看去。 在深宫里居然有这么一处建筑,从外表看去,只是个寻常的小屋,青砖黑瓦,本该十分正常,但是在这巍峨雄浑的宫室里,却显得不大正常了。且那屋子附近空空荡荡,这个院子明明极大,偏偏什么都没有,仿佛一个巨大的广场,中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栋小屋。 “这是哪儿?”谢玉低声说。 叶无莺摇摇头,“不知道,我进宫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里。” 但是他们心中猜测,恐怕这里就是赵申屠闭关之地了。 “还真是大阵仗。”顾轻锋凝重的说。 在黑河上拦截他们的不过是八名,再加上黑翎飞羽,面前却足足有数百人站着,最低的也有九级,灵力风灯将整个“广场”照得犹如白昼,司卿替他们掩藏了气息,他们却可以知道面前这些人的水平。 粗一看去,到处都是圣者贤士。 “什么时候圣者贤士这么多了?”阿泽愕然地说。 司卿轻轻一笑,“恐怕整个京城——不,或许是整个大殷接近百分之五十的圣者贤士都在这儿了。” “超过百分之五十?”叶无莺朝他看去。 司卿点点头,“根据巫殿的数据,大约就是这个数目了。” 面前的圣者贤士随便数数也有三四百人,也难怪阿泽惊愕不已。大殷幅员辽阔,若巫殿的数据偏差不大的话,拢共也只有七八百的圣者贤士,这还真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存在。大殷号称有一千八百世家,其中拥有圣者贤士的还不到一半,像是赵家、徐家、上官家这样的,更是有多名,另有一些大士族中也有此等人物,加上与世家士族无关的高手,要让这些人聚在一起何止千难万难,面前能有三四百位着实叫人敬佩上官家的能力。 “上官家当真大手笔。”谢玉感慨。 司卿却眯了眯眼睛,“之前看赵弘旻与上官家离心,还当上官家不过如此,现在看来,却是心不在此,他们未必就有多看重赵弘旻,在他们看来,赵弘旻闹闹脾气,他们完全就好似看小孩子把戏那样宽容以对。”因为实力相差太大。 “徐家人在不在?”叶无莺问。 司卿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在。” “其余京城的世家几乎都有人在此。”谢玉轻轻说,“徐家偏偏不在,我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叶无莺轻笑,“不仅徐家不在,赵家的圣者们也不见踪影。” 单单这两家,实力都不容小觑,现在一个都不在,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们不想掺和这事,或者说,他们站在赵申屠那边。 “只是为了抓闭关的圣上,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吧?”顾轻锋疑问地说,“这闭关的小屋看着也并没有太叫人惊奇的地方。” 司卿却说,“不,那里确实有种很可怕的气息。” “明明也感觉不到灵阵的痕迹啊,”叶无莺感到很奇怪,“明明赵博瑞对这里很有信心,说是此处固若金汤,然而却感觉不到灵阵,好奇怪。” “不是没有,只是你感觉不到,因为这里的灵阵与外面的灵阵全然不一样,很厉害,很精妙。”司卿缓缓说,他的视线落在场中一个感觉不到气息的女人身上,“你们看那人,认识吗?” 叶无莺凝神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一个站在众人中央的女子,她穿着水红色衣衫,瞧着十分显眼,一头黑发挽成飞仙髻,然而容颜却躲在薄纱背后,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晰。他们在的地方距离那里有些遥远,却并不妨碍他们看清那女人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睛。 让叶无莺打寒颤的是,他看去的刹那,那女人似乎也朝他看来,两人竟然隔着着遥远的距离,直接对视了一眼。 呃,是错觉吧? 叶无莺飞快避开眼神,一般而言,高手的灵觉都是很强的,他们看不清那女人的底细,反倒说明她恐怕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我怀疑她也是一个巫。”司卿沉着声音说,“而且绝不是大巫,连我都看不透她,恐怕也是天巫,只是在巫殿里我从没听说过她。” 这女人看着很年轻,虽然外表并不能说明一切,但一个外表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女人,绝不可能像巫殿里那些老家伙一样超过了百岁,她应当是真的年轻,岁月在她的眼角眉梢都没留下多少痕迹。 一个年轻的天巫?没道理巫殿根本没有她的任何记录。 却忽然司卿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人来。 “在艾尔沃德的时候,那个偶人说她是来自哪里?”司卿忽然问。 叶无莺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王临初,“春山楼。”然后他惊讶,“你怀疑这个女人是春山楼的背后人?” “以人为偶是禁术,”司卿缓缓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天巫连巫殿都未必知道她的存在,我只是怀疑这之间有关联。” 阿泽愁眉苦脸,“现在怎么办,对面人这么多,我们要怎么闯过去?” “先看看再说。”谢玉盯着远处,“我总觉得他们似乎也没有多少办法。” “快看!”顾轻锋叫起来。 他们已经看到了,几名圣者走上前去,齐齐一拳击在那小屋的青砖上。 以圣者的能力,别说是一名,一名都足够让这小屋土崩瓦解,而实际情况却是这几名圣者轰击小屋发出一声熟悉的巨响,和他们之前在第三道宫门外听到的一样,那青砖墙塌陷下去,然而却又飞快恢复原样。 ……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攻击过一样,小屋仍然完好的静悄悄地伫立在原地。 叶无莺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过去,上官家的人会下令把我们击杀当地吗?”遭到几百名圣者贤士围攻的话,他们再厉害也没用啊。 “他们——或许并不真正是一伙的。”司卿忽然说,“如果上官家当真能下令击杀我们,为什么又要阻拦我们过来?还不如让我们跑过来送死,不是更符合他们的心意。” 这话说得十分不错。 谢玉微笑着,“怎么样,要不要冒一下险?说不定也是上官家故意让我们这么认为,只要走出去,等待我们的就是雷霆一击,想要逃走都很难。” “这么大的架势只为了引我们进入圈套?”叶无莺摇摇头,“不是我看轻自己,恐怕我们还不值得如此。” “如果只是顺势要干掉我们呢?“顾轻锋也担忧。 司卿却直接说,“如果上官家真的掌握了面前的力量,他们根本不必等到这种时候,早就可以造反了,这么多的圣者贤士,再多几个赵申屠也扛不住。” “不用担心。”叶无莺忽然笑起来,“我们也不是没有底牌,若是司卿猜得不错,那女人也是一名天巫,或者可以封住我们的洞天,不让我们逃走,然而我不一样,我的洞天……根本不受这些规则限制。” 因为他的,实际上是空间啊。 “形势不好,我会将你们一起拉进去。”叶无莺认真地说。 谢玉噗嗤一笑,“所以,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有惊无险。 五人再不犹豫,从宫墙上一跃而下,缓缓朝着那栋小屋走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 上官家的家主也在人群之中,缓缓皱起了眉,他没想到叶无莺当真有这样的胆气。那个英武俊美的青年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这让他感到格外不爽。 赵申屠到底是走了什么运气,连一个生在外的私生子,都能优秀到这种地步,让人实在高兴不起来。 一行五人,却强势到这种地步,竟对着三四百名圣者贤士而毫无畏惧。 此子前程,必不可限量。不少大世家的圣者贤士忍不住后退一步,暗自想着,他们之中总有那么几人知道当年他出生时候的那件奇事的,心中更是感慨—— 祖巫批命之言,恐怕不假。 第135章 上官家的家主上官梁是个面容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瞧着不过五十来岁,但实际年龄应当接近百岁之龄,这会儿他阴沉着脸,却是无法再维持着笑容。 “你居然还敢来。” 叶无莺微微一笑,“为什么不敢?” “你就不怕死吗?” 叶无莺思考了一下,诚实地说,“其实我还是怕死的。”尤其死过一次之后,“但是我相信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上官梁差点被他气得一个仰倒,冷冰冰地盯着叶无莺看了一眼,他到时想下令让这些圣者贤士将他击杀当地,但就像他们猜测的那样,面前的形势其实比想象中还复杂,他反倒不能有所妄动。 这么一股庞大的力量,他也想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根本不可能。面前这么多人,仔细数数的话大概分数十数股势力,若是他贸然动手,恐怕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余人见叶无莺和上官梁是敌非友,甚至有不少人都暗自露出了微笑。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不认识叶无莺,也从未见过他,正猜测着他的身份,看到他和他身旁的四人,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诸位听我一言,此人乃是赵申屠之子叶无莺,他态度未明,只怕顾念父子之情,站到赵申屠那边,妨碍我们大计——”上官梁果然不肯放弃,想要再坑叶无莺一把。 却听那个薄纱覆面的女子轻笑一声,“上官大人为何如此天真,利益面前难道还有父子吗?更别说还是这帝王与私生子。” 这话一说,竟然让上官梁都噎了一下,随即反击道:“这孝道乃是人之根本。” “忠君也是一般,可现在你在做什么?”司卿淡淡说了一句。 大殷还是很讲究忠君爱国忠孝两全的,这忠还要摆在孝之前,让上官梁彻底无话可说。 这时旁边一个圣者轻笑一声,“上官大人若是想对付他自可动手,我们绝不参与便是。” 众人竟然纷纷点起头来,用热切的目光打量上官梁和叶无莺。 上官梁气得要吐血,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若是他动了手,以叶无莺他们的强大,即便是能拿下也会有不小的损失,此消彼长,于接下来的计划很是不利。 他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竟然连这点儿时间都没争取到,简直废物。 “现在要想的是怎样打破这里的防御。”一个面容冷峻的圣者开口说,显然对上官梁和叶无莺的矛盾根本没有兴趣。 叶无莺观察着这里的人,按照那女人的说法,他们肯定是为了利益才会集中在这里,可到底是什么呢?他对此事一无所知,面前这些人能来,肯定是知道的。 然而现在却没有能打听消息的时机。 他们仍然在轰击着那栋小屋,可是不管怎么打,这小屋哪怕被打得支离破碎,都会瞬间恢复原样,让众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进去的秘密只有赵申屠知道。”上官梁冷冷说,“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赵家这么多年能进入这里的不超过五个,赵申屠就是其中一个。” 也因此赵申屠一天比一天更强,刚开始帝位或许不那么稳当,后来却越来越稳。 叶无莺抱着手臂看着,然后将实现落在那扇黑色的门扉上。 这门看着也很普通,甚至瞧着有些陈旧了,木质门板上都有了几条细细的裂缝,屋子里似乎点着一盏灯,有些许昏黄的光线透出来,并不强烈,从那无法破坏的窗纸往里看,只是一灯如豆。 他往前走了几步,司卿四人自然也随他往前走。 于是,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么多圣者贤士的虎视眈眈中,走到了那扇木门前。 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敲了敲那扇门,在一片死寂中,众人都听到了那清晰的“咚咚”两声。 门内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应,众人松了口气,然后觉得这才正常,正想继续讨论怎么打破它,却见那黑色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叶无莺身后那四人消失不见,他几乎是瞬间一脚踏了进去,然后——然后他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上官梁失声叫了起来,声音尖利。 站在他旁边的女子轻笑,“他将那四人收入了他的洞天呢,真是古怪,我明明放了巫阵,本该锁住洞天才是……”她想的是司卿难道有克制此类巫阵的方法?竟然能让封锁洞天的法门失去效果。 众人几乎是疯了一样冲到了那扇门前,不少人开始大声拍着门板,然而,这回门内却是真的丝毫没有反应了。 “大家不要急,试着像他刚才那样慢慢敲!”终于有人大喊了起来,“如果能进去的话,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场面这才安定了一些。 然后排在最前的一位圣者学着叶无莺刚才的样子,轻轻敲响了门扉,因为心中忐忑,他敲得很是小心翼翼。 这时忽然有个细如蚊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谁?” 他心中一跳,犹豫了一瞬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之后却一片沉寂,再也没有了反应。他愣在当场,怎么等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 “走开,我试试!”后面一个圣者很着急,一把把他推开,急吼吼地上前敲门,可是和他前面那人的待遇一样,怎么敲也没用。 场面一时间又有些乱了,众人尝试了各种方法,试图去敲门进去,但完全没有用处。 那扇门死死闭着,根本没有打开的意思。 “你们听到那声音了吗?”之前第一个敲门的男子忽然问。 “有声音?” 再问下去,就发现他们之中有小半的人听到门内问过“是谁”,其他人索性连声音都没听到。 上官梁紧紧皱着眉头,看向那些听到声音的人,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什么共同点,却忽然心中一动。 这些人几乎都是世家之人,包括他自己,绝大部分都是世家的家主或者老祖宗之类的人物,那些全然没有听到声音的,却几乎都是寻常圣者贤士。 “难道是因为这个?”他眉峰紧锁,就算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到底要怎么进去呢? 正在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叶无莺已经走进了小屋,他的面前景象十分简单,一盏油灯,一张木桌,两张木椅,还有一张窄小的木床,床上的一席棉被看着很旧了,显得有些薄。 他左右看了看,这小屋怎么看都相当正常,但是从外面看就知道,这里觉不正常。 这时,旁边的布帘忽然被人掀开,叶无莺身体紧绷,防备地看过去。身为圣者,他之前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声音。 “是你!”叶无莺几乎失声叫起来。 来人居然是赵申屠。 他穿着简单的麻布衣衫,这衣衫也很旧,穿在他身上还有些短,露出手腕脚踝那分明的骨节。即便年纪已经不轻了,赵申屠看着仍然英俊得惊人,长眉锋利,眼瞳深深。 “想不到你也进来了,”他开口说,忽然一笑,“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将手上的碗放下来,竟然是两碗阳春面,清汤寡水,除了面条之外,就两根青菜叶子,瞧着寡淡到叫人根本没有胃口,“吃吧。” 叶无莺反唇相讥,“你的儿子可不少,难道他们也个个都能进来?” “当然不行。”赵申屠拉开其中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准备吃面,“如果这么简单的话,这里早就人满为患。” 叶无莺皱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说这儿?”赵申屠指了指对面那碗面,示意叶无莺坐下,“这里是皇宫。” 叶无莺:“……”他当然知道这里是皇宫啊,只是这个屋子和皇宫根本格格不入好吧? “不是你理解的那个,这个小屋,才是真正的皇宫。”赵申屠笑了起来。 叶无莺不懂,也对这面条毫无兴趣,他从空间里掏出了一块甜香四溢的馅饼,外加两碟子培根煎蛋,两碗龙虾汤,才算是有了点胃口。 这个举动却让对面的赵申屠彻底僵住了,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 “到这里你的洞天还能用?”赵申屠不客气地抓过一块儿馅饼,显然他也不是那么喜欢阳春面,不过恐怕这里并没有其他食物。 叶无莺也愣了一下,“不能用吗?” “当然。”赵申屠回答,“我还试过用洞天带人进来,可是失败了,我一进来,他就会被从我的洞天里弹出去。进来之后,洞天就好似不复存在,根本不能使用,只能讲这里的规矩。” 叶无莺:“……” 好吧,他的是自带的空间,而且和他成为圣者之后的洞天完全结合在一起,他压根儿就没察觉到洞天被封住,或者说,他的洞天根本十分正常。 赵申屠思索了一会儿,暂时抛开了这个问题,他靠着叶无莺取出的食物饱餐一顿之后,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叶无莺看向他,“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为什么叫皇宫。” 赵申屠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气运吗?” “气运?” “要进入这里有两个条件,”赵申屠伸出手来,他的手掌显得有些大,于是愈加显得骨节分明,“第一,是圣者或者贤士,这个条件就能刷掉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第二,此人身上有王者气运。” 叶无莺瞪大眼睛,一时间错愕无言。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赵家那些成为皇帝的人不都能进来?”叶无莺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赵申屠的唇角露出一丝兴味的笑,“气运这个东西本就虚无缥缈,要满足这两点其实并不容易,即便身为皇帝,也不一定有王者气运,原因很简单,若是他们不姓赵,只凭着他们自己,可不可以打下一片江山成为王者?” “答案是不行,那他们就进不来,哪怕他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行。” 叶无莺若有所悟,他想起了自己的艾尔沃德,想起他刚攻下的布里廷。也就是说,满足条件的不一定是真皇帝,只要有能力成为国王就够了,这就能称之为王者气运。 “所以,我虽也是继承了皇位,但是,即便让我离了赵这个姓氏,我也一样能够成为王者!” 那些赵家的顽固老头儿,什么胆大妄为的上官梁,他妈都是狗屁! 赵申屠坐在他的对面,气势惊人,眼神傲然,哪怕他这会儿穿着最为朴素的布衣,黑发也只是随随便便地束着,没有龙袍,没有高冠,别无坠饰,连人也显得很是清瘦,但是叶无莺却感觉到了—— 不管什么情况下,他瞧着都像是一位帝王。 那么霸道锋利,睥睨天下,不可一世。 第136章 “那这里究竟有什么用?”叶无莺脸色平静地问。 外面那些人应该还在想办法闯进来,他在外面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栋小屋一遍遍被损毁又恢复原样,可是在里面,却安静极了,什么动静都听不到,这小屋果然有点儿邪门。 赵申屠搅了搅已经糊掉的面条,似笑非笑,“我说了,这里是皇宫。” 叶无莺看了看这个简陋到比贫民窟里的房子好不了多少的屋子,一副“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赵申屠这才怡怡然站了起来,“想到我的屋子里去看看吗?” “去!”叶无莺毫不犹豫。 赵申屠带着他往左侧的屋子里走去,一掀开布帘,叶无莺就惊异地发现他这里比自己那里要好得多了,至少像个富贵人家的卧房,高床软枕,雕花窗格,甚至有单独的耳房和隔间了。 当然,与赵申屠口中的“皇宫”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不过,叶无莺若有所悟,“难道这房子是会变化的?” “这么快就发现了?”赵申屠朝他看来,“你可知道上官梁为何处心积虑要进来?” 叶无莺摇摇头。 “因为这里修的不仅仅是武道,更是王道。”赵申屠冷笑一声,“我早知他有不臣之心,却从未将他放在眼中,只因他根本就没可能成功。我知道他在这十数年里偷偷到这门外不知多少次,然而再如何处心积虑,也没得到这里的承认。” 叶无莺挑起眉,“可是外面的形势可不大好。” “我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期,才顾不得他,等我腾出手来,他不过是一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担心。”赵申屠平静地说,“只是我此次突破甚为凶险,方才耽搁到现在,想不到你竟然进来了。” “甚为凶险?” 赵申屠眯了眯眼睛,“人的资质水平总是慢慢提升的,想必你灵器也见得不少,巫也有用巫器的,此物却是天下第一灵宝,名为‘天下江山’,传闻数万年前,人皇驾此异宝,江山涨一方,宫室多一间,可有万里江山,便有巍峨皇宫,金碧辉煌,犹如天上宫阙。” 叶无莺心中清楚,恐怕此物修的是王道气运,怪不得上官梁哪怕联合其余势力,也要想办法闯进来。 “至于到底为何凶险,你回去便知。”赵申屠轻轻一笑,“白日你可留在自己的屋子里修炼,即便是剑气将那屋子彻底毁损也不必担心,顷刻便可恢复原样,此处灵气充裕,对身体极有好处,在此地修炼一日,可抵在外三日。” 叶无莺见他明摆着开始逐客,只得站起身来朝自己那简陋的小屋子走去,却听到背后赵申屠忽然说—— “若是我什么时候出了事,你便持此诏书,联合皇后,登基为帝。”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叶无莺一把抓住那黄娟诏书,转过头去皱眉看他。 却见赵申屠的神色并不如何严肃,甚至带着某种戏谑的表情。 “什么意思?”叶无莺瞪着他。 赵申屠懒洋洋地回答,“当然,若是我还在,你就别指望那诏书有用,或许你可以试着刺杀我,虽然我觉得根本不会成功。” 叶无莺冷笑一声,“算了吧,祸害遗千年,你才没那么容易死。这玩意儿不管是试探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都不想要!”他直接把诏书扔了回去。 谁稀罕。 “有志气。”赵申屠反倒赞赏地说,“你能进来这里,说明你在那遥远大陆也积攒了一些王道之气,有臣服于你的臣民,有建立起来的王朝制度,我倒也想看看,你如何在那里打出一片万里江山。” 叶无莺懒得再听他说,掀开布帘就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屋。 四处看看,仍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赵申屠那边已经彻底没有了声音,叶无莺看了看狭窄的小屋,觉得司卿等人还是留在他的空间里要舒服一些,和他们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众人都感到很惊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 可是,凶险之处到底在哪儿? 为了知道这一点,叶无莺没有回到空间里去,他在这小屋里练了一会儿剑,将屋子里的东西都劈得粉碎,果然如赵申屠所说,顷刻间就恢复了原样。等到有些疲惫,他躺到那硬邦邦的板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然而,却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殿下、殿下!”尖细的声音中带着慌乱,“快,那些叛臣快要来了,快跑!” 叶无莺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立刻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披上外袍在那几个太监的保护之下往外跑去。 明明该是很混乱的状况,他却头脑很清醒,经历过穿越重生,他对眼前事的接受程度比想象中还要高,比如脑海中多出来的这段记忆。 他这会儿的身份是一国太子,可惜他那父亲沉迷求仙之道,弄得天下乌烟瘴气,这会儿叛臣入宫,打的是清妖道的名号,却也要趁机杀死他,自己黄袍加身。 “啧,初级任务?看来可没那么简单。” 是的,这只是初级任务,没有什么冷冰冰的系统音之类,他很清楚现在自己经历的是什么事,恐怕这就是所谓的王道锤炼了。 最初级的这一关并不难,因为他有太子的身份,还有几个忠诚于他的将领护卫,甚至有极有骨气忠君爱国的文官追随,这样要打下一个天下来,难度等级要相对低很多。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外挂居然还在! 将司卿四人放出来,叶无莺遣开那几个太监,将情况大概说明了一下,“到这里之后,我几乎就成了一个普通人,”他叹了口气,“大概只比普通人的身体稍稍强健一些,就算要重新练起来,恐怕也没那么快。”换了个身份,他的容貌没变,圣者的身份却被剥夺了。 谢玉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夜,惊叹说,“这也太真实了!” 司卿伸出手,感觉这个世界的天地气息似乎十分浑浊,他仍然可以调动巫力,比起正常的世界,这种浊气无疑会稍稍削弱一些他们的能力,但同理,这个世界的人要修炼的话,恐怕永远不可能到达正常世界的高度。 “这是件好事,”司卿平静地说,“无莺受这里的规则限制,我们却并不,我们的强大会彻底破坏这种平衡和规则,端看这灵宝会不会将我们强行剥离出去。” 顾轻锋点点头,“可以试试。” 司卿一笑,“不过我觉得灵宝多半没有这样的智慧。” 阿泽也笑,“这下是我们保护大哥吗?” “是哦,莺莺居然变得这么弱,好难得。”谢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从司卿溜到了他的身上,啧啧,本来莺莺压制天巫大人毫无问题,在这里可就不行了。 不得不说,小伙伴们到现在还误解着叶无莺和司卿之间的上下关系。 叶无莺完全无视了她的调笑,“而且我可以感觉到,如果在这种地方死去,现实中身体也会受到严重的损伤,怪不得赵申屠说他这一次会有些凶险。” “怕是之后会越来越难吧?”司卿推测着。 不过这种初始级别,对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困扰。 在这个未知的空间待了一个月的时间,叶无莺再睁开眼睛就回到了空荡荡的小屋里,等到晚上睡过去,就又到了那个空间,如此不过三四天的时间,也就是说那未知空间的三四个月,就搞定了这个考验,成功登基为帝。 一朝完成任务,他住的简陋小屋就变成了一般人家青砖瓦房的模样,床和桌椅都显得像样多了,也多了个小厨房,赵申屠那边肯定是有完备的厨房的,但是指望他亲自动手做吃的?能有阳春面就不错了! “也不知道升到赵申屠那种级别要多久。”叶无莺想着,但恐怕并不容易,他有小伙伴的外挂,肯定比赵申屠要容易一些,他可是全屏着自己拼到现在的,当真极不简单。 怪不得他待在这里就完全不想管外面如何,着实不是自己能够选择,一个考验没有完成的时候,根本不能离开这里。 叶无莺在这会儿走到木板门前的时候,清楚知道自己只要推开门就能走过去,只是才过了三四天,恐怕上官梁他们还守在这里,出去也讨不了什么好,他就索性留下了。 白日练武,晚上休息,如此过了几天,他才接到了第二个考验。 这一回,他是王爷之子,随着父亲造反,哪知道刚开始他父亲就被一支流箭射中一命呜呼,于是他只能自己干。 这个考验也不算太难,毕竟班底都是现成的,不过要一步步打到京城去,要治理自己的封地和后攻下的那些土地,也并不容易。叶无莺甚至不需要动用到空间里那些改装车和灵力枪炮,就可以解决掉眼前的这些麻烦。 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在登基为帝之后,他又当了“两年”皇帝,才算是完成考验。 “都一个多月了,上官梁他们还守在外面吗?”叶无莺想着。 现如今他的住处已经像一般的小康之家了,里外被隔成两间,青色布幔作为隔挡,地上铺着青砖,连窗格都变得精致许多,当然,距离赵申屠那个水准还有很大的距离。 司卿站在叶无莺的身边,他感到叶无莺身上的气势更加深沉了一些,显然这些个所谓的王道考验对他其实有相当不小的影响。 “不如在这里多留一阵子,如果出去了再想进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上官梁肯定将这里守得密不透风。” 叶无莺点点头,“我去看看赵申屠还在不在。” 现在于他比较有利的反倒是赵申屠闯过这一关,出去收拾了上官梁,他进出这里才会变得比较自由。 “就算他现在已然出去,也没那么快能平息局势了。”司卿说着,“上官梁能叫到这么多人,恐怕关于此处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世家的高手汇集于此。” 叶无莺微微一笑,“回头出去帮他一般也就是了。” “这会儿决定站到他那边了?”司卿挑起了眉。 叶无莺轻笑出声,“是啊,和赵申屠这人并不能谈感情,却可以谈利益。”他缓缓说,“否则他怎会如此好心,我进来就请我吃面,还弄个诏书出来迷惑我,我才不信这王道考验能真让他觉得危险到无法迈过,这家伙的自信心从来都膨胀到顶天的地步,会因为所谓的‘凶险’而搞什么诏书?笑话!” 司卿平静地说,“这是他在以利相诱。”让叶无莺彻底倒向他那一边去,他知道用所谓的情感根本打动不了叶无莺。 “是啊,反正赵申屠从来也没什么底线可言。”叶无莺眯了眯眼睛,“他有能力,却也从不会拒绝更简单的道路,比如当年他不喜欢皇后太史映徽,可是能让他走的路稍稍容易一些,他就娶了她。” 这样一个人其实比纯粹傲慢到只身闯关的更可怕,因为他为了成功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方法。 他看不上上官家,并不将上官梁放在眼里,出去之后或许会有点小麻烦,凭他的能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可若是叶无莺愿意掺一脚给他省点力气,他又何乐而不为? 赵申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冷静自私,理性通透,在他的身上不要指望有任何温情脉脉。 如此,才是无情帝王。 第137章 叶无莺去隔壁串了一下门,发现赵申屠已经不在了,自己在过那两个考验的时间里,赵申屠必然又过了一关,因为看他的住处比之前更加富丽堂皇。 于是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直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四周静悄悄的,这个被宫墙围住的巨大广场空无一人,叶无莺将司卿等四人放出来,五人一起朝着不远处的宫殿跑去。 赵申屠果然已经回来了,皇宫内的氛围与之前大不一样,禁卫似乎被换过一批,乍一看去都是陌生面孔。迎头撞上一个年轻英武的侍卫,他一见叶无莺就恭敬地说,“叶将军请随我来。” 很显然叶无莺的行动都被赵申屠算到,他正派人在这里等他。 方才“出关”,至少皇宫就立刻回到了赵申屠的掌控之中。 叶无莺总算理解了赵申屠没事就要闭个关的原因,幸好考验的时间与现实时间并不对等,时间流速会被拉快很多,第一个考验里一个月相当于现实一天,到第二个考验几乎要接近一个半月才会相当于现实一天,这样下去,赵申屠现在完成考验的时间或许现实只有一个月,事实上在考验中指不定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怪不得这个人年纪也未必有多大,身为帝王的时候却深沉可怕,即便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也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不得不说,那个“天下江山”的灵宝果然是天下至宝,若是消息真的完全传出去,恐怕大殷没有人会不对它趋之若鹜,即便是自己不能用,谁知道家中有没有晚辈有这个资质?所谓王道气运,不试一试怎会知道没有可能? 如果和叶无莺猜想的一样,他是因为成了艾尔沃德荒原的领主,又打下了布里廷才有了所谓的王道气运,那旁人未必不能效仿一二,一个不好,大殷眼见就是一场祸乱在眼前。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叛上一叛,才知自己是否有气运加身,若只是世家之主,即便是盘踞一方,绝对也不会有此等可能。 更可怕的是,上官家多半将消息泄露出去,所以当时围聚了那么多的圣者贤士,他们彼时不知道进入那里的条件,经过一段时日却未必没有绝顶聪明的人生出某种猜测。 因为叶无莺进去了,他和赵申屠能有什么共同点呢? 很多事并不是秘密。 所以当叶无莺踏入殿中的时候,赵申屠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显然上官家并不能造成他多少困扰,然而因为消息的泄露,让他这样的王者都感到很棘手。 “我有件事要交给你。”他让叶无莺遣开司卿等人,直接开门见山,根本不绕弯子。 叶无莺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 赵申屠走到他的面前,似乎在重新审视着他,然后缓缓说,“我要把一个东西暂时交给你,你带着它赶紧离开大殷,走得越远越好,消息决不能泄露。” 听到这话叶无莺心中一阵猛跳,“你是说——” “你身边的那个司卿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做到利用巫阵造成天机混沌,并混淆灵阵定位,你一走我会毁掉从大殷通往那片大陆的所有灵阵通道。”赵申屠缓缓说,“三年,这三年内你不要回到大殷来,我会把一切尾巴都扫除干净。” 不用他具体说,叶无莺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顿时心脏一阵狂跳,“你就这么放心我?” 赵申屠冷笑一声,傲然说,“我不是放心你,而是对自己有信心,更何况掌握这东西哪有这么容易,除非你当真能在三年内使它成为真正的皇宫,否则它就是无主之物,但我手中有成为它半个主人的办法,你即便是得了去又能怎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想,便可知道它在何处。” 叶无莺心中了悟,恐怕他能够随时定位这玩意儿到底在哪儿。 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要交给叶无莺的自然就是灵宝“天下江山”。 只见赵申屠右手在半空中凭空一抓,便有一个圆球出现在他的掌心,这圆球通体好似琉璃所制,晶莹透明,球中有一精致小屋,青砖黑瓦,正是那之前伫立宫墙内的小屋模样,仔细看去,却见它一檐一瓦都格外精致,仿佛就是那栋小屋被缩在了这个圆球内。 “若非你能够进入它,我即便是想把它给你也是无用。”赵申屠冷冷说,“所以我并没有其他选择。” 此物不是人人能够收取,叶无莺进入过它,就在它身上留下过烙印,它会认得叶无莺的气息,才能够接受他,不会令他遭到排斥,如果换成其他什么人,永远都别想将此物抓在手中,除非先得到它的承认。 “今天之内,你必须离开大殷。”赵申屠一字一句地说,“我命人在原地放置了一栋一样的小屋,但顶多到今天天黑,这件事就会被戳穿,你之前带走的人我先不计较了,之后从大殷通往那里的灵阵将全部被摧毁,记住,让那位天巫在你之前布置灵阵的地方混淆天机。” 叶无莺点点头,“我明白!” 之前撒蒙奇那座古堡的坐标已经泄露出去,若不这样做,还是有人可能会追到艾尔沃德去。 “你只有三年的时间。”赵申屠凝视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不知道闪着什么情绪,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之后,我们说不定是敌人,想想那个场景,倒也十分有趣。” 叶无莺心中一紧,知道他说得是实话。 同一个地方不需要两个真正的王者,赵申屠觉得他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真的让“天下江山”成长成巍峨皇宫,自然也就无法真正掌控它。要知道,赵申屠自己可是掌握着这东西超过十年时间了。除非叶无莺此生留在那遥远大陆再不归来,否则他只要回到大殷,就永远是赵申屠的心腹之患。 赵申屠还“年轻”,以他的武学水平和这个年代的平均年龄计算,他正值壮年,还有许多年可活,哪怕叶无莺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温情脉脉的意思。 王者之争,从来都是孤途,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 他此时,只是为了这天下江山,而暂时舍弃“天下江山”,大殷不能乱,他有自信三年内将那些蠢蠢欲动的苗头都彻底浇灭。 所谓世家,也舒服得够久了,这件事里可不仅仅有上官家的影子。赵申屠冷冷一笑,真正背后的那只老狐狸,还没露出狐狸尾巴呢,徐家看似大愚若智,只求明哲保身,竟是没有丝毫锐气,这样的大事都丝毫不敢参与,实则大智若愚,当他真的看不透? 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哪有这么容易! 他的身边看似危机重重,实则抽丝剥茧,恩威并施,顶多也就需要三年的时间,即便是镇压屠杀、血流成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赵申屠冷漠地想着,最后看了一眼他这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长起来的儿子,心中不无警惕。 赵申屠从不看轻任何敌人,他自信骄傲,却并非傲慢自大,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可不仅仅靠的是狠辣手段。 “如此,你走吧!” 叶无莺转身离开,感觉赵申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犹如芒刺在背,他一直维持着高度的警惕,总觉得赵申屠可能下一个瞬间就一剑袭来要自己的性命,那种深沉可怕锋利嗜血的眼神足以叫人不寒而栗。 待得走出殿门,他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停下脚步看了看深深的宫室,他知道下一次见面,他们大概再不能维持这样和平的假象。 “无莺。” 叶无莺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身便装的张将军,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正朝他看来。 让他心中一惊的是,张衣白整个人就好比一把藏入剑鞘的利剑,他竟然半点都没感觉到他的气息。要知道,在西荒的张衣白,锋利锐意霸道狂放,那种逼人的气势从来都让人不由心生敬慕,那是一种强者之势,可如今偏像是重剑藏锋,那种感觉瞬间变得内敛幽深起来,带着某种叫人捉摸不透的可怕。 十年磨一剑,张衣白在西荒待了不止一个十年。 叶无莺心中若有所悟,恐怕赵申屠是故意放他出去,最终磨出了这把似是无锋,杀机暗藏的绝世之剑。 一时间,他的心中复杂,想起张衣白提及赵申屠时候的口吻,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懂得多,并非表面看的那样。赵申屠一步一子,许多事早有预兆,也许他早就料到了今日之局,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恰好对世家动手。 只是这大殷万里山河,难免要受一些风雨摧折。 “张将军。”叶无莺垂下眼睑,轻轻叫了一声。 张将军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他也是聪明人,有些事恐怕看得极其通透。 叶无莺再次提起脚步,叫上司卿四人,直接返回了风月阁。 这里仍然是一派风流妩媚,莺歌燕语,歌舞升平。 “走了?”司卿回过身来看他。 叶无莺最后看了一眼这初冬的大殷京城,毫不留恋地走了过去,“嗯。” 明明此处才该是归乡,偏偏是艾尔沃德让他感到更安宁平和。 天色将黑,远行不归。 第138章 艾尔沃德的气候要比京城温暖很多,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其他人根本就想不到赵申屠可以将“天下江山”给别人,若是换成他们,不管是谁恐怕都舍不得将这东西交出去,即便是怀璧其罪,这样的异宝还是握在手上比较安心。 此时也就看出了赵申屠非一般的魄力。 至于叶无莺嘛,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要拒绝?送上门来的好处,不拿白不拿。 “三年?”谢玉朝叶无莺看来,“来得及吗?” 作为小伙伴,他们自然力求要帮着叶无莺将这玩意儿占为己有,至于赵申屠?呵呵,谁管他。 司卿已经开始布下巫阵,一时间天地变色,他如今操纵天地元气比几年前不知厉害了多少,要混淆天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是天巫也不是个个都能保证成功,偏他做起来举重若轻,从容自如,仿若没有半点难度。 灵阵已毁,他们一时间也回不去大殷了,所以这一次原本留在大殷的人几乎都撤了回来,只留下寥寥几条暗线,这三年里也以低调为主,在谢玉等人的洞天里,都放着大量物资,包括一些必须的灵能机械、灵石,再有就是一些茶叶种子、丝绸织就和瓷器烧制之法,包括一些基本的农用书籍。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们甚至做好了不是三年,而是长期回不去大殷的准备。 “反正不管来不来得及,我又不准备还,他若真要来拿,有本事就来艾尔沃德抢。”叶无莺冷笑一声说,这里可是他的主场,赵申屠来了试试? 大殷这会儿已经入夜,艾尔沃德却是白昼,偏此时黑云密布,竟是瞬间转昼为夜,一道巫阵布下,似那星落如雨。 叶无莺朝司卿看去,他的神色严肃,从未如此慎重过。 “没问题吧?”顾轻锋有些担心司卿。 一层、两层、三层,层层叠叠的巫阵落下之时,一时间整个艾尔沃德都笼罩在那一片璀璨绚烂的无边星空里,无数的星子飞舞,如烟花绽放,美得让人能够忘却一切。 这样大的巫阵司卿从未用过,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因此几乎是竭尽所能。 艾尔沃德的平民一个个抬着头,痴痴看着这样绝妙的美景,天地变色本该让他们骇然失色,然而这片“星空”美得叫人心醉神迷,实在生不出害怕的情绪,哪怕白昼变为无边黑夜,也没什么让他们害怕的,有人甚至伸出手来,看看能不能接住那落下的星雨,然而,那明亮璀璨的光芒只是虚幻地穿过他们的手掌,近而消失在空气里。 正顺利布下第九重巫阵,司卿的脸色忽然一变,他发现有一股强横的巫力正盘旋而来,似乎在追寻此处,这必然有一名十分厉害的巫正在利用卜卦推算之术,重新定位此处所在,哪怕灵阵被毁,只需有了所谓的“坐标”,自然能重新布下灵阵,从而追到此处来。 必不能如他所愿! 司卿咬破嘴唇,喷出一口血来,血色深浓,落在眼前袖珍版的小小金黑色巫阵上,血光大盛,他所有的巫偶都飞天而出,包括之前得来的肯兰和他的七十二骑士,一时间巫力大涨,天地混沌,连站在不远处的叶无莺都感到一阵心悸。 巫永远是这个世上最难理解的那一群人,他们的力量最无法解释,这会儿即便是他想帮助司卿,都想不出什么办法。 忽然,他看到司卿头顶的星云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闪烁,使得那一片星子都有些明灭不定。 叶无莺想也不想,腰侧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长剑出鞘,一剑刺天! 遥远的大殷京城,一个正借助某件强大巫器试图强行撕裂司卿巫阵的女人顿时脸色一白,巫力反噬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就彻底失去了司卿的踪迹,显然那混淆天机的巫阵已经起了作用,再想要抓到他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她睁开眼睛,那双明媚美丽的眼眸里冷漠如冰,并不为此时的失败而感到恼怒。 在她的身旁坐着一个乖巧美丽的女子,正是一身白衣的王临初。 “楼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女子轻笑一声,开口说,“步步为营计划了这么久,想不到还是棋差一招,这个赵申屠果然是个人才。”她瞧着是个年轻女子,之前在宫内与叶无莺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柔婉动听,这会儿开口说话却如同垂死老妪,嗓音沙哑粗劣,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他们也躲不了多久的,必会很快落入楼主的掌握之中。”王临初笑盈盈地说。 这曾在宫中与叶无莺有一面之缘的蒙面女子,竟然就是春山楼的楼主,也是一名强大的巫。 “那人还在不在?” 王临初服侍她站起来,彼时看她还好,这会儿瞧着这女子,身上有种异样的违和感,身体容貌明明都很年轻,嗓音口吻包括眼神姿态,都仿佛老态龙钟,带着老年人独有的那种暮气。 “还在,楼主要见他么?” “嗯。”她点点头,“晾了这么多日子,也该见一见了。” 王临初无声地穿过回廊,到了春山楼中一座单独的小院,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他瞧着已经有些年纪了,面色也显得很憔悴,然而一双眼睛仍然明亮,乍一见他,连王临初都恍惚了一瞬。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英俊。 时光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仅仅是眼角的细纹,在他的身上,有种沉淀下来的犹如美酒一般醇厚的醉人魅力,连那眼中带着疲惫的沧桑都能让女人心跳加速不能自已,这样的男人,远比那些年轻俊美的男人更迷人更叫人无法抗拒。 面对他,连王临初这样已经被制成偶人的女子都忍不住柔和了脸色,垂下眼眸轻轻说,“叶先生,楼主要见你,请随我来。” 若是叶无莺在此恐怕要被吓一跳,这男子竟然是他遍寻而不得的叶其允,原来他一直躲在春山楼里。 这边春山楼主失败,那边司卿却彻底松了口气。 叶无莺几步上前,扶住了司卿,司卿脸色苍白,靠在他的肩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幸不辱命。” 显然,巫阵已成,大殷那边想要再通过灵阵前往这边彻底不可能。 叶无莺叹了口气,“你辛苦了,我先带你去休息一会儿。” “赶紧去吧。”谢玉说,“放心,善后工作我们会做的,我让阿泽去一趟阿伯特那边,通知一下青素姐他们。” 他们回来得太突然,很多事还没和青素等人通过气,这段日子艾尔沃德和布里廷的情况,也要他们来商量一下,还有就是从大殷带来的那些“大人们”,到底要怎么安排。 叶无莺放心地点点头。 将司卿拦腰抱起,叶无莺几步就跨入了撒蒙奇这座古堡里他的房间。 放心地靠在叶无莺的肩上,方才他确实大耗心力,有些元气大伤的意思。他原本身有痼疾,只是这么多年各种机遇养下来,基本已经痊愈,后又用龙血滋养,身体早就已经不是问题。 但此次耗费极大,一时间牵动根本,病情竟然隐隐有复发的趋势,是以司卿自己也知道这会儿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修养。 “没事吧?”叶无莺看着司卿的脸色感到有些担心。 此生他对司卿的感情着实称得上复杂,从一开始的憎恶疏远,到渐渐平淡如水,再到相扶相依,他自问回不到曾经的浓情蜜意炽烈深爱,可是眼前人却无疑早印刻在他的内心深处,使得他两辈子眼中再无法看到其他人。 不论是爱是恨,此人始终是他心中唯一。 从空间中又取来一碗龙血,司卿只小口喝了些许,便嫌恶地推开了碗,“够了,再多于现在的我而言反倒不好。” 众人之中唯有他最不喜欢龙血这种东西,因为他嫌弃它的味道。 其实龙血并没有多少血腥气,闻起来甚至有种古怪的清香,甚至带着淡淡的甜味,只是看上去毕竟还是血液模样,因此司卿这样计较的人对这玩意儿如非必要,根本就不想喝。但他仍然喝了两口,因为他知道对现在的他有用。 幸好伤了些元气却并没有真的旧疾复发,养上一段日子估计就没事了。 将一块来自他空间的枫糖塞入他口中,叶无莺叹了口气,“你啊……” 等他脱去司卿外衫,替他盖好被子再朝他看去,发现司卿已经睡着了,他长长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鼻息稳定,只是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血色。仔细看去,他那头乌黑如墨的发中,竟然有一缕洁白如雪,显然是这一次太耗费心神,竟是叫那黑发都白了几丝。 叶无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便要起身,才发现司卿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不肯放开。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窗外早已经云散星消,蓝天白云天色正好,初冬的阳光落在窗台上,暖融融的叫人心安。 叶无莺反握住司卿的手,另一只手拨开他脸颊边的黑发,然后暗运巧劲,以指为剑,轻轻削去那一小束白发,手掌一缩,就悄然将那白发给藏了起来。 司卿这人计较得很,连衣着饰物都很是在意,素来是个矜骄的性子,若是让他发现自己有了白发,怕又要心情糟糕。 如此暗自想着,叶无莺将那一缕白发收好,决定不告诉司卿。 他却不知,上辈子他死之后,司卿曾为渐渐的,一日一丝,渐渐的,霜满白头。那几年的时光里,他曾平静地看着自己漆黑的发染上白雪一般的颜色,直至犹如垂死老人,身体一天天地坏下去,每日咳出的血都不知有多少。 所以他最厌恶血腥味,却不会在乎那一小缕白发。 因为早已习惯。 第139章 艾尔沃德迎来了又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农人看着满满的粮仓,满意地缩回了屋子,秋季的时候修整过屋顶,也不怕被积雪压塌,外面再冷,躲回烧着炭火的屋内立刻感到暖融融的。 几年前哪里能想得到他们还有这样的光景! 现如今,整个布里廷的中心已经由王都转到了艾尔沃德,他们的领主大人虽然没有称王,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才是如今布里廷真正的王者。之前王都那些贵族老爷都被下了狱,抄了家,包括几个敛了大量钱财的大人们,都被直接绞死了事,现在做事的都是领主大人带来的人,这么短的几个月里,布里廷上下已经完全变得不一样了。 “哎,今年你们要送雅莉去学校了吧?”回去的时候农人恰好碰上了邻居,随意闲聊了几句。 “是啊,只是不知道雅莉能不能通过测试……” 第一届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毕业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为领主大人效力,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他们都被安排了相当不错的职位,这时候大家才真正重视起这座学校来,很多人包括大贵族都开始想办法将自己的子女塞进学校里去。 又谈了一会儿儿女的情况,两人才各自回家。 撒蒙奇的建设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旧城修修补补也就算了,在旧城的东边又在建设新撒蒙奇,圈了一块极大的地,各种建筑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让他们想起了那座奇迹之城阿伯特。 除此之外,在距离艾尔沃德不远的斯林城,被圈定为重点建设的第三座城市,如果从布里廷的地图上看,斯林这座小城市事实上才是布里廷的标准中心——当然,是已经吞掉隔壁奥尔索帝国不少土地之后的新布里廷的中心。 奥尔索帝国的巴特利米被俘虏之后,几位辅臣扶持了他唯一的女儿,一个只有八岁大的小姑娘继位成为女皇,事实上当然是彻底架空了她,自从圣光城被攻破之后,奥尔索帝国就彻底丧失了和艾尔沃德那位领主对抗的勇气,签下几份割土让城的合约之后,才勉强保住了奥尔索帝国一时的平安。 强敌在侧,他们倒是想将帝国发展得更加强大,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国内渐渐分裂成三派,一派以巴特利米的老师为首,希望能赎回巴特利米,让他重掌皇权,因为他以前绝对算得上是一位明主。另一派却绝不愿意将到手的权利再还回去,希望维持现在的状况。剩下的一派却以巴特利米的姐姐萨琳娜公爵为中心,希望拱卫她成为新的女皇。于是奥尔索不仅没能强盛起来,反倒因为三派争锋,眼见着情况一天天坏下去。 阿伯特城仍然人流如梭,除了来来去去的商队,也多了很多特殊的眼睛。 跟着商队进城的拉科伦感到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他左右看着,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实则极其震惊。 其实关于这里的传闻已经随着那些吟游诗人传遍了整个大陆,但是绝大部分人也就只当故事听一听,并没有太当真。但也有人因此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不远万里赶来只为看一眼这座城市。 拉科伦当然不属于这样的人,他的前面后面各有几个强壮的骑士护卫,哪怕他们这会儿以普通的商队衣衫作为掩饰,实则里面仍然穿着贴身的轻甲,一个不好,他们能爆发出相当强大的战力。 他是卡丁帝国的一位伯爵,爵位不算太高,却算得上是帝国如今那位皇帝的心腹,这次远行是他主动请缨,花费了三个月多月的时间,终于赶到了这里。 除了他之外,他知道这片大陆上的三大帝国之中,其他两个必然也派了人来。 虽然大陆被分裂成了多个小国家,作为其中最强盛的三个,哪个都有一统这片大陆的野心的,只是暂时还做不到而已。因此大陆上又出了那个强盛的小国,都会列为他们的观察对象,以前的布里廷他们根本不放在眼中,新布里廷就不一样了,这位曾经的艾尔沃德领主连圣光城都能一朝攻下,战斗力实在是高得可怕,不容他们不重视。 事发后因为消息传递不够快,他们过了一段日子才得到消息,又准备了一段时间,于是才赶在年后到达了阿伯特。 听说艾尔沃德这边的新年和以往的规矩不一样,他们会隆重庆祝一个节日,被称之为春节,据说从那一天起,明明还是隆冬季节,就要被认为初春来临。街边的落地橱窗上不少还贴着亮闪闪的图画和“新年快乐”的句子,往前走看到城市广场的中心看到一棵巨大的雪杉树,上面挂着亮闪闪的彩灯,这会儿还没天黑,正是黄昏时节,不少霓虹已经亮了起来,当拉科伦看到那流光溢彩一般的街道时,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还有三天就要过节了吧?” “是呢。”商队的人对这会儿已经很熟悉,随口聊起来,“到时候城内会有盛大的庆典活动,不知道今年领主大人会不会出席。” 拉科伦抓住了其中的字眼,“每年过节这里的领主大人都会出席庆典吗?” “也不是每年啦,”那个商人吐出一个烟圈,论烟草,居然也是艾尔沃德这里的最好,“只是有可能而已,有两年他就没出席,不过就算他不来,他身边那几位大人肯定也是会来一位的。” 没听到确切的答案,拉科伦有些失望,他沿着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往前走,前方有两辆造型古怪的“马车”驶过,速度快得惊人,他往旁边躲了躲才没被擦到手臂。 “啧,这些人开车也不注意速度,若是被那些戴黄袖套的逮住了又要给他开罚单了。”那个商人幸灾乐祸地说,“一张就要罚好几百金币呢。” 拉科伦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就怕一说话就暴露自己的无知。 倒是他旁边一位年轻的骑士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车?” “唔,艾尔沃德这里才有的,据说是以魔法为动力的车,速度可快,可是特别昂贵,”这位商人叹了口气,“我们拉着货跑上几年也买不起一辆,倒是那些商会的弄了几辆回去。”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听说那些商会的买回去是想仿制的,请了几个精通炼金术的魔法师,最终拆了车却拼不回去,据说车里头复杂的魔纹和炼金零件复杂得不得了,根本仿制不出来。” 拉科伦听到这话想到的却更多,他一下子就记起了关于这位领主的几场战争,传闻中那快得可怕的行军速度,再联系到这些魔法车上,还有什么不明白了,一时间很有些忧愁。 听说过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等到他们在商队热心的介绍下住进了阿伯特最好的酒店,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璀璨的街景,一时间拉科伦竟然有些腿软,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会这么恐惧站在高的地方,站在落地窗边就好似站在高高的悬崖上一样让他不安。 可是不得不说,这里的一切都无可挑剔,高床软枕是雪白的颜色,瞧着十分干净,浴室有热水,也有明亮的镜子,连桌椅都显得很是高档。 “伯爵大人,您看这个。”一位骑士好奇地拧开了床前面一个方形东西上面的按钮。 悠扬的歌声从盒子里传出来,吓了房内所有人一大跳。 拉科伦摆摆手,“别紧张,估计又是什么魔法物品。” 歌声结束之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开始播报近期的天气,让他们感到惊骇的是,他们居然可以预测三天内的天气!这怎么可能呢? “近日天气严寒,还请大家做好防寒防冻工作……”贴心的关怀透过那悦耳的女声传递出来,拉科伦听着有些心烦,一下子就关掉了这个小玩意儿。然后他就看到挂在床前方那薄薄的一片贴在墙壁上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 研究了一会儿,他才在侧面发现一个小小的凹槽,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请放置魔法石”,箭头指着那个小凹槽。 “大人您看。” 拉科伦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温馨提示,“这恐怕就是所谓的需付费物品了。”他想也不想,就将一枚魔法石放入了凹槽,反正他也不缺这东西,不过需要开启就要放置一枚魔法石,这代价可真不低。 但很快他就发现十分值得,屏幕亮了起来,立体的投影落在了前方,比起那能传达声音的小玩意儿,拉科伦对眼前的场景其实更熟悉一些,这是魔法投影,这种炼金技术其实在这片大陆上更加常见一些,通过魔法收取影响再投放出来,属于高级魔法的一种,至少要大魔法师才能做到,只是怎么将大魔法师的魔法收入这种黑色薄片里,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怪不得要放入魔法石。”哪怕只是一枚低级魔法石。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再也顾不得计较这种东西了。 这收录的画面是一场战争,而且是他最好奇也是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一场,艾尔沃德军对圣光城的战争。 拉科伦张着嘴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一切动作,只能呆呆看着,很快背脊就出了一层薄汗。 “赶紧关掉!”他厉声叫了起来。 ……可是,怎么关? 拉科伦只知道,这东西如果流传出去,将会震荡整个大陆,这样可怕的一支军队,足以横扫所有国家,包括他们卡丁帝国的龙骑士军团。 自那天之后,拉科伦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阿伯特的庆典终于开始了。 “领主大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露面了,这次会来吗?” “应该会吧。” “一会儿领主大人如果来了,我可以给他献花吗?” “我也想把亲手做的手套送给领主大人呢!” “……” 挤在街上的平民热烈地讨论着,拉科伦被四个骑士护卫着也站在人群之中,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呼。 “天哪,是我们艾尔沃德军!” “是,是我们艾尔沃德军!” 激动的声音彻底变了调,显得有些尖利。 今年的庆典,竟然是从军演开始,有些人敏感地发现他们的艾尔沃德军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其实艾尔沃德军虽然强,真正实战的机会和次数并不多,所以即便战意昂扬,到底没有太强的杀气,可是这会儿,几乎是所有人看到那支军队,都忍不住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这支军队,好似经过了千锤百炼,气势之凝练可怕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这怎么可能……”拉科伦喃喃说,眼前的这支军队,比他之前在投影里看到的,更强更锋锐,绝对经过了鲜血与刀锋的洗礼。可是最近艾尔沃德明明没有打过仗啊,这一点千真万确。难道这位领主有什么特殊的练兵方法?无论怎么想,也觉得绝不可能。 叶无莺坐在庆典的花车中,略有些疲惫地假寐,直到昨天,他还在“天下江山”之中,出来倒是恰好赶上了庆典。 没错,他不仅仅带着小伙伴们进去耍,甚至让整个艾尔沃德军藏入他的空间,直接带去“天下江山”,用开修改器作弊的方式开始强行攻略,他每通过一次考验的平均时间是……七天! 赵申屠若是知道了,恐怕要被直接气死。 叶无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三年的时间? 呵呵,你再能将这东西拿回去才有鬼! 第140章 拉科伦在人群中被挤得动弹不得,身边都是狂热的平民,他们对这位带领着艾尔沃德创造诸多奇迹的领主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敬爱,这种狂热比起他们国内对卡丁帝国皇帝亨利三世的拥戴是截然不同的层次。 整齐的军队从中间宽阔的大道上走过,他们连步伐都整齐到好似用尺子量过,拉科伦看着那些目光坚毅的士兵,以他带过军的眼光,可以轻易判断出这些绝非没见过血的新兵。 这有点太难以置信了。 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 然后,他看见了这位传奇的领主,哪怕现在他可以自称帝王,但是明面上他仍然是领主的身份,整个布里廷已经纳入他的掌握范围之中,他却仍然没有成为国王的打算,这非但没有让拉科伦觉得好过一些,只觉得这位领主果然有非同一般的野心,仅仅是布里廷根本满足不了他。 恐怕他的实力也配得上他的野心,这才是最叫人担忧的地方。 卡丁帝国距离布里廷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中间隔着奥尔索帝国,还有七八个小国家,但再远的距离,以眼前这位领主传说般的行进速度来说,都算不上太远。 偏偏这位还如此年轻。 是的,拉科伦已经看到了这位领主的模样,他黑发黑眼,长得出奇地秀丽柔和,至少不像他见到的那些枭雄一样长着鹰钩鼻子,一看就野心勃勃,反倒面容叫着瞧着很舒服,他不是那种典型的金发美男子,却有种独特的魅力,使得他显得又英武又美丽。 他太年轻了,传闻中他应当也有二十五岁左右了,然而真正看到,拉科伦甚至认为他只有二十岁都不知道满不满,亨利三世其实也正当盛年,四十一岁而已,身为一个大国的帝王,这个年纪甚至称得上年轻,可和眼前人一比,几乎不是一辈人。 在这隆冬季节,无数的鲜花被抛起来,落在他的车上,拉科伦看着四周那些女孩子嫣红的脸庞,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亨利三世的长女南茜公主今年十九岁,正当妙龄,听闻这位领主还没有娶妻……虽然在真正的战争之中,这样的姻亲关系算不了什么,但是却可以加强他们互相之间的往来,并且往后即便是对方成功了,子孙中也有自家血脉,更重要的是,可以知道更多隐秘的消息。 于是,他在考虑以更隆重的礼节来拜访一次,正在这时,军队走过了,花车开了过来,这些花车上都有穿得很漂亮的年轻男女表演,还向四周的看客抛洒各种糖果,小孩子们尖叫着大笑着,整座城市都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拉科伦也被这种气氛感染,晚上参加了城里一种叫“嘉年华”的活动,人人脸上洋溢的笑容都是发自真心,各种美味新奇的食物和琳琅满目的商品,甚至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娱乐器械,都让他开足了眼界。 “每一年阿伯特的春节,都会有很多其他地方的人赶来呢。” “这样有意思,怪不得名气会传出去。” “吟游诗人有很多以这个节目为主题的诗歌,我是听了那些诗歌才会在这时候来的。” “是吗?我的家距离这里有些远,但是已经准备将我的长子送到艾尔沃德高级学校来上学。” “现在这家学校已经是大陆上最有名的学校之一了吧?” “是的,已经能够和历史悠久的三大学校比肩了。” “……” 小酒馆里,暖融融的炉火照亮了众人的脸庞。 各国的风探都知道去什么地方才最好打听消息,不是那种高级的酒店和餐厅,而是这样供给中下阶级的人喝酒聊天的小酒馆。 不少一看就是干粗活的汉子喝了些酒,微醺的时候最容易开口。这里供应一种艾尔沃德才出产的酒,浅黄色,酒香不算浓,却清冽可口,比起原本低劣的麦酒不知道要好喝多少,最叫人意外的是价格还很便宜,再配上一碟子本地出产价格低廉的炒豆花生,腌制的白菜萝卜,手上有些闲钱的,可以再加上一盘熏肉或者卤肉,就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听说今年艾尔沃德的种子可以卖了?” “是,这可是最好的良种,价格可贵呢,偏那些农人还舍不得卖。”一个外地来的小商队里的成员抱怨说。 坐在角落的不少风探都心中一动,种子可以卖了? 真正关心农事的国家,都对艾尔沃德的种子感到十分好奇,往常少许弄走一些,种下去果然神奇得很,几乎没有不出芽的,长势完全不符合逻辑,只是那时候艾尔沃德不准许进行粮食交易,自然弄不到多少。 这会儿却能卖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叶无莺空间里拿出来的种子经过本地几代的种植,那种属于空间的神奇效果已经渐渐削弱了,比起这个世界的种子还是十分优越的上品良种,但到底不再那么神奇。只有撒蒙奇被圈定的属于他自己的庄园里,还使用的是他从空间里拿出来的种子,哪里用灵能机械开始尝试机械化地种植,现在取得了不小的发展。 不论外界对这些事有多少或好或坏的评价,叶无莺都顾不上,在春节庆典之后,他又急着回到了“天下江山”中。 现在他的这间屋子已经显得相当豪华,只是还比不上之前赵申屠住的地方,叶无莺知道要真正掌握这东西任重而道远,他的时间有限,所以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这里,青素没有随着他进入,因为外面多少还需要管理。那些艾尔沃德毕业的新生要进行毕业考试,考试的内容不是笔试也不是面试,而是被他们的领主大人带到一个奇特的“幻境”里去,在那里待上十年八年,最后评定一个等级。 因为叶无莺进入那些世界的时候,自带的外挂不仅仅是小伙伴们,还有无敌的军队和现成可用的文官人才,简直不能再省心! 比起一开始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比是一个月比一天,现在的时间流速已经是半年比一天了,可见赵申屠总是要闭关半个月一个月的,事实上在“天下江山”里直接是度过好几年,他和叶无莺不一样,作为大殷的帝王,他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治理大殷,幸好他的业务水平经过“天下江山”的磨炼,比现实中治理大殷需要的业务水平高太多,才不至于总是闭关却没出什么岔子。 叶无莺发现自从度过第十个考验之后,即便是一个考验没有完成,也可以暂时脱离“天下江山”,因为到这种时候,一个考验的持续时间就已经很长了,这东西作为帝王的最佳辅助器,不可能将帝王一直关在里头,外界都事务都无法处理。回头再进去剧情无缝连接,当时他碰见赵申屠的时候,明显是考验完成的过程之中。 这一次,恰好是叶无莺的第十一个考验,他前面几次考验里,最短的只用了两天,最长的也没超过一个月,平均完成时间七天,事实上从第七次考验开始,他每次需要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任务也越来越难。 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里,身上衣衫褴褛,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冷得他几乎瑟瑟发抖——没办法,身为圣者的武学水平被剥夺了,感官却还维持着圣者的水平,这无疑是一种更大的折磨,因为他的五感都十分敏感,身体却变得无比脆弱。 简直叫人无语,这一次,他居然直接成了一个乞丐,还是个刚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乞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喉间一甜,他吐出一口血来,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三根。 叶无莺叹了口气,暗自想着如果是赵申屠,这会儿为了活下去能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他却只需要直接招出空间中的小伙伴,立刻就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换上了厚厚的冬装。 将自己裹成一个熊,坐在篝火旁边,艾尔沃德的一位苦修士牧师不停地用圣光治疗着他的身体,不多时叶无莺就彻底恢复了健康。 “这一次还真惨。”谢玉笑盈盈地说。 司卿托着腮看着这样的叶无莺,握着他冰凉的手,也微微一笑。 外面月色孤寒,叶无莺感到手脚都恢复知觉之后就站了起来,跺跺脚说,“走吧,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如果这世道本就是乱世,于他而言反倒是机会,偏偏并不是。这是个明君在位,四海升平的国家,他这样的乞丐虽然有,但绝不能证明这个国家现在不好,恰恰相反,听闻如今举朝上下政治清明,富庶安乐,正是大乱之后大治的稳定时期。 “啧,真麻烦。”叶无莺叹了口气。 司卿看着这热闹的小县城,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直接反了就是。” 这样的世道,连揭竿起义也是没有理由的,所以难度会更高。他们这样为了成为王者而来的,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环境。身份低下,只是乞丐而已,天下太平,没人闲得跟你起来闹事,别说是纠结一支军队了,连几个闲汉都难集合起来。 叶无莺不知道赵申屠是如何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个任务的,他的选择正如司卿所说,直接反了就是,因为他有兵有将,并不需要民心依附。 只是将这一片锦绣繁华打破,到底会有些残忍,即便是叶无莺这样的,也略感到有些不忍心。 恐怕这也是考验的一个目的,帝王从不会因那些流血牺牲而动摇。 叶无莺总算是明白,赵申屠何以那样无情冷酷,对待一切都那样漠然。 只是他暗自想着,这“天下江山”最终养出的是一个帝王,还是一个……无情无欲,只是一个最佳的治理国家的工具?人治的最高峰不外如此,如此想着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幸好,他还有身边这些人在,即便是“打游戏”也是开了修改器在横推,到底投入的感情没有那么多。 “这一次已经这样难,接下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叶无莺感叹。 不管多麻烦,他都决议在三年内拿下它,再也不会将之还给赵申屠。 送给他的东西还想拿回去,做梦去吧! 第141章 最后,叶无莺选择了东海附近的一块地盘,这里是静海侯世代居住之所,如果说这个太平盛世还有哪个不太安分的话,恰恰就是这个静海侯。只是古往今来,少有南往北打还能成功的例子,这静海侯自然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更何况现在座上那位为了防备他,将他的长子压在京城做质子,当然,这对于静海侯来说还挺要命的,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叶无莺猜测赵申屠大概也会走这条路,否则一个乞丐在这种太平年间想要翻身为王简直是痴人说梦难于登天。比如听说这个静海侯早年有过一个庶子,只是早年夭折了,年纪却与他这会儿的年纪差不多。 这里头需要用一些手段,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成功。 对于叶无莺来说,却要简单得多。直接奔去东海,闯入静海侯府,将静海侯架空了,然后立刻造反了。 倒是因为静海侯的不臣之心不少人都知道,他一下子举起反旗并没有太引起朝廷的惊讶。 甚至有不少人冷笑,“当真是痴心妄想,只是痴心妄想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干了,还算有点勇气。”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会儿静海侯的底子早已经换了,主事人也根本不是被软禁起来的静海侯。 一路往北往西,从东海打到京城城下不过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速度还是叶无莺一步步稳打稳扎,不急不躁的结果,却足以让朝廷上下大惊失色——静海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强兵,竟是连潜伏在静海侯府多年的探子,靖海侯的大总管都丝毫不知? 大总管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怎么知道侯爷还藏着一个儿子在外面,练出了这么一支可怕的强兵!只是王爷究竟去哪儿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竟是丝毫不曾露面,接着就听说,侯爷病了,病得很重,放弃了在京中养了多年亲近京中母族的世子,要立那已经派大军围了京城的二公子为继承人。 夫人连写几封信恳求二公子放过世子一命,却终究没有任何回音。 京城此时恰好下起了初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落在筑得相当巍峨的城墙上,京中几位武将站在墙头,看着外面扎起的营寨——不,停着的古怪巨型车辆,与他们熟悉的马车截然不同,那种车不需要马拉就可以自行走动,当真神奇得紧。 “听闻史上有诸葛孔明所制木牛流马,可自行走动,却还比不上眼前这古怪的车具。” “即便是刨去这些器具,单看士兵,也知道我朝兵将远远不及。” 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皱着眉,“这没有可能,为何这些士兵人人都如我朝王将军那样天生巨力,又武艺高强?” 他们的语言太过苍白,没有办法形容眼前这种摧枯拉朽无法抵抗的状况,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没法赢得了这样一支可怕的强兵。 最终,京城的门强行被敲开,殉国的武将远比文官要多,除了格外有骨气的那几个之外,其余文官都想投靠新皇,然而最终被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余都被安插上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自己人。 静海侯彻底被遗忘在东海,这位自称是静海侯之子的年轻人将原在京中的世子送回了东海,之后就不再管他们,这时候也没人再提及静海侯了。 新朝新气象,由于这位新帝王一路攻城略地却并不扰民,更没有祸乱百姓的行为,这些百姓们大多擅长遗忘,过得两年,众人都被新朝的改变而欣喜,根本没人记得之前那位被人人称颂的前朝明君了。 叶无莺从不认为人治是很好的东西,哪怕是人治的高峰,圣人是当不好一个皇帝的,可即便是业务能力再高的皇帝,也未必有多好。所以他开始借着考验的机会,尝试一些改变,改变有成功有失败,却不至于将那些国家彻底玩坏,他有钱,哪怕是一时不好了,修修补补又能看得过去,只要完成考验的规定便好。 如此过了十年,他方才离开这个世界,由于称帝的时间太迅速,拢共都没超过两个月,在位期间他又往北往西攻略了好几个国家,将当朝版图扩展到史上最大,哪怕他做了几个新改革都没能完全称得上成功,考验的评价仍然算是不错。 一出来他打算休息两天再进去的时候,就听到管家那里传来消息,撒蒙奇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现在整个布里廷的运转都已经完全没有问题,经过“天下江山”训练出来的文官管理那么个小国家简直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叶无莺费心。小伙伴们经过“多年”的锤炼,武道水平有所提高,连司卿都若有所悟,愈加显得深不可测,唯有叶无莺因为每次进行一次考验,就会被削去武学水平,要从头开始练起,只是这一次在这个世界,他从头开始练,再到圣者不过只花了七年的时间,这个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现实中他的武道基础被打得无比坚实—— 叶无莺也总算理解了明明同是圣者,为何赵申屠给他的感觉这样可怕,他恐怕也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才在武学上更进一步的。 “是什么人?” “他们自称是教会的人,要求赎回博恩希尔。”留在撒蒙奇的徐维安亲自接待了那样人,“还有,我看他阿门的意思似乎是想付出一些代价,让你答应他们在布里廷内传教。” 叶无莺冷笑,“做梦!” 这么长时间在“天下江山”里的锤炼,使得叶无莺的气质更加深沉,帝王之威连徐维安在面对叶无莺的时候都有些不自在了。其实不只是他,跟着他出入“天下江山”的司卿谢玉等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连阿泽都不比当初,很有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了。 因为恰好在撒蒙奇的古堡中休息,叶无莺抽出时间见了见教会的人,反正他是打算对方稍有不好,就立刻将他们抓起来,教会有的是钱,再坑他们一笔他可不会犹豫。 然而,来的是光明教会的一位红衣主教尤里,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甚至说话的时候都绝对让人生不出恶感的那种。他素来不盛气凌人,整个人犹如和风细雨,亲切温柔。 “也就是说,我毁了圣光城的事你们都不计较了?”叶无莺挑起了眉。 现在那位圣光城的主教阿迪森和他们要赎回的博恩希尔事实上已经都变成了命侍,作为艾尔沃德军的专属牧师,这两个精通圣光治疗的教会高层简直好用得不行。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将博恩希尔还给教会。 “是的,教会愿意付出一定的赎金赎回圣子博恩希尔。”尤里笑眯眯地说,然后叹了口气,“他的母亲因为他思念成疾,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教会也很需要他,只需要领主您开出条件,教会能够接受的话一定不会拒绝。” 叶无莺轻笑一声,这个理由骗骗人倒也可以,却明显不能取信于他,博恩希尔的身上一定有什么是教会不能损失的,不然不会为了他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去把博恩希尔带回来。”这位圣光城的圣子并不为叶无莺所喜,事实上那一战中只有肯兰和他的七十二骑士像些样子。事先逃跑的博恩希尔,和迅速投降的阿迪森,都绝对称不上什么为人称道的人物。 恰好这时赵弘毓也回来了,叶无莺就让他一块儿出来见客。 现在叶无莺的手中掌握的地盘已经太大了,青素管着艾尔沃德高级学校和阿伯特,撒蒙奇这座城市就完全由赵弘毓在经营,他做的显然比徐维安要好得多了。 艾尔沃德永远是叶无莺占据一方的中心地带,建设和变革也由这里开始。 不多时,博恩希尔就被带回了撒蒙奇,他见到尤里却非但不惊喜,反倒显得有些惊惧,让叶无莺产生了些许兴趣。 “放心吧,教会不准备计较你临阵逃跑的罪责。”尤里轻声说,“而且现在教会愿意付出代价将你赎回去。” 博恩希尔却立刻回答,“我不回去。”他的命都已经掌握在叶无莺手里了,这会儿让他回去,不是明摆着让他送命吗?更何况,尤里来了只说明一种情况,教会中他的老师那一系失败了,怪不得前几天他手中的圣典忽然发生了那样的变化。如果他是自由身,或许还会考虑回去搏一搏,现在还是算了吧。 尤里显然没有想到博恩希尔会拒绝这种明显有利于他的要求,难道他宁愿待在艾尔沃德当人质吗? “难道你想叛教吗?”尤里终于沉下脸来,“如果叛教的话非同小可,同你临阵脱逃的罪是不能比的。” 一旁的叶无莺感兴趣地看过来,“叛教的话会如何?” 尤里神色凝重,“像他这样的圣子一旦叛教,光明教会上下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将之格杀!” “哦。”一旁的司卿忽然笑了起来,柔声说,“博恩希尔,那么你就叛教吧。” 博恩希尔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反正他一向没有骨气可言。 叶无莺长笑一声,“我等着教会来‘不计一切代价’,啧啧,刚好觉得最近平静得有些无趣呢。” 尤里:“……” 这发展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第142章 在“天下江山”里,叶无莺兢兢业业地当皇帝,其实比起大殷甚至是这片大陆的丰富多彩,那样典型的古代背景会让他觉得有些沉闷,这句觉得无聊并不是随口一说。 他之所以这么努力地刷“天下江山”,除了这东西给他和小伙伴们带来的实际好处之外,也是出于绝不想还给赵申屠的目的。既然未来的有一天他们或许会成为敌人,资敌这种事叶无莺才不会蠢得去做。 赵申屠越是强,对他越是不利。 虽说还不到不计一切代价的地步,但有机会不去削弱赵申屠的实力,他才是傻。 将尤里粗暴地赶走之后,叶无莺似笑非笑地看着博恩希尔,“说吧,他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回去?” 博恩希尔本来就没指望隐瞒,他神色严肃,“恐怕我的老师已经遭遇不测,我的圣典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掏出随身带着的一本书,上面笼着的一层圣光似乎不大稳定,一直在若有似无地闪着。 司卿神色一动,伸出手来轻轻一点,一丝银白的细线就被他从那书上抽了出来,轻盈地飘在半空之中。 “这藏东西的首发还真有点意思。”他兴致勃勃地说,“只是在我眼中看来却根本无所遁形。” 这时候,恐怕教会那边还在自我安慰,哪怕圣典在博恩希尔的手中,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的圣典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只能说那个老东西哪怕是死都不让他们安生,如果不是教皇当机立断,恐怕还要耽误更多事情。 却不知道叶无莺的身旁有一个司卿。 这些小手段在一名巫的眼里,简直拙劣得好似小孩子的把戏。 “这是什么?”叶无莺看过去。 司卿轻轻在那银白丝线上一点,它就缓缓摊开,变作一副半透明的画,他仔细看了看,“像是一副地图。” 博恩希尔一见那画,神色顿时一变。 “你知道这是哪里。”谢玉用的是肯定句。 博恩希尔点点头,“这是神山。” “神山?” “很少有人知道神山,只知道光明城的神辉山,因为神辉山上有光明神殿。”博恩希尔解释说,“其实教会真正的发源地并不在光明城,也不在神辉山,而是这座神山。” 叶无莺明白了,“于是,这幅画是神山的地图?” “恐怕是的。”博恩希尔苦笑说,“我知道神山,是因为它被记录在圣典中,但是教会中根本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想不到真的有神山的地图。看来这就是教会一定要赎回我的理由了,他们想要的是这个。” “教会为什么一定要这个?” 博恩希尔平静地说,“很简单,神山上有神殿,据说曾经光明神就住在神殿里。只是关于神山的信息已经湮没在历史中太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重新出现。” 叶无莺站起来,“有意思,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司卿似乎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倒是博恩希尔有些不安,他看向叶无莺,却觉得眼前这个应该比他还年轻几岁的人威严到他没法与之对视,“如果教会……” “放心,只要你好好留在撒蒙奇,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来。”叶无莺冷笑了一声。 顾轻锋站了起来,“所以最近不去了?” 她值得自然是“天下江山”。 叶无莺叹了口气,轻轻说,“休息一阵吧。”不仅仅是他累,小伙伴们一直跟着他频繁进入“天下江山”,明显也透露出一股与本身年纪不符的沧桑疲惫。 教会送上门来倒是正好的时机。 司卿想了一下,指了指博恩希尔,“带他一起去吧,毕竟对于那些教会的东西,我们都不算了解。” 博恩希尔立刻露出喜色,“是,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会知无不言。” 尽管叶无莺很不喜欢他,还是把他带上了,论对这个什么“神山”的了解,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之前留在艾尔沃德的那些苦修士牧师甚至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包括红衣主教阿迪森,也只知道皮毛,反倒是掌握着圣典的博恩希尔,对此知道得比较详细。 轻车简行,他们准备先通过魔法阵去地图上画着的一座城市,据博恩希尔猜测,那里是这片大陆三大帝国之一的曼德公国上的一座内陆城市邦宁顿。 “三大国里教会的势力相对要弱小一些,其中卡丁帝国的亨利三世相对好一些,对教会还算友善,曼德公国的国王从来不欢迎教会的人,只是和教会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在曼德公国的传教也是很克制的,根本不顺利。”博恩希尔说着,“邦宁顿距离曼德公国的都城不算太远,那里甚至没有教堂,真没想到神山原来在那里。” 他想不到,教会的人自然也想不到。 从艾尔沃德出发,轻易穿过半个布里廷,他们到的是接壤布里廷的一个小国家,这个小国家比布里廷还凄惨,现在的国王是个刚成年的男孩,由于地处贫瘠,之前布里廷自己又战乱不停,就让这个小国家一直生存在夹缝里,并没有引来太多的瞩目。 他们通过这里的魔法阵去其他地方,会相对安全一些。 谁都没想到艾尔沃德的领主会以这种方式悄然离开领地范围,他恐怕是现在大陆上各国想要刺杀的人选第一人,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危险,但是整个艾尔沃德固若金汤,连派出去的风探也只能停留在阿伯特,如果进入撒蒙奇,就会立刻有去无回,想要打探他更多的消息都没有可能。 从这个小国家去往的地方是卡丁帝国,没办法,曼德公国太遥远了,从这里根本没有通往曼德公国的魔法阵。 付出一笔不菲的金币之后,他们眨眼就到了强大的卡丁帝国,也就是肯兰的故土。 叶无莺略有些好奇地看着街上往来的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土人情,他到这片大陆之后,其实还没到过太远的地方,只停留在布里廷,最多算是去过奥尔索帝国,再远就没有了。 这一次去寻找所谓的神山,其实也是为了给他自己和司卿等人散散心,所以他们一点也不着急。 由于穿着上好的衣衫,他们到哪里都被人以礼相待。 叶无莺已经很习惯这里的服装了,这种西式的利落让身为现代人的他很容易就接受了,但司卿其实是最不习惯穿这片大陆的衣服的,他往常在艾尔沃德也是一直穿的宽袖长衣,这回出来却换上了洁白的高领衬衣和深棕色马裤配鹿皮靴子,外面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斗篷,黑发束在脑后,秀丽到街上行人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有种古怪邪异的气质,使得众人都不敢多看,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莫名叫人感到有些害怕。 其余几人也都是很符合这片大陆的衣着,谢玉的鹅黄色连衣裙和顾轻锋潇洒的衬衣长靴,还有阿泽的宽松格子上衣和棉麻裤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丝毫不让人觉得异样。 可是真正出来了,他们这样的容貌仍然很有标志性。 于是,就在他们离开卡丁帝国的第三天,亨利三世就收到了消息,知道那个艾尔沃德的领主居然在他的国境内晃了一圈,这个消息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们来做什么?” 面前的几位心腹都沉默无语,他们哪里知道?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亲自来。”这是让亨利三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亲自来这里?哪怕是派了风探来,他都不会这么讶异,偏偏是他本人,听说还有艾尔沃德的那几个重要人物,一起出现在这里,怎么能让亨利三世放心? 于是,不安的亨利三世几天没有睡好,最终决定增加军费,狠下力气操练士兵。 然而这时,叶无莺几人已经通过卡丁帝国的魔法阵,到了曼德公国的境内。 比起亨利三世的如临大敌,曼德公国这边并没有多少关注叶无莺的意思,虽然也派了风探去,但毕竟距离太遥远了。卡丁帝国会对艾尔沃德充满戒心,曼德公国却还没到那地步,比起防备,更像是好奇,才会打听一些关于艾尔沃德的消息。 他们在曼德公国境内边走边玩了半个月,曼德公国这边都没什么反应,到了邦宁顿之后,叶无莺找了一家最好的旅店住了下来,最后确定地图上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应该在城东。”博恩希尔说,然后就有些犹豫,不确定地说,“可是城东那里似乎没有山啊?” 他就怕自己指错了路叶无莺怪罪他,所以口吻都有些惴惴不安。 叶无莺却不在意地说,“总要去看了才知道。” 几人第二天就赶去了邦宁顿的城东,结果发现真的像博恩希尔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山,往东再走上几英里,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与地图上标示的地貌全然不一样。 然而司卿却笑了起来,“挺聪明的。” “什么?” “这里恐怕和水龙吟一样,另有天地。”司卿的食指在虚空中划过,就好比用一把刀子割破了空气一样,露出了一线截然不同的风景。 博恩希尔早就知道叶无莺几人强大,却想不到在这种神秘的事上也这样厉害。 几人跟着司卿又往前走了一阵,就见他抽出一把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小刀,这刀通体漆黑,其上巫力翻滚,显然是一件巫器。 如此轻轻一划,面前那真实到阿泽甚至尝过书上那甘甜果子的森林就好似一张假得不能再假的巨幅背景画,直接无力地垂了一块下来,他一刀割坏了“背景”,顿时让众人产生一种两个空间交错的虚幻感。 “走,进去吧。”司卿说着,率先一脚跨入。 等他们都走进去之后,背后那被割裂的口子已经彻底恢复原样。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面前的一座山,一座巍峨壮丽,高耸入云的山,偏偏这座山洁白如雪,寸草不生,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几人之中,博恩希尔甚至差点忍不住跪下去亲吻脚下的土地,那种神圣光辉鞭挞着他的内心,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里就是神山。” 第143章 就在叶无莺他们找到神山的时候,教会终于迟一步得到了消息。 论势力,光明教会在这片大陆上掌握的权柄独一无二,和巫殿的不问世事不同,光明教会一向很有野心,除了三大帝国他们稍微客气一些,其他一些国家他们总是不客气地延伸势力范围。 这也是叶无莺彻底拒绝他们传教之后,教会才会感到这么不高兴。 曼德公国境内虽然明面上没有多少教会人士,但教会暗地里得到消息的速度说不定比曼德公国的国王还快一些。 从他们自卡丁帝国传送到曼德公国开始,就已经引起了教会的注意,亨利三世不知道叶无莺本人怎么会出现在卡丁帝国,教会却有了一个让他们十分心惊肉跳的猜测。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破除圣喻术,发现神山的秘密?” 教皇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当机立断说,“我要亲自约见卡勒斯。” 哪怕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但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教皇现在觉得哪怕让出一些既得利益,也要把危险先扼杀在摇篮里。其实更大的原因还是他觉得对方太强大,自己并不足以完全对付他,否则早就容忍不了一直挑衅教会权威的人存在了。 卡勒斯是魔法师公会的会长,也是公会的实际掌权者。光明教会和魔法师公会一向不大对付,如果不是都奈何不了对方,恐怕早就将对方彻底消灭了,即便如此,双方仍然维持着十分不友好的关系,这么多年来留下的血债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可这会儿既然有了共同的敌人,教皇毫不犹豫地决定与卡勒斯联手,当然,他知道卡勒斯贪婪成性,哪怕魔法师公会在艾尔沃德也数次吃了大亏,这会儿还有一大堆魔法师陷在艾尔沃德,卡勒斯也没真正打算去找那位领主的麻烦,他薄情寡义,还得找个为大局着想的借口,冠冕堂皇地不去招惹那位,毕竟他与那位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利益冲突,哪怕失去了一座魔法塔,对于魔法师公会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反倒是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存在,真正刺痛着卡勒斯,使得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不计代价对付艾尔沃德。 教皇身份地位极高,很快卡勒斯就通过魔法阵到了光明城,他只身前来,却丝毫不害怕,身为精通空间魔法的魔法师,即便是在光明教会的大本营,只要不触及一些中心区域,丝毫不担心仅仅凭借那些主教和牧师就能留下他,他要跑,这世上能留得住一位擅长空间魔法的法圣的,还真没有几个地方,这一点卡勒斯十分有自信。 “如果这一次不出手的话,等他再回到艾尔沃德,就根本没有办法了。”教皇维持着一向神圣清高的形象,淡淡说。 卡勒斯却不吃这一套,他冷笑了一声,“谁都知道这位领主不好招惹,难道你们还没吸取教训。”他的话里满是讽刺,“圣光城到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吧?” 这完全就是踩教皇的痛脚了。 教皇却面色不变,显然涵养极佳,“现在魔法师公会留在艾尔沃德的魔法师可也不少呢。再加上他这次出来,根据确切消息,除了我们教会的那个叛徒博恩希尔之外,只有四个人,也就是说包括他一共只有六个,并不用担心再有那大军威胁。” 一想起情报中提及的艾尔沃德军,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卡勒斯直接说,“谁都知道他在艾尔沃德军中威望极高,就算我们得了手,谁能保证艾尔沃德军回过头来不会像疯狗一样将我们都彻底咬死?” 这才是最叫人担心的地方,就算是动了手,也怕后患无穷。 教皇微微一笑,柔声说,“我们教会有一样东西落在了他的手上,根据可靠消息,他已经进入了那东西的范围。那里有些古怪,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离,卡勒斯会长你精通空间魔法,恐怕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我们不让他走出那里,谁又能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不得不说,到现在卡勒斯终于有些心动了。艾尔沃德那块地方一直让他如鲠在喉,不仅仅是因为损失了那么多人,更因为那所学校的存在,使得魔法师公会的地位降低了不少,既然在那所学校里就能学习到魔法,何必又要看来魔法师公会的脸色?不少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有人不远万里将孩子送到那所学校去读书。 “而且,那里还有一点特别,”教皇叹了口气,知道仅仅凭借这个还不能完全打动卡勒斯,终于不情不愿地说,“作为光明教会最初的发源地,那里是真正的神山,恐怕会有一些光明神遗留下的东西,如果魔法师公会愿意合作,我们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当然,需要事先签订契约。”免得卡勒斯胃口太大,要合作也要先给他上一层枷锁。 卡勒斯的眼神终于亮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 这座原本在曼德公国并不起眼的城市忽然变得热闹起来,邦宁顿并不是曼德公国的重镇,所以平时也不是防备十分森严的地区。叶无莺几人在这里绕了一圈消失不见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是当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人大批悄然潜入的时候,就不可能瞒得过曼德公国的风探了。 他们想要瞒住对叶无莺动手的消息,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来,可曼德公国作为这片大陆三大强国之一,对国家的掌控力自然很到位,所以曼德公国的那位国王知道消息是在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人出现在邦宁顿,又忽然消失的那天,等他派出大批风探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却连他们的一点尾巴都没摸着,就好像彻底凭空失踪了一样。 这位国王正摸不着头脑,光明教会的教皇带着教会的人,和魔法师公会的卡勒斯带着公会的魔法师们,已经通过搜寻整座城市,在城东的森林发现了一点端倪,如非必要,教皇也不想找卡勒斯合作,可是如果没有这位精通空间魔法的法圣,他们教会想要发现这里有问题,恐怕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走吧,进去。”卡勒斯撕裂空间,让所有人都通过一道空间之门。 视线中的神山立刻给众人强有力的震撼,所有的教会中人包括教皇都双膝跪地,亲吻这片神山所在的土地。 “光明神庇佑!”他们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卡勒斯眯了眯眼睛,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逝。 这世上早已经没有神了,神陨之说却还有些痕迹遗留,譬如光明神,就应当是最后陨落的一个神灵,所以才有现在教众无数的光明神教。卡勒斯对教会没什么好感,对光明神也没有所谓的敬重之心,反正都已经陨落了,根本不可能让他再相信这种信仰。 但并不妨碍他觊觎神灵留下的东西以及些许残存的力量。 “他们人呢?” 其实这片空间看着极大,却是一览无遗,因为神山洁白如雪,没有一花一草,更没有树木砂石,这一路过去,都是白色如同白玉铺就的土地,不染尘埃,圣洁明净,因此一位魔法师飞到半空之中,极目远眺,几乎可以将这里全部看清楚,然而,却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教皇心中微沉,指着山顶那一点微光说,“在那里有一座光明神殿,当然,神山上的光明神殿,才是昔日光明神的居所,是真正的神殿。”他没想到那几人的速度这么快,如果已经进入神殿,那就有点麻烦了。 卡勒斯笑了笑,“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赶过去。” 他们飞速朝着神山靠近,却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管怎么奔跑,似乎那座神山一直在遥远的前方,视线里那座洁白山峰半点都没有变近! “这是怎么回事?”走了大半天之后,一名魔法师忍不住问。 魔法师的体力本就不怎么好,他们精通魔法,身体却十分脆弱,牧师相对好一些,却也不比剑士,倒是教会还带着不少圣骑士和神圣骑士,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这么一点行程而感到疲惫。 教皇皱着眉,“没有道理……他们不过早我们两三天的功夫,要去那座光明神殿的话,还要攀登神山,如果神山真的如此遥远,他们怎么会那么快?” 卡勒斯猜测说:“恐怕这也是一道坎,这应当不是空间之力。”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前方神山仍然远得虚无缥缈,“再往前也没什么用,先得解决这个问题。” 教会众人和魔法师公会的魔法师们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叶无莺六人正如教皇猜测的那样,已经跨入了光明神殿之中。 去往神山的路途遥远,他们却毫不犹豫一路往前疾奔,看似距离一直没有变近,但当他们跑了两天之后,终于跑到了神山的脚下。不为外物所扰,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这里,路是没有错误的,真正造成错觉的是视线里的神山而已。 攀登神山,他们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司卿四人包括博恩希尔都被叶无莺抛入空间,他一人犹如风驰电掣,根本不顾路途之中看到的各色幻境,不管是利诱色诱还是那些属于梦想中的美丽幻境,都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经过“天下江山”的磨炼,他的心志之坚定世上极少有人能比得上。 神山需要的是一个不为任何外物所扰的拥有神心的人,正常情况下经过神山的心灵考验需得经过漫长的光阴,耗费不知多少时间,然而叶无莺一路冷漠,犹如一位旁观者那样彻底无视了环境,只根据司卿的指引,一路朝着目的地飞奔。 于是,短短三天多的时间,他就一步踏入了这座光明神殿。 匪夷所思,却不是意料之外。 第144章 叶无莺一行踏入光明神殿的时候,教会一行人因为卡勒斯的话停了下来,因为发现无法靠近神山,又找不到叶无莺的存在,心中自然十分不安。 教皇身边一个神圣骑士却说,“不如继续往前走,停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光明神不会喜欢弄虚作假,只需要我们朝着神山的方向,心中虔诚,自然可以到达神山。”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只有卡勒斯和他带来的那些魔法师颇有些嗤之以鼻,但现下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他们也只能跟着一起往前。 就这样走了几天,发现自己骤然站在神山脚下的时候,教众一行人满脸的感激涕零,卡勒斯却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就和缓了神色,“原来我们看到的距离神山的距离一直是幻觉,真正的距离一直是那么远。“等到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神山,才发现一切才是刚刚开始。 “他们到底是怎样那么快就踏入神殿的?”教皇忽然觉得之前的猜测或许有些不正确。 即便是十分虔诚的教众们,一时间拿这样那样瑰丽奇幻的梦境没有办法,叶无莺他们没道理那么快…… “难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进来?”他这样想之后顿时觉得有些安慰了,毕竟神山上光明神殿里的东西,他半点都不想落入其他人手中,于是这会儿想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给卡勒斯,他就有点不大高兴了。 既然这里是光明神的馈赠遗留,凭什么魔法师公会的人也想分一杯羹。明明是教皇自己邀请的卡勒斯,在发现叶无莺一行人可能没有进来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并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将卡勒斯一行人踢出这个局,或者将他们彻底留在这里。 一想到这个可能,教皇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简直没有办法抵抗这种诱惑。 眼前的幻境会给他造成一些影响,却还没有这个现实的可能让他亢奋—— 要怎样做呢,教皇仔细地思考起来。 正在这时,叶无莺和司卿几人正看着眼前闪着微光的道路。 博恩希尔喃喃说,“这是圣典中所说的光明之路。” “光明之路?” “圣典上说,只要走过光明之路,就会得到光明神的眷顾,从此身在光明,永远不堕黑暗。”博恩希尔叹了口气,“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 叶无莺一笑,“管它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不就知道了。” 一路往前,脚下踩着的白玉台阶都笼着一层光晕,瞧着确实圣洁美丽。 这一走,就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时间似乎都有些模糊了,然而很古怪的是,走了这么久,他们既没感到饥饿,也没觉得疲惫,似乎可以沿着这条路无穷无尽地走下去。 叶无莺心中无惊无惧,只是举步向前,司卿几人也是一样,他们经历得太多了,这么点儿事根本没法让他们心生波澜。反倒是博恩希尔十分不安,他原本对光明神也未必存有很多敬畏之心,明明是光明教会的圣子,他却更像是在经营势力一样在教会中发展,并不是真的出于虔诚的信仰,因此这会儿到了神山的光明神殿,他心中自然不会很舒服。 博恩希尔甚至感到有些惶恐,光明神会不会因为他的不虔诚而惩罚他?到了这种时候,他反倒想不起光明神实际上早已经陨落,走在这条光明之路上,似乎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无边神威。 “它确实已经死了。”司卿忽然开口,“死得比龙神还透,好歹那个龙神还能留下一道残影来压制水龙吟,这里却连神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叶无莺点点头,“但是光明教会的人得到的力量比龙族要多。” 龙族天赋极强,却落得几乎要灭族的下场。光明教会却得到了不少神力,在这片大陆上获得了相当大的权柄。且龙族是龙神的后代,光明教会的人顶多算是光明神的信徒,这差距有点大。 博恩希尔想了想,“《圣史》上有过一段记载,说是光明神为了赋予天下信徒力量,将己身化作万千光明,散于教众。我当时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并没有将它当做真正的历史,就以为是一段捏造出来的传说,就好像圣光城那些不切实际的历史一样。 光明教会的圣子那么多,博恩希尔能够被委以重任,掌管着圣光城,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在教会中,博恩希尔素来以博闻广记为名,与教会高层的关系也很好,他的权限足以让他看到许多教会的机密资料。 司卿一听这话,若有所思地说,“恐怕这个光明神陨落之前,真的把他的神力传承了下来,才会让教会中人拥有治愈之力,这种力量明显不属于凡俗的力量,是确确实实的神力。” “这是件好事。”谢玉笑盈盈的,“既然它真的已经彻底陨落,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前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阻挠。” 他们的自信平静感染了博恩希尔,他终于安定下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几人的脚步。 尽管模糊了时间,最终他们看到立在台阶尽头的白玉柱时,仍然齐齐松了口气。其实无穷无尽地走下去,对人的心理会产生极大的压力,尤其这条光明之路十分古怪,让人记不起时间的流逝,就更叫人心中发毛。 “这里是光明神殿。”博恩希尔低声说,“真正的光明神殿。” 他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一丝虚无缥缈的声音,“……我的信徒,你找到了我的神殿,你将得到来自我的馈赠。” 博恩希尔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然后发现叶无莺几人毫无反应,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忍不住这样想着,顿时更加激动起来。 “伟大的光明神,您能解除我身上的痛苦,让我免于受他人的控制吗?”他不敢说话,却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念头。 偏偏那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完全无视了这一点,“来吧我的孩子,我将指引你通往真正光明的道路。” 博恩希尔心中顿时有了怀疑,更添心如死灰,他不敢心生奢望,这个所谓的馈赠能够让他摆脱叶无莺的控制。要知道,他的命牌掌握在叶无莺的手中,一个不好就会轻易被夺走性命,他要了馈赠又有什么用,再强大也还是受叶无莺的驱使。 这样一想,他就立刻有些兴趣缺缺,然后非常识时务地开口,“领主大人,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声音,说要指引我通往光明。” 叶无莺朝他看来,惊讶地说,“一个声音?” “没错。” 谢玉眯了眯眼睛,“虽然不知道它是怎样辨别的,恐怕博恩希尔身为教会中人,才会被特殊对待。” 司卿冷笑一声,“很简单,他的身上带有光明之力,他们教会的人学的都是纯正的神圣法术,这辨别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声音让你往哪儿走?”叶无莺看向他。 博恩希尔立刻指了一个方向。 几人迅速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这座光明神殿太大了,整个都好似一座迷宫,里面的神圣物品很不少,叶无莺看都不看就扔进了空间。 本来这种地方,正常情况下洞天是会被封住的,可是这对叶无莺的空间不起作用。直到现在叶无莺才真正发现,他的空间真的是强有力的金手指。 越是走,他们越是无法辨别来路了,因为这里几乎所有地方看着都一模一样,那高高的穹顶,叫人眼花缭乱的彩色玻璃,和充满圣洁气息的光明神像,以及精致的金黑色花纹地面,穿过一道道圆形弧门,进入的都是一样的房间。 如果没有那道声音的指引,恐怕会很容易迷失在神殿深处。 直到最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木门,这是一扇极其简单的门,有些陈旧的黄梨木门上甚至有几道裂纹,门内透出些许微光,温馨得好似有亲人在等待的家中灯光一样。 博恩希尔在叶无莺的示意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那扇木门。 令他意外的是,门内果然有一个人在等他,他拥有画笔难描的俊秀长相,而且眉目温柔,使人一看就忍不住为他所倾倒。他的身上有一股阳光般温暖的气息,尤其此时他一身麻布白衣,金发披肩,天空一般清澈明净的蓝眼睛安静地看过来,几乎叫人忘记了呼吸。 他微微一笑,看着博恩希尔说:“我的孩子,我已经等了你万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博恩希尔忽然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欢喜,更不是因为突然生出的虔诚,他忽然感到恐惧,无边的恐惧彻底湮没了他,可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地走到了木屋里那同样陈旧的小木桌旁边,坐在了这金发蓝眼的青年对面。 青年完全无视了后面的叶无莺等人,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过博恩希尔的脸庞,看得叶无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句实话,单论长相,博恩希尔长得还算不错,但与这青年此时的容貌比起来,就是天差地远了。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觉得青年打量博恩希尔的目光充满了某种令人不舒服的审视味道,仿佛博恩希尔是一个花瓶,他正在仔仔细细地看这个花瓶漂亮不漂亮。 “他想做什么?”阿泽悄悄说。 顾轻锋皱着眉,有种很让她不适的微妙感觉。 谢玉轻轻说,“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叶无莺只缓缓点点头,他也是这样猜测的。 司卿忽然笑出声来,“这个光明神还挺聪明的,当时众神陨落,他也不能幸免于难,于是他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散出,发展出如今万千信徒,然后等到神罚之世过去,到数万年之后,再找一个拥有光明之力的驱壳,收回自己的力量,如此便可再次成神。” 直到这时,那青年仿佛才看到叶无莺几人一样,转头看了过来。 “你们是谁?我的这里不欢迎异教徒。”哪怕是驱逐,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得好似情人的低诉。 司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哦?那你又能如何呢,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散尽了神力的伪神,这副驱壳恐怕早已经腐朽到应当化为飞灰,你只是用那么一点儿力量还维持着它不散而已,我们不走,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他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那双蓝眼睛变得越来越深,强大的威压朝着叶无莺几人压了过来,足以让人恐惧得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力。 他是神,高高在上的神,天地万物,无不为他所用。敛起笑容之后,那超越了性别和年龄的容貌愈加显得空灵美丽,眼中也变得如真正的神一般冷漠,他俯瞰着眼前的人类,仿佛在看羸弱的蝼蚁。 然而,叶无莺的长剑“铮”地一声出窍,他一步向前,半点没有畏惧。 眼前的青年,竟然真的是光明神,他并没有死。 只是……这是一个没有了神力的神灵。 第145章 叶无莺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到这个时候之后,虽然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但是看到神灵,却是第一次。在水龙吟看到的不过是龙神的虚影,眼前的这个不一样,他是真正的神灵,尽管现在虚弱到似乎轻而易举地就会被杀死,然而属于神的威严仍然会给人心灵十分大的震撼。 因此他拿起了剑,却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这种感觉很新鲜,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感到这种被压迫的滋味了,他重生之后,一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成长,直到变成了谁都无法压制他的存在。 可是现在面对着光明神,明明知道无法对自己做,仍然不能控制地心生恐惧。 神灵毕竟是神灵。 比起他们,博恩希尔的表现更为不堪,他坐在光明神的对面,作为掌中物,他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叶无莺他们猜到了光明神要做什么,司卿说的话自然也进入了博恩希尔的耳中,他要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平生从未这样恐惧过,明明是他该敬仰的光明神,却想不到有一天恐惧到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这种时候,博恩希尔宁愿光明神已经死了,死得透透得才好,哪怕他赞美过光明神千万遍,曾经无数次对着光明神祈祷,这会儿却只剩下了害怕和隐约的恨意。 他知道光明神要做什么,唯一能冀望的就是叶无莺救他。 司卿伸出手来轻轻一划,一道与光明相对的黑色巫阵悄无声息地落下,多少抵消了一些光明神给他们的心灵上的威压,然而这会儿想要前进一步,仍然是很艰难的事情。 叶无莺手中的剑发出尖锐的嗡鸣,剑尖一点点地往前刺入空间,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可却像是刺入坚硬的金属一样,往前挪一寸都变得十分困难。 比起他,谢玉、顾轻锋和阿泽也是一样,手中的武器都很难抬得起来,唯有司卿受到的影响最小,他冷笑一声,招出了所有的巫偶。 比起人,巫偶几乎不会受到这种神灵威压的影响,于是直接朝着坐在原地的光明神发起了凌厉的攻击。 看到巫偶,光明神那漠然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显然觉得这些像人却不是人的“人”有些意思,于是,他柔声说,“既为木偶,也想伤我?“话音刚落,那几个巫偶就好似遇到了莫大的阻力,开始不听司卿的使唤。 光明神为了躲过神陨,确实散去了自身的神力,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是曾经的神灵,保留着天地可以容纳的力量,这副身躯早已腐朽,但残存的一点神力却让他仍然拥有些许曾经的力量,更何况论对神力的了解这世上再没人比得上他。 然而,他到底不是真正的神了。 叶无莺的剑尖往前刺得越来越快,汹涌的水木之力相生暴涨,再加上弯刀上的金戈戾气,竟是一点点地在消磨此处残留的神威。 光明神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的手轻抚着博恩希尔的头顶,露出一个怜悯慈爱的笑容,“不要害怕我的孩子,你将会进入永久的光明之地,那里没有忧伤和痛苦,你身上所有的罪恶会被洗涤,从此获得光明永生。” 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也不过只是看中了博恩希尔的躯壳而已。 叶无莺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恶心,博恩希尔不是个好人,在叶无莺围杀圣光城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城中众人,在教会期间,暗下的黑手也不算少,道德底线并不高,在外是亲切温柔的圣子,实则和善良毫无关系。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活该被眼前的光明神占据身体。 叶无莺是想要救他的,剑尖已经刺到光明神的额前,然后他就看到了光明神那略带诡异的微笑。 博恩希尔的身上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几乎要刺痛叶无莺的眼睛。 等到光明神那副身躯化作飞灰的时候,博恩希尔的身上散发出的神圣之力纯粹强大,他的面容笼着一层微光,眼睛紧闭,原本只称得上英俊亲切的面容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圣洁而增色好几分,待他缓缓睁开眼睛,博恩希尔的眸色已经变成了之前光明神所拥有的那种明净清澈的蓝,美得令人窒息。 那眼神太熟悉了,并不属于博恩希尔所有,而是方才光明神的那种漠然睥睨。 他轻轻一笑,越过叶无莺等人看向远方,“看来有不少我的信徒正往这里而来,只需吸收了他们的力量,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司卿却忽然一笑,“我猜得果然没错。” 叶无莺收起剑来,看向司卿,“联系并没有消失。” “不仅仅是联系没有消失,”司卿笑容加深,“他这种灵魂转换之术可不是那么简单,数万年来,他只等到了一个博恩希尔吗?我看未必,他只是在犹豫,在选择,因为这种方法——只可以用一次!” 谢玉这才隐约知道他的意思,“你是说……” “唯有神才有这样的手段,现在的他距离神还太远太远,哪怕想再转换一次灵魂也是做不到的,只会消散于这天地之间。”司卿讽刺地说,“他现在已经与博恩希尔的身躯彻底结合,也就是说,‘博恩希尔’死了,他也就死了。” 光明神冷冷说,“你们以为凭借你们就可以杀死我?”他伸出手来,纯正的光明之力在他的掌心绽放,这应当是原本属于博恩希尔的力量,可是换做一个人,却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 叶无莺的表情很玩味,“不,我没打算杀死你,难道你没有察觉到这副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玉刚才就有些猜到了,顾轻锋和阿泽却到现在才恍然,我去,博恩希尔是司卿做的命侍啊!光明神就算原本是神,现在可不是神,就算是他收回了那些赋予信徒的光明之力,因为命侍的制约,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成神了。 譬如绿歌的武学水平就一直比青素要弱,不仅如此,傅斌、谈凯江也是如此,比不上青素进阶那么顺利,就是因为命侍与一般人不同,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主人手中,突破之后,会有一定的可能摆脱这种控制,乃至于他们的突破会变得相对艰难很多,只要主人不愿意,甚至可以从命牌上吸取一些他们的力量,使得他们永远无法突破。 只是叶无莺从未用过这种手段而已。 现在的光明神,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博恩希尔是完完全全的命侍,光明神占据了他的身体,叶无莺感到他这里博恩希尔的命牌和眼前这具身体的联系并没有消失。 叶无莺的话音刚落,光明神的神情一变,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显得十分难看。 刚才没有提醒他他还没有注意,这会儿稍稍感受一下这具身体,他就发现了端倪。这居然是一具彻底受人控制的躯体,生命完全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让光明神感到很震惊。 “来吧,我的新命侍,”叶无莺不无讽刺地说,“你的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还不快交给我这个主人?” 光明神:“……” “还是说,你想让我捏碎你的命牌,让你筹谋了数万年的重生计划彻底失败,和其他神灵一样消散在天地之间?” 光明神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滔天的怒火让他恨不得撕碎面前这个令人厌恶的青年,可是不行,他发现如果眼前的青年死了,他这具身体也会随之失去生机。 可要让他就这样屈服于一个人类,他也做不到。 “我可以以任何代价来换取我的自由。”光明神缓缓说,“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谢玉一下子笑出声来,“莺莺,他当你傻瓜呢。” 叶无莺柔声说,“既然你现在都属于我,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东西,还能用什么来换取你的自由?” “我需要收回所有的光明之力,”他叹了口气,“只要我重新成为了光明神,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他的眼神那么清澈,让人忍不住要受他影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可是叶无莺不吃这一套,“你当然可以去收回光明之力,至于重新成为光明神还是算了吧,你若重新成神,这可就控制不了你了,说不定到时候还得被自己的狗反咬一口,多不合算。” 听到叶无莺把自己说成是狗,光明神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偏偏他拿叶无莺毫无办法。 这时候,光明神忽然看向另一个方向,“有人来了,很多人。” 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生硬,他用手轻轻一抹,那扇木门就成了一片虚影,他们看到了洁白的神山上正在奋力攀登的众人,通过服饰叶无莺就认出了来人。 “是光明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人。” “他们居然会走在一起。”谢玉皱起了眉。 光明神平静地说,“要让我帮你做事也不是不可以,你的身上有一股王者气运,长此以往未必不能走王者封神之路,到那时自然不怕我恢复神力后会威胁到你。不如我们签订一个契约,我跟随你直到你拥有神位,到时候你不能再阻止我。”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身为数万年前的神灵,他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永远成为一个人类的仆从的。 叶无莺也知道不能彻底逼急了他,万一这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屈服他就亏了。封神之路?反正叶无莺是没看到什么封神之路的希望,能奴役一位神灵,哪怕是前神灵,他的幸运已经无人能及。长久的奴役对于这位心怀叵测的光明神而言,就已经是让他最为痛苦的惩罚。 “好。”他答应下来,然后指着那些教会的人,“这些都是你的信徒,这些光明之力你都要收回吗?” 光明神眯了眯眼睛,“我曾经赋予他们光明,他们这么多年来滋养壮大着那些光明之力,如果不是出现了你这个意外,我甚至不需要所有信徒身上的光明之力,就可以恢复神位,甚至拥有一批强大的忠诚于我的信徒。”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忍住胸口的闷痛,“现在这副身躯的力量还太弱小,这些信徒的力量我肯定是要收回的。” 叶无莺和司卿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心惊肉跳,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神山的地图在博恩希尔手里,恐怕这世上又是一场大乱。教会的人先出现在这里的话,光明神可以挑一副最合适的身躯,然后收回光明之力恢复成光明神,凭借他之前让叶无莺等人几乎无法还手的威压,就知道他如果真的成神会有多么可怕。 到时候这片大陆将不再安全,恐怕光明教会会成为这片大陆的主宰,再没人能够抵抗它。 一位真神,这世上唯一的真神,在这个众神陨落的世代,必然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灾难。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开始挑选一个人来转移灵魂?”司卿问,“如果早些年就可以让教会的人找过来的话——” 光明神淡淡说,“哪有这么容易。昔日这世上众神林立,个个都如耀星闪烁,比我更强大的神灵也不是没有,却到底没有逃过神陨之危。我能够感觉直到近几十年,那种曾经威胁甚至能够杀死神灵的天地规则终于被削弱了不少,才敢透出最后一丝力量,将神山之密映照在神圣之书上,可惜那些蠢货实在是太过愚笨,竟然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破解了我留下的谕示。” 哪知道就这么倒霉,先找过来的不是他的信徒,而是这群凶徒。 叶无莺微微一笑,“那正好,你的这些信徒与我是敌非友,拿走他们的力量我会很高兴的,为了讨你的新主人我的欢心,快去吧,亲爱的神灵阁下。” 光明神:“……”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憋屈的神吗?太他妈令神郁闷了! 第146章 对于光明神殿里发生的状况,正在努力往上攀登的教皇和卡勒斯丝毫不知道,但是当他们看到神山顶端的神殿忽然爆发强烈的神圣气息时,怎么都知道情况不好。 “他居然真的用那么快的速度进入了神殿!”教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在攀登神山的过程中,他已经吩咐了两个心腹红衣主教,让最强的十一个神圣骑士不着痕迹地靠近那些羸弱的魔法师,或许可以趁他们因为疲惫而失去防备的瞬间动手,夺走他们的性命。 然而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以为根本没进来的叶无莺等人,看来是真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早早进入了光明神殿。 “看来我们要快一些了。”教皇的声音阴冷下来,不用他说,卡勒斯一行人又喝下了几瓶精力药水,忙着用精神类的魔法来抵御神山幻境。 卡勒斯皱着眉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不受幻境影响是一回事,需要透过幻境找到正确的道路其实比不受这些幻境迷惑更加困难。 “不管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我们如果再不快一些,那里的一切都会被那个贪婪可憎的领主占为己有。”教皇平静地说。 他话音刚落,就脸色一变,因为感到有什么很不对劲。 整座光明神殿开始慢慢崩塌,化作金色的沙砾,飘散在空气之中,教皇却根本顾不上这种变化,他感到自己体内的光明之力开始翻滚沸腾,完全失去了控制。 “怎么回事!” 脸色大变的不仅仅是教皇,他身旁的那些红衣主教,还有神圣骑士、圣骑士,以及一些牧师都开始受到影响,只是教皇体内的光明之力最强,受到的影响也最剧烈。 一个身影在那片金色砂砾中现身,强大的威压让卡勒斯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他看向咬着牙跪倒在地,完全没有办法反抗的教皇和教会一众人,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就跑。 “想到哪儿去?”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谢玉已经和顾轻锋拦在了他们这些魔法师的身后。 这一次卡勒斯带来了三位法圣,加上他自己,已经算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更何况还有九位大魔导师和十八位魔导师,这已经是魔法师公会大半的精锐力量,之前几位陷在艾尔沃德,不是卡勒斯不心疼,而是为了保存魔法师公会的中坚力量,他一直没有真正去找叶无莺的麻烦。 应当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如果不是这次教皇许以重利,他根本就不会被诱惑,带着这些人进入这里。 眼见形势不好,卡勒斯就想撕裂空间逃离这里,身为精通空间魔法的法圣,他本来就比一般的法圣更加难缠一些。可是忽然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撕开空间的能力——这不可能! 司卿讽刺地笑了一声,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里会被限制空间之力,像是一般圣者贤士的洞天在这里全无用处一样,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是拥有特殊的力量,能够彻底封锁这种能力的。恐怕此处并不是由于那位光明神才会如此,而是天生之地,就好比空间裂缝一样的存在,卡勒斯可以通过开启空间之门进入,可一旦进入想要出去就不能再凭借玩弄空间的小把戏了。 废除了空间魔法,卡勒斯立刻变成了四个法圣中最弱的一个,更别说和谢玉、顾轻锋抗衡了,“拦住她们!”他铁青着脸吩咐那些大魔导师和魔导师,可是根本没有用处。那边三个法圣对上叶无莺和阿泽自然也讨不了好,司卿留在新“博恩希尔”的身边,饶有兴趣地看他伸出手来,开始吸取本属于他的光明之力。 教皇感到了无边的恐惧,就好像那时博恩希尔见到光明神一样。 这是他们崇拜了多年的光明神,可是真正见到他不是欣喜若狂,偏偏只剩下了恐惧。 然后,他感到自己体内的光明之力就如同流水一样,开始缓缓往外流淌,他竭力想要留住一些力量,却发现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不、不……”他祈求着,忍不住开始痛哭流涕,他明白了这是因为什么,大声叫起来,“伟大的光明神啊,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我愿为你付出生命,请宽恕我的罪孽,不要收回你的眷顾!” 他一边哭着一边喃喃祈祷,可是浮在半空中的光明神只是冷漠地看着,吸取着他的光明之力。 在场的这些人中,谁都比不上教皇体内的光明之力雄浑深厚,他能放过教皇才有鬼了。于是,司卿明显感觉到原本并不算强的“博恩希尔”实力开始急剧上升,他体内充盈的光明之力照耀着整座神山,这座洁白的山脉也开始崩塌,化作无数银白的沙砾,与光明神殿化作的金色砂砾开始融合、盘旋,最终飞入光明神手中一个银色底座的金杯中,金银两色的砂砾,最后只是金杯杯底的两滴水珠,这两滴水珠一滴银白好似浑圆水银,一滴色泽金黄,好似融金之水。 这恐怕就是圣典中所说的光明神手中的神圣之杯,传闻杯中盛着两滴天神之泪,这天神可不是光明神这样的神,据说是曾经天地初生时的神灵,这是一件真正的神器。 叶无莺怀疑“天地江山”并不是赵申屠所说的灵宝,恐怕和这神圣之杯一样,属于神器的范畴。 只是他想起光明神说,最近几十年,天地规则已经被削弱了许多,那么是否会有其他神灵如同这光明神一样,用其他手段来冀望于重生?这想想就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教会中人被光明神压制得动弹不得,魔法师公会的人除了四个法圣被无情击杀之外,其余人都被俘虏——艾尔沃德高级学校从来不会嫌这些高级法师多,毕竟学生已经越来越多了,今年还打算将学校扩建,老师正缺呢。 法圣要做成命侍就要困难多了,而且控制起来也不如那些大魔导师方便。魔法的入门其实一般的魔法师就能教授,高深的魔法魔导师、大魔导师教得自然要更好一些,法圣的作用反倒相对没那么重要,大魔导师要成为法圣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对魔法的理解未必就比法圣差,只是差那么一步,这一步跨不跨得过去全凭自己,已经不是老师的帮助能够起到作用的时候了。 被剥离了光明之力,原本瞧着不过四五十岁的教皇迅速苍老下去,眨眼就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被死神带走,他迅速软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除了他之外,红衣主教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的衰老也就算了,彻底失去力量的惶恐足以逼疯他们,那些牧师也不知所措地站着,只有那些神圣骑士和圣骑士稍微好一些,被剥离了光明之力,顶多算是削弱了他们一多半的力量,却不会让他们彻底变成普通人,神圣骑士多半都是高阶骑士,就算没了光明之力,也算不上弱小,只是信仰崩塌被光明神无情舍弃的痛苦,让他们一个个麻木地站着,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 直到这时候,他们哪还不知道呢,那个半空中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影定然就是光明神,他们太熟悉光明神了,这样恐怖的威压虽然让他们害怕,但也熟悉,而现在,就是光明神彻底收回了他的力量,也就意味着曾经赐予他们光明的光明神,已经不再眷顾他们。 “走吧。”不顾那些倒在地上的昔日信徒,光明神落地,走过来说。 这里是他放置神山和神殿之处,自然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其他人不知道该如何出去,他却十分清楚。 叶无莺随手将那些抓住的俘虏都扔进空间,引得光明神讶异地看过来,“在这里,你还能使用空间之力?” 这几乎不可能啊!这个空间裂缝有它自己的规则,任何空间之力在这里都无法使用才对。 叶无莺当然不会和他解释,“从哪里出去?” 他不回答,光明神也不好再问,他审视了一下叶无莺才转过头去,“我这会儿的力量不足,只能短暂开启一个出口,我们赶紧离开。” 等到再次站在邦宁顿城外的森林边缘,叶无莺觉得这个世界真的要顺眼多了。在刚才那个空间里,一望无际连神山和神殿都被光明神收了起来,那样荒芜单调的景致让人心中十分不舒服。 “我们恐怕要有点小麻烦了。”顾轻锋缓缓说。 不远处的邦宁顿城和他们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不仅仅戒备森严,他们还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锁定了他们。 “曼德公国可不是警惕性那么差的国家,”叶无莺似笑非笑地说,“恐怕是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人惊动到了曼德公国的上层。” 作为三大帝国之一,曼德公国比卡丁帝国还强大一些,只是公国的国王一直都只是国王。这个国家和卡丁帝国亨利三世专断独行,佩因帝国布雷辛顿大帝英明神武不一样,他更像是一个强大的势力联合体,比起国王,在曼德公国境内,六大公爵掌握的实权更大,他们中有人擅经济,有人强军事,六大公爵互相制衡又一直维持着相当融洽的合作关系,使得曼德公国一天比一天更蒸蒸日上。 “要杀过去吗?”顾轻锋眉峰一厉,淡淡说。 阿泽笑起来,“好像这里的高手还挺多啊,刚好之前没打尽兴呢。” 谢玉伸出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城池,“挺看得起我们的,单单墙头上就有十几尊魔法炮。” “打?”叶无莺伸了个懒腰,他也只是好战分子,但是这会儿,他想的却是其他,“我刚好想去拜访一下曼德公国的国王呢。” 司卿轻笑,转眼就想到了,“正式造访?” “是啊,身为艾尔沃德的领主,布里廷的实际掌权者,”叶无莺歪了歪头,“再加上一个俘虏奥尔索帝国皇帝,灭了圣光城的功绩,你说够不够让曼德公国稍稍慎重一些,把我列为上宾?” “当然是够了的。”司卿缓缓说,“但你看重的,恐怕是就在曼德公国境内的魔法师公会老巢吧。” 叶无莺微笑起来,“司卿,你真是同我心有灵犀。” 打过去当然未尝不可,只是他想到的是更大的利益,比起纯粹的好战,这么多年“天下江山”的磨炼,到底教给他更多。他不再是那个纯粹以武压人的暴莺,而是学会了思考,知道计较得失的领导者。 他想要的不是一时对战时候的舒爽快活,而是其后什么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于是,成为曼德公国的座上宾,剿了魔法师公会的老巢,斩草除根,再掳走一群魔法师,搬空魔法师公会的库藏,是更吸引叶无莺的事。反正现在曼德公国也不会有人知道,魔法师公会的会长已经死在他的手上,包括那几名平时眼高于顶的法圣。 “我一向是个文明人呢,”叶无莺笑得很是温柔得体,“打打杀杀的多不优雅。” 众人:“……”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第147章 正像是叶无莺所说的,他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反倒很容易成了曼德公国的座上宾。 艾尔沃德和曼德公国没有什么矛盾,甚至因为之间隔着相当远的距离,曼德公国对艾尔沃德的戒心远没有卡丁帝国那样重。在他们看来,艾尔沃德如果想要图谋整片大陆,至少需要先干掉卡丁帝国这个屏障,直到现在位置,他们还没觉得艾尔沃德能有那样大的威胁。 而这个最近几年崛起的强大领主足以让曼德公国慎重对待,既然对方没有敌意,他们也没必要就这样贸然结仇。 “很抱歉,这次我是因为私人原因才来了邦宁顿,本来并没有打算惊扰到你们。”叶无莺礼貌地笑了笑,“为了表示诚意,我甚至没有带太多的护卫,只有四五个朋友跟我一起来。” 曼德公国的国王是个很精神的年轻人,他瞧着比叶无莺大不了几岁,英俊高大,只是神情略显倨傲,叶无莺也不和他计较,反正在曼德公国这位国王说了根本不算。 真正主事的六位公爵之中,出息这次宴会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女公爵西莉亚,一个是这位国王的亲舅舅比格纳尔。 听到叶无莺的解释,国王莱克斯还是有些不高兴,正想说话就听到西莉亚说:“我相信您的诚意,只是那些教会人士和魔法师公会的人——” “你们恐怕也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不大好,”叶无莺平静地说,“不管是光明教会还是魔法师公会,都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的艾尔沃德防备森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那里伤到我。我到邦宁顿来,身边又只带着这么几个人,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您是说他们是跟着你来邦宁顿的?” 叶无莺点点头,“没错,听说是教皇亲自找了魔法师公会的会长卡勒斯先生,和他联合起来想将我杀死在邦宁顿,对了,好让你们知道,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杀死我之后再洗清自己的嫌疑,栽赃嫁祸——而邦宁顿是你们曼德公国的城市。” 莱克斯一听顿时很生气,刚才生气是因为西莉亚打断他,这会儿生气却是因为叶无莺口中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作为。 但莱克斯的母亲曾经是一位光明教徒,所以他对光明教会还是有一定好感的,再加上他的老师曾经是一位渊博的魔法师,使得莱克斯对这两股势力都没什么敌意。 “这不可能!光明教会行事一直光明慈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卡勒斯先生事务繁忙,会为了你——” 比格纳尔却完全无视了莱克斯,“你和光明教会、魔法师公会结仇的是我们也略有耳闻。不知道你到邦宁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显然,莱克斯的话并不重要,比格纳尔和西莉亚都信了叶无莺的解释。 真别说,他们都觉得这种事确实是光明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的行事作风。莱克斯被他们养得傲慢天真,固然好掌控,但是看眼前这位年轻的领主比莱克斯还小上几岁,两人坐在一起对比起来简直惨不忍睹。莱克斯在这位风度翩翩姿容优雅的领主面前就像是个幼稚无知的孩童,令人几乎不想再看他第二眼。 “噢,是真的为了私人事宜。”叶无莺微微笑着,“只是来取一样东西,现在已经做完了,原本想回到艾尔沃德去,却想着不管怎么说已经来到了曼德公国,怎么也要和国王陛下和诸位公爵见一面。” 以前他们都觉得莱克斯还算拿得出手,毕竟从小也是精心养出来的,容貌气质都不算差,可是人是不能对比的,对比之下,不仅仅是相形见绌的问题,而是犹如云泥,实在是让他们感到有些不自在,早知道他们自己接待这位领主就够了,不用叫莱克斯出来丢人现眼。 这是一场规格相当高的宫廷宴会,如果莱克斯这个国王不出席,又会显得很不礼貌。 莱克斯穿着相当精美的礼服,连扣子都是细心雕刻的金玫瑰,这样用心打扮之下,自然很吸引人的目光。面前的艾尔沃德领主只穿着相当简洁的服装,甚至称不上礼服,更像是军服,笔挺整齐,不够华丽,却显得很干净利落,明明莱克斯穿着华服,偏偏不论是气质还是气势,都被对方踩到了地心,根本没法相比。 这也是莱克斯一开始就不大痛快的原因。 本来这样的宫廷宴会,每次他都是绝对的主角,哪怕在曼德公国他做不了太多主,但是好歹也是公国的国王,那些贵族小姐甚至是一些贵妇人,总是不吝于给他一些含情脉脉的勾魂眼神,所有的参与宴会的贵族除了六位公爵之外,对他都能维持尊重。可是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那位艾尔沃德的领主身上。 明明只是个小领主,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是深不可测,他与众人谈笑风生,就是叫人忍不住生出臣服之心——连莱克斯都渐渐被他吸引了心神。 西莉亚在一旁看着,忽然就有些心惊肉跳。 她终于看出来了,这是一种身为王者的霸道气势,让众人忍不住心生崇敬,不自觉地去受他引导,听他吩咐,只要他一说话,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众人的中心。 果然,大陆上传播的关于他的那些传播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瞧着不过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就这样可怕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够养出这样的孩子? 西莉亚叹了口气,没有再上前与他交谈。 但是并不表示西莉亚公爵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叶无莺带来的几人中,顾轻锋沉默寡言,谢玉却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很快她就与谢玉亲热起来,然后不经意地问:“你们领主难道还没娶妻吗?” 谢玉似笑非笑,“是没有。” “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真不知怎样的女人才能成为他的妻子。”她说这话不误试探,毕竟叶无莺跑到邦宁顿来都还带着谢玉,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玉差点就忍不住笑,她瞥了不远处脸色有些厌烦的司卿一眼,“我和我们领主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她想了想,“或者可以称之为同伴、战友。” 西莉亚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她的二女儿今年刚好二十,之前想把她嫁给佩因帝国的布雷辛顿大帝长子,可是那位王子今年才刚十六岁,其实并不是十分适合,现在看到叶无莺,身份地位暂且不论,这人品相貌比那位还一团稚气的王子要好上太多了。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谢玉说,“不过我们领主大人是有心爱之人的,和那位的感情也十分好,所以他应该是不会结婚的。” 西莉亚不在意地说,“这没有什么,很多贵族都会娶上一位妻子,然后和情人度过一生,他有相爱之人并没有关系,但是为了生出血统高贵的继承人,他应该娶一位血统高贵的妻子。” 谢玉:“……” 如果换成赵申屠,或者会毫不犹豫地娶一位大帝国的公主,或者是像曼德公国西莉亚公爵这样实权人物的女儿,这样无疑会有助于自身的扩张,可是谢玉知道叶无莺不会。 哪怕因为“天下江山”的缘故,他的王者气质越来越强,看着似乎和赵申屠越来越像,但是谢玉知道他们本质上根本不一样。 于是,她微微笑着,“他不会的,他这样的人绝不会背弃爱人,另娶一位妻子的。这不是借口,西莉亚公爵,你相信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西莉亚先是惊讶,随即有些遗憾,他看向人群中那个如清风朗月一般的青年,和他周身那已经相当明显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气质,真诚地说,“那么只能祝福他和他的爱人永远相爱,永不分离了。” “谢谢。”谢玉轻轻说。 既然成了曼德公国的座上宾,叶无莺再想要在曼德公国游玩就不成问题了,毕竟他们加上光明神也只有六个人,又不是六千人,能引起的警惕实在有限。比格纳尔甚至派了两个能言善道的礼宾官来带他们游览曼德公国,享受的是最好的待遇,到哪里都被当成国宾接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到了魔法师公会所在的城市容克郡。 这里是曼德公国知名的郡城,就是因为魔法师公会的存在,这里成为魔法师向往的圣地,还没进城,就到处看到穿着长袍来来去去的魔法师们。 那名年轻的褐发礼宾官知道眼前的领主和魔法师公会似乎结了怨,小心翼翼地说,“容克郡因为距离王都比较远,又有魔法师公会在,几乎不大服从我们公国的管理。不过也因为魔法师公会在,这里的治安比哪里都要好一些。这些魔法师们心高气傲,并不大好相处,只是这座郡城还是有不少可以看的东西。” “比如说?”叶无莺兴致勃勃地开口。 “比如前面那座魔法塔,那是整个大陆上规模最大的一座魔法塔。”礼宾官痛快地回答,“那里不仅仅住着几位法圣阁下,还有相当丰富的藏书。噢,就在魔法塔旁边那栋漂亮的建筑,看到了吗?那是大陆上藏书最多的图书馆。” 整个容克郡都有相当鲜明的类似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尖顶圆穹,风格偏向沉暗,多用深色系,使得那些彩色玻璃都带有一种光怪陆离的炫彩迷幻。 叶无莺心中想得却是,嗯,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图书馆里面书还是太少了,啧啧,用这里的填补一下刚刚好,要不要重新修一座图书馆呢?反正都要扩建了…… 至于魔法塔里的法圣?呵呵呵,这会儿正在下面聚会呢。 “走吧。”他笑着说,看起来仍然很彬彬有礼。 司卿下了车,直接伸出手来,一时间整座城市都变得昏暗下来,巫力翻滚,竟好似夺走了整座城市的阳光。 光明神却不慌不忙,他的掌心大放光明,如绽开的优昙。 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洗劫魔法师公会,然后迅速逃离。 惹了他的总要付出代价的,光明神自己都成了他的仆从,至于魔法师公会从今天起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一切都是他扫清这片大陆的前提。很快,一个布里廷已经不足以再满足他。 三年的时间,他需要累积足够的基础来与赵申屠对抗,到了那时,距离恐怕根本不再是问题。 只有布里廷,显然不够。 第148章 他们洗劫魔法师公会并没有偷偷摸摸地进行,反倒是光明正大,以一种十分迅捷的速度飞快控制整个容克郡,然后闯入魔法塔,破坏用来保护库房的魔法阵,将里面的东西洗劫一空。 不仅如此,他们还带走了魔法师公会的所有藏书,包括一些珍贵的文献资料和魔法书籍。 那名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礼宾官反应过来要通知某位公爵的时候,那六人已经彻底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叶无莺等人真的要掩藏行踪,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他们成为曼德公国的座上宾之后,因为人数太少,区区六人而已,曼德公国完全没有警惕心,对他们的看管也不严,所以突然洗劫魔法师公会之后,他们立刻远遁,在曼德公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甚至已经出了曼德公国的境内,到了附近一个小国家。 要在曼德公国这个庞然大物身旁生活显然不是件简单的事,这个小国家之所以还幸存,就是因为它几乎是个纯粹的经济国家,王权的力量极其弱小,自由交易的氛围浓厚,如果曼德公国要吃下他,势必要侵犯到很多人的利益,连曼德公国的好几位公爵自己,都在这里有着巨大的利益收入,所以他们舍不得。 因此,这个叫做翡钦的地方被称之为大陆的珍珠,繁华富庶,也是知名的自由之地。 叶无莺他们来之前,当然早就调查好了地形,这条退路也是早早安排好的,一到翡钦,他们立刻去了预先准备的地方,通过黑市的传送阵去了另一个国家,这次他们没有再途经卡丁帝国,而是绕了一个圈子,直接去了光明城。 光明神还需要更多的光明之力,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但是他拒绝彻底毁灭光明教会,只是答应将教会的私库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给叶无莺。作为曾经的神灵,他还真看不上教会这么多年攒下的这么点儿家底。 当然,不是不心痛的。 可惜现在他别无选择,必须要出这样一次血,才能保住光明教会的一点火种。 叶无莺也不在意,哪怕光明神现在是他的命侍,但是逼急了光明神也是得不偿失的,知道不触及底线,光明神还是一个很好用很听话的命侍。 有光明神在,他们进入光明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更轻松的是,这些教徒轻易就被光明神所蒙骗,让他进入了神辉山。 “教会和魔法师公会究竟哪个更有钱?”叶无莺在思考这个问题。 司卿手中拿着从魔法师公会那里弄来的几颗模样古怪的魔晶,这不像是元素类的魔晶,乌黑如墨,他却见猎心喜,因为认出了这是一种可以制作巫器的珍贵材料,“这么多年的积累,家底自然丰厚。” 叶无莺对这次的行动很满意,不说在神山上的光明神殿里收取的东西,就是收获光明神这么个强力打手就够叫人惊喜的了,更何况还有两家的库藏,这么大笔的财富真是没有第二次的买卖,收获之丰恐怕普通人都难以想象。 “接下来就要回去了吧?”谢玉说。 “嗯。”叶无莺点点头,看向顾轻锋,“几个营的兵练得差不多了,也该再放出去做点事了。” 顾轻锋简洁利落地回答,“明白!” “接下来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天下江山’了,”叶无莺缓缓说,“我带上司卿,再加上光明神和几营新兵足够了,如果情况不好,我会暂时退出来,到时候你们再进去也不迟。” 谢玉一笑,“我会写一份新的计划书,大家先讨论一下看看。” “好。” 这就是叶无莺和赵申屠更大的不同,赵申屠要做的,是一位孤王,哪怕当年张衣白和他感情很好,他也不会真的用平等的目光看待张衣白,尤其在经过“天下江山”的锤炼之后,他是一位无情冷静到只能称孤道寡的帝王。 叶无莺不一样,从一开始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不是真正适应封建时代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没有阶级地位之分,碰到小伙伴们之后,也一直是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或许对别人他有王者之威,对于身边这几个人却只有朋友之义——不,是挚友之心。 几个人的智慧、手段、能力总比一个人要强得多,叶无莺这边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往前,而是众人并肩,互相依靠。 光明神站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目光也有些变化,他之前就觉得叶无莺这样年轻,能力却强得有些太出乎意料,现在看来不是全无道理。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东西,王者本该是强大到决不允许有人触犯他的权威,并不会容许有人真正站到与他一样的位置同他并肩的,可是叶无莺并不是。他即便是坐着王座,也不会需要他身边的这些人于阶下跪拜,他需要的是这群人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的力量。 艾尔沃德并没有因为他们短暂的离去而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建设起来,因为灵阵被切断,那些被送来避难的大殷臣子们无法回去,只能安心留下来,替叶无莺“工作”,他们本是出于忠君爱国才会被上官家针对,现在为叶无莺这个“皇子”服务,又做的是开疆僻壤奠定国基之事,倒也很有几分热情。渐渐的,他们发现那些从那所奇怪学校毕业的年轻人,经过很短时间的“培训”,就拥有相当高的能力,填补到系统中来的时候,顿时有些惊奇了。 “老何,你那边的那个金发小子,能不能借我几天?”白发苍苍的胡大人开口说。 何大人摇摇头,“不行,我这边人手也太紧了,对了,听说今年不是马上又要毕业一批了?到时候你去向领主再要点人不就行了。” 现在这些从大殷来的臣子们,也开始跟着这里的人叫叶无莺领主大人,而不是叶将军。 胡大人喝了一口保温杯里泡好的红茶,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还真不错。” “若是不来,我们也不会知道远在这千万里之外,叶领主居然打下了这么大的一片基业。”何大人也感叹着,今日刚好还算闲,又快到下班时间了,索性就叫了一起来的王大人,三个老头儿找了个小酒馆坐了,叫了几个下酒菜,喝酒聊聊天。 “也不知道大殷怎么样了。” 艾尔沃德再好,他们仍然有着浓烈的思乡情绪。 “圣上英明神武,肯定不会有事。”王大人安慰说。 他们三人原本只是大殷的中级官员,跑出来避难就是因为他们是死忠的皇党,根本不会对上官家屈服。 透过小酒馆的玻璃窗户,他们看向外面整洁的街道。他们在阿伯特工作,对于阿伯特的街景已经相当熟悉,可是不管看几次,仍然叫他们心中充满惊叹。 他们知道,这里被这片大陆的人称为奇迹之城,也令他们因为叶无莺的缘故感到分外骄傲。 这可是他们圣上的儿子! “怪不得那是圣上格外看重殿下。”何大人改回了称呼,觉得这样叫叶无莺似乎更亲切一些。 “是啊,殿下的能力确实是诸位皇子皇女之中最强的,在大殷时还不曾看得出来,真正到了这里才发现,他当真乃是天生的帝王。”胡大人也称赞。 王大人却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有回到大殷的一天?” “那自然是有的,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到了那时,殿下羽翼丰满,哪怕在这千万里之外为王,除非他不再回大殷,否则圣上……”能容得下他吗? 看看这位强大的殿下,他兵强马壮,手下不乏良将,又占据有大片富饶的土地,忠诚于他的平民,除非他当真永远不回大殷,隔着这千万里深海,或许还能勉强维持平安,可真的可能吗? 大殷——毕竟是殿下的故土。即便是他说不回,圣上就会相信么? 圣上正当壮年,若是正常情况下,他还可以做个百余年的皇帝,百余年里,他当真能眼见着这个儿子一天天变得更强,甚至比他更强,轻易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 不可能。 凭借他们对圣上的了解,轻而易举就能想得出答案。 于是,三位白胡子老头儿齐刷刷打了个寒颤,刚刚温馨的酒馆灯光都似乎变得阴暗下来,喝酒小酌的闲情逸致荡然无存。 “到时候……要怎么办?”何大人终于忧愁起来。 不为其他,他们被这位殿下养了这么久,就算是回去,哪怕仍然是忠诚于圣上,也未必再能取信于圣上了。 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半月之后,艾尔沃德军再次创造了奇迹,短短三十一天,奥尔索帝国就不复存在,烽火甚至没有波及平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反正这片大陆总是不乏征战,不像大殷是个统一的国度,这片大陆一直分裂,各个国家之间总有战争往来,一个国家的覆灭,一个国家的兴起,甚至在短短几代人里就会变化几次。 从这时起,那位年轻的领主,才真正进入所有势力的视线。 不,他不再是领主,而是一位新的帝王。 第149章 “又是哪里送来的信件?” “不知道,这个国家我都没有听说过。”年轻管家叹了口气,自从他父亲因为年老退下去之后,他就成了撒蒙奇这座古堡的新管家。 赵弘毓接过信件,看了一下上面的贵族徽记,淡淡说,“是东边萨利亚盟国的大贵族吉尔文顿家的徽记。” 众人看向他,都对他超人的记忆力佩服得无以言表。 赵弘毓管理之下的撒蒙奇简直是个水泼不进的堡垒,明明也是开放型的城市,甚至因为在持续扩建的缘故,也有不少人刚刚来到这里安家,偏偏被他层层筛过几遍之后,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去。 “那要交给大人吗?”年轻管家的行事到底还有些稚嫩,他虚心请教说。 赵弘毓不用打开就知道这份伴着一车礼物送来的信件里说的是什么,他带着淡淡的嘲讽说:“直接销毁吧,他看到这个还好,让他身边那人看到了,恐怕又要生出不快。” 自从他们拿下了奥尔索,成为能与卡丁帝国、曼德公国和佩音帝国比肩的大国度之后,雪花般的信件一直飞向这里,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叶无莺直到现在也没有娶妻,更没有继承人。 没有继承人本来也算是王者的大忌,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刺杀叶无莺的念头,只要杀死了他,他又没有继承人,现下这股庞大的势力几乎立刻会岌岌可危。可不说这位新任王者实在是太难摸到踪迹,就算是运气好碰上了,要杀他也太困难了,多半是送上门去被他抓而已。 “哥哥,你一会儿要去城里吗?”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应当说,这是一个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美貌姑娘,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天生丽质,气质恬淡,明明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极其沉稳通透,一看就知道极其聪明。 她是赵弘琰,之前叶无莺去京城将那些大人们捞了出来送到了艾尔沃德,其中有个女孩子夹在某位大臣的家眷中,丝毫没有引起注意,直到他们离开了一阵子,才有人惊觉宫中的赵弘琰不见了。 如果不是有赵弘毓给的信物,恐怕赵弘琰不会这么配合,还用了手段装病之后找了一个替身代替她留在宫中。应该说,自从赵弘旻得势之后,赵弘琰就一直在“生病”,她年纪小,又不像赵弘启那样有威胁,赵弘旻也就没有管这个病怏怏的小妹。 她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否则也不能在宫中那样险恶的环境里生存,还要保护那个只有孩童智商的哥哥。 于是,在她看到赵弘毓的“病”终于好了,他很聪明,比一般人还要聪明的时候,不禁心生感激,随即又很不适应,心中很有些失落,觉得这不是那个她熟悉的哥哥了。 在艾尔沃德这么长时间,赵弘琰和赵弘毓之间反倒不如当年亲密,很有些微妙。 赵弘毓点点头,微笑着说,“阿琰也要去吗?我等会儿有些事要处理,让维安带你去逛逛吧。” 对面赵弘琰乖巧地点点头,眼中却不无失望。 赵弘毓要办正事的时候,几乎从不带着她,真的把她当成深闺里的小姑娘娇宠着,可她明明并不是。 曾经在大殷在宫中的时候,她一人管着她自己的宫室和赵弘毓的宫室,年纪虽小,却把一切都管得井井有条,她知道御下的手段,恩威并施也能用得炉火纯青,能在那样艰险的宫中活得还算不错,赵弘琰本来就不是天真纯善的性格。 她以为这期盼已久的安逸生活能让她感到幸福,事实上却并没有。 赵弘毓出去的时候,恰好碰上谢玉,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走进去的时候甚至亲热地同赵弘琰打了个招呼。 “这大殷宫里出来的,一个个都是人精似的,他们注定过不了平凡的生活呢。”谢玉轻轻说着,穿过了厅堂,觉得这事儿应该去和叶无莺提一下。 这赵家人,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叶无莺仍然在“天下江山”里,那个小木屋不能放在他的空间,他就将它放在了撒蒙奇这座古堡的后花园里,掩映在茂密的树林中,瞧着并不显眼。 他恰好又过了一个考验,走出来迎头就碰上谢玉。 “怎么了,有麻烦吗?”叶无莺看着谢玉的脸色,随口问。 谢玉没有想告状,只是说,“你将赵弘琰就这么养着恐怕不大合适吧?她的能力可有点浪费呢。” 叶无莺一怔,随即说,“她是赵弘毓在养着,可不是我。” 他心思灵敏,立刻想到了一点东西。 上辈子的赵弘琰和这辈子其实有很大区别,那时候赵弘毓春风得意,宫中其他皇子皇女都被他压着,不论是手段还是能力,个个都比不上他。于是,赵弘琰平平安安地出生,被赵弘毓保护着长大,那就是个天真可人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位真正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可是这辈子不一样,赵弘琰被迫早早就成长起来,她在宫中能长到那么大,本就说明了她的聪明出众。 偏偏赵弘毓对待她的态度却没有什么区别——不,赵弘毓不会那么愚蠢,他这样做必然是要有原因的。 “看来,那么多年的宫中的生活,不仅仅养出了一个优秀聪慧的皇女,”司卿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直接戳穿了赵弘毓的心思,“还滋长了她的野心,赵弘毓恐怕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关着她拘着她的。” 仔细想想,赵弘琰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现在宫里那些皇子皇女基本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剩下几个了,真正有希望的不过是在艾尔沃德避过劫难,又恢复智商的赵弘毓,再加上一个逃出来的赵弘琰,顶多算上叶无莺。 在赵弘琰的心里,未必就把那个哥哥看得多厉害,她与他相处那么多年,那个蠢笨到需要她照顾的哥哥形象已经深入她的内心,以至于哪怕看到现在赵弘毓十分厉害,却仍然不能全然接受。 至于叶无莺——只要他一天没上赵家的族谱,就不至于让她十分担心。 算起来她的野心居然并不是十分离谱。 叶无莺想了想,“需要好好查一查了,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赵申屠的东西,或者说,查一下她和赵申屠到底还有没有联络往来。” 在“天下江山”那么多年,叶无莺的长进当然也不少,哪怕只是些许猜测,他也会警惕地稍稍查一查。 谢玉痛快地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在他们几人之中,唯有谢玉和赵弘琰的关系还算不错。当初赵弘琰刚刚来到艾尔沃德,青素常年在阿伯特,其余艾尔沃德的那些本土人士和她语言不通,顾轻锋又不是那种擅长照顾小姑娘的类型,倒是谢玉和偶尔回到撒蒙奇来的叶无嫣同赵弘琰维持着一定友善的往来。 当然,未必不是因为赵弘琰刻意与他们结交的缘故。 叶无莺的担心不无道理,赵弘琰生出野心并不奇怪,但她本性谨慎,能让赵弘毓一下子就发现她的心思,恐怕这份野心还挺明显,到底是什么助长了膨胀了她的那点儿小念头? 赵申屠。 叶无莺轻笑,“他才是那个从来不叫人放心的人物呢。” 现在一步步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前进,“天下江山”里他的房间已经比赵申屠的更加华美,他只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就赶超了赵申屠的十几年,当然赵申屠不可能像他这样密集地进入“天下江山”,他毕竟还有一个大殷需要治理,叶无莺却可以将一切都拜托给谢玉顾轻锋等人,这两个优秀的女子一文一武,足以作为他强有力的后盾,再加上一个看似简单实则什么事交给他都可以放心的阿泽,以及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人,他可以足够放心。 赵申屠不行。 “还有一年。”叶无莺叹了口气。 司卿却摇摇头,“不行,我们不能看做还有一年。”他的眸光深沉,缓缓说。司卿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他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哪怕他说的是一年,但事实上他随时可能改变这个期限。” 叶无莺惊觉司卿说得很对,说不定就是明天,大殷那边就会有变化。 “之前在京城卖下的几条线哪怕牺牲掉一些,也要探一探那边的消息了。”谢玉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增兵计划实行得怎么样了?” “十分顺利。”这件事是由顾轻锋亲自负责的,又抓了顾轻飞、叶无嫣、姜心雨、刘颂秋他们一块儿来负责,要不顺利也不大可能。 叶无莺立刻说,“将那些新兵都拉到附近来,我们必须要快了,我会在明天再开启一个新考验,刚好让他们进去磨一磨爪子。” “这次由谁带队?”谢玉问。 叶无莺眯了眯眼睛,“叶无嫣吧,过了这么一段日子,她也该尝试着独挑大梁了。”他是把他们几个都当成将才在培育的,明显顾轻飞的资质要更好一些,叶无嫣却也不是完全扶不起来,他也就试着扶她一把。 她有志向,更好的地方在于从不好高骛远,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所以到这里来之后一直很低调很努力,几乎一直住在军营里。苏平峥到艾尔沃德这么久了,都没能见过她几面—— 叶无莺觉得他们俩大概是没有什么未来。 “那让阿飞一起去吧。”恰好顾轻锋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还有一件事,阿飞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希望能娶叶无嫣为妻。” 叶无莺:“……” 这事儿和他说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叶无嫣的家长! 不过这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 新一次的考验开始,叶无莺睁开眼睛之后,只觉得风中凌乱,这他妈在逗我? 眼前一圈披着树皮拿着木叉的……原始人正围着他,眼神不善。叶无莺觉得这群人盯着他的目光完全将他视作食物,而且很大的可能这并不是错觉。 在这个时代搞王权?开什么玩笑呢! 第150章 再艰险的环境也要继续干,尽管叶无莺看着眼前的情况感到很头痛。 正常情况下,王权的出现距离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这些原始人在司卿出现的时候就作鸟雀散,还是很有警惕心的,但并不能改变他们没开化的事实。 叶无莺忽然就开始庆幸,幸好自己没穿越到原始世界,否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下去,首先吃人这种事……就绝对不能接受。 “我的建议是利用宗教先建立起绝对的权威。”光明神缓缓说,“这个时候的人类根本愚昧未知,很难用正常的途径去征服他们。” 司卿难得地赞同了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教育开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这事急不得,可是我们时间有限,需得迅速完成考验。” 不知道为什么,叶无莺就想起了埃及法老,呃,明明没有太大关系,但他就是想起了古老历史上靠着神治理国家的古埃及王,那可是公元前三千多年就存在的古早王权啊,那时候的中国的夏朝还没出现呢,且夏商周更替的速度不算慢,埃及法老却统治埃及接近三千年,想想挺可怕的。 幸好这只是个被当成考验的任务,叶无莺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立刻答应下来。 他的身边有个传教头子是熟练工,要说装神弄鬼再没人比得上他——呃,也不算是完全的装神啦。在那片人类智慧程度已经相当高的土地上,他都能发展出大批的信徒,更何况蒙昧愚蠢的原始人。 “真不知道赵申屠要怎样克服眼前的困境。”叶无莺想着。 他来的时候,身体羸弱,被一群健壮的原始人围着,很快就要被捉回去下锅,哦不对,这年代还没有锅……被抓回去火烤了,这不仅仅是困难模式了,还是地狱模式,因为不仅语言不通,而且这群人野蛮兽性,智商低下,想要沟通都根本做不到。 对于叶无莺而言,想通了要怎么做,反倒变得容易起来。 光明神对此驾轻就熟,收一批不大聪明的信徒于他而言甚至还是一种新体验,直到他发现,这群原始人心思单纯,提供给他的愿力甚至比正常世界的更加纯正,倒是意外之喜了。 叶无莺手中握着光明神的命牌,神力转换成另一种纯粹的力量进入他的身体,本来就控制着不让光明神恢复,他自然不客气地吸收着原本属于光明神的神力,尤其还是经过提纯的,短时间内就提高了不少实力。 然而明明是原始社会,偏偏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征战比文明社会更加残酷血腥,叶无嫣和顾轻飞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看到到处是残肢鲜血的战场时,明明已经经历过不少战争的他们仍然不由生出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叶无莺不会让他们建造什么金字塔,却仍然把文明带给了他们,屋舍的建造、文字的出现和由狩猎社会向耕种社会的转变,都让这个世界的人将他奉若神明。 “无嫣。” 叶无嫣回过头来,“领主大人。”她一向这么叫叶无莺,因为她很清楚,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堂兄妹。 “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我不想嫁人。” “顾轻飞说了,就算你嫁给他,也能继续想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他又不让你回顾家去,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想回去。”本来顾轻飞的身份就够尴尬的,他的母亲当初嫁出去也就算了,还和顾家断绝了关系,就算在顾家长大,也不知道遭了多少奚落冷眼,他不大喜欢顾家,整个顾家和他亲近的也就一个顾轻锋。 在叶无莺看来,顾轻飞是比苏平峥更好的选择。 如果叶无嫣真的嫁给苏平峥,总是要回苏家去的,他注定要继承苏家,到时候叶无嫣作为当家夫人,总是要被无数的琐事束缚,再没有了展翅高飞的可能,即便苏平峥是真的喜欢她也没用,在叶无嫣看来,这种喜欢并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梦想。 在“天下江山”里的时间是很漫长的,也给了叶无嫣足够的时间思考,更好的是他们在这里待上十几二十年,出去仍然十分年轻,并不会错过什么。 等到顾轻飞的诚意真正打动了叶无嫣,他们决定结合的时候,叶无莺也替他们感到高兴,“等回到大殷去,我会亲自替你去与家主说。” 一旦提起这个,叶无莺就想到有朝一日要回大殷,顿时心情又有些沉甸甸的。 他们一从“天下江山”里出来,居然看到谢玉神色凝重地在屋外等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司卿诧异地问。 谢玉旁边的阿泽心急口快,“那个赵申屠很可能马上就要过来了!” “什么?!”叶无莺一时间怔在当场。 谢玉拉开阿泽,“我仔细和你说。” 一行人匆匆去了古堡里的书房,关上房门谢玉才娓娓道来。 原来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赵弘琰,不负众望,果然发现一点端倪,但是让她更想不到的是,根据这一点线头,慢慢拉出来的线却让她惊愕得很。 “赵申屠不愧是当世人雄。”连谢玉也忍不住感叹。 “名单呢?”司卿伸出手来。 谢玉将贴身藏的一张羊皮纸交给他,“为了这个名单,轻锋受了伤,我让她留在阿伯特那里修养,暂时应该没事。” 叶无莺这才发现,阿泽的后颈处有一道伤疤,这是一处刀痕,如果再深个几寸,即便身为木系炼气士,阿泽本身身体又异于常人,他也会有生命之危,正因为他的恢复能力远远超过普通人,才会这会儿仍然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他略有些后怕,又平静地说,“那些从大殷来的大人们看来是多半不能用了。” “还是有几个没有牵连进去的。”谢玉揉了揉眉心,显然最近的事让她也感到很疲惫,“现在比较烦心的是,鸦雪带着名单上的几个人逃了,跟着我们来的队伍里竟然隐藏着三个圣者,也怪我们太不小心。” 然而三个圣者再加上鸦雪,遇上顾轻锋和阿泽,哪怕谢玉不在,都被直接杀得落荒而逃,只因实力差距太大了。 但是,这份名单上排在前面的那几个,每一个名字都让叶无莺无法平静。 赵弘琰自然不必说,她是赵申屠亲自安排跟到艾尔沃德来的,投靠赵弘毓是假,作为眼线才是真,只是倒霉得被她哥绊在撒蒙奇,根本没能离开,更插不进什么重点事物—— 赵申屠没有预料到赵弘毓是这样聪明的人。 接下来的一个名字却是叶无莺很意外的人,鸦雪先生。 阿泽不满地说,“亏我和他这样好呢,他平时待我也很好,但背后这一刀差点把我的脑袋给割下来,又狠又无情。”他的口吻略有些委屈,实在是气得很厉害。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单纯,看着似乎心眼不多,远比不上谢玉等人,为人处世也极其简单,生得又显小,二十来岁了仍然显得有些天真纯稚,鸦雪待他就很好,教他下棋弹琴,还给他画了可多画儿,阿泽自然也就和他亲近起来。事实上阿泽真正亲近的人是很少的,除了叶无莺他们几个人之外,其他人也就平平,看似和谁都挺好,实则和他们根本谈不上亲密。 正因如此,这一刀才让阿泽特别生气。 他很清楚,鸦雪这一刀是真正要他的命。 叶无莺沉默着,想起上辈子鸦雪对他的照顾,那时候他和赵申屠丝毫没有利益冲突,鸦雪一直很保护他,他被围攻的那一天,鸦雪却并没有出现。恐怕他一直都是赵申屠的人吧?只是那时候他被赵申屠舍弃,或许也是作为一枚可利用的棋子,他的死刚好用来让赵申屠拆解他那些已经颇具实力的儿女们。 赵申屠那般冷酷无情,鸦雪却是真的忠心耿耿。 叶无莺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前有张衣白,后有鸦雪先生,两个皆是与自己家族决裂的世家子,且一文一武都是大才,可惜啊,赵申屠从没有将他们拿到台面上来,帝王无情,不过君臣,有忠诚即可。这两人一明一暗,明处的张衣白被放逐西荒多年,自然容易被人遗忘,鸦雪先生素有名声,即便是结交官员,他自身并无官职又风雅清高,根本不会引来闲话,这是一枚极佳的暗子,更何况哪有比风月场所更好的打听消息的地方?怪不得他在风月阁一住那么多年…… 很聪明。 然而叶无莺还是很生气,更不要说顶头的一个名字是—— 青素。 那个一路护着他,曾经为他而死,他真心地信任着,知道他最多的秘密,也最为亲近的……青素。 “赵申屠很快就会出现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叶无莺的声音仍然很平静,然而内心却实在受到了很大的震荡。 司卿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心地看过来。 其他人都不算什么,恐怕青素的背叛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谢玉轻轻说,“青素说的。” “什么?” “应当说,她原是赵申屠的人,但却做不到完全背叛你。”谢玉苦笑,“她一直在挣扎痛苦,可是我们却从未发现。你放心,阿伯特那边没有任何问题,青素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是在做完交接之后才离开的。” 其实以前,在赵申屠和叶无莺丝毫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青素是真的对叶无莺十分好,甚至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他,可是她毕竟是赵家的世仆,她从一开始就是赵申屠派去叶无莺的身边,叶无莺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赵申屠从未放松过对青素的控制,一直透过青素在观察审视着这个儿子。 防患于未然,赵申屠一向是个缜密且谨慎的人。 叶无莺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狗屁无稽的巫祖批命,既然皇后贵妃他们都知道,赵申屠自然一清二楚,可是从头到尾他都好似从不在意这种事,他好像一点都不相信—— 结果,只是“好像不信”而已。 “她现在人呢?” 谢玉垂了垂眼眸,“她是圣者,等闲地方关不住她,现在就在地下水牢,你要见她吗?” 撒蒙奇古堡的地下水牢有司卿设下的巫阵和他留下的巫偶,即便是圣者也别妄想能从这里逃脱。 叶无莺不想见她,却仍然很理智地说:“见。” 他的审讯之术是青素教的,如果最终用到她的身上,叶无莺感到心脏都一阵蜷缩。 然后,他就看到了谢玉和阿泽担心的眼神,顿时又感到一阵温暖。 “你还有我。”司卿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缓缓说。 叶无莺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永远不会失去勇气和希望,因为总有人同他并肩而战。 不做孤王,如此,方能心有安宁。 第151章 其实青素的事并非没有预兆,只是叶无莺一直没有或者说不愿意朝那方面想。 从数年前开始,青素就开始有意地稍稍远离叶无莺,之前叶无莺来艾尔沃德,青素自愿留在京城替他经营势力,后来她也来了,却也多数时候管着其他事,譬如现在叶无莺一直在撒蒙奇这边,她先是在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然后去了阿伯特。 这个聪明的女人在有意识地离开叶无莺的权力中心,或者说有一些事她宁愿不参与进来,还可以说一句不知道。 叶无莺从没有怀疑过她,如果她真的一直留在叶无莺的身边,他也会答应的,这样的话,青素会参与到更多的事中来,对艾尔沃德的事会插手得更深。她在有意识地远离,可又不能真的说出口来,恐怕这几年一直深受折磨。 大多数情况下,青素是个很安静的人,叶无莺小时候,她还略有些俏皮,那会儿她还年轻,经常也会打趣叶无莺,说几句俏皮话,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青素的话却越来越少了。叶无莺越长越大,青素也越来越安静。 水牢的环境很不好,本来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当然不要指望能有多少好的条件,但是谢玉顾念旧情,没有将她真的关在那有半人高水的水牢里,而是安置在旁边一个干燥的小房间,这里本来是给守卫居住的,这会儿上了重锁,里面布置着相当厉害的巫阵,严重削弱青素的能力,又有几个巫偶看着,不怕她逃跑。 其实谢玉也看出来了,青素并不想逃跑。 叶无莺走了进去,看到青素抱膝坐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目平静,看到叶无莺进来,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少爷。” 她的少爷是个聪明人,很聪明,偏偏在她看来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旦得了他的信任,他就绝不会怀疑。 还是心太软。 “我不想问为什么,也知道你大概身不由己。”叶无莺开口说,反正他是没法理解这个年代人的忠诚观的,逼迫青素选择应当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把我的事告诉了他多少。”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赵申屠。 叶无莺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身上的秘密其实很不少,最大的秘密就是他的空间,其实和普遍意义上的洞天根本不是一回事。自从他成为圣者之后,洞天和空间彻底融合,他对空间的控制能力加强了,譬如他可以把人收进空间,然后用迷雾围住他们,他们自然看不到他空间的全貌和真实情况,这是他没有自己洞天的时候做不到的。 且因为本质上是空间,很多针对洞天的规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效果。如果连这一点都泄露,他最大的底牌就暴露在了赵申屠面前,以赵申屠的聪明,肯定会另想办法来限制叶无莺这一点。 青素微微一笑,“放心吧,关于少爷那‘残破洞天’的特殊,我并没有跟圣上提起过。” 不仅是叶无莺,谢玉等人都松了口气。 “但是其他的,包括艾尔沃德的详细情况,我都告诉了圣上。”青素继续说,“少爷给撒蒙奇那些农人的种子,有一部分也被我送到了京城,圣上都是知道的。”她十分坦白地说。 叶无莺皱着眉,没有说话。 这次如果不是赵弘琰略显稚嫩,又被关在撒蒙奇的古堡关得太着急了,露出些许马脚,其实是很难抓住尾巴的。赵弘琰试图联系青素的时候,用的是暗语,她以为自己当真被赵申屠选中,所以吩咐起青素来不大客气——在她看来,再如何得叶无莺信任的婢女,那也是下仆,既然是赵申屠的人,要听她的吩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 她想让青素把她捞出去,至少不要再一直被关在这无趣的古堡里了。 现在在艾尔沃德这边,最容易做到这一点的,无疑就是青素,谢玉和叶无嫣哪怕是她客气交好关系还不错的,却不会真正站在她那一边。 赵弘琰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盯住了。 正因为她,暴露了青素,鸦雪发现不妙之后当机立断,杀伤了阿泽带着几个人逃出了撒蒙奇。 “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动手?”这才是司卿最关注的问题。 青素没有看他,只又看了叶无莺一眼,“他告诉你三年,事实上恐怕现在灵阵就一直在修复中了,顶多两年半的时间,圣上就会开始对这里的渗透。” 叶无莺惊讶,“他还有这样的野心?” “作为帝王,根本不会嫌弃自己的国家太大。”青素平静地说,“恐怕圣上一直把少爷你当成替他开疆僻壤的先锋呢。” 司卿直接被气笑了,“他想得倒是好。” “只是圣上想不到少爷培训那些年轻人的速度,他以为到时候在艾尔沃德这边官员系统里占据重要位置的都是你从大殷带来的那些大人们,还有以前那些……只需要再花几个月的时间稍稍渗透一下,到时候控制住了少爷你,再接手这里的势力就不算很难。”青素一字一句道:“永远不要小看圣上,大殷幅员辽阔,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那么广阔的土地,圣上都可以轻易掌握,这片大陆虽然遥远,只需要几个大型灵阵,也未必就比大殷的某些郡县远到哪里去。更何况,少爷你还不曾真正对上过白虎诛邪营,圣上手里的几支强兵,绝非你现在见到的那些大殷士兵可比。” 叶无莺这才肃然了脸色,青素是知道自己的实力的,在这片大陆上纵横无敌的艾尔沃德军有多么可怕青素知道得很清楚,即便这样,她仍然在提醒自己,赵申屠手中的力量十分可怕,这无疑让他生出了忌惮之心。 从水牢中走出来,青素的不隐瞒非但没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反倒心中愈加沉甸甸的。 “恐怕来不及了。”叶无莺皱着眉,“要完全炼化‘天下江山’,剩下的几个月恐怕时间是不够的。” 谢玉看了看手上的名单,“我把剩下那些人再筛一遍,我觉得青素话中有话,恐怕我们最初带来的那些世家子里头,也有赵申屠的人。” 这批人才是最叫人伤脑筋的,他们到艾尔沃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除了之前背叛的袁式凌之外,其他那些也大多已经深深扎根在这里,即便不是占据着主要的位置,也没有几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当真是最重要的那几个出了问题,也足够他们伤脑筋的了。 叶无莺冷笑,“赵申屠这一手无间道玩得挺好的。” 其他人没听懂,谢玉却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司卿微笑,“其实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将他们全部变成命侍么?他开始朝着艾尔沃德渗透力量的时候,说不定有一些艾尔沃德本土的人也会被控制住,当真不能叫人放心呢。” 这一招当真毒辣,即便是他知道了,也很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如果他是个多疑的人,恐怕这会儿看谁都有嫌疑,平白自乱阵脚。 “这个方法也并不保险。”谢玉客观地说,“即便是命侍,也不能保证不被赵申屠控制。” “世上并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叶无莺说,“也不必草木皆兵,我觉得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是什么?” 叶无莺缓缓说,“现在大家说的都是被迫防御,防备着他的计划,实则最好的防御永远是——进攻!” 他身旁的司卿、谢玉和阿泽都是一怔,随即恍然。 赵申屠的计划很简单,渗透艾尔沃德,到时候主要的征战地自然就在这边。叶无莺这会儿控制的土地已经十分大,包括原布里廷的国土,再加上曾经七大帝国之一的奥尔索帝国全部领土,要吃透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因为之前迅速拿下奥尔索的威慑力,四周一些小国家望风而降,根本不用打就立刻土崩瓦解,但要说统一这片大陆,那还早得很。 比起大殷,赵申屠对这边没什么感情,他如果瓦解不了叶无莺的势力,甚至可以想办法挑拨几个大帝国与叶无莺之间的关系,也足够给叶无莺带来一些麻烦。 叶无莺却不想让他得偿所愿。 “司卿,之前你蒙蔽了此次天机,赵申屠肯定是有特殊的方法再准确定位,如果我们要回大殷去,你算得出那边的方位吗?” 司卿轻笑,“当然,如此简单的事根本不用问。”其实现在艾尔沃德这边和大殷完全切断了联系,却不是他们回不去大殷,而是大殷找不到这边的坐标。赵申屠的手里却肯定握着此处坐标,有这么多“卧底”在这边,他确实不用担心什么。 叶无莺露出一个略带冷酷的笑容,“那么,我们就率先挑起战争吧,先发制人,你们看如何?” 阿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谢玉抿了抿唇,“我去叫阿锋。” “将这些人全部抛下,赵申屠还能做什么呢?”司卿微微一笑,“除了士兵之外,只需要我们几个,再加上顾轻飞和叶无嫣?” “不错。”叶无莺点头,“一场战争里,真正的主体从来都是士兵啊。”他眯了眯眼睛,“我不是没有良将,顾轻锋、顾轻飞、叶无嫣,都足以挑起大梁,连谢玉带兵都还算不错,更何况还有我。” 赵申屠的无间道玩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身边总有确信不会背叛之人,更何况,他还有那些可靠忠诚的士兵。 寻常人的洞天可藏不了那么多人,叶无莺却只需要一个小型的灵阵,不需要像赵申屠那样修复大型灵阵,就可以回到大殷,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无数的士兵可以从他那广阔无边的空间里蜂拥而出,轰掉整个京城,打破赵申屠的幻想。 “那我们回京城去?” “嗯,回京城去。” 大军围城,先发制人! 第152章 当然,叶无莺相信赵申屠不会对此毫无防备,如果这样掉以轻性,他就不是那个赵申屠了。 可是,赵申屠怎么都想不到,司卿能够跟着叶无莺进入“天下江山”,以至于短短两年的时间,事实上他的巫力已经深厚到与两年前全然不同,寻常天巫根本无法比拟的地步。 “我总觉得,似乎又摸到了一道坎。”司卿微微一笑,“难道说,天巫还能晋升成祖巫吗?这倒是没有听说过呢。” 说话的时候,他的筮草已经燃烧起来,化作一缕轻烟。 等到叶无莺和司卿一起跨入那小型灵阵,眼前情景转换,再仔细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往前走了几步,立刻柳暗花明,有一座庄子掩映在漫山的桃花林中,显得格外清幽美丽。 时值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此地名为桃花山,以这漫山遍野的桃林而闻名京城,那庄子便是桃花庄,乃是徐家别院,寻常人不敢随意靠近。只是山头那边却有不少精致小亭,配着青石小路潺潺小溪,便常有世家士族子弟到此游玩散心。 司卿对此地很熟悉,因为他幼年曾被丢在此处数年之久,如果加上上辈子在这里住的时间,恐怕徐家的主子们没有哪个比他更熟悉这里。 他们不能去原本定好的那些后路,同样京郊的几座别庄几乎都是青素找的地方,叶无莺可不敢抱有那样天真的念头,觉得赵申屠毫不知情。他们若是在那些别庄里出现,等待的恐怕是赵申屠准备好的天罗地网。 叶无莺甚至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青素恐怕是主动被他们发现的,否则以她的谨慎,不至于这样轻易就被谢玉抓住尾巴。 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不发现这一点,即便是到时候想要主动出击,恐怕也会落入赵申屠的圈套。 初时如果他不那么信任青素,恐怕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可若不是他无条件的信任青素,青素也不会明明是赵申屠的人,内心深处却向着他。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以青素的能力明明可以当一个完美的卧底,但她没有。 “就算是从这里走,也要小心些,赵申屠对徐家恐怕也不是那么友好。”司卿缓缓说,“之前上官家愚蠢得跳出来,刚好给了赵申屠对付他们的借口,至于徐家只是比上官家聪明一线而已。明明是三大世家,看着胆小怕事愚不可及,恐怕内心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大智若愚,事实上不过是掩耳盗铃,以为赵申屠不曾察觉而已。” 真正研究一下赵申屠此人,司卿就很肯定徐家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且不说那几个老狐狸的段位还差了些许,端看下一代里头徐翊巍算是其中佼佼者,却是个什么货色,就知道徐家外表看着繁荣,内里也开始腐朽。 “桃花庄里一般谁住着?”叶无莺问。 司卿摇摇头,“过去太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年徐家家主的夫人就喜欢住在这儿,她懒得搭理本家那群莺莺燕燕,索性眼不见为净,几乎不回本家去。” 从司卿的母亲被强娶就可以看出,徐家人在这种事上没什么节操可言,连徐翊巍也做得出来囚禁丁佩雁这种事,只能说徐家人在这方面本质上可能就有点……不大对劲。 叶无莺看了一眼司卿,如果不是重来一次,司卿在这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软禁过自己,从这方面看,他确实还真是徐家人没错。 这时候的桃花庄看着十分宁静,叶无莺将谢玉等人藏在他的空间里,包括从艾尔沃德带来的十万士兵,以及无数的魔法炮魔法枪,以及一些最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灵能武器和灵能车,加入了魔纹的思维模式,确实产生了极大的变革——叶无莺不知道这些青素有没有告诉赵申屠,但他觉得如果赵申屠不曾意识到这一点,青素恐怕不会主动告诉他。 藏起这些人,他和司卿两人悄悄潜入了桃花庄。 凭借叶无莺这会儿的能力,且不说桃花庄里的护卫大多只是七八级武者的水准,即便是来几个圣者,都未必能察觉到他。司卿更是足不点地,几乎成了幽灵一般的人物。 巫之一途与武者炼气士不一样,只看虚无缥缈的悟性,司卿觉得自己摸到了天巫上面的那道坎,就说明即便是有天巫在此,他也根本怡然不惧。 他们当然不是毫无目的地来这里,桃花庄里有个短距离传送的灵阵,直接通往京城里的徐家大宅,这是极少数顶尖世家才有可能被允许的做法,这个灵阵的位置一般也极其隐秘,外人根本无法找到。 不用怀疑,叶无莺肯定这会儿想要从京郊去京城绝不容易,门禁必然十分森严。他们也不是不想直接从艾尔沃德传送到京城里,但他们很清楚,恐怕京城里任何一处忽然新出现一个灵阵,都会被列为危险,恐怕他们刚出现,很快就会有大批敌人直扑他们的灵阵所在。 相比较而言,京郊就要安全许多。 通过徐家的灵阵去往京城,就成了还算不错的选择。 临近黄昏,桃花庄中愈加静谧安宁,天色擦黑,桃花山上的游人渐渐散去了,夜风带着些许春意,吹进了一片姹紫嫣红的别庄。 司卿带着叶无莺往别庄深处走,穿过垂花门,过了二门,里头基本上就是主家住的内室了。正厅处反倒防卫的力量不大严了,只是有几个八九级的武者丫鬟还守着,一看他们就知道恐怕那位老夫人还是住在这里。 “灵阵在哪儿?” 司卿指了指那正堂东侧的厢房,“那里的花厅有个暗格,打开有开关,灵阵设在地下,很小的一间,极其隐秘。” 叶无莺点头,出指悄然点倒了两个丫鬟,和司卿一起进入了那间弥漫着淡淡香气的花厅。 转动暗格处巴掌大的小瓷瓶,果然在花厅一侧露出一条透着光的通道。 徐家果然财大气粗,通道两侧都是用的灵力灯,照得这个小小的地下室犹如白昼。 “先下去看看。”司卿说。 叶无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点点头。 然而,司卿并没有自己下去,随手挥出一个巫偶,那巫偶身形灵巧,立刻往下钻去。 一声轻响,那入口居然突兀地迅速合拢!一个闪着淡淡诡异红光的灵阵从入口处浮现,叶无莺冷笑一声,长剑出鞘,已经翻出了窗格。 花厅外不远处站着一个端庄雍容的老太太,她瞧着已经有了些年纪,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却并不算多,明显保养良好,从那已经带了明显岁月痕迹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秀丽出众的容貌。 司卿缓缓说,“这老太婆居然还没死,我就知道她一向狡猾,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算计。” “放肆!”一个高大青年朝着司卿怒目而视。 司卿冷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话音刚落,那青年就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竟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死死掐着脖颈的模样看着下一刻就要硬生生杀死自己。 方才这清贵倨傲的青年并没有太将司卿和叶无莺放在眼中,哪怕他们是天巫和圣者又怎样,他们只有两人,而自己这边单单圣者就有九个,即便两人没有落入陷阱,也是以寡敌众,恰被他们瓮中捉鳖,所以才敢那样斥责司卿。 可是巫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对象,尤其司卿的心眼并不大。 青年的眼中这才露出惊恐的神色,想要恳求老太太救他。 他不是徐家人,但是他和老太太一样姓卫,乃是京城七大世家之一卫家的子弟。 这时,青年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身为一名圣者,青年自然抵不过他的力量,被卸下了手腕,手指自然失去了力气,青年大声咳嗽起来,显得很狼狈不堪。 “夏行,你何必这样执迷不悟。”老夫人终于开口了,缓缓说道,“你要记得,你也姓徐。” 司卿眯了眯眼睛,“你这话敢和巫殿去说吗?竟敢不顾巫殿的规定,宣称一位天巫姓徐。” 老夫人一噎,随即沉下脸来,“既然如此,你们俩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吧,我不愿脏了我的桃花庄,回头将你们送给圣上处置便是。” 听这话,叶无莺就知道徐家已经彻底倒向了赵申屠,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本来徐家就不可能斗得过他。 “真有自信。”叶无莺柔声说,他的长相本是精致无双,前几年气质英武,就显得十分俊朗出众,现在平添七八分王者气势,就愈加显得不凡,哪怕在这种境地中,他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很是气定神闲,正因为如此,老夫人怎么都不能放松警惕。 她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明明几方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偏偏仍然让她十分不安。 然后她就看到叶无莺动了,可是,她看到的只是一道淡淡的虚影。 老夫人本身也是一位圣者,她今年已经一百三十七岁,瞧着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明明都是圣者,可她为什么连叶无莺的身影都看不清? 这种惊骇无法形容,她只知道眨眼的功夫,她身旁的那些圣者就倒了四个。 叶无莺手中的长剑连一粒血珠儿都没沾染,顷刻之间,就杀了四位圣者。 老夫人身旁的青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惊恐惧怕。 “一群废物。”司卿淡淡说。 就凭这些废物也想拦得住他和无莺?当真天真极了。他们带来的力量足以碾过京城,区区一个徐家别庄也想掀出什么风浪,难免太过可笑。 叶无莺持剑看向远处夜色里的京城,他的敌人在那里,他丝毫没有在此处用上几分心思的打算。 “真是懒得进城了。”叶无莺忽然说。 他原本打算是和司卿潜入京城,好歹与留下的探子接上头,了解一下京城的情况。 “直接围城吧。” 暴戾直接,犹如雷霆,方才是他的风格啊! “既然如此,走吧。” 第153章 听到叶无莺这样说,司卿倒没有反对什么,反倒笑起来,“早该如此。” 他们进入京城之后,反倒没法将所有人放出来,如果赵申屠开启京城大阵,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瓮中之鳖,若是从外强行将大阵轰开又是另一回事。 “将这老太婆先抓了吧。”叶无莺说,“指不定还有其他用处。” 没有用处也无所谓,算来她虽是司卿的长辈,但司卿对她可丝毫没有好感,这一次是她先动手,如何处置都不算过分,既然是敌非友,就不要怪他不敬尊长。 事态变化之快让徐老夫人措手不及,她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比她长孙还要小得多的青年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太不可思议了。当然,既然已被叶无莺俘虏,她也没蠢到再挑衅这位年轻的强者。 从桃花庄到京城其实路途很近,可是再如何近,也还有一条崩腾翻滚的黑河阻拦其间。这条护城河是京城最强的屏障,等闲无法轻易越过。 谢玉他们被放了出来,看着沉默站在黑河边的叶无莺,一时间有点惊讶。 “不再等等了吗?不是说要先去京城探探消息。”阿泽疑惑地问。 毕竟他们和京城断了消息已经两年,两年足够发生太多事了。 叶无莺摇摇头,“再探消息又能如何,结果仍然是要走到这一步。” “说的也是。”谢玉抿唇一笑,“这么多年的积累,难道还拿不下一个京城吗?趁着现在还没打草惊蛇,才叫出其不意雷霆一击。” 顾轻锋已经利落地走到一旁,和叶无嫣、顾轻飞一起整顿军队,准备修建防御工事,安营扎寨。 作为大殷的京城,如果是那种容易破开才叫奇怪,夜色之中看着静谧沉凝,高大的城墙厚重古朴、巍峨雄壮,其实这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传说中京城的防护灵阵,这可比所谓圣光城的圣光守护要强大多了。 “到明天一早,恐怕城墙上防守的士兵就要吓一跳了。”司卿露出一个笑容,借助一件模样古怪的巫器,将黑河这边所有的动静都掩盖在夜色里,使得城墙上值守的士兵朝着这边看来,能看到的不过是黑沉沉的夜色,什么异常都没法发现。 “一晚上的时间来得及吧?”叶无莺看向身旁的谢玉。 谢玉点点头,利落地回答,“放心吧,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带来的十万士兵个个训练有素,现在的艾尔沃德要拉出五十万士兵还是拉得出来的,若是要百万就需要将新兵也加上了。大殷幅员辽阔,莫说是百万士兵,便是五百万也是有的,但一是距离京城遥远,二是不曾真正经过战事的士兵其实上了战场弱点会更加凸显——更何况,这是一个有武者和炼气士的世界。 叶无莺带来的十万士兵清一色七级以上,连一个低阶的都没有,这些另一片大陆的士兵们不仅用武者或者炼气士的方法修行,更糅合了剑士和魔法师的些许理念,若是和同级的武者或者炼气士对上,胜率几乎为百分之百。 为了培养出这么一批精兵,叶无莺将空间内的龙尸榨干了好几具,那些龙血稀释过之后被这些士兵彻底吸收,经过谢玉制定的合理计划,结合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练兵理念,又有叶无莺带着去“天下江山”进行历练,才养出这么一支可怕的精兵。 叶无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样一支兵即便是对上大殷的百万大军,他也不会担心到哪里去。若是实在不行,他还有撤退一途可以选择,反正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将这些人全部装入他的空间。 空间里阳光充沛不愁吃喝,这条退路只要叶无莺不死就永远存在。 这一夜京中众人仍然酣睡不醒,到得天色蒙蒙亮,城墙上值守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点异样。他揉了揉眼睛,努力透过晨雾,朝着黑河对面瞧去,这一瞧却吓得狠狠一个哆嗦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快、快去叫统领大人!”他的声音都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顺着他的手指,其余值守的士兵这才发现黑河对面的变化,顿时连滚带爬地往下奔去。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雾渐渐散去,黑河对面那军容整齐的兵营就愈加明显起来,这种大事绝非一介统领可以做主的,他立刻飞马报向宫内,一刻不敢耽误。 “这支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竟然之前半点消息都不曾听说。” 因为谁都不知道叶无莺那诡异的空间可以携带这么多人,在他们看来这支士兵全然是凭空出现在京城外,没有大型灵阵波动的痕迹,也不曾收到过哪里有大军过境的消息,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京城外? 赵申屠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巧醒来。他从不习惯与人同睡,等服侍他的大太监战战兢兢地在外通报时,即便是觉得自己万事尽在掌握中的赵申屠,一时间都怔了一下。 “大军围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替我叫张衣白进宫。” “是,圣上。” 他起身穿衣,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呢,先发制人?啧啧,有勇气。” 听到这个消息,赵申屠并不惊慌,反倒显得饶有兴趣。 半刻钟之后,他不曾用早膳,就和张衣白一起登上了城墙。不管如何平静,赵申屠本质上仍然是个谨慎的人,即便他也勇于冒险,但从不会轻视对手。 然而,这一看,他的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张衣白领兵多年,当然也很容易看出门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儿子十分不简单。” 赵申屠缓缓说,“我也不曾想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只是单纯的大军围城,赵申屠并不觉得如何,他手上的几支精兵高手云集,轻易便可破之。听到十万之数,只能稍稍叫他惊讶一下,着实不足以让他变色。 可真正看到,才知道绝不是那么回事。 “几乎能与你的白虎诛邪营相比。”张衣白叹了口气说。 哪怕白虎诛邪营人数要比一般的营多一些,那也只是一个营,要培养那么多七级以上的士兵绝不容易。说来那些顶尖世家中七八级似乎并不算什么高手,但要知道,一些小世家里头,七八级就足以当供奉了。 徐家老太太身边能有那么多圣者,还有一溜的高手,看着多,但将徐家七级以上的人集合起来,却也不会超过五百之数,而徐家已经是大殷顶尖的三大世家之一了。赵家比徐家更强一些,刨去白虎诛邪营,或许还能找得出那么几百个高手,毕竟赵家本身就以强大闻名。 但几百几百的加起来,与面前这铺天盖地的十万之数,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十万七级以上的士兵啊……”不得不说已经很少有事能够触动赵申屠了,这会儿发生这样预料之外的事,当真够他惊异的了,“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操练的,这些士兵瞧着可都不简单。” 张衣白点点头,神色凝重,“都不是空有实力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而是训练有素的真正士兵。”这样的实力再加上“训练有素”这四个字,无疑就变得十分可怕。 赵申屠轻笑一声,“我竟是被他将了一军呢。” 看着眼前的情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然是安插在叶无莺身边的人已经暴露了,此举定然是叶无莺的反击,但这反击的力度实在太强,也看得出叶无莺本就处心积虑,恐怕早就预备着这么一天。 “要不要试着先和他谈一谈。”张衣白忽然说,“或许还有能够挽救的余地。” 他其实并不想看着父子俩闹成这样。 赵申屠觉得张衣白很天真,事实上多年前他就这么觉得,这人明明天纵之姿,在战场上也是一员猛将,偏偏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总喜欢优柔寡断,比鸦雪还要多愁善感。 一山不容二虎这种事赵申屠懒得再和他解释,这个儿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他开始反省之前对他的放纵,早知道该早早将他扼杀,而不是助他一臂之力,再借他的手清理一些他看着碍眼的东西。 现如今倒是养虎为患。 “谈一谈倒是可以,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和我谈。”赵申屠眯了眯眼睛,“他既然下定了这个决心,恐怕再如何谈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早年叶无莺那暴戾之名了。 这个儿子,从来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呐! 正在此时,叶无莺的视线也穿过黑河,看着肃立的城墙,身后的士兵已慢慢将威力最大也最为沉重的魔法炮推了出来,渐渐排成了一条线。 待得一切准备就绪,便是他攻城之日。 “大人,有人求见。”亲兵上前两步报告。 叶无莺并没有太惊讶,现在他大军围城,城中没有人前来与他谈判才叫奇怪。有护城河和那巍峨的城墙,还有古老的防护灵阵,赵申屠并非没有和他一战之力,叶无莺想着,却是觉得无比骄傲。 若非赵申屠对上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必玩那无间道?叶无莺承认自己的无间道不如赵申屠玩得好,但那又如何?真实的实力才是一切。 然而,来人却不是他想的那样,非但不是来谈判的,甚至和赵申屠毫无关系,并不是赵申屠派他来面见自己。 来找他的竟然是一个他看着十分陌生的男子,这人憔悴沧桑,却无法掩其英俊,尤其看着叶无莺的目光更是复杂,让叶无莺感到十分奇怪。 这是谁? “我是叶其允,你名义上的父亲。”他缓缓说,“不过,你应当叫我一声舅舅。” 叶无莺:“……” 竟然是他! 第154章 叶无莺对叶其允丝毫没有好感,尤其是知道叶其允亲自出手杀了叶慎之之后。 但那也只是王临初的一面之词,叶无莺觉得王临初根本不可信任,所以这会儿,他想听一听叶其允的解释。 叶其允没想到见叶无莺的第一面他就是问这个,顿时怔了一下,随即才苦笑起来,“是不是那个女人的手下这样告诉你的?” “那个女人的手下?” 叶其允肃然了神色,缓缓吐出三个字,“春山楼。” 这会儿反倒是叶无莺惊讶了,王临初还真是春山楼的人,她恐怕已经被那位春山楼主制成了偶人。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杀死祖父,她的手下是骗我的,那她交出的那些证据又作何解释?” 如果只有王临初说的话,没有任何佐证,叶无莺也不会当初一下子就信了。后来知道王临初已经被控制,才又生出几分怀疑之心。 叶其允看着这个已经生得比他还要高上半寸的外甥,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敢说那事我完全清白,只能告诉你我当时受了蒙蔽。” “受了蒙蔽?” “若非是我,父亲确实不会死。”说起这个,叶其允显然叶有些痛苦,脸色显而易见地黯淡下来。 叶无莺却并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的话,“说清楚。” “此事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叶其允开了个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叶无莺就看到谢玉匆匆走了过来,“张衣白来了。” 叶无莺惊讶,“就他一个人?” “就他一个人!” 于是,再顾不得和叶其允说话了,这会儿更重要的事是拿下京城干翻赵申屠。事有轻重缓急,叶无莺只得让人看住叶其允,匆匆往帐外走。 “无莺!”身后叶其允的声音显得很着急,“你一定要小心春山楼!” 这个不用他提醒,叶无莺自然知道春山楼是敌非友。 张衣白是独自来的,这是一件非常有勇气的事。叶无莺差点就忍不住诱惑,将张衣白拿下,剪除赵申屠的左膀右臂。 但想起曾经的西荒时光,叶无莺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对待张衣白。 他是大殷的英雄,尽管很多人都不想承认他的功绩,那么多年若不是他成为一道屏障阻挡着蛮人,会有更多的平民死于蛮人手中。 叶无莺见到他就忍不住说,“张将军何必一意为赵申屠卖命,须知他将你放逐西荒那么多年,实在是——”如果没有自己,这个爽朗坚毅的汉子将会死于一场令人唏嘘的阴谋,这可不仅仅是用“可惜”可以形容的,这种遗憾绝不是赵申屠再派人灭了西蛮久可以弥补。 令他丧命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将他丢到西荒不负责任的赵申屠。 张衣白却摇摇头,“是我自己愿意的。” 叶无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衣白对赵申屠当真是一片真心忠心耿耿。他知道赵申屠是当世人雄,是一个出色的的帝王,但其控制人心的手段当真称得上高超了。 “那好吧,你既然自认为赵申屠的心腹爱将,现在来找我做什么?就不怕我一声令下,先将你留在此处,不再回去京城平白丢了性命吗?” 张衣白笑了起来,“虽与你相处的时间不长,我却觉得你并非这样的人。事实上圣上并不同意我来,他想要派遣正式的使节来找你谈,是我一意孤行,要亲自来此的。” “他想要谈什么?” “你这十万大军不论放在那里,都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存在。”张衣白肃然了脸色,“唯一能与他们一拼的唯有白虎诛邪营,然而人数却不能与你的大军相较。” 叶无莺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不用再刻意隐瞒,我知道赵申屠手中还有青龙、玄武、朱雀三军,几乎都能与白虎相较,只是名声传出去的只有一个白虎。” 张衣白却摇摇头,“白虎主凶,乃是攻伐之道。青龙擅谋,说是一营,实则人数最少,乃是圣上的智囊。玄武重防,这京城大阵便由玄武营负责,他们最为神秘,连我都不知其根底。朱雀性烈,是圣上亲自掌管的密谍营,也司暗杀。因此真正能与你的大军一战的,便只有白虎诛邪营。” “传闻中掌握在赵申屠手中的四营,我可不信只有一个白虎诛邪能用。”叶无莺淡淡说。 张衣白叹了口气,“用当然是能用的,且白虎诛邪并不像外面想的那样只有一营,一明一暗,正营白虎,刚正不屈坚毅勇猛,副营诛邪,刚猛强势有如雷霆。” “你为何这么清楚地告诉我?”叶无莺感到十分奇怪。 张衣白却平静地说,“若是碰上差不多的对手,真正对上白虎诛邪,必然要吃个大亏,可现在白虎诛邪与你的实力悬殊太大,隐瞒这一点并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张将军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张衣白盯着叶无莺,“劝你退兵。” 叶无莺哼了一声,“凭什么?” “圣上凭城之坚,将你拒之门外并非难事,只需等上半个月到一个月,至少会有六位将军回防,他们都是圣上的自己人,到时候你将面对的是五百万大军,而你只有十万人。”张衣白的口吻十分恳切,“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到那种地步于你于圣上皆不是好事。” 叶无莺饶有兴趣地说,“他当真有自信守上一个月?” “你当这么多年来大家为何都选择此地作为京城?可不仅仅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张衣白为了劝他倒是知无不言,“城中有数万年前留下的神阵,绝非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神阵?”叶无莺挑起眉来,却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呵呵,他手下还有个神灵呢,神阵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回头倒是可以问一下光明神,对这种东西知道多少。 张衣白看到叶无莺固执己见根本没法劝服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这孩子和圣上一样倔强,根本不是寻常劝说能够说服的。 “你为何会这么突然大军围城?” 听到这个问话叶无莺忍不住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问赵申屠?” “难道圣上还做了什么……” “哦?他连这种事都没告诉你?”叶无莺承认自己就是在挑拨离间,“他把我的手下渗透得跟筛子一样,还指望我忍气吞声,等着他来吃掉我的势力?除非我真的傻了!” 张衣白皱起眉,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叶无莺一说,他就觉得这还真是赵申屠做得出来的。 “他毕竟是你父亲。” 到最后,只剩下这么苍白的一句。 叶无莺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然后平静地说,“我敬重张将军,也不想让您遭受无妄之灾,所以,就请你暂时留在此处吧。” 张衣白刚刚生出警惕之心,眼前忽然一黑又一亮,他忍不住拿手遮住了阳光。 今日京城的天气算不上太好,虽也有太阳,但却只算得上是个灰蒙蒙的春日,尤其城外被大军围困,更像是一朵阴云压在众人心头。 张衣白愕然抬头,看到的是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竟是连一丝阴霾也没有。他往左右看去,浓浓迷雾彻底遮挡了他的视线。这样好的太阳,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迷雾,那只有一个解释,他现在恐怕是在叶无莺的洞天。 他是积年的圣者,对于洞天的了解当然也是很深厚的,但是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洞天会有这样真实的天空,以及用迷雾困住进入空间的人?这本是不大可能的。 洞天的大小有限,别说是围困一个人,让外人进入洞天这样自己私密的地盘,是很多圣者贤士十分忌讳的行为。 “怎么会……” 哪怕叶无莺出其不意,照理也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张衣白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洞天摄取旁人,自己可以圣者,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会让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拉入洞天! 直到这时,张衣白才后悔起来,不该执意来找叶无莺的。 那边叶无莺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送上门来的,我要是让他再回去才是怪事。” 张衣白不仅是赵申屠手下大将,且精通兵法,若说赵申屠身边谁最擅打仗,恐怕除了赵申屠自己,就是张衣白了。 “其实也有些奇怪,赵申屠怎么会让他来找你?”司卿从后方走了出来,若非他用巫术在一瞬间蒙蔽了张衣白的五感,他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叶无莺拉入空间。 司卿的话很有道理,赵申屠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谢玉一笑,“恐怕赵申屠身边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刚刚收到一封信。”她扬了扬手上的密信,“自然是有人鼓动张衣白来找你的,赵申屠从头到尾就没答应过。” “是赵博瑞?”司卿挑起眉来,显然完全没想到。 赵博瑞是赵申屠的心腹,也是赵家死忠于赵申屠的嫡系成员,之前上官家造反,赵博瑞为赵申屠东奔西走费尽了心思,这份忠诚当然没有问题。 所以司卿才感到奇怪,他竟然会为了谢玉背叛赵申屠。 谢玉却轻笑一声,“却也不是我利用他,他这样的花花公子一旦动了真心,总是比别人更认真一些,我几乎从未回应过他,他偏最终在忠与爱之间选择了爱情。恐怕这是赵申屠怎么都想不到的,要知道他曾经辜负的女子何止数十,谁知道他会当真喜欢上我。” 他动了真心,可谢玉却好似是个“铁石心肠”,从未见她真正对谁动过心。她似乎对谁都好,也对追求过她的那些男子温柔体贴过,但眼睛却一直清明,偶尔似乎有些怀念和惆怅,不知想起了何人。 有赵博瑞这个内应,对于他们了解京城形势当然大有好处。 叶无莺将光明神叫了来,问他关于神阵之事。 “神阵?”光明神思索了一下,“我确实听说过,但如今过去那么多年,神阵即便还存在,因无神力维系,恐怕早已残缺。” 叶无莺舒了口气,“如此便好。” 光明神却提醒他,“即便是残缺的神阵也是十分厉害,绝非寻常阵法可比。” “我知道,只试试看,能不能强行轰开!” 一排魔法炮增加到五列,所有的士兵脚下踩着司卿方才布下的收取声音的巫阵,免得震毁他们的耳膜。 这些改良过的魔法炮一发原就足以毁灭一城,现在叶无莺用上了三千挺,他就不信了,大不了再加一倍!反正他洗劫了魔法师公会和光明教会,这会儿财大气粗地他自己都害怕! “准备!” “射!” 轰然震响,遮天蔽日,犹如神罚。 第155章 叶无莺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坚不可摧,连号称最坚硬的金刚石,照样可以被切割打磨,端看有没有找对方法。 光明神倒是说只需让他恢复神力,破除一个残缺的神阵没有问题,叶无莺直接拒绝了。 其实光明神也想看看,叶无莺到底为什么这样有自信,可以破除一个真正的神阵。 然后,在那震天响的炮声里心神俱颤! 在他的那个年代,魔法炮之类的东西还没有出现,他也很奇怪叶无莺带着的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叶无莺带着他进入过“天下江山”,那个原始的世界利用“造神”完成了王朝的建立,却并没有用到魔法炮这种完全超乎年代的东西。 轰鸣声中,那看着无比坚硬的城墙终于还是颤抖了一下,幸好没有被一下子打出缺口,城墙上的士兵们稍稍松了口气。 神阵朴实无华,倒不像是叶无莺想的那样漫天金芒大作,以他的眼力可以看到城墙上并不是像士兵以为的那样没被打坏,而是在被打坏的一瞬间,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原样。 “不愧是神阵。”叶无莺笑眯眯地说,然后传令下去,开始第二轮轰击。 刚才只放了一排魔法炮,现在要做的却是一排打完另一排推上,密集的炮击带来的是恐怖的威压。 赵申屠站在城墙之上,脸色显得十分难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当然不必亲自在阵前盯着,但是他知道,旁人都没可能降服得了这个儿子。 “圣上,现在怎么办?”京城几位将军围在他的身旁,神情自然也不怎么好看。 除此之外,还有京城几大世家的家主,一个不缺都过来了,对于他们来说,原本该是事不关己的,奈何得罪叶无莺的事也没少做,更何况渗透艾尔沃德的计划里头,有不少成为棋子的世家子,正是通过他们的手,才安插到了叶无莺的身边,等到这位将这些人都挖出来,抽丝剥茧地发现有他们的手笔,恐怕也是讨不了好。 所以,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天然地成为了赵申屠的助力。 可看着几位家主闪烁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未必有多忠心,如果要卖死力,恐怕又会临阵退缩,这些世家心里更重要的是保存家族的实力,哪怕被迫出一口血,也比被彻底覆灭来得好。 赵申屠看也不看他们,不用探究他就知道这些世家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堆蠢货。 比起自己,他这个儿子对世家更加没有好感。 懒得再说什么,赵申屠领着几个心腹回到了宫中。 他知道有人算计张衣白,这一点固然让他愤怒,但现在并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张衣白远离京城太多年了,是他的失误,西荒的风霜给他养出了一个坚毅勇猛的将领,却也到底让张衣白对世家的这些小手段感到陌生了,才会遭了算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可以确定叶无莺不会伤害张衣白。他这个儿子算不上心慈手软,但也从没暴戾到随意残杀无辜。 “博瑞,替我将周大人请来。” 赵博瑞有些诧异,但仍然恭恭敬敬地下去了。 赵申屠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缓缓眯起了眼睛。 他一贯多疑,能信任的人没有几个,这会儿赵博瑞本该是他的心腹之一,偏偏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不再完全信任赵博瑞。 赵申屠很信任自己的这种感觉,这是他的武学之道走到一定境界之后生出的感应,准确率极高,几乎不会欺骗自己,更何况比起旁人,他当然更相信自己。 等到赵博瑞走了,他才翻开一本密册,这是青素交给他的所有关于叶无莺的记录,合着让整个京城大地震颤的炮声,他反倒沉下心来,缓缓一字一句地又看了一遍。 这个儿子有秘密,恐怕这个秘密青素并未告诉自己,赵申屠只得通过这些字句,来猜测他的秘密。 “恐怕我还是做错了。”赵申屠轻轻说,“本就不该将‘天下江山’交给他,此为一大败因。” 旁人猜不到,他看着那些训练有素,又个个称得上精锐的艾尔沃德军,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叶无莺有办法将他们带到“天下江山”里去,这个猜测让赵申屠整个都好似浸在沸水中,一刻不得安宁。 他当初将“天下江山”交给叶无莺,其实并不真的是无奈之举,而是他悚然发现明明该是自己利用“天下江山”,偏偏结果是他被“天下江山”改变得不那么像自己了。 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冷漠,即便是处理政事起来完美无缺,却终究失去了太多人类的情感。他渐渐变成一个完美的帝王,只是作为完美帝王的人生,到底失了很多趣味。 于是,他决定将“天下江山”交给叶无莺。 这未必是他对叶无莺有多信任,或者说对叶无莺有多好,恰恰相反,他很好奇这个儿子怎样抵御“天下江山”的影响。他知道叶无莺某种程度上暴戾残忍,实则内心深处仍有多情多义的一面,他身边的那些朋友,还有那个天巫情人,都让赵申屠看着很不顺眼。进入“天下江山”的时间越长,这外界的情情爱爱兄弟情义,到头来不过薄得随时可以消散。 就好比当年的他……和张衣白。 哪知道,到最后却只印证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养虎为患呵。”赵申屠轻笑一声,独自走向了宫殿深处。 有一偏殿是谁也不准来的,打开机关,通过密道一路蜿蜒往下,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在深宫的地下,有这样一个庞大的比皇宫更大上两三倍的空间。不过连叶家都有庞大的地下城,黑殷赵家有也算不上太奇怪。 “圣上。”一个女子雍容地行了一礼。 她只穿着轻便的罗裙,不施脂粉,盘着头发,瞧着十分朴素,这般模样自然掩盖不了脸上的细纹。 只是即便别无坠饰,通身上下只有发上一根木簪,她依旧显得十分典雅高贵秀丽温婉。 她是太史映徽,赵申屠的皇后。 平日里赵申屠并不喜欢她,可要说信任,最终后宫中却只有一个太史映徽。若非如此,一个无宠的皇后,不凭借家族的势力,怎么可能保得住赵弘语这个嫡女,更可怕的是,这个嫡女还不是赵申屠的女儿,她能够瞒天过海只有一个原因—— 赵申屠信任她。 他不太喜欢她,也不亲近她,可是信任她。这一点是惠妃她们怎么都没法比得上的,正因为如此,皇后就是皇后,后宫中不管哪个都对她恭恭敬敬,从不敢挑衅她的权威。 “准备得如何了?” 太史映徽从容地说,“已经准备了二十年,圣上终于决定要开启它了?” 赵申屠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已经被养得太强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愿动用这样的凶器,一个不好,便是连我自己也要遭到反噬的。”他站在阶梯上,看着不远处巨大的灵能机械。 那些灵能机械泛着冷冷的金属的光泽,其中却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能看到的只有它巨大尖利的爪子。似乎是某种动物,然而利爪一瞧便是金属,再往上也看不到皮肤和骨骼,能看到的只有金属幽冷的光。 这东西极大,赵申屠站在它的跟前显得十分渺小,比它的一根爪子都要纤细弱小。他看着眼前的“人间凶兽”,满意地点了点头。 养了二十年,终于有机会放出去咬人了。 叶无莺并不知道赵申屠要用最终的手段,他仍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城墙一次次裂开,又一次次恢复原样。直到他发现那恢复原样的城墙之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便知道这神阵果然也不是真的坚不可摧。 “恐怕还要花一些时间。”司卿缓缓说,“而且,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要先起一卦。” “也行。”叶无莺平静地说,“要是没有点手段,他就不是赵申屠了。现在城内一片平静,除了张衣白之外,我连个使者都没瞧见,就知道赵申屠必然还有什么杀手锏。” 司卿点点头,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还是早作准备吧。” “只要轰开神阵便好,”叶无莺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毁掉神阵,所有人进入我的洞天,之后在潜入京城,我们直接去皇宫找赵申屠怎么样?” 不管他要用什么办法,本来他们在城外修筑防御工事,挖战壕起堡垒,都只是骗人而已,他根本没打算通过寻常的围城破城进城的方式来打这一仗。叶无莺说的这种方法,平民几乎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管赵申屠打算拿什么方法来应对,叶无莺都相信凭借他一个人,赵申屠要抓住他的可能性极小。 “这是什么?”赵博瑞骇然色变。 赵申屠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吐出一个词来:“穷奇。” 似虎,蝟毛,有翼,铭曰穷奇之兽。 当然,它并非真的上古凶兽,只是融合了凶兽之血,赵申屠养出来的伪凶兽。偏这凶兽以金属为骨坚石为躯,不仅形状可怖,更兼强大可怕,令人望之生畏。 “你可知我的白虎诛邪营为何要叫白虎诛邪?”赵申屠的心情似乎很好,笑着说。 众人诺诺不敢开口。 “只因白虎便罢,没有至邪之物穷奇来驱逐邪恶,怎可叫诛邪?” 二十年前,他养了此等“凶兽”,白虎营方才叫白虎诛邪。 可叹世上知道此事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司卿看着面前的卦象,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对叶无莺笑着说,“幸好幸好。” “卦象如何?”阿泽好奇地问。 “有惊无险罢了。”司卿轻轻一笑。 此战,他们必胜! 第156章 谢玉一收到密信,就立刻来找叶无莺,刚好看到司卿起卦,索性就等了一等,听到结果出来也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卜卦这种事若是牵涉自身,难免会不那么准确,所以,我是为赵申屠起的卦。”司卿缓缓说,“虽然他不会因此感谢我。” 叶无莺一笑,谢玉这才将密信递了过去,“赵申屠果然还有杀手锏。” “这我一点都不意外,他要是没有点手段,就不是赵申屠了。”叶无莺匆匆扫过密信,他忽然心中一动,“恐怕赵博瑞已经暴露了。” 谢玉挑眉,“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这封密信,“赵申屠其实很愿意这个传过来,毕竟是一种威慑嘛。” 在魔法炮持续不断的炮火声中,他们只寥寥说了几句,就又往城墙看去。 裂缝已经越来越大,容不得赵申屠不动手了。 城门缓缓打开,黑河之上那道好似悬空的桥上,终于出现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拱卫京城的大殷士兵其实并不算少,除了禁卫和掌握在赵申屠手中的四营之外,还有常年轮值驻守京城的几位将军,好歹也带着十万左右的士兵。同是十万,和叶无莺带来的这十万士兵可是完全不能相比。 即便如此,这也是大殷的精兵了,远远瞧去军容整齐,只一看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只是见过血的士兵和没见过血的到底有差距,叶无莺这边所有的士兵巍然不动,若是仔细朝着黑河桥上那些大殷士兵脸上看去,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安的。 他们之中的很多,甚至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叶无莺抬着头,看向半空之中,已经有黑影遮天蔽日而来,不是一只,他粗略一数也有七八只。 “这就是所谓的穷奇?” “可不要小看这东西,”谢玉的脸色有些凝重,“听说即便是圣者贤士,面对它们也毫无办法。它们是赵申屠的宝贝,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其余妃嫔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些东西藏在深宫之中。” 司卿的脸色却有些奇怪,他皱着眉,“怎么会呢……” “发现了什么?”叶无莺朝他看去。 “这东西的制作恐怕是参考的巫偶,”司卿肯定地说,“我最精通偶之一道,一看就很清楚,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教的他。只是他毕竟不是巫,肯定做不出巫偶来,巫也不屑于做出这样的怪物,所以巫偶都是人形,从未有过这等怪物模样。”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穷奇’,其实是类似巫偶的东西?”叶无莺问。 司卿仔细看着,“他不是巫,所以这些怪物里面没有巫魂,他用的是其他办法来操纵它们,这种方法恐怕并不会太稳定,因此‘穷奇’的智慧肯定不高。” 比起巫偶来绝对差得远了。 但是赵申屠也算是独辟蹊径,用制作巫偶的方法,做出了这些怪物,其实也不需要太高的智慧,单看外形和恐怖程度,就知道它们具有可怕的破坏力。 一只黑影重重朝下方落来,叶无莺脸色一变,如果让它真的这么硬生生砸下来,下方的魔法炮和士兵绝对无法幸免。 “还不快出手!”他叫了起来。 光明神这才不情不愿地飞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之中,莹白的光芒立刻笼罩了下方一片土地。 “砰”地一声,一只穷奇落在了那浅乳白色的光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从光明教会那里拿来的好东西不少,别说圣光城那个防护阵了,光明城和神辉山上有更好的防护阵,光明神说过,若论防御,当初众神林立的时候,也没几个能超过他。 赵申屠站在城墙之上,看到这景象不禁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即微笑,“看来我这儿子也有不少手段呢。” 话是这样说,诸位大臣看着穷奇发威正开心呢,发现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叶无莺,不禁又忧心忡忡起来。 “给我将那人射下来。”赵申屠却已经指着半空中身着白袍的光明神说。 他的身后走出来三个健壮的汉子,他们是清一色的圣者,每个年龄都没超过五十岁,身上的气息十分可怕,更难得的是三人长得一模一样,竟是难以分辨。 他们抬着一把巨弓,用抬来形容十分恰当,是因为这把弓实在是太大太重了,大到他们本就是身负巨力圣者,都无法拿起来。 三人合力,方才能拉开这把黑黝黝的弓,弓上无箭,却在拉弓的时候,就听到了恐怖的空气被破开的声音。 司卿见到了城墙上的场景,他的手一挥,肯兰和七十二骑士已经守护在了光明神的身侧,他们本就是特殊的巫偶,身负光明之力,灵魂也是洁净无垢,光明之力大放,对于他们的增幅也十分可观。 在光明神的身边,他们比之前更要强上一倍! 可是,弓弦上渐渐凝聚的那支如风一般浅绿色的弓箭却让光明神都感到了一丝威胁,他有身为神灵的骄傲,却也不愿意就这么退缩,于是,仍然留在原地,只是光明之力如盛放的莲花,耀眼得叫城墙上凝视这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铮!” 弓弦嗡鸣的声音让附近的众人脑中一震,视线都有一瞬的模糊,那一箭终于飞了出去。 箭飞之时,竟带着风雷之声,仿佛一瞬间天昏地暗,犹如神临。 光明神微微色变,看着那七十二骑士结起阵势拦在他的面前,那支箭一下子射穿了最前面那个骑士,一穿而过,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的肯兰。 肯兰的双手死死抓着那把似乎不存在的箭支,发出一声怒吼,感觉自己的双手被颤动的箭支彻底震成了碎片。 可还是拦不住……拦不住! 然后,就出现了一个从容的身影,用一把剑,以尖对尖,那长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剑啸,剑尖被毁,但那支浅绿色的箭支也被破开,竟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消散在空气里。 有了肯兰等人的缓冲,叶无莺才能一剑解了此箭之威。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城墙,看着赵申屠身后那三个脸色发白的汉子。 赵申屠竟然在微笑,他开口说,“你用这么多人挡住了一箭,难道还能挡住第二箭吗?” 他并未收声,身为圣者,他的声音在炮火声中都显得十分清晰。 然而回应他的是司卿嘲讽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说,“谁告诉你他们是人?”他的巫阵一落,肯兰等人竟然是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恢复如初。 赵申屠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竟然是巫偶。” 肯兰等人实在是太像真人了,由于注入的是肯兰和那些骑士的灵魂,他们的眼神灵动,丝毫瞧不出巫偶的痕迹,也难怪赵申屠把他们当做了强大的人类。 阿泽却站在司卿背后悄悄说,“竟然可以恢复如初?天巫大人你变得好厉害啊。” 司卿这会儿的心情不算糟糕,于是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说,“骗他的,哪有这么容易恢复啊,只是表面看上去好了而已,真是麻烦,到时候修复起来又是个大工程,啧啧,肯兰的手完全毁了,要全部重做。” 阿泽:“……” 赵申屠终于没有再让那三人射出第二箭。 借助这后羿弓射出一箭就要耗费三人巨大的心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以他们的能力,顶多也只能射出三箭就要彻底废了,至少要休息十年才能好。代价太大,而眼见着不能取得什么效果,赵申屠觉得得不偿失,自然不会再用。 哪怕有那七十三人的缓冲,叶无莺能够一剑破掉射日箭,也让赵申屠又高看了他一眼。 恐怕他的实力已经增强到了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地步。 “原本我对大殷并没有多少兴趣。”叶无莺忽然开口,“单单是遥远的那片大陆,都需要我用漫长的时间去征服,慢慢地去改造他们,可是你并不准备放过我。” 赵申屠挑起了眉,他没想到叶无莺在阵前说这个。 “若是我现在不来,再等上数月,便是你兵临城下。”叶无莺忽然也笑了,“我这人脾气不好,从来不是被动得等别人来打的性格,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放肆!”一个老大臣愤怒地叫了起来,“他是你的父亲!如此不忠不孝之徒,还有脸说什么仁义!” “不忠不孝?”叶无莺反问,“何为忠孝?他可曾承认过我是他的儿子?既然从未有父子之名,谈何孝与不孝。至于忠……”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讥讽,“是啊,他是给了我官位,可是那与我替大殷做的那些事相称吗?他一边让我成了统领,当了将军,一边让我游离在大殷的管制之外,我没有上过一天朝,除了他给我的赏赐连俸禄都没看到——是啊,他是给了我官职,那些虚假的东西你问问他自己信吗?对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想让我死的人谈忠孝才是最大的笑话!” 老大臣颤抖着嘴唇,却不敢当着赵申屠的面再反驳了。 叶无莺有一点说的不错,赵申屠从未真正将叶无莺当做他可以用的臣子,也没有给过他应有的荣耀。 “谈什么忠孝仁义本来就是一件愚蠢的事,那些玩意儿根本就是狗屁。”赵申屠缓缓说,“这一点你倒是真的很像我。” 叶无莺平静地看着他,只听赵申屠说:“我只相信四个字,那就是——” “成王败寇。” 为了成王,他可以不择手段,也从未相信过什么忠孝仁义。 赵申屠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第157章 赵申屠这话说得无情,让旁边的老大臣一时间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好对圣上发火,竟是噎在那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叶无莺看着在不停撞击着光明神布下的防御阵的穷奇,和穷奇背上那些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士兵们射出的箭雨,不禁笑了笑,“你似乎很自信。” “若是不自信,我如何能走到今天?”赵申屠反问,“且我这个人只需有六分的把握,就觉得此事可行,现下也是如此。” “六分?”叶无莺的笑容加深,看向顾轻锋点了点头。 顾轻锋一声令下,那些正轰击城墙的魔法炮忽然转变了方向,对准了飞在半空中的穷奇。 “想要用炮击打中它们?未免太天真。”赵申屠正暗自想着,却立刻发现不对。 从那些魔法炮中打出的,并非是威力强大几乎要打破京城神阵的魔法弹。 每一挺魔法炮其实都刻印了两种魔法,除了方才轰击城墙相当于大魔导师全力一击的爆裂火弹之外,还有另一种魔法,侵蚀风暴。飓风席卷天空,一只穷奇发出尖锐的古怪鸣叫,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一个大魔导师其实并不可怕,即便是法圣,在叶无莺心里也未必有多强。可是几千个大魔导师打出一样的魔法,集中轰击一块地方,其可怕之处简直难以形容。 穷奇巨大的身影在飓风中挣扎,那只被命中的穷奇终于还是像一只折翼的鸟,从半空中摔落下来,它背上的那些士兵自然没法幸免于难。 赵申屠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场景而色变,他的眼瞳加深,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站在叶无莺身旁的司卿心中一动,“你早就知道?” “那时还不确定,直到谢玉拿到赵博瑞的迷信才算是肯定了。”叶无莺没有隐瞒司卿。 “赵申屠身边还有其他背叛者?” 叶无莺露出一丝冷笑,“他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事实上也不过就是因为他要的是一条孤王之路,那就让他孤呗,到头来落得个众叛亲离。” 谢玉听明白了,“你早就知道有这个什么穷奇?” 怎么看这侵蚀风暴都像是为了穷奇特意准备的,针对性太强了。 “不知道。”叶无莺缓缓说,“只是我收到过提醒。”他指了指天空,“一条隐晦的提醒,让我小心空中的袭击。” 所以,他给这些魔法炮刻印的第二个魔法,正是针对这一点。 面对空中的来袭,侵蚀风暴要比爆裂火弹好用多了,这是叶无莺亲自翻过那些魔法书籍得出的结论,风无处不在却又难以躲避,最适合席卷空中的目标。 “是谁?” 叶无莺轻笑一声,“我不知道,只是有一个猜测。” 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尤其这个世界,叶无莺早就没了那些天真的幻想。从东海之行过后,他就觉得背后有个人正在帮他,到看到穷奇的出现,这个感觉更是确认无疑。 “没了穷奇,你还有什么呢?”叶无莺轻轻地说。 赵申屠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从城墙上悄然退下,叶无莺就大概猜到了他大抵给自己准备了另一条退路。 他从不是那种盲目自信的莽汉,更何况,那么多年天下江山的锤炼,使得他本就具备十分优异的帝王资质。他要跑,叶无莺决不允许他跑出这座京城。 “走!” 叶无莺带上司卿、谢玉和阿泽,直接跳上了黑河上的那道桥。 于赵申屠而言,暂时放弃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这个天下大多仍在他的掌握之中,天下世家多半能够为他所用,若有叶无莺替他清洗一下京城的那几个大世家,他还真是求之不得,因为他早就看那些大世家的不顺眼了。 叶无莺甚至怀疑过他也许会就那么意思一下,然后弃城而逃,能派出白虎诛邪,放出穷奇,倒是可以看出赵申屠大抵还不想那么没面子。 只是一个京城而已,赵申屠的心胸还不至于那么放不下。 所以现在,他要跑了。 战争之中,个人的武力反倒是其次了,比如在那数钱魔法炮的轰击之下,圣者贤士都不敢面其锋芒,更勿论其他。 然而,当叶无莺带着三人跳上城墙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同是圣者贤士,差距也可以这么大。 这四个人看着还很年轻,年轻到让他们根本不敢相信! 巫偶在最前方开路,他们不惧伤痛,自然无所畏惧,冲破城墙上高手的防御阵和由那些世家的圣者贤士构成的包围圈,之后便是叶无莺四人。他们毫不恋战,直接没入了一片死寂的京城小巷。 “追!”城墙上容家的家主脸色十分难看,然而他发现自己喊出来之后,却没有多少人动弹。 世家都是很识时务的,京城中赵家的高手不知道去了哪儿,就让他们心中有数了,这会儿再为了阻拦叶无莺对他下死手?城外可是有他十万大军呢。京城乃是他们家族的根基所在,若是到时候叶无莺丝毫不留情面,损失可就大了。 更何况,赵家高手为了护卫赵申屠,这会儿一个都瞧不见,难免让他们心中更加不忿。 如果这会儿还想不到就是蠢了,很显然,他们和这座京城已经被赵申屠放弃了。 之前不曾想到,是因为赵申屠本人还在这里,哪怕赵家的高手不知隐藏在何处,他们也依旧很放心,只要赵申屠在就好。哪知道他退得太迅速太干脆,让他们根本还来不及反应。 “想要利用我,做梦!”叶无莺冷笑一声。 世家势大,那些小世家还好一些,京城的这些世家盘踞多年,背后有多少力量难以估计。上官家的早饭叶无莺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赵申屠故意纵容,就好比他纵容他的子女们互相陷害残杀一样,若不如此,他哪来的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只是最后牵扯到天下江山,他才决定即刻出手,不再等待网罗更多的鱼。 如今叶无莺大军围城,他与那些世家的关系从来不太好,赵申屠只需暂时退走,到时再将京城夺回,若是叶无莺占领京城之后直接清理一下那些世家,当真会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即便是不清理,到时候赵申屠就可以借着“投敌”的名义,清除异己,即便是不将他们像上官家一样连根拔起,却也能够削弱不少力量。 尤其是徐家,上官家倒了之后,徐家就是赵申屠的心腹大患,可恨那老头子太谨慎,滑不溜丢,竟是抓不到多少把柄。 赵申屠退走的时候,仍然在想这些后手,等回到宫中,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一身黑衣的女子身姿窈窕,慵懒地站在殿中,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一样黑衣的年轻男女。 “皇后呢?” 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史映徽却不见踪影。 “你的那位好皇后早就背叛了你,你居然一直都没发现。”女子开口说话,却让赵申屠脸色一变。 因为女子的声音太奇怪了。 明明是一个人,偏偏发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年轻柔美悦耳动听,一个苍老粗哑刺耳至极,混合在一起着实叫人毛骨悚然。 “阿裳你——”赵申屠迟疑了一下才叫。 面前这位黑衣女子,自然就是春山楼主。 赵申屠叫她阿裳,她取下面纱,却是一个容貌秀美的女人,只一双眼睛沉静沧桑,与她的年龄绝不相符。 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赵申屠已经在思考要不要走另一条退路。 “不用想了,其余灵阵都已经被你那乖儿子身边那位天巫封锁,根本不可能出得去。”女子开口,脸上带着温柔深情的微笑,眼睛里却透着十二分的恶意。 不多时,女子脸上又现出痛苦之色,仿佛正在矛盾,竟然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赵申屠愣了一下,肯定地说,“你不是阿裳。” “我是啊,我一直都是……”这声音没了那份属于老妪的沙哑,是赵申屠熟悉的甜美,只是痛楚不堪,仿佛正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赵申屠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没那个心情追究眼前的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京城极大,叶无莺的十万大军围城,不过也只是围住四面城门,京城的城墙虽高,黑河水虽波涛汹涌,于他这样的高手而言,却也算不上十分危险,只是到底要冒上一些风险而已。 这样逃走,很可能会被叶无莺追击,但总比面对眼前诡异的情况好。 “你看啊,这就是你的情郎,这样冷酷无情呢。我早就劝过你,你却不听。”这个声音明显是个年老的妇人。 这位春山楼主身后的七八人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完全不为所动。 赵申屠脚步一顿,他已经感应到了,叶无莺离此已经十分近。 自己只是耽搁了这么丁点儿时间,叶无莺就来了,只说明自己刚刚退下城墙,他就毫不犹豫地闯入了京城,这样的勇气连赵申屠都生出了几分叹服之心。 他忽然就想当面问一问叶无莺,“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只需留下叶无莺,杀死他,京城之围自解。 原本他是可以做到的,也有这样的准备,可是太史映徽不在,阿裳又变得这样古怪,一切都打破了他的计划。 赵申屠再没有选择,又一次退回了殿中。 “你还不放弃吗?”仿若老妪的刺耳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看,父子相残,多么叫人愉悦的画面,是也不是?”她大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犹如鬼哭一般,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无莺到的时候,恰好听到她的声音。 曾经在天下江山外,他与这位春山楼主曾有一面之缘,却想不到声音变化这么大?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柔美的声音终于也变得尖锐起来,“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叶无莺感到头皮有些发麻,皱着眉说,“你到底是谁?” “莺儿,我的莺儿啊……”这个阿裳居然嘤嘤哭泣起来,叶无莺听到这个称呼,恨不得翻个白眼,这称呼比“莺莺”还雷人。 这时,叶无莺看到大殿的暗处黑影之中,忽然有一个人影浮现,刀影如虹,竟是直直朝着春山楼主劈去! “你个老妖婆,快从我妹妹的身体里滚开!” “哥哥。”轻柔的声音响起,那刀光几乎无法控制地顿了一顿,于是,老妪的狂笑声又一次响起,“你杀啊,有本事就动手,反正这原就是你妹妹的身体,让她死了正好哈哈哈!” 叶无莺:“……”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好猜测的了,眼前这个女子必然就是他这具身体的母亲叶其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她的体内似乎还有另一个灵魂。 他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却立刻感到头痛欲裂。 “无莺!”司卿立刻扶住了他,面色警惕,立刻就要出手打断女子所释放的巫术。 “不用紧张,我只是将我夺走的记忆还给他,我的孩儿,不要怪罪母亲,将你远远送走本是我的意愿,这是为了你好……”她流下泪来,“你为何要来京城。” 终于,叶无莺想起了他五岁之前的那些事。 那些被埋藏的过往。 第158章 这一击并没有成功,哪怕那刀光酷烈到了极点,却仍然被叶其裳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破了。她只是那样轻轻一点,指尖就仿佛生出一个漆黑的漩涡,直接将那柄刀绞成了碎片。 这样强大的巫力让司卿的神色都稍稍变了一下。 摔倒在地的是叶其允,他的脸色煞白,带着矛盾的痛苦看着叶其裳。显然他对这个妹妹感情极深,哪怕知道她出了问题,却仍然不忍就这么杀死她。 眼前的事态发展有点诡异,谢玉冷静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赵申屠和他身后那几个赵家高手,然后就是那位自称莺莺母亲的春山楼主和她手下那些黑衣人。黑衣人中有一位身姿窈窕,谢玉一下就认出她是王临初。 她和阿泽站在叶无莺和司卿前面,手中拿着灵力弓,脸色戒备,他们的人数最少,气势却绝不输给另外两方。 叶无莺的头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再看向那位春山楼主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同了。 一个五岁幼童,本来就不该有多少记忆的,恐怕对方也是这样认为……应该说,一开始叶其裳抹去叶无莺的记忆原因很简单,她怕小孩子不知世事,暴露了她和叶家老祖宗约好瞒天过海的谎言。 所以这会儿将记忆还给他,大概是期盼勾起他些许对母亲的感情?毕竟他本是在叶其裳身边待到五岁,才被送往叶家。 然而叶无莺却没有如她所愿。 小孩子四五岁的时候,依恋母亲本是寻常,那会儿叶其裳也当过几天慈母,可惜叶无莺并非一个真正的幼童,他的记忆比叶其裳想象中还要清晰。 长长舒出一口气,叶无莺终于补全了拼图的最后一块。 叶其裳是一名巫,且是资质极佳的巫,她与赵申屠相恋的时候,已经窥得了某些巫殿的秘密。当时叶无莺还在襁褓之中,他是胎穿,幸好婴儿时期不需要多少“演技”,每天吃吃睡睡即可,正因为太小,叶其裳很多事都没有避着他。 “所谓批命,原来如此。”他轻轻说,然后讥讽道:“可惜一个个自以为是聪明人,却也对此深信不疑。” 这话一出口,叶其裳的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将记忆还给我了吗?”叶无莺冷冷说,“可惜啊,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生而知之,现在还装什么慈母?小时候你待我如何我记得一清二楚,你倒是对赵申屠一片深情,为了保护他才将我送走,难道不是吗?” 赵申屠挑起眉,“保护我?”仿若不屑,他哪是需要人保护的类型。 “是啊,哪怕你不需要,她却是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了你。”叶无莺看向他,“想问为什么?因为她的体内现如今除了她还有一个人,正是那位给我批命的祖巫!” 此言一出,厅内一片寂静,连赵申屠都满脸惊讶地看向叶其裳。 他只以为叶其裳修练巫术出了岔子,却如何都想不到那个粗哑的声音是一位早已销声匿迹的祖巫。 “小子,你知道得倒是很多。”难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其裳的表情变得无比诡异,“生而知之?我还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人。不过你的命格着实古怪,那批命之言虽是假的,但你的命格异于常人却是真。” “怎么如此……那批命、那批命竟是假的?”叶其裳神色凄楚,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一个人口中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话,当面看来真不是一个“诡异”可以形容的。 叶无莺冷笑一声,“给我批命就是等着这一天我和赵申屠互相残杀是也不是?你知道赵申屠的性格,他绝不会容许有那样命格的我还活在世上。只是他素来自负,对我也有些好奇,又毕竟是他的骨肉,才容许我活到成年。” 叶其裳对批命信以为真,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儿子,却要扼杀他的能力,冀望他平凡地长大,她甚至没有瞒下这条批命,而是转头就去告诉了赵申屠,明知道这样会让赵申屠对自己起了杀心,仍然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弄得宫内皇后、王贵妃、惠妃等人都知道了此事。 “哈哈哈,是又怎样。你这位好母亲倒也不是全然选择了赵申屠,当年她为了赵申屠执掌春山楼,不曾跟你去叶家,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你,若你乖乖地在博望长大,赵申屠自然能够留你一条命。只是她盼着你平庸一生,如此便能避过眼前的局面,却是做梦!” 叶无莺并不领情,“希望我平庸一生?赵申屠好好做他的皇帝,我平庸又如何,那条批命一出,我的生死便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我能平庸吗?将生命交到别人的手中,那绝不是我叶无莺!她若不是选择了赵申屠,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将我送往叶家便也罢了,在我和赵申屠有矛盾的时候,她选择的都会是他不是吗?” 他想起来的更多。 直到方才,叶无莺才忽然想起上辈子的很多事,譬如他死的前一天,其实见过叶其裳,只是那时印象不深,时间又过了太久,才想不起来,直到恢复五岁前的记忆,才猛然间意识到,这辈子自己五岁时因为经历了上辈子的事,一直在刻意观察叶其裳,那时候的自己,认出了她。 自己死之前,她来见过他,虽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双悲伤的眼睛曾让他莫名其妙,可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她选择了赵申屠,舍弃了他。 明知道他要被杀死,她才会看着那么悲伤。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叶其裳哭着跪倒在地,在她显得似乎要崩溃的时候,眼角骤然出现了细细的乌黑的纹路。 司卿心中一动,“你这是——移躯之法!” 身为一名天巫,他有两辈子的见识,却不比很多积年的天巫差。 “有些见识!你是巫中的佼佼者,何不来我的身边,我们巫身为天神的仆从,怎可能低贱的人类为伍——”刺耳的声音尖锐起来,却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蛊惑味道。 司卿忽然笑起来,“对我用巫言术?”他上前一步,“移躯之法大逆不道,虽记载于古籍之中却弊端极多,若非他们自愿,本是无法成功,恐怕叶其裳从未愿意你占据她的身躯。” 这一点明显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出现面前一人双魂的样子。 “传闻三位祖巫不出世多年,三个老怪物悄无声息地蹲在巫殿深处,原来琢磨着这个,另外两个呢,是否用移躯之法却失败了?”司卿毫不客气地讽刺说。 司卿的巫力之雄浑显然出乎了这位祖巫的预料,她一边趁着叶其裳意志薄弱之时试着夺取她的身躯,一边审视着司卿,“想不到,当真想不到……这样年轻,居然只有一步之遥了……不错,他们都已经失败了,若非如今天地规则早已变得薄弱,我们也不敢如此逆天行事。”她居然直言不讳,“小子,我可不是骗你,如今真正的巫法只掌握在我的手中,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的巫神到底是什么模样吗?”她大笑起来,“我只要掌握了她的身体,再修习真正的神巫术,假以时日,必可重现巫神的荣耀,若非我的原身已经腐朽,如今不受规则所限,我早已跨出了那一步!” 叶无莺皱起眉,想起了光明神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就要日日折磨她让她痛苦不堪,让她眼见着父子相残,一个是她深爱之人,一个是她亲生之子,如此手段当真厉害,再没有比这更折磨人心消磨意志的了。”司卿缓缓说,“你要的是她彻底死心生不如死,放弃这具身躯好让你鸠占鹊巢。” 叶无莺看了司卿一眼,顿时恍然,他一直觉得这事里头透着很多古怪,现在才完全明白过来。 眼前的局面,却脱不开这个藏在叶其裳体内的老妖婆控制。 “阿妹,你当真要如此吗?将你的身躯交给这个罪魁祸首,交给这个算计你夫离子散的老妖婆?我知道的阿妹素来坚强,却绝非这样的性子!”叶其允厉声道。 叶其裳清丽的面容又扭曲了一瞬,那乌黑的细纹散去些许,眼神也恢复了清明,“不,我不要……” 一旁的赵申屠却忽然嗤笑一声,“一场闹剧。” 不等叶其允朝他怒视,赵申屠就直接略过了叶其裳,只看向叶无莺,“你唯一优点也就是生了个好儿子,夫离子散?罢了吧,我可从未将你当做我的妻子,你迷恋于我都是出于这个老妖婆蛊惑,又有什么所谓真心可言。其实我早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却想不到是这样无聊的内幕。” 比起赵申屠所面对的朝堂,如此手段确实登不上大雅之堂,难怪赵申屠十分看不上眼。 “你要理解,祖巫那都是在原始时代就出生的老古董,”叶无莺一字一句说,“他们在那个野蛮时代绝对称得上是无敌智者,有这样的做法也算不上奇怪,只是不知道历史发展了那么多年,这种低劣手段在现在那些玩弄心计的人看来,真的有点太粗糙了。” 赵申屠一笑,“倒是你还配称得上是我的对手。” “我该谢谢你的夸奖吗?”叶无莺也只凝视着他。 赵申屠一摆手,那几个赵家高手已经退到一旁,看样子要对春山楼那几人下手,“不如一战?”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那位祖巫的预料,她尖叫起来,“你们!”她几乎要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抬手就是一片巫瘴术,然而司卿手一抬,就将巫瘴整个儿给收了起来,收成一个漆黑的小圆珠子放在手上把玩,轻蔑地说:“你的对手是我。”她没了身躯,叶其裳又和她不是一条心,即便是昔日的祖巫,现如今却根本不看在司卿眼中。 叶无莺也吩咐谢玉和阿泽先把春山楼的那几个人干掉,叶其裳先抓起来,然后看向赵申屠—— “那便一战!” 第159章 “不,不要伤害她!”叶其允跳起来拦在叶其裳的前面,“她还活着啊,只是那个老妖婆——” 司卿冷冷说,“放弃幻想吧,移躯之术已经成功了一半,这位祖巫大人与她已经融合,她的思想和行为都会受到你口中这位老妖婆的影响,终有一天她的意志会被吞掉。如果不趁着老妖婆没彻底掌握这具身躯的时候杀死她,只会带来更大的祸端。” 叶其允脸上变色,却始终不肯走开。 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背后的妹妹,五岁之时,她被带走,那时叶其允已经九岁完全懂事了。彼时叶慎之资质不行,在家中非但不起眼,性格说得好听是安静不争,难听就是懦弱无用,根本护不住他们。 那时候,叶慎一还没有成为家主,但已经很受到叶家重视。叶慎敏与秦家结亲,自然地位不同。连叶慎言都因为资质出众性格又硬,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去招惹他。 到最后,与他们一母同胞的叶慎之就成了天然的好沙包。 看啊,他又没用又恰好可以拿他出气,毕竟也是那几个的亲兄弟不是? 于是,幼时的叶其允和叶其裳就倒了大霉。可以说,叶其裳若是没有叶其允的保护,未必能活得到五岁。那时的叶其允还不是后来戴着纨绔子假面的废物,小时候的他曾像一头狼,凶狠暴戾,只是后来将这一切都收敛了起来。 他从未断过和叶其裳的联系,哪怕她被关到了巫殿里,仍然偷偷地通过京城的叶慎恬送信回来。 从小他的心中便只有这个妹妹,更与其相依为命,怎么忍心轻易放弃她? “叶无莺,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叶其允高声叫了起来。 叶无莺冷漠地说,“那又怎样,面前这个要杀我的,还是我的父亲呢。” 这个世界给他的父母都不是什么能让他生出孺慕之心的类型,看着叶其裳说为了他好,实则他在叶家那么多年,她可有问过一声?赵申屠好歹还派了个青素在他身边呢,哪怕这个青素是个探子,却也实打实地保护着他过了那么多年。 上辈子如果没有青素护着,或许他在叶家就已经丢了性命。 那个时候,叶其裳在哪儿?别说她已经彻底不能控制自己,事实上直到现在,她仍然是有自主能力的,尽管思想会受到老妖婆的影响,却也不能说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所以说叶无莺压根儿不想给她找什么借口。 但是,那边要对叶其裳动手的人也是赵家的更坚决,不论是司卿还是谢玉阿泽,到底还带着点儿顾忌。 赵申屠这个冷情冷性的人连自己的子女都得不到半点怜惜,就别说叶其裳了,所以赵家他带来的那群高手都是下了死手的。 可惜一名巫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明明占据着实力和人数的优势,却也一时间没有拿下她。 叶无莺对叶其裳没有感情,然而那名给他批过命害得他上辈子死于非命这辈子杀机环绕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的身上,祖巫又怎样,叶其允这个老妖婆的称呼用得好。 “不用再看那边了,那是他们的事。”赵申屠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冷酷,他缓缓抽出手中长剑,指向叶无莺。 他并非那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帝王,事实上赵申屠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 宫殿之中显得十分空空荡荡,那些太监宫女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几个黑影落在不远处的宫墙之上,却是几个世家的高手,他们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敢过来。 赵申屠和叶无莺之间若真的打了起来,他们自然不想插手。 结果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太自大了,不是不想插手的问题,是根本不能插手,一群圣者贤士都脸色大变,因为他们从未想到有圣者可以强到这种地步,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这还是圣者吗?”一个年老的圣者哆嗦着嘴唇说。 与他们全然不像是一个境界的人了,在他们眼中,不论是赵申屠还是叶无莺,都如同神魔一般强大。 “圣上便也罢了,这叶无莺年纪如此之轻,怎会——” “他本就不能以常理论之,虽说那批命多半为假,但此子确实非同寻常,我若是圣上,怕也容不下他。” 成长得太快,快得令人心生恐惧。 剑气卷起风暴一样的飓风,他们赶紧跳开,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宫墙碎成砂砾。 明明同是圣者,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那两个声音,只偶尔的剑光闪烁,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将自己换到赵申屠或者叶无莺的位置,怕是早已经毙于剑下。 “快回去吧,恐怕此战不管谁胜谁负,京城都有一场乱子,赶紧回去约束子弟,低调行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仅如此,他们心中都很清楚,恐怕众人都会转移一些重要物资和嫡枝子弟出京,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赵家的功法素来暴戾凶悍,在赵申屠和叶无莺手中使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他们都用剑,赵申屠的剑银白犹如一条雪练,实则坚硬刚强,宁折不弯,它没有剑柄,赵申屠的手就握在那银白剑身上,他的手却并没有因此鲜血淋漓。 正因为没有剑柄,这几乎不像是一把剑,而像是一根尖锐的刺。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根刺,海中有巨鱼,凶恶狰狞,连海鲨都只能成为它的猎物。这根刺正是它的身上最尖锐的一根脊骨,天生神异,锋利非常。 叶无莺的剑却并没有那么多花头,他重视的从不是剑,不管什么剑到他的手里,都只是剑。 “轰隆”一声,宫室崩塌的时候,其余人与春山楼的交战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应当说那位祖巫完全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明明那父子两人已经按照她的计划站在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哪知道竟然让手下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这全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应当说叶无莺之前讽刺得没错,她生活的年代与这时候不同,哪怕在春山楼蛰伏了二十年,她还是没能全然适应这个年代。 勾心斗角、暗算陷害,手段却还不如一些小世家的子弟。 赵申屠的剑沉重如山,叶无莺的剑爆裂如风。 论对剑法的沉淀积累,叶无莺不如赵申屠,他不仅有这么多年的时光,且和叶无莺不一样,他是一步步踩着尸体打过“天下江山”的,一遍遍地从头开始,使得他对赵家功法的理解无人能及。 叶无莺却也有自己的优点,他只取一点。赵家功法素来狂暴不羁,他便只取其暴,因此,叶无莺的剑比赵申屠更加凶狠霸道,几乎每一箭都带着一去无回的暴戾。 一时间,这对父子根本分不出胜负,只是叶无莺的身上添了几道伤痕,赵申屠也被他一剑伤了左臂,鲜血浸透了衣衫。 “不、不要这样。”甜美的女声无比凄楚,“你怎可这样对我!”这话自然是对赵申屠说的,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说叶其裳未必是真的爱他,这话并非没有依据。 开始的时候,他也以为叶其裳为他着迷,因为她的一举一动无不说明了这点。可是渐渐的,赵申屠忽然发现,与其说叶其裳真的爱他,还不如说她一遍遍地在说服自己深爱着他。 否则叶其裳怎会喋喋不休地将对他的感情挂在嘴边?偶尔情浓之时,在她的眼睛深处却有一丝挣扎和犹豫,这并未逃过赵申屠的眼睛。 他本就擅观人心,老妖婆的手段称不上多高明,只是他想不到此人躲在叶其裳的体内,方才一时间没有想到而已。 也因此,赵申屠早就对叶其裳没了兴趣,若非她还算好用,赵申屠压根儿不会让她好好待在春山楼——若非是她,他也养不出穷奇这样的凶兽。 “先不要杀她!”忽然有个声音说。 谢玉一看,沉下脸来,“莺莺让你守着外面大营!” 来人竟然是光明神。 “外面已经没有多少危险,他们退兵了,据守城内,只需要轰开城墙,此城必破。”光明神淡淡说,“而且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啧啧,残破的神魂?真是没用,因为神魂太过弱小,居然连人类的灵魂都斗不过。” 这时候,司卿才突然想起光明神是怎么夺走博恩希尔的身躯的。 说起来,和移躯之术极其相似,只是光明神太强大,博恩希尔连挣扎都没法挣扎就被彻底碾死,眼前的祖巫却做不到灭掉叶其裳的灵魂。 巫的灵魂本就强大,若叶其裳不是天巫,要占据她的身躯恐怕就容易许多。可惜这位祖巫需要一具资质不错,又有巫术底子的身躯,便只能选择巫,更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他心中一动,“你可以将那残缺的神魂抽出来?” 光明神却微笑着说,“若是抽出来了,你们同意让我吞掉这个神魂吗?” 这会儿司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早年那位神灵的最终化为三人,便是这三位祖巫,又将神力藏起一部分,以求多年后再生,就同这位光明神一样。 “你抽吧!”叶无莺一剑格开赵申屠的剑,命令光明神道。 光明神闻言心中一喜,他伸出手来,直接指向叶其裳。 她并没有听懂光明神的话,因为光明神和司卿的交谈用的都是另一片大陆的语言,她从未听过,自然听不懂,但却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很快她就尖叫起来,犹如抽筋剥髓一般的痛苦蔓延了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在地上抽搐打滚。 “你干什么!”叶其允脸色大变正要冲上前来,司卿冷笑一声,“如果你还想救你妹妹,就别轻举妄动!他正在将那老妖婆从她体内揪出来!” 赵申屠趁着叶无莺分心,却是一剑贯穿了叶无莺的肩胛骨,鲜血沁了出来,沿着银白剑尖往下滴落。 “无莺!”司卿脸色一变,根本顾不上什么单打独斗的约定,所有的巫偶都朝着赵申屠扑去。 偏偏在这时,地动山摇,地面一下子碎裂开来,众人脚下一空,直接往下坠落。 皇宫之下,本就另有洞天。 第160章 皇宫地下另有洞天这件事赵申屠一直很清楚,他想不通的是承平殿怎会突然崩裂让他们掉入地下空间。 这件事处处透着怪异,他落地无声,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的实现,很快他就发现远处飘来了一灯如豆,那是一盏被人持在手里的风灯。 “圣上,皇后娘娘有请。”老太监深深地弯下腰去,恭敬地说。 这话一出口,赵申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冷笑一声,“不愧是太史映徽。” 她自然是个厉害的女人,若不是,能在大殷这偌大的宫廷里混那么多年?她素来不得赵申屠的宠爱,却偏能获得他的信任,这本就是一件近乎不可思议的事。赵申屠是什么人?他几乎谁也不信,包括对他忠心耿耿的张衣白,都未必能得到他的信任。 可是太史映徽可以。 从这件事上看,就能知道她实在是个很厉害也很传奇的女子。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必须得是水磨的功夫,一日日耐心地做下去,到最后,方才能有今日的太史映徽。在赵申屠进入“天下江山”的时候,背后有太史映徽帮他管着整个宫廷,他可以放心地将那些事统统交给她。 太史映徽素来沉稳,话少又安静,她很可靠。他们两人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配合默契的上司和下属,因为感情冷淡,这种默契反倒显得十分客观有效,从不为私人情感所左右。 也因此,赵申屠觉得有些惊奇,仿若今天才认识太史映徽。他的皇后,他同她结合三十载,却发现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同一时间,叶无莺正在痛苦挣扎。 并非因为赵申屠的那一剑,而是光明神。 他果然贪心地将祖巫的灵魂,也是昔日巫神的残魂一口吞下,试图重新召回属于神的荣耀,只是他想不到,巫神的强大和诡秘并非他可以一下子承受——光明神可以肯定,这世上若说谁还有方法在天地规则削弱之后重归神位,除了他之外,便只有这个同样掌握了更换身体法门的东方神灵。 他急着吞下残魂不仅是为了自己恢复力量,更是想要彻底绝了这个东方神灵恢复力量的希望。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会儿全然受叶无莺的制约,骤然获得强大的力量,竟是源源不断地被叶无莺吸取而去。 光明神感到愤怒震惊,偏偏在这里他一时间并没有找到叶无莺的踪迹,只能努力控制力量的流失,然而并没有作用。巫术这种古老的最类似于神术的法门并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其实这会儿的叶无莺并不是吸收这股力量的好时机,他恰好受了伤,正处于相对虚弱的时候,又受到神力冲刷身体,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痛苦。 “无莺!”司卿抱住他的肩膀,将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叶无莺的眉间。 指尖出现的黑色漩涡开始慢慢将那晶莹如冰花的神力抽取出来,司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叶无莺的痛苦得到了缓解,他肩膀上的伤口崩裂,血迹染红了半条袖子。 “我没事了。”叶无莺声音沙哑,想要制止司卿。 司卿却摇摇头,“不行,不能让光明神消化这股力量,我们必须要将它吸收过来。” 通过叶无莺的身体,可以吸取光明神的力量,一旦无法压制,他将突破这会儿的境界,即便无法真正恢复成神,成为半神依旧是一件麻烦事—— 光明神绝不是一个真正宽容的神明,恐怕恰恰相反。 叶无莺咬着牙坐起来,他的额上全是冷汗,肩上的伤倒没什么,这股力量才是让他痛苦的来源。 “不要拒绝它,吸收它。”司卿说着,手上并未停止收取的过程。 这其实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他的能力还远及不上祖巫,要抽取这样的力量于他而言太过勉强。可任由这些力量进入叶无莺的体内,恐怕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叶无莺爆体而亡。光明神毕竟是神明,他的灵魂可以容纳这样庞大的冲击,叶无莺不行。 只有慢慢的,犹如滴涓细流一般,吸收它。 叶无莺无声地看着司卿又霜白了几缕头发,不禁想要叹气,却到底只是闭上了眼睛,按照司卿所说的,开始努力吸收这种力量。 司卿的手很凉,按在他的眉间使得他始终保持着神思清明,不至于被这种力量所惑。 废墟之中一片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看到远远而来的一点灯光。 那是一个秀丽的宫女,她独自穿过黑暗的地下甬道,走到了叶无莺和司卿附近,见到他们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殿下,天巫大人,娘娘有请。” 叶无莺挑起眉来,他发现了宫女的称呼很有趣。 她居然称呼他为“殿下”。 并没有追问这一点,叶无莺扯下衣袖,包扎好了肩部的伤口。那宫女年纪不大,见状脸颊一红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叶无莺健壮有力的肩部线条。然后,他抱起了因为脱力而极其虚弱的司卿,跟着这个年轻的宫女往黑暗深处走去。 光明神没能突破,堪堪站在半神的门槛前,恐怕会被气得半死,叶无莺却因祸得福,居然也凭此站到了那道门槛前,包括抽取神力之时摸到一点规则的司卿都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司卿窝在叶无莺的怀中,勾着他的脖颈,疲惫地半闭着眼睛,实则一直十分警惕,放出了几个小巫偶,四处散开查看情况。 事情很是古怪,他们原本站的承平殿虽大,却也没大到这个地步,掉下来之后半天不见其他人。仿佛他们被分散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彼此之间相隔甚远,观那宫女大松口气的模样,似乎他们又是最远最后被找到的两个,这根本不符合逻辑。而且司卿没感到任何灵阵或者巫阵甚至是幻境的痕迹。 直到他们看到了往上的白色玉阶,心中才隐隐恍然。 原来……是深度不一样,他们恐怕落到了最下面一层,才会这样黑暗全然不见天日。 顺着玉色阶梯往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又碰上两个拿着风灯的宫女,她们对待叶无莺都很有礼貌,见到司卿似乎不大好甚至认真地询问叶无莺需不需要一些疗伤的药物——她们以为司卿受了伤。 叶无莺摇摇头。 这样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往上走了多远,叶无莺的面前出现了两扇古朴的朱红色大门,这两扇门极大,大到他站在门前抬起手来都够不到在门中央的金色门环。 那两个宫女推开了门,立刻就有明亮的光照了出来。 叶无莺怡然不惧,抬脚跨了进去。 里面都是熟人,谢玉和阿泽看到他们的到来齐齐松了口气,然后上前几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司卿怎么了?”谢玉关心地问。 叶无莺轻轻说,“只是脱力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阿泽看着司卿鬓边的白发,蠕动了一下嘴角,到底没敢问出口。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光明神站在不远处一根巨大的金色龙柱旁边,眼神不善地瞪了叶无莺一眼,才又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不管他怎么想,却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对面赵申屠和几个赵家高手都在,外表瞧着平安无事,只是齐齐怒视着座上盛装雍容的女子。 春山楼的几人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唯有叶其裳躺在叶其允的旁边,看样子似乎还活着,却脸色苍白大概只剩下一口气。 最后,叶无莺看向座上的……皇后太史映徽。 他是第一次见她,曾经只听说过她,却从未见过。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太史映徽形象总是不够鲜明,应该说他们口中的皇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例如叶慎恬和他说的皇后,那就是个端庄温柔足以母仪天下的女人。又或者赵博瑞也曾经提及过她,只说她虽可靠,却死板无趣木讷地只知道规矩。赵弘毓说过皇后心机深沉手段了得,乃是宫中最厉害的女人,最擅阴私手段。赵弘语口中的她是个慈母,也是强大的女人,能将赵弘语的身世瞒天过海,这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太史映徽能做到。 她似乎在众人心中一人千面,印象截然不同,可这会儿叶无莺看到的是一个典雅从容、慵懒高贵的女子。她长得其实算不上十分漂亮,连叶其裳都要比她秀丽几分,可是她们两人若站在一处,绝对无人会去看叶其裳,只会看到太史映徽那双略略斜飞的眉,和眉下冷淡清澈的眼睛。 她似乎在微笑,却带着微微的嘲讽,明明不在看谁,谁都觉得她正在观察自己,这种感觉当真古怪到难以形容。 “太史映徽。”赵申屠终于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她用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刮过玉制的座椅,“只是折腾了这么多年,我厌倦了而已。”她慢条斯理地说,“厌倦了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厌倦了看宫里那些个虚伪的脸,哦对了,向你报告一声,你的惠贵妃已经被我杀死了,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狠毒狡诈,虎毒不食子,她倒是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给旁人作践。噢我倒是忘了,你与她本就是一类人,你们呐都一样,怪不得如此心心相印。”她脸上的讥讽就差骂赵申屠和惠贵妃是一对狗男女了。 赵申屠大怒瞪着太史映徽,她却不慌不忙,依旧十分从容。 “我却不行,我自问是个好母亲,”她轻轻说,“所以弘语死了我很伤心,当时我其实可以救她的,她却不要我救,这便让我更伤心了——” “我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我可以打败你呢,赵申屠。” 太史映徽终于从那玉石砌成的座椅上走了下来,长长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血色牡丹。 “做了那么多年夫妻,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太史映徽的额角忽然像是绽开了一朵银蓝色的冰花一般,一片片地朝着她的脸颊蔓延,她微微笑着,“打败你,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叶无莺脸色一变,瞬间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第161章 叶无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看着太史映徽越来越像是他见过的某种生物,他去东海之时,曾见过不少,只是他们刻意低调,使得存在感极低。 鲛人。 鲛人其实并不弱小,叶无莺在博望的时候,就曾经进入过鲛人创造的幻境。他们远比表面要危险,能与大殷维持着相对和平的情况并不是真的就害怕大殷,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局面而已。 而且鲛人其实很聪明,智慧并不逊于人类多少。 太史映徽原本长得并不像鲛人,偏偏这会儿渐渐化作了鲛人的模样。 赵申屠的脸色也显得很凝重,“想不到太史家竟然有鲛人的奸细。” 太史映徽轻笑一声,“奸细?我才不是什么奸细,我生自太史家,太史家养我长大却是没错。”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比之前更动听更美妙,“你是西方那位神吧,数万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最后这话是对光明神说的。 光明神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你用的是转生之法。” 所谓转生之法,却不是真的死亡之后再投生,作为神灵,他们的灵魂太过强大,只有自我削弱才能进入凡人的身躯。数万年之后,光明神又或巫神这样的,哪怕找到新的身躯,却也不可能维持着神灵时候的状态。转生的办法光明神也知道,但是太苛刻也太危险,他宁愿被困守在光明神殿里数万年,也没有选择这种办法。每一次转生都要承受灵魂消散的危机,而且要承受魂魄离体再压缩融入凡人婴儿身躯的痛苦,这对于神灵来说都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没有想到还真有神灵选择。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鲛人一族的神灵。 即便是众神林立的年代,也不是说就真的有那么多的神灵,互相之间其实也称得上了解。如今天地规则虽然削弱,其实真正还能够幸存的,恐怕只有他们三人。也唯有他们处心积虑躲过了当年的灭神之灾,譬如龙族的龙神,就是确实死了,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 叶无莺忽然开口,“西荒那只异兽是不是也是你的。” 因为吸收了异兽的力量,他对太史映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一直在避免见到你。”太史映徽平静地说,“若非机缘巧合,它的力量竟被你们吸收,我怎会需要如此小心。” 鲛人生存的东海与大殷西的西荒相距何止千万里,一东一西仿若两极,谁能将这两个地方联想起来? 偏偏他们就是有关联,西荒的那只异兽竟然与眼前这个鲛人的神灵有关。 “我既是水神,便要维持自身的纯净透彻。”太史映徽轻笑一声,“人类的身躯于我而言实在太过——”她思考了一下,才开口说,“譬如贪婪、自私、爱欲、感性,这些东西于我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于是,我将它们排出,凝聚成一个新的生物带在身边,直到时间太久,它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又吸取了一些我的神力,对我自身开始产生一定的影响,那我只能将它远远送走。” “不仅是送走,你要将它扔得离你越远越好。”司卿淡淡说,“所以你将它扔到了西荒。” 太史映徽笑容浅淡,“你说的不错。” 就是这只西荒异兽,给大殷带来了多年的麻烦,却绝不会有人将它和东海的鲛人联系起来,毕竟只有鲛人供奉着水神,算是她的子民,她根本不会顾及人类的死活,只会保护鲛人不让它们有什么麻烦。 这会儿在这巨大的宫室之中,她仿佛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连看向叶无莺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 然而叶无莺丝毫察觉不到她身上力量的波动。 “她恐怕已经恢复了神力,”光明神脸色难看,“我怀疑你们那个什么巫神其余的残魂就是被她吞了。” 最开始水神选择转生之法的时候,还不知道规则的减弱需要等上数万年的光阴,使得她的力量被削弱得太厉害了,甚至比不上光明神。可是曾经的巫神才是众神之中最强大的一个,他的残魂足以滋养原本最弱小的水神,使得她恢复绝大部分的神力。 这时候,赵申屠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就说即便太史家教养很是不错,应当也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子。因为你实在是太妥帖太值得信任了,难免让我有时候有些不安。即便是我离开长达半年之久,你也可以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得很妥当。我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哪怕信任你,你也让我感到很有危机感。” 太史映徽抿唇微笑,“那又如何呢?你连弘语不是你的女儿都不曾发现,其实你这样的聪明人在人类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戏弄一个聪明人,自然会让我觉得更有趣。” “是这样吗?其实我对他们是不是我的儿女并不是太关心。”赵申屠直接说,“更何况我可以确定你没有其他的男人。” 太史映徽这才说,“你当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她以为没有人类不在乎这个,虽然说赵申屠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没有其他男人,应当说她根本看不上任何人类的男子。赵弘语是个人类,却是她“造”出来的人类,用东海的万年珍贝,以她自己的血肉融和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这世上最纯洁的女孩子,虽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可是她死的时候,太史映徽仍然感到十分难过。 赵申屠抱着手臂,“我在乎的人和事很少,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事便只有一个大殷。你还排不上号,弘语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听到这个话,太史映徽的心情当然不会好,却听到赵申屠又继续说—— “难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叶无莺不用问,就知道赵申屠肯定又坑了太史映徽一把。 信任是一回事,赵申屠对谁都有防备之心,包括他自己有时候都未必能完全放心自己。 叶无莺的肩膀已经迅速结了痂,半神之力于他而言还很陌生,他能肯定的只是若是完满情况下的太史映徽,自己肯定打不过。 “水合香。”赵申屠缓缓抽出了长剑,“你太喜欢用这种香了,我虽没有怀疑过你,但总要备着一手,免得被人背叛却无计可施。我被背叛过太多次,总要活得小心一些。” 太史映徽脸色一变,“是毒药!” “剧毒,一点点引子就可以让你体内的毒爆发。”赵申屠一字一句地说,“你果然很强,直到现在也没有倒下,这种毒一旦爆发之后,即便是圣者都会即刻死亡,你却还好好站在这里。” 他从来都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公平一战或许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做,更多时候他为了省事只会挑选最简单的方法。 即便是以前觉得太史映徽在他的控制之中,也从不曾放松过对她的警惕。 他曾十分信任她,因此她知道的事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因此这毒毒性也就格外剧烈可怕,原本他要确保的是毒发之后,太史映徽连一个字都来不及吐出来就会死。 可是现在她没有。 叶无莺知道该抓住机会,在太史映徽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的刹那,他已经出剑了。 剑光比赵申屠的更加迅捷、锋利、暴烈、可怕。 最惊讶的是赵申屠,他不觉得在刚才与自己的对战中叶无莺隐藏了实力,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个他以为了解事实上根本不那么清楚的儿子实力增长得太快了。 这时候,他们身后的门却发出了一声巨响,一个人犹如炮弹一般砸了进来,一看到叶无莺在就大喊一声,“无莺快跑!”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的竟然是叶其允。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们说这么多的废话?”太史映徽冷笑一声,“杀死你们并不是我的最佳选择,我要的更多,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神的话,这天下有什么不归我所有?我需要所有人改变他们的信仰!” 叶无莺简直要嘲讽她的天真,说句实话人类什么时候有过统一的信仰?尤其是在东方的这片土地上。哪怕当年强大的巫神还在,人类也没以他为天啊。 剑锋横扫,太史映徽的身躯变作一片水的虚影,又浮现在不远处的台阶边上,她皱着眉捂住胸口,显然那剧烈的腐蚀性剧毒对她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她虽恢复了神力,这具身躯却还未全然转变为神躯,使得她力量虽强大,要抵御这种毒素反而不那么容易。 赵申屠此举歪打正着,正待让众人围攻她的时候,就听到刚才摔进来的叶其允着急地说,“徐家就要到了,他们已经投靠了皇后!” “徐家?”司卿惊讶地看过来,“我知道他们蠢,却不知道他们蠢到这种地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居然相信一位异族神灵,并打算为此付出力量来获取她的垂青? 真的愚蠢,司卿都羞于承认和他们源自同一血脉。 神是可以杀死的吗? 当然可以,否则当年也不会众神陨落。 赵家的高手围在赵申屠的周围,提剑杀向太史映徽,再加上叶无莺、谢玉、阿泽和司卿。 太史映徽的身边明明有一堆忠心于她的太监宫女,可这时候,两个站得离太史映徽最近的宫女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向了她的后腰。 刀入皮肉,却艰涩不已,丝毫不像是刺入了人类的肌肤。 “滚开!”太史映徽的长发飘起,整个人的皮肤都变成了一种通透的浅蓝色,她终于被激怒了,包括看到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都想偷袭她之时,更为他们突如其来的背叛感到惊愕。 应当说,她以为这些都是她忠诚的信徒,就好像东海那些鲛人一样。 “人类真是这世上最狡猾的生物!”她怒吼着,汹涌的波涛就这样倒灌进了巨大的宫室。 一瞬间,天地似是被大水淹没,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甚至找不到水面来呼吸,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水箱里。 叶无莺不慌不忙,掏出了四颗避水珠。 众人:“……” 第162章 避水珠这种东西正常人不会随身携带,如果叶无莺不是去过一趟东海,也不可能随身准备这玩意儿。 赵申屠的身边一个水属性的贤士辟开一个小空间,他们虽这会儿站在里面,却到底不能长久。叶无莺觉得这世界给圣者贤士洞天除了方便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看啊,不管是哪一方,说封就封了。 司卿身为巫,可以落下巫阵锁住他们的洞天,太史映徽身为水神要做到这一点更加容易。 这原本就更类似于神力,可以说是数万年前残留下的些许痕迹,只是人类总是在大步向前,任何逆天的能力都不可能存在,因此自然有人针对它研究它,封锁洞天的方法其实并不算太少。 赵申屠的脸色很难看,他看到叶无莺四人如同在陆地一样自由来去,叶无莺的剑刺向太史映徽的时候,甚至同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们曾在海中来去,躲避龙族的追捕,杀过不少海兽,自然不是不适应这样环境的赵申屠等人可比的。 “怎么样,想好了吗?”谢玉微笑着对赵申屠说。 赵申屠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谢玉,应该说他对叶无莺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有一定的了解,在他所要探查的消息里,他们几个都排在相当靠前的顺位。然而,真正那些文字要化作眼前的人,差距还是很大的。他就觉得眼前这个容貌秀美的女子仍然十分陌生,只是有种和叶无莺身上很相似的气质,恐怕她也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赵申屠讥讽地说。 谢玉耸耸肩,“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和你的这些忠心下属一起死啊。” 众人:“……” 片刻之后,谢玉就高兴地对着正狂风暴雨般攻击太史映徽的叶无莺喊:“他答应了,快来!” 赵申屠不是张衣白,他对叶无莺的戒心很重,而且他比张衣白强,叶无莺要在他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拉进自己的空间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会儿他落在赵申屠跟前,手触摸到赵申屠皮肤的时候,原以为他的皮肤会比一般人冷,结果却是如同正常人一样温热。 这个好似冷血动物的男人,到底也只是个人类。 啧啧,把他和张将军扔在一块,希望不要拿张将军撒气。 赵申屠知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进来容易,出去大概会很难,难到连他都有些一筹莫展。可是,当进去睁开眼睛,看到灿烂的阳光时,心情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盘腿坐在青翠的草地上,舒服地靠着垫子,看着书的张衣白,在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矮桌,桌上摆着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甜甜香气,瞧着张衣白这副样子,赵申屠感到十分的心气不顺。 因为张衣白显得太过悠闲自在了,和他想象中身处困境正常的俘虏模样截然不同。当然,赵申屠猜到了叶无莺不会对张衣白如何,他们毕竟有点往日交情,却绝想不到身为一个俘虏的张衣白他妈过得这样开心舒服。 这边两人重逢,外面那些赵家高手们默默地含着叶无莺给的避水珠,现如今赵申屠成了叶无莺的俘虏,他们只能暂时听从叶无莺的吩咐,这是叶无莺答应救他们的条件,赵申屠如果不答应,和他们一块儿赴死叶无莺也没啥意见。可赵申屠从不是那样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他更信奉的是只要能赢只要能活,管它用什么手段呢。 所以,他选择了进入叶无莺的“洞天”。 赵申屠早知道叶无莺的洞天有诡异,只是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如今也好探一探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即便进去了,他看着那一片犹如世外桃源的区域之外,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一场,是你胜了。”赵申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成王败寇,并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接下来却未必是必死之局,赵申屠已经开始思考怎样寻找一条生路。必要的时候,他并不介意向叶无莺低头,只是他这个儿子暴戾果决,并不是个轻易为感情左右之人,连“天下江山”对他的影响都极其有限,这条路走起来可不容易。 “圣上不用担心,若要杀死圣上,必得在臣的尸体上踩过去。”张衣白平静地说。 赵申屠懒得回答他,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成对方的俘虏,让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其实这样也不错,臣、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你两个人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了。”张衣白叹了口气说。 赵申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指了指上空,“这是叶无莺的洞天,你觉得他不知道里面我们在说什么?” 叶无莺:“……” 水卷成漩涡,叶无莺搂住司卿的腰,避开了漩涡的中心,眼见着一个赵家高手被漩涡彻底绞成了碎片,就可以知道这东西的可怕。 太史映徽在水中已经彻底褪去了人类的模样,变得与鲛人没有什么差别,她只有在水中才是最强大的,因为用的是转生之法,经过漫长的光阴,她的灵魂残缺得比光明神更严重,若不是吞了两个巫神的残魂,这会儿别说是瞧着近似神灵了,怕是连光明神都斗不过。在水中的她更美丽更神圣也更强大,之前还看不出她的力量,这会儿属于神灵的威压足以叫人喘不过气来。 比起光明神的那种强大,太史映徽更类似于他们在水龙吟中见过的龙神,那种威严感令人窒息,带着某种源自远古的恐怖气息,凶暴狂放,有很强的侵略性,相比较起来,恐怕光明神和巫神都算得上“温柔”。 “这哪是水神。”谢玉嘲讽说,“水神要是她这样,还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阿泽掌心长出的刺藤植物深深扎入了他们脚下的砖石地面,藤条死死捆着他和谢玉,不至于让他们被漩涡卷走,他叹了口气,“不管她是不是水神啦,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我们都要被卷进去了。” “怕什么,还有莺莺呢。”谢玉说着,脸上也有些担忧之色,“不知道阿锋那边怎么样了。” 徐家和太史映徽是一伙儿的,说不定还有其他世家投靠了这个异族神,他们都被困在这里,外面只有顾轻锋,到底不怎么让人放心。 司卿正在思考着怎么破局,他的两具巫偶也被卷入漩涡之中被撕扯成了碎片,不过他可以再重新为他们塑一具身体。他们与太史映徽之间夹杂着这样一个巨大的水漩涡,让他们根本没法靠近太史映徽,更别说攻击她了。 “我的孩子……”这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叶无莺猛然间抬起了头,忽然就看到一脸苍白的叶其裳竟然站在太史映徽的身后! 她的掌心似乎萦绕着一缕黑色轻烟,直到那轻烟散在水中飞向那漩涡,直接如同墨水一般晕染开来! “不!”太史映徽愤怒地叫了一声,恶狠狠地将叶其裳甩了出去,她在这样布满水的环境里本就无法支撑太久,竭力将叶其允保护起来之后,自己却几乎完全暴露在了太史映徽的攻击之下。 她吐出一口血来,微笑着说,“我这一生实在没有几件称得上快乐的事,连喜欢一个人、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真正感到开心过,于我而言,一切都是谎言,充满了欺骗。” “若有来生,我只希望平平凡凡地活着……”临死之前,她只最后看了叶无莺一眼,却安静平和,并无多少留恋,更称不上有多少感情。 司卿看着渐渐弥漫开的黑色,丝丝缕缕,如烟似雾,却仿佛丝网困住了那水中巨蛟一般的水漩涡,“这应当是巫神留下的力量,之前那个老妖婆悉心收藏着,只待完全占据了她的身躯,就吞下这股力量,至少能够恢复半神之力。” “管它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会儿是个好时机!” 叶无莺的剑闪着明亮的剑光,即便是在水中,仍然一往无前,劈开翻滚着无数水花几乎遮挡了视线的空间,一剑刺向太史映徽! 他的身边,骤然出现了一个无水的真空状态,谢玉将控水术运转到了极致,趁着太史映徽对水掌握的瞬间削弱,将那些水拉离了她的控制。 无数的海藻开始疯狂生长,填满这个到处是水的空间,那些黑色轻烟借着海藻开始飞快壮大,很快就形成了一片黑色犹如阴云的东西。阿泽一脸严肃,大声叫了起来,“大哥小心,大概还有二十息!” 光明神冷哼一声,再顾不上掩藏力量,周身光明大作,纯粹的光明之力降临于叶无莺的身上,使得他好似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铠甲。 剑嗡鸣着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因为失去水的阻力骤然加了几倍的速度,几乎顷刻间就刺入了太史映徽的身躯! 司卿已经念起了巫咒,以叶无莺的剑为媒介,疯狂地搅碎太史映徽的血肉,无数的巫咒透过那一个并不大的伤口入侵她的身体。巫咒之中,以血为媒介的最多,无数巫咒侵入她的身躯,使得她流出来的血都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黑红色! 他们的时间不多,叶其裳放出的力量最多只能困住太史映徽几分钟的时间,时间于他们而言太宝贵了。赵家的一众高手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唯一机会,几乎拼尽了全力朝太史映徽身上招呼。 叶无莺倾尽了所有的力量,自从成为圣者之后,第一次用了赵家功法中越阶杀人的自损之法,唇角溢出血迹的同时,他向着太史映徽此刺出了足足一百零三剑!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已经完全脱力,足尖一点迅速往后退去。 恰好二十息! 层层叠叠的巫阵落下,好比星落如雨,透过朦胧荡漾的水光看去,当真美得如梦似幻。 阿泽咬破舌尖,释放了所有的力量,那些漆黑的剧毒海藻开始迅速膨胀起来,将太史映徽死死围住。 谢玉不再犹豫,操纵水龙将一大卷备好的卷轴全部扔进了那片海藻之中,叶无莺将剑交到左手,不顾肩胛的剧痛,挥出了最后一剑。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地宫都炸得灰飞烟灭,地宫上方的大殷皇宫也因此在火光中成了一片废墟。 几团闪着微弱莹光的圆球滚了出来,光团散开,叶无莺司卿等人狼狈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爆炸太快,叶无莺甚至来不及将大家都拖入空间,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身边那几个赵家高手卷进去,只能信任光明神一回。叶无莺死了他也就只能死,光明神不干也得干,只能透支自己的力量,勉强调动起神魂之力,用大光明术护住了他们几人。 叶无莺躺在地上,喘着气说,“结束了吗?” “结束了。”回答他的是司卿,他闭着眼睛,感觉冰冷的夜雨落在自己的脸上,“我已经感觉不到太史映徽的存在。” 谢玉勉强支撑起手臂,“就算是还没死,回头我们把她从地下挖出来,用魔法炮也能生生轰死她!” 这话相当残暴,阿泽刚想赞同一句,就发现自己的脸颊一阵剧痛,爆炸之时一片锋利的石刺在他的左边脸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他想张口说法却牵动伤口,痛得他冷嘶了一声。 “不许动!” 烟尘还未散去,叶无莺看着漆黑的夜色中那些金属的反光,不禁沉下了脸色。无数的巨弩正指着他们,那些锋利的箭支散发着幽幽的冷意。 “好烦啊……”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他皱着眉说。 司卿轻笑一声,“是啊,好烦啊。” 神都被他们炸死了,这他妈世家还要跳出来刷一把存在感,弩箭?呵呵,留着自己玩吧。 他们太累了,懒得再陪这些“小朋友”玩耍。 叶无莺冷酷地下达了命令—— “杀了他们。” “是,领主大人!” 第163章 全副武装的艾尔沃德士兵端着魔法枪去和一群操纵神机弩的士兵对战,那基本就是个碾压。 这些被他们带来的士兵基本个个都能与白虎诛邪的士兵相比,而这些世家的私兵却远远比不上白虎诛邪。 他们想占个便宜,等着叶无莺和赵申屠两败俱伤,再出来渔翁得利。知道太史映徽存在的其实不多,徐家此次孤注一掷站到太史映徽那边,一看整个皇宫都被炸飞,正想悄然退走,任何世家都不会愚蠢到不给自己留退路,徐家也是一样。 “什么?灵阵被毁了,这怎么可能!”徐家家主正在大发雷霆。 “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那边根本没有反应。”负责此事的人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原本预计可以通往城外桃花庄的灵阵怎么都无法使用,这边看着还好,自然是桃花庄的那个被毁坏了。但这这么可能呢,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退路设在那里,又有一群圣者守着,徐老夫人亲自坐镇,照理应当万无一失,怎可能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就直接被人毁了? “祖父,只有一个解释,家族之中有奸细。”徐翊巍深深吸了口气说。 徐家家主摇摇头,“不可能,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都是可信任之人。” 徐翊巍叹了口气,“圣上也无比信任娘娘,到头来——” 徐家家主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退路被堵,他们被彻底围在了城内,皇后娘娘若败,他们竟成了瓮中之鳖,只等着别人来捉。 这一刻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大军涌进京城,徐家一些换上百姓衣衫想要浑水摸鱼逃出京城的子弟一个个被揪了出来——有司卿在,他们甚至连狡辩他们不姓徐的机会都没有,绝大部分司卿都见过,他小时候在徐家过得不大好,偏偏记忆力又特别好,哪怕过了个十几二十年,很多人的脸却根本没忘记,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可惜啊徐家人大多长得还挺像的,就是那种标准的带着英气的那种俊朗,司卿这样长得秀丽的是随了母亲,徐家的血脉强大,绝大部分的徐家子一看就是徐家人。 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个“弃暗投明”的老夫人,足以将她的那些晚辈子孙一个个认出来。 一场战争,往往事后收拾要比打的时候更麻烦,因为没有波及到其他城镇,相对而言还好一些,甚至京城真正损毁的只有一部分城墙和彻底成为废墟的皇宫,破坏力实在有限,百姓虽闭门不出,看到入城的军队纪律严明,心中自然也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顾轻锋看向叶无莺。 在叶无莺他们被那群愚蠢世家拿弩箭指着的时候,顾轻锋恰好破城而入,里应外合之下,世家自然溃散而逃。 “既然他们败了,自然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叶无莺缓缓说,“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短短三天,京城就彻底恢复了秩序,许多地方上的世家还没收到消息,京城的局面就已经彻底平定。叶无莺自然不会释放赵申屠,倒是张衣白是自己不愿离开,鸦雪被抓,叶无莺同样不曾追究他,让司卿不高兴了许久。 偏这两人对赵申屠实在忠心,叶无莺是想杀死赵申屠的,但若要赵申屠死,就要先杀死他们,实在让叶无莺感到十分头疼。他对张衣白很有好感,鸦雪对上辈子的他有恩,于是,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三人都被软禁。 大殷新历772年,恰好是叶无莺二十八岁生辰时,京中各大世家都收到了请柬。距离赵申屠的退位诏书颁布,叶无莺继位已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似乎大殷上下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换了个皇帝,赵家都默认了叶无莺的身份,其余人还有什么话说?他叫叶无莺又或者叫赵无莺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就是他,是这一场争斗里的胜利者。 “如果不是他的行动太突然,太上皇未必就会输了。”时至今日,还有人暗自嘀咕着。 却也有人摇头叹息,叶无莺的实力增长太快了,即便不是突然行动,再等下去赵申屠输得只会更惨。 心下再如何感慨,也改变不了这会儿大殷已经渐渐掌握到叶无莺手中的事实。 “付大人怎么样了?” “恐怕撑不下去了,他手上掌握的东西圣上本就不是必须要夺,如今听闻圣上决定将他流放,再不识时务怕是整个家族都要被牵累。” “如今朝中大换血,若是还不投诚,怕是到时候连个皂衣小吏也做不得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杯中清爽微涩的麦酒。这种麦酒是最近才出现在京城的,不管是这样清幽的酒楼,还是街边简陋的酒铺,都将这种酒摆满了货架,毕竟它实在是便宜,虽酒味淡了一些,却胜在爽口,配着他们面前的烤羊腿一起吃,口味绝妙。 透过旁边的窗户往外看去,恰好可以眺望城郊,那里正在大兴土木,照圣上的意思,那里将会建成“新城区”,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端看之前在朝会上拿出来的沙土模型,确实十分新奇。 下方的街道熙熙攘攘,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商队。与以往的皇帝都不一样,现在座上那位似乎更重视商业,这么多的商队进出京城就是明证。再加上来自遥远大陆的商队,使得京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但在这些传统的士大夫看来却有些隐忧,重农轻商乃是国之根本,这样……可以吗?大殷绝大部分的财力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如今圣上放宽了很多条件,并未明面上削弱世家,却到底不那么叫人愉悦。 尤其那所谓的科举,武举入军文举入朝,那还有世家什么事?世家子不再能选官的话,只能和那些泥腿子一起竞争,这也太没有脸面了,可惜这位圣上根本就不理会世家的叫嚣,叫得最狠的几家被毫不留情地灭掉之后,就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了,至少明面上没有了。 这位新帝比赵申屠还粗暴霸道不留情面——应当说大殷绝大部分的世家,在他那里都没什么情面可言,结仇的反而比较多。 或许是因为赵申屠也输在他的手上,使得曾经被赵申屠治得很惨的众人面对他很有些发憷,再加上他面对违逆者从来都很暴戾,更叫人不敢反抗。 于是,大殷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改变着。 “你这是要温水煮青蛙?”谢玉收拾好新整理出来的文书,随口说了一句。 叶无莺伸了个懒腰,“一个个杀起来太麻烦了,更何况这些世家千年底蕴,狡兔三窟,哪是这么好打的,跟打地鼠一样要等他们冒头,敲下去却也敲不死,不如这样慢慢得瓦解他们。你也读过历史的,大殷这样的情况……本就不大正常。”照着历史的正常发展,这些世家早该湮没于历史中了才对。 谢玉耸耸肩,还待再说什么,看到司卿正慢条斯理地从外面走进来,他的手上捧着一束新鲜的花束,犹自带着朝露的玫瑰、牡丹和蔷薇争奇斗艳,定然是来自几个月前建起的玻璃花房,既然看到他,谢玉展颜一笑,眨眨眼睛就退了出去,并不打扰他们两人。 众人都以为叶无莺这样的君王十分忙碌,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他在艾尔沃德的时候就早已经实行这样的方法,手下各司其职的话,领导者其实可以很省心。 他虽不是那种温和宽厚的君王,却也没有多少独裁集权之心。 “一会儿去你说的实验室看看?”司卿一身长衣,瞧着很有几分慵懒,他将手中花束插入精美的青花瓷瓶中,随口说。 叶无莺点头,“好啊。” 清晨的阳光正洒在窗棂上,几只鸟儿落在窗边,一个大约一臂长的巫偶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洒下一大片面包屑,鸟儿欢快地啄食,一边发出清脆的鸟鸣。 司卿弯下腰去,亲吻坐在榻上的叶无莺。 此生从他们重逢一直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年,曾经司卿不敢想象能有现在的安宁喜乐。 “你以前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司卿忽然问。 叶无莺一怔,“什么事?” 司卿并不失望,因为已经过去太多太多年了。 “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二十年,就一辈子永远也不分开。”司卿认真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叶无莺恍惚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上辈子,青涩的他刚碰到司卿,恰是情浓的那些岁月。那时候,这个话属于相当正经的情话,替代了寻常情人之间令人脸红心跳的海誓山盟,到底还是有些现实的意味。 那时候,叶无莺就不是一个真正只有十几岁的少年。 二十年十分漫长,若是那时候的他们真的能够相守二十年,要到接近四十岁方能去兑现这个诺言。可谁也想不到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到头来竟是坎坷如斯。 “喂,我可是十岁才来京城的,你那时候到祈南见我的那一面就算在一起?”叶无莺似笑非笑地说。 司卿瞪着他,“你难道没有算过吗?” “什么?” “我们上辈子……曾经在一起两年,这辈子你从来京城那一年算起,到现在恰好十八年。”司卿轻轻说,“我记得可清楚呢,就是昨天,我们在一起整整二十年。” 叶无莺怔住,然后眼神才柔软下来。 竟然——二十年了呵。 “你答应我的事,不许反悔。”司卿闭了闭眼睛,显得有些疲惫。 这一世,他把能为叶无莺做的事都做了,并不是不累,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方才能坚持到现在。他本性并非循规蹈矩之人,更天生是个富贵脾性受不得苦。偏生在一个人的身上,尝尽了酸甜苦辣。 叶无莺勾住他的肩膀与他相拥,“我自然不会反悔。” 不过就是一辈子,不论爱恨,他们纠缠两世,到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留下如此深的印记。 从一开始,他们彼此的眼中就没有第二个人。 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第一篇突破了次元壁的文!我以前从来没办法超过45万字!回头一看,啊,写了好长了啊…… 然后这几天卡结局,非常痛苦,明明应该很快收尾掉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写不完满,最后还是完结了,虽然这个结局我自己只能打70分。 嘻嘻嘻,不过好歹是完结了啊!希望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明天不出意外更个番外。 11点了,大家晚安么么哒! 新文文案已开,可包养,很快会开文的,还是去写现代文吧,感觉古代文真的累哈哈哈哈=_= 爱你们!(づ ̄3 ̄)づ╭?~ 第164章 番外 赵申屠的结局 阳光很好,手边的食物也很美味,想要干什么也不会有人管,赵申屠支着下颚,随手翻着一本无聊的游记。 他自学了另一篇大陆的语言,如今拿了一些那边儿的书来看,还算有些趣味,即便如此,这样的生活仍然让他感到厌烦。 龙困浅滩,总是不可能愉快的,尤其他还是被限制了自由的那一种,哪怕叶无莺给他圈定的范围已经不小了,有一栋小木屋,屋子前种着几棵果树,樱桃树苹果树这种他好歹还见过,另一种叫柠檬的他就不知道了,不远处还有一丛丛的蓝莓树莓,以及长得很茂盛的可可,再加上绿油油的草地、清澈见底可以用来钓鱼的小河——不得不说,他这个儿子对他足够好了。 易地而处,赵申屠觉得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不像他这样不仅留自己一条命,还这样将他养得舒舒服服的。 赵申屠脱去衣服跳到水中,游了一个时辰之后,发现自己仍然处在那圈住的白雾范围内,顿时有些了无趣味,爬上案去躺倒在地。 再过几天,大概张衣白会来看他,这是早前叶无莺和这个耿直的将军越好的,也是为了确保赵申屠还活着,之后张衣白会离开,或许叶无莺还有些事让他做——赵申屠却永远只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有时候,他也会想,那个时候如果直接被叶无莺杀死,是不是反而好一些。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他的性格坚毅,在他的身上从来找不到任何软弱的存在,不管怎么说,活着才有希望。 他刚刚慢悠悠晃回小木屋的时候,恰好看见叶无莺正站在屋外,随手从树上摘了一个苹果来吃。明明已经是大殷帝国的皇帝了,他却依然穿着简单便利的衣衫,瞧着相当朴素低调。 赵申屠曾经和这个儿子相处不多,却还算了解他的脾性,在赵申屠看来,他的手段能力就足够了,只是还稍显稚嫩心软一些。 “现在我给你一个新选择。”叶无莺直截了当地说。他根本不想和赵申屠谈天说地,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谈,那些过去早已经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双方都没必要在装模作样。 赵申屠挑起眉,“说说看。” “我的实验室出了点小问题,”叶无莺缓缓说,他在大殷和另一边儿搞了好几个实验室,官学改革之后,和艾尔沃德高级学校的模式差不太多,教授的东西却更广泛一些,那一片大陆已经有了一些朴素的科学雏形,推行这方面的发展之后,建起的实验室有了一些小成果,譬如蒸汽动力已经全然完善,电力的发展也还算顺利,只是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普通的世界,任何科学原理再掺杂一些魔法或者灵能的元素,就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当然,之所以说是小问题,是因为随时可以掐灭,不过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具体说说。” “本来那个实验室是主要研究物理方面——”叶无莺顿了一下,“好吧,我不用具体给你解释物理是什么,有两个魔法师加入了一些关于空间的构架想法,最后成功建起了一条通道。” 赵申屠挑起眉,“就好像是灵阵一样?” “不太一样,”叶无莺思考了一下措辞,“这个通道的对面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那边是不同的空间和不同的时间,可以说与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 赵申屠有了些兴趣,“为什么来找我?” 他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叶无莺大概是希望自己通过这条通道过去,或者利用这条通道做什么,但他觉得叶无莺没有这么好心,平白解除他的软禁状态。 “因为这条通道不稳定,如果去了,恐怕永远不能回来。”叶无莺平静地说,“通道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你可以带走你的人,甚至我可以送你一些武器,之前被抓的那些白虎诛邪的士兵直到今天还守在京郊,想着怎么‘解救’你,我懒得再去管他们,你可以将他们全部带走。” 赵申屠干脆利落地回答:“干了!” 叶无莺就欣赏赵申屠这一点,转头就立刻行动起来,他一直不杀赵申屠不是他不想杀,而是一旦杀了后患还真不少,当初赵申屠埋下的棋子仍然没能全部挖出来,若是赵申屠死了,一部分人或许会死心,但那些忠心不二的就怕会孤注一掷,到时候是真的麻烦。 例如张衣白和鸦雪这样的,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全部送走一了百了就省心多了。 “你真的放心这样放我走?”赵申屠一身布衣,黑发束在脑后,长时间的软禁并未磨损他的锐气,使得他的眼神仍然锋利得好似一把刀。 叶无莺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放心了,今生都见不到了谢谢。” 赵申屠笑起来,“万一有一天我还能回来呢?” 一听到这话叶无莺挑起眉来,他以为这通道是这么好搞呢?他的实验室投入了多少心力物力,才有这样的成果,最终形成的通道还十分不稳定,甚至完全没办法刻下坐标,他以为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那我会等着你的。”最终他只是说。 叶无莺很自信,他能打败赵申屠第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难道还怕他吗?本来自己就比他的实力更强,更何况,还比他年轻。 赵申屠没有再看他,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条闪着微光的通道,他素来胆大无所畏惧,反正也不能比现在更坏了。 让叶无莺感到不爽的是,之前他埋下的那些人果然都站出来跟着他走了,他妈有好多根本就是叶无莺培养出来的人,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真让他感到十二分地不高兴。 “我欠你一声抱歉。”鸦雪柔和的声音响起,他看了阿泽一眼,最终还是低下头去,“虽你不计较这件事,我却日日受此事折磨。” 叶无莺看着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的通道,忍不住叫了一声,“你还不走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鸦雪似乎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赵申屠去的那条通道,又看了一眼根本不理睬他的阿泽,抬起了脚步又放下。 他原就是赵申屠养的密谍,甚至连那世家的身份都是假的,他和张衣白不一样,张衣白曾与赵申屠好歹是真正亲密过,鸦雪从头到尾都是赵申屠养出来的探子。叶无莺刚知道这一点的时候,甚至怀疑过他上辈子靠近自己的目的,只是那时他救自己的每一次都做不得假,恐怕这人被刻意养成这副模样,内心深处却是柔软又渴望真情,他压根就不适合当一个探子。 鸦雪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听从赵申屠的吩咐,可如今,他居然犹豫了。 阿泽冷笑一声,一条青藤长鞭骤然出现,卷起鸦雪就扔进了通道,他最见不得这样黏黏糊糊的样子了。 谢玉忍不住大笑起来,司卿嘲讽地说,“怪不得他上辈子救了你那么多次你还是没喜欢上他,这家伙也就一副皮囊能看。” 想了想,叶无莺并没有反驳。 虽说那时无法喜欢上鸦雪最大的原因是司卿,但看着眼前鸦雪这样子,他居然无言以对。 今日恰好顾轻飞带着叶无嫣归家访友回京,顾轻锋去接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略略说了几句近况,告诉叶无莺叶其允回到叶家竞争家主之位,怕是叶慎一叶慎敏他们都要失势,既然叶慎之的死是那时还是春山楼主的“叶其裳”故意利用叶其允并陷害于他,只为打击真正叶其裳的精神意志,叶无莺也就懒得去管叶家的那些破事。 “都走了?”顾轻锋问。 “嗯,都走了。”倒是司卿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叶无莺长长出了口气,“世界终于清静了。” 如今,这个天下是属于他的天下,他可以放心地展开手脚—— 建立一个他想要的大殷,他想要的世界。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