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盛夏》 作者:牛角弓 文案: 盛夏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然而他半生顺遂的好运气,似乎一夕之间就用尽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恩怨情仇 作者:盛夏 编辑简评: 富家少爷盛夏被好友与小叔联手送进了精神病院。一夕之间他的处境从天堂堕入地狱,失去了自由与尊严。他所遭受的非人凌辱也令他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一年之后,他在霍东晖母子的帮助下顺利脱困,发誓要为自己和亲人报仇雪恨。他曾一度迷失自己,险些陷入了仇恨的漩涡无法自拔,也曾经举棋不定,难以抉择。然而最终他还是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与真正的价值所在。男主的成长一路顺遂。他对世界所抱有的天真的善意,在被囚之后,在各种凌虐与伤害之中逐渐消磨殆尽。这也导致了他对报仇这件事显露出一种矛盾的态度,他既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又希望自己能够光明正大,俯仰无愧。作者将这个动摇的尺度把握的恰到好处。作品题材新颖,一个又一个伏笔令人欲罢不能,人物性格的刻画也十分细腻到位。 =============== 第一卷 一沙一世界 第1章 夜与昼(一) 盛夏躺在只铺了一张破竹席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刚入了伏,正是一年之中最闷热的季节,即便是在山里,入了夜也依然闷热的像蒸笼一样。尤其这间病房只有一扇不足半尺宽的窄窗,开到最大也仍然进不来一丝风。 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甚至连一本可以用来扇扇风的杂志都没有。 走廊里又响起了狼嚎似的惨叫,忽高忽低的,和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的回声交织在一起,其中还夹杂着啜泣和含混不清的喃喃低语。这是每个夜晚都会出现的声音,焦虑又疯狂,像灰尘一样浮荡在夜晚的每一个角落。 盛夏睁着通红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场最深沉绝望的噩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半个月之前,他还是盛世集团的太子爷,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然而现在,他却像个囚犯一样,无声无息的被关在精神病院简陋肮脏的病房里,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按住他的手脚,把他拷在床栏上肆意欺辱。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就是在一次挣扎中被主治医师的助手硬生生折断的。 这个散发着臭气的病房里除了死寂的空气和回荡在空气里的各种嚎叫,就只有四面泛黄的墙壁和粗糙不平的水泥地板。 西岭精神病院,重症楼。 曾经的盛夏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关进这样的地方。 这间病房除了一张破旧的病床,就只有角落里被一堵半人高的砖墙隔离出来的简易卫生间。因为天热的缘故,病床上除了咯吱作响的床板,就只有一张旧竹席。没有桌椅、没有行李、甚至没有一双最便宜的塑料拖鞋。 盛夏的双脚经历了磨破出血、结痂、再磨破的过程,很快长出了一层坚硬的茧子。就像他心里那一点儿微薄的希望,不断的经历着破灭、又重新燃起的折磨人的过程。然而心底一个隐秘的角落,盛夏清楚的知道,他的母亲以及她背后的盛世集团应该也出了事了,否者她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失踪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事情到底糟糕到哪一步呢? 所有的问题又一次在盛夏的辗转反侧之中回到了原点:他要怎么出去呢?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从外面缓缓推开。 盛夏本来就醒着,门响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一只手立刻探到竹席下面紧紧攥住了他仅有的武器:一支圆珠笔。这还是几天前他趁着来给他做检查的护士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圆珠笔是普通的塑料外壳,但是笔尖尖细,拿到手里好歹也算是个带尖的东西。 房门推开的瞬间,不远处的病房里一个男人拖长了声音哀嚎一声。凄厉的声音令盛夏瞬间头皮发麻。 门口的男人扶着门把手停顿了片刻,待叫声低沉下去之后,缓步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阖上房门。 盛夏闭着眼没动,心脏却被紧张与恐惧刺激得剧烈跳动了起来。盛夏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隐隐觉得这种复杂的感觉里竟然还掺杂着一丝叫不出名字的饥渴感,他的恐惧里蓬勃地跳动着对鲜血的渴望,压抑的愤怒也因为终于要有机会释放而倍感躁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着迷的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走廊里的灯光透过房门上窄窄的观察窗口照进来,盛夏的脸在这种昏蒙的光线里泛着柔润的光,像一件娇贵的瓷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盛夏的脸颊,气息不自觉的粗重起来。 传说中这位小公子有一位履历惊人的母亲,四国混血,美貌惊人,娘家背景霸道,她自己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嫁入盛家不久就开始帮着丈夫打理家族生意,行事干练,人称盛世铁娘子。丈夫死后更是大权独揽,手段凌厉的替她儿子把持江山,不但将盛世集团的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将跳出来闹事的旁支都远远打发开去。 盛夏的外表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但他的相貌特征更偏向于东方人的感觉。皮肤雪白,眼睛和头发都是墨似的浓黑——这两种颜色在他的身上被融合到了极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其次才会注意到他英俊迫人的五官。此时此刻,熟睡的青年收敛了白日里令人难以逼视的锋锐,显得柔和而无害。 像一株临水而生的优雅的植物,伸手就能够折到。 白大褂舔舔嘴唇,开始急不可耐的解扣子。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少,他的制服里面也只穿了一件圆领T恤和一条沙滩裤。三下两下就剥了个干净,被他随手扔在床栏上。 盛夏仍一动不动的躺着,白大褂怀疑他已经醒了。可是那又怎样?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不可能再在人前露脸的“重症精神病患者”,不管前半辈子有多风光,后半辈子也就只能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的病房里苟延残喘了。他们位于这条食物链的最底层,得罪了这里的看守和医护人员,他们想喝一口干净水都没有。 白大褂伸手在盛夏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嘿嘿嘿笑出了声。 盛夏也从他的笑声里最终确定了这人到底是谁。这人名叫路永川,白天的时候带着人来查过房,当时还很和善的跟他做了个自我介绍。 这地方职责明确,按理说他的爪子是伸不到十号楼的。但不巧的是,他们突然搞了一个什么交流活动,十号楼的主治医师乔治王被换走了,盛夏觉得这个所谓的交流活动里面说不定就有路永川的手笔。 重症楼的护士偶尔在巡楼的时候也聊聊院里的八卦,大概因为病房里关着的都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病患,所以他们说话的时候没什么避讳。托他们的福,盛夏虽然一直没有离开过十号楼的这间病房,但是对院里的几位名人还是有所耳闻。其中最常被提起的就是这位路永川路医师。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他最出名的一点并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喜欢对手下病人进行没有底限的性虐。落在他手里的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盛夏握着圆珠笔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往前挪了挪。如果之前他只是想用这支笔自保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改变了看法。 这个人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间病房。否则,不能活着离开的人就变成了他自己。 路永川的手黏糊糊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五国混血,嗯?我还是头一次在生活里见到血统这么复杂的尤物……你知道吗?你看起来还是更像一个东方人。” 盛夏慢慢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像两把乌压压的小扇子。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的半张脸,却令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如同雕塑般诱人的明暗起伏。 路永川气息瞬间滚烫起来,微颤的双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向他的脖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看这张脸在濒临窒息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盛夏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喘息开始变得困难。他直视着路永川的双眼,仔细辨认着这双眼睛里的神色,然而他越是喘息的艰难,路永川就越是兴奋——这个人是一个纯粹的虐待狂,只有凌虐才能够让他彻底满足。 当路永川尖利的指甲抓破了盛夏的颈侧,并顺着那道伤口开始往下撕扯的时候,盛夏不再迟疑,举起圆珠笔冲着他的眼窝刺了进去。 时间似乎有一刹那的停滞,紧接着路永川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走廊里传来病人模糊的嚎叫,像是在与他相互呼应。不知是不是被血腥味儿刺激到,病人一边叫一边开始大力地拍打病房的门,咣当咣当的撞击声令整条走廊都躁动起来。 路永川剧烈的喘息,抖着手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被盛夏一脚踹翻。 盛夏在跳下床的时候随手捞了一件路永川扔在床头的衣服,混乱中不及细看,似乎是他穿在白大褂里面的T恤。盛夏将手里的T恤扭了两下,扑过去紧紧勒住了路永川的脖子。 路永川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唤回神智,开始拼死挣扎。然而盛夏扑过来的角度极其刁钻,扭绞在一起的T恤在他颈后收紧的时候,他还用膝盖死死顶住了路永川的肩膀。 路永川的挣扎慢慢微弱下去。 盛夏使足了全力,丝毫不敢松动。他的母亲泰莉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得罪了一个人,那就干脆往死里得罪。要把他打压到死,让他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回过头来咬你。盛夏一直把这句话当做人生信条。 一直到确认路永川的颈骨已经折断,盛夏才缓缓收手。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几年前他曾经遭遇过一场绑架,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后打算撕票。在警察赶到之前,他徒手击杀了两名绑匪。当时他的肩部中了一枪,一条胳膊差点儿废掉。但情况不同的是,那时的他知道自己只要逃出那间旧仓库,他就彻底安全了。而现在的情况是,路永川的死只代表他以后不会被这个肮脏的东西折辱,他的生死仍在两可之间。 盛夏扔掉手里的T恤,喘着粗气伸手过去试了试路永川的呼吸。因为用力过度,他的双手生理性的抖个不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确定路永川的死亡。 盛夏嫌恶的让开了地板上的血迹,靠着墙壁休息了片刻,然后他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套上路永川的衣服。他的鞋子比盛夏的鞋码要小,但现在也只能凑合着穿了。盛夏从白大褂的口罩里掏出帽子和口罩,仔仔细细的把自己伪装成了出入这所大楼的医护人员,盛夏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串钥匙,他几乎要感激起这个败类来。要知道,这里的每一间病房都只能用钥匙才能打开。而像他这样的重症病患,压根是没有机会摸到钥匙的。 走廊里的躁动慢慢变得安静,毕竟疯子也是需要休息的。 盛夏站在门口,静静等待远处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他听到这个人的身上有钥匙相互碰撞时发出的轻响,这是一个巡楼的值班医生,通常情况下,只有医生带着护士一起查房的时候身上才会带着钥匙。 等脚步声消失,盛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盛夏心头恍惚了一下。他被关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病房外面的情形。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三米宽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一间挨一间的病房,同样的不锈钢的房门,厚重结实,一人高的位置留有观察窗口。走廊一端是一扇窗,窗外是深浓的夜色,被两指粗的栏杆分割成不足巴掌宽的方块状,连只麻雀都轻易飞不进来。走廊另一端似乎是一道相通的走廊,站在盛夏的位置暂时还看不出这幢楼是L字形的结构,还是T字形的结构。不过他之前注意到路永川的脚步声正是从这一端过来的,也就是说,他此刻所能够看到的转弯处有可能就是楼梯间。 盛夏关好房门,镇定自若的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同时提醒自己微微低头,避免正脸出现在监控探头里。虽然他带着口罩和帽子,但每个人的五官毕竟不同,露出来的部分也还是有区别的。 盛夏暗暗祈祷值班保安的眼神不要太好使。 第2章 夜与昼(二) 盛夏一直以为被关在窄小的病房里,闻着从简易洗手间里飘出来的那股怎么冲洗都散不掉的臭味儿已经是一种极其糟糕的体验了,没想到来到走廊里之后,他发现走廊里的气味儿竟然比病房里的味道还要再上一个档次。 虽然走廊一侧开着窗,但这对空气的流通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里仍和病房内一样闷热,而且这种闷热里还混合了很多种奇怪的味道:上了年岁的楼房特有的霉味儿、病房里飘出来的人体的酸臭味儿、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等等,它们混合在一起,浓厚的让人透不过气。 盛夏觉得医生的待遇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因为口罩明显遮不住这么复杂的味道。 他拼命克制着拔腿狂奔的冲动,用一个看似闲散的姿势稳步朝前走,一只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暗暗捏成拳。他不是不紧张的,他对病房外面的环境、人员分布等情况一无所知。这绝对不是一个实施行动的好时机。但这又是他半个月以来唯一一次能够利用的机会。 盛夏的天性里有一种赌徒般的狠绝,这令他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就算这一次他无法顺利走出十号楼,但是能对病房外面的环境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对他来说也是收获。要想离开这里,不断的摸索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在这种地方关一辈子绝对不是盛夏的人生规划。 走廊的尽头向右一拐,又出现了一段同样长度的走廊。盛夏一瞬间竟有种走入了迷宫的错觉,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拐弯处凹进去的一个小门厅:两部电梯和一道虚掩的木门。木门的缝隙里露出一段楼梯扶手,可以初步断定那里就是楼梯间。 离他较近的电梯显示停在一楼,另外一架则正在缓慢的上升,盛夏没有任何犹豫的放弃了等电梯的想法,快步朝楼梯间走去。他刚刚推开木门,就听到叮的一声响,电梯堪堪停在了三楼。 盛夏闪身躲到木门背后。 电梯门滑开,两个男人一边走出电梯一边低声交谈。盛夏屏住呼吸,等他们离开后快步走下楼梯。与走廊里的各种狼哭鬼嚎相比,楼梯间里要安静得多。盛夏从楼梯转弯处探头向上看了看,这栋楼似乎不太高,四楼以上黑着灯,也不知是不是就到了顶。 三层高的楼梯很快下到底,一道栅栏门锁死了楼梯间通往外面的路。 盛夏刚才还觉得他走下楼的过程有些太容易,看到这道栅栏门才知道是自己想的太容易了。全部都是重症患者的地方,安保设施都是有国家标准的,怎么可能会在这方面偷工减料。盛夏扶着栏杆,暗暗思索他能不能寄希望于值班的守卫辨识不出路永川的脸? 盛夏还没做出决定是过去叫门还是另想出路,栅栏门两侧就闪出了两个身材壮实的守卫。两个人穿着统一的短袖制服,腰上挂着高压警棍。看到盛夏,眼中浮起疑惑的神色,又不约而同的转为警觉,其中一个喊道:“你!过来!我看一下证件!” 盛夏转身往楼上跑。 “等等!”身后的守卫喊道:“你是谁?!” 盛夏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顺着楼梯往上跑。他并不认为他能顺着楼顶逃脱,但是在已经走不出去的情况下,他总要干点儿什么,比如说跑到顶楼看一眼周围的环境以及设施。他总不能费了半天力气,结果一无所获。 警报声在头顶轰响起来,身后是栅栏门打开的声音,杂沓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在尖叫,也不知是病房里那些或真或假的病患们发出的叫声还是行凶现场终于被人发现了。 在这一团混乱的噪声中,盛夏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也终于顺着楼梯爬到了顶楼的天台上。通往天台的门并没有上锁,因为天台的四周架着高压电网,想跳楼寻死都无法实现。 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风里夹杂着林木清新的香气和海水淡淡的腥咸。这里或许离海边不远,然而遗憾的是夜色掩盖了一切,稍远一些的景色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盛夏只能看到自己身处的十号楼和另外同样规格的三栋大楼首尾相接,严严实实的围起了一个四方形的圈子,圈子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跑道,还有篮球场和网球场,圈子外面是一道高墙,墙头围着电网,时不时窜过的电流在夜色中令人心惊肉跳。 高墙的外面似乎还有房屋和防护设施,隔着很远的距离,盛夏看到了一团团模糊的灯光,那些灯光都掩映在树影之中,斑驳陆离,让人看不清楚。 再远的地方就是黑色的山脊,凸显在黑色的天幕之上,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盛夏抬起头,贪婪地凝望着头顶上深邃的夜空。 天台的门被大力撞开,拍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终于还是追上来了。盛夏有些遗憾的想,他才刚刚呼吸了一会儿自由的空气。 脚步声很谨慎地停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谨慎的咳嗽了一声,“C320,你在做什么?” 盛夏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想说他只是在看自己距离自由有多远,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C320,”身后的男人说:“请你马上回病房。这里并不对患者开放。” 盛夏没忍住,笑了出来,“哪里是对患者开放的?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咳,”身后的男人又咳嗽了一声,“有室内活动室,还有下面的运动场,都是可以的。院里也安排了一些体育活动,你好好表现……可以向你的主治医师申请……”说到后来,他自己都磕巴起来。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就是一通废话,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盛夏慢慢回身,看着将他围成一个半圆形的几个人:医生、护士、守卫,每一个人都如临大敌。盛夏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良久之后,轻声说了句,“人在做,天在看。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医生护士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一旁的守卫冷笑了一下,冲着医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不要动手? 医生一时有些迟疑。他并不是这栋楼的主管医师,因为交换到十号楼的负责人路永川死了,而十号楼原来的主管医师乔治王又恰好不当值,所以他才被临时拉过来充数。他并不了解眼下这位闹出大动静的C320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重症区的情况是比较复杂的,他可不想没事儿惹一身骚。 医生想要息事宁人,便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气一些,“这都半夜了,有事儿明天再说,你先回病房去吧。乔治王明天就回来了。” 盛夏站着没动。早在上楼之前他就知道今晚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走回病房去。但他骨子里就是个奸商,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踩着别人的底限讨价还价。要是他们挥着警棍直接动手也就罢了,这会儿摆出一副要跟他和和气气谈判的架势,他忽然又不那么想妥协了。然而这想法也只是冒出来闪了闪,又被他压了回去。比起讨价还价,更重要的是要看清形势。无论现在他跟这些人谈妥了什么条件,可是转眼他又变成了被困在病房里的囚徒,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跟他讲诚信,讲契约精神吗? 僵持中,盛夏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哨音。规避危险的本能令他向旁边一闪,有什么东西紧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下一秒,大腿上倏的一痛。 是麻醉针。 一种热辣辣的感觉顺着被扎中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盛夏腿一软,身体踉跄了一下。守卫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他按在地上。他们这一晚被盛夏折腾的鸡飞狗跳,真要让他跑出去,他们这些值班人员都逃不掉干系,故而这会儿下手也就格外狠。 盛夏被人踩住肩膀,双手被粗暴的扭向背后。跟医护人员的软底鞋不同,守卫都穿着硬质的短靴,这人前脚掌踩着他的肩膀,粗大的鞋跟直接轧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脑袋死死压在天台上,脸颊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火辣辣的疼。 然而身上疼痛的感觉慢慢变得模糊起来,盛夏知道这是麻醉药剂开始起作用了。他曾经听到有护士在走廊里聊天,说他们这里的麻醉药起效特别快,药劲儿也大,很可能是兽用的。盛夏如今亲身体会,觉得这或许不是玩笑。 领头的守卫在他背上用力踹了一脚,脸色阴狠的啐道:“在老子地盘上也这么能蹦跶,真以为你能蹦上天?别他娘的做梦了。” 站在他身后的医生不耐烦地催促,“好了,动作都快一点儿。” 还有人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低声嘀咕,“折腾大半夜,可算抓住了。” 盛夏昏沉沉的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在不停地旋转,远处微弱的灯光和天台上的地灯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视网膜上忽远忽近的闪烁。他所能看到的景色都被挤压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人、灯光、头顶上方无边无际的星空。 盛夏的世界再一次变成了一团旋转的黑雾,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神智。他有些悲哀的想,就算早已看出今天最好的结果是自己走回病房,可他还是没能抓住那个最好的时机来为自己争取这个结果。他的母亲泰莉曾经就他的行事风格委婉的提出过建议:做事情全力以赴是好的,但用力过度就不好了。做人做事,讲究的是张弛有度,过犹不及。 盛夏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然而性格里有些东西注定了难以改变。他终究还是在这一点上一再的栽了跟头。 盛夏被守卫粗鲁的从地上拖了起来。走在旁边的医生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他一把,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听见盛夏在昏迷中轻声呓语,“救我……妈妈,救我……” 医生看着他,神情略有些复杂。 第3章 夜与昼(三) 盛夏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手术室里。麻醉药的药效正在消失,越来越清晰的痛感从他的手指一路传到大脑。 盛夏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正被固定在手术台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处理他断了的手指。 “别动。”白大褂察觉到他已经清醒,头也不抬地说:“再拖下去的话,你的手指就真要落下残疾了。” 盛夏稍稍有些意外。这个说话的人就是之前在天台上劝说他,想要息事宁人的那个医生。 “是你。”盛夏放松下来,躺回去侧着头打量给他做手术的医生。他的年龄看上去并不大,视线微垂的样子显得极其认真。盛夏微微挑了挑嘴角,“你是我在这里看到过的最像医生的医生。” 医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我能理解成你在夸奖我吗?” 盛夏点点头,“可以。” 医生摇摇头,略有些自嘲的说:“其实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个助手。” 这一点对盛夏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他的手指断了好些天了,没有一个医生为他做点儿什么。 “对我来是,你是。” 医生叹了口气,“不是我比别人更有医德。而是我出身寒门,做任何事都习惯了给自己留后路。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得罪不起。” 这一次,换成了盛夏苦笑,“我现在只是C320。” 医生耸耸肩,“那又怎样?” 笼中虎,仍是虎。他很清楚在这个社会严苛的生物链上,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盛夏沉默下来。 医生摘掉口罩,转过头来嘱咐他说:“尽量小心,不要再碰到。”他解开固定在盛夏手腕上的皮索,自己走到一边去洗手,“我会按时给你换药的。” 盛夏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刚才躺着还不觉得,这一坐起来觉得浑身都疼,脸颊上擦伤的地方更是热辣辣的,牙齿也有两颗松动了,张嘴说话的时候都会扯得疼。 医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别碰,我刚给你上了药。”停顿一下,眼里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放心吧,不会留疤。” 盛夏没出声。 守卫在外面咣咣砸门,“好了吗?!” 盛夏小心的抬起包的像猪蹄似的爪子看了看,站起身朝外走去。 “不要有负担。”医生在他背后说:“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盛夏笑了笑,转过头看着他,“你叫什么?” 他脸上带着伤,伤口上还涂着药水,但微微一笑时眉眼之间的风华仍然会让人透不过气来。医生怔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路永川死的不冤。 “叶凉。”医生微微颌首,“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盛夏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相待。盛夏压住心里那点儿可笑的感慨,点了点头说:“盛夏。很高兴认识你。” 守卫又砸了两下门,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 盛夏拉开门,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出来了才发现这间手术室就在三楼,紧靠着楼梯间。 人高马大的守卫见他走的磨磨蹭蹭,冷着脸拿警棍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动作快点儿!” 这一下敲得不是地方,正好打在之前的伤口上。盛夏的身体一缩,咬着牙死死忍住。在他身后,半开的房门后,看到这一幕的叶凉微微皱眉。 作为大家族的孩子,盛夏很小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相对的,他对伤痛的忍耐程度也远比普通人要高得多。然而他前面二十二年所受过的外伤加起来还不及这半个月多。盛夏从未这么深刻且痛恨的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以及……权势的重要性。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把暗算他的人揪出来,还要把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一样一样变本加厉的还回去。但在这一切之上,他要保证自己……活着。 不知不觉,浓重的夜色开始慢慢化开,从走廊尽头的窗口望出去,墨一般的黑色已经变成了一团混沌的青灰。 浓雾翻卷,然而终究开始变得明亮了。 盛夏不想将来真的留下什么残疾,所以走路的时候受了伤的腿也不敢太过使力,这令他看上去跛得更厉害了。守卫除了偶尔拿着警棍在他背上推搡一下,倒也没有别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路永川的死让这些人忽然间意识到C320原来是个狠角色。而且最要命的一点,他杀了人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这里是十号楼,关在这里的据说都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放出去的重症患者。 盛夏不知道这一道道铁门后面到底关着多少货真价实的病人,又有多少是像他一样,被折断了双翅拽落云端,跌入这无边的炼狱。在这个充满了血腥味儿的清晨,他望着这一道道厚重的铁门,默默思索着给自己找一个盟友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地方,有了盟友也未必有用,但仅靠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办成什么事儿却是不可能的。 盛夏一边走一边暗暗打量观察窗,试图从那一扇扇小小的窗口窥得更多的信息,然而一走一过之际,能看到的东西实在不多。窗口不大,他又不能当真贴上去看。 盛夏刚收回视线,又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四下扫了一圈,目光凝在了斜对面的房门上。 一双眼睛趴在观察窗窄窄的窗口,正死死盯着他。盛夏一时难以分辨他眼里的神色,只觉得这双眼睛特别的亮,几乎有种要将人刺伤的感觉。 守卫很谨慎的走到他的侧前方,用脚尖把门踢开,示意盛夏进去。 病房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只是地上的尸体不见了。病房里也有人收拾过,地面上还残留着一大滩水渍,虽然干活的人做的有些匆忙,但该收拾的都收拾干净了。盛夏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总觉得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房门哐当一声阖上,盛夏走到门口,凑过去看了看外面。守卫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动作快的好像后面有鬼追他。 走廊里的顶灯灭了。 天光渐亮。 一个沙哑的声音轻声说:“嗨,认识一下,我是C316。” 从盛夏的角度是看不到那扇门上的观察窗口的,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刚才看他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有种坚韧的东西。盛夏不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疯子。 “C320。我叫盛夏。” 斜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霎,微微有些惊异地反问他,“盛世集团的太子爷?” 盛夏叹了口气,这个微微带点儿调侃的称呼他已经有段日子没听到过了。 C316似乎很快反应过来,自我介绍说:“我叫海荣。” “姓海?”盛夏觉得这个不怎么常见的姓氏似乎也从哪儿听到过,正想细问,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跟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C316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黄鼠狼进鸡笼了。” 盛夏一言不发的走回床边坐了下来。片刻之后,脚步声停在门外,钥匙咔哒一响,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厚重的铁门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又晃晃悠悠地弹了回去。 盛夏坐着没动,眼里的光却慢慢沉寂了下去。 这个男人叫乔治王,十号楼的主管医师。盛夏第一次看到他,觉得这就是个自律古板的中年男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所理解的“严苛”与这个人的标准简直相差了半个地球的距离。而且他还是极其清心寡欲的教徒,盛夏这种曾经公开出柜的人在他的眼里简直就是恶魔一般的存在。 “C320,”乔治王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打量他,“听说我休假一天,你就给我闹出好大的动静。” 盛夏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特有的温热黏腻的感觉。 乔治王身后的门虚掩着,守卫就等在门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以往这男人傲气得很,带个助手就大模大样的进来指手画脚。 乔治王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大概盛夏的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付他。片刻之后,才斟酌着说了一句,“路永川死了。” 盛夏心想他当然死了。这人要是不死,他还不放心往外跑呢。 乔治王看着他,“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盛夏抬起头,神情平静,“门是他开的……我只是个精神病人,你不能指望一个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的人管得住自己的手脚。” 乔治王盯着他,眼神阴郁。 盛夏知道依着乔治王的脾气,路永川那种人肯定是看不上的。但看不上归看不上,盛夏在十号楼的地界上弄死了他,这事儿就变了性质。在乔治王看来,整件事该由他来制止,由他来调度安排。所有未经他首肯的举动都是针对他的权威发起的挑衅。 这是乔治王无法容忍的。 “你要知道,”乔治王微微仰头,眼神倨傲,“你现在是C320,也只能是C320。” 盛夏微微眯眼,“我可以只是C320。” 乔治王挑眉,“哦?” 盛夏莞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然后……我就只是C320。” 乔治王很想把他的话当成是一种妥协,然而他心里清楚,眼前的人只是试图跟自己做一笔交易,而且这笔交易对于乔治王来说还是显而易见的只有好处:看,十号楼的凶徒只有老子能降服,其他的人来了都不管用。 乔治王决定听一听他的条件。 “没有条件,”盛夏淡淡看着他,“如果乔治医生能跟我说说盛世集团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治王思索片刻,觉得这个条件还是可以接受的,“我只能说,盛世集团一切正常。” 盛夏心头剧震。 盛世集团一切正常,那就说明有人将他这位太子爷的情况完美地掩盖了过去。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妈妈。 那么,他妈妈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乔治王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说管理层人事方面有些变动,报纸上说盛世集团要跟冯家合作什么新项目。” 盛夏脑子里瞬间空白了一下。 第4章 暗潮涌动(一) 这个城市有很多姓冯的人,但盛夏认识的只有一个。 他叫冯延。 冯延是个很奇怪的男人,长相乍一看只是普通,但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好像看到了春暖花开。 盛夏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一个酒会上,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他对着别人露出笑容,盛夏顿时有种被晃了一下的感觉,脚步一顿,就听身旁的生意伙伴压低了声音说:“是冯家那个孩子。刚回国的。” 盛夏了然。 冯家做古董珠宝生意,说起来跟盛世集团的关系也不远,每年总有那么几单额度不小的合作。冯家的情况,他自然也听人说过。冯延的父亲是冯家嫡支,可惜死得早,冯家也没什么非要从嫡支里选继承人的传统。于是,这个年幼的孩子就被族人打包送去国外读书。如今冯家当家的是他的堂叔,亲缘关系不算远,但没什么感情是肯定的。而且这位堂叔膝下还有两个刚刚成年且才华出众的儿子。冯延在冯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盛夏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略微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口慢慢明亮起来的光线。他想,他应该知道冯延的野心的,也不该低估了这份野心。只可惜,他被初见面时的那个笑容迷了眼,总觉得这就应该是个春风一般干净和煦的青年。 他的母亲曾经很明确的表示不喜欢冯延,她说冯延的眼睛分了好几层,盛夏只看见了最表面的一层。 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盛夏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说他心里有数,让她别瞎操心。事实上,他并没有太把冯延的小心思当回事儿。对于那时的盛夏来说,冯延只是一个并不出众的追求者。盛夏不觉得这个人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令他感觉威胁的从来都另有其人。 比如他的小叔盛河川。 盛河川是盛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身体就不好,盛老爷子一直带着他在国外养病,盛夏上高中那年才回国。在盛夏的印象里,盛河川生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盛老爷子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不让盛河川插手公司的事,更在盛夏的父亲出事之后亲自拍板让泰莉全权负责公司事务,并逐步移权给盛夏。 盛河川对老爷子的安排不满,这在盛家并不是秘密。但盛夏从不知道他在暗处做了多少手脚。泰莉或许有所防备,但尚未正式开战盛夏就已经遭了暗算,泰莉极有可能因此乱了阵脚。 当盛夏将整件事从头细细捋一遍的时候,他意识到冯延的存在很像是两军对垒之际,敌人放出来的一枚烟雾弹。没人会真把烟雾弹当成大杀器,然而这烟雾弹却在他专注于雾后的对手时,冷不防喷了他一脸的剧毒。他还记得出事那天是冯延打电话约他见面,但他赶过去的时候并没见到冯延,只有一张已经张开的罗网。 冯家与盛世集团合作的消息,也印证了盛夏的很多猜想。首先,盛夏出事,不难查到跟冯延有关。盛世集团不仅没有对冯家做什么,反而要开展合作。怎么看这个暗算他的计划都是冯家和盛世集团合作的产物——而且绝不是泰莉当家的盛世集团。 那个平时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小叔,盛夏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能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又会怎么对付泰莉?他就是泰莉的脉门,不是因为他,泰莉没那么容易就在权力更迭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都是因为他的大意。 因为他对冯延的大意,所以中了冯延与盛河川的圈套。因为他中了圈套,又连累到了泰莉。 都是因为他。 盛夏心中痛悔得无以复加。 盛夏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打听到外面的消息,就听门外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乔治王凑近观察窗口,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我刚才忘了说,胆敢在这里闹事的都要做好受罚的准备。C320,接下来的几天你没有饭吃。” 盛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治王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神色,悻悻然冷笑,“很多人都说,一个人在不吃饭只喝水的情况下能活多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要活下去的意志力。有人说七天,还有人说九十天……我们刚好可以验证一下。” 盛夏垂眸不语。自从被关进这里,他的体重至少轻了十斤,看样子还会继续轻下去。乔治王自诩绅士,惩罚不听话的病人最常用的方式就是断粮。像掰断别人手指一类的举动,属于给人下马威的性质,他做得还是比较少的。 盛夏知道乔治王对路永川这个人很没有好感。不止是路永川,其他任何一个想方设法要进入十号楼的管理人员乔治王都没好感,他心高气傲,对于自己的领地有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意识。但路永川偏偏仗着背后有人,要来戳他的痛脚,乔治王对这一点是十分恼怒的。所以对于盛夏处理掉了路永川这件事他还是很满意的,但不管怎么样,不听话的病人总是要受到惩罚的。 “记住你的身份。在这里,你只是C320。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乔治王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水印,转身走了。 盛夏翻了个身,片刻之后,在墙上重重砸了一拳。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 一天又过去了。 盛夏拖着打着夹板的手,费力的用指甲在窗台一侧的墙壁上刻下了端端正正的一横。在这一横的上面,他用同样的力度已经刻下了四个方方正正的“正”字。 盛夏把额头抵在窗沿上,远处运动场上的灯火模模糊糊的映在他的眼睛里,一晃一晃的,像水面上泛起的粼光。 他想幸好他爸爸他爷爷都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被自己的愚蠢活活气死。他的生活还是太平顺了,而且还有那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妈妈,所以他渐渐放松了警戒心,没有对身边的人保持足够的警惕:他小叔盛河川、他的追求者冯延……真要细说起来,这些人不是一丝破绽也没有,只不过是他先入为主的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心里黑暗可以到达的界限。 盛夏的额头在窗沿上轻轻撞了撞,一整夜的劳心劳力再加上一个白天的忍饥挨饿,他身上有些发软。但这间病房里除了洗漱间里的水能喝,在没有能入嘴的东西了。而这水,也是他在闹了很些天的肚子之后,他才慢慢适应了的。 “嗨,C320?”空气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盛夏!” 盛夏的眼珠转了转,反应过来是斜对面的邻居C316在喊他。听惯了走廊里传来的狼哭鬼嚎,突然听见有正常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盛夏走到门边,紧贴着观察窗往外看。巡逻的守卫刚在他门前打了一个转身,正朝着走廊另一头前进,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在闹腾的太厉害的病房门上抽一棍子,骂骂咧咧的威吓里面的疯子都闭嘴。 “盛夏?我是海荣,”C316说:“你醒着吗?” 盛夏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跟这个……病友?狱友?聊什么才合适。 海荣却又沉默了下来,从观察窗口看出去,原来是守卫又从走廊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这些守卫通常情况下每隔半小时就要在楼上楼下巡视一遍,其余时间都守在值班室。以前盛夏不知道值班室在什么地方,出去了一回知道了是在楼下铁闸门的旁边,而且还有不止一个的夜班守卫。 他以前还是把这里的情况想的简单了。 守卫在盛夏的门外停留了片刻,又溜溜达达的折回去了。盛夏听见他拿警棍敲打不远处的病房门,里面那个正在哈哈笑的声音却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高兴的根本停不下来。 海荣轻声说:“那个是真疯的。” 盛夏不语,他能想到这里肯定会有真正的病人,而且比例不小。西岭精神病疗养院与政府有一些合作科研项目,临海市很多人都知道。盛夏以前还隐约听人说起过,这一带的疗养院和精神病院都是霍氏的产业,而霍家是有政府背景的。 盛夏在记忆里搜索有关霍氏的消息,霍家在临海扎根不到三代,但他们在京城那边的背景很深,除了医药保健,前些年又涉足房地产,并且很多项目都是与政府合作的。盛家与他们没有什么生意往来,交情只能算一般。但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霍家是大家族,颇有一些老派家族的旧传统。霍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长房长子霍东云,三十出头,精明能干。盛夏上一次看见他,还是在一个慈善酒会上……一转眼物是人非,他竟然成了霍家的阶下囚。更没想到的是,他的小叔竟然还能搭上霍家的关系。 “嗳,盛夏,”C316又在喊他了,他似乎很喜欢喊名字,在这样的地方,姓名似乎变成了一种象征,或者说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与外界还有联系,“你想出去吗?” 盛夏眨眨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守卫没有出现,大概是下楼去了。 “当然。” 海荣却又不吭声了。他也知道这简直就是废话,就算是真正的疯子也不愿意成天被人关起来,何况还是正常人?但一句想出去说的简单,他进来的时间比盛夏还要长,不也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盛夏没想那么多,既然海荣比他进来的时间长,知道的情况应该会多一些,“这里,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吗?” 海荣迟疑了一下,“恐怕……不止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盛夏没有在意他的用词,他们其实连熟人都算不上,他对自己抱有疑虑也是正常的。但老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病人也有户外活动的机会。” 盛夏诧异了,他被关了半个月,还没有放出去过。 海荣补充说:“要很老实的才行。” 盛夏稍稍有遗憾,这一条他肯定不合格。 海荣想了想又说:“有重大活动的时候,也会让咱们到活动室去坐一坐。” 盛夏还从不知道这里有活动室。 “在顶楼的会议室旁边。里面有一些围棋、杂志什么的。” 盛夏想了想问道:“重大活动……是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夏要想办法找出真相,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海荣就是他的第一个同伴~ 第5章 暗潮涌动(二) 盛夏以为海荣所说的重大活动是过年过节,没想到海荣想了一会儿说:“我就参加过一次。好像是有个重要人物来参观。” 盛夏的心又沉了沉。谁知道下一次有重要人物来参观是什么时候?如果一直没有来参观的人,他不是连再一次走出这间病房的机会都没有?不,不,就算有人来参观,他也没这个机会。盛夏自嘲的想,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他太不听话了。 盛夏问他,“有办法联系外面吗?” 海荣没有出声,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还不如真疯了呢……” 还不如真的疯了,这个念头盛夏也有过。但他知道,那个把他送进来的男人恨毒了他,或者说恨毒了他继承人的身份,他大概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疯掉。他要的,是自己活着忍受这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日子。 走廊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也不知是值夜班的守卫还是查房的值班医生,盛夏慢慢走了回去,躺倒在硬邦邦的病床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盛夏趴在洗脸池边,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口水。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温吞吞的,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儿,像是铁锈味儿混合了消毒剂的味道。这水喝多了,会让人觉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黏腻了起来,每个细胞都咕嘟咕嘟的冒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盛夏喘息片刻,扶着墙壁慢慢走回去躺了下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病号了,头晕眼花,耳朵也嗡嗡直响。 他已经饿了四天了。 盛夏以前也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有时候也会遇到困境,几天吃不上正经饭,但那时候他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没有饭,总还能找到一些没有毒的野菜野果,最不济的时候也能捉几只虫子垫一垫饥饿的肚子。而现在,这个牢狱里除了生锈的水管,连蟑螂老鼠都没有。除了他,活物就只有几只被地板上没擦洗干净的血腥味儿吸引过来的苍蝇。 盛夏茫然地望着窗口,在那微微泛白的晕光里看见他的母亲泰莉带着一群助理风风火火的从他面前走过,精致的面孔和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令她在一群人当中极其显眼,比她漂亮的外表更吸引人的,就是从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的风采。 他的母亲,盛世集团的铁娘子,美貌与智慧并存,即使人到中年仍被媒体称为难得一见的美女。如今,却不知陷在了怎样的境况里。 眼前的画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看着泰莉干脆利落的安排属下的工作,看着她穿着华贵的礼服穿行在衣香鬓影之间,看着她头发上绑着碎花的头巾,哼着小曲修剪花园里的玫瑰。那是她自己亲手栽种的,花开时满园馨香。 红色的玫瑰花靠近,又渐渐退开。盛夏看见了藏在花束后面的另外一张脸,清秀温和的年轻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感到温暖。 冯延。 盛夏从小到大没少被人示爱,男人女人都有。有的人是因为他的外表,有的是因为他的家世,也有的人单纯只是因为欲望。但冯延给他的感觉却不同,到底哪里不同,盛夏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冯延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而他恰好经过,于是光线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洒落在了他身上。 盛夏心中仍有疑问,他不想承认他看错了人。但事实是,他被当做精神病人关进了重症楼,冯延这个自称“最虔诚的追求者” 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如果他的人身自由并未受到威胁,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盛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愤怒、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失望。因为就在出事之前的几天,他还跟泰莉认真的谈论过这个人,泰莉不喜欢冯延,但他觉得可以跟这个人试试。冯延的温和无害,确实让他微微有些心动。 盛夏心想,或许人对自己欠缺的东西都有执念吧。比如病人渴求健康的身体,再比如被漠视的人渴求别人的关注,渴求自己能够登上权势的顶峰、操控整个家族命脉的成就感。 说来说去,还是他对这个人不够了解。 昏昏沉沉睁开眼,不知不觉又到了白天。窗外阳光正烈,整个病房里蒸笼似的闷热。盛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他觉得嗓子很干,身上却湿漉漉的都是汗,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汗酸味儿。 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低着头给他的手换药,白色的口罩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半张脸。盛夏很想看清这人到底是谁,但他头晕的厉害,稍稍一动眼前就直冒金星,只好闭着眼又躺了回去,脑子里却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稍稍清醒了一些。 这个人是叶凉。他看不清叶凉的脸,但这个人留给他的感觉是跟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同的,他不会认错。 病房里除了叶凉之外,还有一个护士,不过他一直站在门口,在换药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凑到近处。盛夏猜测他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凶案而心存戒备。 叶凉给他的手指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一抬头见盛夏睁着眼睛,像是已经醒了。但他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叶凉一时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醒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见护士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飞快的塞进了盛夏的嘴里。 盛夏也被他的动作惊住,下一秒,舌尖上传来的细腻香滑令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叶凉看着他似是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低着头推着推车走了出去。房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阖上了。 盛夏难以置信的动了动舌头。巧克力慢慢化开,香浓饱满的味道像是顺着舌尖慢慢渗入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不舍得去咬,只是用舌尖一点一点小心的厮磨,直到最后一丝甜味儿在口腔里散开。 一小块巧克力,应该是很普通的牌子,偏甜,口感也略显粗糙,却是盛夏二十二年来曾经品味过的最极致的美味。 在得到巧克力的第二天一早,盛夏分到了一碗稀粥。 惩罚结束了。 为了表示对盛夏认罚态度的满意,乔治王又来过一次盛夏的病房,告诉他如果他的表现足够好,他可以考虑让他参加每周的自由活动,甚至会考虑让他参加户外的自由活动。 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听话。 盛夏对这个所谓的“自由活动”期望并不大,但能走出这间病房,总会有些收获的,比如观察一下这里的病人都是什么情况,像他这样的情况多不多;还有斜对门的C316,如果可以,他很想能够近距离的接触一下,看看这个人是否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可靠的盟友。 十号楼的活动室设在顶楼,除了几根承重的石柱,区域的空间全部打通,分隔成了几个不同的活动区域:图书、拼图、画画、还有一架钢琴。十几个病人稀稀落落的分散在活动室里,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整个活动室里静悄悄的。 盛夏觉得这样的布置或许不是为了这里的病人,而是为了给那些走马观花来这里参观的大人物准备的,好让他们觉得:哦,原来这个疗养院的硬件设施这么好。 对这些疯子来说,能不能真正理解这些东西的用途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坐在图书角的那位大叔,他捏着一本书的封面已经看了十多分钟了,还是倒着看的。盛夏很难想象他从那抽象的图案里到底看出了什么。再比如那位玩拼图的大姐,她已经津津有味的在啃第二块拼图碎片了。她正在拼的是梵高的《向日葵》,明快的色调刺得盛夏眼睛疼。据说梵高后来也疯了,这么一想,盛夏又觉得这幅画透着些许讽刺的意味儿,以及某种源自相似境况的微妙共性。 盛夏抱着一小块绘图板坐在窗台上发呆。活动室里的空调开着,坐在窗台上也不觉得晒,反而因为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让他心里觉得敞快。虽然外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空无一人的运动场、运动场周围的其他几栋楼房、再有就是远处连绵起伏的西岭山脉。 盛夏正习惯性的思索从这里到市区的距离,就见活动室的房门又打开了,护士领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的头发剃得很短,脸颊消瘦,脸上的神情略显空洞。他在活动室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开始漫无目的的沿着书架的方向绕起圈子来。这个人给盛夏的感觉与旁人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他们年岁相当,或许是因为在这间活动室里,唯有这个男人的长相最为帅气。 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年轻人在钢琴旁边出了会儿神,又朝着窗口的方向溜达过来,慢吞吞的在盛夏脚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门口值班的看守抬起头巡视了一眼活动室里的病人,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平板电脑。 坐在矮凳上的年轻人靠在窗沿上,斜过身,把头轻轻靠在了盛夏的膝盖上。盛夏正在犹豫要不要躲开,就听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是C316,你的邻居海荣。” 第6章 暗潮涌动(三) 海荣,男,三十一岁。曾经的身份是博海集团经营部经理。 海家是做食品饮料生意的,尤其最近几年,他们开始经营自己的纯天然无污染果园,打着健康果饮的旗号几乎占据了饮料市场的半壁江山。 盛夏对海家的私事了解不多,只依稀记得去年有新闻爆出博海集团的继承人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博海的股份也曾有过小幅动荡。后来怎样他就不大记得了,因为跟海家不熟,也没有刻意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没想到海家的那个继承人却是被关到了这里。 “不是车祸吗?”这是盛夏最好奇的地方。 “是车祸。”海荣靠着他的膝盖,语气很平淡,“不过车祸也是别人安排好的。我当时伤挺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说着,海荣把衣领往下拽了拽,让他看自己肩膀上连着后背的一大片伤疤。 盛夏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海荣躲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 “谁干的?”盛夏不相信这么狠毒的招数会是毫无利益关系的人做出来的。 海荣没出声,他看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蹒跚的走到钢琴前面,小心翼翼的在琴键上摸索了半天,然后像模像样的弹起琴来,才压低了声音说:“不确定。应该是我爸养在身边的女人和她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 海荣闭着眼睛随着曲调哼了一段,然后抬起头看着盛夏说:“这里还有人跟咱们是一样的。这个人有外面的关系。” 他的相貌并不出奇,但一双眼睛却生的很好看,大且有神。盛夏伸手在他的睫毛上轻轻摸了摸,海荣眨了眨眼,并没有躲开。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海荣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漫不经心的说:“我出事之后,博海的情况非常稳,我爸还有闲心带那女人去参加什么慈善拍卖会。那女人的儿子现在已经公然跟着我爸一起出入公司了。” 海荣的手掌比盛夏的宽大,手指也要略长一些,手背上还带着伤。这是一双纯男性的手,宽厚有力。 “那你爸爸呢?他什么态度?” 海荣叹了口气,“他老了,没那么精明了。” 盛夏心想自己的老爸倒是一直都很精明,可惜去的太早。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轻易就中了别人的暗算。 “你说的那个跟外面有联系的人是谁?”盛夏突然想起了极其重要的事情,“能不能让他帮我打听打听我母亲的情况?” “都关在这里,总有机会认识的。”海荣放开他的手,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听消息的事情我会跟他提的。” “谢谢。” 海荣随着钢琴的节奏哼了起来,然后笑着说:“这人弹得不错。” 盛夏侧过头看着那个弹琴的胖子,越看越觉得眼熟。他记得几年前他曾经陪同父母看过一场演奏会,当时有个很出名的钢琴家叫李晟。 “没错,他就是李晟。”海荣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 “真的是他啊。”盛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李晟的手指虽然灵活地拨动琴键,但他的眼睛是空的。 他跟他们不一样。 盛夏心里忽然就有些害怕,他不想像这人一样疯掉,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关一辈子,活得像个囚犯。 盛夏看着海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出去。” 海荣与他对视片刻,极突然的伸手搂了他一下,耳语般念道:“我也要出去。只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就有法子翻牌。” 两人对视了一霎,彼此都觉得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两个人若无其事的分开,海荣开始沿着书架绕圈子,盛夏则走到钢琴旁边,在地上坐了下来,静静倾听演奏。 《伏尔塔瓦河》,熟悉的乐曲,然而乐声中却不再激荡着热烈的情怀,没有猎人悠扬的号角回荡在茂密的森林之中,也没有村庄里传来的孩童的嬉戏,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死寂。浪花拍打着河岸,溅起寂寞的水花。 盛夏在琴声中闭上眼。 李晟的伏尔塔瓦河是一条没有生命的河。 暑热的天气倏忽而过。第一场秋雨落下来的时候,盛夏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在每周的活动时间到楼下的运动场去散散步。 这是被关进来之后,盛夏第一次走出十号楼。 运动场周围分别是七号楼、八号楼和九号楼。这四栋楼当中安保设施最为严密的就是九号楼,海荣告诉他说:“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在警方那里特别标记过的重刑犯,如果不是精神有问题被送到这里,只看他们犯下的罪行,枪毙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够的。” 盛夏以前也听人说起过霍家的西岭精神病疗养院在这方面是跟政府有合作的,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和这样的人比邻而居,并且在病理学的意义上被划分为同一个群体。这让他感觉十分微妙。 活动范围扩大了,盛夏也终于有机会看清楚所谓的重症院是怎么一回事。四栋楼的安防就不必说了,楼外面还有一圈堪比监狱的围墙,墙头和顶楼一样挂着电网。至于高墙转弯处是否真有瞭望室,高楼挡着,盛夏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绝对不是他拿着一支圆珠笔单枪匹马就能杀出去的。何况,就算冲出了重症院,外面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两眼一抹黑的莽撞行动无异于自己找死。 盛夏暂时歇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转而关注起自己的处境来。能有机会出来走一走,虽然一个月里只有一两次这样的机会,但接触的人还是多了起来。盛夏也发现了另外两个与他相似的病友,其中一个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原来应该是个胖子,短时间的体重减轻让他看起来皮肤松弛,走路的样子颓然而疲惫,显出一种远远超出年龄的老态。盛夏很仔细的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很遗憾的用目光在他羸弱的躯体上打了一个叉。 另外一个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外表长得还不错,身材也凹凸有致。盛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克制,一种竭力想要冷静下来的隐忍。她看上去要比之前的男人更有理智。盛夏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主动接近这个女人。一方面,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守卫的衬托之下,她的体能实在不够看。另外的原因就是她的神情实在太惊慌了,这让盛夏有些怀疑她的精神状态。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盟友,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 海荣看出他在做什么,找了个机会悄悄提醒他说:“他们不行。” 盛夏也知道他们不行,他也知道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人多力量大就能够办到的。但寻找同类的是人类的本能,盛夏也无法抗拒。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行。”海荣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有机会让你认识。” 他们俩坐在跑到边上叽叽咕咕的说话,对比周围一群漫无目的的病人,多少有些显眼。但盛夏已经发现了,守卫其实对于病人之间的接触并不是很在意——养在笼子里的两只小老鼠交头接耳谁会在意呢? 盛夏警觉,“是谁?” 海荣仰起头,眯起眼睛惬意的晒太阳,“见了你就知道了。” 海荣说的这个人名叫南唐,很漂亮的一个年轻人,大眼睛,巴掌大的小尖脸,皮肤细细白白,是时下最走红的那一款小鲜肉。 当然,盛夏后来也知道了,这个南唐确实是个小鲜肉。他是一位艺人,选秀节目出身,后来参演了一部颇受好评的偶像剧,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正准备接拍自己人生中第二部电视剧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那一路大神,被人黑了一把,直接关进了重症院。 盛夏听海荣说到八号楼的时候就有点儿心惊肉跳,看看南唐的长相,再想想之前八号楼的主管医师是那个被他弄死的路永川,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隐情。 海荣就住在盛夏的斜对面,那天晚上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看见盛夏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找了个机会解释说:“南唐没事,路永川没敢动他。” 盛夏意外了,“为什么?” “南唐在外面有人关照。” 盛夏了然。南唐虽然只是一个小艺人,但他之前也挺红,认识几个权贵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好奇南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把人弄到这里来的,可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海荣又说:“他的经纪人叫李树,每个开放日都会来看他。” 盛夏顿时醒悟,“消息是他带进来?” 海荣轻轻颌首。 盛夏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枯坐在运动场另一边抱膝发呆的小鲜肉,正琢磨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就听海荣说:“你别过去,他不会理你的。” “你怎么搭上他的?” 海荣摇摇头,“没搭上。也就是能说几句话。等我找个机会跟他说一说。” 盛夏心想这人戒心还挺重。 海荣叹了口气,“都是被身边的人给卖了。他年纪小,受不了也是正常。” 盛夏默然。 “嗳,说点儿好消息吧。”海荣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着他,“你知道下礼拜又有人来参观吗?” 盛夏摇摇头,心想就这么一个鬼地方,关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到底有什么值得来参观的? “好像是一些有来头的家伙。”海荣说:“又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疑似同伙的家伙出现了~ 第7章 蜜友(一) 有人来参观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 一群勤杂工被看守驱使,将走廊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的干干净净,连窗缝里的半片树叶都没放过。盛夏凑在观察窗口看着外面闹哄哄的场面,心里暗暗掂掇来参观的会是什么大人物?看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来人或者不仅仅是身份煊赫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掌控着他们的经济和前途的大老板。 盛夏心念电转,又觉得这个猜测不对。如果是霍家的当家人,他对自己手下的产业都藏着什么腌臜勾当一定是心知肚明,如果只是他的话,看守和工人们反而不会这么紧张。一定还有比霍家的主事更加重要的人。 会是什么人呢? 盛夏记得霍家如今的当家人叫霍东云,那可不是什么温雅有礼的谦谦君子,相反这人的性格相当的嚣张霸道,从西岭精神病院的情况也能看出来,他有政府方面的背景,行事鬼神不忌。就算是政府官员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会当回事儿。会有什么人,是连霍东云也要心生顾忌的? 盛夏对霍家的权力分派不了解,只能猜测是霍家的长辈或者大股东。只有这种重量级的人物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某些影响。 或者这些参观的人对精神病院的情况不了解?盛夏心想,要不要赌一把? 盛夏心中动摇,片刻后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如果真有不知内情的人,难道不去相信权威医生的话,反而相信他一个重度精神病患者吗? 别逗了。 伙食确实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午餐除了有红烧鸡腿,居然还有饭后水果。盛夏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正抱着肚子在病房里来回溜达,就听斜对面的海荣轻轻吹了声口哨,说了句,“大佬们来了。” 盛夏知道走廊对面的那一排病房是朝向重症院的大门方向的,他凑近观察窗口,果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响声。很多只脚同时摩擦地板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略有些耳熟,盛夏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叶凉。 叶凉在给来访者做介绍,医疗设施人员安排什么的,盛夏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那些话跟现实情况压根就没有什么能符合的地方。也不知这些演说稿都是谁些的,简直能当玄幻剧的编剧了。 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看外表都很讲究。本来走到走廊尽头了就该转头往回走,不知怎么,其中有两个人对走廊尽头的窗户发生了兴趣,特意走过来探头往外看。于是剩下的来访者也跟着凑热闹,都走了过来。 叶凉还在尽职尽责的介绍情况,“走廊里的通风情况还是很理想的,采光度……” 有人在看窗外,也有人在留意着身边厚重的铁门和铁门上巴掌宽的观察窗。看他们的眼神,盛夏会觉得这是一伙正在参观野生动物园的游客,既恐惧又觉得刺激,甚至还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当然也有同情,但那同情太过廉价,被盛夏理所当然的无视了。他的目光扫过这些衣冠楚楚的看客,疑惑的停留在了一位女士的身上。 身姿优雅的中年女士,身着考究的灰色套装,化着淡妆的面孔美丽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世家贵妇特有的矜贵从容。 盛夏的瞳孔不易觉察的微微一缩。在他自己还没有想明白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飞快爬上观察窗口,并且开始有规律的轻轻敲击那不锈钢的窗沿。 滴滴答答的声音混在一团嘈杂的声音中并不突出,但那位女士却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她离得并不远,一下就看见了盛夏的半张脸。 四目交投,她的眼睛倏地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盛夏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在原地不要动。女士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克制的目光从盛夏的脸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盛夏的手指在持续不断地轻轻敲击着窗沿。 女士的神情也随之发生变化,有震惊,也有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深思。 访客们终于对走廊尽头的窗户失去了兴趣,叶凉适时的开始介绍楼上的活动室,于是一伙儿浩浩荡荡的开始往回走。 女士最后看了盛夏一眼,转过身跟着大队人马一起离开了。 叶凉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盛夏虚脱似的沿着铁门滑坐到地板上,后背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他不确定这个女人会不会帮他,或者走出这里她就会把她看到的一切都抛到脑后,但不管怎么说,他的日子总是多了点儿盼头。 这样枯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日子,如果没有一点儿希望来支撑,又该怎么熬下去呢。 这个女人叫米兰,二十年前,她和盛夏的母亲泰莉走进了同一所大学,又进了同一个社团,并且迅速成为闺蜜。然而几年之后,她们因为一个男人的介入而心生芥蒂,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互不相见,形同陌路。 盛夏之所以认得出她,是因为泰莉的书房里始终保留着两个女人的合影,米兰送给她的几样首饰也被她精心的收藏在一个紫檀木的古董妆盒里,宝贝得不得了。虽然二十年不闻不问,但这个人、这段友谊,在泰莉的心目中仍然有着极重要的地位。 这些盛夏都知道。但他从没跟米兰打过交道,也拿不准米兰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她也和泰莉一样珍惜这一段友谊吗? 盛夏左思右想,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种隐约的不安。一直到了晚上熄灯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米兰会混在今天的访客里。没记错的话,她的夫家似乎……姓霍。 盛夏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微微冒汗。 临海市的商圈里有几个霍家?! 如果掌控这里的那个霍家的当家人霍东云正好是米兰的儿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就算她跟霍东云不是一家人,关系也不会太远。霍家是大家族,嫡系旁系一大堆,外人很难搞清楚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显而易见的是,霍家的旁支也是要看嫡支的脸色吃饭的,就算米兰嫁的人不是霍家嫡支,她肯不肯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去跟嫡支的人做对? 那自己这算什么?自投罗网吗?! 盛夏哀叫一声,直挺挺的躺了回去。 城市的另一端,新来的小保姆端着热茶穿过走廊,停在二楼的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个穿着居家服的中年女士正靠在窗边打电话,看见保姆站在门口,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把茶水放在书桌上。 保姆放下茶水,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书桌上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组新闻照片,一位身穿深红色套装的女士正对着镜头发言。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混血特征,非常漂亮。小保姆见过这个女人的照片,在小客厅壁炉架上的银质相框里。那是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她和自家女主人的合影,看上去要比屏幕上的模样更年轻一些。 作为一个关心八卦新闻的本地人,小保姆自然是知道这个女人的。媒体都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强人。唯一奇怪的是,两个女人在照片上的样子显得十分亲密,但在生活中却没有什么来往。 小保姆心想有钱人家的事情真是搞不懂。 小保姆走出书房,关门的时候她听见女主人对着电话说:“阿晖,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她的语气很烦恼,似乎还带着一点儿恳求的意味。 阿晖是女主人唯一的儿子,不过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大融洽。通常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回来陪她一起吃顿饭。小保姆来这里工作半年了,总共也只见过他三四次。那是个看上去就不好对付的男人,即使面带微笑也让人背后发毛。 真是可惜了那么英俊的一张脸。 第8章 蜜友(二) 盛夏从浅眠中睁开眼,天还没亮,但是空气中却涌动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躁动,有人在喊,还有人在砰砰砰的敲打着房门。片刻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嚎叫。这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它更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的惨叫。 盛夏的睡意被吓得一点儿不剩,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扑到朝向运动场一侧的小窗口朝外看。 出事的是七号楼,灯火通明的楼厅门口乱哄哄的聚集了很多人,隔着一整个运动场,盛夏实在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片刻之后,人群里又一次发出了嚎叫声,有人在那里大声的哭,还有人在喊叫着什么,混乱的声音在夜色里传得很远。 几分钟之后,盛夏眼尖的看见有人抬着担架从楼里走了出来。楼厅门口还留着一些人,剩下的则朝着十号楼的方向,或者说朝着十号楼后面的重症院的大门走了过来。哭喊声变得清楚了一些,是男人的声音。 盛夏从来没见过男人哭的这么歇斯底里,紧接着,他借着运动场旁边的灯光看到了正朝这边移动的两副担架。第一副担架上的人穿着守卫的制服,土黄色的制服上染着大团大团的深色。他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随着担架的晃动一下一下的甩着。 这个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另外一副担架上的人穿着浅色条纹的病号服。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半边身体都被某种液体染成了刺眼的深色。 嚎哭的人是一个守卫,他被同伴搀扶着,身上也溅满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一行人穿过运动场,绕到了树丛的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盛夏轻轻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无力的把额头抵在了窗沿上。没人知道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这两副担架,盛夏却想到了两个多月前那个暑热的夜晚,那个摸进他病房的白大褂和他后来站在楼顶时所看到的令人窒息的景色。 如果那天晚上被叫来的医生不是叶凉,如果那些守卫在制服他的时候他不是那么老老实实的任人宰割…… 又会发生什么呢?会不会他也像刚才看到的男人一样,无声无息的被人用担架抬出去,身上溅满了血渍,胸口还被武器打开了一个破洞? 盛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愤怒。然而所有这些强烈的情绪最后都变成了深浓的无力感。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的渴望着离开这里。 他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因为七号楼出事,几栋楼的自由活动都暂时取消了。 盛夏手里捏着一块蘸了水的布头,蹲在地上默写盛家的家规。还没写完布头就干了,他起身到水龙头那里把布头重新打湿,蹲下来继续写。写了一会儿觉得腻了,开始写自己记得的曲谱。 身后的房门咔哒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停在了他的背后。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随着地板上的水渍轻轻哼了一段,疑惑地问道:“什么曲子?怎么有点儿耳熟?” 盛夏头也不抬的说:“《伏尔塔瓦河》。” “哦,”叶凉拉长了声音,“怪不得。”那个疯掉的钢琴家李晟每次去活动室都会翻来覆去的弹奏这首曲子,难怪他会觉得耳熟。听说当初令他一曲成名的就是这首《伏尔塔瓦河》,生命中最辉煌的记忆,即使疯了也不会忘记……真神奇。 叶凉等他写够了,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指的恢复情况,嘱咐了几句,又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十号楼,你有事找我就行。” 盛夏有些诧异,“乔治王和他的助手呢?换走了?” 叶凉摇摇头,略有些忌惮的扫了一眼观察窗口的位置,压低了声音说:“七号楼出事了,所以这几个楼的工作人员都重新做了安排。” “我看见有尸体被抬出去,”盛夏斟酌着问他,“是什么事?” 叶凉看了看他,很含蓄的说:“就是你那天做的事。” 盛夏心头微微发凉。 “只是结果不同。”叶凉叹了口气,“他太冲动了。” “是谁?”盛夏有些冲动地问道:“到底是……起因是什么?”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不像是疯子,但一个没有失去理智的人又怎么会莽莽撞撞的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去跟人拼命?就像那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如果不是路永川摸进他的病房里来,他也没机会杀了人再往外跑。 叶凉大概觉得自己在病房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压着嗓子含糊的说:“这人之前就经常挨打。那天大概是两个守卫做的太过了……算了,说这些干嘛,我今天过来就是看看你的手,顺便跟你打个招呼,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的,都可以。” 盛夏在床边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能帮我打听一下盛世集团的消息么?” 叶凉显然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并没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我试试。” “谢谢。”盛夏艰难的道谢,苦笑着摊手,“我现在除了说谢谢……” “我明白。”叶凉莞尔,神色随即就有些消沉下来,“如果可以,谁愿意做这样的工作?一旦进来,抽身就很难了。” 这还是叶凉第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盛夏试探的看着他,“你是说……” 叶凉点点头,“如果你能离开这里,如果你以后有能力做一些改变……我是说,凭我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 盛夏明白了,“我会记在心里的。” 叶凉看着他,眼里微微带点儿不确定的神色,“这是我们的秘密?” 盛夏点点头。 叶凉似乎松了口气,脸上也随之露出欣慰的表情。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摆了摆手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咔哒一声重新阖上,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盛夏一个人。 盛夏看着脚下的水渍在秋日干燥的空气里渐渐变浅,最终消失,觉得生命里的某些东西也像这水渍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永远消失了。 七号楼事件的后续影响比盛夏想象的还要严重,自由活动被取消了将近两个月。直到十一过后才又开始重新开放了顶楼的活动室,但户外活动仍然不被允许。 盛夏这段时间心事重,日子便觉得加倍难熬。叶凉那边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米兰这边也是毫无动静。他翻来覆去的猜测米兰和霍东云的关系,心里像埋着一根刺,既沮丧又有点儿焦躁。 霍东云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作为霍家最大的BOSS,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手下的生意都有些什么内幕。但他若是知道被关在这里的人居然想方设法的在跟外面的人联系……好吧,他会怎么处置他呢?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隔着走廊跟海荣喊来喊去的商量。盛夏憋了好久,终于找到跟海荣一起参加自由活动的机会,把他遇到米兰的事情告诉了海荣。他不敢说的太透,只说是母亲的一位旧友,并担忧自己的这一番举动有可能会连累到海荣,毕竟这里很多人都看到他们走的比较近。 海荣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倒是觉得这个女人就算跟霍家有关系,也不是很紧密的那种关系。她如果真的是站在霍东云那边的,看见你的时候大概不会那么意外……她跟你关系怎么样?有多熟?” 盛夏回忆了一下米兰看到他时的表情,不确定的说:“应该能认出我。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我也经常有露脸的机会,而且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 海荣分析说:“她认出你,也知道了你表达的意思,但是她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很有可能她跟霍家嫡支的那一伙人不是同一阵线的。” 盛夏稍稍放下心来。果然还是旁观者清吗?如果真是他说的这样,那么,米兰即使不会想办法救他,也不会主动去霍东云那里告发他。 “我还是急躁了。”盛夏稍稍有些后悔。 海荣倒是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毕竟关在这样的地方,一丁点儿的希望都会让人发狂。这种急迫的心情他是能够理解的。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海荣突然问她,“你为什么会懂摩尔斯码?” 盛夏扭过脸望着窗外,淡淡说道:“我母亲教我的。” 海荣露出疑惑的神色。盛夏的母亲他虽然不认识,但也曾在社交场合见过。他想不通像她那样的贵妇人怎么会懂得这样的东西?还有那位夫人,竟然也懂。 真奇怪。 第9章 蜜友(三) 盛夏并没有放弃对米兰所抱有的希望,但过了这么久,他的生活还是老样子,他开始思索这个希望能够实现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不会没有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可循——如今既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就说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盛夏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并没觉得太失望。因为米兰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除了多年前与泰莉之间那一点儿不靠谱的旧情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牵绊。况且以他如今的境况,米兰那种地位的人伸手帮了他,他又该拿什么去偿还? 盛夏很快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积极地投入了另外一件事当中:拼凑出整个疗养院完整的地形图。托了叶凉的福,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整个重症院的结构以及大概的人员分布情况。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想弄清楚前院以及后山的详细情况。 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整个疗养院的形状就像一只葫芦。葫芦嘴正对着下山的方向,叶凉说进出山里的这条公路还是霍氏出资修建的,受山里的地形条件所限,路面的宽度只够两辆车并肩行驶,不过路面很平整,山路转弯的地方也做了详细的标识和足够的防护。从这里到山下的距离大概有一百公里左右,从山下到市区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从疗养院的大门口往里走是一条笔直的车道,车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树林后面还有若干建筑,但这些建筑叶凉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告诫不允许靠近。所以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也不知道。 车道尽头是疗养院的主楼,白墙红瓦的四层建筑。一二楼是行政人员的办公室,三四楼是实验室,同样有权限限制,像叶凉这样的普通医师是没有随意进出的权限的。 主楼后面是两栋宿舍楼,一栋是守卫住的,另外一栋是值班医生和护士住的。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上下班的时间也是有严格要求的。像叶凉这种级别的普通医生平均两周休息一次,可以下山回家,工作时间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宿舍楼的后面就是重症楼的入口,这一侧从盛夏的窗口是看不见的。据说防守很严格,工作人员出入也会收到很仔细的检查。 再往里的情况,盛夏如今都已经知道了。 盛夏分析已掌握的信息,觉得应该把目标放在重症院这一边。毕竟与自由只隔着一道高墙,比起前院的层层障碍,怎么看都要容易一些。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叶凉泼了一桶冷水:先不说如何在看守的严密巡逻之下穿过高墙和电网,就算真能出去,总要跑得离疗养院远一点儿吧?可是这一带都是货真价实的原始森林,万一在丛林里乱窜的时候遇到野兽怎么办?迷路了又怎么办? 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如果盛夏不想放弃这个计划,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来勘察这一带的地形,并且详细制定进出的路线。以他如今的条件是无法完成这样的计划的,虽然他手里还有一些私人的资金,但这是他的底牌,他不能轻易透露给别人知道。他现在能够接触到的人当中只有叶凉能够自由的出入疗养院,以他和叶凉之间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托付这么重要的事。 没有纸笔,所有已经掌握的东西只能记在脑子里。盛夏和海荣一起参加自由活动的时候,会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然后反复的核对自己记忆的东西,生怕哪里出现了偏差。要知道,在危急的时刻,一点点的偏差都有可能产生致命的后果。 海荣看出了盛夏的焦虑,安慰他说:“不能把宝全部压在那个医生身上,他毕竟拿着疗养院的工资,对咱们就算抱有善意也是有限的。为了以后不确定的利益就放弃眼下实实在在的利益,这种事情傻子才会做。我们得另外开一条路。” 盛夏苦笑,“谈何容易。”他和海荣都是没有人来探视的类型,在他们所能够接触到的人当中,能够出入疗养院的,就只有一个叶凉——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他们所掌握的一切信息,无论真假,都来自这个人。 海荣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我上次指给你看的那个南唐吗?” 盛夏脑子里浮现出那张脆弱又精致的面孔,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他在外面有关系。” “对,”海荣微微兴奋起来,“他的经纪人会定期来看望他。如果能说服他搜集一些信息,也可以跟叶凉说的话做一个对比。” 盛夏发愁,“你跟他只是脸熟,我跟他根本还不认识。这样的交情怎么说服他成为咱们的同伙……说到这里,我怎么觉得他似乎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那样一种空洞的眼神,根本看不出任何求生的欲望,盛夏甚至觉得无论把他送到哪里,无论让他陷入怎样的境况之中,对南唐来说都无所谓。 海荣奇怪的看着他,“你以前不知道他?” 盛夏摇摇头,“我很少关注这些消息。” “那我长话短说吧,”海荣说:“南唐是艺人,他一出道,公司就安排他跟另外一个男孩成立了一个组合。两个男孩同进同出的,难免会有比较……你懂的。后来公司解散了组合,让两个人各自发展,但是媒体还是经常会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南唐的成绩要比那个人好,大概就这样结了仇。再后来大概是有了正面冲突,那个男孩就串通自己的金主给南唐下了套,把人给送到这里来了。当时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认为南唐吸毒过了头,伤了脑子,把自己整成了精神病。” 盛夏干巴巴的“哦”了一声,看来那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幸福的模式都类似,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南唐一直认为那个男孩跟他是患难之交,感情堪比家人,所以就算有摩擦他也没当回事儿……”说到这里,海荣难得的露出八卦的神情,“我怀疑南唐其实暗恋他,所以才会这么受打击。” 盛夏对艺人的绯闻没兴趣,“如果是这样,他会想要报复吗?要是他连离开这里的愿望都没有,你怎么去说服他?” “总还是有希望的,”海荣想了想说:“年轻人谁没遇到过感情挫折?没挫折怎么成长?总不能一直这么软弱吧?又不是彼得潘。” “好吧,”盛夏说:“但愿你能说动他。”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总觉得今天的活动室里的人数比以往更少,“钢琴家今天没来?” 海荣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意有所指的说了句,“他大概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现了。” 盛夏的心脏没来由的狂跳起来。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样的可怕的消息,本能的不想听,但他又控制不住的自己,想要证实一下心中的猜想。他被关到这里已经快半年了,偶尔从乔治王和那些护士的只言片语、从叶凉的旁敲侧击中对西岭疗养院所隐藏的秘密多少也有些猜测。但这个猜测太可怕了,他始终不敢相信。 海荣注意到他的脸色微微泛白,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神色,“嗨,我说,你该不会真的那么天真吧?!” 盛夏推开他往外走。 海荣嗤笑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你猜到他们在做一些医学方面的研究,而重症院里这些没有机会重加天日的疯子们就是最好的试验体。至于你我,不过就是没轮到罢了——毕竟能够清楚描述病情和身体感受的试验体要比那些真正的疯子珍贵一些。” “别说了!”盛夏低吼。 “为什么不说?”海荣讥诮的笑了起来,“难道你还对这个地方抱有希望吗?盛公子,你醒醒吧,这里就是地狱的最底层。” 第10章 疗养院的秘密(一) 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盛夏躺在一辆担架车上,手脚都被皮索固定住,眼睛上还蒙着一个眼罩。担架车被两个守卫推得飞快,旁边还有几个人急速行走的脚步声。 盛夏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几分钟之前乔治王给他注射的药物让他的意识有些昏沉。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到了外面,夜风拂过面颊,风中暗香浮动,是远处山林里的野桂树开了花。盛夏仿佛看到细碎的花朵在繁茂的枝叶间一簇簇随风摇曳,金黄色的小小的花瓣,带着羞涩似的绯红。 这是长在盛家老宅后院里的一株百年老金桂。每年这个季节,家里的老保姆喜欢拿它做桂花酱,可惜家里的人都不大爱吃甜食,大多都送了人。 耳边响起厚重的金属门开合时令人牙酸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盛夏脑海里的幻象,将他重新拉回到了令人窒息的现实里。他听见推车走过石板地面时发出的摩擦声,闻到浓厚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听见电梯门打开又阖上,然后开始平稳的上升。 盛夏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十号楼,不久之前听到的金属门开启的声音让他隐隐猜测自己可能已经离开了重症院,这里可能是前院的某幢实验楼。叶凉曾经提过,那几幢实验楼像他这样的普通医师是连靠近都不被允许的。 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盛夏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某个很宽阔的空间,有不少人在这个空间里活动,走动的声音、低声交谈时嗡嗡的声音以及玻璃器皿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又冰冷的声音。 盛夏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担架车穿过这个宽阔的空间,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要安静的多,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也比外面更浓一些。然后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平板的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试验体?” 盛夏心脏的位置像被人打了一拳。 试验体,他说自己是试验体?! 乔治王的声音谄媚的笑了起来,“是的,陈教授,他今年二十二岁。年轻、反应敏捷、身体素质非常好。前段时间路永川的事……就是他做的。” 盛夏小幅度的挣扎了一下,皮索套得非常紧,手腕被勒得生疼。 陈教授的声音在近处响起,“C320是吧?等下你把你身体的感觉告诉我。最细微的感觉都要说。你听到了吗?” 盛夏朝着发声的方向转过头,“去你妈的。” 陈教授笑了一下,“这么不乖?没关系,等下你会求着我的。” 这个人在近处走过,衣服带起的轻微的气流,似乎压根也没把盛夏的挣扎放在眼里。他说:“消毒,准备注射。护士,作好记录。” 几个不同的声音答应着各自忙开。乔治王凑到盛夏耳边低声说:“你大概也清楚现在的情况。C320,好好配合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是吗?”盛夏笑了起来,露在布巾外面的半张脸苍白消瘦,然而嘴唇和下巴线条却依然充满了性感迷人的味道,“我最会配合医生了……路永川那个禽兽就是最好的证据。” 乔治王稍稍有些恼火,“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嘴硬。” 盛夏知道自己没法子反抗,但他不打算乖乖就范。即便是自不量力的挣扎,也能够证明他还是一个人,一个有尊严的人。 他不是试验体。他叫盛夏,二十二岁,大三学生。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公子,半生顺遂,受尽宠爱。他的父亲是这个城市最成功的商人,他还有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了不起的妈妈……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即便被人踩入泥沼,他也深信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他是盛家的子孙,盛家出过英雄也出过枭雄,却从来没出过懦夫。 他向上帝发誓,他今日所遭受的一切践踏与欺辱,日后他都会成百成千地报复回来。 眼罩被揭开,盛夏的眼睛在光线的刺激下微微眯起。 这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而他,就是无影灯下任人宰割的试验体。 眼睛适应了明亮的光线,盛夏转而打量起实验室里的人。乔治王,在十号楼不可一世的主管医师,到了这里俨然一副狗腿小弟的架势,盛夏毫不怀疑一旦那个陈教授下了“笑一笑”的命令,乔治王一定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捏着他的嘴角往上拽。 除了乔治王,手术室里还有两个助手模样的年轻人,除此之外就是那个被叫做“陈教授”的男人了。 浅绿色的口罩和帽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略显细长,神色专注冰冷,看着盛夏的时候像在打量某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盛夏的衣服被助手脱掉,衣袖部分直接用剪刀剪开,不到两分钟,他身上就下只剩一条疗养院统一发放的蓝色四角裤。 室内的温度并不低,但盛夏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冷,更多的是恶心以及……难以遏制的恐惧。 盛夏竭力不把它表现出来。 皮肤被消毒棉球擦了擦,然后换成了尖细的注射针头。刺痛感传来,盛夏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准备好做记录。”陈教授立刻凑了过来,急切的问道:“什么感觉?” 盛夏闭上眼,把脸扭向另一边。 灼热的感觉像细丝一般顺着针尖刺入的地方慢慢的开始移动,盛夏头一次这么清楚的知道血液循环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感觉?”陈教授声音拔高,“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 盛夏没有理会他,额头却慢慢渗出汗水。他开始感到热了,最初细线一般的热流似乎从血液循环之中吸取了某种能量,一点点变粗,热度也随之升高。几分钟过去了,盛夏开始感觉到疼痛。 “热不热?”陈教授气急败坏地问盛夏,“有痛感吗?” 盛夏微微睁眼,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滚。” 陈教授气得七窍生烟,又不能真的在这种时候对盛夏怎么样。他搞不定盛夏,一肚子怒气都发作到了乔治王的身上,对着他破口大骂。乔治王虽然年龄比他大,但在医学界的资历声望却远远比不上陈柏青,只能强忍着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心里把盛夏恨得要死。好不容易等陈柏青骂完了,他扑到盛夏耳边开始骂盛夏。 盛夏骨子里是最会见缝插针的,深知自己也就躺在手术床上的这一会儿值钱。这种时候,他连陈柏青都敢骂,何况是乔治王? 乔治王顶着陈柏青越来越黑的脸色,终于意识到威胁对于此刻的C320完全无用,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利诱。 盛夏已经不大注意他在耳边嗡嗡嗡的说什么了,他的意志力全部用来抵抗身体上传来的痛感以及各种古怪的症状。他们注射的东西对身体有伤害,不会是治病救人的药剂,反而更像是某种病菌的试验。或者他们是在用他的身体培养某种病毒。在盛夏有限的生物学知识里,似乎只有病毒是需要培养体的。 乔治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倔,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你配合试验,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在我权利范围之内。” 盛夏倏地睁开眼。 乔治王心头一松,“我说真的。” “拿手机来,”盛夏的嗓音有些沙哑,“我要打一个电话。” 乔治王偷瞟一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陈柏青,硬着头皮拿出手机,按照盛夏念出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然后把手机的声音调了外放。 片刻之后,手机提示:您拨打的是空号。 盛夏顿时觉得一桶冷水当头浇了下来,“怎么可能是空号?!”这是他母亲的号码,在盛夏的记忆里,这个号码还从来没有变过。 乔治王故作遗憾的耸了耸肩,“没打通,真遗憾。我这也算是履行了契约,你……” “不算。”盛夏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根本没打通,算什么履行契约?!” 乔治王又气又急,正要破口大骂,就被陈柏青伸手拨拉到了一边。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盛夏,眼神略诡异,“你配合我的试验,我可以告诉你盛世集团的两个消息:一个关于公司的人事变动,另一个关于你母亲。” 盛夏警觉的看着他。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细,那他的身份绝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这么简单,“你怎么会知道?” 陈柏青似乎笑了笑,“那就是我的事。怎么样?” 盛夏不知道他是否会在试验之后兑现承诺,但这个提议对自己的诱惑实在太大。 “成交。” 接下来的时间里,盛夏开始强忍着疼痛详细描述身体上的各种感觉,而陈柏青的助手则忙碌的围着他采集血样、记录各种数据。 一整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天色将明的时候,试验告一段落,陈柏青站在床边对着盛夏伸出两根手指,“履行承诺的时间到了,呐,你看我也是很有诚信的。” 盛夏舔了舔被一夜的高烧烧的干裂的嘴唇,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第一件事,盛世集团现在的负责人从血缘意义上讲,仍然是你们盛家的人,就是你的小叔盛河川。”陈柏青留神他的表情,见他神色淡漠,倒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忍耐的程度,“第二件,盛夫人……” 盛夏抬眸,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灯光下看去漂亮的像两粒宝石。 陈柏青顿了顿,“她已经死了。” 盛夏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她死了。据说是因为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太过内疚,从盛世大厦的楼顶跳下去了。” 第11章 疗养院的秘密(二) 连续数天将近四十度的高烧让盛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眼前晃来晃去全都是已经不在了的人:他的爷爷、爸爸、妈妈。他们看着他,微笑着抚摸他的脸,好像他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盛夏看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念叨他要加衣减衣,要少抽烟多吃维生素……心里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爱他的人都不在了。 似醒非醒之间,他听见有人说:“这个不打,等他自己产生抗体……什么?当然,主要还是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盛夏迷迷糊糊的琢磨意志力和抗体是什么意思,然后他想起自己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被拉去当试验品,被注射了一些不知道的东西。还有一些披着医生外皮的屠夫守在旁边围观,等着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盛夏心中苍凉无比。他找不到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东西,而且也累了。就这么不顾一切的睡过去,对他而言有着无比的诱惑力。但与此相反的,是另外一个声音,他用极端鄙视的语气说着盛家家训里最常被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盛家不出懦夫。 盛家的男人不能像条狗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在笼子里。还有泰莉的死,盛夏不相信他的母亲是只凭着别人传递的信息就能够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就算要死,她怎么会死在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怎么舍得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他? 盛夏知道自己不能死……泰莉的仇还没报呢。 有女人的声音喊道:“他的体温开始降下来了!” 盛夏费力的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光团亮得刺眼。他转过头,紧接着又陷入了沉眠。 盛夏彻底醒来是在三天之后,他还躺在那间实验室里,不过窗开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的从窗口照进来,即便是隔着粗粗的金属防护栏,仍然让他感觉温暖。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泰莉去世的消息是不是他在昏迷中产生的幻觉? 理智在秋日煦暖的空气里渐渐回笼。盛夏看着自己依然被捆束着的手脚,内心却有种脱胎换骨似的清明。或许,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一场,他的内心也因为深入骨髓的仇恨而激发出了所有潜藏的力量。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他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脆弱下去了。 盛夏的视线在手术室里扫过一圈,医用设备、仪器、露出标签的药瓶,这些东西他都看不懂,但是离他最近的托盘上放着一个记录夹,封面上有手写的几行字。盛夏跳过了负责人和日期栏,把实验项目那一栏的一行字符悄悄背了下来。 以前他只想着能离开这里就好,但现在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仅仅离开这里是不够的,这样一个隐藏着罪恶的地方,应该彻底被摧毁。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位身材微胖的护士推着推车走了进来。这是一位面生的女士,看她眼角的细纹,她的年龄应该不小了。看见盛夏醒着,她很自然的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盛夏没有出声。 护士把推车推到床边,俯身将床头摇了起来,“我帮你打了一份清粥。你昏睡了这么久,一次不能吃太多,否则肠胃会受不了的。” 闻到食物的味道,盛夏顿觉饥肠辘辘。 护士没有给他解开双手的打算,而是亲自动手先喂他喝了半杯水,然后端了半碗粥喂给他吃,一举一动十分细心。在这个地方,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守卫在内,都把他们看作低人一等的囚犯,动辄打骂,盛夏被关了这么久,除了叶凉之外,还没有别人用这么仔细的态度来照顾他。 盛夏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中年妇女、微胖、露在口罩外面的半张脸皮肤略显粗糙,疏于保养。她似乎从来没在重症院里露过面,身上穿的也是普通助理的淡绿色制服。盛夏的目光扫过她的衣领,突然凝住,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一枚银白色的项链坠从这女人的衣领里露了出来,龙眼大小的圆形坠子,中间嵌着一张照片。极其眼熟的照片,盛夏在以往的岁月里曾无数次在泰莉的相框里看见过它:两张年轻美丽的面容紧挨在一起,笑容灿烂无比。 盛夏震惊的看着她,中年护士只是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一切都会好的。” 盛夏移开视线,木然的吞下勺子里的清粥,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似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米兰即便没有站在夫家的立场也不会跟他这个旧友的儿子扯上关系。但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张照片却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正在为了他的事情煞费苦心的安排。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一个消息似乎是带着温度的,令盛夏整个人都觉得心酸又熨帖。然而见识过了这里严密到近乎变态的防守,他不确定米兰所做的事情能否成功。不管怎么说,雪中送炭的事情总是让人心生感动,盛夏会一辈子记得她的这份人情。 护士像是猜到他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轻轻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说。盛夏无法,只能按捺着心情,低着头喝完了半碗粥。 碗筷刚放下,实验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最前面的男人很不客气的问那位护士,“你刚刚跟他说什么?” 护士飞快的扫了一眼盛夏,眼神有些惊慌的解释说:“没有什么,我只是看他很虚弱,想让他多吃几口饭。” 陈柏青皱眉,“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说了什么?” 护士瑟缩了一下,“我说:你身体这么弱,你妈妈看见了会心疼的。” 陈柏青看看她,再看看被捆在病床上眼圈仍有些泛红的盛夏,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以后少说话,多做事。行了,你出去吧。” 护士低着头把推车推开。 陈柏青走到病床边俯视着他的实验目标,用他机器人一般的声音淡淡问了句,“感觉怎么样?” 盛夏掀了掀眼皮,“想尿尿。” 陈柏青的脸沉了下来,对他如此不讲究的说话方式有些不满。但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搞不好会很麻烦。他冲身旁的助手使了个眼色,让他推着盛夏到洗手间去解决问题。转头看见那位给盛夏送饭的护士,眼神不悦,“以后不要说跟工作无关的话。” 中年护士连忙答应,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匆忙收拾了一下推车,忙不迭的走了。 盛夏被人推回来的时候,看见实验室里只剩下陈柏青也并不觉得意外。之前他的那句问候无论是对谁都是一句废话,在这里他只是一个试验品,谁会在意他的感觉? 几个助手一拥而上,采血样的采血样,量体温的量体温,他们对待盛夏的态度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只小白鼠。 盛夏沉默的任人摆弄,然而他抬头的时候却在陈柏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兴味的神色。不像当初的路永川那么肆无忌惮,然而他眼中流露出的贪婪却与路永川如出一辙。 盛夏的双眼有种刺痛感,他漠然移开视线,心里却希望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秒钟,他的下颌被陈柏青捏住,用力朝着他的方向掰了过去。 助手们拿着各自的记录低着头走出了实验室,走在最后的一个还十分识趣的关好了门。盛夏对他们的举动毫不意外,那天刚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就听到这几个年轻人喊陈柏青老师。盛夏相信在这种封闭性的小团体当中,师生关系更多的表现为工作中的从属关系。他们参与了相同的研究,每一个人都对他们的工作属性心知肚明。而这种违背法律和人伦的研究则是他们共同背负的罪恶。 没有哪一种合作关系比固守同一个秘密更牢靠了。 陈柏青似乎笑了一下,“你的体质非常好,恢复得很快。” 盛夏没有出声。 陈柏青又说:“当然,身体也非常好……很诱人。”他的手指在盛夏的下巴上轻轻摩挲,“我知道你对试验心存不满,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是狂躁型的病人,捆束对你、对别人来说都是一种安全保证。而且你需要治疗,送你进来的人已经在合同上签了字,所有的人:你、你的亲属、朋友都要无条件的配合院方的治疗。” 盛夏眨了眨眼,他的面色苍白,越发衬得那一双眼睛幽深难测,“所以呢?” 陈柏青着迷的看着他的双眼,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所以,你需要有人来照顾。照顾你能每一顿都吃到饱饭,不会挨打,不会被欺负,也没人轻易拿你来做试验……只要你听话。” 盛夏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听话就能让我不再回十号楼?” “这个……”陈柏青迟疑了一下。 盛夏不确定米兰派来的人能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至少之前的时间这个中年护士很明显没能混进重症院里去。这让他稍稍有些犹豫要不要想法子继续留在实验室,但叶凉又说过,前院的这几栋实验楼防守也是十分严密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盛夏所有的关于前院的认知都来自于叶凉。而叶凉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十分靠得住的存在。他甚至还不能被自己当做同谋。 盛夏顿觉棘手。 陈柏青放开盛夏的下巴,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机器人似的刻板,“如果你提了不合时宜的要求,我也会很为难的。你要知道,我虽然很喜欢别人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但这不表示我就是个冤大头。” 这就是说他并没有权限把自己这个重症病人留在前院了。盛夏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左右为难简直可笑。 “我会在生活上照顾你,”陈柏青说:“让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比较舒服。你明白吗?” 盛夏轻轻吁了口气,“明白。”他刚从一场大病里清醒过来,手脚也还被捆着,这绝对不是硬碰硬的好时机。 陈柏青将他的态度自动解读为默许,他露出满意的神色,临走之前还伸手在盛夏的额头轻轻摸了一把,“还有点低烧。好好养病。” 最后一句话说的太过正常,反而让盛夏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他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全都变了,当然也不会认为这句话真像它字面上显示的那么平和美好。事实上,这句话的潜在含义不过就是:好好养肥。养肥了才好宰掉。 仅此而已。 第12章 疗养院的秘密(三) 陈柏青的要求表达的很直白,但实际上他对盛夏的态度却十分克制。除了偶尔会伸手在他脸上摸两把,再没有其他的肢体接触了——他甚至还在刻意的保持距离,好让自己不会太过靠近盛夏的身体。 盛夏起初还有些疑惑这又是什么性质的变态,不过很快他就通过偷听助理们的交谈搞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个实验室似乎在研究一种新型疫苗,几天之前注射给他的弱病毒具有一定的传染性……传染性,这是个关键词,即便是变态也是很惜命的。 当然,助手们不会明目张胆的说陈柏青这个负责人的八卦。他们的话不多,但话题却是发散性的,而且他们对于盛夏这个试验体的态度都很漫不经心。盛夏觉得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对这里的防守太有信心了。 这种疫苗的成熟会给陈柏青带来极大的好处,令他在医学界的声望更上一层楼。至于他不那么见得了光的试验过程,这一点小小的瑕疵会被掩盖在“治病救人”的光芒之下,丝毫也不会引人注意。 而盛夏以及这个精神病院里所有的试验体,不过是他爬上峰顶的垫脚石。活着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或者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来的面目吧,凶残、冷酷、弱肉强食,重合了丛林法则的所有要素。罪恶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暗暗滋生,盘根错节,律法的束缚则成为一种形式上的东西,并不如他所知道,或者说所期望的那样拥有强大且公平无私的力量。 盛夏被留在实验室里观察了半个月,这期间他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那个护士大姐。她一如既往的低调,给他喂饭、擦手擦脸,偶尔会悄悄跟他聊几句。盛夏知道她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懦弱无用。但她具体会怎么做,他实在难以猜测。跟这座钢筋水泥的建筑以及人数众多的守卫相比,她的力量显得太过单薄了。 或者她还有其他的帮手? 盛夏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尽量放到一边。他觉得要想离开这里还是得靠自己。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初雪降临在这个城市的那天,盛夏又被送回了重症院。 空了一个月的病房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儿,漏水的水龙头依然滴滴答答的闹个不停。虽然病房里已经开始供暖,但温度并不高。盛夏穿着疗养院派发的毛衣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大病初愈的身体让他感觉虚弱,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怕冷。 临海市因为靠海,又有其独特的地理原因,一到冬天就会没日没夜的刮风。有时候风不大,但从耳边卷过的时候会带起一种尖利的哨音,就像半空中有个狰狞的妖物在不断的提醒你天气到底有多冷。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不远处的运动场一片寂静。跑道周围的地灯和远处几栋重症楼都亮着,然而冷寂的感觉仍然从骨子里透出,即便是暖色的灯光也不能让人感觉温暖。 海荣隔着走廊跟他说话,声音里带着后怕,“一个月啊,老兄,真以为你回不来了。” “哪儿那么容易就回不来,”盛夏裹着被子挤在门口,透过观察窗口努力想看一看海荣的方向,“活着可比死了要难多了。” “也是。”海荣心有余悸,“我关了这么久,都快要真的变成疯子了才找到一个盟友,你要是真回不来,我恐怕……我恐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盛夏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继续实行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他把计划两个字咽了下去,谁也不知道这些铁门后面关着谁。小心一点儿总是没错。 说起这个话题,海荣的情绪总算好了一点儿,“你这段时间不在,我还是有进展的,等有机会我一一告诉你。” 盛夏仔细回忆他被送到实验室之前跟海荣商量过的事,含糊的问道:“是咱们说过的那位朋友吗?” 这位朋友指的是据说有外援的南唐。当时海荣曾经说过要试着去说服他,让他加入他们的阵营,看来他们不但接触过了,而且商谈的结果还不错。盛夏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下一个自由活动日的到来,只有在活动时间,他们才有可能避开别人悄悄说几句话。 海荣问他,“身体还好吗?” 盛夏想了想说:“还好。就是总觉得冷。我裹着被子呢。” 海荣说:“我也裹着。”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太阳升起之后就化得干干净净,盛夏挤在窄窄的窗口向外张望,他在实验室里关了一个月,远山的一片金黄都已经凋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灰褐色,连不畏严寒的常绿植物也都变成了黯淡的深绿色。连绵的群山将秋日的华美收藏起来,安安静静的孕育着下一个春天的繁丽。 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门口有响声,盛夏回头,看见一辆推车停在门口,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妇女,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把东西放在床边的矮桌上,转身的时候却冲着他悄悄眨了眨眼。 米兰派来的人进了重症院,这是不是意味着进展条又往前滚动了一格? 盛夏心头激跳,想跟她说几句话又勉强克制住。他不能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坏了大事。 护士出去,门还没阖上,又有人走了进来。是一位男性的护工,他将怀里抱着的一大包东西扔在床上就转身走了出去。 盛夏的病房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他自己都有些好奇,走过去看了看才发现是一床棉被,上面还有一条电热毯。盛夏看着这些东西,微微有点儿发愣。海荣昨晚还抱怨病房里供暖太没用,要冻死大爷了云云,可见电热毯什么的,并不是疗养院的标配。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怎么样?对收到的礼物还满意吗?” 盛夏的手还搭在棉被上,心里却有种荒谬的感觉。他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受追捧的钻石王老五,财貌双全,不知有多少人想方设法的要跟他约会。如今可好,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曾经的贵公子身价一路降低到了尘埃里,竟然只需要一床棉被就能泡他。 陈柏青从背后贴了上来,两只手搂住盛夏的腰,轻轻抚摸起来。 盛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却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男人。从客观条件上讲,陈柏青虽然比他矮一些,但是比他壮实得多。他在这里被关了半年,营养跟不上不说,更没有锻炼的机会,不久之前还刚刚大病一场。真要动起手来,他并没有必赢的把握。到了那个程度,他要承受什么样的折磨就更加不好说了。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有前科。如果再出一起像路永川那样的事故,对他的看守无疑会变得很严。他也会失去参加自由活动和户外放风的机会。不能与海荣接触,他怕时间久了会被排除在逃跑计划之外。 盛夏一时间举棋不定。 陈柏青的手顺着他的胸口慢慢向下滑。 盛夏本能的挣扎起来,又被陈柏青强硬地按住。 盛夏的额头微微冒汗。他该怎么做?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拍了两下,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老师,实验室那边说有你的电话,要去接吗?” 工作人员在进入重症院的时候,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是不能携带通讯设备的。工作人员之间互相联系用的都是对讲机,只能在几百米的范围内通话,却无法与外界联系。陈柏青自然也要遵守这条规定,在进重症院之前把手机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手还贴在盛夏的小腹上,一时间有些难以取舍。 “谁打来的?” “是林董。”助手在门口说:“说要跟你谈谈明年实验室的预算。” 陈柏青很是遗憾的松开手,凑到盛夏的颈边重重咬了一口,“这一次先放过你。” 牙齿摩擦着他的皮肤,湿热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盛夏强忍着恶心没有躲开,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所谓的要谈预算的电话是不是米兰派来的护士通风报信,又通过米兰的关系才有了这一通电话。否则若只是一个巧合的话,谁会选中午的休息时间来谈公事? 陈柏青黏在他背上腻歪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走了。盛夏走到门边,通过观察窗口目送他离开,等这两个人的身影看不见了,盛夏注意到海荣从观察窗口探出一把勺子,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盛夏?” 盛夏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忙压着嗓子答应了一声,“我没事。” “没事就好,”海荣说:“谢天谢地,我就怕你冲动。” 盛夏苦笑,“冲动也是要有资本的,我连一支圆珠笔都没有,怎么冲动?肉搏的话,我没有把握,万一他喊起来,会更麻烦。”盛夏不得不顾虑两个人实力的差距。半年的牢狱式的生活已经把他的健康毁了大半,现在多站一会儿他都会觉得腿软,怎么跟人搏斗? “冷静,冷静,”海荣劝他,“别想不开。现在可有比斗气更重要的事儿。等你……那什么了,就凭你,想弄死一个大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盛夏哑然失笑。原来阿Q精神用对了地方还挺励志的。 第13章 来访者(一) 盛夏在回到十号楼之后的第二个自由活动日终于见到了南唐。几个月之前,盛夏曾远远看过他几眼,与那时相比,他似乎更瘦了,脸色也不大好,但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而且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活泛劲儿。就算他身上穿着疗养院标配的老棉袄,他看上去仍然很吸引人。 三个同盟军胜利会师,缩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晒太阳。前方就是铺了厚厚一层白雪的宽阔的运动场,被拎出来放风的病患们像一群游魂似的在雪地里游荡。钢琴家李晟盘着腿坐在运动场的中央,十指在雪地上翻飞,仿佛那里隐藏着一架别人看不见的钢琴,而他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出。 盛夏看了他一会儿,随着他的节奏轻轻哼唱起来,“他在弹奏《伏尔塔瓦河》。” 海荣沉默的看着这一幕哑剧。 一旁的南唐像是想起了什么,抿着嘴笑了笑,“我以前看过他的演出,弹的很好。上一次的音乐节还邀请他在颁奖典礼上演奏呢。” 盛夏觉得这人的口吻似乎很李晟挺熟,便问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呀,”南唐眯着眼睛,像在眺望远处的群山,又像是通过那一重重的山峰看到了以往那个熟悉无比的靡丽的世界,“听说是新作品找了枪手,被媒体曝光,还有人要告他抄袭什么的。这个节骨眼上他老婆又跟人跑了……双重刺激,就这样了。” “是真的疯了?”自身的经历让盛夏对这个问题极其敏感。 南唐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挑了挑嘴角,“这谁说得准呢。” 海荣觉得他们俩的语调有点儿不大对,便拢了拢袖子低声抱怨说:“这破棉袄,摸着挺厚,保暖效果也不比衬衣强多少,冻死老子了。嗳,说正事,说正事,时间宝贵。” 南唐收回视线,看着盛夏说:“我之前跟海哥谈过,咱们需要买通一个内应。我在外面还有点儿存款,我让我的经纪人先垫上。花费的金额咱们各付三分之一,等以后大家方便了再还我。” 盛夏与海荣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应当的。他和海荣的情况相似,手里有钱,但是只有通过他们自己才能够拿到。这是隐藏最深的秘密,更是他们翻盘的底牌,谁也不会轻易就把这个底牌亮给别人看。 “我经纪人会定期来看我,”南唐机警的扫视周围,压着嗓子说:“至于他选中的那个内应是谁,他还没告诉我。不过他说他们已经进入了讨价还价的阶段。” 肯谈价钱,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整个疗养院的地形图已经拼出来了,”南唐很不情愿的从袖子里把手抽了出来,在雪地上画了个葫芦的形状,“这里是疗养院的大门,不远处就是下山的公路……” 南唐的讲述与盛夏之前了解的情况并没有太大差别,这意味着叶凉并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哄骗他。海荣也想到了这一点,建议南唐的经纪人想法子跟这个人接触一下看看。不过南唐似乎表现的并不感兴趣。 “你们说的这个人我也知道,”南唐迟疑了一下,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这个人的权限太低,收买他用处不大。而且我们的计划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道。” 盛夏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与此同时,这种什么事情都要由别人来决定,任何一点进展都要依靠别人的推动才能进行下去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南唐和海荣不同,海荣就住在他的斜对面,两个人经常躲着守卫偷偷摸摸的聊天,他们之间可以称得上是朋友。而南唐对他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 盛夏提醒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应该对自己的同伴给予充分的信任。毕竟要想让计划顺利施行,他们确实需要那位经常出入疗养院的经纪人的帮忙。 若是在以往的工作环境里,盛夏一旦对某个人生出了疑心,以后就不会再用他。除非他能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人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他行事的准则。但是现在,盛夏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让自己的警戒心暂时后退一步。 南唐并没有意识到盛夏在琢磨他,他低着头在画在雪地上的图形上点了几下,俊俏的脸蛋上流露出深思的神情,“摸清楚地形、买通内应,这都是先决条件。我们还需要一个特定的时机。我听说……”话未说完,他匆匆在雪地上划了几把,将之前画上去的图形抹乱。 一个护士沿着跑道的边缘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守卫。护士见他们一起抬头,便拍了拍手,“都过来,咱们要回去了。” 这个拍手的动作是所有人一进疗养院首先要了解的常识,一旦工作人员做出这个动作,就意味着所有的病患都要听话,要听从命令,否则就会受到惩罚。即使是真正的重症患者,在连续几次的电击之后也会对这个声音和这个动作形成条件反射。 盛夏三人慢吞吞的站起来,护士按照他们衣服上的编号把他们分开,交给身后的守卫带去运动场一端集合。钢琴家还坐在雪地里忘情的演奏,被守卫粗暴地拽起来的时候,他的两只手还在铿锵有力地挥舞,陶醉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盛夏看着他,也不知该感慨还是该羡慕。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直接疯掉的话大概会幸福得多。就像钢琴家一样,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令人心烦意乱的指责,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只剩下音乐。 谁又能跟疯子比幸福呢。盛夏心想,我果然想多了。 盛夏身上穿的是疗养院标配的老棉袄。不知从哪里淘汰下来的材料做的,穿上显得鼓鼓囊囊,笨重的像狗熊一样,实际上却并不暖和。自从病了一场之后,他就格外怕冷,以前他还背着背包徒步攀爬过雪山呢,可现在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冻得直哆嗦。 他学着海荣的样子把手拢进袖子里取暖,一想到回到宿舍能透着用上电热毯,心里就有种占了好大便宜的感觉。从这一点来说,陈柏青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他在试图建立起一种价值交换,不像路永川,压根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被拎出来放风的病患们像一群肥鹌鹑似的慢慢集中在一起,等待护士们把他们分组,然后各自带回病房重新关起来。就在这时,远处突然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群西装革履的来访者从十号楼的转弯处走了过来。 盛夏打量着这一群衣冠楚楚的来访者,一边像个老农民似的缩了缩肩膀,一边问身旁的海荣,“这又是来参观的?” “大概吧。”海荣伸着脖子看了两眼,摇摇头说:“听说这里一到年底的时候就会有好多参观的人。你知道的,有些有钱人最喜欢做这种事,做慈善么。” 盛夏了然。 海荣又说:“也不知他们参观完了会不会改善一下咱们的生活水平。哪怕像你似的,多给发条被子也行啊。老子冻得睡不着觉,都快抖出神经病了。” 盛夏无奈。陈柏青给他送被子的事,自然是瞒不过海荣这个近邻的,但海荣也明确表示,他想要的只是棉被,对跟变态谈交易的事可是一点儿也不羡慕。 衣冠楚楚的参观者越走越近,不知这些参观者会怎么看待他们这一群疯子,盛夏觉得自己就是在看一群会移动的电热毯、棉被、午饭时餐盘里多出来的一个鸡腿…… 近些年很多有钱人都热衷于做慈善,盛世集团旗下也有自己的助学项目,专门资助家境贫穷的大学生完成学业。就在出事之前不久,他刚刚给助学项目划拨了一笔款子。 盛夏心想,如果不算他干掉绑架他的匪徒那件事,他这小半辈子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他却要承受这么糟心的变故? 还是自己不够强大吧。盛夏发狠的想,并且也不够心硬。 隔着一张防护网,参观者越走越近。盛夏注意到这些人的胸前都佩戴着统一的胸牌,胸牌上印着一个很醒目的标志:霍氏的标志。这些人应该是霍氏的高层或者股东,或者就像海荣说的那样,快到年底了,大家组团来看一看他们的钱都被花在了什么地方,顺便再通过媒体的报道给他们的形象加加分。 盛夏在打量这些来访者,来访者也在观察防护网里的这一群需要他们救助的病人,神情或直白或隐晦,却不约而同的在目光中夹杂了好奇与防备,有的人甚至还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及……厌恶。 盛夏一一看过去,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唯有走在最后的那位身材高大人的男士神情最为坦然,看着病人的目光与看着周围的雪景、远处的山峰并无不同。或许这人只是性格淡漠,但这种淡漠比起其他人意味不明的审视,盛夏反而觉得更加好受一些。 男人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英式大衣,高大的身材被衬得有型有款。他的年龄要比盛夏略略年长。微黑的肤色,硬朗的五官,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硬质的阳刚气息。脸上微微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乎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耐烦。 这人可能不是主动跑来参观的。盛夏无聊的猜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跑这一趟,于是带了几分孩子气的不满。 男人似乎注意到有人正在打量他,微微侧过头,朝着盛夏的方向看了过来。下一秒钟,他睁大双眼,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第14章 来访者(二) 看到陌生男人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盛夏心里疑惑了一下,随即便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想他堂堂盛公子,以前好歹也是经常在媒体上露面的人,这会儿被人认出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这位先生,盛夏觉得自己以前应该也见过,因为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他觉得有那么一点儿眼熟。但也仅仅是眼熟而已。这人的相貌风度都十分出众,如果他们打过交道,盛夏肯定会记得。 男人不自觉的朝他走了两步又停住。 海荣拿胳膊肘碰了碰盛夏,“你认识?” 盛夏摇摇头。 海荣瞟了男人一眼,“好像是霍家的人。” 盛夏对霍家的人没什么好印象,低着头跟海荣一起往回走。 海荣又回头看了一眼,悄声说:“他干嘛一直看你?” “谁知道。”盛夏不在意的说:“说不定对我一见钟情,爱上我了。” 海荣哈哈大笑。 不远处的守卫转过头,正要呵斥他,就见走在他们前面的钢琴家突然间跳了起来,一把掐住旁边的护士,不顾他疼的呲牙咧嘴,爆发出一阵抽风似的大笑,“啊哈哈,我得奖了!我得大奖了!”他捏着护士的胳膊晃了晃,又去抓旁边的病友,“我得了第一名!第一名!你看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来听我演奏的!” 病友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勾着腰继续往前走。 钢琴家却彻底亢奋起来,不停的拽着周围的人宣布他获奖的好消息,神情也越来越激动,他推开身旁的病友,一把掐住了护士的脖子,一边用力甩,一边凄厉的叫了起来,“你听见没有?我得奖了!我是艺术家……都是你这个贱人陷害我!都是你!我明明没有抄袭……我没有……我要杀了你!” 几个守卫冲过来试图分开钢琴家和护士,但一个疯子所爆发的力量绝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直到他们当中有人给了钢琴家两棍子,他才抱着脑袋哀嚎着蹲了下来。 雪地里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刺眼的红。 这一段小插曲对防护网外面的来访者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他们纷纷后退,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好像离那道防护网远一点儿就能安全了似的。还有几个人围着领路的工作人员叽叽喳喳的打听情况。而认出了盛夏的那个男人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幽深的双眸之中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个人是盛夏。 霍东晖心想,他竟然是盛夏。 他拖着电脑椅转了个圈,让自己面对书桌上的电脑。如果他几个小时之前看见的那个苍白消瘦的男人是盛夏,那么电脑上这个光鲜亮丽的像王子一样的男人又是谁呢? 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幅男用香水的海报。星空之下,俊美的男人微笑回眸。柔和的光线拂过他的侧脸,照亮了画面下方的晶莹剔透的香水瓶。男人的双眸在这微妙变幻的光线里呈现出迷人的墨蓝色,像夏夜最晴朗的夜空,看似纯净,却又蕴藏了无数看不透的秘密。他优雅、神秘、性感,却又自带强大的气场,仿佛无论身陷什么样的境遇,他都能从容面对,乐在其中。 沉醉。 这款香水的名字就叫沉醉,不是浅薄的迷恋,不是沧桑的纠葛,而是仿若微醺般的享受着生活给予的诸般滋味。 不骄不躁,不疾不徐。 这是两年前盛世旗下的子公司高调推出的一款男用香水,混合了海洋气息、绿茶与橙花,似有似无的烟草香气轻柔又沉稳,独特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 这款香水上市不久就摘走了年度香水协会的特别设计奖,而为这款香水代言的就是盛世集团的皇太子盛夏。 “阿晖,”身后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你在书房吗?我听见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霍东晖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拿起手机看了看,随手按掉,扔在一边。 书房的门被推开,米兰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进来,“你今天回来的很早。” 霍东晖稍稍打起精神,“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参观了一下疗养院的几幢重症楼的情况就回来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天气预报说有雪,所以院长也不敢把我们留的太晚。” 米兰走到他身后,看到屏幕上的海报,轻轻叹了口气,“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霍东晖伸手指了一下屏幕,“很难相信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霍东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烟盒,刚拿到手里又反应过来母亲还站在身后,迟疑了一下又扔了回去,“他的体重至少减轻了二十斤,瘦得厉害。” 看着海报上的盛公子意态闲闲,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从容适宜的样子,霍东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裹着蠢笨的棉衣,缩着肩膀的身影。他穿着不合体的衣服,头发也剪的乱七八糟,但是不知为什么,霍东晖看着他的时候,觉得他身上仍有种特别的东西,像是一种内蕴在骨子里的风流倜傥,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注目。 这个盛夏,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米兰神情恍惚,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他和他母亲……很像。” 霍东晖挑眉看她,“外貌吗?” “不,”米兰摇摇头,“不止是外表。他们的内心都很强韧,绝不会轻易认输。越是困难的处境,他们反而越是冷静。” 一想到这个人能在那种环境下见缝插针的给米兰发送信号,霍东晖就觉得米兰的这一番夸赞也不算过分。 霍东晖的十指相互敲击,心中举棋不定。他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与霍家长房嫡支的关系一直不大亲近。如今他刚接手父亲的公司,若是贸贸然搅和进了盛家的事情里去,必然会让如今盛世集团的大当家盛河川心生不满。如果盛河川存心报复,搞不好会牵连到霍家长房。这样一来,霍东晖相当于一下子给自己竖起了两个敌人:盛世集团和霍家长房。 只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盛公子,这笔买卖实在太不划算。于公,盛世集团跟霍家并没有生意上的来往;于私,他与盛夏素不相识,别说是朋友,连熟人都不是。若要论别的…… 霍东晖略有些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疗养院是大哥的产业,我不好插手。” 米兰微微蹙眉。这是她自己的儿子,一句话里藏着几个弯儿她当然一清二楚,“我并不是叫你去跟东云硬碰硬。” “不是硬碰硬的问题,”霍东晖看着屏幕上诱人的青年,眼神微微有些动摇,“不管什么事,不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大哥不是傻瓜,我没有理由非要得罪他。” 米兰也感到棘手,“盛世集团在奢侈品领域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你要考虑我们今后合作的可能性。阿晖,结个善缘,对你我有益无害。” 霍东晖意识到米兰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像自己之前预想的那么随意,她是真的想要办成这件事。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是麻烦。 “我担心这个善缘不好结。”霍东晖站起身,勉强压住心里的不耐烦,“盛世现在是盛河川的,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主动招惹他?”当真救出盛夏,能从盛世集团得到的好处尚是未知数,但得罪了盛河川的后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就算是帮我,也不行吗?” 霍东晖沉吟不语。 米兰眼中难掩失望。 这种失望的神色让霍东晖心里不好受,但他还是硬着心肠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确定盛夏传递给你的那些信息是真的?我查过他的诊疗记录,上面有陈柏青的签字。你应该也知道陈柏青,他在行业里有很高的声誉。” 米兰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没有证据。直觉。” 霍东晖叹了口气,“妈,我不可能因为你的一个猜测就拖着整个霍家去冒险。” “好吧,”米兰扬起下巴,“我尊重你的决定。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当然。我当然会为你保密的。但是容我提醒你一句,在下手之前也请你考虑一下后果。” 米兰霍然抬头,“什么意思?!” “霍东琴。” 霍东晖的嘴角挑起一个微笑,眼神却淡淡的,“听说我这位远房的堂姐最近过得不错,老公找到了合心的工作,得了肾病的儿子也住进了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据说已经配型成功,很快就能手术了——就凭她一个在疗养院工作的普通护士,要想提前配型可不容易。”姓霍的也不全是有钱有势,杂七杂八的旁支当中,多得是像霍东琴这样的上班拿工资养家糊口的普通人。 米兰若无其事的反问他,“怎么说都是亲戚,你觉得我不该帮她?” “你随意吧,”霍东晖对这个话题已经有些厌烦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大哥不是傻瓜。” 米兰转身往外走,后背挺得笔直。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霍东晖问她,“你为什么会懂摩尔斯码?” 米兰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怀念,“是泰莉教我的。” 霍东晖了然,难怪盛夏也懂这个。 “她教我很多东西,”米兰轻声说:“搏击、攀岩、在野外辨别植物的毒性……还有烘烤栗子蛋糕和布列塔尼……” 霍东晖尖锐的反问,“你爱她?!” “爱?”米兰看着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当然,我当然爱她。但显然我们所理解的爱并不是同一回事儿。她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是……另一个我自己。” 霍东晖有些困惑的咀嚼她的用词,“但是你们因为一个男人闹翻了,二十多年没再来往。” “但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米兰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又困难的压了回去,“不来往只不过是我没有办法面对她,而她也体贴的给我留面子。” 霍东晖觉得自己更听不懂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米兰深吸一口气,“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住她的儿子。这件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你不愿意帮忙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来破坏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霍东晖愣住,“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不需要我重复。”米兰转过身看着他,脸上带着傲然的神色,“你选择了维护现实的利益,而我选择偿还心愿。现在,就让我们尊重彼此的决定吧。” 第15章 来访者(三) 霍东晖目送她离开,满心都是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母亲竟然跟他说了这样的话,好像他们两个人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似的。他们之间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接手父亲的公司之后,又因为公司决策方面的事情与她多次发生争执,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但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狠话。难道说救不出这个旧友的儿子,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打算认了吗?! 霍东晖又是生气,又有些茫然。他在接受公司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要在工作中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感情用事。 难道这样做也错了? 十号楼316病房,海荣焦急的等待着夜幕降临。他今天被选中去参加户外活动,并且遇到了南唐。他从南唐那里得到了不少新的消息,迫不及待的等着想跟盛夏分享。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病房里供暖并不足,所以守卫除了例行巡逻之外,也喜欢在暖融融的监控室里呆着。反正监控系统在正常运转,真有什么情况他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样一来,海荣和盛夏之间的联系倒比原来紧密了许多。 不过今夜注定是个让人难以入眠的夜晚。 晚饭过后不久,走廊里就出现了一队医护人员,他们貌似随机的挑选了几个病人,蒙住眼睛,四肢固定在推床上带走了。 这其中就有盛夏。 盛夏在被点名的一瞬间想起了陈柏青。这个人在上次被电话叫走之后就再也没露面。如果他此刻就在疗养院的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会不会有所改变?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闪,就被抛到了一边。竟然想要向屠夫寻求庇护,自己这是昏了头了吗? 然而在身处绝境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都会被放大,变得格外的吸引人。 盛夏为自己一瞬间的脆弱而倍感恐惧。 经过一系列相似的复杂而谨慎的流程,盛夏被送进了一间陌生的实验室。 盛夏知道,在这个所谓的医学研究的过程当中,他所起的作用只是充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培养体。在这些穿着白大褂的屠夫的眼睛里,他的作用等同于一只小白鼠。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个实验结果。 盛夏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长出满身豆粒大小的疱疹,痛痒入骨。尤其是背后,因为与床面挤压摩擦,感觉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盛夏不得不用起所有的意志力来抵挡自己想要去抓挠的冲动,没有人提醒他要怎么做,但他知道这些表皮微微泛着水光的疱疹必然一碰就破,破了就免不了会留下疤痕。他不在意自己的皮肤是否细腻光滑,但是这样的疤痕会成为他生命中最耻辱的烙印,会在他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刻薄的提醒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凌辱。 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一段经历深深的埋藏到记忆的最深处,一辈子也不要再想起。 天快亮的时候,盛夏开始发烧,他的意志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来抵抗越来越昏沉的神智。他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彻底昏睡下去。 他不想死。 然而他真的活下去了,这样的经历还会继续重复。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事实。 盛夏醒来的时候,实验室只有两个助理守着一堆他看不到的仪器在工作。窗外是阴沉沉的天幕,像是正在孕育一场暴风雪。昏暗的天色让他猜不出具体时间。 实验室的门推开,霍东琴推着小车走了进来,看见病床上的盛夏睁着眼,眼里浮起一丝微笑来,“我就猜你该醒了。” 看见信得过的人,盛夏心里微暖,却不敢当着另外两个助理的面有所表示,只能轻轻眨了眨眼,表示打招呼。 霍东琴的眼睛弯了弯,转头对另外两个人说:“小王、小朱,我照顾病人吧,你们俩快去吃饭。食堂今天做了香辣蟹,去晚了可赶不上了。” 两个小助理跟她开了几句玩笑,又嘱咐了几句,就一起出去吃饭了。霍东琴很小心的关好房门,这才把推车推到病床前,替他把床头摇了起来。 霍东琴低着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有监控。 盛夏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 霍东琴盛了半碗粥,试了试温度,一勺一勺的喂他,一边压着嗓子用气音悄悄说:“多吃点儿,尽快养好身体。下周就是圣诞节——霍先生的母亲是基督徒。” 盛夏起初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圣诞节,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如果霍家的太后娘娘是教徒,那就意味着霍家的人会重视这个跟宗教有关的洋节日,连带着,霍氏的大小企业也会应景的重视这个节日。 霍东琴微微颌首,“疗养院也会有活动。” 盛夏心头一动。 霍东琴说:“就在那天晚上动手。” 盛夏有些急切的说:“我还有同伴。” 霍东琴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盛夏知道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有些得寸进尺了,他自己能不能顺利的从这里出去尚是一个未知数。凭白欠了别人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这会儿还要自作主张的给任务增加难度。他不是不知好歹贪得无厌的人,但是丢下海荣和南唐就这么离开……他又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设定。即便他离开之后再带着帮手回来救人,也无法否定他背叛了小团队的事实——口头契约也是契约。再者,从他离开到再次回来,这期间万一出点儿什么意外呢? 盛夏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满心焦灼。 霍东琴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我会跟她讲。”迟疑了一下,又说:“行动那天,如果他们跟你在一起,或许有希望。” “谢谢。”盛夏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也是米兰能够做到的最大限了。 霍东琴笑了笑没出声。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的也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眼前这个小年轻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她也不是没看到。这会儿见他还能想到自己的同伴,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他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呢,霍东琴心想。她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这个岁数,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家里人都宝贝似的宠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这孩子重情重义,很是难得。 霍东琴忍不住安慰他,“会好的。” 盛夏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就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泰莉的年龄其实也跟眼前的女人差不多,但是她爱美,又花了很多精力在保养上,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永远光彩照人。还总闹着让盛夏管她叫姐姐。 盛夏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淡绿色的被子上。 霍东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视线隐晦的扫过监控的方向,又全部忍了回去。 实验室里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有的只是实验的开始、过程和结束。而且无论是什么时候,总会留着值班的人,观察那一大堆盛夏看不懂的仪器,记录各种数据,还要定时测量盛夏的各项体征,采集血样等等。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盛夏根本没办法安然入睡,只好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描绘疗养院的地形图,构思逃跑的计划中每一个可能会出现的细节,再逐一设定会遇到的阻碍:来自客观条件的、来自守卫的、以及…… 就在这一遍又一遍的假设中,盛夏突然间注意到一个问题:疗养院的形状像一个葫芦,大门就相当于是葫芦嘴。而葫芦的左右两侧和后方都是未经开发的原始丛林,这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要通过葫芦嘴才能出去。而重症院的人更糟,他们要先通过前后院之间的大门,然后才有机会穿过前院离开这里。 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事故,比如发生火灾或者某种难以预测的自然灾害,这里的人,尤其是重症院里的那些工作人员要怎么逃生?! 越是深想,盛夏就越觉得这个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的。重症院一定还有出口。但是从他们能够看到的范围来讲,中间是运动场,周围包围着四栋重症楼,重症楼的外围就是架着电网的高墙,典型的回字结构。在重症楼和围墙之间是什么情况,盛夏这种偶尔出来放个风的病人是看不到的。 或者不止十号楼的背后有一扇通往前院的大门,在其余几栋楼当中,有一栋楼的后面也有一个轻易不会让病人知道的后门——有后门,就意味着门外一定范围内是经过人工整理的,另有出路可以安全下山。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内应就必不可少。而且南唐说得对,如果这个内应在疗养院里权限过低的话,只怕没有能力摸到后门的钥匙或者口令。 那么米兰和霍东琴是不是也想通过这条路来救他出去呢? 盛夏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再跟霍东琴好好通通气。 第16章 新年的烟花(一)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实验室里一直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盛夏再没有找到跟霍东琴独处的机会。 几天之后他被转移回十号楼的病房。 因为连日下雪的缘故,所有的户外活动都暂时取消了。盛夏没有机会见到南唐,而海荣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好,病房里完全没有声音。盛夏甚至不知道海荣是不是还在病房里,或者也跟他的情况一样,被带去了前院的某个实验室。 盛夏心里渐渐有些慌乱起来。如果霍东琴所说的计划确实定在了圣诞节那天,这个消息他又该怎么通知他的两个盟友?而且仅仅知道还不够,他们还得好好碰个头,商量一下预计会出现的种种情况,以及他们之间的配合。 然而他始终没有等来这样的机会。 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的时候,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人出人意表的出现在了盛夏的病房里。盛夏看见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高兴的。因为在这个散发着臭气的污浊不堪的地方,他是第一个把他当人看,并对他表示友好的人。 “好久没见,”盛夏对着他露出笑容。 “是啊,”叶凉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一边,颇有些自嘲的耸耸肩,“权限不够,只能被上面的人拨来拨去。棋子么,你也懂的。” 盛夏看着他拿起自己曾经受伤的那只手仔细检查,随口说道:“没事了,早就不疼了。” 叶凉低着头检查一番,放开他说:“当初拖得有点儿久,要是早几天手术就好了……现在就有症状了吧?” 盛夏没出声。天气变冷之后,曾经骨折的地方就持续不断的酸痛,两根手指也很难再伸直。这个样子,弹钢琴是弹不了了,但要是说在其他方面有什么影响倒也不至于。更何况跟后来的几次药物试验相比,这点儿皮肉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叶凉给他留下一盒药膏,嘱咐他每天睡前涂抹。 “谢谢。” 叶凉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最近重症楼里不大平静,你知道么?” 盛夏心头一惊,“你说的不平静是什么意思?” 叶凉走到病房门口朝外扫了一眼,转过身轻声说:“有人在跟我打听重症院的情况。” 盛夏的心飘忽了一下,嗓子略有些发干,“是……病人?” 叶凉摇摇头,伸手指了指房顶的方向,“我上面的人。” 被他称为“上面”的人,自然就是重症院里权限更高的医生或者管理人员。这个说法让盛夏首先想到米兰。因为在这整件事当中,除了圣诞节这个特定的时间点,霍东琴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具体的安排。盛夏对这个女人不了解,自然也猜不透她的做事方式。但是从霍东琴的出现来看,米兰似乎不大可能再去接触霍氏另外的员工。 盛夏沉思片刻,抬头问他,“你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 叶凉迟疑了一下,“我看到过你和C316还有八号楼的D421在放风的时候凑到一起开小会。” 盛夏一瞬间心跳过速,头皮都骤然间麻痹了一下,“不……不允许吗?” 叶凉似乎笑了一下,“没什么允许不允许的。在重症院这个范围之内,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盛夏心里没来由的焦灼起来,“那你想说什么?” “虽然没人关心你们说什么,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你们三个走得近。”叶凉说:“一旦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理所当然的会被认为是同伙。” 盛夏被这一句“同伙”戳中了心脏。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同伙。 “我时间有限,就直说了。”叶凉看了看门外,眼里闪过一丝焦急,“你跟他们最好保持距离。千万别被拽了去给人当炮灰。” 盛夏的耳畔还在嗡嗡响,听到最后这句似有所指的话忍不住追问他,“什么意思?” 叶凉犹豫了一下,飞快的说道:“外面有人要把D421捞出去。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清楚。但是听他们的意思,是打算安排一个人来声东击西,引开守卫的注意,好让他们顺利把D421带走。我看到你跟他们走得近……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活靶子。如果你真的被利用,最后又被守卫抓住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叶凉不敢久留,要提醒的话说完,就留下一个被雷劈焦了的盛夏匆匆走了。 盛夏望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空,在心里问自己:惊讶吗?意外吗?愤怒吗? 似乎都有一点儿,但每一种感觉都很浅,浮光掠影一般在他心头打了个转儿就不见了。想的越久,反而越是没什么感觉。到最后,他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对海荣的担忧。与他相比,海荣跟南唐的关系明显要更近一些。 时间的齿轮正一格一格的朝着那个胜负未卜的点靠近。 海荣还能回来吗?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出城之后的路段明显没那么好走了。 霍东晖一路都绷着神经,车子开到福寿山下的时候,觉得这两个多小时过的比加班一整晚还要累。 米兰裹着毯子歪在后座上补眠。她这些天一直休息不好,眼圈都是青的——对于米兰这样一个特别在意保养的女人来说,这世上竟然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忽略了自己的容貌,霍东晖表示不可思议。那个没什么交情的盛家的小孩儿怎么就这么有魅力呢? 霍东晖拒绝了米兰关于援救盛夏的要求,但不表示他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米兰有能力,但是她也有弱点,有的时候她会感情用事。霍东晖自从知道她要插手盛夏的事,就已经做好了替她收尾的心理准备——霍东云能在一众孙辈中脱颖而出,当上家族的领头人,靠的可不仅仅是他嫡房长孙的身份。 此时此刻,看到米兰一脸疲惫的躺在后座上,霍东晖有点儿后悔那天自己拒绝的太干脆。如果这件事由他来做的话,米兰就不会累成这样。 霍东晖暗暗把这笔账记到了盛夏的头上。 米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到了?” “到了。”霍东晖把手边的保温杯递过去,“喝点儿水,缓一缓再下车。” 米兰摇摇头,伸手拢了拢头发,“走吧,早点儿办完了早点儿回去。家里也一堆事儿呢。”这么些年了,她一直想着要如何跟泰莉和解,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看她了。 霍东晖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抱出花束让米兰捧着,又拿出带来的东西,两个人刚转过身,就见山路上一群穿着暗色大衣的男女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个神情阴郁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下来。中年男人面颊瘦削,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材像一株经了霜的老树,干枯消瘦,却又隐含着虬劲的力量。 霍东晖微微眯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老妈心心念念要弄死的人。 福寿山据说是一块风水宝地,许多大家族的墓地都选在这里。霍家、盛家、许家……但上山的路不止一条,碰面的情况并不会经常发生。 米兰也认出了盛河川,哼了一声说:“没人性的东西。” 霍东晖劝她,“真相咱们也不清楚,你先别给人下结论。” 米兰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自己亲侄儿,就算是真疯了,好歹也看望一下,做做样子吧?他去过吗?他已经连掩饰都不屑于做了。”她知道儿子也在暗中查盛家的事。这臭小子从小就这个德行,家里想让他做的事情他总要跳出来反对,即便同意了也要暗搓搓的偷摸着去做,从来不肯在嘴上服软。这性格不知道随了谁,简直讨厌极了。 霍东晖不吭声了。从他查到的情况来看,盛河川和他大哥的感情很一般,他比他哥小了十多岁,会走路的时候,他哥已经掌管了盛家的生意。盛河川这个外面女人生的小弟,他哥压根就不当回事儿。而且盛河川身体不好,常年跟着老爷子在国外休养。老爷子过世前两年才回国定居。这个时候,他哥的儿子都开始接触盛家的生意了。 盛河川跟大哥一家聚少离多,感情自然深厚不到哪里去。但不巧的是,他哥出了意外,盛家的担子都落在了盛夏的肩上,这情景在盛河川看来,大约就像一头幼狼叼着一块大肥肉吧,与其看着别人来抢,还不如自己下手。 没错,真相就是盛夏确实是被盛河川给送进疗养院的。他买通了冯家不受待见的冯延,把这个人送到了盛夏的身边,然后通过这么一个让盛夏不防备的人,成功的把碍眼的侄儿给踩进了地狱。 至于泰莉的死,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就不好说了。盛河川防的太死,霍东晖什么也没查到。但是跟盛河川有关这是一定的。另外,霍东晖和米兰都不大相信泰莉会自尽。米兰更是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她认为像泰莉那种性格刚强的女人,即便被逼进了绝路,也会与敌人同归于尽,而不是丢下生死不明的儿子,一个人懦弱的去死。 “冷静,”霍东晖提醒她,“盛家的事,最好等盛夏出来让他自己去报仇。你只要负责把他救出来,好好保护好他的安全就行了。” 米兰冷静下来,赞同的点头,“对,不能手刃仇人,那还叫什么报仇雪恨。”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两方人马已经走到了近处。盛河川不动声色的打量米兰和她身边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微微颌首,“霍夫人,好久不见了。” 第17章 新年的烟花(二) 米兰侧过头看着他,“盛先生这是来拜祭谁?我记得盛家的传统好像是除夕来拜祭祖先的吧?” 盛河川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霍东晖在米兰的背后轻轻碰了碰,示意她不要跟这人对着干。他是年轻一辈,在没人引荐的情况下,两个长辈说话他实在不好插进去说什么。 米兰没搭理他,她侧着头打量着盛河川,“是泰莉吗?那还真是巧。我和她同学一场,我也是特意来祭拜她的。” “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段交情。”盛河川淡淡说道:“我想她会高兴的。” 米兰回给他一个微笑,“逝者已矣,但愿活着的人每晚都能安然入睡。”最后几个字她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盛河川与她对视片刻,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但愿吧。”说完也不再跟她打机锋,带着随从下山去了。与霍东晖擦身而过的时候,盛河川颇为专注的打量他两眼。审视的目光,像个寻常的长辈一般带着宽容的神色,然而那神色里又隐晦的夹杂着一丝轻视。 霍东晖微微颌首,“盛先生。” 盛河川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后生可畏。” 霍东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扫向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与盛家的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但他的出现却改变了盛世集团的整个权力格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霍东晖查过盛夏被人送进疗养院的整个过程。按理说,像盛夏这种曾经遭遇过绑架的富家子弟,对于外出时的安全设施是非常在意的。可惜的是,这里面出现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而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偏偏得到了盛夏的信任。 霍东晖看不出这个名叫冯延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他的年龄要比盛夏大,相貌一般,家世身份更不值一提。他到底哪里吸引了盛夏的注意呢? 真是怪事。 霍东晖心想,要不就是那个叫盛夏的笨蛋审美口味有问题。就像有的人放着海鲜大餐不爱吃,死活就爱吃臭豆腐一样。 霍东晖把这个问题抛在一边,低声埋怨米兰,“你不该对他表现出敌意。容易打草惊蛇好么,回头引起他的警惕,我看你还怎么办。” 这也不是吓唬她。米兰的急脾气有可能让盛河川注意到她,进而发现她正在做的事。如果被他查出是她救了盛夏,那么可以想象会有一堆麻烦压过来。霍东晖要赶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掐灭各种危险的小苗头。 “我忍不住。”米兰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和泰莉虽然二十多年没说过一句话,但我一直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和好的一天。或者等我们都老了,不在意年轻时的事情了,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米兰靠在他肩头失声痛哭。 霍东晖一只手揽住她,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别哭。” 二十多年啊,霍东晖心想,还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社交圈子也都差不多,多少机会就这么白白放过去了。 以后不管他有了想要交好的人还是讨厌的人,一定要及时的付诸行动。绝对不要像他老娘一样,暗搓搓的躲着闹别扭。闹着闹着,人就没了。 天道无常,谁还能玩得过老天呢。 眼看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海荣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盛夏不知道他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很有可能是像他一样被秘密的送进了前院的某间实验室。但也有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盛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就觉得浑身发凉。 盛夏趁着叶凉晚上来查房的时候悄悄跟他打听情况,叶凉却只是摇头,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前院分布着几个不同的实验楼,每个实验楼都是各自独立的研究小组,研究课题都不一样,而且他们各自拥有的权限也是不一样的。 “你祈祷他能回来,”叶凉说:“如果到了新年的时候他还没回来,你就当这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因为这句话,盛夏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梦见消失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他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眼睁睁看着海荣从他面前走过去,看见他跟南唐站在一起,语笑晏晏。在他们背后是十号楼宽敞的活动室,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彩色的气球和鲜花,还有几个鲜红的大字:欢度节日。 盛夏想要提醒海荣离南唐远一点儿,但是无论他怎么喊叫,别人都听不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像是被遗弃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唐把海荣带走,顺着桌子爬上墙,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墙上的红色大字撞了上去。一下,一下,两个人都撞得满头是血,却依然不肯停下来。 盛夏心惊肉跳的醒来,眼前仍有一片刺眼的红色不停的晃来晃去。 他从来不曾这么焦躁过,像是困在迷雾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不确定的。他甚至不知道圣诞夜的计划都有哪些安排。 盛夏痛恨这种被动的局面,却又无能为力。 圣诞节的前一天,疗养院又来了一伙参观的人,盛夏靠在病房的窄窗旁漠然的看着这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站在运动场上,对着这个地方评头论足。他猜测这大概又是来学习交流的,因为这里面好多戴眼镜的人,看上去就很有学问的样子。 盛夏已经意识到这个疗养院在学术界似乎有着颇为重要的地位,因为他在这里这么久了,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有类似的学术交流活动。看来这世界上不论哪一个行业,要想出人头地道理都是一样的:要豁得出去。疗养院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要了,果然就走到了其他医疗机构的前面。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盛夏回头,见许久不见的陈柏青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进来。大概这段时间比较忙,他脸色不大好看,眼睛下面还挂着黑眼圈,看见盛夏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居然有些感慨,“年前事情太多,我这一忙起来,居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盛夏心想忙得好。 “过了年就好了。”陈柏青摆摆手,示意助手给盛夏做检查,“年后有个项目要上马,咱们都得养好身体呀。” 盛夏从他意味深长的话里听出了他要说的意思:过了这个年,他将会再一次以试验体的身份躺到陈柏青的实验室去。 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 是的,如果他还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改变。他的余生将会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充当病毒的培养体,试验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然后依靠自己的抵抗力顽强的挺过去。如果挺不过去,那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助手给盛夏做完检查,带着一堆数据出去了。陈柏青则走到盛夏的背后,两只手很不老实的从背后环了过来。 盛夏心想,他刚才还忘说了一项。在充当试验体和痊愈之外,他还要充当这些肮脏男人的玩物。 盛夏的焦虑和紧张在这一刻突然间就消失了,而要出去的愿望则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要相信米兰的安排,相信她试图营救自己的决心。如果她这边的安排未能顺利的进行,那么他还有南唐,不论南唐是否要将身边的人当做垫脚石来用,他想用就来试试好了,看看最后谁是谁的垫脚石。 盛夏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腰间摸索的这双手,眼里浮起冷意。在他没有能力的时候,这些欺辱他只能咬牙忍着,且等着看吧。他想,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何况他盛夏从来就不是君子,他是心胸狭窄的商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睚眦必报。 “等下还要去开会。”陈柏青有些遗憾的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微喘着说:“明晚有个庆祝活动,到时候大家都要去。等结束了,我来找你。” 盛夏恍若未闻。 陈柏青笑着说:“我可等了好久了。” 这一天,盛夏心想,我也等了好久了。 “庆祝晚会这种东西以前是没有的,圣诞节也只是值班护士凑在一起唱唱赞美主的歌曲就那么过去了。”叶凉站在门口打量盛夏,他身上穿着疗养院刚发下来的深蓝色条纹的新棉衣,整个人显得干净、整齐。即便是这种没有款式的臃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盛夏刚洗过澡,偏长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耳朵,将他那张略有些侵略性的面孔衬得柔和了许多。 因为不见天日的缘故,这里的病人大多消瘦且面色惨白。盛夏也瘦得厉害,但他的肤色却在苍白里透出一种不明显的青,像一块冰凉的玉,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叶凉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这个青年身上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吸引着别人的视线。就好像他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既诱人,又透着一丝危险。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要看第二眼。 “为什么现在又有了?”盛夏坐在床上穿袜子。是新袜子,为了迎接这个新年庆典,疗养院也是下了血本了。 叶凉略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大概是出于宣传方面的考虑吧。这一次来参观的学者还带着医学会下达的任务,要对疗养院各方面的情况做一个评估,还要打分的。” 盛夏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些来参观的人来头还挺大。” “不是参观,”叶凉纠正他的说法,“除了评估之外,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做学术交流。你知道京都医学院吧?他们都是医学院下属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带队的是研究院的副院长吴保国教授。这个人主攻遗传学,在学术界很有声望。” 盛夏没听说过吴保国,他现在想的是这个人会不会跟米兰有什么交情,要不然米兰怎么会打到这次的学术交流活动的主意?或者这老头不知情,米兰只是在暗处推波助澜,单纯的想利用这样一个机会? 叶凉看了看表,提醒他说:“等下我把你带到活动室就得走了,你要记得离八号楼的D421远一点。” 盛夏点点头,“谢谢。” 叶凉笑了一下,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 盛夏轻声说:“我会记得你的人情的。” 叶凉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他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面的守卫要比平时多了很多,一个个都穿着武装到牙齿的防护服,如临大敌。对他们来说,所有的能让病人们离开病房的活动都存在危险。 第18章 新年的烟花(三) 活动室里已经布置一新,除了墙壁上醒目的四个大字“欢度节日”,还挂了一些亮闪闪的彩纸和气球。墙壁下方用盆景围出一个小型的表演区,其余的地方被划分成几块小区域,整整齐齐的摆着桌椅,桌子上还有橘子和花生。 盛夏觉得这情景有点儿眼熟,看了一会儿想起他上中学的时候班级里就是这么欢度新年的。大家一排一排的坐着,吃点儿零食,看其他同学表演节目。有时候也会把桌椅都挪开,在教室中央留出一块演节目的地方……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盛夏按照守卫的示意在一旁坐下。这间活动室的监控力度至少比平时加大了一倍,守卫和工作人员也比平时要多,而坐在活动室里的病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少。盛夏的视线在这些病友的身上慢慢扫过,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被允许坐在这里的只有两种病人,一种是对外界的刺激完全没有反应的,另外一种就是像他这样实际上没有精神病的伪病人。 这也好理解,毕竟参加庆祝活动的还有外来的参观者,真把钢琴家那样的病人弄来,搞不好会出什么事,也无法体现出疗养院在控制病人的病情方面有多么厉害。至于这些伪病人,他们有些是被威胁过,已经吓破了胆子,有些则是出于谨慎,不敢随意跟不了解情况的人有所表示。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病友。盛夏在他们当中看见了南唐,南唐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在离他不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盛夏对这个人的感觉有些复杂,他不能确定叶凉透露的信息是不是真的,但似乎从接触的最开始他就不是很信任这个人。这种微妙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直觉。 盛夏沉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和他一样穿着蓝色棉袄的病人,但这个人特别瘦,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摇晃,像大病初愈似的。关键是,他走路的样子让盛夏觉得有点儿眼熟。 盛夏抬头,眼神呆滞了一下。 他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海荣有可能再也不出现。但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他见面。海荣已经瘦的完全脱了相,脸上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他冲着盛夏露出一个微笑的时候,盛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见了鬼。 海荣见没人搭理他,自己溜达过来挨着他坐下,左右看了看,悄声说:“南唐给我递消息了,今晚动手。” 叶凉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乔治王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他常年穿着白大褂,冷不丁换了身衣服,他自己都觉得不习惯。尤其看到叶凉还穿着疗养院配发的淡绿色的连身工作服,他更是不满。 “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乔治王对着镜子照照,不满的说:“一栋楼里挑不出几个正常的,非要搞什么庆祝活动。要不是为了疗养院的评分和申请经费……哦,鬼才想看一群疯子过节!” 叶凉很小心的帮他拿起外套,随口敷衍,“他们毕竟只是病人,又不是真正的疯子。像咱们楼的C320……” 乔治王流露出憎恶的表情,“C320曾经在媒体上说什么选择伴侣不考虑性别……他就是个肮脏的疯子!” 叶凉震惊的看着他。他想提醒他,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他应该知道性向问题已经被剔除在精神病的范畴之外了。但是乔治王的反应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忽然想起了乔治王曾经宣扬过的宗教信仰:凡是与生育无关的性行为都是罪恶的。 叶凉默默把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他并不是乔治王的学生,只是临时被调拨到他的手下做助手,但是在他跟着他工作的第一天,乔治王就道貌岸然的发表过一番演说,主旨是在工作中,要以严谨的态度对待学术问题…… 原来都只是说说而已吗? 叶凉不是不知道乔治王在病人当中的名声不大好,但他一直以为只是两方的人各自所处的立场决定的。要知道,即便是在正常的医院,医患关系也始终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但他现在却发现似乎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儿。 乔治王在面对盛夏这种受到陷害的病例时,不仅没有报以同情,反而满怀恶意的在旁边推波助澜,并认为他是恶魔,应该受到这样的报应——这不是一个医生该有的态度。 叶凉想起曾经发过的誓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我不容许让年龄、疾病或残疾、宗教、民族、性别、人种、政见、国籍、性取向、社会地位或任何其他因素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将给于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 听说乔治王当年也和他一样就读于波士顿医学院,那么他一定也曾经无比认真的重复过这段誓言。 他一定已经忘记了。 那么,我又做到了多少?叶凉问自己,我是否在凭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我是否因为社会地位等等因素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和职责? 盛夏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说:“你是我在这里见到过的最像医生的医生。” 叶凉忽然觉得羞愧。他一边试图做一个善良的人,对陷入困境的人有所帮助,一边又拿着疗养院的薪酬,做着助纣为虐的工作。 他不是好人,却又坏得不够彻底。这样的定位原本是他最为厌恶的,可他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存在。 海荣拢了拢袖子,低声嘟囔,“妈的,可真冷啊。” 盛夏觉得活动室的供暖已经不错了,至少比病房里要暖和。海荣觉得冷,主要还是身体太虚了。他忍不住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别提了。”海荣一脸厌恶的表情,“前院有个变态在试验啥新药,折腾的我上吐下泻的……你说这搞不好是减肥用的吧?” 盛夏没理会他的调侃,压低了声音说:“今晚我这边可能也有行动。” 海荣看着他。 盛夏与他对视,他没有任何证据指出南唐不可靠,但他又不想他吃闷亏,关键是这个闷亏吃下去会耽误大事。一旦今晚有人逃了出去,今后这里的安保设施都会加倍严格,海荣再想做点儿什么就难了。 盛夏心里没底,他拿不准海荣和南唐之间的交情到了哪一步,“你信我吗?” 海荣笑着点头,“当然信。” 盛夏试探的看着他,“那你今晚就跟我在一起,哪儿也别去。” 海荣点点头,冲着他露出一个略有些吓人的微笑。盛夏看他的神情,又有些疑心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宾客们陆续到场,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的座位是和病人们隔开的。还有一些助手模样的人簇拥在他们周围,盛夏在他们当中看到了霍东琴。霍东琴看起来挺平静,她站在人群之中悄悄冲着他做了个口型。 海荣碰了碰他的胳膊,“那个……你一伙儿的?” “咱们一伙儿的。”盛夏纠正他。霍东琴的动作挺快,他分辨了半天,觉得她说的似乎是“烟花”两个字。这是表示放烟花的时候开始行动?或者放烟花的时候会有变故发生,而他们正要利用这个机会? “等下别离开我。”盛夏嘱咐海荣。他看见南唐正坐在不远处冲着海荣使眼色。 海荣嗯了一声。 十号楼的主管医师乔治王衣冠楚楚的走了进来,一边跟相熟的学者们点头示意,一边快步走到麦克风前面,彬彬有礼的开始致辞。 其实哪里的晚会形式上都差不多。盛夏心不在焉的听着,左手无意识的摸了一下棉衣的口袋,忽然发觉口袋里有一个硬东西。盛夏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动神色的探了进去。那是一个金属制品,大概一寸多长,宽度不及他的手指,很薄…… 盛夏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把手术刀。 盛夏额头微微冒汗,脑海中顿时冒出各种猜测。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能够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又有机会靠近他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就只有一个。盛夏的目光飞快的扫过活动室,地方大,人又多,一时间竟没看见叶凉站在哪里。 盛夏的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 乔治王讲话之后,来交流学术的研究小组的负责人也上去讲了几句话。他是个中等身材的胖老头,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他的谈吐还挺有趣,可惜只有他们自己人不时发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疯子们各自发自己的呆,谁也没捧场。 接下来就是一些工作人员自己组织的节目,诗朗诵、小合唱之类的。盛夏基本没看进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也渐渐紧张起来。这期间,南唐似乎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距离海荣很近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节目。临时充当主持人的小护士似乎也因为这一场折磨人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而明显的松了口气,略有些兴奋的宣布,“现在请大家观看烟花表演。” 朝向运动场一侧的玻璃窗被打开,室内的灯光也被调暗。不少人为了看得清楚一点儿,都站了起来。离窗口较远的人也受了影响,下意识的朝着窗口凑了过去。 盛夏从两个病友的脑袋之间看过去,见运动场上影影绰绰的站着几个人在捣鼓什么。过了一会儿,空地上的人果然放起了烟花。不是那种大型活动的烟花,但是要比一般的礼花稍微大一些,高度也只比周围的几栋楼略高一些。 这地方就这么大,若是烟花太大,打的太高,楼里的人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 盛夏感觉到有人在挤他,他正要往旁边躲一躲,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盛夏扭头,发现抓着他的人是霍东琴。 第19章 新年的烟花(四) 霍东琴一言不发的拽着他往外走。盛夏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抓住了海荣。霍东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无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他们慢慢往前挤。活动室里的人虽然不多,但都靠在窗前还是显得挺拥挤的。他们几个人混在里面,动作幅度又不大,因此也并不是很显眼。 盛夏很快发现他们周围都是那一伙儿来交流学习的人。他不认识这些人,一时间也想不到霍东琴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在离他们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南唐正试图朝着他和海荣站立的方向挤过来,可惜被几个勾肩搭背的学生挡住了。盛夏隔着一堆人头默默的与南唐对视了片刻,南唐似乎想说什么,但盛夏的表情太过冷漠,这让他有些不安。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挤过去的时候,盛夏却已经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一团金色的烟花在窗外砰然炸开,细碎的光点将整个运动场都照亮了。烟花的美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瞬间拼尽全力的绽放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绚烂到了极致,却也因此给人一种惊艳且惊心的感觉。 随着烟花的消散,活动室里的灯光也毫无预兆的灭了。突然间陷入黑暗让整个活动室都躁动起来,盛夏听到不远处有男人喊,“怎么回事儿?” 霍东琴猛的拽了盛夏一把,凑在他耳边说:“衣服脱了跟他换!” 盛夏一瞬间全明白了,他一把拉住霍东琴,“我同伴呢?” 霍东琴嘀咕了一句“麻烦”,伸手拽过另外一个男人,“跟他换!都快点儿!” 这种时候当然没法子刨根问底,被做了手脚的电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亮起来。盛夏飞快脱衣穿衣,觉得当年军训急行军的时候他的动作都没这么迅速过。等他换好那男人的衣服,十指翻飞的打好领带的时候,海荣也换好了。两个人被霍东琴推着往里走,挤进了那一伙助手的中间。 充当主持人的小护士一直在安慰前排的几个病人,柔声细气的说一些打气的话。乔治王也喊了两嗓子,说楼下电工已经在恢复电路了,让大家都保持安静什么的。盛夏猜测乔治王这会儿并没把停电当回事儿,他的声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是很平静,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事实也确实如此,为了今天的活动,乔治王申请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守卫,而且他们身上还带着高压警棍。从硬件上讲,这里不仅仅是重症楼,七号楼还关押着一群穷凶极恶的重刑犯,保全设施在全国范围内也是顶级的。从人员安排上讲,今天在场的人一半儿以上都是外来的学者,没人会觉得他们能在这里闹出事儿来。其余一半儿的病人当中又有一半儿是神智正常的伪病患,他们最清楚这里的各种管理措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真正的病患只有几个,而且都是自闭向的,并不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 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电路果然恢复了。学者这边的领队站起来跟乔治王商量,“要不今天的活动就到这里吧。” 乔治王忙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人送你们出去。” 盛夏挤在人堆里,一颗心跳得飞快。一只手还无意识的紧紧攥着海荣消瘦的手腕。 活动室里的护士开始招呼病人们集合,就在这时,一个病人很突然的狂躁起来,一把抓起身前的小桌子朝着领队的吴教授砸了过去。吴教授大概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愣了一下,还是身边的助手急急忙忙的拽了他一把,才险险躲过了那张桌子——重症楼所有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但是因为今天的活动,乔治王临时找人从办公区那边搬过来几张桌椅。谁也没料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发生这种变故。 小桌子擦着吴教授的肩膀飞了过去,砰的一声砸在玻璃窗上,碎玻璃飞溅开来。活动室里顿时乱成一团。 发了狂躁症的男人又拎起了一把椅子开始乱砸。 就在这时,头顶的电灯闪了闪,又灭了。 守卫冲了进来,挥动着警棍试图制服那个发起狂躁的病人。他们身上都配着手电,刺眼的光柱在混乱的人影中闪来闪去。盛夏几乎分不清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只知道拉着他左手的人是霍东琴,而他拽着的人是海荣。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一个一个分辨几乎是不可能的。守卫们只能凭衣着先把穿着蓝色棉袄的人都集中到活动室的一端,另外几个守卫护着学者们快速往外走。而在靠窗的空地上,那个发了狂躁的病人正和三四个守卫厮打。疯子发作起来果然力大无穷,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一时间竟然制不住他。 盛夏不知道这个人是米兰这边安排的还是南唐那边安排的,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撞破了胸口,甚至不能够仔细的思考什么,只是机械的混在人群里往外走。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术交流小组要来这么多人了,人数太少的话根本不可能掩藏住两个以假乱真的人。 整个十号楼都停电了,走廊里充满了一点就炸的暴躁气息。或许是之前的烟花对病人们产生了一定的刺激,很多病人都在大喊大叫,房门也被砸的哐哐响。守卫举着手电筒在走廊里巡逻,大声呼喝,还不时的在房门上踹几脚。 护送他们下楼的守卫也被这种气氛所影响,不住的催促他们快点儿走。 盛夏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了,下楼、转弯、接着下楼。稀薄的星光从楼梯间的窗口透进来,楼梯间里人影憧憧。混乱中不时有人痛叫说被人踩了脚,领队的吴教授也很紧张,不断的催促大家动作都快一些,不要给工作人员添麻烦。 跑出十号楼,一伙儿马不停蹄的一溜小跑朝着楼后的大门跑去。大门口的警卫已经收到了通知,打开了一道小门等着他们。门外站着几个人,都是一副很焦急的样子,其中一个看见他们就快步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吴教授,出事了!十分钟之前学校打来电话,说您的一个实验室发生了意外,似乎是爆炸引起了火灾……请您马上回去看看!” 吴教授焦虑的问道:“情况怎么样?有人员伤亡吗?” “还不清楚。”那人说:“但是火势还没控制住。您看……” 吴教授迟疑了一下,转头对这人身后的一个男人说:“张院长,情况突然,我们现在……” 被称作张院长的男人忙说:“我刚才就收到消息了,正要联系你们,结果就出了这种事……咳,都是意外情况,还请吴教授在给我们做评估报告的时候……” “哪里,哪里,”谢教授打断了他的话,“疗养院的设施、人员各方面都很好。鉴于病人的特殊性,有些突发情况我完全能理解。请张院长放心,等这边的试验结束之后,我们一定会综合疗养院各方面的情况,给出一个客观公平的评估。” “那就好,那就好,”张院长忙说:“我已经安排好大巴送你们回市区。这边。”一边说一边带着吴教授等人沿着人行道往外走。 吴教授一边走一边嘱咐他,“我们的东西暂时不要动,我留下两个人继续之前的试验。我带其他人先回去处理一下,学校那边要是问题不大,我们后天回来。不管怎么说,不能丢下做了一半儿的试验。” 张院长连忙答应,“没问题,没问题。”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沿着草地中间的小路往前走。草地上错落有致的栽种了许多常青树木,在夜色里暗影憧憧,像一群不怀好意的守卫。树影之间有模糊的灯光闪动,看样子疗养院的占地面积远比盛夏预料的更大。 这是盛夏第一次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踏出重症院的大门。当他跟着一群助手钻进停在楼前的大巴时,胸口几乎要被心脏剧烈的跳动撞击的爆裂开来。他贴身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湿透,手脚也在神经质的微微发抖。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出来了。 这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张院长送走了谢教授和他的学生,心满意足的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十号楼的庆祝活动因为临时出现的一点儿小问题被迫中断,但是能得到吴教授的谅解,并且承诺给出一份令他满意的评估报告,张院长觉得之前几天辛辛苦苦的各种安排还是很有价值的。 张院长的职位其实是副院长,这就意味着有工作的时候,他这个副院长要冲在前面。但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他要谦虚的站到正院长的身后。谁让他不姓霍呢,如果他也和正院长有着一样的身份,那一切当然就不一样了。 西岭疗养院虽然只是一个半福利性质的医疗机构,但挂在疗养院名下的研究所却在学术界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这里的几个研究小组不仅研发了数种重要的疫苗,更是在攻克重大疾病方面远远走到了同行的前面。他们的研究成果也给霍氏企业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这样一个重要的机构,人员的安排当然是极其谨慎的。如果不是因为张院长的父亲曾经跟在霍老爷子身边当过三十多年的助理,他也不可能坐到副院长的位置上。因此,他虽然对霍院长的种种表现暗中不满,但是他分得清轻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安安稳稳在副院长的位置上再坐十年,然后拿着一大笔退休金去过他富足安稳的晚年生活。 张院长是在吴教授等人离开五分钟之后接到乔治王的内线电话的,乔治王像个疯子一样在电话里大喊大叫,被他呵斥了几句之后才喘着粗气汇报说:“张院长,出事了!出大事了!这里的人弄错了!” 张院长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叫人弄错了?” 乔治王神经质的尖笑了两声,“吴教授的两个学生被人打晕了,换上了病人的衣服。这帮孙子,玩的一手金蝉脱壳的好把戏……赶紧让守卫过去把他们的宿舍楼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能溜走!” 张院长心头一跳,脸色顿时变了,“怎么会出这种差错?!我刚才送吴教授回市区!他们那一伙儿都很正常,上车之后吴教授还亲自确认过了!” 乔治王几乎要吼起来,“怎么能放他们走?!” “学校出事了,吴教授的实验室爆炸了!”张院长也跟着喊了起来,“海大的校长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我能不放人吗?!” 乔治王直喘粗气,“马上联系司机,务必把这一车人扣住!” 第20章 蝴蝶兰(一) 张院长经乔治王一提醒,脑子也灵光了起来,“对,对,到时候不回来也没关系,车门一锁,车里的人就算拿着锤子也打不开门窗!”说着示意一旁的秘书,让他马上联系司机,自己安排守卫去围堵那辆大巴。 有了应对的措施,乔治王的声音也冷静了许多,“除了这两个被掉包的,还有两个病人也不见了。护士说刚乱起来的时候,有几个人一窝蜂的从活动室里跑了出去。因为停电,这些人都没跑远,守卫已经抓住了两个,其余两个人应该也还困在十号楼里,我们正在安排守卫排查。” 张院长又是一阵心急上火。这会儿他也开始后悔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办这个莫名其妙的庆祝活动啊。虽然这种富有人情味儿的活动能够刷一刷评审团的好感度,但这后果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副院长能够承担的。 嘱咐乔治王尽快安排守卫搜查,张院长心力交瘁的挂了电话。 秘书推门进来,汇报说已经接通了司机的电话,大巴刚刚开上通往市区的高速,目前已经停在了最近的一个服务站。车门没开,满车的人都扣着。吴教授等人虽然对这种安排不满,但是疗养院出了事,他们也表示能够理解。 张院长打发秘书亲自带着守卫去拦截那辆车,再三叮嘱务必要把掉包的病人押回来。刷评审团好感度的事情现在暂时不能想了,什么好感度也没有自己正坐着的这把椅子重要。他开始认真思索吴教授是否知情的可能性。 这老头跟霍家无冤无仇,目前他领导的研究小组跟霍家还有一个共同开发的项目,应该不会有意识的跑到霍家的地盘上来捣乱。张院长思来想去,觉得这老头儿很可能就是让人利用了一把。今晚的情况有些混乱,学校的实验室又出了事故,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心急火燎的赶着回去,手底下学生少了一个两个他没心思细看也正常。但疗养院这么生硬的扣着车,得罪人是肯定的了。等这件事打扫利索之后再好好托托人跟吴教授赔礼道歉吧。 张院长守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的等消息。五分钟之后,乔治王打电话说在十号楼的医生值班室门口找到了一个护士,护士处于昏迷状态。但糟糕的是,值班室的门打开了,有人顺着值班室的窗户爬出了十号楼,在楼外留下了几个杂乱脚印,脚印最终消失在了十号楼通往九号楼的拐弯处。因为重症楼的应急大门就在九号楼的后面,所以他们怀疑这两个人是在打应急大门的主意。 十五分钟之后,乔治王汇报说看守应急门的守卫被一个假冒是他的电话临时调开了,应急大门有打开过的痕迹。他们组织了守卫追出应急门,在门外的小路上发现了一个昏迷的病人,他脑袋上有伤口,暂时不能说话。初步推断,可能是两个人一起逃跑的时候起了内讧。 二十五分钟之后,张院长的秘书打来电话,说已经赶到了服务站,吴教授一伙人都等在车里。当时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大家都比较着急,所以上车的时候也没人仔细的去核对人数。再说吴教授还把几个助手留在疗养院继续跟进试验,大家都知道,因此更没人会留意人数的问题了。 张院长听到这里,整个人血压都飙上来了,“他们的人都对吗?里面有没有混进去我们的病人?!” 秘书很肯定的说:“确定过了,没有。” 张院长拿着电话,整个人都不对了,“怎么会这样……”乔治王明明说有两个人换了衣服,混进了吴教授的队伍里。 “问问司机,”张院长脑子里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半路上有没有停过车,有没有人下车!” 几分钟之后,秘书的消息再一次反馈回来,“司机说车子开到半山腰的时候,车里有几个年轻人叫唤要上厕所,他停过一次车。” 张院长瘫坐在沙发上,喉头阵阵发紧。 他觉得,他想要在这个座位上再坐十年的理想大概是实现不了了。 盛夏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部意识都凝成了一个字:跑。 冬夜的寒风在他头顶上方盘旋,拉长的尾音宛若凄厉的呼号。干枯的树枝不时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热辣辣的痕迹,有几次甚至险险的擦过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山林里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秒就因为力竭而失去意识。但长时间的囚禁在他心中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记,于是这一刻突然降临的自由就格外的令人疯狂。 盛夏甚至觉得他宁愿就这么跑死在山林里,也不愿意再被抓回去,继续守着不足十平方的牢笼做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囚徒。 不知跑了多久,盛夏觉得胳膊被人抓住。这人手劲儿极大,捏得他手腕生疼。他拽着他,强迫他慢慢减速。当他最终停下来的时候,眼前一团昏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也只剩下自己的心脏砰通砰通的跳动。若不是这个男人强硬的用一条手臂托着他的腰,他可能连站都站不住。 男人拽着他走了一段,慢慢停了下来。 盛夏的胸口像点着了一团火,每一次呼吸都有火焰烧灼着喉咙。他狼狈的喘息,静静等待眼前的黑雾散开。 几分钟之后,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盛夏看到头顶上方干枯的树枝将浅浅发着光的夜幕一层一层遮挡起来,周围林木茂密,脚下干枯的野草都赶上他小腿高了。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同样影影绰绰或粗或细的树影。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那个带着他们逃跑的男人靠着不远处的树干,低着头摆弄一个手机似的东西。他的呼吸还很平稳,显然他的身体状况要比自己和海荣好得多。 盛夏想到海荣,忽然间有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他惊悚的发现海荣不见了!他们刚刚钻进山林里的时候,海荣就跟在他身后,他记得自己脚下滑了一跤的时候还是海荣从身后扶住了他。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机械的往前跑。 盛夏惊慌的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小声喊道:“海荣?海荣?” “闭嘴!”男人凶巴巴的呵斥他,“你是怕人找不到我们吗?!” “海荣不见了!我要找到他!”盛夏在原地走了两步,试图回忆起他们是从哪一个方向跑过来的。 男人大步走了过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十分不耐烦的语气说:“你闭嘴。别发出声音!” 盛夏的腿脚还在微微发着抖,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能找到他吗?” 男人没有吭声,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这位大哥……”盛夏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不知道把海荣丢在哪里了。这样的季节,这样荒无人烟的山林,会出人命的。 男人打断了他的话,“你站在这里别动。”说完也不理会盛夏抖得站不住,把他的身体朝一边轻轻推了一把,自己快步走开。盛夏看到他的身影绕过两棵大树,很快就不见了。脚步声也像是凭空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山林里静悄悄的,隔得老远的地方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什么东西在阴险的发笑。 盛夏的头皮一阵发麻,眼睛紧盯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连眨眼都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那浓黑的树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盛夏的心脏猛然揪了起来,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术刀片,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他身边的干草丛刷拉一响,两个人连滚带爬的走了出来。 盛夏猛地松了口气,扑过去想要扶起他们。带着他们逃跑的男人从地上坐了起来,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朝着盛夏的方向推了推,“是不是他?” 盛夏摸到一个尖尖的下巴,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是他!是他!谢谢你!” 男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海荣的情况比盛夏要糟糕得多,他身上的大衣不知丢在了哪里,贴身的夹棉衬衣被树枝刮的破破烂烂的,他神志不清的靠着盛夏,喘的像个风箱。盛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鲜血的味道。 “他受伤了?”盛夏知道海荣刚从实验室回来,身体状况还不如自己。 男人没有出声,海荣却虚弱的摇了摇头,扶着一旁的树干慢慢的平复呼吸。他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救出盛夏,他只是捎带脚带出来的,属于买一赠一的性质。他心里感激盛夏,却不会对不认识的人要求更多。 盛夏紧张的扶着他,“到底哪里受伤了?”光线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因此心里更加紧张。 “耳朵被树枝刮了一下。”海荣气息微弱的安慰他,“没事。” 不管有事没事,现在也没法子处理。盛夏转头去看那个带他们逃跑的男人,他已经把那个手机似的东西收了起来,沉默的靠在树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丛林中光线本来就不好,又正值半夜,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盛夏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这男人身高与他相仿,在丛林中穿梭时动作极其敏捷,盛夏怀疑他受过某种特殊的训练。 男人察觉他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黑暗中盛夏只能看到一双机敏的眼睛,像出没在夜色里的野兽。 “咳,大哥,”盛夏客气的跟他打招呼,“你看我们……” “再等一会儿。”男人打断了他的话, 盛夏没反应过来,“啊?” “我们来早了。”男人暗暗打量他,说话的语气显得十分冷静,“接应的人还没到。” 这男人似乎并不想跟他聊天,盛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你。” “不用。”男人很干脆的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盛夏想问问他是不是米兰雇他来的,但想想这种问题这人八成是不会回答的,只好耐下心来静静等待。海荣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靠着树干歪倒下来。盛夏在他身旁蹲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彼此依偎着,面对尚未可知的未来,都有了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第21章 蝴蝶兰(二) 盛夏和海荣跑了一身的汗,一停下来很快就冷的受不了了。两个人靠在一起,心里都巴望着男人说的接应快点儿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的样子,男人手里那个手机似的东西发出叮咚一声响,男人低声说:“好了,来了。咱们走。” 难兄难弟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几分钟之后,他们看到了一辆深色的越野车。 带路的男人走过去跟驾驶座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回过身冲着盛夏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上车。”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盛夏一肚子的疑问,却什么都不能问。他扶着海荣先坐进去,正要上车的时候,被带路的男人拦住了。 “怎么?”盛夏警觉。 黑暗中,男人似乎笑了一下,“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早了?” 盛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个。 “你们俩的体力太弱,”男人离他很近,微微俯身的姿势给盛夏一种压迫感,“我本来以为你们俩的速度会拖后腿……” 盛夏对他的说法感到不满。但这男人的体力、速度,各方面确实要比他们强。即便盛夏的身体状况处在最佳状态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这男人还刚刚带着他们脱离了险境。这样一想,盛夏更说不出什么了,心里却觉得有些憋屈。 男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调侃,“不过你们挺让我意外的。” 盛夏诧异。 男人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说:“有一股拼命的劲头。我喜欢。” 此处要不要插一句谢谢?盛夏心想,可是老子到底要谢什么啊?! 男人退后一步,对司机做了个手势。 盛夏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不会跟着他们一起走。或许这也是他们交易约定好的一部分,人交出去了,交易也就结束了。 “我们还会见面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转过身飞快的消失在了密林里。 车里除了司机之外,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两个人均为男性,沉默寡言,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他们跟之前带他们逃跑的男人似乎还不是一路的。 米兰的安排比盛夏预料的还要周全。盛夏疲惫的靠着后座,倦意涌上来,浑身都酸痛了起来。然而神经还是紧紧绷着的,他想睡也睡不着。 海荣靠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谁都没出声。 车子在沉默中静静向前行驶,夜晚漫长的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天快亮的时候,车子离开公路驶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区小镇。小镇不大,粗粗看去百余户人家,车子穿过小镇,沿着新修的公路慢慢爬上了山坡,驶入一座幽静的庄园。庄园中林木茂盛,绿地宽广,每一栋别墅之间的距离都相隔很远,而且房屋周围还种了很多树,即便是在枝叶凋零的冬季,外人也很难隔着爬满绿藤的院墙窥伺院中的情形。 车子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在一道雕花铁门外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用遥控器打开了铁门,转头对后座上的两个人说:“两位先休息一下。我老板大概要晚上才能过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叫谭江,是霍先生的助理。” 谭江二十多岁的年纪,话不多,沉稳干练。盛夏有些疑惑他说的是霍先生的助理,而不是米兰的助理。他口中的霍先生,难道是指米兰的儿子? 盛夏推开车门,久违了的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然而两个人心里却都有些不安。这里就是逃亡路上的一个加油站,不知道眼下安稳的画面到底能够维持多久,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盛夏甚至有种错觉,仿佛看见他们的身体站在自由的天空下,而灵魂却仍然挣扎在疗养院污浊的空气里。 自由于他而言,仍是一个遥远的东西。 别墅里一应物品都很齐全,但看得出有段日子没住人了,窗台上没有盆栽,沙发上没有翻开一半儿的杂志,茶几上没有水杯和零食盒。每一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像售楼处展出的样板房。 唯一有烟火气的地方就是厨房和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丰盛的早餐,都仔仔细细的罩着保温罩。豆浆、小米粥、小笼包、两种口味的馅饼以及几份小菜,这原本是日常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画面,盛夏和海荣看在眼里却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四个人坐下来一起吃早饭,早餐吃到一半儿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谭江起身去接电话,几分钟之后又走了回来,把手机递给了盛夏。 盛夏疑惑的接过手机,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哽咽的问道:“是盛夏吗?” 盛夏试探的问道:“米兰阿姨?” “是我。”米兰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盛夏的眼圈霎时红了。 “都怪我,如果我跟她没有闹脾气……”米兰泣不成声。 哭声渐小,电话里换成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盛夏,我母亲有些激动,你别介意。”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音调的转折有种醇和优雅的感觉。只听这一把声音,盛夏就觉得这个男人的性格要比他更加成熟稳重。 “不会。”盛夏抽了抽鼻子,“详情我虽然不清楚,但其实……还是我连累了我妈妈。” “不要这么说。”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令人倍觉安稳,“如果所有的受害人遇到糟糕的事情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监狱这种东西了。” 盛夏苦笑。他知道男人是在宽慰他,开始他要怎么宽慰自己? “盛家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们先好好休息,晚上我会抽时间过去,到时咱们再细谈。”停顿了一下,男人说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霍东晖,米兰是我妈妈。” “谢谢霍少,”盛夏认真的道谢,“也谢谢霍夫人。” “客气话就免了吧,咱们见面再谈。”霍东晖轻笑,“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跟谭江说。” 盛夏迟疑了一下,“好的,见面谈。” 他最想问的就是泰莉的情况,但这件事电话里只怕是说不清的。盛夏只能勉强忍耐,等到见面之后再详细打听。 他把手机还给谭江,慢慢在记忆里搜寻有关霍东晖的消息。他记得去年冬天,霍东云过生日的时候,他似乎在酒会上见过霍东晖一面。当时霍东晖跟霍东云站在一起,同行的公关部部长悄声告诉盛夏,“那个人是霍东云的堂弟。” 盛夏记得霍东云的性格挺傲气,轻易不会把谁看在眼里。能在这样的场合大模大样站在他身边的人,盛夏自然好奇。他记得自己还问她一句,“这个人也在霍氏工作?” 公关部长是位四十出头的女士,熟知临海商圈里的各种八卦。她晃着手里的酒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他可未必会把霍氏看在眼里。这个人,不可小觑哟。” 盛夏心想,能让公关部长评价一句说出不可小觑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洗了澡,换了衣服,盛夏躺在久违了的软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房门敲响,海荣在门外喊,“盛夏,睡了吗?” “没有,”盛夏坐起来,“进来吧。” 海荣推门进来,视线略有些不安的在房间里扫视一圈,落回到盛夏脸上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打扰你了吗?” 盛夏摇摇头。他能感觉到海荣心里的不安,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他拍拍身边的床单,“过来躺会儿。” 海荣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他也刚洗过澡,发梢上还带着潮气。眼睛里虽然还有红丝,但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精神了许多。 盛夏拉着他躺下,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枕着,觉得不够舒服,又翻了个身,朝着海荣怀里蹭了蹭。 海荣眼里浮起笑意,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要我唱催眠曲吗?” 盛夏没搭理他的调侃,闭着眼把被子摸过来盖上,“你怎么想?” 海荣反问他,“这些人靠得住吗?” “不管靠不靠得住,咱们都没退路了。”盛夏问他,“你要回海家?” “先打听打听情况再说。” 海荣迟疑了一下,“我大概要离开一段时间。” 盛夏睁开眼看着他,“一段时间是多久?” “顺利的话,大概两三年吧。”海荣望着屋顶,目光略微有些茫然,“我没跟你说过我家的情况。我母亲是个没吃过苦的千金小姐,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一个能言善辩的穷光蛋,穷光蛋借着她的条件翻了身,又把自己青梅竹马的初恋养了起来……多老套啊是吧?我妈去世前几年过的很压抑,要不是这对狗男女气她,她应该不会那么早就过世。” 盛夏早猜到海家的情况比较狗血,这会儿听了详情也没觉得奇怪,“你弟做的事你爸爸不会一点儿不知道,但他选择了包庇你弟弟,我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海荣苦笑,“是啊,在他心里,那一对母子跟他才是一家人。我妈是他往上爬的跳板,我更什么都不是了。” “有血缘关系不代表就有做亲人的缘分。”盛夏捏着他的手指头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可在意的?” “对。”海荣凑过来在他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下,“你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他更像我的兄弟。” 盛夏莞尔,“你说要离开,是什么情况?” “我祖父当初不同意我妈的婚事,又拧不过她,就想了个办法,把资产拆分,一部分转移到英国……”海荣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爸不知道。还好他不知道。不然我现在这个样子,连一张身份证都没有,硬碰硬哪里还有活路。” “不想了。”盛夏松开他的手指,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先睡觉。” 海荣嗯了一声,闭上眼轻轻靠着盛夏。两个人像互相取暖的小兽似的依偎在一起。 盛夏莫名的有些伤感,“不管咱们在哪儿,别断了联系。” 海荣笑了笑,“那当然。” 他心里对于南唐的事还是有些疑惑的,但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问。他想要的结果从来没变,而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实现了。 第22章 蝴蝶兰(三) 霍东晖过来的时候,盛夏和海荣正在吃晚饭。 两个人昏睡了一整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谭江上楼看过他们两次,见两个人睡得昏天黑地的,也就没喊他们。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谭江把司机打发回去了,也没让保姆过来做饭,自己就着冰箱里的存货对付着做了几个菜。他跟着霍东晖六七年了,身边的人都叫他全能助理。一伙人加班晚了,他给大家做顿宵夜什么的是常事。因此厨艺还是说得过去的。对于盛夏海荣这种一直吃牢饭的人来说,那就更没得挑了。 盛夏听到门外传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时,正在喝汤。谭江用一下午的时间炖了一锅参茸鸡汤,要给两个病号补补身体。这样的季节,一碗热汤喝下肚,确实觉得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了。 谭江说了句“是我老板来了”,就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盛夏和海荣对视一眼,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不多时,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虚掩的门被推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门厅。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高大,一件深色的大衣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有型有款。 第一眼就让盛夏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压迫感。 男人从昏暗的门厅处走了进来,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像是突然间揭掉了笼罩在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令他整个人的棱角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盛夏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原来他就是上次在疗养院里远远见过一面的那个眼神冷静的青年。 霍东晖上下打量他,觉得换洗一新的盛夏看上去像样多了。虽然浅色毛衫和牛仔裤的尺码都略微偏大,但他看上去至少比较接近霍东晖曾在海报上看到过的样子了。至于他身边那一位,霍东晖淡淡瞟了他两眼,是海家那个运气不怎么样的大公子嘛,不巧的是他也认识。 海荣也认出了他,微微一怔便平静下来,眼中露出些许自嘲的神色,“霍少。” 说起来他跟霍东晖也算是点头之交,而且两个人在中学时代还做过校友。但他没想到盛夏口中那个“母亲好友的儿子”原来就是他。霍家是个大家族,嫡支旁支多的像院子里那棵老榕树的树杈一样,而且年轻一辈当中很有些能力出众的人才。在他们当中,霍东晖并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海荣没想到霍东晖能跳出来跟霍东云对着干,这一点倒是让他有些佩服霍东晖的胆气。 盛夏脑子里还在想那次在疗养院里看到霍东晖的情形,听见海荣的声音,也连忙跟他打了个招呼,“霍少。” 霍东晖点点头,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递给海荣,“这里是我让助理搜集的海家的近况,书房里有电脑,你可以先看看。” 海荣接过U盘,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快步朝楼上书房走去。谭江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泡上热茶端出来,然后很有颜色的跟着上楼去了。 “来,坐。”霍东晖朝着盛夏招招手,“我想你也很想了解盛家的情况吧?” 盛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张的指尖都在抖了。 霍东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有些同情这个小年轻。说起来盛夏大学还没毕业,还是个孩子呢。 “我先说说你母亲的情况吧,”霍东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盛河川把消息捂得很严,媒体报道的是她出了意外,失足坠楼身亡;我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这件事跟盛河川有关系。出事那天,盛河川去过泰莉的办公室,两个人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他留神打量盛夏的反应。一想到刚才出门之前米兰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多少有些担心这小孩儿受不住。 盛夏端着茶杯,表情显得很平静,“就这些?” 霍东晖放下手里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是谈话终于能够认真起来的标志, “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盛夏微微抬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他,“能跟我说说盛世集团的情况吗?” 霍东晖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这孩子比他预想的要冷静。离家之前他很怕自己会面对一个因为受了委屈而哭哭啼啼的大孩子。 “盛世集团的情况非常稳定,”霍东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说的稳定包括各个方面,甚至盛夫人身边的人都被无声无息的在公司内部消化掉了,对外没有传出一丝一毫不利的流言。”就好像泰莉的死真的只是一桩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 盛夏的表情有一霎间的空白。为了做到这个程度,盛河川到底布置了多久? 霍东晖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忍。他素来冷情,情绪很少会因为不相干的人而起波动。长在这样的人家,生离死别、阴谋算计的事情不知见过多少,早不是容易被旁人打动的年龄了。然而见面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心情竟三番两次随着盛夏的情绪走,转头想想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受了米兰的影响吧。霍东晖心想,他想起米兰提起盛夏和泰莉的时候那种眼泪汪汪的样子,顿觉头痛。 盛夏很快清醒过来,他对霍东晖说:“我母亲的后事是怎么办的?” “已经葬入盛家的陵园。”霍东晖轻声说:“与盛先生合葬。” 盛夏眼中一阵酸涩。 霍东晖在心里叹了口气,盛夏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在外面露面,搞不好还会给霍家惹事,因此也没提要去拜祭。但这份儿仔细却让霍东晖更加可怜起他来。对于盛夏接下来的打算,他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男人的成长必然伴随着创伤。 他很期待这个孩子会成长到哪一步。 盛夏沉默片刻,对他说:“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霍东晖掏出手机,滑开屏幕递到他面前。 盛夏调出键盘,手指飞快的拨出一串号码,对方很快接起,盛夏刚用英语说了句,“尼奥,是我……” 对方就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然后很是急切的一连串叽里咕噜。盛夏眉梢眼角的表情不易觉察的柔和下来,片刻之后他说了句,“我很快过去。” 霍东晖坐在沙发上,视线略有些放肆的停留在盛夏的脸上。他发现在光线的某种角度之下,盛夏的眼瞳会呈现出一种深邃迷人的夜蓝色,就像他曾在海报上看到的那样。之前他还有些疑心海报上的颜色经过了后期的处理,原来竟是天生如此。 这是霍东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打量这个人。盛夏的五官与泰莉极其相似,但是去掉了女性柔和的特质,他的外表呈现出一种更加直白,更加富有侵略性的视觉冲击力。像一尊素白的瓷器,抹去了所有的浮华釉彩,只凭着筋骨里透出的风华就足够颠倒众生。 霍东晖觉得自己受了米兰的影响,也开始有点儿喜欢他了,长得好,够冷静,还不娇气。 盛夏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霍东晖,“谢谢你。我打算……” 话未说完,就听楼梯上传来快速下楼的声音,海荣红着一双眼睛三步两步跑下楼梯。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是看看霍东晖再看看盛夏,却又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盛夏紧张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海荣深吸一口气,不太确定的望向霍东晖,“霍少,请问你有办法把我送出去吗?” 盛夏意识到他说的是去国外,去接手他的外公留给他的那一笔可以用来翻身的资产。除了这笔钱的事情,海荣似乎还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否则他的情绪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波动。他转过头看着霍东晖,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霍东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可以。” 难兄难弟一起松了口气,盛夏看着霍东晖的目光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感激。他肯对海荣伸出援手,这比帮了他还让他感动。 霍东晖显然要比他们两人都冷静,“咱们现在处境不大妙,也别耽误时间了。我让人连夜送你去武江,你从武江出境。证件已经在找人办了,大概还需要两天的时间。”盛夏的证据是早就准备好了,但海荣的出现却是个意外情况。 海荣红着眼睛道了声谢。 霍东晖转头看着盛夏,“安全起见,你们俩分开走。我让人送你去临西。你从临西绕路到栈口,从栈口出境。” 盛夏张了张口,他其实还什么都没说呢。霍东晖显然要比他预料的更加了解自己的情况。他这会儿两眼一抹黑,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自然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唯一不解的就是海荣为什么要走这么急。虽然迟早他们都要分开,但刚刚逃出牢笼就要各奔东西,盛夏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接受。 海荣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刚知道我外公去世前两年,我爸就已经在暗算他了。他忘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外公给他的……我外公、外婆、我妈妈……盛夏,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盛夏心头微恸。他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我们都要变得强大起来。”海荣说:“强大到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 海荣当晚就去了武江。 突然来临的离别让盛夏有些伤感,但他知道这样一场离别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要强大,要好好活着,还要把曾经遭受的欺辱和践踏加倍的还回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法则。唯有用仇人的鲜血去洗刷曾经遭受的凌辱,被困在名为“过去”的牢狱之中饱受煎熬的灵魂才能够真正平静下来,能够释然的放开胸怀,去面对新的生活。 也只有到了那一天,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第23章 蝴蝶兰(四) 整个白天的时间盛夏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查这半年来盛世集团放出来的消息。 盛世太子爷压力过大出现精神问题、盛夏赴北京就医、盛夏出现过激症状被送往西岭疗养院接受治疗……这就是盛夏消失半年的所有解释。前因后果都相当模糊,但是对公众而言,有这样一个解释已经足够了。说不定还有人拿这个故事来反省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看,疯了吧,现成的例子。 这个类似于大学生跳楼的故事还有一个不幸的后缀:盛夫人因为忙于工作,忽略了自己的儿子,内疚不已。精神恍惚之下出了意外,坠楼而亡。 于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就这样摇身一变,被媒体美化成了一个悲剧故事。 盛夏跳过有关自己和泰莉的那一部分消息,把盛河川的消息逐一挑出来:除了公司公关部放出来的新闻之外,还有他出席活动的报道和一些八卦消息。盛夏在这些照片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冯延。 冯延经常会出现在一些社交活动的照片上,有时站在盛河川身边,有时只是在人群中露个脸。但他一个冯家的人,生活轨迹能这么频繁的与盛河川同步,不得不说这里面隐藏的内容有点儿多,而有关盛河川性向的八卦也从侧面印证了盛夏的猜测。 盛夏从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里看到了一条去年秋天的新闻:盛河川在武汉的一个拍卖会上露面,并花费巨资拍下了一对雍正年间的青花茶叶罐。 武汉、青花、茶叶罐,这三个信息叠加起来,让盛夏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昆枚,是盛老爷子生前的好友,也是盛世集团的一个大股东。他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十几年前就离开临海,返回武汉老家去养老了。公事的事情他很少插手,但他持有的股票比例令他在董事会有很大的话语权。 原来那个时候,盛河川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谭江在楼下喊,“盛少,我们老板来了。” 盛夏关掉电脑,快步走下楼。隔着客厅宽大的玻璃窗,他看见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开进了院子,缓缓停在了台阶下。谭江走过去把车门打开,一位穿着过膝长大衣的女士下了车,朝着客厅的方向走了过来。 盛夏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有些忐忑。 米兰一进门就看见了他,三步两步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激动了起来,“盛夏,你还好吗?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动作更快一些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盛夏被她抓住手臂,心头恍惚了一下。他忽然发现米兰的香水味道与泰莉是一样的,淡淡的柠檬香,清新温暖。熟悉的味道瞬间激活了盛夏拼命压抑着的对于泰莉的思念。 盛夏的眼泪流了下来, 稍后一步进来的霍东晖看着相对痛哭的两个人,心里泛起一丝无奈的感觉。米兰虽然看上去脾气很好,但实际上她的性子很急,说话总是跟机关枪似的。怎么对别人家孩子就这么温柔呢,难道这个才是她亲生的?还有盛夏,这小孩儿不是挺冷静的么,居然也会哭?! 谭江接收到老板发出的信号,咳嗽了一声,“夫人,盛少,晚饭已经好了。” 米兰连忙松开盛夏,像是生怕动作慢了就会饿到他一样,“我们先吃饭去,等吃完饭再好好聊。” 盛夏点点头,不好意思的接过谭江递过来的纸巾擦脸。 晚饭还是谭江做的,万能助理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一桌饭菜色香味俱全,居然还炖了一锅乌鸡茯苓汤。虽然这道菜看上去就是讨好太后娘娘用的,但味道确实不错,连霍东晖都喝了两碗。 米兰又开始掉眼泪,“盛夏你知道么,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泰莉就经常给我们煲汤喝。她说她家里有一个中国厨娘,她就是因为经常喝这些汤汤水水才会长得这么水灵……” 盛夏红着眼圈点点头,“她的厨艺还不错。但她很忙,很少下厨。” 谭江听他们说起了私事,连忙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还很遗憾的看了一眼桌子上没吃完的菜。 米兰低头擦眼泪,“泰莉比我聪明,而且她受过专业的训练,能从人的表情、眼神、肢体语言判断这个人有没有说谎话。当初那个男人跟我约会的时候,泰莉就提醒我说他在骗我。可是我不相信,我认为是她在嫉妒我……” 盛夏隐约知道一些她们翻脸的情况,这跟他估计的情况差不多。霍东晖却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说的不是我老爸吧?!” 米兰摇摇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是霍白的父亲。” 盛夏糊涂了,“霍白是谁?” 霍东晖冷哼一声,“就是带着你们从山里逃出来的那个神经病。” “别这么说!”米兰呵斥他,转头对盛夏说:“这些陈年旧事我就长话短说吧。我和泰莉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翻脸的。再后来,我发现这个男人在外面不但有别的女人,还有一个两岁多的私生子……这一切都被泰莉说中了,我没脸去见她,时间越久越是没法子面对她。再后来这个男人出了意外,我就收养了霍白……” 霍东晖愣了一下,“霍白真是你收养的?” 米兰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信就滚出去!要想听就闭嘴!” 霍东晖老实的闭嘴了。他看着他急脾气的老娘抱着别人家的小孩哭的稀里哗啦,心里很不是滋味。安慰母亲的事本该由他这个儿子来做,如今却被别人抢走了……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米兰真的忽视太多。 自从他大学毕业那年知道了霍白这个人的存在,就开始跟米兰闹别扭。一开始确实是闹别扭,但闹的时间长了就真的变成了疏远。在盛夏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跟米兰打过电话了。 霍东晖开始思索当初到底是谁把霍白的身份用那么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他的?他当时太过愤怒,以至于没有留意太多的细节。现在想想,那种说法存心就是要让他误会霍白是米兰的私生子。 霍东晖陷入沉思。 哭也是极耗体力的事情,米兰哭的厉害,犯了头疼的毛病,早早就睡了。霍东晖本想好好跟她谈谈的,见她这样也只能把一肚子的话都咽回去,然而心里却闷得厉害。他站在米兰门口出了会儿神,索性上楼去找盛夏。 霍东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捏着两个酒杯,径直去了顶楼的花房。 玻璃门一推开,潮湿温暖的气息夹杂着细细甜甜的花香便扑面而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从一丛丛郁郁葱葱的植物之间透出来,有一种突然间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霍东晖绕过一丛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朝着窗口的方向走去。花房靠窗的地方摆了两个很大的台阶式花架,花架上摆着一盆盆盛开的蝴蝶兰。霍东晖以前只知道米兰喜欢蝴蝶兰,所以霍家的几处宅子都养了很多。今天听了米兰拉着盛夏叙旧,才知道米兰和泰莉这一对闺蜜都爱极了蝴蝶兰,以前盛家的花房里也养了许多新奇的品种。 盛夏大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他坐在花架旁边的藤质沙发上,静静的望着眼前盛开的花束出神,被霍东晖的脚步声惊动,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 霍东晖大大咧咧的在他旁边坐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猜你就睡不着。喝两杯?” 盛夏勾了勾嘴角,“好。” 深红色的液体倾入透明的玻璃杯,浓郁的香气在空气里悄然散开。细碎的灯光跳跃在玻璃杯上,给这寻常的物件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盛夏在过去的半年里做梦都想要看到的东西。 “谢谢。” “不,是我要谢谢你。”霍东晖迎着盛夏诧异的视线,略有些自嘲的耸了耸肩,“你是一个……嗯,机会。” 盛夏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霍东晖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仰着头出神的看着头顶上方一盆枝叶细碎的小盆栽轻声说道:“我和我母亲疏远很久了。一开始是因为一点误会,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话在他心里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但这些关系到家族声誉的闲话他能找谁去说呢?霍东云之类的堂兄堂弟是不可能真正交心的,整天跟在身边的谭江之类的又是下属,更不可能跟他说自己的私事。 然而此刻,霍东晖坐在安静的花房里,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盛开的蝴蝶兰,忽然就有了说话的兴致,“你记得霍白吧?以前曾有人跟我说,他其实是我妈跟外面的男人生的孩子。我那时候正好在叛逆期,脾气特别大,就跑去跟她吵。她也是个急脾气,气急了打了我两耳光,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 盛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这个看上去很沉稳的男人,居然还玩过这么幼稚的把戏? “再后来就真的疏远了。”霍东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听着像笑话是吧?但当时的我真是……很痛苦,总觉得我爸生前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做对不起他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没法子原谅她。” 盛夏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觉得霍东晖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怀疑自己的母亲。当然,他也有些佩服那个挑拨离间的人,真是很有手段,知道有真有假的消息最容易让人相信。 “还好出现了你这个变数,”霍东晖有些感概的跟他碰了碰杯,“其实我跟我妈性格挺像的,好面子,嘴硬。心里想要和解但是行动上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好一再的往后拖。在她打电话跟我商量你的事情之前,我们大概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了,电话也很久没打过。” 盛夏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她还好好的,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她还好好的。”霍东晖反应过来这个话题不大合适,略有些不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你们这么快就离开临海,会不会觉得赶得太辛苦?” “我留在临海没有任何意义。”盛夏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神微微有些飘忽,语气却格外冷静,“就像海荣说的,我现在连一张身份证都没有,而我的敌人却掌控着整个家族的力量。我不会做以卵击石同归于尽那种蠢事。这种死法太便宜盛河川了。我要让他用下半辈子的时间一点一点品味我们曾经受过的痛苦。” 第24章 蝴蝶兰(五) 霍东晖稍稍有些意外,盛夏从外表看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但他紧接着就想起他在疗养院里杀掉的那个医生……好吧,其实他并不了解这个人。 “吓到了?”盛夏见他沉默不语,微微带了戏谑的神色看过来,“觉得我狠毒?” “不,”霍东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盛夏莞尔,主动跟他碰了碰酒杯。 霍东晖心里隐隐的有点儿小兴奋,这是一种遇到了同类的感觉,“我在想,如果咱们两家的矫情老娘没闹翻的话,我们俩应该很小就认识了。”一想到白白软软的小肉团子追着自己叫哥哥,霍东晖心里忽然就痒了一下。盛夏长得这么好,小时候一定十分的漂亮可爱,拽着衣角求抱抱什么的…… 盛夏已经有了醉意,听到他这么说便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很任性,脾气很坏。你不会喜欢的。” 霍东晖笑了起来,“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我会当你是自己人,我这个人可护短了。”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盛夏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哪里还有什么自己人。他的爷爷和爸爸都已经过世了,一向温和有礼的小叔又突然间露出獠牙,不但咬死了他妈妈,还把自己关进那种地方…… 盛夏坐不稳,靠着沙发的靠背,竭力压抑着喉头的呜咽。他后悔当初没听泰莉的话,让冯延有机可乘,后悔自己没有早两年帮着泰莉熟悉公司的事情,反而一门心思扑在和尼奥的小生意上,非要追求什么狗屁的自我价值。 亲人都死光了,要自我价值有个屁用?! 霍东晖沉默的晃了晃酒瓶,把最后的几滴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他知道盛夏在哭,事实上他能憋到这个时候已经让他很意外了。他才多大?二十二?二十三?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哪里有这么深沉的心思,还跳着脚跟米兰吵架呢。 霍东晖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坐着,等着他借着酒意将心里的压抑统统发泄出来,然后抽泣着昏睡过去。 花房里只开着几盏小灯,昏蒙的光线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奇怪的气氛,仿佛将眼前所见的这一片景色单独的从天地之间分隔了出来,整个世界都远了,消失了,只剩下这一片盛开的繁花和身旁陷入了醉梦的青年。 霍东晖不是一个常常会审视内心的人,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心头莫名的发软。仿佛因为盛夏的哭泣,空气里都游离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伤感的因子,轻轻的牵扯着他胸口。 这样一种黏黏糊糊的心境,这样一个突然间多愁善感起来的自己,让霍东晖感到格外的陌生,甚至隐隐的有种受了惊吓的感觉。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花房的温度要比楼下要低一些,睡着的盛夏不自觉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反而流露出一副习惯性的忍耐表情。 放任他这样睡下去的话,一定会生病的。霍东晖在下楼喊谭江和自己动手之间挣扎了几秒钟。他想起刚才说的话,若是米兰和泰莉二十多年前没有闹翻,他和盛夏应该是非常熟的兄弟。他会追着自己叫哥哥,说不定受了委屈还会找自己来告状。 霍东晖放下酒杯,认命的俯身过去,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盛夏明显过低的体重让霍东晖吃了一惊,目测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五,这个身高的成年男人体重至少也该保持在七十公斤以上,可他的体重顶天也就一百斤出头的样子。 霍东晖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他以前追过一个男孩儿,那男孩个头还没有盛夏高,看上去也并不胖,但他冷不防跳到自己背上的时候,能压的他一口气换不过来。跟那个男孩儿相比,盛夏轻的像个洋娃娃。 霍东晖用后背推开花房的门,一步一步抱着他朝卧室走去。盛夏长手长脚,被他抱的大概不舒服,但他也只是小幅度的挣扎了一下,继续安安静静的睡着。他身上实在是瘦得厉害,霍东晖用手掌轻轻感受了一下那种皮包骨的感觉,心里的感觉几乎是惊悚的。他还没见过身边有谁能瘦成这样。 应该安排他做个健康检查。霍东晖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留他一天呢? 疗养院出了事,第一时间肯定会封锁消息,秘密搜捕。但这个过程不会太长,一旦他们发现跑掉的人找不回来,就会跟上级汇报,并且跟病人的家属们联系。到了那个时候,盛河川就该出手了。 霍东晖有些遗憾的放弃了把盛夏留下来的想法,决定到了栈口之后再看看情况,如果条件允许就让谭江在那边安排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盛夏的卧室门虚掩着,用脚尖一碰就推开了。霍东晖想起谭江跟他说过,盛夏在屋里的时候不喜欢关着门,他昨晚好心好意的帮他关上,结果一转身发现又被他打开了。霍东晖觉得这个习惯大概源自一种心理上的焦虑:他害怕身处封闭的环境。 霍东晖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在床上,替他脱掉鞋袜和外衣,又到洗手间拧了一条热毛巾来帮他擦脸。 盛夏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着,像是随时会被一点儿动静惊醒。 霍东晖神差鬼使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像小时候米兰对他做的那样,然后他轻声说了句,“做个好梦。” 盛夏静静躺着。霍东晖替他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还特意让房门虚掩着。 走出卧室,霍东晖却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他刚才都做了什么啊…… 还好盛夏不知道。 盛夏睡得并不安稳,被谭江的电话叫起来的时候,脑袋晕沉沉的,有平时两倍那么大。 天还没亮,没拉上窗帘的卧室里光线昏蒙蒙的。 盛夏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在花房里的情形:妖娆盛开的蝴蝶兰、灯光下仿佛发着光的红酒、霍东晖磁性的声音,以及……他弯下腰把自己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手臂的力度。就算是醉酒,他其实也是有记忆的。他记得自己多喝了几杯,没出息的哭了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然后就迷糊了,再然后…… 再然后霍东晖把自己抱回了卧室。 盛夏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霍东晖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像对待小孩子似的给了他一个晚安吻,还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做个好梦。” 这是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了吗? 还好当时他醉过去了……还好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他一定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么没出息的表现吧。 盛夏在卧室里磨蹭了半天才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米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并不是霍东晖。盛夏觉得这个声音他似乎在哪儿听到过。然后他听到米兰说:“阿白,登机前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的说:“不会忘的。” 阿白?霍白?盛夏愣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米兰又说:“小夏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一到地方记得马上联系王博士。健康检查的结果也要第一时间发给我。” 霍白连连答应,一副很乖顺的样子。 盛夏走下楼,果然看见那天晚上带着他们逃跑的男人坐在米兰的身边,脸上笑微微的,跟那天夜里拽拽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 米兰看见他下来,笑着招招手,“小夏,来,先吃饭。等下让阿白送你走。” 盛夏飞快的扫了一眼客厅和窗外的院子,没看见霍东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跟桌边的两个人打过招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霍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转头对米兰说:“气色好了许多。” 米兰露出心疼的表情,“要不是时间紧,应该好好养一养的。” 盛夏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身体底子不错。” 米兰也不再说这些废话,“阿晖找人办的证件已经提前送到栈口了。你那个朋友的证件要稍稍晚两天,不过以海家的势力……他的处境要比你安全一些。” 盛夏点点头表示明白。 “走吧。”米兰叹了口气,“如果有什么需要……” “不用。”盛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谭江就拿来一张卡,但是被盛夏拒绝了。他不需要那些,他需要的只是能够安全的离开这个地方。 霍白一直在旁边打量盛夏,见他拒绝米兰,脸上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米兰又叹了口气,“行了,走吧。” 盛夏看着她,轻声说:“如果可以,请阿姨替我去看看我妈,告诉她,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米兰点点头,眼圈微红。 盛夏没有什么行李,他跟着霍白走出房间,穿过庭院,走向霍白停在门口的那辆不起眼的二手车。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盛夏忍不住回身,他看见米兰靠在客厅的门口,谭江站在稍后一点儿的地方,一起目送他们。 盛夏的视线向上,飞快的扫了一眼顶楼的玻璃花房。玻璃墙蒙着薄薄的水雾,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大片的绿色和靠近窗口的几团明媚的红红紫紫。 盛夏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别墅的大门。 第二卷 一笑一尘缘 第25章 三年后(一) 车子刚刚驶出林荫道,霍东晖就看见不远处的别墅门口停着一辆沾满泥浆的越野车。别墅大门虚掩着,透过爬满了干枯青藤的黑色的铁艺栏杆,霍东晖看到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影在晃。 “不会是那谁又回来了吧?”霍东晖皱了皱眉,“他不是去云南了么?” 谭江早在看见那辆车的时候就猜到了来人是谁,听见自己老板发牢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霍东晖对于难得一次休假竟然会在米兰的住处遇见霍白这件事感到万分不满,“这孙子明明说他直接从云南飞走,怎么,美国的研究所把他开除了?” 谭江翻了个白眼。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就特别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学。对他来说,就算不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对比他这个独苗苗来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所以他理解不了自己老板为什么每次遇见兄弟都是一副与仇人邂逅的架势。霍白他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人脾气还不错,怎么看着也不至于讨人厌呀。 谭江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弟,霍白似乎是霍夫人收养的孩子,年龄比霍东晖要大三四岁,听说是个医生,兼职在某个植物研究所工作,专门研究濒危物种。一年里头有一半儿的时间都背着行囊窝在杳无人烟的犄角旮旯里搞研究。谭江估摸着,就是工作性质的原因这人才养成了那么一副稍显孤僻不爱搭理人的性格。 谭江见自己的老板皱着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试图转移一下话题,“也不知道夫人回来没有,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不需要!”霍东晖瞪了他一眼。 谭江缩缩脖子。霍夫人要是在这里的话,这兄弟俩还能维持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假相,一旦就这两位狭路相逢…… 谭江都不敢想。 果然,车子刚一停稳,院子里的人就朝着大门口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在虚掩的铁门上踹了一脚,看样子是想把他们拦在外面。 霍东晖下了车,一脸冷笑的看着铁门另一侧的男人,“好大的脸,谁允许你进来的?” 霍白抱着胳膊与他隔门相望,“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家吧?” “你家?”霍东晖像在听笑话,“房产证上的名字是我妈。跟你扯得着关系吗?” 霍白似乎对他这种幼稚的挑衅很不以为然,神色平淡的回了一句,“也是我妈。” 霍东晖血气冲头,但还好没有失去理智。他看看身旁神色有些尴尬的谭江,再看看院子里那些一边翻地一边看热闹的雇工,决定等没人的时候再接着跟霍白理论。他以后还要时不时来这里住几天呢,不想做太没面子的事情。 霍东晖指挥谭江把自己的行李送进去,霍白见他不吵架了,也懒得再理他,转身去安排雇工们的工作。 霍东晖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见他们把院子翻得乱糟糟的,又有点儿心烦,“你一年到头能在这里住几天?瞎折腾什么?” 霍白没搭理他。 霍东晖其实也不想跟他吵架,但是不知怎么,看见他那张傲慢的脸,他就满肚子火气。要不是这小子,霍东云也不会那么顺利就挑拨了他和米兰的关系——这也是他反感霍东云的原因。霍东云是有能力,但也疑心病重,对于任何一个他觉得会有威胁的人,他都是一边蓄意拉拢,一边不断的想出各种馊招去试探。但凡能搅和的事情,他都要插一手。 霍东晖分析了好久,觉得霍东云这种心理可以概括为:所有的霍家人都没我能干。但凡比我能干的,也必须让他没我能干。 简直就是神经病。 但气人的是,他当时脑袋一热,就真的中了这个神经病的圈套。 他对霍白的态度里或许是有些迁怒的成分,他最恨的其实是自己的愚蠢与大意。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有些东西早就定了型,想改也改不了了。 大概看他一直站在那里发愣,霍白瞟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开口解释了一句,“这是妈要我种的。我明天就走。” 霍东晖心里顿时嫉妒了。他老妈竟然跟这个货关系这么好,种个花种个草都要跟他商量着来。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其实是第二句话。 “花都没种完,你走哪儿去?” “回去上班。”霍白觉得他明知故问,皱了下眉头,“我都安排好了,具体怎么种他们都知道。你让谭江盯着点儿就行了。” 霍东晖停住脚步,迟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跟盛夏还有联系?” “当然,都住在一个城市……”霍白有些奇怪的看看他,“有事?” 霍东晖支吾了一下,“没有。” 霍白又不理他了。 霍东晖憋气的不行,一转身看见谭江举着手机跑过来,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不是说了不接电话?” 谭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盛先生打来的。” 霍白听到盛先生三个字,眉头一挑,“哪个盛先生?” 谭江小声解释,“是盛觉,负责给‘盛世集团’的珠宝公司做供货的那位。” 霍东晖没理会他们说小话,沉着脸走到客厅外面的廊檐下,压着心里的不耐烦问对面的人,“见过那老东西了?谈的怎么样?” 电话对面的男人叫盛觉,从亲缘关系上论,他和盛夏算是堂兄弟,关系比较远一些的那种堂兄弟。当年盛夏的父亲遇到车祸去世,就是这个盛觉鼓动董事会的人跳出来反对泰莉当家,还是盛夏的爷爷亲自出面才把这股风潮压下去。这个盛觉虽然跟盛夏关系比较远,但他爷爷跟盛老爷子关系很近,故而泰莉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放在近处看着又碍眼,索性远远打发到了中缅边境,负责珠宝公司的供货问题——他们一家的股份都在珠宝公司,泰莉也不怕他会在这种事情上搞鬼。 一转眼过了三年,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泰莉女王早已香消玉殒,被发配边疆的盛觉也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临海。然而权力的格局早已发生变化,“盛世”变成了盛河川只手遮天的局面,他同样找不到门路打入“盛世”的核心层。 这样一个野心与实力不相匹配,但是又有一股子闯劲儿的人,对于霍东晖来说,正是他目前最需要,也是用起来最为趁手的一颗棋子。 盛觉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但语气却很恭敬,“晖哥,这老东西狮子大开口,说事成之后要分给他一半儿的股份。” 霍东晖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迟疑,顿时有些怒了,“不可能!” 盛觉顿时松了一口气,霍东晖为什么找上他合作,他是想不明白的。但也正因为想不明白,他会担心自己并不是霍东晖唯一的人选。他好不容易才借着霍东晖的力从边境回来,可再不想回去整天出入矿区,跟一堆一堆的原石打交道了。 霍东晖知道“盛世”的这几个老股东当初都跟盛夏的爷爷交情很好,岁数大,资历又老,难免就倚老卖老起来。但想从他手里夺食,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牙口。 “这帮老东西真是越老越糊涂,真以为天底下有不要钱的烧饼?”霍东晖冷笑,“你跟他说,不同意也行。等我们找到其他帮手,他想拿这百分之七也没机会了。” 盛觉一叠声的答应,爽快的挂了电话。 霍东晖把手机扔给谭江,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谭江有些无奈,“老板,注意形象。” 霍东晖没理他,自己沉思了一会儿,对谭江说:“安排人跟着他。” 谭江连忙去打电话,几分钟之后回来汇报,“安排好了。还有,您让我提醒你一声,明天晚上有安排,您约了霍东云一起吃晚饭。” 霍东晖皱了下眉头。 谭江看出了他什么意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就很讨厌跟霍东云扯上关系,偏偏又要主动凑过去……霍东云想要插手珠宝生意,想要跟“盛世”争夺市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帮了忙,霍东云会不会领情还不好说呢。 霍东晖眼角余光瞥见谭江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么,正要说话,就见霍白走了过来,一脸诧异的问他,“你跟霍东云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霍东晖冷笑,“霍东云是死是活跟我可没关系。我不过就是做个顺水人情,捎带着从里面捞点儿好处罢了。” 霍白稀奇的看着他,“什么好处?” 霍东晖没理他。 霍白走到他面前,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用一种略有些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霍东云就是个铁公鸡转世,从他身上你捞不着好处。那么好处就只能是从‘盛世’这边捞了,就算‘盛世’的珠宝公司被拆分出来,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霍东晖无视他,转头对谭江说:“中午做水煮鱼。这破天,阴冷阴冷的。” 谭江无奈的点头,“好。” “还是说,”霍白仍然一副好奇的表情,“你这好处是替别人捞的?” 霍东晖不耐烦的斜了他一眼,“你不是研究植物的吗?什么时候改行当编剧了?脑洞开得太大了吧?” 霍白露出了然的笑容,“本来只是随便猜猜。不过看你的反应,我倒觉得好像发现了一点儿了不得的东西。” 霍东晖冷着脸摸烟盒。 “看不出你对盛夏的事情还挺上心的,”霍白继续打量他,“当初妈让你帮忙的时候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霍东晖听他提起这茬儿也心塞,更不想搭理他,“跟你没关系,一边儿玩去。” 霍白就真笑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别提多开心了,“当初找你帮忙,你非要拿架子。现在人家也没跟你开口,你又狗颠屁股的忙前忙后……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的性子这么别扭呢。” 霍东晖恼羞成怒,“你管得着么?” 霍白戏谑的看着他,“我说,你不会对人家有啥想法吧?” 霍东晖冷着脸与他对视。想想他的性格,觉得他极有可能跑去跟米兰瞎叨叨,便耐下性子勉为其难的解释,“不管当初我什么态度,后来不也帮忙了么?妈又挺喜欢他,对吧。所以他的事儿,能帮我就帮一把。他跟‘盛世’的关系咱们都知道,我这不是借着给霍东云帮忙顺手给盛河川添点儿堵么……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也不是特意为了谁。你别到处去瞎说。” 霍白笑了起来,“真没事儿的话,你不会解释这么多的。” 霍东晖的脸沉了下来,“你还有完没完?” 霍白好心情的看着他,“怎么办?我忽然开始同情你了。你大概不知道,盛夏身边追求者多着呢。他几年前跟一个学设计的学生合伙开了一家设计室,这事儿你知道吧?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创立的品牌如今已经很有规模了?” 这些霍东晖当然知道。他斜着眼睛瞟他,“你想说什么?” 霍白笑着说:“小夏如今可是商界新贵,真正的高富帅,喜欢他的人能从纽约一直排到乌拉圭去……你自求多福吧。”说完乐呵呵的起身进屋去了。 霍东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神经病!” 第26章 三年后(二) 盛夏一头冷汗的从睡梦中惊醒,胸口急促起伏,几秒钟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躺在疗养院重症楼的病房里,而是远隔半个地球之外的纽约的公寓。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盛夏疲惫的想,他被关在疗养院的半年多的时间里,并没觉得每晚的入睡是如何困难的事情,但在离开那里之后,却日日夜夜难以成眠。三年了,他离开那里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一闭眼仿佛仍能听到种种嘈杂的声音:哭嚎声、不知疲倦的拍打铁门的声音、生锈的水管滴滴答答漏水的声音…… 他的身体离开了,而灵魂却仍然禁锢在那个噩梦里。 他习惯性的失眠,尝试过各种办法,甚至还接受了长达八个月的心理治疗。后来他就不再去那个心理诊所了,因为他发现这种治疗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开始试着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工作,每天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超过十八个小时,实在累极了就闭着眼似睡非睡的迷糊一会儿。他的合伙人尼奥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机器人,调侃他说若不是他如此忘我的工作,他们的品牌绝不会这么迅速的在欧美市场打开局面。 尼奥是意大利人,七年前去比利时游学的时候与盛夏相识。那时的尼奥只是一个空有满腔抱负的设计学院的学生,盛夏也还只是一名初三学生,刚听了他老爸吹嘘的自己创业的故事,一头热血的想要做点儿什么证明自己并不比老爹的能力差。两个人坐在布鲁塞尔公园的草地上天南海北的聊了大半天,然后盛夏脑子一抽,以泰莉的名义跟尼奥拟定了一份合同,两个人合伙开了一家设计工作室,推出自己的设计品牌。他出钱,尼奥全权负责,名字就叫“SUMMER”。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走眼,尼奥确实是一块璞玉。 这个被他们闹着玩儿似的推出的时装品牌甫一出道就因其独特的风格深受时装买手和传媒的关注,两年后“SUMMER”增设女装线,并在纽约开设了首家专门店。 如今“SUMMER”作为全方位发展的时尚品牌,旗下除了高级时装和高级成衣之外,配件产品的种类涵盖了香水、配饰、内衣及家饰用品的方方面面。五个月之前,“SUMMER”在做足了准备工作之后,终于把触须伸到了国内市场,在京城和临海开设了专门店试探市场的反应。反馈的消息令人振奋,年轻一代追求生活品质的消费者们对“SUMMER”的接受和喜爱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测。 “SUMMER”传递的是一种舒适且前卫的生活理念,精致、经典、随性中蕴藏着恰如其分的优雅。它的logo是一个弯成圆环状的羽毛图案,弯曲的弧度令它看上去很像是一条波光荡漾的充满生机的河流。 这个图案还是当初泰莉从尼奥设计的n个图案中一眼选中的。事实上,盛夏当初拿出来开创局面的资金除了一小半儿是他自己攒下来的零用钱,其余的大头儿都是他从泰莉那里借来的私房钱。他还曾豪情万丈的表示等他还钱的时候,一定要付给泰莉像高利贷那么牛逼的利息。 泰莉当时的表情很是古怪,他听见她自己嘀咕,好不容易把自己洗白,结果到儿子这里又回归老本行了。 老本行是什么意思,盛夏还没来得及问。可惜,以后也没机会了。 盛夏出了会儿神,反应过来手机一直在响,而他正是被手机铃声给惊醒的。 盛夏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看了看,是他的合伙人尼奥打来的。盛夏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背着相机和素描本到处跑的阳光大男孩,自从三年前捧回一尊设计大奖的奖杯之后就越来越有化身工作狂人的苗头。尤其最近这两年,他一边叫唤自己没时间休假没时间谈恋爱,一边又恨不得把家都挪到公司来。两个老板都这么拼命,员工们更是没有谁敢偷懒了。 “尼奥?”盛夏一边接通电话,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拉开窗帘。 浅色的条纹窗帘只比薄纱稍稍厚那么一丁点儿,完全遮不住光线。很多人喜欢把这种料子当做窗帘的第二层,但对盛夏来说,他只能接受这种厚度的窗帘,完全遮挡光线的那种布料会让他心生恐惧,觉得透不过气来。 尼奥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我有没有吵到你?” “吵到了。”盛夏不客气的说:“我昨晚加班到三点才睡下。” “哦,”尼奥可没觉得抱歉,“那就好,免得你总是不吃早饭。去烤两片面包吧,我记得你的冰箱里还有我让助理给你买的火腿和奶酪。上班来的时候给我带个苹果。” 盛夏简直拿他没办法,“你大清早打电话就是为了要个苹果?你助理呢?” “她呀,”尼奥打了个哈欠,“昨晚我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女孩子家总是熬夜会长皱纹的。” “你真是个体贴的上司。”盛夏挖苦他,“说吧,到底什么事?” 尼奥懒洋洋的说:“霍白刚才来过。” 盛夏皱了皱眉,“这个时间?” “他说他刚下飞机,顺路过来看看你,还有重要的消息要跟你汇报。见你没在公司他就先走了,说要回去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来找你——你说他到底是哪个朝代穿越来的?不知道很多事情打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吗?” “你居然还知道穿越?”盛夏莞尔,“霍白常年都猫在荒郊野外,那种地方哪里有信号?他不习惯带着手机也正常。你多体谅体谅他吧。” 尼奥迟疑了一下,“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 “他说你该准备回国了。” 盛夏握着手机僵住。 尼奥似乎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不希望你回去。但这三年来你过的什么日子我也看到了。你失眠、没有私生活、没有约会、要住在最繁华的街区却又远离所有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工作……我简直数不清你的怪癖。” 盛夏低着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回去吧,”尼奥的语调难得的正经了起来,“问题总要解决的。‘SUMMER’在亚洲地区的销售额连接两个季度超过了盛世品牌,我觉得现在是个很好的时机。” “回是肯定要回的,”盛夏轻轻吁了口气,“但是……” “小夏,咱们俩都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尼奥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可以早点儿解决掉这个问题,我会替你感到高兴的。” 盛夏沉默了。 “现在的确是好时机。”霍白靠在露台的栏杆上,轻轻晃动手里的酒杯。在他身后,是这个都市璀璨无比的灯火,“‘盛世’出了乱子,难道不是你的好机会?” 盛夏沉默的接过酒杯。从他离开临海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还是会回去的,毕竟盛家的根基在那里。 “我听说‘SUMMER’发展的不错。”霍白转移了话题,“我回国的时候还有人托我带香水,就是你们刚推出的那个小黑瓶,国内现在还买不到。” 盛夏浅浅抿了一口红酒,“你刚才说‘盛世’出乱子,什么意思?” 霍白露出狡猾的神色,“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盛夏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当初刚认识的时候,霍白给他的印象是不大好接近的,但是慢慢熟悉起来之后,他发现这个人也挺开朗,爱开玩笑。只有在面对不熟悉的人时才会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架势。当然,在他们认识的最初,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运动员或者私家侦探似的家伙,原来是个牙医,还是个兼职植物学家,一年当中至少有一半儿的时间都耗在野外,专门研究那些濒临灭绝的稀奇古怪的植物。 “‘盛世’确实出了乱子,”霍白说:“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几个股东联合起来跟盛河川做对,想要逼着他放弃珠宝这一块的生意。” “这怎么可能?”盛夏吃了一惊。珠宝公司一直都是“盛世”重要的组成部分,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大概是有人卡着原料,利润太低了吧。”霍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一个学生物的,让我解释这些商业上的东西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盛世’的珠宝生意一直在亏损,而且它内部也出了问题,盛河川的手段太狠,很多人不服他。珠宝公司的事情也有可能只是他们跟盛河川明争暗斗的一个导火索。” 盛夏沉吟不语。 “我倒觉得‘盛世’被拆分也不是坏事,”霍白说:“只有拆成小块,你才好一口一口吃掉吧?要不然面对一个庞然大物,你要怎么下嘴?” “我只是感情上难以接受。”盛夏摇摇头,“拆分意味着实力被削弱。如果我爷爷还在,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霍白想了想,“我觉得盛河川搞不好会同意——跳蚤太多,狮子也会被咬得发狂的。我听说盛河川的性格不是很沉得住气,遇到麻烦的第一时间不会想要怎么解决,而是急于摆脱。所以,持续不断的骚扰他是一个很有效的法子,会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冷静,等到这些小麻烦叠加起来超过了他忍耐的那个度,他很可能会做出不够理智的决定。” 盛夏刷的转过头,一脸机警的看着他,“你听说?听谁说?” 霍白支吾了一下,“当然是行家。” 盛夏在记忆里搜索他能接触到的行家,“是阿姨吗?” 霍白摇摇头,“我妈最近这一年已经不插手公司的事情了,她说阿晖比她能干,她要是继续留在公司只会给他拖后腿。” 盛夏明白了,“是霍少。” 霍白没有否认。 盛夏轻轻叹了口气,“我欠霍家的人情到现在还没还清。霍少又帮我打听这些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 霍白想到回来之前跟霍东晖那一番别扭的谈话,脸上露出笑容,“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妈也不当你是外人。嗯,阿晖也不当你是外人。” “我明白。”他说的这些盛夏都知道,但他又怎么可能把别人为他付出的心血视为理所当然? 霍白意有所指的说:“你太见外的话,阿晖会不高兴的。” 盛夏心头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盛世’的麻烦有他的手笔?!”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霍白,心想霍东晖看上去是个挺冷静的生意人,不会脑子一热就跑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吧?对付“盛世”对他完全没好处啊。 霍白摊手,嘿嘿笑了起来,“你回去自己问他吧。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我也说不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盛夏拿起手机,迟疑了一下又放下。 如果电话打通,他要怎么问才合适?万一霍东晖这么做涉及到霍家的某些生意呢?他在脑子里把各种可能性都整理了一遍,还是决定先别急着问。他跟霍东晖还没熟到这个程度,贸贸然问起人家生意上的事情,不合适。 盛夏看到霍白眼里浮起戏谑的神色,有些无奈的笑了,“怎么你一副等着看戏的表情?” 霍白笑着转移话题,“你会回去吗?” 夜风拂起盛夏额头的碎发,他的双眼倒映着漫天星光。霍白以前觉得盛夏是个很能隐忍的人,但这一刻,他在这样一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属于男人的血性。 这样的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霍东晖的小心思也没那么可笑了——话说霍东晖真是有那种心思吗?霍白想想霍东晖沉着脸的拽样子,又有点儿不大确定了。 第27章 三年后(三) 谭江端着两杯咖啡走进会客厅,将其中一杯放在自己老板面前,另外一杯端到客人面前。咖啡浓郁的香味儿似乎冲淡了会客室里略显僵硬的气氛,客人也因他的及时出现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好劳动谭助理呢,”客人连忙起身接过咖啡杯,客气的向他道谢,“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盛先生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份内工作。”谭江笑着说:“我打听过盛先生的口味,两勺奶,两块糖。您尝尝看。” 盛觉满口道谢。他知道谭江是跟在霍东晖身边时间最长的助理,也是最得力的一个。他这样的身份,跟在霍东晖身边历练几年都是要放出去做地区负责人的。就算他现在的职务只是助理,盛觉也不敢真把他当助理使唤。 霍东晖对盛觉的客套略有些不耐烦,“刘元到底怎么说?” 盛觉听他开口,顿时危襟正坐,摆出一副汇报工作的架势,“老刘一开始死活不松口,后来就有些动摇。珠宝这一块儿他一直插不进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以后都不用再惦记了。我看他的意思,还是想在股份上再做做文章。” “百分之七,”霍东晖斩钉截铁的说:“这一点没的商量。” 盛觉看他的眼神略微妙。他知道霍东晖从两年前就开始通过第三方陆陆续续收购“盛世珠宝”的股份,并且跟珠宝公司两位持股比例最大的股东私下接触过,他怀疑霍东晖手里的股份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听他的意思,他似乎还想要提高自己的持股比例。盛觉总觉得他这种做法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玄机。不过霍东晖许给他的百分之十的份额比起他们家原来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再说霍东晖跟“盛世”打擂台,他自己是不方便露面的,以后在管理上需要用到他盛觉的地方还多着呢。 盛觉想到这一层,连忙点头说:“我明白。” 霍东晖嗯了一声,正要说话,谭江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提醒他说:“老板,时间快到了。” 盛觉知道这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连忙放下咖啡杯,一抬头却见霍东晖正看着墙上的挂钟,神色中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紧张。 盛觉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他认识霍东晖这么久,这男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镇定得很。能有什么活动或者说什么人能让他感到紧张? 霍东晖回过神来,冲着盛觉点了点头,“今天先这样。你也别着急,先晾刘元几天。下礼拜你再跟他约时间见面。” 盛觉连连答应。 谭江客气的把他送到电梯口,回来时见霍东晖仍然在会客厅里坐着。谭江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试探的问道:“老板,还去机场吗?” “当然要去。”霍东晖站起身,貌似无意的问他,“我今天看着……怎么样?” 谭江愣了一下,忙说:“很好。”自己的老板天天都是西装领带,黑的、灰的、偶尔活泼一点儿穿个暗条纹的,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差别。 霍东晖点点头,似乎对助理的这句肯定表示满意,“那就走吧。” 谭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飞机准点到达。 霍东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就看见了随着人流走出来的盛夏。他眨眨眼,忽然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看见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盛夏。 他印象里的盛夏,脸上没丁点儿血色,浑身上下瘦的没有二两肉,站在那里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他吹散了。而眼前的男人挺拔俊美,气度雍容,双眸之中光华内敛。霍东晖从他身上再看不见曾经出现过的脆弱与惶然。 霍东晖心里有些感慨,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很多人三年五年过去,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有的人不过很短时间没见面,就会让人觉得脱胎换骨一般。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完全重合不起来了。 霍东晖看着他,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新奇的感觉来。他知道盛夏这几年很拼,也知道他曾经看过心理医生,他觉得盛夏过得应该不会太好——至少没有达到普通意义上的那种好。但他在人前的样子却显得十分从容。霍东晖有些怀疑这种光鲜只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给人看的。 对于三年未见的这个人,霍东晖忽然有了寻根问底的念头。 盛夏身后跟着几个助理,正侧着头跟身边的一个外国男人说话,那男人看着要比他年长几岁,棕发蓝眼,大高个儿,两个人神情熟稔,霍东晖多看了他两眼,认出他是盛夏的那个合伙人,“SUMMER”的首席设计师尼奥帕德里克。 霍东晖很留意的打量他,觉得这个洋鬼子看着盛夏的眼光还算比较正常……熟悉亲近,却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在里面。 盛夏也看见了他,脸上露出微笑。 霍东晖看着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好久不见了,”盛夏停在他面前,侧着头打量他,“霍少还是老样子。” 霍东晖规规矩矩的跟他握握手,喉头却有点儿发紧,事先想好的那些客套话竟然一句都没有想起来。还是谭江在背后悄悄碰碰他,他才咳嗽一声,不大自然的问了句,“路上顺利吗?都累了吧?” “还好。”盛夏莞尔,转头给他介绍自己的同伴,“尼奥,我的合伙人,也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 尼奥对霍东晖可谓是闻名已久,这人是三年前救了他合伙人的大恩人,又是霍白的兄弟。在美国的时候,霍白可是时常出入他们的办公室啊,老熟人了。 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霍东晖主动拎过盛夏腿边的小皮箱,“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倒倒时差。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去公司,再顺路去‘万鑫’看一看,我给你们预留了几个位置,你们尽快选一个最满意的,然后开始装修,不是说要赶在夏天之前开张?” “万鑫国际”是霍东晖刚刚接手的产业,位于商业区黄金地段的顶级商厦,占地面积超过十八万平米,目前正在全面装修,预计两个月之后开张。其中几个最好的位置都被霍东晖捂在手心里没舍得往外放。当初“SUMMER”在临海开第一家专门店的时候,店址就是霍东晖给选的。那时候他只是个房地产商人,进军百货零售业还只是一个想法。如今,他也算有能力在盛夏面前充当一把合伙人了。 盛夏也对他的转型颇为好奇,“招商情况怎么样?” 霍东晖的神情中带着小得意,“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万鑫’号称是国际顶级时尚品牌的汇聚之地。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老品牌之外,还有三十余家首次在国内开设专柜的知名品牌店,这些旗舰店都承诺货品‘零时差’,每一季推出的新品与其在巴黎店或纽约店中展示的毫无二致。” 盛夏赞道:“不错,我们也可以保证货品零时差,完全没问题。” 尼奥听他们谈论“万鑫”,也不急着回去休息了,当即表示要先去现场看一看。霍东晖转头看着盛夏。 盛夏笑了笑,“不麻烦的话,霍少就先送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霍东晖有些无奈,难怪“SUMMER”发展那么好,领头人都这么拼命。国际航班啊,时差都不用倒一倒…… “也好。”霍东晖想了想,“先到‘万鑫’看一看,顺路解决晚饭问题,然后送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离得近,霍东晖清楚的看到了盛夏眼里的红丝。他看了看兴冲冲跟着谭江往外走的尼奥,轻声说:“不用先休息一下吗?” 盛夏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早定下来早安心。其实不累。” 霍东晖抿抿嘴角。不大高兴的转移了话题,“公寓都收拾好了,地段不错,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就能到商业街,离你们办公的地方和‘SUMMER’的两个专门店都不算很远。” “谢谢。”盛夏真诚道谢,“也谢谢米兰阿姨。” 霍东晖轻轻叹了口气,“道谢的话还是免了吧,好好养一养自己的身体。我妈现在可是一个危险的更年期妇女,脾气古怪着呢,要是让她看见你这么不爱惜身体,真不敢想她会怎么撒泼耍赖……别笑,真的可可怕了!” 盛夏眼里浮起暖意。 “还好她现在旅游去了,还没回来。”霍东晖拍拍他的肩膀,“一定记住我的嘱咐,好好休息,争取在她回来之前把自己喂胖一点儿。” “好,”盛夏笑着点头,“我争取。” 第28章 猜疑(一) 商业街两年前经过整改已经不允许走车,谭江载着霍东晖一行人走了“万鑫国际”的后街,绕路把他们送到商厦侧门外的停车场。 盛夏下了车,左右看看,心里就有些感概。临海这些年各处都在搞建设,商业街这一带虽然有些老建筑被保护起来,但街道布局仍有不少改动。霍东晖接手“万鑫国际”之后又忙着内外装修,商厦的最外层罩着大幅幕布,已有不少商家挂出了自己的宣传海报,远远看着已显峥嵘之气。 盛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霍东晖的身家,觉得这几年下来,即便霍氏的生意还不能与霍家嫡支的规模相比,但只怕霍东云之流已经难与他比肩。这样的人,也难怪当年“盛世”的公关部部长季雪会说他“不可小觑”。 霍东晖见他四处打量,便自觉的充当起向导来,给他介绍“万鑫国际”的情况,又特意将他捂在手心里的几处绝佳位置一一指点给他看。盛夏和尼奥都倾向于临街的两处位置,地方宽敞,采光条件也极佳,也便于布置橱窗。最有意思的是,与其中一处隔街相望的,正巧就是“盛世”的旗舰店。 盛夏看着盛世旗舰店熟悉无比的门脸橱窗,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不用挑了,就这个位置,我看就很好。” 霍东晖看看步行街对面装修得典雅华贵的橱窗,转头问盛夏,“就这么直接打上擂台了?” “就这样就很好,”盛夏说:“我的来意他应该很快就知道了。既然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掩饰了。” 霍东晖起初觉得他这么做有些孩子气,但细想想,又觉得他干脆坦荡,心里倒有些喜欢他这副做派。爷儿们行事本来就该如此,像盛河川似的往人家身边安插个人,背地里搞点儿见不得人的小动作,终究太过不入流。 盛夏拍板定了店面位置,尼奥自然也没意见,立刻就安排助理下去布置各项事宜。 霍东晖看他们这种做派,忍不住就笑着叹了口气,“以前还总有人说我是工作狂,我一直也还觉得自己算是勤快的,如今跟你们二位相比,我简直成了个混日子的。” 盛夏知道他开玩笑,也不多说。尼奥却一本正经的摆手,“我不是工作狂,我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夏才是工作狂,他每天至少要工作十八个小时,从来不约会,也从来不旅游,除了偶尔去听音乐会,他几乎没有业余活动。” 霍东晖的注意力不知怎么都集中在了“从来不约会”几个字上,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只觉得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感觉,有点儿心疼他苦行僧似的过日子,又好像有些欣喜。霍东晖掩饰的咳嗽两声,转头开始数落他不该不爱惜身体。 盛夏好笑的看着他。以往米兰从霍白那里打听他的起居,然后就打电话来数落他,语气都跟霍东晖差不多。该说他们果然是母子吗?他初见霍东晖时,想起三年前离别时的酒醉失态,多少有些不大自在,只不过表面上撑着,不让人看出来。这会儿听他这么说话,心里忽然就生出几分亲近的感觉,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多了。诚如他所言,若是两家的太后娘娘没闹翻,他们俩本该是最亲近的兄弟。 霍东晖见他眉眼带笑,不明所以,正要细问,就听他说:“我回来之前,米兰阿姨跟我说但凡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情都让我找你去做。我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霍东晖眼中浮起一丝笑意,“现在呢?” 盛夏摊手,“晖哥,帮帮忙呗。” 霍东晖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不是因为盛夏肯主动开口求他帮忙,而是因为眼前的青年脸上带着笑容,双眼闪亮,与记忆中阴郁憔悴的模样大相径庭。 霍东晖不是热情主动的性子,这三年来与盛夏的联系也只限于逢年过节时偶尔通个电话,相互问候几句。他知道盛夏在国外的日子过得辛苦,但他也知道盛夏不是肯轻易接受别人帮忙的人,所以他始终远远看着他,并没有过分的接近。也正因如此,盛夏三年前那副模样才会在他的记忆里被反复读取,以至于留给他的印象也越来越深刻。 而眼前的这个人让霍东晖有一种他终于活泛起来了的感觉,就像黑白画面突然间有了色彩,叫他如何不感慨? 霍东晖笑得有些无奈,“都听你叫哥了,能不帮忙么?” 盛夏请他帮忙本来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听他这么认真的回答,反而不好就这么揭过去,便从尼奥那里取过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照片来给他看,“现成的一件事儿,你给看看。我和尼奥都不知道谁是谁。” 霍东晖看了两张照片,见都是年轻俊俏的男女明星,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广告代言人?” 盛夏点头。 “SUMMER”在要在亚洲地区投放广告,这些都是广告部筛选出来的代言人,最后还是要靠盛夏和尼奥拍板决定。但他们两人对国内的情况都不了解,自然是看谁都差不多,又不耐烦为了这个事儿专门去打听娱乐圈里的八卦。 霍东晖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你们投放欧洲市场的广告就不错。”他一向留心盛夏的情况,对“SUMMER”自然也是多有关注。 盛夏还没说话,尼奥在一旁摇头,“那两位代言人虽然不错,但他们出演的片子国内并没有公映,许多国内的年轻人对他们并不熟悉。另外,我听说好多国内的产品都聘请外国模特来拍海报做代言,国内的消费者只怕都分不清这些外国面孔到底谁是谁,反而拉低了‘SUMMER’的品牌形象。不好。” 霍东晖觉得他说的有理,便接过平板电脑,很仔细的重新审视那一组照片。广告部挑选的都是国内娱乐圈里正走红的明星,一个个貌美如花,青春逼人。霍东晖一个一个看过去,有些知道底细,有些只是觉得脸熟,待翻到最后一张,又挨个往回翻。 盛夏正想打趣他是不是也都叫不出名字,就见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讥讽的笑容来,“小夏,你信不信冤家路窄这句话?” 盛夏微怔,“什么意思?” 霍东晖指着屏幕上笑容腼腆的小男生说:“你还认得他吗?” 盛夏仔细看了他两眼,觉得隐约有些眼熟,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很出名吗?” 霍东晖把屏幕上的照片放大,让他仔细看这张脸。二十余岁的美貌青年,五官毫无瑕疵。盛夏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疑惑的抬头望向霍东晖。 “我猜你就认不出他。”霍东晖摇摇头说:“三年前你跟他还做过病友呢。你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他也使了路子……” 盛夏倒吸一口凉气,“南唐?!” “就是他。”霍东晖说:“不过他现在不叫南唐了,整了容,现在改名叫陆泉了。靠着一支饮料广告出道,现在也算是炙手可热的小鲜肉一枚。” 盛夏后来也听说了那天晚上有人跟着南唐走同一个路子,结果不知怎么晕倒在疗养院的应急大门外面,又被守卫给抓了回去的事。他不确定这个被抓回去的倒霉蛋是不是叶凉之前所说的人肉脚垫。但是一想到那个被抓回去的人差一点儿就变成了他或者海荣,他就对这个人满心厌恶。想要摆脱受人摆布的命运没有错,但是被人伤害,你就有权利有理由去伤害别人了吗? 盛夏点点头,“果然冤家路窄。” 霍东晖莞尔,“我说的不止是你和他。还有这个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了前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剑眉星目,虽然没有陆泉精致,但因为年岁略长,五官轮廓又深,看上去更显阳刚俊朗之气。盛夏和尼奥之前翻看照片的时候,都对此人印象深刻。 盛夏端详片刻,点点头说:“我和尼奥也觉得他形象气质都不错。他有什么问题?” 霍东晖说:“他叫吴之轩,就是南唐……陆泉之前的那个仇人。” 盛夏愣了一下,他一向不留心这些八卦,倒是真不知这一段隐情。 霍东晖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属意此人,便说:“你要是看吴之轩合适,也没什么可顾虑,他的公众形象还是不错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南唐大概也跟你说过他的一些事儿,我后来找人查过,这两人之间纯属狗咬狗,实在说不上谁更禽兽。不过南唐棋差一招,运气不好倒是真的。” 盛夏之前听叶凉说南唐打算找人掩护自己逃跑的时候,就对他之前的事情有所猜测。这人表面看去单纯,但能不动声色就拿无冤无仇的人来当炮灰,足见其心狠。 “南唐当初要是得逞了,吴之轩的脸就毁了。”霍东晖长话短说,“所以吴之轩也就使了个狠招,干脆就让他疯了。如今南唐换了个身份卷土重来,吴之轩也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呵呵,那还真是有热闹可看了。” 盛夏没兴趣听人隐私,既然吴之轩公众形象还不错,知名度也够,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他把平面电脑递给广告部的负责人,嘱咐他说:“面试的时候记得提醒我,我亲自过去看看。要是林保罗也说行,就定他好了。” “你做事倒是干脆。”霍东晖打趣他,“不再考虑了?” “有什么可考虑,”盛夏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想要利用我当垫脚石的人又不是吴之轩。我这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敢把主意打到我和我兄弟头上,就别怪别人以牙还牙。” 霍东晖听他这意思,似乎是要冷眼旁观吴之轩跟南唐打擂台了,搞不好还会暗中扶持一下吴之轩。 这小子果然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 霍东晖摇着头闷声笑了起来。就算如此,他仍觉得盛夏的性子十分的讨人喜欢。 第29章 猜疑2(二) 看过现场,顺路吃过接风宴,盛夏安排随行助理们回酒店休息,自己则和尼奥两个人由霍东晖送回事先布置好的公寓。 有霍白这个经常两头通消息的人在,霍东晖和米兰对盛夏的作息习惯多少都知道一些。所以米兰知道盛夏要回国,特意选了自己名下一处位于繁华地段的高级公寓让霍东晖找人收拾,又安排家里一个为人可靠的老阿姨每天过来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几个人到家的时候,事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比住酒店还方便齐全。 尼奥在路上的时候还精神百倍的,进了门立刻就蔫了,留下一句“有话明天说”就拖着行李箱去了客房休息。 霍东晖知道他们累了一天,看他们安顿好了,正要告辞,就听盛夏说:“晖哥,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再坐一会儿吧,我还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霍东晖犹豫了一下,“我怕你累着,回头我妈又骂我。” 盛夏莞尔,“我身体哪有那么弱。再说在飞机上的时候也睡了一觉,能有多辛苦?” “好吧。”霍东晖指指他的行李箱,“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泡一壶茶。我记得家里有黑茶,晚上喝那个不影响睡眠。” 等盛夏放好行李出来,果然见他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果盘,正坐在客厅里等他。见他出来便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是想问问‘盛世’的情况?” 盛夏摇摇头,“晖哥,我那年走的太急,很多事到了那边才想起来。寄给阿姨的支票也被她退了回来,又一直跟我说没事。我想问问当年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给你们惹什么麻烦?” 霍东晖不觉失笑,“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不是客气。”盛夏的神色很认真,“我现在的境况……要说还有什么亲人,除了海荣之外也就是阿姨了。”他又怎么忍心再给米兰惹来麻烦? 霍东晖心头微暖,暗想这果然是个心眼实在的傻孩子。霍白还说他这几年卧薪尝胆有长进来着……或者在外人面前会显得比较干练成熟?他很自觉的把自己从“外人”这个范围里划了出去,笑着说:“并不是有意瞒着你,是真的没什么。一开始霍家那边不知道是我动的手脚,等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不能拿我怎么样了。他现在有生意跟我合作,哪里会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盛夏无意识的睁大了眼睛,之前霍家的情况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没想到三年过去,霍东晖竟然已经把自己手里的产业发展到了能与霍东云平起平坐的地步。要知道,霍东云掌管着整个霍家最好的资源,对于旁支的态度一向都是一手提携一手打压。 霍东晖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盛夏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很直率的说:“有些意外。晖哥比我想象的还要能干。” 霍东晖心里觉得受用,神情也愈见轻松,“还有什么要问的?” 盛夏想了想,“当年的事,我一直不是很清楚阿姨到底是怎么运作的。那位领队的吴教授,是阿姨的熟人?” “不止是熟人。”霍东晖说:“咱们俩的老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这个吴教授就跟她们认识,他比她们高一届,私交不错。” “那些学生呢?”盛夏一直在想那天晚上对他们视若无睹的一众学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而且他也确实很好奇,那么多的人,到底是如何保守秘密的? 霍东晖听他问起这个,越发的不在意了,“里面有两个是吴教授的儿子,剩下几个都是他亲自带的学生。你没看他那天晚上打着要留人继续试验的借口,把不交心的学生都留在疗养院里了?” 盛夏细细回忆,似乎确实有这一节。 霍东晖又说:“他们出发去疗养院之前,吴教授的团队就已经申请参加了一个国家保密的研究项目。这边的事儿一结束,这些人就直接去了对外保密的研究基地。将近一年的时间,什么风波都过去了。” 盛夏想到实施起来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行动,背地里有这么复杂的安排,心里就越发感激米兰。 “阿姨也花了不少钱吧。” 霍东晖笑而不语。 盛夏刚离开临海的时候,做梦都在想要怎么还上米兰一家的人情。后来他的支票被米兰退回来,才慢慢反应过来,太过急切的想要还掉人情,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看,也是一种忘恩负义。他能还上米兰花掉的钱,但米兰一家为他担惊受怕,日夜筹谋所耗费的心血呢?他真的可以还得清吗? 盛夏眼圈微微泛红,“阿姨的情分我一辈子铭感于心。但是让她操心不说,还花了那么多钱,我就……” 霍东晖理解他的心情,安慰他说:“你当着她的面儿可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是拍了一个古董胸针送给她?我看她就挺高兴的,出来进去的戴着,还跟我显摆了好几次。” 盛夏微微挑起嘴角。那是一个用彩色宝石嵌成蝴蝶兰形状的胸针,盛夏一见那东西就知道米兰一定会喜欢。 霍东晖又说:“你第二次寄过来的支票,我妈直接就交给我了。放心吧,那个曾经帮过你的叶大夫现在过的挺好的,我怕有人会查他的账,送去的时候直接拿的现金。他现在在广州那边生活的挺好,自己开了诊所,生意还不错。我也跟广州分公司的人都打过招呼,让他们照看他一些。还有我那个远房表姐,也痛快的收了你的谢礼。她现在带着儿子一起回了丈夫的老家,在那边已经安顿好了。至于吴教授那边的人,你跟他们没交情,就交给我妈去处理好了。” 盛夏点点头,听到叶凉和霍东琴的消息,他的心情确实不错。至于另外一种故人,比如陈柏青和乔治王之流,他不着急。有些事总要慢慢去做才能品到乐趣。 “好了,”霍东晖好笑的看着他,“还有什么要问的?” 盛夏深吸一口气,“我打算去看看我爸妈。” 霍东晖很平静的点头,“应该的。” 两人对视片刻,盛夏微微移开视线,“晖哥,我和你的交情,大概是瞒不住外人的。明天过了,大概盛世那边也就知道了。” 霍东晖懒洋洋的瞟了他一眼,“我不怕盛河川。” 盛夏听他就这么直统统的说出来,心里好笑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熨帖。而且霍东晖自信的态度也让他倍受鼓舞。这是一个值得全心信赖的盟友。 “谢谢晖哥。” 霍东晖又笑了,“行了,客气话少说几句吧。早点儿休息,明天上午我过来接你。” 盛夏本想推辞的,话到口边却又忍住。曾有一位心理医生对他说过,如果他无法主动为自己安排社交活动,可以先试试接受别人提出的邀请。可惜这两样他都没做到,没兴趣主动安排,更没兴趣接受别人的安排。 霍东晖说来接他,算不算一种邀请? “那就这么说定了。”霍东晖放下茶杯,站起身说:“你也不用特意赶时间早起,多睡会儿,养足精神,接下来有你忙的呢。” 盛夏笑着点头。 霍东晖走后,盛夏注意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海荣打过来的,估计也是算着时间打的。可惜刚才光顾着说话,手机震动也没注意。 盛夏在心里算了一下时差,按着他的号码拨了回去。海荣很快接起电话,笑着问他,“都安顿好了?” “嗯。”盛夏站在窗前,眺望着脚下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事到临头我会紧张,或者……可是都没有,我现在特别平静。” 海荣嗯了一声,说了句本该如此。 盛夏又说:“这个城市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尤其商业区这一块儿,没什么大改动。我现在也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了。” “说明你长大了。”海荣叹了口气,“只有长大的人才会想这么多。” 盛夏沉默片刻,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海荣说:“法国那边的酒庄刚签了一个大单,我安排好了就动身。” 盛夏脸上浮起笑容。算算时间,他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海荣到美国去见一个客户,顺路跟他聚了两天。 “我等着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什么要做的。”海荣想了想说:“这次回去,大概要住一段时间,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你有时间就帮我看看房子吧。” “没问题。”盛夏自然满口答应,他自己虽然不了解情况,但霍东晖就是从事地产业的,真正的行家,谁还能有他了解行情? 海荣跟他絮叨了一会儿,又感慨起来,“一想到又要回到那个地方,我心里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盛夏明白,他在动身之前也是这样坐立不安。 与其说是紧张,盛夏心想,他更愿意把它解读为兴奋。就像飞行员站在打开的机舱门口整理身上的伞包,像演员站在即将拉开的大幕后面预备登台…… 盼了这么久的大戏终于要开演了。 第30章 猜疑(三) 盛家陵园的位置在福寿山的南峰,从这里向下望去,近处是渐渐泛绿的山坡,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是一片荒地,再远处是正在开发建设的南湾海港和壮美的海天一色。离得远,听不见什么声音,但那种繁忙的景象却还是能给感觉得到。 盛夏起初觉得海港的建设破坏了这一带的原始景色,后来又觉得父母长眠此处,日复一日只是看着相同的碧海蓝天未免单调,看看尘世间的热闹也没什么不好。 盛父盛母的墓前摆着一束很新鲜的香水百合,也不知谁这么早来过。盛夏把百合挪开一点儿,把自己带来的花束摆上,拿出带来的布巾开始擦拭墓碑。陵园有专人照看,盛夏这么做也只是想尽一尽心意。 霍东晖鞠了躬就老老实实让到一旁等着他,他看着盛夏跪在那里细心的擦拭大理石碑,心里也跟着有些发酸。盛夏今年有二十五岁了,正好处于父母已经放手,但孩子还没来得及有所回报的年龄。而对盛夏来说,以后也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霍东晖不敢再看,总觉得盛夏的动作里透着一股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暮气,让人看了,心脏都微微揪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海面,心里陡然间浮起一个念头:盛夏的父亲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霍东晖打了个冷战,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但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就好像一颗小种子发了芽,飞快的在他的思绪中盘根错节起来。 从他调查到的情况来看,盛父是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而过世的。当时他们正在回城的路上,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车子直接撞上了护栏,整个车头几乎撞碎。车上四个人:司机、盛父外加两名保镖,除了司机重伤,其余三人当场死亡。司机也在被送进医院之后,因抢救不及而过世了。 那条公路车辆不多,但是经常跑大货车,所以事后的报告称司机有可能是要闪避迎面而来的货车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但不巧的是出事的路段监控探头出现故障,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份报告霍东晖也看过,车辆、人员、当时的路况似乎都没问题。 但就因为太正常,反而让他不安。 霍东晖迟疑的看着盛夏慢慢朝他走过来,不知道心里这点儿猜疑该不该选这个时候提醒他。过了一会儿,他又想,算了,等另外选一个时间吧。他刚回来,肩膀上压得事情太多了。等所有的事情都走上轨道…… 盛夏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头问他,“有烟吗?” 霍东晖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说什么,掏出烟盒递给他。 盛夏抽烟的动作看着不像生手。霍东晖一想到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是没有烟瘾的,心里忽然就疼了一下。 “晖哥,”盛夏抬头望着远处,轻声问道:“你手里有没有靠得住的人?我想查点儿事情。” “什么事?”霍东晖心里一跳,“有关阿姨的?” “不止。”盛夏迟疑了一下,“还有我父亲的事。” 霍东晖心头激跳,喉头微微发干,“你怎么想到这个?”他们这算心有灵犀吗? 盛夏面无表情的看风景,眼神幽冷,“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大概是我爸妈的魂魄还没走远吧。看见我来了,就提醒我一下。” “其实你家的事我之前也查过……”霍东晖想起他查到的那份天衣无缝的事故报告,摇摇头,“我找的人水平还不够。你别急,等霍白回来让他去查。” 盛夏点点头。霍白这个人很神秘,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牙医,还是美国一家植物研究所的挂名研究员,同时他又会花很多时间去野外搞研究。盛夏不知道他的底细,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不那么简单。很精明,也很强悍。他和尼奥曾经怀疑过霍白会不会是什么特工或者私家侦探,但猜测到底也只是猜测,他不说,盛夏也不会主动去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霍东晖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一件的去办。” 盛夏望着远处的海面,神色平静,“对我来说,要做的其实只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父母报仇。身为人子,如果知道自己的父母都为人所害还能无动于衷,那成什么了?如果依靠法律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当然最好不过,但法律这个小妖精并非全无漏洞,它往往会被一些奸诈小人钻空子。那么,他要做的事情就要更费力一些。但不管怎么说,唯有以血还血,亡者的魂魄才能真正得以安宁。 第二件事,就是从盛河川手里拿回属于他的东西。那是他的太爷爷、爷爷、又经过他父亲的手亲自交给他的东西,是盛家一脉的传承。对别人来说,盛世只是一个商业集团,但对他来说,却是几代盛家人付出的心血。它只能经由自己的双手交给另外一个人,他的后代,或者是他选中的继承人。而绝不可以是被人抢走的。 第三件事,就是他要完成自己困在精神病院里的时候发下的心愿:铲除这个恶鬼横行的罪恶之地。 盛夏之所以把它排到最后,是因为这件事必须要等到他全面掌控“盛世”之后才能做。霍东云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目标,盛夏不能冒险让他有机会有理由和盛河川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没有把话说到太细,但以霍东晖对他的了解,却完全明白他说的三件事是指什么。 “也许这些事做起来都不易,但不管怎么说,”霍东晖温声安慰他,“你都要冷静,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盛夏点点头,“我明白。” “要记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霍东晖说:“你还有帮手。” “我知道。”盛夏莞尔,“谢谢晖哥。” 霍东晖脸上浮起笑容,“知道就好。回去吧。” 盛夏点头。 盛夏一进盛家陵园,就有电话打到了盛河川的助理严桥的手机上。 严桥是盛河川从外面高薪聘请的,跟在盛河川身边的时间还不到三年。他的工作能力挺强,但是对盛家的情况不怎么了解。听到有人打电话说盛河川的侄儿去陵园拜祭,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模糊知道自己老板有个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侄儿,后来似乎是自己离开了。这几年也一直没有联系过。 像盛家这样的大家族,交情或深或浅的亲戚不知道有多少。理论上讲,盛家的子弟都是可以进出盛家的陵园进行拜祭的。严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板特别关注了这一个,还特意留了话,让下面的人一旦看见立刻汇报。 严桥拿着手机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第一时间跟老板汇报一下。盛河川不是很刁钻刻薄的老板,但他有个挺要命的毛病就是疑心病重。严桥不想让他怀疑自己对他有所隐瞒,或者翅膀硬了不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了。 严桥走到两间办公室相连的那道门前,伸手敲了两下。片刻之后,门里传出盛河川淡漠的声音,“进来。” 严桥推开门,第一眼先看见办公桌后面空着,转头时看见盛河川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一份报纸。冯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儿阴郁,像是说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话题。 这个男人一直跟在盛河川的身边,严桥自然是认识的。但他始终有点儿摸不透冯延这个人在自己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无论于私于公,冯延这个人都显得……有些模糊。从公事的角度来说,他们俩应该算是合作伙伴,但过于密切的私人交情又弱化了这种合伙人的定义。而且冯家势弱,冯氏企业在盛世面前其实是处于一种依附的地位,两者并不是互惠互利的平等的合作关系。从私人关系上讲,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情人关系。但盛河川在冯延之外还有别人,男女都有。这就让冯延的存在显得有些尴尬了。 严桥是个很合格的助理,不仅仅在工作上是盛河川的臂膀,同时也全方位照顾老板的生活。偶尔还要亲自出面去替自己老板跑腿:预定高级餐厅的贵宾席位、购买一些贵重礼品、有时候还需要他亲自送上门。他知道盛河川几乎所有的隐私,并对此守口如瓶。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冯氏企业的负责人在盛河川的生活中分量并不重。但这两个人却始终也没分开,这一点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盛河川抬起头看看他,“有事?” 严桥飞快的扫了一眼沙发对面的冯延,含蓄的说:“刚才陵园那边打电话来。” 盛河川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冯延霍然抬头,一双素来温和的眼睛竟然带着几分锐利的气息。 盛河川淡淡瞟了他一眼,转头问严桥,“是盛夏那个小王八蛋回来了?” 严桥颌首,“是。” “一个人?” “他是和霍氏地产的霍东晖一起去的。” 盛河川冷笑了一下,“他倒是很会找帮手。而且也会找时机。这是听说盛世的董事们不安稳,也急着回来想咬我一口了。” 冯延眨眨眼,眼里的亮光慢慢黯淡下去。 盛河川拿起手边一个尺把高的素白瓷瓶细细摩挲,良久之后,低声笑了起来,“来得好。来得好。你说是不是?嗯?我猜你也一定想他了。” 严桥飞快的扫了一眼冯延,却见他低垂着头,对盛河川的话置若罔闻,就好像这几句话本来也不是说给他听一样。 严桥不知怎么,莫名的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怪,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老板,”严桥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道:“您看怎么回话合适?” 盛河川摇摇头,“随他去。” 冯延抬头看了他一眼。 盛河川脸上带着笑,但眼神却极冷,“真以为卖几件衣服,骗几个外国人的大奖就能跟我打擂台?幼稚。” 严桥提醒他,“霍少……” “随他去。”盛河川把瓷瓶立在膝上,一只手无意识的在那润白如玉的釉面上轻轻抚摸,“不就是霍家的旁支?等我料理了霍东云再收拾他。” 第31章 SUMMER(一) “万鑫国际”的装修进度比盛夏预料的要快一些。商场本身的基础设施没有大变动,各家旗舰店品牌方面都有要求,用的都是各自的装修队伍。“SUMMER”用的是霍东晖的人,之前第一家旗舰店的装修也是同一伙儿给做的,盛夏特意去实地考察过,对他们的水平还是很满意的。 商店这边忙着装修,地区经理乔伊则紧锣密鼓的带着一群人展开宣传,到了代言人面试的当天,打电话把盛夏和尼奥也一起叫了过去。盛夏本来不打算去,后来想起这些候选人里面还藏着一对小冤家,好奇心顿时被挑起,跟着一起去了。 因为路上堵车,盛夏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照片已经拍完了。“SUMMER”的御用摄影师,一周前刚从国外赶过来的林保罗和地区经理乔伊头碰头,对着一桌子的照片叽叽喳喳,旁边一群助理都凑在一起看热闹。两个人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每次凑到一起都要吵的不可开交,跟两个小孩儿似的。 看见盛夏和尼奥进来,乔伊把两张照片拍出来,气咻咻的说:“我支持左边的,老混蛋支持右边的。” 盛夏一看,心说他娘滴好巧,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左边照片上的男模穿着“SUMMER”最新季的长衬衫,赤着双腿蜷缩在一张华丽的沙发上,面孔精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右边照片上的男模背靠窗台站着,身上穿着颜色明快的t恤和中裤,微黑的肤色给人一种阳光明朗的感觉。他的五官要比左边的模特更加立体,整体感觉也要成熟一些。 左边是整容之后重新出道的南唐,现在的艺名叫陆泉,水灵灵的小鲜肉一枚;右边的是他的老仇人吴之轩,刚拿了最佳新人奖,据说正在朝着实力派的方向发展。 盛夏看了看两张照片,都不用细想,伸手在吴之轩的照片上点了点,“他。” 尼奥来回比较了一下,也指了指吴之轩,“我也选他。” 乔伊,“……” 林保罗哈哈笑了起来,“就说么,老子的眼光怎么可能会出问题?这个模特的整体气质跟咱们在国外市场的代言人比较接近,有那种感觉……”他想了想,艰难的从自己会说的中文里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霸王?” 盛夏忍笑,“是想说他更自信吗?” 林保罗一拍手,“对,就是这个词。” 尼奥也随声附和,又指着陆泉的照片说:“这个东方娃娃太嫩了。”虽然五官确实漂亮,但也因为太过漂亮,反而不及吴之轩有独属于他个人的鲜明的特点。 乔伊摊手,“我还是觉得这两个人放在一起,这个更亮眼。” 林保罗在一边摇头,“只有亮眼哪里够?” 盛夏心想,这话没错,只有亮眼哪里够,他也只是表面上嫩罢了,内里的心计可比他和海荣两个人加起来都要深得多。亏他还一直同情南唐,现在才知道他在跟吴之轩过招的时候也使了不少阴招,甚至还把人家的堂妹骗出来下药,差一点儿就被一伙儿流氓给侮辱了。 还有疗养院出事那晚,在应急门外被人抓回去的病友。那个人后来再没有消息,霍东晖说他找人查过,但是没有查到这个人的任何信息。以盛夏对那里的了解,他觉得那个人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在饱受各种折磨之后。 每每想到那样的下场差一点儿就落在他或者海荣的头上,盛夏就觉得不寒而栗。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潜伏在盟友面具之下的敌人。 “英俊、自信、充满阳刚气,”林保罗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迷人的小伙子。我能把他拍的更迷人。” 盛夏和尼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无视掉开始抽风的艺术家。 盛夏走到办公室门口,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悄悄往外看。他们刚才是从摄影棚的员工通道进来的,并没有跟这些人打照面。此时此刻,所有的候选人都还等在外面,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跟自己的助理低声聊天。盛夏一眼就看见了南唐,哦,现在要叫他陆泉了。 还是巴掌大的一张脸,眼睛变大了,鼻梁更直了,下巴的轮廓似乎也更精巧了。另外他还染了不一样的发色,看过去确实和以前的南唐大不相同。盛夏不知道吴之轩能否认得出这个人,但若是没有霍东晖之前的提醒,短时间内,他不会把这个人跟南唐联系在一起。 盛夏揣度他的用意,只是想在这个圈子里吃一碗熟悉的饭?还是对吴之轩这个老仇人有什么想法? 不管怎么说,只要别惹到他这里,盛夏暂时还没想拿他怎么样。 从摄影棚出来,盛夏又绕路去了一趟盛世大厦。他把车停在路边,透过车窗远远的打量这幢雄伟的灰色建筑,最后把目光投向顶楼。楼层太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墙壁和窗户都被夕阳染成了耀眼的金红色。 他爸爸、妈妈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都曾经安置在那一层。盛夏还记得站在窗前俯瞰大半个城市时,心里会激荡着怎样一种豪迈的感觉。那种豪迈的感觉里至始至终都伴随着对于风险的忐忑和难以言说的压力,但这些却被以前的自己刻意的忽视了。 那时的他,还觉得盛世集团是一头不可动摇的庞然巨兽,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去努力,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掌控它;那时的他,坚信他的父母会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那时的年轻岁月给他一种错觉,仿佛平和的日子是凝固的,每一天都大同小异,他每天上学、跟着泰莉上班下班、学着处理公务、偶尔吵几句嘴……他觉得每一天都在以完美的模式复制刚刚过去的前一天,并且永远也不会偏离这条轨道。 盛夏心想,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将盛夏从沉思中拽了出来。 电话是霍东晖打来的,盛夏一接起就听到他的声音很平静的问道:“还有多久到家?姜姨炖了鸡汤,马上就要上桌了。” 盛夏眨了眨眼,脑子里还有一点儿没完全清醒过来的迷糊,“啊?” “盛夏?小夏?”男人的声音有些疑惑,“在听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质感,像是突然间就破开了笼罩在他周围的那一层黏腻昏蒙的外壳,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烟火红尘的世界里。 盛夏轻轻舒了口气,“在听。” 霍东晖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在哪里?是累了吗?用不用我过去接你?” “不用。”盛夏把车窗落下,暮春夜晚沁凉的空气扑进来,驱散了车厢里混浊的烟味儿,“我这就回去了。”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大概一刻钟。” 霍东晖说:“注意安全。” 盛夏挂了电话,看看车窗外面迤逦亮起的路灯光,和灯光下往来穿梭的车流,明明还是一样的景色,却仿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似乎,心情也没有那么阴郁了。 盛夏回到家,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的香气。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新闻节目,但客厅里并没有人。盛夏转头看看,霍东晖的皮鞋还放在门口,人应该还在。 盛夏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厨房门口,见霍东晖正弯着腰从微波炉里往外端盘子,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去洗手,马上开饭。” 盛夏看他端菜的动作还挺熟练,有些稀奇,“你做的?” 霍东晖弯了弯嘴角,“姜姨做的,我看见你的车子开过来,就过来把菜热一下。” 盛夏扫了一眼阳台的方向,这个人是一直站在那里等他? “去洗手。”霍东晖端着盘子从他旁边走过去,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 盘子里是一道清炒芦笋,热过一遍,颜色没那么好看了,但味道闻起来还是很香。 盛夏赶紧去洗手,出来的时候饭菜都已经摆好了。霍东晖先盛了一小碗鸡汤放到他面前,“先暖暖胃。” 一碗汤下肚,盛夏果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霍东晖看着他眯起眼睛,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他认识盛夏开始,他就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倒是罕有这样随意轻松的神色。 “笑什么?”盛夏觉得霍东晖笑得不大像是好意。 “没什么。”霍东晖往旁边扫了一眼,看见放在沙发上的文件夹,顿时找到了新话题,“这是我让谭江整理出来的,你有空看看吧。” 盛夏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过去。 “你走后不是让我给那个姓叶的大夫和我堂姐送了一笔钱,”霍东晖说:“姓叶的大夫拿到你的钱之后,怕惹人怀疑,又在疗养院勉强忍了两个月。后来好像是实验室出了什么事故,跟他一起工作的人怕担责任,把什么事儿都推到他身上,他就借着这个机会辞职了。” 盛夏点点头,这倒是个聪明人。 “这人走了,总要有人补上去,我就安排了一个自己人。” “疗养院不是你堂哥的产业吗?”盛夏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他不是应该跟霍东云交好才对吗?毕竟他们都是霍家子弟,生息相关,荣辱与共,就算支脉已经从根上分开,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字。 霍东晖笑而不答。 盛夏三口两口拨拉完碗里的饭菜,就拿起文件夹,一份一份的翻看里面的东西。有试验报告的复印件,也有一些人签了名,印了手印的证明文件,甚至还有两个u盘。 霍东晖说:“以霍家的势力,大概能压得下去,对霍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要搞臭疗养院的名声,这些东西基本是够用了。” 一旦疗养院的内幕被曝光,霍东云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像陈柏青乔治王之流,没了靠山还有什么难对付的?依霍东晖对他堂哥的了解,霍东云百分之百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这些主管医师或者研究小组的负责人头上,让这几只替罪羊来代替霍家承担公众的怒火。 反正他不是学医的,要说看不懂下属递上来的医学报告,被人蒙蔽了也是说得通的。如果他再沉痛的向媒体道个歉啥的,说不定大家就真信了。 “不要轻举妄动。”霍东晖提醒他,“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跟我通个气。千万别小看了霍东云。” 盛夏点头,“我知道。” 像霍东云这个级别的老狐狸,哪有那么好对付。不过能顺利卸掉他的一支臂膀的话,对霍东晖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唯一遗憾的就是时机未到。盛夏还没有夺回他的盛世,而对霍东晖来说,仅仅和霍东云平起平坐还不够。 他们都需要不断的壮大自己的力量, 第32章 SUMMER(二) 这一年的夏天,临海商圈最大的新闻莫过于时尚品牌“SUMMER”的强势登陆。 临海是一个发达的沿海城市,仅仅一个“万鑫国际”就汇聚了多家国际顶级品牌。在商业街上从东到西走一圈,各大品牌风格各异的展示橱窗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在这样一个开放性的环境里,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境外品牌,根本溅不起这么大的水花。 与其说“SUMMER”宣传推广工作做的到位,还不如说这个品牌背后隐含的八卦信息太引人关注。几年前盛家传出的有关盛夏的消息就很是让人议论了一阵子,还一度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后来时间久了,这些消息也就慢慢被盛河川压了下去。不想几年过去,这位太子爷竟然又卷土重来,看样子还要跟“盛世”打擂台。这要说里面没点儿什么隐情,谁信呐。 盛夏对这些传言并不是很在意,早在回来之前,不,早在他离开临海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种情况了。普通老百姓把这些大家族的内斗当故事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生意人则从两虎相争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如果可以有选择,盛夏真的不想选择对“盛世”有伤害的方式来对付盛河川,盛河川是敌人,但盛世却是属于盛夏自己的东西。 霍东晖猜到他在烦恼什么,开始旁敲侧击的给他出主意,“就算你得了病,到底也没有跟盛家脱离关系,你的股份总还在吧?” 盛夏摇头,“盛河川不会那么傻。”他猜测当初盛河川在控制了自己之后,肯定逼着泰莉签过一些文件,把盛父留给妻儿的东西都归拢到了他自己的手里。否则光凭他一肚子的坏水,不可能收服董事会的那些老狐狸。 霍东晖摇摇头,“手段不见得高明,主要还是心够黑,没下限。而且他很会选时机。”盛夏当时还是个傻小孩儿就不用说了,估计泰莉对盛河川也是只是有所防备,并没想着要怎么对付他。以她的精明,盛河川身边不可能没安排人,但这个人极有可能很早就背叛了泰莉,站到了盛河川的阵营里。 霍东晖暗暗琢磨要怎么查一查这个人的身份。 盛夏极轻的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他不懂事。如果那时……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说话的功夫,车子已经驶进了拍卖行的停车场。 盛夏今天是被霍东晖强拉出来看热闹的,在生意场上混,以前的人脉总要一点一点拾起来。就算不打算买什么,多见见人也是好的。其实他们俩对于收藏的兴趣都不是很大,霍东晖喜欢的是冷兵器、汽车、游艇这一类的东西,而对盛夏来说,收藏这种爱好实在太烧钱了,不是他能玩得起的。他现在可是穷人,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要留着对付盛河川,根本就没有余钱。 盛夏叹气,“混的这个悲催哟。” “你不要想太多,”霍东晖一边停车一边安慰他,“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做,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盛夏笑了笑,没吭声。 霍东晖看出他神色中的敷衍,笑着说:“我这么说不只是安慰你,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样想。前天中午带着谭江去见客户的时候遇见了段家的老幺,就是那个外号叫‘段小姐’的段钊。他跟我打听你的情况呢,说他爷爷、他爸、他叔……都在家里夸你,简直把他对比成了一个智障。他说要改天拜访你,向你取取经。” 这话倒不是霍东晖编出来宽他的心的,像他们这种人家,虽然从外表看着光鲜亮丽,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风险也不小,股市大跌的时候,多少人家一夕之间万贯家财化为乌有,因投资失败而导致轻生的新闻更是年年都有。因此,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投资失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谁都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一旦败了,便一败涂地,再没有了卷土重来的能力与勇气。 无论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环境,拥有强大信念的人总是会令人心生敬意。所以,盛夏摆出了要跟盛河川打擂台的姿态,,固然有人嘲笑他不自量力,但更多人却是欣赏他不肯服输的精神。 即便败了又如何?他也才二十五岁。 年轻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盛夏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露出笑容,“好吧,我努力做得更好。” 霍东晖看着他变得明亮起来的神色,心里轻声说了一句,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比我所见的任何人都要好。 两个人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刚走到大厅门口,就见走廊的另一端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瘦高身材,眼神阴郁。看见盛夏的时候,神色微微一怔,两道浓眉登时皱了起来。 盛夏停住脚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真是好巧啊,盛先生。” 盛河川冷淡的看他一眼,视线移到一旁,在霍东晖的脸上扫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冷笑,“霍家的大腿没那么好抱的。” 盛夏笑着说:“我不需要抱霍家的大腿。我自己就是一条大腿。即便不算我爸妈的股份,我也是‘盛世’最大的股东。对吧,盛先生?” 盛河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小孩子家记性不好。你妈已经把你们的股份都转给我了。” 盛夏心说果然如此,脸上却适度的露出几分怒色,“就算我当时在养病,但我毕竟已经成年了,我妈未经我同意就做这样的事是否合法?再说,转让股份的收入呢?出入账的证明呢?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总不会一分钱不收白白转给你吧?!你以为你有多大脸?!” 盛河川冷笑,“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盛夏气愤的看着他,“我要咨询律师,要告你商业欺诈!要跟你打官司!” 盛河川冷着脸往里走,“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儿吧。就凭你那个卖衣服的小杂货店就想跟我斗?别做梦了。” 盛夏在他背后怒道:“穿鞋的怕光脚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咱们等着瞧!” 盛河川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不好,正好是拍卖厅的入口,有不少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如果这些话被人传出去,再让媒体知道,还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他虽然不在意别人的几句议论,但这些闲话传的多了,对“盛世”的名声总会有些影响。 另外,当初他虽然掐着泰莉的七寸跟他签下这一纸合同,但这里面并不是全无漏洞。不查还好,真要查下去的话,只怕要出大问题。 严桥能感觉到盛河川的心情变得不大安稳,从盛夏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暗想原来这个人就是传闻中得了精神病的太子爷,果然生的一表人才。尤其那双眼睛,像浸着水光似的,格外的漂亮。严桥觉得他看上去不像哪里有什么不正常的样子。而且他身边的人是霍东晖,这个人可是精明的厉害,如果盛夏是个废人,不能给他带来丁点儿的好处,他会出来进去的跟着盛夏,还摆出一副全力维护的姿态? 不得不说,严桥虽然有点儿想岔了,但是只怕有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严桥暗中打量盛河川和盛夏的反应,不知不觉就想的有点儿多。这一想多,心里就开始不踏实。他向来自诩是个人才。良禽尚知择木而栖,他绝不希望自己爬上的一条漏水的大船。 严桥决定好好查一查盛家的隐情。 霍东晖拉着盛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真想追究股份的事?” 盛夏失笑,“文件一旦签了字,就算生效了,要想追究其不合法,哪有那么容易?”泰莉已经亡故,他要怎么证明她当时神智并不清醒,或者是受逼迫才不得不签下自己的名字?就算当时真有目击证人,这些人不是盛河川的心腹,也必然早已被盛河川清理掉了。 霍东晖不明白了,“那你刚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盛夏斜了他一眼,“有人跟我说,盛河川这个人心理素质不好,遇到麻烦的时候不想着解决,反而会想要避开。而且若是一直有小麻烦不断的骚扰他,他就会方寸大乱,甚至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霍东晖眼中浮起笑意。 盛夏握了一下拳,恶狠狠的说:“我就是要他心神不定,要他方寸大乱,让他以为我盯着股份的事情,并且在想方设法的证明他得到的股份不合法。” “那你真实的目的呢?” 盛夏微微侧身,修长的手指在他的钻石袖扣上轻轻一弹,嘴里轻描淡写的说:“我要盛世珠宝。” 霍东晖心头一跳,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手指轻轻弹上来的力度。 “我知道你在里面做了不少事。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盛夏斜了他一眼,眼底含着浅笑,说出来的话却透着狠辣,“我要让他主动把珠宝公司交给我。” 第33章 SUMMER(三) 严桥的车刚刚停在星海大厦的台阶下,就有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请问是严先生吗?盛先生已经先到一步,请您跟我来。” 严桥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小弟,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心想初次见面,这位侄少爷倒是挺客气。 星海大厦属于比较老牌的奢侈场所,除了商场电影院之外,还有几家小有名气的中西餐厅。严桥跟着盛河川应酬的时候也来过几次,知道大概这里是什么价位。盛夏把请客吃饭的地点定在这里,看样子是想要拉拢他,可他毕竟是盛河川的助理,也算是他的亲信,这位侄少爷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原本那天在拍卖行见了一面之后,严桥就想着要好好查一查盛河川和盛夏这对叔侄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是安排下去的人还没把消息反馈回来,他就接到了盛夏亲自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共进午餐。 严桥对于盛夏的邀请还是很好奇的。以这对叔侄之间的恩怨纠葛来说,盛夏找他的目的还真不好说,因为可能性实在太多,严桥反而猜不透他的真实目的。 工作人员将他带到包厢门口,严桥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盛夏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指间还拈着半支烟。听见动静,他回过身,脸上露出微笑。 “严助理,”盛夏主动伸手与他相握,“多谢赏脸。” “盛少客气。”严桥近距离打量他,暗暗纳闷盛河川虽然跟他是亲叔侄,外貌风度上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他之前看过盛夏父亲的照片,跟盛河川也不怎么相像,盛夏父子这一脉外貌都很英俊,盛河川从外表上讲要普通得多。果然母系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吗? 盛夏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家湘菜馆的主厨就是湖南人,祖居长沙,在当地也是颇有名气。严助理尝尝看口味正不正宗。” 严桥心里轻轻的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是湖南人,但他没想到盛夏做事会这么细。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是可以肯定的了,就是不知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严桥从他手里接过菜单,嘴里客气的说:“盛少款待,严某受宠若惊。” 盛夏看着他略显方正的脸,不自觉的把严桥的调查报告又在脑子里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这人在进“盛世”之前曾有过两段工作经历,工作能力确实不错,也负责,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性格不够圆滑,做事有点儿一根筋。盛河川不是一个很能听人劝的主子,身边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管家丁浩成,那可是个舌灿莲花的人物,心思多且心眼极小。严桥对上丁浩成,那简直是分分钟被秒掉的节奏。 盛夏觉得这样一个人跟在盛河川身边委实有些可惜了。这样的人才不放出去独当一面,非要压在手底下跑腿打杂,这盛河川到底是怎么想的? 盛夏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摇了摇头,“我猜,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吧?” 严桥放下菜单,很认真的回视他,“不瞒盛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先点菜,”盛夏嘴边笑容加深,“咱们一边吃一边谈。刚好等菜还有一段时间呢。” 严桥心不在焉的点了几个菜,等着盛夏开口谈正事。 盛夏也不吊着他,开门见山的说:“我请严助理出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我身边缺一个助理;第二,我想请严助理帮忙给盛河川递几句话。” 严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墙角挖的也太直白,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盛夏见他这反应,就有点儿想笑,“我找人打听过你,你这人能力行,性格方面……你自己也知道。你跟着盛河川不合适,他那个人上岁数了,怕麻烦,喜安逸,且最喜欢听别人说奉承话。你跟着他时间越长越不会受重视。” 严桥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瓷杯里橙色的茶汤,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我这性格不讨人喜欢,换了盛少也是一样。” “喜欢听赞美的话,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会矫情的跟你说我就爱听别人骂我。”盛夏笑着说:“但是你说的话做的事,我不赞同的时候会直接告诉你,我还会告诉你要怎么说怎么做会更有效果。而不是当面夸你是个实干派,背后对人说这小子不会做人,要不是看他能干点儿活,早就把他踢走了。” 严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忽然间五味陈杂。 盛夏也不出声,静静等着他反应自己的话。 服务员敲门,推着送餐车走了进来,色香味俱全的各式佳肴摆上了餐桌。盛夏主动替严桥倒了一杯猕猴桃汁——这也是调查报告上说的,严桥不抽烟不喝酒,除了鲜果汁,几乎不碰饮料。 严桥看着水晶杯里散发着淡淡果香的绿色液体,眼神又有些复杂。他虽然知道盛夏摆出这样一番做派是因为有事找到他头上,但心里仍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儿来。 他跟在盛河川的身边快三年了,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重视。这当然不是说盛河川给他的待遇不好,相反,他给严桥的薪水是很高的。但也仅此而已。严桥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架高精度的工作机器,只要上足了油充足了电,就应该按照预定的程序往死里工作。 而站在严桥的立场上,明知道自己性格不讨喜,也就不指望能跟自己的领导交心,来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人家付钱,他尽心尽责的办事,只求对得起自己拿到手的薪水也就够了。他没想到盛夏会在他面前挂上这么一根诱惑人心的大萝卜。 这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严桥强作镇定的提问,“我能不能问一下,盛少原来的助理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在盛夏的预料之中。盛夏坦然说道:“我原来的助理叫韩云,现在全权负责北美市场的运作。” 严桥心头一跳,暗想这人放权倒真是痛快。 盛夏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个月之内,你给我答复。” 严桥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勉强,“我会考虑的。这是第一件事。请问第二件事是什么?”不问清楚的话,他根本吃不下饭。 盛夏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笑得像一只小狐狸,“委托你在盛河川耳朵边说几句话。” 严桥沉思。不管以后跳不跳槽,他到底还是有下限的。不会做出一边拿着盛河川的薪水一边给自己老板使坏这种事。 盛夏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心里暗暗点了点头,“我说你听,如果觉得勉强,你可以拒绝的。” 严桥反问他,“这两件事是分开的?” “是分开的。”盛夏肯定的说:“这第二件事就是一桩单独的买卖。我请你递话,你想要什么自己提。” 严桥想了想,摇了摇头,“几句话的事儿。您说,我听着就是。”要是真拿了盛夏的好处,在盛河川那边他可就说不清了。他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 虽然面前这人什么都没答应他,但盛夏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他是真心看好严桥这个人。这年头想找个性子笃实又有能力的人才多不容易。严桥真要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他反而不敢放心招揽他了。 同一时间,霍东晖也正在招待客人。 不请自来的客人。 霍东晖把茶杯亲自捧到客人面前,很是客气的介绍说:“今年的春茶,朋友亲自炒制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是我喝着觉得还不错。堂哥也尝尝。” 霍东云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笑,眼神里却透着审视,“你认识的人倒是很杂,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霍东晖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霍东云一直都是这个德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要是每句话都细细琢磨的话,能把自己累死。 “堂哥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霍东晖一边琢磨他的来意,一边客气的寒暄,“要是我没在,岂不是白跑一趟?你的几个助理也太大意了。” 霍东云笑得十分随意,“哪里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办完事儿,顺路过来看看你罢了。” 霍东晖嘴上道谢,心里却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霍东云会做顺路看看谁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儿?就算会做,也不会针对霍东晖。霍东晖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弟,是死是活他哪里会放在心上? “最近挺忙?”霍东云眨巴着跟霍东晖颇为肖似的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听人说你现在忙着给盛家的小少爷当导游?有没有这回事儿?” “堂哥消息落后了。”霍东晖心知肚明霍东云不是想问这个,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他打太极,“盛夏在我那里要了个店面,这都马上要开张了。” 霍东云眉尖微挑,“你跟他很熟?” 从外表上看,他跟霍东晖都是大高个,但他因为年岁略长的缘故,轮廓看着更深,也更有威严。不像霍东晖,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风流倜傥。 霍东云在等着他做进一步的解释,但霍东晖显然没有这个意思。霍东云看了他一会儿,神色略微有些不快,“阿晖,盛家就是一池浑水。” 霍东晖笑了起来,“堂哥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不打算跟盛世珠宝抢市场了?” “那不一样。”霍东云觉得他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皱眉,“我是在跟盛世集团抢市场。是正经生意。”盛夏算什么?一个被他自己的亲叔叔耍的团团转的毛头小子。在国外卖了几件衣裳,拿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奖项,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巴巴的跑回来跟他叔叔打擂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霍东晖笑笑,“都是正经生意。”眼前这位还不知道盛夏也在琢磨盛世珠宝,并且已经开始布局,还站在一边等着霍东晖替他冲锋陷阵呢——从最初掐住盛世珠宝的原材料,到后来暗中收购盛世珠宝的股份,除了有几次借着霍东云的面子拉上关系,都是霍东晖在出钱出力。霍东云竟然也觉得理所当然,好像霍东晖就应该替他卖命跑腿。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或者,霍东云已经习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先把自己放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无论霍东晖能做到哪个程度,只要盛世珠宝受损对霍东云来说就是好事儿,顺便还可以削减霍东晖自身的实力。 “盛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霍东云跟他打了一会儿太极,心里略不耐烦。 霍东晖说:“盛河川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放弃珠宝生意了。” 他对盛河川的性格分析的还是比较准确的。盛河川这个人心高气傲,但他从小就身体不好,一直被他父亲娇养着,也从来没人敢拿麻烦事让他操心。尤其他身边还有一个管家式的生活助理丁浩成,更是把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打理的妥妥帖帖。可是如今他摇身一变,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盛公子变成了大财团的老总,想继续过原来那种舒服清闲的生活哪里可能?像盛世这样的大企业,哪一天没有百八十件大事小事要找他拿主意?偏偏他又是个多疑的性子,对谁都不肯放权。事情越压越多,他的忍耐力崩盘只是迟早的事儿。 霍东晖不是小瞧盛河川,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搞破坏、干缺德事儿,害起人来的确是一把好手,但要论起做生意管理公司,别说盛夏的双亲,就算跟盛夏比他也是比不了的。 盛夏识人,且会用人。尼奥这个天才设计师就不用多说了。单说他的助理韩云,当初被他收在身边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谁都以为他给自己找这么个助理就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结果怎么样,他这边被盛河川关进精神病院,音信全无。那边韩云就霸气全开,不但全权接手了盛夏的全部工作,还跟着尼奥一起,把“SUMMER”从一个小有名气的设计工作室运作成了一个成熟的时尚品牌。 要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霍东晖还没见过谁做的比盛夏更好了。 这样一个人,因为年轻轻信,一招失手输给了自己的亲叔叔,无非是因为感情上有所牵绊。一旦抛开这一层顾虑,光明正大的斗起来,盛河川哪里是盛夏的对手?霍东晖现在担心的也无非是盛河川再使什么黑招。这个人做事完全没有下限,没人能猜到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所以霍东晖不但暗中在盛夏身边安排了保镖,还另外安排了人手盯着盛河川的动静。 霍东云脸上微微露出自得的神色,“霍氏的珠宝公司,这个季度的盈利已经超过了盛世。” 霍东晖忙说:“恭喜堂哥。” 霍东云笑得很是谦虚,“多亏了你。” 霍东晖也跟着笑,“堂哥客气。” “我那里有瓶好酒,改天请你来品品。”霍东云想了想又说:“我还是那句话,‘盛世’的事儿挺麻烦,你没事儿别往里头瞎掺和。” 霍东晖笑得谦和,“谢谢堂哥提醒。” 第34章 声东击西(一) 严桥一回公司就直接去见盛河川。以后怎么样虽然谁也说不好,但他现在毕竟还是盛河川的助理,而且他也不觉得跟盛夏一起吃饭的事情能瞒得过盛河川。与其等着别人添油加醋的告诉他,还不如自己去说。 盛河川也刚吃完午饭,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喝茶,膝上放着那个很少离手的白瓷美人瓶,一副正在想心事的样子。冯延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比比划划不知在干什么,面前放的一杯茶已经凉了,似乎没有动过。 看见严桥进来,两个人一起抬头,盛河川脸上就露出了三分不悦,“舍得回来了?” 严桥微微皱了一下眉,他出门之前自然是报备过的,盛河川当时的原话是:“既然他请你,你就去吧,看看他有什么要说。”这才两个小时不到,怎么又不高兴起来了?该说当领导的人,心思都难猜吗? 严桥规规矩矩的点头,“回来了。” 盛河川对自己这位助理的品行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听他说盛夏请他共进午餐的时候,他心里确实不在意。但是经过自己的生活助理丁浩成的提醒,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盛夏为什么不请丁浩成吃饭?为什么单单请了严桥? 这样一想,盛河川心里就没那么舒服了。 盛河川面无表情的问他,“都说什么了?” 严桥处事的手腕是不够圆滑,但别人的眼色还是会看的,盛河川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已经被嫌弃了。 严桥面上平静,心里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盛少跟我打听原来跟着他母亲的那几位助理都去了哪里。” 盛河川正摩挲着白瓷美人瓶的手停顿了一下。 严桥进入盛世的时候,盛河川已经坐稳了江山,之前的那位铁娘子,严桥有所耳闻,但并没有见过真人。但从他初步掌握的线索就能够猜得出这里面的隐情只怕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惊心。他不敢多想,也不好轻易下什么结论,只盼着暗中去打听的人能及时的把他需要的消息反馈回来。 “没别的了?”盛河川把花瓶放到一边,从桌上摸过烟盒,低着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盛夏会关心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并不担心严桥会说什么。严桥虽说是他的助理,但他毕竟来的晚,这些事他压根就不知道。 严桥知道盛夏要招揽他当助理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盛河川不是一个开明大度的领导。他只要提了这个话头,即便表面上盛河川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暗地里,他肯定会渐渐的疏远严桥,而严桥在工作上的权限也会进一步的收缩。 严桥迟疑了一霎,吞吞吐吐的说:“他说要追查股份转让的事情,问我知不知情。” 盛河川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吗?! “没别的了?”盛河川狐疑的看了一眼严桥,“没问公司的事?” “没有了。”严桥镇定的与他对视。虽然对盛河川的态度已经有所准备,但真的被怀疑了,他仍感到有些失落,有一种被这叔侄俩合起手来耍了一道的感觉。盛夏很可能当初提出邀请的时候就猜到盛河川会假装大方的让他去。但只要他去了,盛河川必然会对他产生怀疑。而且随时时间流逝,这种怀疑只会渐渐加剧。 冯延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眉头微微皱了皱,“他真的会查?” 盛河川眯着眼吐出烟气,心里略感棘手。盛夏这人还是有些小精明的,当初是因为大意才让他们钻了空子。盛河川瞟了一眼冯延那张略显平淡的脸,心里对盛夏智商的评分又往下调了一个档次。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真要追究的话也是个挺麻烦的事儿,尤其他跟霍东晖还来往密切。 盛河川思忖了一会儿,抬头问严桥,“你怎么看?” 严桥斟酌着说:“我觉得他是存心要跟咱们做对,不管他查的事情有没有根据,有没有结果,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坏处。但是对咱们来说,却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意思。” 盛河川何尝不知道,但是盛夏已经摆出了要掐架的架势,难道他不接招?那盛夏会不会得寸进尺,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盛河川又问他,“依你说该怎么做?” 严桥装模作样的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初次见面,我对盛少的性格也不够了解。但是眼下的情况……我觉得最好能有人出面,两边做一下调解。” “不好!”盛河川一口否决,“他要是狮子大开口,反而不好收场。” 旁听了半天热闹的冯延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那就继续谈判。只要肯谈,就有谈妥的希望,他就不会在外面乱说话。” 盛河川沉思片刻,又扫了一眼严桥。 严桥心说终于来了。他咳嗽了一声,略有些为难的说:“股份的事情我不知情,不好说什么。但‘盛世’家大业大,真要放下身段跟个穷光蛋撕架,怎么看都是咱们吃亏。我觉得,还是要以安抚为上。” 这就是他答应盛夏会传给盛河川的那句话。尽管严桥暂时还猜不透这里边的用意,但他直觉盛夏的目标并不是盛河川所担忧的股份。 这个盛夏似乎要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 严桥想到盛夏那个负责北美市场的前助理,忽然有些心乱。 盛河川也有些心乱,他把半支烟按熄在了烟缸里,“一动不如一静。先看看再说。” 冯延垂下眼眸,视线扫过盛河川手中的白瓷瓶,又飞快的移开。他知道如今的盛夏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一团和气的大少爷了,他变得精明,且有攻击性。冯延甚至不能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见面只是迟早的事。冯延心想,真见了面,那个人又会怎么看他? 时间就在盛河川有意的拖延中不紧不慢的走到了“SUMMER”新店开张的那一天。 盛河川站在盛世旗舰店的办公室窗口,望着街道对面极其醒目的大幅海报和海报下面排着队等待入场抢购的年轻男女,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不可理解了。 “为什么会排队?”这是盛河川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们的商品定价不比我们低多少,而且南江街不是还有一家专卖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年轻跑到这里排队?” 严桥站在他身后,听他语气不善,便很小心的解释说:“他们的设计师刚拿了设计大奖,时装周上的表现也十分亮眼,媒体对他们的评价很高。” 盛河川哼了一声。盛夏把店开到他对面来,明晃晃就是来打脸的。最可气的是,还真打着了。同样都是走高端路线,盛世的旗舰店门前清净,对面却排着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桥补充说:“他们很少有价格优惠,新店开张的头三天有折扣,价格因素也会吸引一部分顾客。” 盛河川心想一定是因为打折。 严桥停顿了一下,又小心的说了一句,“他们店所有的货品号称零时差,新品国内国外的专门店同时上架。” 盛河川心想花样倒是不少。他瞟了一眼严桥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烦的问道,“还有什么要说?” 严桥略无奈,“有明星助阵。” 这一条又是盛河川完全无法理解的。他看着对面海报上拗出各种古怪造型的青年男女,喃喃反问,“现在年轻人就喜欢这样的?” 严桥笑了一下,没吭声。 对面的年轻人堆里突然爆出一股声浪,原本排的挺整齐的队伍也有些乱了。严桥凑到窗前看了看,“好像是代言他们品牌的明星到了。” 盛河川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作为盛世的负责人,他自然知道盛世连接两个季度的销售额都不如“SUMMER”。但是从他的角度来看,又不觉得“盛世”有哪里不如两个半大孩子闹着玩儿似的摆弄起来的品牌。 他只顾着将两个品牌放在一起比较,却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两个品牌针对的客户群体是不一样的,消费意识和表现形式自然也不一样。而且富有的年轻一代的消费者拥有比他们的父辈更加旺盛的消费意识,也更愿意尝试新鲜的东西。这种差异本来是很正常的,但盛河川这会儿被“SUMMER”营造出来的氛围给刺激到了,自己的思路也跟着走进了死胡同。严桥估计他还得烦恼一阵子才能转过这个弯来。 同一时间,与之相对的“SUMMER”专门店二楼办公室的玻璃墙后面,盛夏也正在打量街道对面曾经属于他的盛世旗舰店。 盛世的排场永远像一个低调的贵妇,气质雍容,落落大方。那里汇聚了盛家祖孙几代的心血,曾经是属于他的所有物,现在却攥在一个下三滥的强盗手里。盛夏低着头看着脚下一边排队一边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心里暗暗盘算“SUMMER”下一步的走向。 电话铃响起,盛夏看着屏幕上男人英俊的侧脸,紧绷的表情不自觉的缓和,“晖哥。” 霍东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笑音,“在忙?” “没什么让我忙的,”盛夏看着街道对面熟悉的建筑,恶狠狠的说:“我闲着,在想对付盛河川的坏主意。” 霍东晖笑了起来,“想出来了?” “还没。”盛夏实话实话,“跟不要脸的人比谁更没下限,我不擅长。” 霍东晖哈哈大笑。 盛夏跟他闲聊几句,心情倒是开朗了许多,“放心吧,晖哥。我不会脑子一热就干什么傻事儿的。” “我知道,”霍东晖说:“我是告诉你一声,我妈要回来了。” 盛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米兰了,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心里很高兴,“什么时候?” “说是明天一早到。”霍东晖说:“她在电话里说她这次回来是因为老姐妹家里的孩子要订婚。还说要带着你一起去,让你多认识认识几个人,免得做起生意来没个帮手。” 盛夏心头微暖,“等她回来,我请她吃饭。” “吃饭就算了,”霍东晖笑着说:“你请她去你店里逛逛就好了。” “没问题,”盛夏说:“刚好请阿姨给提点儿意见。” 两个人聊了几句,霍东晖又说:“刚才忘了跟你说,要订婚的人你也认识,就是段钊。” 几年没见,盛夏对段家几个孩子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但段家的家风还是比较清正的,几位公子的人品也都不错,倒是值得结交。 盛夏说:“好。” 霍东晖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盛夏这个人特别有主意,有点儿担心自己老妈自作主张会不会惹他不快。如今看来,倒是他自己想多了。 “还有一件事,”霍东晖想了想,“段家请客,盛河川肯定会到场。你要有心理准备。” 盛夏微怔,在他的印象中盛家与段家并没有过深的交往。盛河川为什么会搭上这条线? “我听段钊的意思,”霍东晖迟疑了一下,强调说:“我是听说,好像是盛河川和段钊小姑姑走得比较近。” 盛夏对段家的女眷不熟,但盛河川男女不忌他是知道的。想想以前那些曾在盛河川身边出现过的男男女女,再想想混的像个跟班似的冯家大少爷冯延,盛夏暗暗希望那位段小姐别犯糊涂,或者这个消息压根就是空穴来风。 第35章 声东击西(二) 米兰没让两个孩子去接机,自己下了飞机直接去了郊外的温泉酒店,等彻底休息好了才不急不忙的回了市区。 或许是不用再操心公事的缘故,米兰的气色非常好,而且在穿衣打扮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拘泥于华贵古板的办公装,开始试着尝试更加舒适也更加女性化的装扮,明艳的色彩和时髦优雅的剪裁令她看起来要比几年前的模样更显年轻。 见到盛夏,米兰立刻拿出自己在佛罗伦萨买的“SUMMER”小黑瓶香水展示给他看,“这一瓶已经快用完了。阿晖说现在这里也能买到?” “其实也并不能完全保证。”盛夏有些心虚的解释,“我们承诺所有货品零时差,但是数量上毕竟还是有限制的,补货也是需要时间的。” 米兰不满,“又打擦边球哄弄消费者。” “这叫饥饿营销。”霍东晖在一边看热闹,见缝插针的替盛夏辩解,“要是都跟菜市场的大萝卜似的就不值钱了。” 米兰懒得理他,直接把命令下给盛夏,“等补了货记得给我留几瓶。我还要送人呢。” 盛夏自然满口答应。 “晚上你们俩跟我一起去段家,”米兰略有些踌躇的看看盛夏,“小夏,我之前也不知道盛河川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勾搭上了段家的姑娘……” 盛夏失笑,“没事的,临海就这么大,总有碰面的时候。我也没必要特意避着他。” “对,”米兰点头,“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我们。”她看看时间,“我现在要去见造型师,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两个大男人一起露出为难的表情。 米兰顿时泄气,“好吧,你们自己回去换衣服,到时间来接我好了。” 盛夏等她走后问霍东晖,“段家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就见过几次。”霍东晖想了想说:“说姑娘其实不合适,但她一直没结婚,像我妈这个年龄的人就还叫她姑娘。其实她都快四十了,也算是老姑娘了吧。她以前好像有过一个未婚夫,病了好些年,两年前过世了。”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盛河川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夏暗想,或者她只是看年龄身家,觉得双方的条件相当? 那冯延呢?他跟了盛河川那么久,他又怎么办? 盛夏忽然有些出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冯延这个人了,甚至他的五官在他的记忆里都有些模糊。那种被算计被欺骗的愤怒也已经不知何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必然会在对盛河川下手之前先拿他来试刀,但心里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波动。他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做不出那种一笑泯恩仇的傻事——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是冯延欠他的债,就该他亲自来还。 段家的订婚宴就开在段家的主宅。说起来这个位置距离盛家也不远,但两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盛夏又比段钊低了一届,故而没什么私交。但彼此都是知道的。 这一次段家订婚宴的主角就是段家的小公子段钊,女方是段钊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很普通的华裔女孩儿,家里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父母都是医生,女孩上面还有一个在中学教书的哥哥——听起来就像时下流行的言情小说,《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 因为想到这个梗,盛夏跟着米兰走进段家大院,远远看见站在客厅门口迎客的段钊和准新娘的时候,盛夏没忍住,低着头笑了起来。 米兰在跟朋友寒暄,霍东晖则莫名其妙,“怎么了?” 盛夏正想跟他说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另外一伙人。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容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霍东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盛河川带着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一身浅色的西装,脸上带着笑,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看上去居然也不显得老。走在他身边的是一位三十余岁的美女,眉眼与段钊略有些相似,这大概就是段钊的那位小姑姑了。盛夏远远看了两眼,觉得这女人脸上一团精明,应该不是好哄弄的人。 盛河川在这种场合一般都会带着生活助理丁浩成。这个人盛夏当然也是认识的,他年龄跟盛河川差不多,矮胖,笑起来像弥勒佛似的,实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盛河川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筹谋。盛夏以前也不喜欢他,现在想想,果然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丁浩成身边还跟着一个熟人,冯延。盛夏看见他的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他,他记忆中的冯延笑容温暖干净,是一个让人看了会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忽然明亮起来的人。但眼前这个男人,衣饰考究,仪态从容,隐隐已有了上位者的威严。他的嘴角也带着十分适宜的微笑,但是那种温暖明亮的感觉,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抹掉了。 盛夏心想,他印象中的那个笑起来让人觉得春暖花开的青年,或许从来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吧。 霍东晖见他一直在看冯延,心里略略有些泛酸,“还惦记呢?” 盛夏被他的语气逗笑,“惦记倒不至于,只是觉得这人变化太大。”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霍东晖冷冷的瞟了一眼庭院另一侧面容沉静的男人,心想这人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家里原本是他叔叔当家……”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盛夏,“怎么叔叔跟侄儿之间有这么多问题?” 盛夏莞尔,“哪有很多?你也才见了两个。” 霍东晖心想两个就够够的了。 “他家本来是他叔叔当家,”霍东晖重拾话题,耐心的抹黑盛夏曾经感兴趣的男人,“二叔自己还有很出息的儿子,冯延要是明着跟他们争当然是争不过。他跟你结识,估计也是想利用你,结果盛河川注意到你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投其所好,许给他一些好处,他就屁颠屁颠的扑过去啃骨头,高高兴兴的把你……包括他自己,一起打包卖了。” 盛夏听的哭笑不得。 “我估计你没空打听他的消息,干脆我一起说了好了。”霍东晖又说:“他前脚把你送进圈套,后脚就爬上了盛河川的床,把盛河川哄得挺开心,心甘情愿的开始帮他整治冯家。” 盛夏没有正正经经谈过恋爱,但他毕竟不傻,霍东晖对他的态度怎样他心里不是没有过猜疑。但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两个人又都忙得很,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只好含糊着假装不知道。 盛夏看着霍东晖眼底含酸的神情,忽然就不大想继续假装下去了。 霍东晖没有注意到盛夏神色的变化,还在尽职尽责的抹黑冯延,“过程我就不说了,反正盛河川能使出什么手段来你也不是猜不到。现在的结果就是他家的老爷子过世了,堂叔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堂叔自己也是元气大伤。他无心恋战,干脆带着一家老小移民去了澳洲。冯家现在可是冯延的天下呢。” 盛夏摇摇头,“是他的天下又有什么用?你看他自己都快变成盛河川的跟班了。” 霍东晖稍稍纠结了一下,不知道应该高兴他的措辞,还是应该懊恼他还在关注这个姓冯的男人。 盛夏瞟了一眼走在前面正跟女伴儿聊天的米兰,压低了声音说:“晖哥,注意下形象。” “什么?”霍东晖没反应过来。他的形象怎么了? 盛夏抿嘴一笑,“吃醋的样子很难看。” 霍东晖一怔,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喀喇一声裂开了一条小缝,有湿湿暖暖的微风顺着缝隙钻了进去,飞快的萦绕一周,又顺着他焦渴的喉咙轻轻的吁了出来。 他明白。霍东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什么都明白。 盛夏使了坏,便笑微微的转过头去打量段家的宾客。一转头视线却与冯延对了个正着,冯延已经看了他一会儿,却也没料到盛夏会突然回头,一时也有些怔住。 盛夏像是没认出他来,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两秒钟,然后漠然的移开。 冯延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握了起来,心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随即便转为茫然。 他不记得我了?他想,盛夏竟然不记得我了?! 丁浩成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嗨,想什么呢,段小姐在跟你说话。” 冯延懵然回头,“什么?” 段颖微微皱了一下秀气的眉,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是故意不接她的话,他是在故意落自己的面子。 “我说,”段颖微微一笑,“没想到冯先生跟河川的关系这么好。”竟然好到连赴宴都要同进同出的程度。 冯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话。他知道段颖是段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自幼受宠,性格也难免会高傲一点儿。他知道这女人除了一大笔嫁妆之外,手里还有段家不少的股份。他还知道,盛河川正在考虑跟这个女人结婚的事情——婚姻家庭对这人来说本来是无所谓的东西,但若是能带来大笔的好处,这就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盛河川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考虑的依据都是他能够得到的好处。冯延麻木的想,盛河川要结婚了,有老婆了,以后他是不是不用再天天跑到“盛世”去陪着他共进午餐,不用再白天黑夜的等他的电话…… 见他没有回答,段颖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对盛河川的条件感到满意,自然会找人打听他的情况,身家、性格、为人处世以及身边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其他的那些明星模特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倒是这个冯延有些麻烦。长得其貌不扬的,年纪也不小了,却在盛河川身边一呆就是好几年,可见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这个人,留不得。 第36章 声东击西(三) 米兰带着两个孩子见了几个老朋友,就丢下他们自己去找人聊天了。 霍东晖对这样的聚会向来提不起什么兴趣,又看见了让自己讨厌的人,心情更是受影响。他见盛夏一副挺有兴致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啥时走啊?” “不急。”盛夏左右看看,“还有事儿没做呢。” “什么事儿?” “挖墙脚啊,”盛夏理直气壮的看着他,“我刚才看见季雪了,这人不错。就算一铲子挖不起来,我也得跟她谈谈,先释放一个友好的信号。” 霍东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个女人的名字。随即觉得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又过了一会儿,见盛夏径直朝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中年女士走了过去,突然反应过来季雪不就是盛世集团的负责公关宣传的大名鼎鼎的季部长么?! 霍东晖顿时松了一口气。 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又给人当导游来了?” 霍东晖在心里烦躁了一下,转过身来时脸上却恰到好处的浮起微笑,“堂哥。” 霍东云身边带着一个高挑的美女悠哉悠哉的走了过来。 霍东晖知道霍东云跟他老婆的关系不大好,但是这种场合是不可能带着外头的女人露面的,这女人大概又是他的哪一个助理。 果然,走到近处,美女娇滴滴的跟霍东晖打招呼,“堂少爷好。”称呼他堂少爷,而不是霍少霍先生,身份就已经很清楚了。 霍东晖点点头,转头问霍东云,“大嫂和顶顶呢?” 霍东云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顶顶感冒了,你大嫂在家照顾他。” 估计又是在说瞎话。霍东晖也不深问,反正他这位大堂哥就是个泥鳅转世,十句话里最多一两句是真的,还混在一堆假话里让人完全分辨不出来。 霍东云眯着眼睛打量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嗤笑了一下,“你这个小兄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这是卯这劲儿要跟盛河川作对了?” 霍东晖神色淡淡,“盛家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他这会儿有些好奇霍东云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跟他寒暄。 霍东云倒像真是来打招呼的,闲聊两句,看着盛夏的方向貌似无意的说了句,“不会是想挖人吧?只是挖走一个公关部长有什么用?” 霍东晖心里叮的一声响。 霍东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看见一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说完拖着美女溜溜达达的走了。 霍东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这会儿他倒是反应过来了,霍东云这是想借他的手给火堆添一把柴。这人虽然不看好盛夏的战斗力,但却乐见盛家起内讧。但凡蚌鹤相争,总有渔翁得利。霍东云看不上与鹤相争的蚌,但不妨碍他想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嘴。 不过这老泥鳅的提醒倒也有些道理。霍东晖心想,盛夏想去挖季雪,估计很大程度上还是在顾虑以往一起工作过的情分。要说她在盛世的分量,确实…… 霍东晖还在琢磨盛夏应该去挖谁,盛夏已经面带笑容的回来了。 “怎么样?”霍东晖其实更想问他挖的顺利么? 盛夏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眼中微微透出得意,“叙旧而已,你不要说的那么直白。你看,旁边还有人呢。让别人听见多不好。” 霍东晖莞尔。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盛夏在他面前不加掩饰的样子。 “那我重新问一遍,”霍东晖压低了声音,“挖的顺利吗?” 盛夏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回去了跟你说。” 今天见到季雪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但也省了他很多事。早在回国之前,他就计划好了要找她。其中的原因并不仅仅是霍东晖猜测的一起工作过的情分,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季雪的恋人何昊。 何昊是谁,外界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他在业内的地位却是很少有人能达到的。“盛世”的艺术总监,女装部的首席设计。盛河川看不上“SUMMER”取得的成绩,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尼奥如今捧回的几尊奖杯何昊当年都拿过。 但是有一点盛夏可以肯定盛河川是不知道的,那就是何昊跟“盛世”并没有签下合约,他加入“盛世”,看的完全是泰莉的面子。 泰莉当初说的也有些含糊,似乎是何昊当年落魄的时候惹了很大的麻烦,是泰莉帮他摆平的。何昊后来有了名气,跟自己的好友一起开起了设计工作室,这里面也有泰莉的资助。再后来何昊参加设计比赛的时候被自己的好友暗算,与奖项擦肩而过。一气之下离开了工作室,跟着泰莉回到了临海。恰逢“盛世”原来的设计团队整改,何昊就被揪过来帮忙。原本说好是暂时帮忙,但是工作上手之后,何昊却慢慢喜欢上了“盛世”的工作氛围,而且泰莉给他的权限也很大,还从自己的股份里分出两成送给他作为薪酬。何昊也对这个依山傍海的城市有了感情,就这么一年一年的留了下来。 何昊是个大忙人,盛夏以前见到他的机会就不多,也不是很清楚他跟泰莉到底是怎么约定的。但他既然现在还在“盛世”,盛夏总要试一试才行。如果能顺利的把何昊从“盛世”拽出来,那“盛世”的设计部至少垮掉了一半儿。 盛夏当初刚进“盛世”工作的时候就被泰莉扔到了季雪的手下,季雪的性格很开朗,指导新人也不藏私,盛夏跟她相处的挺好。当初他注意到霍东晖,还是因为季雪的一句“不可小觑”,现在想想,缘分这东西也真是奇妙。 如今,他已经主动递出了橄榄枝,就等着何昊表态了。 盛夏还在琢磨何昊有可能做出的反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有人朝他走了过来。盛夏抬头,见冯延手里拿着两杯果汁停在了他面前。 两个人对视片刻,盛夏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茫然,该跟他说什么?滚一边去别来烦老子?回家洗白白等着挨刀子?死期快到了好好享受最后的生活? 他想说的就是这些,可是这些话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冯延把手中的水晶杯往他面前一递,轻声说:“橙汁。” 盛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杯子,站着没动,“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冯延,但凡经过你手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 冯延的脸色白了一下,片刻后颓然的收回了那只手。 “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盛夏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这是霍东晖说过的话。他望向餐台的方向,见霍东晖正跟一位妙龄女子寒暄,他手里端着两杯饮料,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不时的往盛夏的方向瞟一眼。两人视线相对,霍东晖微微有些无奈的笑了。 盛夏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冯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轻声说:“霍家也不太平。霍东云不是能容得下人的性子。” 盛夏没有出声,他并不担心霍东云。霍东晖能在霍东云的打压之下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那就表示霍东云的那一套霍东晖还不放在眼里。再者霍东云也不是傻子,霍东晖要是一无所有了,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盛夏转过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冯延看着手里的两杯果汁,一瞬间后悔到无以复加。如果他没有帮着盛河川暗算盛夏母子,盛夏会不会帮着他对付冯家那些人?答案是会,必然会。因为盛夏是一个对待朋友无比慷慨的人。一旦被他视为朋友,他会把心窝子掏给你看。 如果盛夏坐上如今盛河川的那个位置,他会把自己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答案是不会。他生性磊落,不会趁火打劫提出过分的要求。对他来说,帮忙就只是帮忙。 那他当初为什么会同意了盛河川的提议做出那种事情?因为盛河川年纪大,看上去比盛夏更老成可靠?因为盛河川许诺的好处听起来实在诱人?还是……他心知肚明盛夏的性格太过温和,对待他的二叔绝对不会像盛河川那样心狠手辣? 他自己,其实是期待着他二叔一家会落到一个凄惨的处境中去的吧?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和盛河川一样,都是阴险冷血的性格,只是自己从不肯承认罢了。 或许只是突然间鬼迷心窍,冯延心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盛夏又问,“你想说什么?” 冯延看着盛夏,心里忽然就堵得厉害。他想说对不起,想说当初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会害了他,还害了他妈妈,母子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可是盛夏会稀罕他一句对不起?难道他把人害成这样还指望人家对他说一句没关系? 冯延几次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盛夏也失去了与他周旋的兴致,见霍东晖冲他招手,说了一句“失陪”便朝着餐台的方向走了过去。转身的一瞬间,他听见冯延用一种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飞快的说了一句话。 盛夏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几秒钟之后,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一个闷雷,他的眼睛也倏地睁大了。 “陈婉芳在富源乡下,南川农场。” 第37章 投名状(一) 去段家赴宴会遇见盛河川和冯延,这一点盛夏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他没料到冯延会给他扔下这么一颗炸弹。 陈婉芳是谁? 她是泰莉的生活助理,从盛夏高中毕业那年开始就跟在泰莉身边工作。在盛夏的印象中,那是一个细心温和的女人,很得泰莉的倚重。盛夏一直以为她已经被盛河川处理掉了,原来她还活着。 盛夏心想,她还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盛河川基于某个理由对她网开一面,或者他们之前就有协议,而盛河川大度的履行了这个协议。 这几年,盛夏一直在试图寻找泰莉身边的人。他对这几个助理的下落都有过这样那样的猜测。当然,他也从未天真的以为这些人都会对泰莉这个上司忠心耿耿。不过就是一份工作罢了,谁会真的为了这个卖命? 但盛夏心里仍然不好受。 一路沉默不语。被霍东晖送回家的时候,尼奥还没回来,餐桌上留了一张小纸条,说两个助理从美国赶过来跟他确定秋季服装周的事,今晚估计要在办公室那边加班。 霍东晖知道他还饿着肚子,进了屋先打发他去洗漱,自己则直奔厨房。厨房的冰箱里有姜姨留下的各种半成品,霍东晖挑了两盒三鲜馄饨,煮好端出来的时候,盛夏也刚洗完澡,正窝在沙发里举着大毛巾擦头发。 回到熟悉的环境之中,他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看见霍东晖端着宵夜出来,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好贤惠啊。” 霍东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擦头发,一边笑着说:“煮个馄饨算什么。看,这不是还有更贤惠的。” 盛夏往后挪了挪,靠在霍东晖的胸前,轻轻吁了口气。感觉到霍东晖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霎,那些烦扰了他一路的问题他这会儿忽然就不想再去考虑了。他抬起头,视线与霍东晖轻轻相触。 “怎么了?”霍东晖的脸上露出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的神色。 盛夏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霍东晖的气息微微有些乱。想要躲开又舍不得,自己都僵住了。 盛夏看着他眼神飘忽的样子,心头微微发软,他手上用力,将霍东晖的脑袋拉下来,试探着在他唇上吻了吻。 霍东晖手里还拿着那条毛巾,整个人却像烧起来了似的。在两个人之中,他以为自己会是主动的一方,没想到盛夏比他更加干脆。 “什么都不问?” “有什么好问?”盛夏在他胸前蹭了蹭,窝着不动了,“我只看现在。现在有你陪着我,我很喜欢。这就够了。” 他经历过的事让他懂得这世间最可贵的东西就是自由,他想要随心所欲的活着。能自由的生活、自由的选择,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感觉安稳,他喜欢有他陪伴自己,像这样窝在他的怀里会让他觉得舒服。 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盛夏想了想米兰可能会有的态度,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可能会对他造成困扰。霍东晖毕竟已经成年了,而且也说过米兰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至于感情本身……这个问题他更不需要多想。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他什么也没说,霍东晖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欣喜,也有一些沮丧,他甚至有些怀疑,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的话,是不是他也会这么轻易的接受? 但最终霍东晖也只是叹了口气。他喜欢的人是盛夏,而盛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点一点磨吧。霍东晖发狠的想,看谁磨的过谁。总有一天,他要让眼前这个人离不开他,并且非他不可,冯延说的那个南川农场就在临海近郊的富源县。富源县也被人叫做花乡,因为周边几个村子主要从事花卉种植,几年下来慢慢形成了规模。再后来县里建起了花卉交易市场,旅游业也随之兴旺起来,富源县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花乡。 这里既然叫花乡,自然种了许多花,尤其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片花海,美得像仙境一样。米兰在富源县的半山腰上还有一幢别墅,每年春天都要来住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其实盛夏也来过,他从疗养院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就是被谭江接到了这里。只不过当时情况太混乱,他心里又有事,对周围的环境反倒没有太深的印象。 南川农场就在县城的东边,一路开车过来打听了两次就找到了。陈婉芳在这家农庄做会计,盛夏走到财务室门口的时候,陈婉芳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四目交投,陈婉芳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茶水端上来,陈婉芳给两位客人倒水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这是农庄里的人自己炒的茶,”她结结巴巴的介绍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霍东晖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说了句还不错。 盛夏没有碰那杯茶,他只是看着陈婉芳,语气神情都显得很平静,“陈助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为什么找你,你心里也清楚。” 陈婉芳坐在他们对面,两只手紧张的扭在一起。 霍东晖觉得盛夏大概不会愿意让别人听到有关他母亲的消息,便起身走开两步,顺着凉亭外面的小路溜溜达达往前走。凉亭建在半山坡上,坡下一层一层的花田,有他叫得出名字的米兰茉莉,也有一些他完全不认识的品种,开的十分漂亮。霍东晖走出一段回身去看,见盛夏侧着头,正看向自己的方向。陈婉芳坐在他的对面,似乎正在说什么。 “这些我都不想听,”盛夏打断了陈婉芳的铺垫。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原因,怕这个,怕那个,都是不得已。不得已就能无视别人的性命? 陈婉芳咬着嘴唇,“少爷想知道什么?” 盛夏看着她,“盛河川为什么会放你一条生路?” 陈婉芳脸色又是一白,片刻后略有些难堪的把脸扭向一边,“两年前,我生了一个儿子。我答应这辈子都不在孩子面前露面。他同意不再过问我的生活。” 这个“他”不用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我想知道我失踪之后,我妈妈的情况。” 陈婉芳听他问起这个,脸色倒是平静了许多,“你出事的当天晚上,夫人就已经找到了你的车和霍家这条线索。那天所有的人都忙到半夜。转天一早我去公司,被盛河川的人拦在了办公室外面,后来,所有的助理和工作人员都被撵出来,不允许进入顶层办公区……我只知道他跟夫人在办公室里吵了起来,具体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好。” 盛夏神情木然,一双眼睛冷的像冰。 陈婉芳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当时很多人都守在楼梯间等消息,后来就有人说夫人从顶楼掉下去了……” 盛夏的心头绞痛。 “当时的情况很乱,”陈婉芳结结巴巴的说:“盛河川的保镖拦着,也不让我们四处走动。再后来丁浩成露面,把所有的人重新做了安排。我被调进了盛河川的秘书组……”她说不下去了,这之后的事情估计盛夏也并不想知道。 盛夏缓过一口气之后,心里却有些失望了。陈婉芳可以说什么有用的情况都没有说,或者说,什么有用的情况她都不知道。至于跟盛河川搅合到一起去的事情,他没兴趣打听。这样的人可恨,但处在她那个位置,就算不想随波逐流也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其他的助理都在哪里?”盛夏不抱希望的问她。 陈婉芳如他所料的摇了摇头,“再没见过他们,我也不敢问。” 盛夏不死心的追问她,“我妈出事的时候,还有什么人在现场?” 陈婉芳摇摇头。 盛夏失望的起身。早在来之前他就该想到了,要是她真的掌握什么情况,盛河川又怎么会如此轻松就放过她。 “等等,”陈婉芳忽然想起一件事,语气有些急切的说:“夫人过世一年多的时候,有个外国人曾经来找过她,当时电话直接打到了我的手机上,他说是夫人留下的号码。” 盛夏微怔,“什么样的人?” “三十多岁的外国男人,”陈婉芳回忆了一下,“个子很高,五官跟夫人有些相像。整个人很有派头。而且,他开的车戴的手表都是很贵的那种……” 盛夏皱眉。长得像泰莉,会是泰莉娘家的亲人吗?可泰莉从来不说自己家里的事情,盛夏只知道她跟家里不合,十二岁就去住寄宿学校,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跟娘家联系过。泰莉真的有事估计也不会寻求娘家的帮助。这个人又是从哪里知道泰莉的消息? “他说了什么?” 陈婉芳说:“他说他手里有泰莉夫人交给他的一些东西,让你去找他。” 盛夏心头一跳,“他说是我妈交给他的?” 陈婉芳点了点头,“他还说最多替你保留五年。” 盛夏的心脏砰砰直跳,“这件事盛河川知道吗?” 陈婉芳连忙摇头,“这个人直接找到我这里,我没让别人知道。你等等,那个人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陈婉芳跑开,过了十来分钟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将一张名片递给了盛夏。名片上有折痕,看得出不是新东西。素白的卡片上只有一个人名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人叫凯文布鲁斯,盛夏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盛夏其实不大相信这个人会是泰莉的家人,如果真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他们跟泰莉联系过?从米兰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泰莉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她的家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竟然不再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这种想法让盛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国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连带着,对他所说的那件东西也充满了怀疑。 回家的路上,盛夏接到了季雪的电话。离开了人多眼杂的场合,季雪的声音听起来要放松得多。 “我跟老何说了,他说想跟呢见个面。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当然有。”盛夏又惊又喜,刚才在农庄里积攒的一肚子闷气也瞬间烟消云散,“应该我请何叔,怎么能让何叔破费。” “这我就不管了,你们俩自己去商量吧。”季雪笑着说:“明天中午十二点,云雀楼。可别迟到。” “不会,不会。”盛夏挂了电话,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霍东晖一直在留神他的神色,之前在农庄里他没有听懂陈婉芳到底说了什么,依稀猜到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话题,这会儿见他终于高兴起来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何叔?”霍东晖想了想,猜到他说的是谁,“何昊?” 盛夏早就把霍东晖当成了自己人,这些消息自然不会瞒着他,“何叔约我见面。” 何昊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以他打拼多年的资历和声望,盛河川站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何先生。他若是不想跟盛夏有什么牵扯,哪里还需要见面谈?直接无视掉他通过季雪递过来的橄榄枝就好了。 “所以说,他这是动心了?”霍东晖也跟着一起高兴。 “现在还说不好,”盛夏喜滋滋的晃了晃手机,“不过他肯跟我见面,说明他认真考虑过我的提议,并不是完全不动心。” 霍东晖也是生意人,深知与人谈判的时候,怕的不是你来我去的讨价还价,而是对方压根没有合作的意向。答应见面,就说明有了合作的意向,这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儿。 “恭喜,恭喜。” 盛夏也不顾他们正停在路口等红灯,扑过去在他嘴上重重吻了一下,哈哈笑着说:“好高兴,总算遇见了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霍东晖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便笑了起来。他最喜欢看盛夏在他面前全无掩饰的样子,不论是谈事情还是使坏,在他眼里都那么……可爱。 第38章 投名状(二) 何昊和盛夏一起吃饭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盛河川的耳朵里,盛河川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儿小看了这个侄儿。 到了现在,盛夏想做什么,盛河川已经心里有数了。但不管盛夏怎么想,何昊会同意被他挖走吗? 盛河川想不出何昊要离开“盛世”的理由。不是每一个搞设计的都有“盛世”这样规模的平台让他去施展,再说这个人的手里还有“盛世”的股份——股份这东西很奇妙,有了股份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公司的主人,尽管只是众多的主人之一,但是这种归属感不是高薪高福利就能够代替的。再说他的老情人还在公关部呢,他能走哪儿去? 去“SUMMER ”“ SUMMER”又能给他什么? 盛河川坐等看盛夏的笑话。 两天之后,严桥跑来汇报新情况,人事部那边打电话说季雪的合同两个月之前就到期了,公司没有安排人接替她的工作,季雪就把手里的工作都移交给了副部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移交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季雪打算下周开始就不再来公司上班了。 盛河川听了这个消息,足足愣了半分钟。反应过来之后,亲自打电话到人事部询问,季雪的合同确实两个月之前就到期了,当时人事部给严桥打过电话,严桥也在盛河川耳朵边提了一句,但盛河川想着何昊不是还在“盛世”?有他在这里,季雪能跑到哪里去?一纸合同,随时都能补上,不是什么大事。在“盛世”,谁不知道何昊和季雪是一对? 可是现在明显不大对劲,季雪要走?她要去哪里? 严桥小声请示,“要不要我给何先生打个电话?” 盛河川一手托着白瓷瓶,一手在膝上轻轻敲打,片刻之后对严桥说:“问问人事部,何昊的合同是签到什么时候?” 严桥赶紧去了,几分钟之后神情凝重的回来汇报:档案里没有何昊的合同。 盛河川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亲自打电话过去,结果还是一样。盛河川顿时懵了,这个何昊在“盛世”工作了十多年,竟然没签一份儿工作合同! 这叫什么事儿?! 人事部的人还在小心翼翼的解释,“何先生一开始是被夫人请来帮忙的,所以并没有跟公司签合同,后来夫人从自己的股份里分了两成给何先生做薪酬,这事儿就这么拖了下来。他只拿分红,不领工资。” 盛河川的耳朵嗡嗡直响,心里憋了一口火气,简直想冲着这些人大声咆哮,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跟他说?! 严桥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盛河川是个怕麻烦的主儿,真有事的时候下面的人都要尽可能的简化一下再递到他的面前,谁敢没事找事的提这些?再说何昊也算是公司的股东,股东之间有什么问题,他们这些小职员怎么好去插手? 盛河川发了会儿脾气,转头问严桥,“盛夏跟这两口子都接触过,依你看,他是不是真想挖走这两个人?” 严桥踌躇。到了这个时候,他多少已经猜到了盛夏的想法,但这些话要怎么跟盛河川说,他心里还难以决定。 “这小王八蛋倒也有眼光,”盛河川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眉头也紧紧皱着,“知道何昊走了设计部会出问题……” 严桥轻轻咳嗽了一声,“何先生未必会同意。” 盛河川几天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何昊跟“盛世”连个工作合同都没签过,说明他并不想把自己拴在这里。就算他有股份,股份又是谁给他的?他真能一点儿都不念泰莉的好? 最关键的问题是:主动权不在他手里,这两口子真要走的话他完全拦不住! 盛河川来回走了几圈,慢慢冷静下来,压着心头的火气问严桥,“依你看,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盛河川对严桥各种不满是真的,但他对手下的人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就像丁浩成,让他跟董事会的老狐狸们去打打太极再合适不过,但要说公司里的事,他就不大明白了。而严桥这个人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如丁浩成,但他在处理公事方面却是一把好手。就算丁浩成时不时的在他这里给严桥上点儿眼药,盛河川也不至于真的认为严桥一无是处且心怀鬼胎。 严桥斟酌着说:“我觉得盛少这些举动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给公司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盛河川一怔。 “他跟季部长有过接触,但他们以前就认识,公共场合碰到了,一起说说话也正常。”严桥看看他的脸色,继续说道:“至于何先生那边的事,也是一样。只是一起吃顿饭。难道何先生那样的人一顿饭就能被人挖走?” 盛河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要这么说也没错,盛夏之前还约过这位严助理出去吃饭,当时他也不觉得盛夏一顿饭就能把严桥给挖走……这样看来,盛夏与其说是要在他这里挖墙脚,倒不如说是存心来给他添堵的。这一次一次的,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刻意的挑衅。而掩盖在这种明目张胆之下的,又会是什么呢?他是不是还在找人调查股份的事? 严桥说:“如果老板问我,我还是之前的看法:最好能有人在两边调解一下,许一些好处,以安抚为上。毕竟在外人看来,两边都姓盛,又是亲叔侄,是一家人。” 盛河川顺着严桥说的话畅想了一下“盛世”和“SUMMER”合二为一的情形,微微有些意动。如果能实现,这等于把“盛世”的规模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 不过这件事没那么好办。盛河川稍稍有些头疼的想,安抚一个小孩子只需要一块巧克力,安抚一匹小狼崽子,他要拿出什么样的诱饵? 盛河川摆摆手,“你先下去工作,这件事我再想想。”他觉得这件事似乎回到了人情世故的范畴之内,应该好好问一问丁浩成的意见。 在他的身后,严桥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没有背叛自己的薪水,但有些事终于还是不一样了。从好一点儿的角度来说,他对盛夏也算是终于有交代了。或许不会太晚,他会真的迈出那一步。而今天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他对盛夏呈上的一份投名状。 让盛河川意外的是,丁浩成这一次竟然难得的与他看不顺眼的严助理意见一致了。 “之前的说法是盛夏生病了,父母又都不在了,所以您这个做叔叔的出来主持大局,名正言顺,拿到哪儿去谁也说不出什么。”丁浩成替他点了一支烟,视线隐晦的落在他捧在手心里的白瓷瓶上,又飞快闪开,“但现在他这么高调的亮相,公众都知道他不但痊愈了,并且还在创业方面挺有能力。这种情况下,盛家还将他拒之门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时间越久越是会惹人非议。” 盛河川皱眉。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丁浩成说:“时间久了,对老板的声誉也有损。虽然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事儿,但闹到明面儿上来毕竟不好看。如果盛夏死咬着不放的话……也麻烦。” 盛河川抚摸瓷瓶的动作很温柔,一开口却是一副阴狠的语气,“好不容易才把这小兔崽子弄出去,再让他回来我可不甘心。” 丁浩成想了想,“其实也不必让他回来。毕竟咱们对外也说了夫人已经把股份都交到您手里了。” 盛河川抬头看着他。 “表面光鲜即可。”丁浩成说:“只要在外人眼里,盛家人还是一团和气就行了。而且他现在的生意也算有些知名度,利用的好了,未必对咱们没好处。” 这话倒是跟严桥之前的说法一致。盛河川沉默不语,他觉得盛夏的存在就像一只烦人的苍蝇,嗡嗡嗡的,让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可这只苍蝇又狡猾得很,怎么拍都拍不死…… “我听说盛觉那个小兔崽子又跑到董事会去闹了?”丁浩成看着盛河川越发阴沉的脸色,小心的问道:“他们家的股都在珠宝公司,这一年珠宝公司效益不好,也难怪他坐不住。” 盛河川冷哼一声,“他闹也就罢了,王元那个老混蛋居然也跟着起哄。” “王元?”丁浩成有些不解,“珠宝公司的生意他素来是不过问的……” “他是看这一块没钱赚,生怕账上拿着其他生意的盈利去填补那个亏空。”盛河川露出厌恶的神色,这帮老东西就是一帮子表面光的驴粪蛋,分钱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真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躲得比一个快。哪一个是真心为公司着想的?还不是各自打着小算盘,天天琢磨自己的那点儿利益? 丁浩成思索了一下,“珠宝公司生意不好,在咱们内部不是秘密,但外人未必知道。”他之前听盛河川发牢骚的时候说过,霍东云也做起了珠宝生意,并且一直在给他下绊子,还把公司的股票收过去不少。当时盛河川还着实慌了一下,后来见没人跳出来有什么动作,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珠宝公司的股份比较零散。其实盛老太爷成立这个公司的初衷就是为了安置跟着自己打天下的那一帮亲信,这也就导致了珠宝公司虽然挂在“盛世”的名下,由“盛世”统一管理,但实际上盛家人并不是最大的持股人,盛河川自然也就无法完全掌控这部分生意。他只知道前段时间有人在收盛世珠宝的股票,但到底收走了多少,他就不知道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王元和盛觉肯定在里面没少兴风作浪。 这两个人绝对是大麻烦。盛河川头疼的想,要是能把他们丢出去让别人头疼就好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丁浩成喃喃说道:“老板,要不咱们把珠宝公司丢给盛夏吧。” 盛河川刷的抬头,一双厉眼饿狼似的盯住了丁浩成,“你说什么?!” 丁浩成跟了他这么久,这一眼还是瞪的他腿脚软了一下,连忙解释说:“我是想着,珠宝公司不挣钱,咱们在里面占股也不多,又是一堆麻烦。之前董事会就有人嚷嚷要放弃这一块儿,与其做的那么难看,还不如直接丢给盛夏。一来大面儿上好看,让人挑不出老板的毛病,还显得盛家上下齐心;二来也堵了盛夏的嘴,让他没借口再跟老板讨要股份——毕竟跟夫人的那些股份比起来,一个珠宝公司实在不算什么了。” 股份的事情对外都说是泰莉主动转让给盛河川的,但暗地里怎么回事儿谁心里没点儿猜测?其实暗地里一直有人嘀咕盛河川心狠手辣,时间久了,再有人推波助澜,只怕这种说法会愈演愈烈。 风刮的久了,难免会有一些墙头草心思浮动。这个才是最麻烦的。 谁能保证自己手底下的人个个都忠心耿耿?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丁浩成说:“别的道理我说不好,我只是觉得,与其让盛夏在外面摆开台子跟咱们打擂台,不如把他收拢到翅膀底下慢慢揉搓。” 盛河川一想到能把珠宝公司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心里竟然诡异的生出了一丝轻松的感觉。但随即又有些不大放心了。盛夏那天说的很明白了,想要追查泰莉转让的股份,区区一个小珠宝公司,真能满足盛夏的胃口? 丁浩成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替老板排忧解难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当下就主动揽了这件事,说要去见见盛夏,跟他好好谈谈。 盛河川知道丁浩成对自己忠心,也知道他能说会道,想着让他去探探口风也不错,便点了点头说:“见见也好。语气不用放的太软。” 丁浩成心领神会,“是,老板。” 第39章 投名状(三) 丁浩成在如何跟盛夏谈判方面下足了心思,但这一次的见面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印象中温和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精明诡诈的生意人,打太极比他打的还油滑,说来说去就是不松口。其实这也好理解,一个烧饼和烧饼上嵌着的一粒芝麻,谁会看不出大小来?盛夏又不瞎。 直到最后,盛夏也没给丁浩成一个准话,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考虑考虑。丁浩成摸不透盛夏的想法,只能先回去复命。 丁浩成走后,盛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着坐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耍心眼,算计人,这些手段并不难,逼到这个份儿上是个人就能无师自通。他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早学会这些? 盛河川、丁浩成,这些人也并不是没有露出丝毫马脚,也并非毫无弱点可循,自己当时为什么就会中了那么简单的圈套? 如果他再能干一些,再聪明一些…… 如果他早早挑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如果……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果…… 盛夏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笑声也慢慢变了调。 尼奥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听到门缝里传出的变了调的声音,又悄悄把门阖上了。 即便说理解,一个人埋藏在心里的苦痛另外一个人也是难以体会的。回国这段时间,盛夏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尤其还有霍东晖这个人形的暖炉天天陪着,尼奥还以为盛夏心里的那些旧伤疤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他把上楼来汇报工作的两个小职员撵了下去,想了想,干脆自己搬了把椅子在门口坐了下来守着。 老板这个样子,总不好让职员看到。 他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霍东晖打电话。 有关秋季时装周的先期工作告一段落,尼奥要给设计部的助理们放个假,好好放松一下。他要带他们去临海市的特色酒店吃顿大餐,然后去附近的海湾坐船夜游近海,最后去家有名的酒吧彻夜狂欢。 这样一个类似于庆功会的活动本来盛夏这个老板也应该参加的,但尼奥说他作为设计部的领导要单独跟自己的伙伴儿们庆祝一下,就不邀请他一起来了。盛夏知道尼奥应该是看出了什么,也就没勉强,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谢。 尼奥在他背后喊了一句,“吃顿好的,喝点儿小酒,再把人约出来开个房……什么烦心事儿都没了。” 盛夏笑骂了一句,摆摆手走了。 转身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掉了下来。他知道身边的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但是有些东西注定是别人无法替自己背负的,甚至倾诉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只能压在自己心里,日复一日的发酵。 盛夏回家的时间有点儿晚,晚饭摆在餐桌上,已经都凉透了。 他没有胃口,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就闭着眼不动了。他这一天下来其实并没有干什么体力活儿,连咖啡都是尼奥帮他泡的。但他就是觉得累得不行。 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盛夏被吓了一跳,随即便反应过来落在肩上的力度是非常熟悉的。他睁开眼看了看出现在头顶上方的面孔,疲惫的笑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霍东晖很仔细的打量他,果然看出盛夏的眼角还残留着轻微的一抹红痕。但他的神色极其平淡,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没有尼奥之前的通风报信,他说不定注意不到这点儿小小的异样。 “累了?” 盛夏摇摇头,“不算累。就是昨晚没睡好。” 霍东晖眼神幽暗,他知道盛夏在生活上有很多怪癖,晚上睡觉要开着夜灯,窗帘不能拉上,还要把卧室的房门留着一条缝。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睡不好,经常会做噩梦。尼奥说过,上礼拜他就有两个晚上被盛夏做梦发出的动静给惊醒了。 尼奥还说,这种频率已经比以前有所好转。 但是在他面前,盛夏什么都没说过。这种态度让霍东晖有些不是滋味。他能理解男人都有争强好胜的心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弱势的一面。可他能算是外人吗?尼奥都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难道尼奥比他更像内人? 霍东晖咬牙切齿的想,他在这个小混蛋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盛夏被他轻一下重一下的手法捏的叫苦不迭,“晖哥,哥,你饶了我吧。” 霍东晖悻悻收手,“没什么要跟我说说的?” 盛夏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说:“没有啊,有什么?” 霍东晖提醒他,“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和尼奥,谁跟你的关系更亲密?” “当然是尼奥,”盛夏想也不想的说完,觉得有哪里不对,小心的补救了一下,“尼奥不仅仅是朋友,我们还有利益上的联系。他是我的合伙人啊。” 还要有利益关系…… 霍东晖若有所思。 盛夏被他这反应闹得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的,这家伙不是又吃上尼奥的醋了吧?尼奥那可是一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了,虽然他总是没有时间找女朋友谈恋爱——作为一个知名设计师,汇聚身边的都是世界顶级的美男美女,看熟了这些时常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的美丽面孔,尼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动心了。 盛夏不明白霍东晖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吃起尼奥的醋来了。他认识尼奥的时候,霍东晖还不知道在哪里泡小小鲜肉呢。 真有脸。 盛夏这样想,但到底不能说出来。真要这样说了,就不是吃醋的小问题了。再说他们俩都是大男人,他也不是真的很在意霍东晖以前的事情,刨根问底的有什么意思。 盛夏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看见被他压在烟灰缸下面的名片,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岔开话题的好借口,“你先让让,我得给这人打个电话。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骗子,我妈留了什么东西我总要问问清楚。” 霍东晖不情不愿的让开,“那你先去洗洗,我去把饭菜热一热。”一边说,他一边暗中磨了磨牙。自从盛夏搬进这里,他都快成姜姨第二了——姜姨负责做饭,他负责热饭。他老妈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盛夏简单冲了个澡,出来之后就按着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了起来,一个含糊的男声问了句是谁。 这人说的是英语,但又带了点儿说不清哪里的口音。盛夏迟疑了一下,“是布鲁斯先生?我是泰莉的儿子,听说我母亲委托你保管一些私人物品?”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似乎清醒了一些,“夏?” “是我。” 男人说:“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把东西给你寄过去。” 盛夏觉得这个人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 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我跟她是一个妈生的。” 同一个妈生的,却十年二十年不来往,泰莉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这亲缘关系也实在是很奇葩的了。 盛夏之前就对他的身份有一些猜测,但现在得到答案了,心里却觉得……很平静,有点儿腻味的感觉。 就像他之前跟海荣说的那样,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有做亲人的缘分。 “你帮了我母亲的忙,非常感谢,布鲁斯先生。”盛夏淡淡道谢,“东西发过来的时候,请选快递的方式。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但凡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凯文反问他,“按照你们的方式,你应该管我叫舅舅吧?” 盛夏直接挂了电话。 那时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被关了起来,可是这个凯文却是自由的,如果他真的把泰莉当成姐姐,绝不会泰莉死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 这样的舅舅,要来干嘛? 本来只是想拿这一通电话打个岔,结果心里更郁闷。 盛夏闷闷不乐的吃完晚饭,拿起手机才发现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国际长途,另外还有一个短信,也是凯文发来的,表示话没说完,还有事情要说。盛夏想了想,还是又打了过去。 凯文这一次倒也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对我不信任。但是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跟泰莉从不联系,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盛夏沉默不语。 “她大概没跟你说过这些,”凯文说:“我们家人多,是非也多,一堆心怀鬼胎的兄弟姐妹。我和我妈都很赞同泰莉跟我们这边断绝关系。” 盛夏,“……” 凯文似乎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泰莉留给你的东西,其实是她这些年搜集的证据。盛夏,你的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盛夏脸色白了一下,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意外,“是盛河川?” 凯文思索了一下,“是你父亲的弟弟。等你看到这些证据,你就全明白了。泰莉说不许我插手,说盛家的男人要手刃仇敌。” 盛夏再一次挂断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疯了。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一个空壳,汹涌的潮水咆哮着冲上来又退下去,每一次上涌都将他的理智冲刷掉一点。 盛夏举起手里的电话冲着一旁的墙壁死命的砸了过去。 手机的质量还是过关的,屏幕碎成了蜘蛛网,但没有什么零件飞出来。但盛夏心里的暴怒却因为这一下撞击的声响而彻底炸开。他什么都不能想,只觉得胸口像要炸开,逼得他不得不做点儿什么。 霍东晖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茶几整个掀了过去,又一脚把墙角的花架踹倒,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眼睛都是红的。 霍东晖在他要掀沙发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三步两步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后拖了两步,“小夏!” 盛夏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浑身僵硬的揪住了霍东晖的衣襟,“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霍东晖要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能按得住他挣扎的力道,他看着盛夏发直的双眼,心里的感觉几乎是恐惧的。他知道盛夏曾经看过心理医生,在了解了疗养院的真相之后,霍东晖最害怕的就是那一年的囚禁的生活会在盛夏的心理上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创伤。 尤其最近这段时间的接触,盛夏表现的太过正常。但他看上去越正常,霍东晖就越是担心。他害怕那些黑色的负面的东西在盛夏的心里压抑的太狠,他害怕某天突然间爆发出来,会产生谁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盛夏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像是慢慢回过神来,他轻声的重复,“我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霍东晖紧紧搂着他,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嘴里轻声附和,“好,杀了他。我帮你。” “我要自己来,”盛夏终于感到疲惫,他把头搭在霍东晖的肩膀上,“我要自己动手。不,我不杀他,我要让他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但是却看不到一点儿活着的希望……” 不管他嘴里说着多么阴狠的话,霍东晖始终紧紧抱着他,像是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不见了。 第40章 臂膀(一) 在丁浩成的几番调解之下,盛夏终于不情不愿的接手了盛世的珠宝公司。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盛河川会同意了,因为盛河川手里只有珠宝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能通过珠宝公司挣到的钱不多,然而麻烦却有一大堆。这种生意在盛河川的心目中大概收益与支出完全不成比例,也难怪他出手那么痛快。 盛夏像一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吃了大亏的孩子一样,对着丁浩成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并且在珠宝公司的股东们第一次开会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把盛河川派来旁听会议内容的丁浩成和另外一个助理撵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一关,盛夏就变脸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变脸的资本:他手里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加上霍东晖转给他的百分之四十一的股份,足够他在珠宝公司横着走了。 而一直以为自己是霍东晖全权代理人的盛觉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他人做了一把嫁衣。感情他的这位幕后的大老板早就跟自己这位小堂弟勾结在一起了?! 盛觉在愤怒之后,又很快泄了气。不管怎么说,霍东晖一开始许诺给他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没有赖账,王元的百分之七也没赖账。再剩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散股……也实在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他该得的一分都没少。盛觉心想,但他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儿呢?就连盛夏也比以往看着更加讨人厌了。 盛觉在找霍东晖理论和找盛河川理论这两条出路之间斟酌了许久,还是觉得为了稳妥起见,他最好的出路还是先观望观望再说。 虽然他心中不满。 盛河川很快就注意到他之前安排在珠宝公司里的人被一一清理出来了。盛夏用一种很直白的方式把这些人退回了“盛世”。尤其让他恼火的是,原本半死不活的公司,被盛夏大刀阔斧的一番整改之后,竟然跟“SUMMER”旗下的珠宝首饰公司合并了。有了“SUMMER”的渠道,之前令他们极其头痛的原料问题也突然间不再是问题了。 盛河川一开始以为自己安抚了小狼崽子的同时,还顺便打发了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现在却觉得自己这是被算计了。盛夏从他身上叼下来一块肉,然后把这块肉贴补到他自己的身上去了! 他开始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见面、挑衅、手底下那些人一次一次的挑事儿、其他人的提醒……起初没有深想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细细想想这一桩一桩的事情,他似乎是被某种力量牵着走。 盛河川惊觉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毛孩子。至于身边的人,严桥和丁浩成都说过安抚的话,丁浩成是知道内情,生怕哪里留下漏洞让盛夏翻出来把事情闹大,而严桥估计是摸不透他们叔侄间的关系,单纯的不想得罪人。 但不管怎么说,盛河川也不能把刚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何况还是送给他名义上的晚辈。连丁浩成这样的管家都知道,出尔反尔,是上位者的大忌。就算他想做什么,明面上也什么都不能做。 当然,这不妨碍他在暗中做点儿什么杀一杀他的气焰。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没看到每年有多少国外的品牌风风光光的来,又灰溜溜的走吗? 盛河川把丁浩成叫了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丁浩成连连点头,“现在就让人过去?” “不,”盛河川摇摇头,“过几天我带严桥去上海。等我们走了,你再安排。”他不满的扫了丁浩成一眼,觉得这个助理脑子也有些不灵光了,对付一个盛夏还要他亲自守在这里? 几天之后,突然有消息说“SUMMER”在佛山办厂的事情遇到了阻碍,据说是有人拿着他们手续上的事情来做文章,紧接着两处仓库一前一后出了事,一个是雷雨天被雷劈了,附近的几处仓房都着了火,虽然抢救及时没有人员伤亡,但物资方面的损失却是不容小觑;另外一处仓房是因为夜班值班人喝酒误事,让一群小偷摸了进去,连夜搬走了不少东西。 盛夏早在接手了珠宝公司的时候,就料到盛河川会有些动作,他其实也是在刻意的想要逼着盛河川有所动作——他不动,盛夏怎么摸他的底?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简单粗暴的闹起来。或者这才是盛河川真正喜欢的方式,以前的种种迂回掩饰,不过是因为他那时的实力还不够。 盛夏把电话扔到一边,不解的问饭桌对面的人,“你说冯家到底图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当枪使?” 霍东晖把他面前凉了的小笼屉移开,换上一屉刚出锅的热的灌汤包,“吃这个。香菇鸡肉馅的。” 这两天天热,盛夏胃口不好,晚上姜姨都做的清淡。绿豆粥、几样清爽的小菜、两三种包子烧饼什么的。 盛夏夹了一个热包子轻轻咬了一口,摇摇头说:“我要是冯延,从盛河川这里想捞的好处也差不多捞够了。就算以往没法子脱身,这一次也要借着盛河川跟段颖要订婚的机会从盛家的这些麻烦事里退出去。你说他看着也不是那么傻的……” 霍东晖哑然失笑,“想退就能退?又不是买东西,你以为盛河川那么好说话?” “他都打上段家的主意了,手里还扣着冯延干嘛?”盛夏还是觉得想不透他的思路,“段家明显比冯家更有利用价值,他继续跟冯延搅和在一起反而会惹段家不快,不是得不偿失?”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冯延也算为他鞠躬尽瘁了,怎么就不能发发善心放他一条生路? 霍东晖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谁会嫌跑腿打杂的人多?只要盛河川能把段颖哄高兴,冯家就不是问题。再说段颖虽然是段家姑娘,但毕竟不是当家做主的人。真要办什么事儿,她哪里有冯延这个冯家的当家人好用?” 盛夏冷笑了一下,“冯延既想在我面前卖好,又要紧抱盛河川的大腿来祸害我,这世上哪有两面讨好的事情。” 霍东晖问他,“打算怎么做?” 盛夏说:“当然是卸掉他这条臂膀。” 霍东晖看着他,夹着包子的手不由得一顿,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因为盛夏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非常冷。 霍东晖不是什么善心人,也并不是替那些人担心。他害怕的,是有一天忽然发现盛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陌生的、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样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帮着盛夏搜集那些隐秘的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所有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都由他来做。但他也知道,很多事都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旁观,以及…… 暗暗祈祷。 盛河川离开临海的第十天,丁浩成打来电话,说冯家被人举报偷税漏税,贿赂官员,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盛河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也不是很当回事儿。在临海市的一亩三分地上,谁不知道冯家跟“盛世”的关系?就算真有人举报,市里压不住,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在公众面前走个过场,难道还真的要跟“盛世”做对吗? 盛河川又觉得盛夏天真,果然还是年纪小吗?竟然想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对付他,也不想想这临海市上上下下哪一处没有他盛河川的人脉? 于是,盛河川该吃吃该玩玩,期间接到冯延求救的电话也不是很当回事儿,随口安慰了几句。丁浩成还留在临海市呢,有他出面,谁还不知道盛河川的意思? 丁浩成也确实不负众望,上上下下打点了一圈,回话说问题不大。哪家企业没有点儿税务方面的问题?只要别闹得沸沸扬扬,就不算什么事儿。 盛河川听他这样说,也就把这事儿放到了脑后。 没想到又过了两天,事情又起了变化。丁浩成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调都变了。原来税务的人在检查冯家的账目的时候,发现了几笔不正常的支出,警方顺着这笔款子查到了几个混混身上。其中恰好有两个人因为聚众赌博被抓了起来,因为数额比较大,影响太坏,连他们的家人都知道这一次是要严判的。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这两个人便供出冯延,说这位冯公子曾经通过他们俩搭上了一个来临海市躲债的外乡人,让这个外乡人替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被杀的人,就是冯延的堂弟,他二叔的长子冯涛。 冯涛在两年前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抢救不及时,死在了手术台上。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和弟弟也移民去了国外。当初的调查报告显示这只是一桩意外,如今突然间变成了凶案,冯二叔和他的幼子一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回来协助警方进行调查。 到了这个时候,丁浩成也觉出不对了。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他的能力再想把它按下去却是无能为力了。 第41章 臂膀(二) 入了夏,山中满眼青翠,高大的树木几乎将公路上方的天空都遮蔽了起来。 盛夏望着窗外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在这里关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原来山里的景色这么好。” 霍东晖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公路的尽头就是疗养院的正门,很普通的金属感应大门,门上的栏杆粗如儿臂,牢牢的固定在两侧的石墙之中,看着就觉得很结实。一旁的石墙上挂着一块标牌,上书“西岭疗养院”几个大字。 从外表看,这里就是一个搞科研的地方。清雅、清静、不染尘俗。如果盛夏不是跟这个地方有那么深的渊源,只怕连他也要相信这里是个再干净不过的地方了。 罪恶丑陋的东西,往往披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世间事,大抵如此。 开车的司机听到盛夏这么说,笑着附和一句,“我们公司每年都会拨出一部分资金对西岭的自然环境进行维护。”这个人是霍东云的助理,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非常有分寸。霍东晖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跟着会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但也确实方便了不少。 盛夏冷冷笑了笑,没出声。 霍东晖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当着外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地方。他伸手握住了盛夏的手。也不知是不是车里空调温度有些偏低,盛夏的手有点儿凉,掌心里也仿佛有汗。 霍东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盛夏转过头,很浅的笑了一下。 车子驶到大门口,霍东云的助理向守卫出示了门卡,然后将两位访客径直送到了主楼台阶下。张副院长早就接到电话,说霍总的堂弟要来探望一位生病的故友。所以早早等在那里。见两位贵宾下车,连忙挂着笑容迎了上来。 盛夏看见他心里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年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竟然还稳坐在副院长的宝座上。霍东晖说这人跟霍家交情匪浅,看来果然如此。 张副院长把他们送到重症院的院门口,就借着有工作要处理的借口回去了。他虽然不是个人精,但一把年纪了,什么事儿没见过?真要是故人的话,以霍家的权势,哪里还能关到这种地方来? 听到金属门合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盛夏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这道门他也曾在白天出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蒙着眼睛,四肢还被皮索牢牢固定在推车上,像一头即将被送去屠宰的肥猪。 霍东晖沉默的拉住他的手。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着盛夏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盛夏却没想这些。事实上,在他上午接到那一通电话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纠缠着他的噩梦的一部分,他原以为这个地方永远都只会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这种感觉并不好,但似乎也没有盛夏预想的那么糟糕。 也许他的恐惧更多的来自自己的回忆,而不是这个地方本身。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带进了重症院。验过证件之后,守卫打开铁闸门,将他们放进了十号楼。 盛夏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又沉进了过往的噩梦里,昏暗的走廊、人体发出的汗臭味儿和消毒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的气味儿、病人无意识的哭闹声以及敲打铁门的声音…… 过去的三年中夜夜萦绕梦中的声音。 盛夏的脸色微微泛白,握着霍东晖的手也无意识的收紧。 霍东晖又看了看他,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回去吧。我让别人来问他,或者他根本就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想诓你呢。” “都到这里了。”盛夏摇摇头,“放心吧,我没事。” 幸而这一段路并不算长。 霍东云的助理将他们引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核对了一下房门外的铭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就是这里,两位不要停留太久。我就在门口,有事随时叫我。” 随着铁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一声响,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盛夏看到站在窄窗前的男人的背影时,恍惚觉得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男人转过身,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盛夏眨了眨眼,觉得人世间的温度重又扑面而来。然而心里却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他不觉得把冯延弄到这里来有什么不对,他的行事准则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是看到冯延站在当年的自己曾经站过的地方,他心里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报仇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的感觉。 盛夏突然间困惑了。 霍东晖冷静的打量着这间病房,心里一阵一阵发冷。难以想象盛夏曾经在这样的地方被囚禁了那么久…… 盛夏在病房里走了几步,转身看见霍东晖站在门口,心里蓦然间安稳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冯延,淡淡问道:“你想见我,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冯延的外表跟几天之前的光鲜相比已经判若两人。他的脸色发黄,眼睛也明显的眍了,眼底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不已。 “小夏,”他的嘴唇动了动,“我要是说,我并没想弄死冯涛,也没想真的让你死。你会相信吗?” “相不相信又有什么意义?”盛夏反问他,“你觉得你只是旁观,并没有亲自下手。但是在很多情况下,旁观的态度就已经足够造成最可怕的后果。再说,你能旁观别人去死,那么你死的时候,就别埋怨别人旁观。” 冯延苦笑了一下。冯涛的事情现在闹得很大,严判的话,估计跑不了一个死。但是关到这里……似乎也不比前一种结果好多少。 盛夏在病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床板上铺着的旧竹席,“也不知道这竹席换过没有,那年我就是躺在这里,用一支圆珠笔弄死了一个大夫。他是个性虐狂,当时指甲已经把我这里撕开了。”他微微侧头,露出耳朵下方几道不显眼的伤口。 霍东晖扭过头不敢细看,心里却后悔的无以复加。那年米兰央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点头答应?他冷眼旁观米兰到处跑着找人,心里其实抱着一种等她跑不下去了自己放弃的想法。那时的他,不理解米兰为什么会为一个陌生人操劳到这种地步。 真是……后悔。 冯延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是盛夏曾经住过的病房,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颜色却迅速的灰败了下去。 盛夏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在窗台边的墙壁上摸了摸,“呐,这些印痕还在。我每天都用指甲在这里划一道,生怕自己会忘了年月……其实这个记录也不准确,因为有时候会一连好些天都不能回来,有时候人在这里,但是神智不清醒,也想不起要过来划一下……” 冯延向后退开一步,身体微微抖了起来。被关进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这一长溜的“正”字。一笔一划之间透出的绝望,仿佛穿透了时光的鸿沟,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上。 盛夏收回手,似乎觉得自己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冯延,“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没有的话,我就走了。”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钟都让他觉得透不过气。 冯延的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盛夏看着他,没有出声。 冯延低下头,“丁浩成知道很多事。盛河川所有的机密事都是通过他去办的。” 盛夏微微蹙眉,这句话有什么必要憋到这里才跟他说?全临海市的人都知道丁浩成是盛河川的心腹。 冯延又说:“你找严桥没用,他来的晚,盛河川对他也不是很信任。他知道的事情不多。” 盛夏微微一怔,随即便有些无奈了。他要说他找上严桥单纯的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务实、生性又踏实的助理,估计眼前这人也不会相信吧。 “陈婉芳知道不少事情,也算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冯延大概觉得自己这么说一个女人不好,叹了口气,“你可以问问她。” 盛夏却知道短时间内自己都不会再去找陈婉芳。这样的女人,就算真的知道什么,在盛河川被踹倒之前,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能告诉他凯文的事情,估计一是不想把自己得罪的太死,要给她自己留后路;二来也是因为不知道凯文到底为了什么事来找自己吧。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盛夏有些失望。 冯延看着他,神色略有些犹豫,“有些事,我说了你大概不会相信。” “你说。”盛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盛河川一直很嫉妒你父亲。” 盛夏挑了挑嘴角,心想这还用你来说?盛河川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盛老爷子就发话以后不许他插手公司里的事情,换了谁谁都不会太痛快吧。而且两个儿子放在一起,一个病病歪歪,一个身体健康不说,还聪明能干。 冯延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补充了一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世事不公,明明他比你父亲更早认识你的母亲。” 盛夏大吃一惊,“你胡说什么?!”之所以盛夏从未朝这个角度去怀疑,是因为他的母亲比盛河川大了将近十岁。十岁啊,再往前推几十年,差不多是一代人的差距了。 盛河川他怎么可能?! 冯延苦笑,“我说的是真的。” 盛夏脑子里嗡嗡直响,除了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盛河川出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在他的生活中从没有过女性的长辈来教导。或许盛夫人那种强势的女性才符合他心目中对……对女性的所有期望吧。”冯延艰难的解释,“他身边的女人没有年纪太小的,你没注意到吗?” 盛夏都被这个消息炸懵了。盛河川是他小叔,他没事儿怎么会去注意他这些私事?! “这些都是平时听他说的,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冯延揉了揉额角,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当初你的父母算是奉子成婚吧?所以盛河川最恨的人是你。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你的话,泰莉不一定会嫁给你的父亲。” 盛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对你的感觉也很复杂,一方面想弄死你,一方面又觉得看在泰莉的面子上不能真的下狠手。尤其泰莉死后……”冯延停顿了一下,“其实当初盛河川没有直接弄死你,就是为了拿你做人质去胁迫她……” “别说了!”盛夏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只是知道这些,那我算是白跑一趟了。” 冯延看着他起身,看着霍东晖拉住他走出病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对不起。” 盛夏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在这里好好享受吧。这是你欠我的。” 冯延无法反驳他的话。 铁门在他面前啪的一声合拢。冯延像是被这个画面刺激到,他猛然间跳了起来,扑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小夏,对不起!你原谅我!” 没有人回答他。 “是他蛊惑我!”冯延喊着喊着,忍不住号啕起来,“他是魔鬼,小夏,你原谅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害死自己哥哥,逼死自己嫂子……小夏,你不信去查,你找最能干的人去查……” 冯延越喊越是绝望,他说这些又有什么证据呢?! 盛夏回了一下头,“冯延,有句话叫做自作自受。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并不无辜。” 冯延嚎啕大哭,“你原谅我……” 盛夏漠然的看着观察窗口里露出的半张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并不无辜。” 冯延已经哭得形象全无,“小夏,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我出去吧……” 盛夏转过身,沉默的跟随霍东晖的脚步往外走。 冯延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从背后传来,凄厉的像是地狱里传来的回音,“小夏,盛河川是个魔鬼……你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母亲的墓是空的……” 第42章 臂膀(三) 霍东晖死命的按着盛夏的胳膊,用一种不容他挣扎的力道拖着他往外走。 盛夏挣扎不开,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放开……你放开……” 什么叫他母亲的墓是空的?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泰莉并没有死?还是盛河川那个王八蛋把她偷偷葬在了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你冷静!”霍东晖在他耳边低吼一声,“不能在这里闹事!” 盛夏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有一团炽热的血气堵在喉头,整个人都像要炸开一样。 霍东晖猛地扳过他的脸,用力在他脸上拍了一掌,“冷静!你好好想想,这种事情盛河川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知道?!” 盛夏的手脚僵住,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了下来。 霍东晖飞快的瞥了一眼识趣的往前走远几步的小助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冯延想拖着你,他的话未必可信。” 盛夏靠在他身上,竭力调节自己的呼吸。 的确是自己不冷静了。因为冯延说的这件事暂时来说是没有办法求证的,他总不可能因为不相干的人一句话就去刨开家里长辈的长眠之地。而且冯延这个人也是不可信的,他有前科。当年他能满嘴谎话的把自己骗进了圈套,如今未必就不会再下个套诱着自己饶过他。 盛河川是否会救他,冯延自己也没把握,所以才会拼命扒着盛夏。而对盛夏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父母去世的真相——这一点并不难猜。 盛夏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渐渐平缓下来。 “你说的对。”盛夏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先回去。” 霍东晖隐晦的瞥了一眼身后的病房里仍在崩溃大哭的冯延,一边揽着盛夏快步往外走,一边在心里想,这冯延现在哭得凄惨,怎么不想想自己是罪有应得?他害死了自己的大堂弟,伤了另外一个堂弟,害了盛夏的同时又间接害死了盛夏的妈妈,他手上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却仍觉得自己可怜。 如果他这也叫可怜的话,当初无辜被关进这里的盛夏又算什么? 霍东晖不是善心人,也不觉得盛夏辗转把冯延关到这里有什么不对。但他能肯定一点,那就是盛夏不是冷血的人。 盛夏坐进车里,闭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让他在这里住到年底,住到我逃出来的那一天。我就捞他出来,让他按照他本应承受的惩罚去监狱里完成剩下的刑期。” 霍东晖小心的把他搂紧,“好。” “我早说过要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盛夏靠着他的肩膀,脸色阴影里透着异样的白,“可是看到冯延受着我当日的苦……我并不觉得痛快。晖哥,你说这是为什么?” 霍东晖摸摸他的脸颊,缓缓说道:“古人相信因果,相信前一世的恩怨若是没有两厢还清,会连累下辈子不得安生。我觉得你做的没什么不对,让他把欠你的这辈子都还清,下辈子清清静静的重新做人。” 盛夏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我厌恶霍东云的为人,可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却主动找上了他,还亲手奉上冯氏珠宝公司这么一块大蛋糕来跟他合作,就为了换一张精神病鉴定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霍东晖没有出声。 “我错了吗?” 霍东晖轻轻叹了口气,“做都做了,就别再多想。等到了时间就放他出来。”欠债还钱,愿赌服输,冯延既然亲手做了局,这后果总要去自己去承担。 “嗯,”盛夏点了点头,闷闷的说:“没有冯家做帮手,很多事盛河川都要自己来。他能做的,无非是让我在临海待不下去,还能有什么……”要知道“SUMMER”的总部和主要的市场都在国外,他在国内只是开了几家专门店而已,就算都毁了,对“SUMMER”的影响也是有限。 “小心些吧,”霍东晖说:“没下限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看看窗外,霍东云的助理已经跟张副院长说完了话,正朝这边走过来。霍东晖本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和盛夏的关系,但是看看盛夏靠在自己胸前脸色苍白的样子,他又有些不舍得扶他起来。 这么一犹豫,小助理已经拉开了车门,看见后座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神情怔忪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问道:“霍少,咱们现在是回市区吗?” 霍东晖点了点头。心想算了,霍东云现在还指望着自己跟他合作,就算拿住自己这么一个把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知道……就知道了吧。 盛夏从疗养院回来的第二天半夜,“SUMMER”在临海市开设的两家专门店都出了事。店面被砸了,里面的货品有些被人抢走,还有一部分被毁坏了,当晚的值班人员因为躲避及时都只受了轻伤。巧的是附近的监控探头都出了故障。而且这些打砸抢的流氓都做了必要的掩饰,值班人员也没能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盛夏亲自跑了一趟医院,对受伤的店员进行安抚。之后带着谭江亲自去了现场。谭江还是他从霍东晖手里暂时借过来救急的,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盛夏忙不过来,只能跟霍东晖求援。 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警方已经检查完毕,工作人员正在埋头整理满地的狼藉。橱窗的大幅玻璃被砸了,碎玻璃溅开一地。柜台上摆放的样品也不剩几个,一些没带走的东西都被扔的乱七八糟的。 盛夏瞟了一眼街道对面尚未开门营业的“盛世”的旗舰店,暗想这人也不烦,总是使出这同样的手段,难道是因为盛河川觉得只有暴力才会让自己对他心生忌惮? 既然他这么渴望交手,盛夏心想,那就还一招好了。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收拾店面的事情有工作人员在做,调度安排有谭江,盛夏自己在楼上楼下走了两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商业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不少人驻足观望,叽叽喳喳的议论,还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盛夏觉得现在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正要走,就见“盛世”旗舰店的门口走过来一个男人。商业街上人来人往,但不知为什么,盛夏一眼看过去,就有点儿移不开视线。 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很高很帅,身材略瘦,白皮肤,黑色头发、五官极英俊……看着有些眼熟。 盛夏不知不觉停住脚步。 对面的男人也停了下来,微微仰着头,出神的看着店面上方巨大的标牌,又过了片刻,他转过身,想要过马路的样子,然而一抬头视线却与盛夏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愣住。默默的对视片刻之后,男人的脸上缓缓笑开。 盛夏心头一动,霎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然而奇怪的是在过往的岁月中他并没见过这个人,这一点他完全能够肯定。 男人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了过来,盛夏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箱子。很小的箱子,比一包a4的打印纸略大一圈,金属外壳,看上去就像是装着什么重要的物件。穿过路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让过一位快步赶路的女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派绅士风度。 盛夏觉得头皮发麻,这男人一笑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加鲜明,压得他胸口隐隐作痛。恍惚间他有些猜到这人到底是谁了。 男人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盛夏?” “凯文。” 凯文微微一笑,“你应该叫我……娘舅。” 这中文被他说的真别扭…… 盛夏的视线停留在他手里的箱子上,“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些天他一直在等包裹,生怕哪里出了岔子,估算着差不多还得三两天才能到,却没想到这人会亲自送来。他对这位所谓的娘舅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到底帮了他的忙,道声谢还是应该的。 盛夏伸手接过箱子,看了看密码锁,“密码?” 凯文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你还没叫我娘舅,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盛夏看着他,神情淡淡的,“不敢。能看着自己姐姐就这么被人害死的娘舅,我可不敢要。” 凯文的神色沉了沉,“给她报仇是你的责任。” “那就更没你什么事了。”盛夏冷笑了一下,“密码。” 凯文无奈的告诉他。 盛夏走开两步,就听凯文在他身后说:“你不想知道我姐姐年幼时的事情吗?” 盛夏蓦然心酸,“知道那些做什么?我只知道她想要得到的关爱照顾,在你们的那个家里从来没有得到过。”否则怎么会结婚生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家里人?她在临海市定居多年,儿子都二十多岁了,却从来没听她说过自己的娘家。 凯文沉默了。 盛夏再没理会他。他不知道在这人心里泰莉到底算什么,但是在他的心里,泰莉却是一块碰都不能碰的伤疤。既然泰莉都不再当这些冷漠的亲戚是自己的家人,他也不会为他们多费心思。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招惹谁就足够了。 但那些真正伤害了她的人,一个一个,谁也别想逃过。 第43章 证据(据一) 霍东晖推开书房的门,见盛夏坐在书桌旁边,还保持着他刚才离开时的姿势没有动。书桌上堆着一堆东西:纸质文件、照片、u盘,旁边笔记本电脑也开着,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人,一个盛河川,另外一个则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霍东晖走过去,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在他手边,“早点休息吧。” 盛夏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后一靠,叹了口气,“跟我妈相比,我真没用。” 霍东晖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你是她的儿子,没她能干很正常啊。等再过二十年,说不定就比她更能干了。” “看了这些东西,我才知道冯延的话确实不可全信,”盛夏把头向后仰,靠在霍东晖的身上,声音沉沉的说道:“盛河川要拿我逼迫我妈妈,绝对不是为了男女私情。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男女私情。更多的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妈搜集到的证据,足够证明他故意杀人。” 霍东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盛河川会知道这些,应该少不了那个女人的功劳。” 能在泰莉和盛河川之间串起来的女人,除了陈婉芳还能有谁?正因为她在泰莉母子出事之前就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了盛河川,所以出事之后,她才能那么顺利就被安排在盛河川的身边,进而厮混到一起有了孩子。 盛夏想起陈婉芳把凯文的名片递给自己时的表情,暗想她若是知道这里面关联到盛河川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会不会后悔的要吐血? 盛夏思索了一下陈婉芳有可能知道的东西,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最想知道的是泰莉被逼迫签下转让股份的文件时,都有哪些目击者。但显然陈婉芳还不够资格参加这种机密事。除了丁浩成,盛夏一时间也想不到还会有谁。但丁浩成是肯定不会说的,至少在盛河川没有倒台之前绝对不会说。 霍东晖问他,“你想怎么做?” 盛夏淡淡说道:“当然是交给警方。” “现在?” 盛夏迟疑了一下,“不。” 霍东晖看着他。 盛夏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脸颊旁边蹭了蹭,“我本来是打算一点一点把‘盛世’拆开吞掉,但现在我对这个计划感到厌烦了。我没有心情再跟他继续玩游戏。我不想把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都耗费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不值得。” 霍东晖小心的帮他捏肩膀,“你想怎么做?” “还是要交给警方,”盛夏疲惫的闭上眼睛,“但是在这之前,我还要做点事情给盛河川添点儿堵。” 霍东晖无条件支持他,“好。要我帮你吗?” 盛夏想了想,“谭江再多借我半个月吧。” 霍东晖无奈,“你不是看上了那个严桥?” “看上?”盛夏诧异的反问他,眼里透出一丝戏谑的神色,“晖哥你在想什么呢?” 霍东晖俯身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是我看上了。” 盛夏望着他,很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霍东晖笑了起来,“谢我无条件帮忙?这不是应该的吗?” 盛夏眼里浮起温柔的神色,“要谢。如果没有你陪着,我大概会一路陷进报仇的漩涡里去,想爬都爬不出来。而被仇恨操控的感觉……并不好。” 霍东晖看着他微微有些迷茫的双眼,轻声安慰他,“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人,我说的厉害不仅仅是说他们能力出众,而是他们的内心都很强大。尤其是你的母亲……如果她知道你只为了仇恨而活着,她一定会难过的。” 盛夏眼圈微微一红,“我知道。” “过几天我们去看看他们吧,”霍东晖说:“我要亲口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你,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是在隐晦的表示自己压根就不相信冯延说的那句空墓的话。 盛夏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霍东晖见他不开心,有意逗他说话,“我妈昨天打电话来把我骂了一顿。” 盛夏果然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霍东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我妈不知从哪里听说我把你骗到手了,骂我不是东西,拐歪了别人家的好孩子。还问我是不是跟你住到一起去了。”前几天尼奥带着设计部的几个助手回国去准备秋季时装周的事情,他一走,霍东晖就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搬过来住。没想到理由还没找好,就让米兰知道了。 其实还能有谁这么多事呢,不就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霍东云么。霍东晖一想起这人凡事都要插一脚的性子,真是恨得牙痒痒。 盛夏之前也想过米兰知道了会怎样,他直觉米兰不是那种会对儿女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的长辈,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霍东晖都快三十的人了,米兰也从没打听过他身边有没有男女朋友。如今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回护他这个故人之子。 盛夏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见她。” “算啦,”霍东晖笑着说:“看见你,她更要骂我了。” 盛夏莞尔。有了他这一番打岔,心情确实好过了许多。他看看桌子上一堆证据,伸手从里面挑出了一张纸条,“你看,银行保险柜,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你说,为什么一开始我妈不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保险柜里,反而要大费周折的托付给凯文?”她明明跟娘家人不亲近,并且二十多年没来往了。 霍东晖想了想说:“我能想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时间来不及了。她搜集到这些证据,但是身边埋伏了太多盛河川的眼线,她不知道该怎么把东西送出去;第二个原因就是她大概预料到了某些不好的结果,想要在出事之前再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盛夏拿着纸条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他想,早在盛河川下手之前,泰莉应该就已经有所觉察,并且开始布置防范了,但她肯定没想到盛河川会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方式来下手。泰莉不是没法子对付盛河川,她只是不能够拿自己的儿子来冒险。 盛夏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掩饰的扭过头去,“明天我要去看看。” 霍东晖揉揉他的耳朵,“我陪你一起去。” 保险箱里只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几份上了年头的文件:亲子鉴定书,以及收养证明和公证书。 盛夏拿着这些东西沉默了很久。 盛河川竟然是盛家领养的孩子…… 盛夏从来没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他爷爷对这个孩子实在太好,以至于“长子已经长成,足以撑起家业,所以偏爱病弱的幼子”的印象根深蒂固。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小叔比他这个长房嫡孙还要受宠。 如此宠爱一个领养来的孩子……或者是因为这孩子父母的身份?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盛河川会那么疯狂了,他不相信自己不是盛家的孩子,他固执的想要证明他是,并且盛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这件事得查查,”盛夏说:“盛河川的父母都是什么人,以及他们跟我爷爷的关系。” 霍东晖说:“霍白后天回来,交给他查。” 盛夏点点头。 霍东晖又问他,“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放出去吗?” “放肯定是要放的,”盛夏想了想说:“但现在还不行。这东西可以添麻烦,但是不致命。我首先要找出证据来证明我母亲转让股份的事情不合法。” 霍东晖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句,“你那个小兄弟也要回来了。跟霍白一起回来。” “海荣?”盛夏诧异了,“拖了这么久……怎么跟霍白又凑一起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霍东晖说:“他们回来也好,咱们正好多了几个帮手。” 盛夏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前些天打电话的时候海荣也没说这一茬,只得先放下。盛夏把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锁回了保险柜。他想,这些东西,应该不会放太久了。 从银行回来的当天晚上,两个人正在准备晚饭的时候,凯文来了。 盛夏打开门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凯文把手里的两瓶酒递过来,“不欢迎?” “不欢迎。”盛夏堵着门口,微微皱着眉头与他对视,“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回美国去。” “回家的事情不着急,”凯文看着他,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盛夏对这人没好感,压根不想听他废话,“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真的,你看咱们二十多年都没来往,以后还保持原样就好了。” 凯文也不生气,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盛夏的胸口却骤然间疼痛起来,该说血缘关系太奇妙吗?凯文看着他的时候,神情竟然与泰莉有三分相似。这念头一起,他竟然没法子再硬起心肠撵他走。 霍东晖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了看,挺平静的说了句,“小夏,让客人进来坐坐。冰箱里还有姜姨早上刚买的番茄,你来帮我洗两个,等下炖牛腩。” 盛夏不情不愿的让开。 凯文冲着霍东晖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盛夏说:“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有些事,跟泰莉有关,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第44章 证据(二) 男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奇怪。霍东晖一开始还看这个男人百般不顺眼,但是几杯酒下肚,莫名其妙的又改变了看法,开始觉得盛夏的这位小舅舅人还不错。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从红酒聊到法国的酒庄,从葡萄的品种聊到了荷兰的花车游行,气氛倒是越来越热络。 只有盛夏还沉着脸,很少会搭话。他忍着凯文这么久,纯粹是因为很少看到霍东晖这么情绪外露。至少从他们相识以来,盛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热热闹闹的跟谁喝酒侃大山,那种谈兴大发的劲头,不像是在品红酒,倒像是以前念书的时候跟室友们一起坐在夜市的烧烤摊上喝啤酒的光景。 盛夏轻轻晃着酒杯,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瞥着斜对面的凯文,心里暗暗想着难怪人都说见舅如见娘,细看这人的五官,还真是与泰莉十分相似。 大概是盛夏沉默的时间太长,霍东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的有点儿过头了。他一开始只是想着让这甥舅俩好好谈谈,保不准就能从他这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或者单纯的叙叙亲情也不错啊。盛夏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未免也太孤单了。 他看看沉着脸的盛夏,讪讪的一笑,“刚才说到哪儿了?” 盛夏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霍东晖知道他不会生自己的气,笑着起身把餐桌上的碗筷都收了,又勤快的沏茶切水果端了过来,“我手头还有点儿工作,等下过来,你们先聊。” 盛夏根本不想跟这人聊什么,但他知道霍东晖这么做都是为了他。 凯文目送霍东晖离开,轻声笑了一下,“你这个男朋友很体贴。” 盛夏冷下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用这样,”凯文的表情正经了一些,“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你被关起来那半年,我也被卷进了一桩案子里,被警方限制离境。等我的事情忙完了,你也出来了。我让人打听你的情况,”他摊摊手,“你在做生意,也没有什么可要我帮忙的。至于泰莉和你父亲的事情,她说过,要你自己来……” 盛夏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唠叨,“你被卷进案子里?什么意思?” 凯文沉思了一下,“我们家是做军火生意的。经常会有一些跟政府合作的项目,家里的孩子也都受过专门的训练。” 盛夏,“……” 难怪他妈妈会懂摩尔斯码。 凯文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有的时候,也难免会惹出一些麻烦……嗯,我这么说吧,一旦出了事情,需要有人来承担罪名。” “让你顶罪?”盛夏诧异了,“你是亲生的吗?” 凯文脸上露出一丝讥嘲的神色,“我父亲有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还有一堆情妇。我母亲也不过就是其中比较受看重的一个。而我,也只是很多孩子当中的一个。” 盛夏有些心疼泰莉,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她小时候的日子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感怀身世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凯文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泰莉找来的那些东西。这里面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大概需要再找人去查,所以我闲着的时候就先一步替你查了。” 盛夏瞪大眼睛,“什么?” “你父亲的那个弟弟,”凯文说:“盛河川的身世。” 盛夏心里一跳,感觉顿时复杂了起来。 凯文显然没有心情理会小外甥的心情,自顾自的解释说:“盛河川的父亲是个普通商人,家里开着几个修理厂,生意不好不坏。后来他被朋友坑了一把,破产了,身体也垮了,盛河川生下来没多久他就病故了。” 盛夏听的一头雾水,这种家世的人应该跟盛老爷子没什么交集才对。 “现在我要说的就是盛河川的母亲,”凯文说:“这个女人了不得,她是盛老先生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情人。两个人似乎是因为盛家反对所以才分开的。” 盛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凯文看着他翻白眼的样子,眼中蕴起笑意,“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丈夫去世后,很快也就撑不住了。然后她就想起了盛老先生。” 盛夏很不想看不起自己爷爷的智商,但事实就是他爷爷拿自己一大家子的性命安全演绎了一遍《农夫与蛇》的故事。 “好蠢。” 凯文耸耸肩,其实从男人的角度来考虑,他倒是觉得能理解盛老先生的想法,他家大业大,养个孩子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何况还是心头朱砂痣留下的唯一骨血。再者,他应该是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吧,不但聪明能干,年纪还比养子大出十多岁。就算将来盛河川真的想要在公司里插一脚,他儿子也不会辖制不了他。 可惜,他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漏算了人心。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凯文说:“这些东西我都整理好了,明天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谢谢。”盛夏迟疑了一下,主动替他斟了一杯茶。不管怎么说,凯文打听到这些消息确实省了他不少事。 凯文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和泰莉很像。” 盛夏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挖苦他一句,“别说的你跟她很熟一样。” 凯文被他的语气逗笑,“我跟她是同母姐弟,当然熟。小时候家里保姆做事不尽心,我半夜哭闹都是她抱着我哄我睡。” 盛夏随口说:“你家不是有钱有势?怎么一个保姆都收拾不了?” 凯文大概也有了几分酒意,晃了晃脑袋说:“算了,跟你说说也没什么。其实我母亲一开始并不怎么得宠,不过就是一个情妇,花点儿钱养在外面的那种……你懂的吧?” 盛夏目光呆滞的看着他,这是打算跟他曝隐私了? “后来泰莉出生了,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孩儿。我父亲特别喜欢泰莉,所以才让我母亲住进了布鲁斯家的大宅。” 盛夏不知做何表情。 “想不到吧?”凯文自嘲的笑了笑,“据说我母亲从怀孕开始就不怎么见得到我父亲了,后来偶尔见到,他发现自己的私生女竟然这么可爱……这是我母亲的原话,她说老东西一见到泰莉就被她迷住了,说她像个天使,然后就很慷慨的把我母亲接回了大宅。在他所有的孩子当中,只有泰莉的格斗和枪法是老东西手把手教的。” 盛夏随口问道:“我妈离开你们家的时候才十几岁。” “十二岁,”凯文说:“她坚持要上寄宿学校。你大概不知道,她从小就很聪明……” “为什么?”盛夏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为什么会想要离开父母去寄宿学校?” 凯文沉默了一下,“我父亲的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小的时候没少欺负我们姐弟,后来长大一点儿了,他开始打起了泰莉的主意。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跟外甥讲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妥当,含糊了一下,“后来就跟泰莉动手动脚,嗯,泰莉没吃亏。第一次她把乔打了个半死,第二次她冲着乔开了两枪,虽然都避开了要害,但是出了这种事,布鲁斯夫人是绝对不会容忍她继续住在大宅里了。当然,泰莉也是求之不得。就这样……”他摊开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她本来想把我们都带走的,可是我妈不肯。她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已经习惯了被老东西锦衣玉食的养着。” 盛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心里却心疼起泰莉来。 凯文看了看他的脸色,大概猜到他的想法,说了句,“她日子过的不错,老东西有空就去看她,私底下给她的钱比后来遗嘱上写的可多得多。” 盛夏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有钱花就叫幸福?那幸福的定义也未免太简单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凯文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神色,“我跟布鲁斯家里的人都说好了,我顶一次罪,以后就再不跟他们有来往。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机密事,离开也无所谓。” 盛夏暗想这倒是一个聪明人,“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凯文瞟了他一眼,“前两年看你做生意,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各处走了走,这不是看你回来了么,我猜你要对付你那个小叔叔了,就赶紧把东西给你送过来。” 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凯文抿了抿嘴角,“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他的眼睛与盛夏不同,盛夏的眼瞳是极深的墨蓝,凯文的眼睛则是略浅一些的灰蓝色,更柔和。尤其像这样侧着头看人的时候,眼神清凌凌的,委实让人生不出反感。 盛夏移开视线,不想多看他。但心里还是无意识的退了一步,这个人就算跟他不亲近,也绝不可能是站在盛河川那边的。这样一想,又觉得故意跟他憋气实在没必要。他心里当凯文是不相干的人,更应该保持寻常的态度,否则凯文还以为自己是在跟他撒娇呢。 “现在么,”盛夏淡淡说道:“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证明我妈并非自愿把股票全部转让给盛河川。只有拿下了盛河川,我妈的死因才好查下去。” 凯文点点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盛夏扭开视线,不怎么高兴的说:“这件事不好查,很难找到目击证人。盛河川做这种事的时候,身边肯定不会带那么多人。像丁浩成这样的心腹,轻易是不会出卖自己主子的。” 凯文若有所思,“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在哪儿签的这份文件?” 盛夏诧异,“问这个干吗?” “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凯文不大确定的看着他,“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如果签合约的地点是在她经常出现的地方,我大概……可以帮你找点儿线索。 第45章 证据(三) “你说什么线索?”盛夏心头猛然一跳,“什么……意思?!” 凯文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之前没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我查到的消息是说泰莉是在顶楼出的事,还说她是自尽。”楼顶是个开阔的空间,无论有什么线索留下,这么些年过去也都不可能找到了。所以他也一直没往这方面去想。 盛夏暗暗握了下拳,“这是盛河川放出来的话。但是我不相信。” 他始终觉得泰莉在办公室里出事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盛世大厦的顶楼是花园设计,很多员工都喜欢在工作间隙上去吹吹风,散散心。泰莉不喜欢往员工扎堆的地方凑,所以很少去楼顶。 凯文点点头,“如果不是楼顶,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应该就是她的办公室了。我觉得,盛河川主动带着人找上门来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盛夏想了想,点点头,“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真能找到一些……” 盛夏有点儿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要知道,”凯文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我们家是做军火生意的。” 盛夏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有些无语,“你刚才就说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我的记性没那么差。” 凯文向后一仰,唇角露出冷森森的笑容,“军火,不仅仅是枪支弹药、大炮飞机,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东西。比如说,特工人员使用的一些高科技的小玩意儿:能自动拍照的太阳镜、做成首饰形状的微型电脑之类的。当然,监听监视设备更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一般不会在市面上出现。” 盛夏呆滞了一下,双眼死死盯着凯文,“你是说……” 凯文看着他,眉眼之间的线条慢慢柔和了下来,“泰莉曾经从我这里买过几件小东西,我们自己研发的产品。” 盛夏的声音都开始发颤,“……是什么?” “一种微型的监控设备。”凯文干干脆脆的告诉他,“她挑选的这种型号能够通过光照获取能量,持续工作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后,需要使用者进行手动确认,然后它会删除掉之前保存的信息,开始新一轮的记录。如果用户没有进行手动确认,它就会保存最近二十四小时之内的影像记录,然后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盛夏微微蹙眉,泰莉的选择似乎……有什么用意。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保证当天的重要记录不会被覆盖。”凯文解释说:“当时市面上还有一种常见的微型设备,是到了预定好的时间会自动清零重来的类型。泰莉不喜欢这一类的设备,她生怕自己会漏掉当天的什么重要信息。所以宁可每天都手动确认一次。我想,以她谨慎的性子,她经常出现的地方:住处、办公室,应该都会有。” 盛夏闭上眼,喉头传来一阵焦灼的疼痛,他困难的咽了口口水,“盛河川不会想不到这一层的。我妈的办公室,他一定找人查过。”听说泰莉出事之后盛河川就封了那间办公室,但他相信办公室里的东西,盛河川肯定派人检查过。 凯文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小外甥,你没搞懂我的意思。我们家是搞军火的,跟美国军方合作了多少年,你以为我们的产品是菜市场上十块钱一个的录音器吗?” 盛夏想说菜市场不卖录音器,何况十块钱也买不到这东西……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双手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微微发抖。 凯文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有点儿担心自己把话说的太满,到时候没有收获反而让这个孩子失望,连忙补充了一句,“不管盛河川后来又做了什么,我觉得我们要先找机会去泰莉的办公室看一看。” 盛夏心头忐忑不已。一时想着如果这个东西真的录下了什么,不仅能知道当时盛河川逼迫泰莉签合同是怎么回事,泰莉的死亡之谜说不定都能够得以揭开;一时又想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它会不会被盛河川收走了?会不会失效了? 凯文提醒他,“小外甥,你有没有办法带着我去泰莉的办公室看看?就算不能直接摸进办公室,最好也能带着我先去大厦里面熟悉一下地形。” 盛夏愣了一下,“你要亲自去吗?” “当然,”凯文回答的再自然不过,“这东西,当然要我亲自去找才行。你们不会认得的。” 这话盛夏也没法反驳,他确实连这东西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当务之急,他们要制造一个合适的机会摸进泰莉的办公室里去。但凯文是个外人,盛夏是盛河川刻意防范的人。 这件事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我想想……” 书房门背后听了半天壁角的霍东晖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眼下倒是有一个……咳,比较说得过去的借口。” 霍东晖的办法就是在盛河川召集股东开会的时候,让盛夏借着“盛世珠宝公司”的名义也去凑一把热闹。 外人知道盛河川这个做叔叔的把珠宝公司交给盛夏来打理,但实际情况到底怎样,了解内情的人并不多。至于盛夏着手合并了“盛世”和“SUMMER”两家珠宝公司,在很多人看来,盛夏有的东西本来也是属于“盛世”的,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之前传出的叔侄不和的流言,对于这些人来说,那并不是最重要的。 生意场,利益当先,私人之间的矛盾在这个大前题面前完全不重要。难道放着“SUMMER”这么一个现成的强劲助力不要,反而因为私人矛盾就把它推给外人吗? 霍东晖笃定的说:“股东里面不敢说十成,至少百分之九十的股东会这么想。所以你去参加股东大会,还是比较说得过去的。要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会也不难。”他手里还有一个盛觉呢,虽然地位不高,但也算盛家人,开会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参加。 盛夏之前不肯踏足“盛世”,是觉得那里现在并不属于自己,去了也不过是徒惹伤心。但现在情况有变,他厚着脸皮走一趟也没什么不可以。 “会议室还是顶楼那个?”盛夏问霍东晖,“没改过?” 霍东晖说:“我听盛觉说,盛河川占了你爷爷当初用过的那间办公室。顶楼的两间会议室好像一直还在使用。” 盛夏点点头,盛河川会占用他爷爷的办公室,这一点他以前就想到了。因为那间办公室面积最大,采光情况也是最好的。最重要的是,他占用这间办公室,大概也能从感情上获得一种压过盛夏父母一头的微妙的快感吧。 “之前不要透出口风,”盛夏说:“到时候直接过去。当着众多股东的面,他总不好光明正大的说他自己手里没有一点儿珠宝公司的股份。再说还有王元和盛觉呢,这两个人算是半个自己人,咱们要进去他们应该会帮着说话。” 凯文听他们商量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时间?” “还不确定。”霍东晖摇了摇头,“我先跟盛觉联系一下。” 盛夏想了想,说:“以前每周的周一我妈都会召集公司的高层开会。股东开会是在每个月的月末。” “后面这一条有可能没改动,”霍东晖说:“这马上就到月末了……再等两天的话,咱们这边倒是会多一个帮手。” 盛夏双眼一亮,知道这个帮手说的是霍白。 凯文这个小舅舅或许还不能够让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但霍白可是妥妥的自己人。再说还有自己的好兄弟海荣呢。 凯文看到他这个表情,翻了个白眼,神情颇有些无奈。 霍白和海荣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入伏的第一天,气温倒是不高,但是天很晴,蓝汪汪的,一丝云彩都没有。 机场里到处都是人,但盛夏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海荣……和旁边的霍白。海荣比离开临海的时候要壮实许多,皮肤也变成了健康的麦色,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明朗的阳光气息扑面而来。 盛夏扑过去抱住海荣,还没来得及抒发一下思念之情,就被霍东晖拎着脖子从海荣身上撕了下来。海荣看看霍东晖,再看看盛夏,笑的一脸揶揄。霍白则是一脸“丢人丢大了”的嫌弃的表情。 盛夏摊手,“没办法,老婆太爱吃醋,你们要多体谅。” 霍东晖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神情自若的帮他们提箱子,“先送海荣回家洗漱一下,然后去我们家吃饭。至于你……” 海荣好说,盛夏早在海荣回来之前就帮他找好了房子,一应用品都布置的十分齐全。霍东晖心里发愁的是该把霍白送到哪里去呢,要是送回老宅,估计会被米兰扣下出不来了,他们还有要紧事要商量。要是送去他别的寓所……有家不回让米兰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霍白说:“我在海荣家里借宿一晚,明天回去陪妈吃顿饭,到时候我自己跟她赔罪。” 霍东晖斜了他一眼,“今年物价又上涨了,不光是猪肉,青菜水果也都涨价了。你也好意思总去妈那里蹭饭。你交伙食费了么?” “我交了。”霍白厚着脸皮反驳他,“不信你去问妈。” 霍东晖,“……” 盛夏和海荣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海荣趁着兄弟俩在前排斗嘴的功夫,仔仔细细的端详盛夏,点点头说:“状态比回来之前要好。” 盛夏说:“自己的家乡,难道还能水土不服么?” “水土不服倒是不至于,”海荣说:“但是我听说你最近烦心事不少,新开的店被人砸了,仓库被抢了,办厂的事情也遇到了阻挠?” 盛夏无奈了,“你耳朵怎么这么长?” 海荣看了看前排副驾驶座上的霍白,“听你大姨子说的。” 盛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姨子”是在笑话他刚才说的那句“老婆”,自己也笑了,“先不说我,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先看看再说。”海荣想了想,“都拖了这么久了,也不急这几天。你现在不是正要用人?我先配合你吧。” 盛夏忍不住抱了他一下,“太贴心了。” 霍东晖在前排发出警告,“海荣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动手动脚的。” 海荣无奈了,他根本都没动好吧?哪里看出他不老实了。 这个老婆果然爱吃醋。 第46章 美人瓶(一) 夜空晴朗,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星光点点。 音乐在晚风中荡漾,像一条欢快奔涌的河流。 盛夏和海荣枕着手臂,并排躺在露台上倾听熟悉的乐曲。在星空之下倾听这一曲《伏尔塔瓦河》,与当年身在牢狱之中的感受已经大不相同。 良久,海荣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夏,你知道吗?我这几年过的并不开心。就好像……就好像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已经被困死在那个地方了。再也出不来了。” 盛夏没有出声。海荣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一段经历会对他产生这么深的影响。 “或者……只有铲平了那个地方,你我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得以解脱。”盛夏侧过头看着他,“我是一定要做这件事的。” 海荣轻轻嗯了一声,“算我一个。” 盛夏望着头顶璀璨星河,无声的挑了挑嘴角,“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要先收拾了身边的敌人,在这个城市真正扎下根。” 海荣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一想到他们是靠着从我妈妈那里偷走的东西过着好日子,心里就恶心的不行。我不想拿回那些东西,我觉得它们已经被这些人渣给弄脏了。当时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毁掉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干嘛这样想?”盛夏侧过头看着他,“你妈妈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哪怕拿回来了你去捐给慈善机构呢。” “是啊,”海荣无意识的叹了口气,“所以我现在不那样想了。” 乐曲走完最后一个音符,片刻后又重新放起。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疗养院里那个坐在雪地上弹琴的钢琴家。在那样的地方,也许只有真正疯了的人才能活得下去吧。 想起曾经的病友,盛夏就想到了南唐。他把南唐和吴之轩之间的恩怨情仇长话短说的告诉了海荣,“他现在换了脸,又改了名字,不过经纪人没换。我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了。让人盯了他一段时间,好像也并没有很针对吴之轩。” 海荣反问他,“你觉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海荣坐起来说:“咱们俩当初要想方设法的往外逃,是因为咱们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而且家里的势力又太大,走正常渠道根本放不出去。南唐一个艺人,真想出去,让家里人来接他不行吗?他的经纪人隔三差五就来看他,让经纪人找他的亲人也并不是很难的事。” 盛夏呆了一下,“我没想过。” “而且这位经纪人也很奇怪,”海荣微微蹙眉,“他是经纪人,可不是慈善家。一个已经断送了前途的艺人在他眼里能有多大的价值?他不离不弃的照顾南唐,这……说不过去。”他摇了摇头,“说不过去。” 盛夏对南唐的感觉还停留在当初想设计他们俩但是未遂这件事上,听海荣这样一说,心里也觉得莫名其妙。 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海荣问他,“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我跟霍白打个招呼,让他留心。” 盛夏顿时好奇,“你跟霍白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也没那么熟,”海荣笑得有些无奈,“当初好歹也是他把咱们带出来的。你还记得我半路上晕过去的事吧?虽然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回去找我,但总归是我欠了他一份人情。这后来在国外碰到他,我当然要请他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这次说起回国的事情,他正好也要回来办点儿事,我们俩就搭伙儿一起回来了。”停顿了一下,又说:“他自己说的,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盛夏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这可稀奇了,霍白原来是这么热心的人吗?” 海荣知道他说什么,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别胡说。” 盛夏看他脸上带着笑,忍不住打趣他,“其实霍白也不错啊。” 海荣笑道:“你自然会说他不错……那是你大姨子么。” 两个人正说笑,就见凯文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对两个人说:“你们在这里躺了半天,都不怕蚊子咬吗?” 其实这里楼层高,倒还真是没太多蚊虫。但在露台上躺得久了,还是觉得背后有些凉。盛夏便拉着海荣起来,一起回到客厅去喝茶。 客厅里,霍家兄弟正在商量他们要如何探看泰莉办公室的事情。 霍白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要不直接找上门去,就说小夏想看看自己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自己母亲以前工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他回来这么久,一直避着不去才奇怪吧?” “不好。”凯文摇头,“就因为一直没去,冷不丁说了要去,才会引人怀疑。” “我也觉得拿开会做借口听起来比较自然。”霍东晖说:“小夏要去盛世开会,可以说他是在刻意提醒大家,他也是盛家人这么一个事实。盛河川首先会想到盛夏来耍存在感,或者是要想法子夺权,反而不会起疑。到时候开完会了,顺路去看看办公室什么的,听起来就很自然了。” 几个人商议了一番,还是决定让霍白也跟着去。凯文虽然自夸身手了得,但大家毕竟谁也没看见过,跟他比起来霍白就可靠得多了。 对于这一点,凯文很不屑的做了个总结,“日久见人心。” 这些天来,盛河川让人做了不少事。从烧仓库到砸店铺,进而通过当地分公司的人脉去干扰“SUMMER”办厂的事情,但是盛夏的反应却始终显得十分平淡,这让盛河川颇有点儿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这小子的心思,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盛河川低声自语,“珠宝公司被他诓走了,我吃了个哑巴亏。他要是机灵点儿,就该躲我远远的……你说他凑上来是想干什么呢?” 丁浩成站在他身后,因为不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也没敢接话。虽然办公室里除了盛河川就只有他一个人,但盛河川可以说话的对象并不只有他一个。外人都说他们俩一起长大,盛河川拿他当兄弟看,他也对盛河川忠心耿耿。但也正是因为这份长达二十年的交情,他才深知盛河川的性子,在他身边做事,那是一步都不敢走错的。 “问你呢。”盛河川等了半天,不见丁浩成回话,微微有些不耐烦,“老丁?想什么呢?” 丁浩成吓了一跳,“老板你问这个……我觉得侄少爷这么做也正常,他那个公司根基都在国外,虽然挣了点钱,但是跟‘盛世’的规模一比,又算的了什么呢?说不定他看到办厂的事情进行不下去了,也想跟您和解呢。” 盛河川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哪里是肯低头的性子。” 丁浩成隐晦的瞟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白瓷美人瓶,又飞快的移开了视线,“做生意的事情我懂得不多,但我想着,他明知道办厂的事情是咱们卡着他,要想把厂子开起来,自然要在咱们身上想办法。除非这个厂子他不想开了。” 盛河川说:“你给楼下前台打电话,把他们放进来。” 丁浩成又意外了一下,他以为盛河川是绝对不会允许盛夏再踏入“盛世”的地盘呢。 “不,”盛河川摆了摆手,“你替我下去一趟,把他们迎上来。不就是旁听一场股东会议么?这么点儿要求,要是不答应倒显得我小气。” 丁浩成犹豫了一下。 “去吧,”盛河川摆摆手,“告诉严桥,带第二个文件夹拿去会议室。” 盛河川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开个会而已,哪天不能开?把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改成人事调动不就行了?不讨论公司发展,只讨论几个中高层管理人员的职务安排。这些人都是盛夏母子离开之后才提拔起来的人,只有几个张三李四的名字,盛夏连谁是谁都分不清,让他听听又怕什么。再者他也有些好奇盛夏的反应,毕竟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了,盛夏要始终都不当一回事儿,他也会有些失望的。 丁浩成猜到他的打算,连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盛河川把烟头按熄在了烟缸里,轻声说:“走吧,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这个小狐狸到底想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他只是想回来开个会。” 出乎盛河川意料的是,盛夏在整个会议期间一直表现的非常低调,就好像他跑到这里来真的就是为了凑个热闹开一次会似的。某甲某乙要升到什么职位这种议题居然也听得十分认真,好像他真的知道他们在说谁一样。会议室里其他股东们或意外或审视的目光,他压根就好像没看见。 盛河川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看着盛夏。盛夏也在有意无意的打量他,看了两眼就觉得他这位小叔叔看着……有点儿怪。 要说他不重视这个会议,他偏偏衣着笔挺,神情再认真也没有了。要说他当真重视,可他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手夹着烟,一手还把玩着一个尺把高的白瓷瓶。瓷瓶润白如玉,从盛夏的角度可以看到通透的光泽,应该是上好的骨瓷。 盛夏心里忽然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这个瓷瓶看上去并不像古董,他不明白为什么盛河川会如此爱不释手,以至于开会这么严肃的场合也要带着。 盛夏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盛河川阴沉的眼眸中泛起冰冷的笑意。就在这时,在座的一位股东发表完了自己的意见,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忽然转头问盛夏,“不知盛少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盛夏的脸上。 盛夏其实根本都没听他在说什么,见大家都等着他说话,他冲着盛河川点了点头,“请恕我冒昧,不知我能不能看看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办公室?几年没来过,我刚想起那里还有我的几样私人物品。” 一桌人的视线又集中到了盛河川的脸上。 盛河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当然……没问题。” 第47章 美人瓶(二) 盛夏的办公室就在会议室的斜对面。 严桥用钥匙打开门,先一步走进去打开窗户换换空气。自从盛夏出事,这间办公室就空置了下来,除了所有的文件资料被搬回了资料室,其余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样。盛河川不耐烦听见有人说起他们母子,所以顶楼的工作人员也趁机偷懒,连进来打扫卫生都是能省则省。时间一长,难免积了灰尘。 盛夏站在门口,视线扫过办公桌上的相架、枯死的盆景和空荡荡的文件架,神色波澜不惊。他在这里办公的时间并不多,反而泡在泰莉办公室里的时间要多一些。 凯文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四下打量一番,漫不经心的问严桥,“这里后来装修过吧?” 严桥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盛总一开始选中这间做办公室,打算重新装修一下,壁纸都换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注意,选了之前盛老先生用过的那间。”这件事严桥也是无意间听其他人说起的,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凯文一问他也就说了。 盛夏走到办公桌旁,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水晶相架。许久没人动过了,相架上蒙上了一层灰尘,不过照片还是看得清楚的。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拍照的时候盛夏才刚上中学,那时正好是中二病最严重的时候,一拍照就摆出一副拽拽的表情,好像别人欠钱不还似的。旁边的盛父和泰莉都是笑吟吟的。 盛夏鼻子酸了一下,他转头对严桥说:“这个我要带走。” 严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知道留在这里的都是对盛河川来说没用的东西,也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当然没问题。” 盛夏拿着相架看了片刻,觉得凯文在他背后轻轻碰了碰,一抬头,见他冲着自己摇了摇头,知道他在这间办公室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有些遗憾,但因为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觉得特别失望。 几个人走出办公室,盛夏抬头看着泰莉曾经的办公室,对严桥说:“你问问盛河川,我能不能看看我妈的办公室。” 严桥连忙打电话给盛河川。盛河川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严桥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琢磨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一问,就见丁浩成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盛夏一直不怎么待见这位大总管,觉得他阴阳怪气的。见盛河川把他打发过来,心里就有点儿不高兴,“盛总是什么意思?” 丁浩成要笑不笑的冲他点点头,“老板刚才在忙别的事,所以耽误了找钥匙。盛少别在意。”实际上盛河川并不想答应盛夏的这个要求,但丁浩成觉得办公室里收拾的整整齐齐,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的东西。如果拒绝盛夏的要求,反而会惹人生疑。 一边说着,丁浩成一边拿钥匙开门。 泰莉的办公室要比盛夏的办公室大出一倍还多,也像盛夏的办公室一样,所有的资料文件都被搬走了,桌、椅和文件柜都罩着防尘布,看上去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唯有铺在地板上的羊毛地毯还透着一股明丽的气息。 盛夏站在办公室里四下看了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办公室就这么大,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盛夏又实在找不出什么让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办公室的一角有一扇小门,那是一个小型的衣帽间,泰莉在这里备着一些衣服首饰,有时候要出席什么活动,时间又赶不及的情况下,就在这里梳妆打扮换衣服。 盛夏走过去,扶着门把手轻轻一转,衣帽间的木门应手而开。这里的东西看样子没人动过,衣服鞋子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长礼服裙上还细心的罩着防尘罩,长长的裙摆静静的垂着,被房门打开时带起的气流拂动,在一室的寂静中轻轻摇曳。 佳人已去,馨香犹存。 盛夏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第一层抽屉里放着几样化妆品,看得出都是用过的,盛夏以前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东西,此刻却十分珍惜的拿起来挨个看了看。第二层抽屉放着几样首饰,有盛夏见过的,也有他没注意过的。其中一枚祖母绿的戒指是泰莉经常戴的,盛夏一眼就认了出来。 深邃迷人的祖母绿被切割成长方形,给人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很是符合泰莉刚强能干的形象。泰莉是个烈火一样性格的女人,偏爱的色彩也是明艳热烈。盛夏小心的调整了一下戒指的圈围,将它套在了自己的中指上。 丁浩成站在衣帽间的外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扭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丁浩成盯着衣帽间里的盛夏时,凯文已经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盛夏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找到他说的那款监控设备,但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由他来吸引别人的视线,凯文负责专心的寻找线索。 凯文看见他走出衣帽间,冲着他悄悄眨了眨眼。 盛夏转头向丁浩成道谢,“给你添麻烦了。” 丁浩成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这会儿见他转了一圈并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心里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至于盛夏拿走的戒指……好吧,本来就是人家母亲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没他多嘴的余地。 要说他之前对盛夏还有所轻视,如今可是一丝一毫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小少爷,能在疗养院那样的条件下逃出生天,再带着自己打下的一份家业卷土重来,这样的人哪里是好对付的。而且前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盛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未免太能忍了。丁浩成总觉得眼下的平静给他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 小心提防了半天,盛夏也只是拿走了一个相架和一枚戒指,盛河川也想不明白盛夏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心血来潮? 似乎又不像。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 另一边,几个人聚在盛夏的住所里研究凯文带回来的东西。那是两个粗粗看去像是创可贴似的小物件,半透明,捏起来略微有些弹性,几个人都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凯文给他们做示范,将这东西贴在了茶几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几分钟之后,这东西竟然像是隐身了一样,慢慢变得跟周围的颜色一样了。 凯文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专利产品,别无分店。” 别无分店这个词还是前几天刚学会的。他现学现卖,用的还挺是地方。尤其看着霍白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凯文更是得意,“内置的芯片也是我们布鲁斯研究室的独家科研成果,功能可是很强大的哟。” 盛夏慢慢转着中指上的戒指,微微有些不耐烦,“你炫耀够了吗?” 凯文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需要一些设备来导出这个芯片里存储的信息。你们不要着急,给我一点儿时间。” 盛夏心里着急,“多久?” 凯文没有出声,眼睛微微发直,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盛夏说:“泰莉的办公室,我还想再去一次。” 盛夏不解的看着他,“已经空了,应该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凯文停顿了一下,“如果能晚上去就更好了。” “我跟你一起。”霍白说:“盛世大厦只是普通的商业大楼,要想潜进去并不难。”今天的行动,因为怕有人会认出他,霍白就没有跟着一起去。他倒不是对盛家的隐私有多热心,吸引他的是布鲁斯家的这些科技产品。 “这个倒是没问题,”凯文说:“我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盛夏知道凯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旁人没有注意到的线索,便说:“那就由我负责给你们画一张大厦内部的地形图吧。至于防护设施,我也不知道这几年盛河川有没有做出改动,你们就当个参考吧。” 霍东晖旁听半天没插上话,听到盛夏要画图,连忙去书房拿了几张打印纸过来。 盛夏开始画图,几个人就围着茶几听凯文讲今天在办公室里的看到的情形。盛夏听到凯文说起泰莉办公室里铺着的地毯,心里忽然一动。 霍东晖正看着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盛夏看看他,再看看霍白和凯文,神色凝重,“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凯文也反应过来,“你是说泰莉的办公室?” 盛夏点点头,“我白天的时候总觉得我妈的办公室里有哪里不对劲。现在刚想起来是地毯不对。她的办公室里铺着一张土耳其手工地毯,是她跟我爸爸出去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刚铺上的时候,我还说过,地毯边缘的图案看上去像一条鱼咬着前面一条鱼的尾巴。但是今天我看到的那张地毯,颜色和图案都跟原来的那张很相似,但是……细节不一样。” 凯文的脸色微微一变,“地毯被换过……”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在座的几个人都不是不涉世事之人,脑子里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先别胡思乱想,”霍白打断了客厅里诡异的沉默,“你,赶紧找人处理这个创可贴。阿晖,咱们俩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摸进去合适。” 盛夏捏着还没画完的地图,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慌。 或许是因为一步一步接近真相的缘故,他心里反而紧张的不行。 第48章 美人瓶(三) 电脑屏幕上,一团极微弱的光团谨慎的向前移动着,模模糊糊能够分辨出地面、墙壁、窗口和另外一个偶尔闪入镜头的身影,除此之外就是一团昏黑。 盛夏指了一下屏幕左上角,“是楼梯间。这里有个通风口。” 霍东晖和另外一个凯文带来的名叫邦尼的助手一起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邦尼面前的另外一台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着一副暗色的图,两个淡绿色的身影正朝着标注了红色三角的目的地快速前进。 “这里是顶层的楼梯间,”盛夏努力分辨屏幕上微微晃动的画面,“进走廊了。” “已经干扰了顶层的监控系统。”邦尼的双手在屏幕上飞快的跳动,头也不抬的解释说:“值班室的人看到的是之前十五分钟的监控录像。” 霍东晖一会儿看一眼左边的电脑屏幕,一会儿又被邦尼的解说吸引了注意力,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快到了……”盛夏微微屏住呼吸,“他们进去了。” 凯文和霍白已经摸进了泰莉的办公室,这里的光线要比走廊里稍微亮一点儿,盛夏等人能够通过凯文身上的微型设备看到办公室里的大致轮廓和霍白快速晃动的模糊的身影。盛夏看不清两个人在做什么样的检查,略焦虑。 片刻之后,黑暗的办公室里泛起了斑斑点点的青白色的荧光。 盛夏一颗心高高吊起,说话都岔了音,“什么……意思?” 邦尼小心的扫了他一眼,“就是那些地方以前溅上了……呃,血迹。” 盛夏眼前一黑。 霍东晖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同时隐含威胁的扫了一眼新来的技术人员兼专职黑客。 邦尼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真心冤枉,明明是盛夏主动问他的。 霍东晖伸手捂住了盛夏的眼睛,屏幕上亮起的光斑应该是一种类似于鲁米诺效应的试验。霍东晖设想了一下办公室曾经发生过凶案的可能性……他一个自诩胆大的老爷们儿,竟然觉得一阵心悸。 盛夏的手抓住了霍东晖的手指,却没有挥开他的手。他知道自己无法面对屏幕上亮起的那一片片鬼火似的亮斑,他也不敢深想。他只希望心里隐隐浮现的那些恐怖的猜想永远都只是他的猜想。 邦尼在旁边说了句,“他们出来了。” 盛夏拨开霍东晖的手,果然屏幕上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晃动着的昏黑的图像。 盛夏靠在霍东晖的胸前,指尖微微发抖,心里也慌的厉害。 凯文和霍白带回来几份血迹样本,霍白亲自带着凯文去了自己的实验室做检验。而这个凯文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助手邦尼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废寝忘食的守着几台电脑修复从泰莉办公室里偷出来的监控设备,争取早一天还原芯片里的资料。 第三天的傍晚,凯文和霍白一起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几份鉴定单。他们取回来的几份血迹样本当中,有两份与凯文有亲缘关系,应该是泰莉的,其余几份则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这样一个检验结果,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泰莉的办公室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搏斗,由很多人都受了伤。 凯文还是头一次见到盛夏露出这样惶恐的神色,他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了。或许他不该旁观这一切的发生,而把主导权交给盛夏,只等着他去做些什么。早几年的时间里,在他各处旅游的时候,就应该回来亲自来做这些事。 他习惯了听泰莉的安排,却忽略了在他们面前,盛夏除了是“盛世”的决策人,还是一个需要他们关心的晚辈。 凯文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安慰他说:“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能顺利把芯片里记录的影像复原,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一些直指盛河川的证据……” 话音未落,就听邦尼在书房里喊,“凯文,来一下!” 盛夏觉得心脏仿佛停跳了一霎,紧接着被凯文用力一拽,身不由己就随着他一起朝着书房的方向跑了过去。客厅的另一边,霍东晖也听见了邦尼的喊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书房里,邦尼将电脑屏幕转了一个方向,让大家都看见屏幕上已经放大的画面。布鲁斯家的技术确实有保证,时间过去这么久,画质依然很清晰。 盛夏一看见屏幕中央坐在办公桌后面埋头工作的泰莉,眼泪就刷的流了下来。 邦尼背对着他们轻声解释,“这个监控器被贴在了正对着办公桌的地方,高度差不多与桌面平齐。” 凯文补充说:“嗯,那里有一排文件柜,泰莉把它贴在了两个文件柜之间的缝隙里。” 邦尼等了一会儿,“要不我把这一段快进跳过去吧,很长,有六个多小时。” 屏幕上,有工作人员拿着文件夹走进去,几分钟之后又走了出去。然后泰莉接电话,侧过头望着镜头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神情略显憔悴。 “你出事的第二天,”凯文说:“她应该已经掌握了大概的情况。” 画面开始快进,画面上人影闪动,不时有人走进来又出去。期间停顿了几次,都是泰莉在打电话。办公室里的光线也慢慢由明转暗,然后又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伸手打开了办公室里的顶灯。 盛夏忙说:“停一下。” 邦尼连忙停止了快进。 屏幕上,走进来的女人正是陈婉芳,她把茶杯放在泰莉的办公桌上,说了句,“盛太,已经下班了,霍家那边还是联系不上。” 泰莉疲惫的点点头,“我知道。” 陈婉芳欲言又止。 泰莉却自顾自的想心事,过了一会儿,对她说:“小陈,这一次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能连这间办公室都守不住了。” 陈婉芳忙说不会的。 泰莉叹气说:“还好我有几个私房钱都交给了娘家人存着。要是有一天小夏能出来,我的娘家弟弟也还记着我的托付,你一定要替我给小夏传个信儿……别让他手里连点儿零花钱都没有。拜托了。” 凯文指了指屏幕对盛夏说:“泰莉应该已经对这个助理产生怀疑了。” 盛夏点点头,泰莉对证据只字不提,只提私房钱,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一些钱财,就算不给盛夏也不会落在陈婉芳手里,陈婉芳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即便是这样,陈婉芳也到底没有主动打听盛夏的消息,盛夏不去找她,她也不会管这些闲事。 两个女人商量怎么才能联系上霍东云。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拦在前面的小助理被推到在地,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泰莉放下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 进来的人都背对着镜头的方向,但盛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丁浩成。片刻之后,一个瘦高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陈婉芳站在桌前试图挡住泰莉,她问,“你们干什么?” 泰莉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镜头这一端的人却能够看得到。她的声音虽然紧张,但表情却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就对这样的场面有了心理准备。 这女人果然有问题。 泰莉轻声说:“你带小林先出去。” 陈婉芳犹豫了一下,带着刚才给推倒的小助理一起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阖上,泰莉与盛河川对视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下手。盛河川,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人来防范,看来是我错了……就算我死在你手里,你还是不配做我的对手。” 屏幕前的人看不见盛河川的脸,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静,“先下手为强,什么手段不重要。我只看结果。” 泰莉抬头,“那我们先来谈谈我儿子。” “正好,”盛河川说:“我也觉得应该先谈谈我的外甥,顺便谈谈‘盛世’的股份还有你背着我搜集的那些东西。” “‘盛世’是家族企业。”泰莉意有所指,“盛河川,你伸手伸的不亏心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盛河川拿出手机晃了晃,“想要他回来很简单。”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这么简单的谎话?”泰莉挑眉,“你把小夏放回来,我召集股东开会,把手里的股份做一个合理分割,让你也参与到公司的日常管理中来——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方式,也是我能够退让的底限。” “这怎么够?”盛河川笑了起来,声音忽然变得暧昧了起来,“泰莉,你看,你把一切都交给我,你和你的儿子还能过上和以前一样富足的日子。女人嘛,过日子何必那么拼?我大哥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这种程度的调戏对泰莉而言,根本什么都不算。她冷笑了一下,“盛河川,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拿什么跟你大哥比?智商人品肯定是比不了,情商也比不了……甚至连颜值都比不了,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看上你?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放着满汉全席不爱吃,反而爱吃臭豆腐的。” 盛河川却显得很平静,“泰莉,你别仗着我喜欢你就撒泼。即便是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是吗?”泰莉忽然笑了一下。 屏幕前面的几个人陡然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紧接着就见泰莉放在桌下的手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管正对着盛河川。 丁浩成一瞬间喊破了音,“二少小心……” 泰莉几乎没有停顿的扣动扳机。 盛河川似乎被丁浩成扑倒了,紧接着他们带进来的保镖一拥而上,屏幕上顿时乱成一团。书房里的几个人明知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情,却仍然看的心惊肉跳。 又响过两下枪响,盛夏在纷乱的人影的缝隙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泰莉手里的枪打空了,被她随手扔了,她被几个保镖围在中间,正试图用自己的拳脚杀出一条路。 盛夏心如刀绞,抓着书桌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大概十五到十六个人,都是专业打手。”凯文叹了口气,“没有武器,她赢不了。” 这一段混乱的打斗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当挡住了屏幕的人散开时,盛夏看到泰莉摔倒在办公桌前面的那块土耳其地毯上,白色的套装已经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也不知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盛河川在她面前蹲下,摇了摇头说:“何必呢?” 泰莉费力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抬起头从容的看着盛河川,“我不会把‘盛世’交给你的。盛河川,永远都不会。因为你根本就不姓盛。你没有资格掌控盛家的产业。你不过就是我公公发发善心捡回来的一个杂种……是农夫捡回家的那条毒蛇!” 盛河川抬手扇了她一耳光。 泰莉的脸向旁边一歪,几点血滴飞了出去。 “没用的。”泰莉转过头,脸上浮起笑容,“我是不会签字的。” “你的签字不重要,”盛河川抬起手小心的把垂在泰莉额前的发丝拂开,声音重新又柔和了下来,“泰莉,你知道的,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也会对盛夏好。以后‘盛世’还是会交给他的。你看,大哥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嗯?” 泰莉淡淡答道:“因为我不能跟一条毒蛇过日子。” “你会同意的,”盛河川笃定的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再说,只要你在我手里,你儿子也会很听话的。” 泰莉却突然转过头,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镜头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我儿子不是哈姆雷特,我也不是那个懦弱愚蠢的王后。盛河川,如果我儿子会因为这个借口被你要挟,我死了都不会原谅他。” 盛夏默默流泪,一面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我儿子会很好,”泰莉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这个劫难他一定会安然度过,会迅速成长,会变成一个像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俯仰无愧的男子汉。” “是吗?”盛河川没有意识到泰莉是在冲着监视器的方向留下遗言,他冷笑了两声说:“但是我觉得他会很听话的。我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他怎么会不顾虑自己的母亲?” 泰莉抿着嘴角笑了笑,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盛河川的话。她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保镖,“把我的梳子拿过来,在办公桌左边的抽屉里。呐,既然谈判,咱们俩总要摆出一点儿谈判的姿态来。” 盛河川摆了摆手,很快保镖就把梳子取了过来。 银白色的梳子,大概是女人放在化妆包里随身带着的东西,尺寸并不大,远远看着,似乎上面还嵌着几颗彩色宝石,是泰莉一贯喜欢的华丽风格。 她开始慢条斯理的梳头,将一头卷曲的长发一丝一缕梳顺服。 盛河川也因为她的心平气和而明显的心情转好,他甚至还对旁边的人说了句,“去给夫人泡一杯热茶,顺便请林医生过来一趟。” 凯文一把抓住了盛夏的胳膊,“她那个梳子……” 话还没说完,泰莉用一种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抬了一下胳膊。 盛夏只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和脸颊之间喷溅了出来,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从大动脉里喷出来的鲜血。 盛河川似乎也被这一幕惊住,直到旁边的保镖拽了他一把,他才踉踉跄跄的退开。 泰莉的身体扑倒在了那块她珍爱的地毯上,她似乎拼着最后一口气冲着镜头说了一句,“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你逼迫我儿子的砝码。” 盛夏眼前一片昏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凯文想要伸手抱住他,一转身却发现霍东晖已经比他早了一步,将哭的稀里哗啦的盛夏搂在了自己怀里。 屏幕上也是一片鸡飞狗跳,但很快这些混乱就被丁浩成压了下来。他先是将保镖们都撵到门外守着,然后拿出之前备好的股份转让合同,捏着泰莉的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个手印。一边按着,一边还对盛河川解释说:“有了夫人的指印,签字是不是那么像就不重要了。再说公证那边的人也都已经打点好了,您尽管放心。” 盛河川没有出声,低着头沉默的看着泰莉浸在血污里的脸。 丁浩成收好文件,叫进来几个保镖,飞快的嘱咐,“拿毯子把夫人卷好,从顶楼扔下去……”他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保镖动手卷起地毯的时候,盛河川伸手拦了一下。丁浩成忙说:“二少,您就放心把这里交给我吧,我会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尽快回复原样的。你要知道,夫人这个样子……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说得过去。九十九步都走了,不能差在这一步上啊,二少。不,盛总!” 盛河川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挥了挥手说:“按你说的做吧。” 在他的身后,两个保镖开始动手卷地毯,泰莉的脸也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转了过来。 她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第三卷 一念一清静 第49章 风声(一) 盛河川一大早就觉得眼皮直跳,似乎经手的每一件小事都不顺遂。 刷牙的时候他被牙膏沫呛了一下,咳嗽得险些呕吐出来。等到洗漱完毕坐下来吃早餐,才发现厨师做的是瘦肉粥和牛肉煎包。这本来是他昨晚自己定下的食谱,但是经过了刚才的一通咳嗽,正是满肚子不舒服的时候,再看见这几样东西就觉得有些倒胃口。让人把早餐换成了红茶和面包,勉勉强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等他出门的时候,又不知怎么,竟然在光光滑滑的台阶上滑了一跤,若不是丁浩成站在旁边扶了他一把,当时就要四脚朝天了。 等他坐到车里了,一颗心仍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盛河川并不是什么迷信的人,但是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心里还是油然生出了几分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早高峰时段照例有些堵车,等盛河川赶到公司,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严桥正等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连忙走过来汇报工作。 “盛总,何先生今天正式离职了。” 盛河川顿觉憋了一口气,“他老婆呢?” “呃,”严桥想说这件事已经汇报过一次了,见盛河川脸色不好,便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季部长的交接工作已经完成,两天前就不再上班了。” 盛河川骂道:“他妈的。” 严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语气仍显得十分平静,“设计部现在能挑大头的人,应该就剩何先生的徒弟谢敏了。不过何先生走之前曾经放话,说谢敏还差点儿火候,当助手没问题,全权负责还不行。” 盛河川破口大骂,“他说不行就不行?他以为他是谁?裁判吗?!也不看看他刚来‘盛世’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不也跟个落水狗似的……你马上给设计部打电话,让谢敏顶上。她也是名校毕业,拿过奖又跟着何昊做了这么多年的助手,要是还挑不起来,我看她也可以回家去卖炒河粉了。” 话虽这么说,但盛河川心里什么都明白。他也是从小穿着私人订制长大的富家子弟,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对于一个品牌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所在?但是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并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而且何昊在跟盛夏见过一面之后就开始消极怠工,现在又干脆利落的拍屁股走人,也实在让他很生气。 严桥见他发怒,声音不由得放低,“那秋季时装周……” “让谢敏负责。”盛河川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她就算以前没当过负责人,跟着何昊这么多年,该怎么做看也看会了吧?” 严桥不敢替谢敏随便答应,含糊的说了句,“我马上通知设计部。” 盛河川缓了口气,“她第一次挑大梁,你跟她说,放开胆子去做。秋季时装周就是她的第一次测试,如果她顺利通过了测试,那以后设计部就唯她马首是瞻。” 严桥点头答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却有点儿担心。谢敏这人他也见过几次,她在何昊面前表现的还挺正常挺规矩,跟别人在一起那就一副天老大她老二的嘴脸。她大概也拿过几个有点儿分量的设计大奖,设计部里年轻一辈的设计师她压根都不放在眼里。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她的人缘并不好。但她自己将这种现象归结于旁人对她的嫉妒,嫉妒她有个好的老师,嫉妒她拿奖等等。反正,严桥见了她,没公事的情况下从来都是躲着走。 盛河川正在办公室里骂何昊,手机又响了,丁浩成拿起来一看是公检法的一位老熟人,连忙将手机递给了盛河川。 盛河川漫不经心的听电话,越听脸色越阴沉。 几分钟之后他挂了电话,神色不定的对丁浩成说:“盛夏怀疑泰莉签字的那份转让股份的合同是伪造的,已经申请了司法鉴定。” 丁浩成神情中闪过一丝惶然,“这……” 盛河川沉着脸望向窗外。暴雨将至,阴沉沉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的上空。大风从窗外卷过时发出尖锐的哨音。 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盛河川一字一顿的说:“一不做二不休。” 丁浩成顿时心领神会,“盛总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 “小心些,”盛河川扫了他一眼,“别让人再抓住把柄。” 一声惊雷在头顶轰然响起,风声骤然变大,呼啸着卷起树枝,一下一下抽打着玻璃窗,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陈婉芳惊醒过来,抖着手去摸床头的台灯。 窗外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陈婉芳在这惨白的亮光中诡异的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把手收回来,惊疑不定的留神门外的动静,然而雷声轰鸣,窗口又一阵一阵的被树枝抽打,难以分辨走廊里是否真有什么动静。 这里是郊外的农庄,人少地方大,职工宿舍虽然是平房,但也都是两室的结构,而且各家门前自带小院。陈婉芳的宿舍就只住着她一个人,跟左邻右舍都隔着一段距离,又是这样的天气,哪怕扯着嗓子喊旁人也未必能够听见,真有事的话,找帮手都来不及。 陈婉芳越想越怕,连忙探身过去把灯打开。 明亮的灯光冲散了房间里冷森的气氛,她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卧房的门无声无息的被人推开,露出一截黑洞洞的枪管。 陈婉芳双眼倏地瞪大,一声惊叫尚未出声,门口的人却一头扑了进来,在卧室的地板上摔了个大马趴。陈婉芳这才发现门外还有两个男人。 敢情这几个人还不是一伙儿的?! 陈婉芳后退两步,吓得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的拽过床头的衬衣往自己身上套。大夏天的,她睡觉时就只穿着了一件吊带的睡裙,如今一下子进来三个陌生人,顿觉局促。 后来的两个男人一人守在门口,一人走进来动作麻利的收走了掉在地上的枪,将地上正要爬起来的男人一掌劈晕了,顺便还踹了他一脚。 陈婉芳发出一声惊叫,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男人有些嫌弃的看看她,“换件能见人的衣服,马上跟我们走。” 陈婉芳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男人见她这样,眼神有些不屑,“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过来,你就被这人灭口了。” “是……是谁?”陈婉芳大着胆子问他,“谁想害我?” 男人冷笑,“你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自己最清楚。” 陈婉芳愣了一下,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 席卷大半个西海岸的这一场暴风雨在天明时分安静下来,变成了绵绵如丝的细雨。 盛夏站在窗口,隔着雨幕沉默的望着街道对面的“盛世”旗舰店。这几天“盛世”所有的旗舰店都在照常营业,生意方面似乎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但实际上有关“盛世”的流言已经传的满天飞了。 除了要证明股份转让手续不合法,盛夏把泰莉搜集的证据也一起交了出去。他曾经想过要用盛河川的方式来为自己报仇,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泰莉又何需煞费苦心的搜集这些证据? 泰莉希望他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屠夫。 “物证还在鉴定中。”谭江站在他身后,苦着一张脸汇报情况,他本来是被盛夏借过来帮忙的,可是如今“SUMMER”的专门店也重新装修过了,生意也照常开起来了,盛夏居然还不把他还回去,而他那个无良的老板居然也不顾他的死活了。 “陈婉芳之流都已经做完口供了。”谭江说:“盛太留下的人证的线索,目前只有一个找到了。另外的两个还在寻找中。据说其中一个回了山西老家,另外一个去了南方打工。” 盛夏点点头,没有告诉他其实泰莉当初从人证这里拿到证据之后,用了一种极其粗暴的办法来保证他们既不会被盛河川灭口,又不会失落于茫茫人海。那就是出钱让他们去外地避祸,但是却在他们身上悄悄埋下了可以被卫星追踪定位的芯片。这也是她从凯文手里得来的东西,至于她是用什么方法让那两位证人没有察觉到芯片的植入,别人就无从知晓了。 这两个证人的下落目前凯文正带着邦尼在查。 “盛世的情况呢?” 谭江说:“目前还算安稳。王元虽然不是他们当中持股比例最高的股东,但他资历最老,所以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盛夏点点头。觉得当初搭上王元这步棋果然没走错,虽然白白分出去珠宝公司百分之七的股份,但这个人所起的作用还是蛮大的。至少像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可以借着王元这个人的身份不动声色的把公司的事情慢慢管起来。 “你给王元打电话,”盛夏说:“让他务必把股东们都稳住。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从自己的股份里分出百分之一给他做奖金。” 谭江瞪大眼睛,心想好大手笔。 “别以为这是个省心的活儿,”盛夏苦笑了一下,“盛河川早在动手之前就收拢了不少高层。当初公司里的保安我妈还亲手训过,可是怎么样呢?盛河川还不是把正副两个队长都捏在了他自己的手里?陈婉芳说出事的时候,她为了不惹其他同事生疑,也给保安队长打了两个电话,让他们上顶楼一趟。但是直到我妈被他们……也没见一个人上来。”这两个队长盛夏是不打算继续留他们在“盛世”工作了,至于其他的人,他还要好好的筛一筛。 正说话,电话铃响了起来。盛夏刚接起电话,就听霍东晖大声说:“小夏,盛河川跑了!” 盛夏愣了一下,“房子外面不是有人看着?” 霍东晖说:“风太大,你们家那个房子又建在半山腰上,周围本来就树多……” “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盛夏微微蹙眉,他只是提出要对合同进行鉴证,证据的事情应该还未公开。以盛河川那种狂妄的性格,哪里就需要逃跑? “有人跟他通风报信了。”盛夏冷笑了一下,“这种事……在国内还真是难以避免啊。” 第50章 风声(二) 盛河川要跑,肯定不是因为盛夏提出的司法鉴定这件事,很可能是知道了有另外的东西存在:更加直接的物证和人证……不过,也还是说不通。盛河川可以聘请最顶级的律师为他辩护,并不是完全没希望脱罪。 盛夏怎么都不能相信盛河川会不战而退。他煞费苦心爬上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一切,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的丢开? “我怎么觉得,”盛夏望着窗外的雨幕,心头的不安慢慢扩大,“他还留着后手呢?我觉得他应该给我挖了一个坑,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坑在哪里。” 霍东晖也觉得盛河川就算要跑也不该是现在跑,但若是给盛夏挖坑……能怎么挖?他这样想的时候,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的闪了一下。 “会不会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 盛夏也担心这个,但是眼下一切尚未有定论,公司的事情他还插不上手,只能嘱咐王元多多留意。除此之外,他也对盛河川能够提前得到消息的事情倍感不安。能够接触到这么重要的证据,想来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小警察。而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是站在盛河川那一边的。盛夏难以确定这个人会在整件事中起什么作用,如果他能左右案子的走向…… “放心吧,”霍东晖安慰他说:“谁都不傻,如果他意识到盛河川变成了丧家犬,他还会死心塌地的替他跑腿吗?再说咱们这边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的,我妈已经跟‘浩诚’打好招呼了,他们可是最顶尖的经济案律师。放心吧。”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好久没去看望阿姨了。”盛夏有些内疚。从旗舰店被砸,到南方的库房出事,再到后来凯文的出现……接二连三的事情令他忙到脚不沾地。 “我妈不会怪你的,”霍东晖说:“等忙过这一阵吧,咱们一起回家看她。” 盛夏点点头。 “行了,别瞎想了,”霍东晖说:“我继续找人,你有时间就跟王元和盛觉好好谈谈,公司的事情总要慢慢接上手才行。” 盛夏挂了电话,暗想盛河川到底是为什么躲了,他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同一天,几个小时之后,海鼎大厦顶楼宴会厅。 海荣一走出电梯,就看见不远处的宴会厅门口悬挂着大幅的照片,照片上的一对男女身穿华贵的礼服,都是一脸幸福的笑容。照片上方还有庆祝夫妻俩糖婚的字样,周围点缀着鲜花和气球,显得十分温馨。 海荣看着照片,心里却浮起淡淡的嘲讽。结婚六年称为糖婚,听上去就甜蜜得很。可是偏偏还有个七年之痒的说法,尤其要命的是,有的人还天生就是爱犯痒的体质,根本都与结婚时间的长短无关。 照片上的男人叫刘长春,是霍白的一位朋友推荐他认识的,想要争取海荣在国内的独家代理。海荣的祖父在国外做食品生意,尤其他们生产的橄榄油这两年在国际市场上销路一路走高,国内的许多经销商也都盯上了他们。海荣和刘长春见过两次面,知道这人做生意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于是就找人私下里打听他的底细。 这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刘长春也是靠着老婆发家的,如今生意做大,在外面就花天酒地起来。海荣听到这些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他因为自己父母的缘故最烦这种花心不老实的男人。但听了霍白的劝,也觉得即便生意不成也犯不着跟他成仇人。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关系网自然是铺的越开越好。于是,接到请帖,他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来了。 刘长春带着老婆正在宴会厅门口迎客。海荣看着他们笑容满面的跟宾客们寒暄,心里暗叹只怕在场的人有不少都知道刘长春背地里是个什么德行。搞不好他老婆也是知道的。但在人前,仍是一对光鲜亮丽的美满夫妻。 海荣正在感叹这世界上最好的戏子不一定都混娱乐圈,一转眼却在人群里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会熟悉,是因为几天之前他刚刚在盛夏的手机里看到了这两个人的照片。其中一个叫吴之轩,是“SUMMER”的国内代言人,另外一个就是吴之轩的老仇人南唐,现在整了容,又改了名字叫做陆泉。 吴之轩会出现在这里,海荣一点儿不奇怪。因为刘长春就是吴之轩的金主,至于陆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海荣就不明白了。当然,在场的宾客里还有几位小有名气的明星模特,陆泉混在他们当中并不显得很突出,但海荣还是觉得这个人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找机会露露脸。 至于吴之轩,这个人海荣以前不认识,现在自然也说不上有什么了解。他看不透这个人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知道陆泉真实的身份的。知道了,表面上却一点儿让人看不出来,这吴之轩也不是像他表面那般毫无城府。 海荣对旁人的恩怨纠葛不感兴趣,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一个跟自己有关系的人。这个人就是海清。 几年不见,海清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神色间却更显从容,与别人周旋也更加游刃有余。这一点很像他父亲。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否则也不会忽悠的他母亲死心塌地的被他榨干了最后一滴油水。 海清正带着女伴跟熟人寒暄,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下意识的就看了过来。大概也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出人意表的出现在他眼前,第一时间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是海荣,还很是得体的冲着他微笑点头。 海荣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片刻,冲着他做了个口型,“小丑。” 海清的眼睛倏地睁大,一时间震惊的忘记了生气。当初海荣逃走的事,疗养院自然是要通知家属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海清经手的,疗养院的电话自然也是打到了他的手机上。海清心里懊恼了很久,甚至还亲自带着人去疗养院附近搜索,后来也只能不了了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疗养院那边始终没有传来海荣的消息,海清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日子过的太顺遂了,以至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海清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他,觉得他不像是混进来蹭饭吃的穷瘪三,况且海鼎大厦的保安设施也还算齐全,没有请帖的闲人显然是混不进来的。 旁边的熟人见他一直打量海荣,便笑着介绍说:“说来也巧,这个人跟你一个姓呢。他们家是做食品生意的,最近广告打的很火的那个皇室专用橄榄油,就是他们家的产品。” 海清心里一沉,顿时觉得一阵胸闷。他这位熟人在临海市落户也不过两年,自然没见过海荣。其实当年海家的八卦沸沸扬扬的闹过一阵子,还是他父亲亲自带着他到处露面,又主动解释说长子身体不好,公司的事情帮不上忙云云,这才将流言慢慢压了下去。如今海荣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临海,这……这要怎么应对? 海清稍稍有些慌乱,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一起商量个对策,就见海荣端着一杯酒朝他走了过来。 海清这几年也算见过一些世面,情知躲不过,也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海荣停在他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来,“好久不见。听说你和你那个小三儿娘都还活得挺结实,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海清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被他刺激到,在这种场合失态,丢的可是他自己的脸。海清僵硬的笑了一下,“是好久不见了,你说话还是这么没教养。” 海荣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没教养。因为我父亲当年光忙着教育小三儿生的小杂种了,哪有功夫管我。哦,这样说也不对,他跟我妈要钱的时候还是挺耐心的。每一次要钱的时候他都会很耐心的做个铺垫,跟我和我妈和和气气的说说话什么的。” 海清的脸色变了。事实虽然与他说的差不多,但是他这样说出来,把他爸爸当成什么了?! 海清冷着脸提醒他,“就算没教养也拜托你看看场合。” “我无所谓,”海荣晃了晃酒杯,“我从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丢脸。反倒是你,做了表子还要立牌坊,这份儿勇气让我很是刮目相看。海清,我觉得遗传学这门科学在你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因为你的行为模式,甚至你的思维方式都跟你的小三儿娘是一模一样的。” 海清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转过头去僵硬的冲着不远处的熟人微笑颌首。他的父母为了让他继承海家的家业费了不少心,他不能为了一时之气把他们的心血全毁了。 “尽情享受最后的好日子吧。”海荣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回去以后给老东西带句话: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海清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要干什么?” 海荣笑了起来,“你猜。” 海清大怒。 海荣却懒得再看他的脸色,转身走开了。隔着半个大厅,他看见了刚刚走进来的霍白。 以往每次看到霍白,都是穿着布裤子和很普通的布衬衫。海荣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居然意外的……帅。 霍白也看见了他,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说:“你穿这种颜色很好看。” 海荣身上的西装是一种优雅含蓄的灰蓝色,是盛夏给他挑选的,他说这种颜色很适合皮肤白净的人穿。 “是吗?”海荣很少被人夸赞外表,一时间竟感到几分局促。他想说霍白的衣着也很帅,但是霍白刚夸了他,他马上夸回去,未免显得没有诚意。他替霍白取了一杯柠檬水,掩饰的转移话题,“还以为你会跟阿姨一起来。” “我妈跟刘家没什么交情,”霍白说:“我也是看老卢的面子才来露个面的。”老卢就是替海荣和刘长春搭线的那位朋友,也是做粮食生意的。挺敦厚的北方人,也不知怎么就跟刘长春这样的滑头成了哥儿们。 “老卢怎么没来?” “出差了,”霍白说:“这两天还在欧洲,要下周才回来。对了,我查到一些事,关于你那个老熟人的。” 海荣愣了一下,“哪个老熟人?” 霍白冲着南唐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就那个。” 第51章 风声(三) 海荣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南唐靠在窗边,正跟几个朋友聊的开心。他本来就生得眉眼如画,最近几年的生活条件又比疗养院里好得多,皮肤养的白里透红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也确实有走红的资本。 海荣微微蹙眉。霍白会注意到南唐这个事实,不知怎么就让他有那么一点儿不大痛快,语气也随着生硬了起来,“他怎么了?” 霍白若有所思的瞟了海荣一眼,唇角微微勾起,“这位小明星这两年发展势头不错,上个月还得了一个什么新人奖。” 海荣兴致缺缺,敷衍的说:“哦,那还真不错。” “不过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霍白抿嘴一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小明星,现在正在勾引刘长春。” 他呼吸间的气息从海荣的耳边拂过,让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他侧身躲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主动的?” 霍白抿嘴一笑,点了点头,“没错。” 海荣不怎么相信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突然想起霍白是米兰的养子,经常会陪着她出席各种活动。在别人眼中,这也是一位高富帅。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霍白近距离接触过南唐? 这种猜测真是让人不舒服。海荣心想,要是盛夏知道了,肯定也会觉得不舒服的。 海荣在衣香鬓影之中寻找吴之轩的身影,心里却觉得南唐这种做法有点儿傻,“他这么做就为了让吴之轩不痛快?” 霍白耸耸肩,“谁知道呢。”在他的印象里南唐这个人确实是有些问题的,能在疗养院那种地方不想着团结一致,反而搞上了内斗,还想着拉别人给他垫背……这也是一朵奇葩。而且一个老爷儿们家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这么做又算什么呢?整个容把自己换成另外一个样子再偷偷摸摸溜回来…… 活像电影里那些脑筋不大清楚的矫情女人。 海荣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折腾这一通,就为了抢走吴之轩的金主……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而且吴之轩的金主,那不就是把他送进疗养院的那个人?!” 霍白点点头,“应该是他。” 海荣心想这个南唐到底想干嘛?打入敌人内部吗?嘴唇上抹毒药,争取在亲热的时候毒死刘长春给自己报仇吗?! 海荣的思路卡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将这个问题想的过于简单了。刘长春为了替吴之轩出气将南唐送进了疗养院……如果这个并不是事实呢? 海荣问霍白,“刘长春跟霍东云有关系?” 霍白摇摇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有。”他很快反应过来海荣的意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确实有些可疑。刘长春虽然生意做的不错,但他在临海市没什么根基,他老婆家里的背景也不够跟霍家搭上线。” 霍白不免想的深了一些。疗养院做这种事肯定都是暗地里操作,不可能在明面上随便就把什么人直接送进重症院。刘长春搭不上霍东云,真要做这种事,这里面还得有一个中间人。说不定这样一种整人的办法也是这个人告诉他,并且也是通过这个人来实现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也跟南唐有仇? 手里有用的信息太少,霍白暂时还无法推断出什么结论,只好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些事情了,既然来了就好好放松一下。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蛋挞?披萨?” 海荣摇摇头,“我不饿。再说这些我也不感兴趣。” 霍白想了想,“我知道有家面馆营业到很晚,等下我带你去吃碗面吧。是很小的店,但是东西很好吃。” “好啊。”海荣也不知是不是真饿了,听他这么说,心里竟有一丝雀跃。 暴雨过后,天气难得的凉快了起来。 盛夏一夜好眠,早起抱着薄被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那间卧室。灰蓝色的地毯和墙壁,彩色的条纹窗帘,窗外长着十分茂密的竹子,微风拂过时会发出沙沙的轻响,透进来的光线都是清幽幽的淡绿色。 越想就越是躺不住,盛夏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回去看一眼,反正盛河川也跑了,他想过去也不用顾忌什么。 洗漱完毕,盛夏走出卧室,见霍东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顿觉意外,“不是说你今天有事要早走?” 霍东晖指了指餐桌的方向,“有个会,客户有事临时推到下午了。你先吃饭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盛夏一边吃早饭一边问他,“那上午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陪我回家一趟吧。” “盛家?” 盛夏点点头,“想回去看看。” “行啊,”霍东晖知道他一直是想回去看看的,以前是因为对盛河川有各种顾忌,连带着不愿意踏足有他在的地方。现在盛河川自己退了倒也是好事,本来那座宅子就是盛家的产业,盛河川实际上可是不姓盛的。 盛夏吃完早饭,带着霍东晖一起回了盛宅。 开门的老管家陈伯看见他又惊又喜,差点儿就哭出来。他在盛家工作了大半辈子,别说盛夏了,他爸爸都是陈伯看着长大的。但是家里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一个在盛家做工的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故而看见盛夏的时候,惊喜之余还有种强烈的自责。 这些盛夏自然是看出来了,只说了一句“陈伯把家里照顾的很好”便岔开了话题,打听起了盛河川的事情。 “二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说一声。”陈伯听他问起盛河川,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其实几年前盛夏被送走,泰莉坠楼,各种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老管家也求过盛河川想要探望探望小少爷,结果被盛河川无情的驳回了。再后来他打听到了盛夏被关在疗养院,但是他并不是病患的直系亲属,不符合探视条件,想进也进不去。最近一段时间他也知道盛夏回来了,但盛河川不会跟他详谈,陈伯接触的人又有限,根本找不到盛夏。 盛夏问他,“我和我爸妈的房间都还留着吗?” “都留着,都留着,按时清扫,跟以前一样。”老管家没有告诉他,盛河川曾经想过要把大宅重新装修,后来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我想看看我的房间。”盛夏说:“还有爸妈的房间。” “都和以前一样。”陈伯又开始抹眼泪,“这里才是你的家呢,小少爷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盛夏被他闹得也有点儿鼻子发酸,只好说:“很快了。” “小少爷自己带客人转转吧,”陈伯抽抽鼻子,“我去安排午饭。” 盛夏本来想说不留下来吃午饭了,但是看到陈伯眼圈红红的样子,又有点儿心软了,犹豫了片刻说:“我想吃扇贝和红焖虾。” 陈伯顿时眉开眼笑,“有,有,我马上就去准备。” 老人家腿脚带风的走了。 霍东晖知道盛夏的心情不会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推着他往楼上走,一边逗他说话,“给我介绍介绍吧,看上去就是很讲究很有年头的房子。” 盛夏叹了口气,说:“是很有年头了,我和我爸都是在这里出生的。我爷爷的卧室和书房都在二楼,斜对面就是盛河川的房间。我爷爷那一辈还有两个兄弟,后来都去了国外发展,他们俩过世之后,两边的联系就慢慢少了。” 大家族差不多都这样,尤其家里有上年岁的长辈坐镇时,尤其喜欢看到家里儿孙绕膝,人丁兴旺。霍家以前也是这样,后来到霍东晖爷爷这一辈,小辈之间闹出了几桩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丑闻,这才不得不分了家。 盛夏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向不远处的一扇门,那是盛河川的房间。 霍东晖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忽然很想看看。”盛夏走过去握住门把手,原以为要喊陈伯给拿钥匙,没想到房门根本就没上锁,一转就推开了。 灰色的地毯,白色的家具,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安静整洁的感觉。这还是盛夏第一次走进盛河川的房间,以前偶尔有什么事需要找他,他也只是站着门口有事说事,从来没有进来过。他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总觉得盛河川的房间里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似乎太过于干净了。虽然陈伯每天都会带着佣人打扫房间,但是像烟盒、打火机、充电器这一类的零碎东西他们是不会收起来的,顶多擦擦干净,然后放整齐。 但是盛河川的房间却像雪洞一样,连个充电器都看不见。盛夏随手拉开衣柜门看了看,衣服都收的很妥帖,也看不出哪里有不妥。盛夏不了解盛河川穿衣打扮的事情,连忙把陈伯喊了上来。 陈伯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很肯定的说:“有两只大旅行皮箱不见了,常穿的衬衣和t恤少了几件,西装都还在。床头柜里装现金和卡的小包也不在了,另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型的保险箱也不见了,那里面存放着早年老爷送给他的几样古董,据说都是如今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 盛夏与霍东晖对视一眼,都觉得能这么周全细致的收拾行李,不像是临时起意。 盛夏让陈伯去看看他爷爷的房间,又上楼检查了一下自己父母的卧室,发现这几间卧室里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还保持着原样。 盛夏有些糊涂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东晖想了想说:“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打算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要回来。” 第52章 挖坑(一) 午饭后,盛夏带着霍东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看一看盛河川离开的路线。 盛家的庭院经过几代人的精心打理,堪称一步一景。庭院后方有一扇铁门,宽窄不足两米。这条路是当初盛夏的爷爷修的,因为从这条路走出去,绕过半个山坡,能够看到一片景色优美的山谷。 盛河川和丁浩成就是从这个小门离开的。虽然盛夏当初提醒过霍东晖后门的事,但是事发当晚风雨交加,这条路两侧又都是上了年头的参天大树,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跟踪两个人实在有点儿困难。 两个人顺着山坡慢慢往前走,耳畔鸟语花香,景色清幽。霍东晖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我怎么觉得咱俩像是在约会呢,那些糟心事完全不想理会啊。” 盛夏离开数年,再一次看到熟悉的风景,心里也有些感慨,“我爸妈以前就喜欢到后山来散步。还总是手拉手,像小年轻谈恋爱似的。” 盛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细节,他为了做他爸留给他的作业跑到顶楼的小图书室去找一本财经著作。当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把不远处的山林都染上了一层亮丽的金粉。他趴在图书室的窗口,远远的看见自己的父母手拉着手沿着这条小路往后山的方向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散步回来的盛河川飞快的把自己藏进了路边的山石后面,等他们走过去之后才重新走出来,然后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当时看到这一幕,盛夏只觉得有趣,心里还想他小叔一定被他的爸妈给肉麻到了。现在再想想盛河川当时的反应,盛夏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 “想什么?” 盛夏摇摇头,指了指小路旁边的岔道,“从这边绕过去,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段家的后院。我记得他们家后门那边种了几株葡萄,熟透的时候看上去又黑又紫的,特别诱人。” 霍东晖晃晃他的手,“等葡萄成熟的时候我去给你偷。” 盛夏笑了起来,“我家院子里也有种,干嘛要去偷他们家的。嗳,等这些事儿都过去了,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这里毕竟是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盛满了幸福的回忆。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住在这里。 霍东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倒插门什么的,我没意见。” 盛夏哈哈笑了起来。 再往前走,绕过几株高大的桂树,一个小小的山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山谷中林木茂密,依稀看得见几条被人踩踏而成的小径。 “这边的一片是核桃,旁边是榛子,每年都结果,但是品种很一般。陈伯有时候会带人过来摘一点儿,拿回家烘干了烤点心用。他觉得这些没有污染,比市面上卖的要好。”盛夏又指着稍远一些的一片树林说:“那边的几棵是柿子树,果子不大,但是特别甜。可惜知道的人不多。陈伯还做过柿饼呢。” 霍东晖觉得以后的生活还是挺多姿多彩的。 盛夏刚想拉着他在旁边的山石上休息一会儿,脑海里突然间有什么闪了过去,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怎么了?” 盛夏抬起头,几秒钟之前他的双眼之中还溢满了轻松愉快的神色,一瞬间的功夫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刚想到一件事,从这边的岔道走过去就到了段家的后门。如果段家有人接应他,他就能从段家的大门直接绕到下山的公路上去!” 霍东晖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段颖?” 盛夏点点头,“后山就这么几条路,他要是顺着山谷走,那就进了山了,深山里面可是没有路的。而且当时的天气条件也很危险。” 霍东晖忙说:“你别急,我给霍白打个电话,让他马上查查段颖。” 他心里也有些懊恼,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至于让他们都忽略了盛河川之前传出的这一段绯闻。如果这件事真是段家在里面插了一脚,那就意味着段家依然看好盛河川,并不认为盛夏出手就能够从盛河川手里把“盛世”夺回去。或者他们认为这一对叔侄间的战争暂时还处于胜负未明的阶段,于是继续把宝压在了盛河川的身上,进而默许了段颖的所作所为。当然,如果这件事暴露了,段家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段颖的身上。她一个即将外嫁的大小姐,大家也不会觉得她能做段家的主。 盛夏却从段颖身上看到了自己之前的疏漏,他问霍东晖,“盛河川还有什么朋友?” 霍东晖冷笑,“丁浩成算不算?” 盛夏觉得这两人倒是臭味相投,但要说他们是朋友,还不如说他们是合伙人来的贴切,“丁浩成肯定是跟着盛河川的。除了他之外呢?” 霍东晖看出他在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表情也跟着正经了起来。他默默思索了一会儿,问盛夏,“当初他能把你送进疗养院,你说,他会不会私底下跟霍东云有什么交情?” “可是他又跟盛河川抢夺珠宝市场……”盛夏想了想,叹了口气,“或者对他们两人来说,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霍东晖说:“能把你关进那种地方,肯定是经过了霍东云的手。不管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有交情这是肯定的。” “不止是他,”盛夏疑惑的看着他说:“我怎么觉得南唐、南唐的那个经纪人、甚至是吴之轩和吴之轩的那位金主刘长春……这一长串儿的人都跟盛河川和霍东云有关系?是我想的太多了吗?” “或许是你想多了,或许是你的直觉。”霍东晖搂着他的肩膀往回走,“直觉这东西,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没有关系,总要有证据才好说话。” 霍白的动作果然很快,转天跑到盛夏家来蹭晚饭的时候,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暴风雨当夜,段颖确实回了一趟段家大宅,午夜时分返回市区。因为她近几年很少在大宅过夜,有时候天气不好也会很晚返回市区,所以在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这当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盛河川被传出接受检查之后,段家对于这桩婚事表露出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虽然没有直接推掉,但在公开场合也开始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段家的人是出了名的精明,因此媒体也推测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要黄了。霍白也没想到段家背地里还留着这一手。 不过有一个问题很奇怪,段颖当晚回到市区的住宅时,车上并没有其他人。如果盛河川是搭她的车下山,那他又是在哪儿下车的呢?从山下到她的住处,这一路的监控探头真要查起来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去,而且并不是所有路段都有监控。 吃饭的时候说这种话题总是有点儿影响食欲,盛夏沉默的拿着筷子拨拉碗里的米粒,其他几个人也都明显的情绪不高。 “要不先放一放吧。”盛夏对霍白说:“咱们现在知道段家还是盛河川的盟友,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霍白靠着椅子出神,面前的盘子里还放着一块没啃完的排骨。海荣坐在他旁边,扫了他两眼,把他面前的盘子移开,换成了小汤碗。 “这个骨头汤里加了海带和莲藕,”海荣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霍白的胳膊,“清火的。” 霍白懒洋洋的答应一声,坐直了身体开始喝汤。 盛夏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稀奇的神色,这俩人什么时候居然这么好了? 海荣一抬头看到盛夏的视线在自己和霍白身上转来转去,顿时猜到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说:“他总是吃饭吃到一半儿就开始想事情,这习惯不好,影响消化。” 盛夏呵呵笑了起来,转头对霍东晖说:“我错了,我对你真是太不够关心了,都没想过你消化的问题。以后我也给你盛汤。” 霍东晖毫不客气的把碗推过去,“干嘛以后?现在就开始练吧。呐,给我把汤盛上。要像他那碗似的。” 盛夏从善如流,用一种宛如日本女人般的夸张态度给他盛了一碗汤,还特意多捞了几块莲藕,“工作这么辛苦,多喝两口去去火吧。” 霍东晖煞有介事的点头,“谢谢亲爱的。你对我这么关心,我真是太感动了。一定会消化的很顺利的。” 盛夏谦虚,“哪里,哪里,我做的不够,还要跟我荣哥多学习。” 海荣怒道:“你们俩真是够了!” 霍白一直在想事儿,刚回过神来,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两位是在跟他们逗闷子,傻乎乎的问海荣,“怎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霍东晖和盛夏一起笑了起来。 海荣的怒气顿时转移了方向,“喝你的汤吧!” 霍白莫名其妙。 霍东晖和盛夏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正说笑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那首对两个进过疗养院的人来说都带有几分特殊含义的《伏尔塔瓦河》。盛夏连忙走过去拿起手机,诧异的发现电话竟然是严桥打来的。盛夏自从流露出要招揽他的意思之后,再没单独联系过他。毕竟他现在还是盛河川的助理,跟他接触太多了,会给严桥惹麻烦。 “严助理?” “是我,”严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现在方便说话吗?” 盛夏冲着餐桌旁边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方便,你说吧。” 严桥却仿佛犹豫了,过了几秒钟才轻声说:“公司的情形不大好。” 盛夏心头微微一紧,“你指的是哪方面?” “我还是从头说吧。”严桥叹了口气,“你大概也知道,我来公司上班的时候,公司只有一个负责人,那就是盛河川。” 盛夏嗯了一声,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如果是那种长时间跟在盛河川身边的人,他还真不敢去放心招揽。 严桥又说:“盛总身边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丁浩成,还有一个不常见面的叫于光伟。盛总相当于把一助的工作分成了三部分,交给了三个助理相互制衡。” 盛夏皱眉,丁浩成他很熟,但是这个于光伟就有点儿神龙见首不见尾了。霍东晖和霍白兄弟俩一直怀疑那些涉黑的事情盛河川就是通过这个人来安排的。 “我这三年接手的工作大多是事务方面的,涉及到财务的这一块都是由丁浩成负责的。我们彼此之间互不干涉。”严桥加快了语速,“但是最近这几天盛总和丁浩成都没来上班,很多本该他们负责的工作都递到了我这里。” 严桥停顿了一下,“我查了一下财务那边的记录,发现最近这两年‘盛世’跟一家名叫‘昊文’的公司之间有过几笔大额交易。” 盛夏努力回忆了一下霍东晖给他科普的临海市的大小商家,隐隐约约记起有这么一家公司,似乎是做丝绸皮革一类的生意。 “老板姓商?” “对,是这一家。”严桥说:“据我查到的信息来看,‘昊文’主要做丝绸皮革生意的。但是咱们公司在原材料方面一直都有稳定的供货商,也有自己的实验室用来研发新型面料,丝绸皮革的需求量并没有这么大。” 盛夏忙问他,“交易详情能查到吗?” “不能,”严桥说:“交易详情除了盛总和丁助理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权限过问。” 第53章 挖坑(二) 盛夏心头微微有些乱,“还有其他不正常的地方吗?” 严桥想了想说:“盛总这两年还陆陆续续做了一些投资,都是通过丁浩成来做的,至于是什么项目、收益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挂了电话,盛夏把严桥有印象的几个投资项目记下来拿给大家看。这些项目都很分散,彼此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但也正因如此,盛夏才觉得奇怪。 “盛河川以前也学过一些商管课程,但他在接手‘盛世’之前从来没有过实际的工作经验,”盛夏皱着眉头,一脸想不通的表情,“按理说‘盛世’的这一大摊子活儿就够他忙的了,他怎么还有闲心在外面做投资?” 霍白猜测,“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专业人士打理,所以他才有多余的精力?” 盛夏摇头,“就算有专业人士打理,决策性的东西总要他过目吧?各地的分公司的经营情况、人员管理情况……这些他总要了解吧?” “要不就是‘盛世’的经营情况不合他的意,”霍东晖看看他们,“所以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项目来挣钱?” 盛夏还是摇头,“坐在这个位置上,喜欢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担起责任来。我想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怎么觉得,”海荣支着下巴听了半天热闹,忍不住举手发言,“他像古时候位置不大稳当的太子爷呢?因为拿不准这天下到底会不会落到他手里,所以想方设法的通过各种渠道敛财,置办私产,试图用物质的丰足来给自己一点儿安全感。” 几个人齐齐一静。 良久,霍东晖先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他知道自己不是盛家的人,”海荣说:“所以在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霸占着‘盛世’名不正言不顺。或者,他也有预感迟早有一天会被撵走,所以提前给自己攒点儿家当。” 盛夏犹觉不可思议,“‘盛世’每年的盈利难道还比不过他自己挣的那点儿小钱?” “或者,”海荣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对‘盛世’没有归属感?” 霍白凉凉的开口,“我怕他是太有归属感了,完全没有要把‘盛世’经营好的意思,大概对他来说,‘盛世’就是他从他哥嫂口袋里抢来的零花钱。” 盛夏沉着脸没有出声。但他心里明白,霍白说的有可能是对的。盛河川在做的事,就是把‘盛世’掏空。或者他真正想得到的,从来就不是“盛世”,而仅仅是“盛世”能给他带来的财富与地位。 他不是盛家人,“盛世”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钱袋子,而不是盛家子孙必须要承担起来的责任,也不是盛家祖辈们的心血积累下来的荣耀。甚至因为他的养父明确的限制他插手“盛世”的管理,他对“盛世”的存在抱有一种既向往又憎恨的感情。 说不定,这才是真相。 “现在说什么都早。”霍东晖拍拍他的肩膀,“查查再说。你也别想多了,不是还有咱们这么些人呢?” 盛夏叹了口气,“我在想,盛河川给我挖的坑会不会就是这件事?他把‘盛世’掏空了,就算我得到这个空壳子也玩不转。说不定他就等着我去求他呢。”这样一来,他并不损失什么,在“盛世”里的位置反而更加的名正言顺。 “不求他,”霍东晖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咱们不求他,大不了把一些不重要的分支先砍掉。‘盛世’这样的大企业,绵延近百年,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蛀虫。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整顿整顿。” 海荣也说:“福兮祸所依。最糟糕也不过就是把‘盛世’的规模缩小。这也未必就是坏事。去掉糟粕,留下精华,对‘盛世’来说,这是一次涅槃的机会。”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被他打击到。”盛夏说:“只不过……心里不好受罢了。毕竟家里几代人的心血,到我手里要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那责任也不在你。”霍东晖冷笑,“还不都怪你爷爷,没事儿发什么善心。捡回这么一条白眼狼……” “行了,”盛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敢说我爷爷的坏话,当心他晚上回来找你谈话。”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盛夏虽然因为这个刚刚发现的事实而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但是找到了问题在哪里,比起前些天的忐忑,他心里反而安定了许多。 霍白和海荣走后,盛夏窝在霍东晖的怀里,懒洋洋的不想动。 霍东晖知道他还在琢磨盛河川的事情,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胳膊。 盛夏被他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我说你够了,要不要唱催眠曲啊。” 霍东晖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只会唱小白兔白又白,这个算催眠曲么?” “算了,还是别唱了。”盛夏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不通我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老情人的儿子养在身边,又宠成那个样子……盛河川要是没起什么心思那才奇怪呢。” “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霍东晖说:“你想啊,那个女人家世普通,后来嫁人也是过的普通人的生活,后来据说丈夫还破了产,一度穷困潦倒。就从这一条考虑,你爷爷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女人。要是他顶住压力娶了她,至少她在物质方面不会吃这么多苦。” 盛夏挑眉,“我家的钱又不是这女人给挣得。” “话是这么说,”霍东晖说:“但是大男人的心理么,总觉得自己对这女人的终身幸福负有某种责任。她若是过得幸福美满,估计你爷爷也就把她抛到脑后去了,偏偏她过的不好。于是,他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保护心理就冒头了。” 盛夏冷笑,“简称精虫上脑。” “你敢当他面这么说吗?”霍东晖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男人,在弱势的女人面前尤其愿意扮演英雄的角色。而且你爷爷还爱过这个女人。既然没能拯救她,拯救她最宝贝的儿子也是一样。我想,他大概把收养盛河川当做了对这个女人的补偿。” “有毛病,”盛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每个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偏偏有的人就这么蠢,觉得别人没过好日子是自己的责任……脑子有病。” 霍东晖心想还好盛老爷子已经蒙主宠召了,否则听到自己的不孝的孙子这么换着花样编排他,不死也要气个半死。 “他的想法也许没有错,”霍东晖说:“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他一个温暖的家。这种做法也没有错。他只是没有掌控好这个度。” 盛夏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老爷子从小就没有给盛河川一个明确的定位。如果当成养子,那一开始就要告诉他,他长大成人了会在“盛世”得到一份工作,足够他养家糊口;如果当成自己儿子来养,那么就要从小培养他对“盛世”的荣誉感和责任心。 而盛河川的角色定位是模糊的,所以他长大之后才会明知自己不是盛家人,却偏偏对盛家的家产抱有一种疯狂的执念。 “也许老爷子不是没想到这些,”霍东晖说:“只是在面对一手带大的孩子时,难免会觉得心软,会不自觉的纵容他,会本能的避开他性格里不好的东西。于是一步一步后退,慢慢养大了盛河川的野心。” “就是心软才害人。”盛夏如今是恨极了他爷爷的心软,要是没有他爷爷的心软,他的爸爸妈妈就不会遭遇这样的祸事,他们一家三口也不会天人两隔。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霍东晖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呐,展望一下未来吧。打算怎么收拾盛河川留下的烂摊子?” 盛夏一想这个就觉得头疼的不行,“整顿是一定要整顿的。”就好比那位表面上闲云野鹤一般的老股东昆枚,一直在武汉老家颐养天年,十几年没插手公司的事情了,结果被盛河川花费巨资拍来的一对雍正年间的青花茶叶罐轻而易举的收买,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到盛河川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做对。果然是老了老了,开始对权谋之术感兴趣了吗? 像这样的老东西是一定不能再留着了,这都是一个一个的活炸弹,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点着了。 “我让严桥去查这件事了,”盛夏觉得累了,索性枕着霍东晖的大腿躺了下来,“看看当初都是哪些人摇旗呐喊的欢迎盛河川。” 霍东晖酸溜溜的说:“这个严桥,你才认识多久?倒是很得你的看重。” 盛夏掰着手指头数严桥的优点给他听,“恪守本分、干活踏实、话不多、聪明但没有多余的小心思,比丁浩成那种老油条强出八条街去。这样的助理到哪儿找?” 霍东晖摇摇头,“你还真是干脆。” 盛夏说:“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 尤其在经过了几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更加看重这一点。当初冯延的小心思他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但那时他年轻,容易心软,总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事情并没严重到那个程度……结果一再劝说自己的结果,就是事情很快就发展到了那么严重的程度。 “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盛夏补充说:“而且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容易就心软了。” 霍东晖点点头,“吃一堑长一智。你心里有数就好。” 第54章 挖坑(三) 判决下来的时候,临海市已经入了三伏。盛夏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光明正大的重新回到了“盛世”,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盛河川给他精心挖下的大坑里。 痛并快乐着。 这位当年的小太子历经周折之后,终于成为了“盛世”名正言顺的主人。重新登上宝座的他也终于有了明确的权限可以检查“盛世”这些年的所有账目,包括正常的生意往来和盛河川经丁浩成的双手打着投资的旗号从“盛世”偷走的那些钱。 米兰找来的两位专门负责经济案子的顶级律师也正式投入工作,各自带着一群助手紧锣密鼓的寻找资金转移的蛛丝马迹。而严桥则作为盛夏的一助,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原来的办公室。在盛河川那里要分成三份的工作如今都由他一个人负责,尤其盛夏刚接手“盛世”的这个阶段,事情又特别多。严桥简直忙得脚不点地,整个人硬生生熬瘦了五六斤。但他的精神头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这期间,盛夏之前的那位一助,如今“SUMMER”在北美市场的负责人韩云也回来了一趟,三五天的时间,盛夏安排严桥一步不离的跟着韩云。盛夏这么做的用意,一是想让严桥通过韩云这个人,对“SUMMER”的情况也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另外,他也想让严桥开开眼界,让他知道做为“盛世”的一助,他最终能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严桥这人不错,也有能力,但就算是一头大象,一直被养在羊圈里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再好看的石头也要经过精心的琢磨才能变成身价不菲的宝石。 与此同时,霍白的调查也有了眉目。盛河川投资做生意的几家公司,包括那家专门从事丝绸皮革生意的“昊文”贸易公司在内的几家大小公司,背后的老板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这人名叫商南。从资料上看,这人老家在湖北,也是几年前才把生意做到临海市来的。霍白顺着这个人的背景往下查,竟然有了了不得的发现。 “这个商南竟然是丁浩成的表弟。”霍白用一副“你们想不到吧”的表情看着餐桌旁边的几个人,“丁浩成要管商南的老娘叫小姨,两家走的亲近,丁浩成小时候还在商家住过几年。兄弟俩感情也不错。” 盛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盛河川对丁浩成竟然器重到这种程度?”他之前也猜到盛河川在挖空“盛世”的时候必然是通过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操作的。而且这个人还要在明面上跟盛河川没有什么关系。 霍东晖说:“或者盛河川只是没有办法。除了丁浩成,他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 海荣深以为然,“你看他那个小心眼的劲儿,几个助理都要相互防着。” “或许吧。”盛夏摇摇头,“他就这么肯定丁浩成跟他一条心?” 海荣设想了一下他说的情况,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要是真那样,那可够盛河川喝一壶的。” 盛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有种稀奇的感觉。自从海荣回来,他们家就变成了聚会场所。没有应酬的情况下,海荣和霍白的晚饭基本都是在他们这里解决的。海荣这样做原因一目了然,因为在这个城市里,能被他当做亲人一般看待的就只有一个盛夏了。而霍白和霍东晖这一对兄弟,以前见了面不是互相翻白眼就是冷嘲热讽,如今竟然也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了! 米兰阿姨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盛夏懒洋洋的拿爪子拨拉拨拉海荣的胳膊,“你的生意做的怎么样?” 海荣想了想,给了他一个中肯的回答,“正在打开局面,打败海家只是时间问题。” “要帮忙么?” 海荣笑着说:“给哥一个安慰的拥抱就行了。” 霍白扫了他一眼,没吭声。霍东晖却不乐意了,“安慰还不够?安慰的拥抱是个什么鬼?你们俩就不能注意点儿?” 海荣笑了起来,冲着盛夏积极眼睛。 盛夏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的脸皮早就磨练出来了,这种程度的玩笑算什么啊。 霍白抱着笔记本不知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昆枚这几天好像挺活跃。” 盛夏睁开眼,“这老东西这些天一直在跟我叫板,不同意我把日化厂拆分拍卖。还旁敲侧击的说我没能力。又私底下跟其他股东串联,说我太年轻,不能让我一个人独揽大权什么的。” 霍东晖冷笑,“我怀疑他当初退休回湖北老家去养老的说法,也是他自己为了面子好看编出来的,搞不好就是他野心太过,被你爷爷给撵回去的。” 盛夏想了想,点点头说:“有这个可能。”能被盛河川用一对古董花瓶就收买了的人,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他这么些年在湖北,估计心里也是很不安分的。跟盛河川也算是一拍即合吧。 “看着吧,”盛夏冷笑,“像他这样的我都要一个一个清理出去。” 既然他们认定了盛河川,那就成全他们去找盛河川好了。 开了几次会之后,盛夏愈发觉得“盛世”有整改的必要。盛河川在接手“盛世”之后,为了表现自己比强势的泰莉更加平易近人更加尊重这些老股东,在很多方面都对他们放了权。这种态度让昆枚这样的老油条们如鱼得水。或者正因为盛河川对“盛世”没有那种源自骨血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他不介意拿着“盛世”的部分利益来做人情。 但对盛夏来说,这种行为却是无法容忍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祖辈打下的江山被这样一群蛀虫给蛀空了。 拆分整改的过程进行的并不顺利。来自各方的阻挠远远超出了盛夏之前的预测。 谁不知道自断一臂会疼啊,谁不知道拆分之后“盛世”的实力会变弱啊……但是不这样做,他就会被盛河川给他挖的大坑活活拖死。 留着一个看似光鲜,实际上已经布满蛀虫的空壳子又有什么用?! “一条路是伤筋动骨,置之死地而后生,另外一条则是明晃晃的死路。”盛夏在股东大会上把一叠文件拍在了昆枚的面前,“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明知道应该怎么选还要睁眼说瞎话的人,都问问你们自己的良心吧。这些年,你们从‘盛世’咬下来多少块肉?依我看,你们已经把自己养的很肥了。贪心不足,当心撑死!” 昆枚哆哆嗦嗦捂住心脏,气得老脸煞白,险些犯了心脏病。 在盛夏的大刀阔斧面前,请盛河川出来力挽狂澜的呼声也终于微弱了下去。昆枚住院了,剩下的几位大股东唯王元马首是瞻,都或真心或假意的站在了盛夏这一边。另外一边,“浩诚”的两位律师也查到了盛河川非法转移资产的证据,但是因为盛河川的匿而不出,如何追讨,变成了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资产剥离之后的“盛世”会比原来的规模缩水将近二分之一。珠宝公司早已与“SUMMER”合并,化妆品线的研发人员被韩云直接打包带走,并入了“SUMMER”的科研团队,一直赔钱赚吆喝的日化线则被干脆利落的踢了出去。盛夏最想要保留的项目,也是“盛世”最初起家时的项目:服装、皮具、化妆品、珠宝,则进入了与“SUMMER”逐步融合的阶段。 盛夏把何昊请了回来,他手中的两条服装线,针对年轻人的“SUMMER”依然由尼奥负责,“盛世”这条线则依然交给何昊全权负责。而之前被盛河川提为设计总监的谢敏被盛夏降回原职,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把这种职位变动看作是一种羞辱,愤而辞职应聘去了另外一家服装公司。对于她的表现,何昊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打起精神开始组建自己的新的设计团队。如今盛夏给了他更大的权限,又有“SUMMER”这么好的市场资源可以利用,他工作起来也比以前更有干劲儿。 在经过了漫长的分娩之后,“盛世”终于开始展露出新的生机。 盛夏连着几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已经习惯了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缩在后座上睡一会儿,给自己补一觉。 车子开进山,沁凉的空气里夹杂着植物的清香,立刻扑进了敞开的窗口。沉睡中的盛夏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不自觉的把自己缩了起来。霍东晖从副驾驶座上探过身来,小心的替他拽了拽毛毯。 因为盛河川一直没有露面,霍东晖担心盛夏出事,所以也跟着他一起搬回了盛家大宅。虽然上下班距离变远了,但山上环境实在太好,盛家的厨师手艺又不错,而且晚饭之后还能在山里散步,于是霍东晖也很快克服了那点儿不方便的感觉,怡然自得的享受起山居生活来。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海荣和霍白都忙,实在不方便每天跑到山上来蹭饭。如此一来,他们的四人聚会要比以前少了很多。 手机在座位旁边嗡嗡嗡的震动起来,霍东晖连忙接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代码“s”,这个人目前的身份是西岭精神病疗养院的一位主治医师。几年前霍东晖帮忙安顿了曾经帮过盛夏的那位小医生叶凉,顺手埋了一颗钉子,安排进去这么一个人顶替叶凉的位置。这个人也算对得起霍东晖开出的大价钱,入职以来陆陆续续搜集了不少证据。 霍东晖接通了电话。 s不知道在干什么,说话的声音也很低,“霍少,上次你带人来探望过的那个病号c320,自杀了。” “什么?!” “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至三点。他用一把磨过的钢勺切断了自己的手腕。” 第55章 梦醒(一) 去疗养院给冯延收尸的那天晚上,盛夏又做起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320病房的窗口,满怀绝望的看着外面空荡荡的操场。穿着蓝色病号服的病友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神情呆滞的从操场上走过。头顶上方是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钢琴家坐在操场上十指翻飞无声的弹奏着不朽的名曲《伏尔塔瓦河》。 头顶上方的白雪忽而变成了手术室的无影灯,耳畔传来金属器械与玻璃器皿相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一个冷酷的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是c320,也只能是c320,永远都是c320。” 记忆中有关疼痛的难以忍耐的记忆瞬间苏醒。盛夏在睡梦中抽搐了一下,眼前的景色忽然间又变回了十号楼的病房。他看见站在窗口的那个人变成了冯延,看见他被捆束在了手术床上,嘶喊挣扎…… 两个人在不同的时空中遭受的痛苦似乎叠加在了一起。 “才两个月,”盛夏在梦里难过的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你当初把我送到那里去,你数一数我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你知道我遭受了多少痛苦吗?” 你欠我的根本就没还清。 冯延,你为什么要死? 冯延的后事是盛夏出面操办的。他家里没有什么亲人了,叔叔和堂弟都恨毒了他,巴不得他早点死掉。 盛夏将他葬在了距离花乡不远的一处公共墓地。地方不大,但是远离尘嚣。尤其到了黄昏时分,群山静默,令人连灵魂都沉静了下来。 办完冯延的丧事,盛夏回来就病倒了。前段时间日夜颠倒的操劳集中到一起爆发了出来,整个人发烧烧到昏迷。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睡着,霍东晖心疼的要死。这件事思来想去,还是霍东云的错。 丧心病狂的东西,怎么就能想到这样的生意? 霍东晖觉得,有些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十月初的时候,媒体刊登了一则有关用药安全的新闻:霍氏药业将未曾通过最终评测的降压药物投放市场,给广大患者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曝光这一则内幕的是霍氏的一名员工,他声称自己看不惯霍氏这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良知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跳出来向公众曝光霍氏的内幕。 新闻一出,立刻引发了群众的高度关注。霍氏药业这些年发展状况良好,尤其在华中一带,隐隐有了一家独大的势头。尤其他们宣称自己有国内最顶级的科研团队,在宣传定位上还是很能唬人的。 还没等霍氏把这条新闻压下去,又有霍氏员工跳出来爆内幕,说霍氏位于西岭疗养院内的实验室条件简陋,完全不符合科研标准,而且许多研究员都没有上岗资质。 再一次爆出的所谓内幕,令霍氏多少感觉到了几分危险。立刻就有霍氏的发言人跳出来召开记者会,澄清谣言。 但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临海市医学会也接到了举报,因为这件事关注程度太高,医学会只能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由医学会和n大医学研究所组成一个专案小组,会长大人带队,亲赴疗养院研究所,实地考察研究所的经营情况。 这个声明一出,霍东云也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看呢,不同意,大家会觉得霍氏果然有问题。同意的话…… 也着实麻烦。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蹿下跳的“霍氏员工”又曝光了一份实验记录,里面标注出的实验用品有违禁成分。 于是,这一点违禁成分就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霍东云迫不得已答应了让医学会的专案小组进入自己的研究所。 窗半开,仲秋的风里带了凉意。远山的青翠已经染上了层层叠叠的彩色:金黄、绯红以及深浅不一的褐色,美得像一副风景画。 盛夏靠在躺椅上看报纸,一边看一边冷笑。 霍东晖端着水杯进来,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几个药瓶,“看什么呢?该吃药了。” 盛夏把手里的报纸扔在一边的矮桌上,“霍家的事。霍东云还在粉饰太平呢。说霍家如何如何好,都是竞争对手在抹黑他。” 霍东晖笑了,“他肯定要这么说,难道还一上来就承认自己做了违法的事情?” 盛夏的脑子里闪过冯延那张温和平静的脸,甩甩头,把所有这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暂时放到一边。他拉着霍东晖坐下,问道:“霍东云已经有了准备,医学会的专案小组去了还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吗?” 霍东晖肯定的说:“当然能。”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点儿痕迹不留,医学会的那帮老夫子们可都是专业人士,也许一个写在标签上的分子式对他们来说就足够暴露很多信息,再说不是还有霍东晖之前埋伏在里面的人吗? 霍东晖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盛夏乖乖吃药,他躺了这么些天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软了,他比谁都迫切的想要恢复健康。 专案小组如约而至。 张副院长早早等在大门口迎接贵宾。看到小组成员中有一个熟人的时候,还很是意外的愣了一下。这个熟人就是京都医学院研究所的副院长吴保国教授,这个人几年前曾经带着自己的研究团队来疗养院交流学习,因为正赶上新年夜的晚会,还闹出了不少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情。为了搜捕几个逃出去的病人,他还让人扣住了吴保国的车。虽然后来吴教授也表示了谅解,还给疗养院的评估报告打了一个很高的分数,但是这会儿碰了面,张副院长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 因为这一次的检查事关重大,张副院长亲自给专案小组当导游,带着他们挨个参观前院的实验楼。说实话,霍氏在科研方面还是很舍得花钱的,实验室的设备、配套设施都是顶级的。而且他们挨个查了试验员的工作资质,也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就这么一个挨一个检查过去,到后来吴保国教授都有些疑惑了。他来之前跟米兰见过面,也知道了米兰母子在这件事当中所起的作用。但是今天的检查这么顺利,一点儿问题都没发现,大家不是全都白忙活了吗? 一行人走进倒数第二个实验楼的时候,带队的医学会长王老忍不住赞了一句,“别的不说,就你们这硬件条件就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张副院长忙说:“那是,那是。我们公司特别看重技术的进步。有科学技术,企业才能有发展。” 一伙人三三两两的议论几句,原本僵硬的气氛竟然也和缓了不少。 吴保国跟着王老走进了实验楼,依然是窗明几净的别墅式的小楼,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保洁人员正在拖地。门口玄关处的矮柜上还摆着两盆绿茸茸的盆景。 几个人沿着一楼的实验室检查了一遍。这里的工作人员非常负责,每间办公室在做什么实验,负责人又是谁,门牌上都标识的清清楚楚。吴保国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实验室里的资料柜,也没有发现什么违法违禁的东西。 吴保国不免生出一些疑心来。他知道米兰的夫家也姓霍,会不会这两方面霍家的人在搞内斗,米兰这一方在故意抹黑霍东云这一方? 这样想着,吴保国对过手的东西越发留意起来。 一楼检查完毕,一行人走上二楼。二楼的楼梯口有门禁,不过为了欢迎专案组,这会儿都是打开的。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研究员还特意等在门口,热情洋溢的对他们表示欢迎。于是所有人再一次开始重复性的工作,一间一间的开始检查。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走到最里间的手术室的时候,包括吴保国在内的人都有些疲倦了。神态动作也不免开始有些松散,细节方面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这间手术室面积不算太大,中间摆着一张手术床。周围沿墙摆着文件柜、药品柜和一些常见的仪器。靠窗的角落里是一间配套的卫生间,站在门口能看见擦洗的干干净净的洗手台和镜子。洗手台旁边拉开了一张蓝白格的浴帘,看样子这里还可以让工作人员洗澡换衣服。 吴保国随意扫了一眼,也没进去。走到旁边,见靠墙的试验台上摆着两台分析仪,都还处于工作状态。吴保国随意看了两眼,参数指标…… 吴保国忽然间一个激灵。这参数可不大正常啊,哪一个正常人的白细胞浓度会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他们一进来就发现这间实验室正处于闲置状态,工作台上没有工作记录,病床上都是空的,正在进行的分析又是谁的? 吴保国不动声色的把王老拽了过来。王老仔细看了看正处于工作状态的分析仪,隐晦的与吴保国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给他们当导游的研究员看到他们围在试验台旁边,连忙走过来解释说:“这也不知道是谁打开的,之前好久都没用过了。”说着要伸手去关掉。 王老连忙拦住他,“没事,我们也就是看一看。既然有人做试验,还是不要随便的终止。免得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研究员的神色稍稍有些尴尬,“大概是有谁恶作剧吧。这个手术室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两个人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 吴保国想起刚才看到的卫生间里拉开的浴帘,忍不住皱皱眉头。他觉得这小伙子的话有点儿不大靠得住。这里没有人用过,难道还有人特意跑到手术室里来上厕所?或者,其他地方不能洗澡了? 吴保国正想着要不要到卫生间里看一眼——虽然他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吴保国和王老一起回头,见卫生间的浴帘被他们同行的一位医生拉开了,浴帘后面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亚克力浴缸,浴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角落里光线不明,吴保国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 拉开浴帘的医生也很快镇定下来,弯下腰去仔细看着。 给他们当导游的研究员僵了一下,露出一丝手足无措的神情,似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屋子的医生呼啦都围了过去。 走近了,吴保国才看到浴缸里原来躺着一个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肤色青白,浑身上下瘦的没有二两肉。最让人惊讶的是,他的皮肤上布满了黄豆大小的脓包,有的肿胀,有的已经溃烂发炎,还有的则结了痂。粗粗一眼看过去,这个人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寸光滑健康的皮肤。 王老大概没想到这一天都快过完了,竟然还会出这样的变故,联想到之前网上有人猜测霍氏在拿精神病院的病人做人体试验,王老的脸色都不对了。 难道这些传言都是真的? 充当导游的小研究员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连忙跑出去找人。不多时,门外脚步匆匆,两个穿着医师制服的男人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王老带着人已经把病人抬到了手术床上,正带着手套小心翼翼的做检查。 吴保国站在一边给王老做助手,看见进来的人,神色平淡的点了点头,“陈医师,王医师。好久不见了。” 陈柏青,手术室的负责人;乔治王,疗养院的主管医师。在这家疗养院里,他们算得上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吴保国自然也是知道的。 “xx菌感染,”王老说低着头,没有理会进来的人,“这种菌最不耐盐碱地,近海的地区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存活。”菌种不能自然存活,这个病人自然不可能是自然条件下感染的。 陈柏青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现在恼怒的是,到底谁把这个病人放在这里的?!他转头望望乔治王,又觉得不大可能是这个人暗中捣鬼。他们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有事儿,另外一个也跑不了。 乔治王并没有注意到陈柏青的眼神,他阴着脸紧盯着病床上本该已经送回了病房的病人,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寻找着合适的说辞。然而不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王老已经站直了身体,严肃的视线一一扫过专案组的医生,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以医学会的名义对疗养院提出进一步的检查。” 第56章 梦醒(二) 半个月之后,医学会公开了对西岭精神病疗养院的调查结果。 这半个月里,霍东晖之前埋下的钉子“s”先生搜集的证据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盛夏和海荣是现成的人证,另外一直关注临海消息的叶凉叶大夫,也在第一时间送上了自己在职期间保留的证据。 疗养院的科研项目涉及到多项违禁药物的研究,并且非法在病人身上进行药物试验。 这样的调查结果一公布,顿时舆论大哗。又有曾经在疗养院里受过折磨的病人及家属出来现身说法,指责疗养院在病人身上所做的试验惨无人道。 很快,案件就有警方介入,详细情况进入了进一步的调查审理之中。霍氏的发言人也开始频繁的在媒体上露脸,自责管理不力,令研究所欺上瞒下,暗中做下违法乱纪的事情,对不起受害的患者及家属,也对不起霍氏药业的消费者,并承诺一定要协助警方把案件调查到底,绝不姑息罪犯云云。 盛夏放下报纸,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心里并不是很满意的,但也无可奈何。霍氏在其他的城市也有类似的研究机构,以他们一贯的作风来看,未必就不会有类似的事情。但霍家家大业大,背后的势力又盘根错节,何况医药也只是霍氏旗下的一个分支,就算以后都不能再涉足这个行业,对霍氏这个庞然大物来说,这样的打击也并不致命。 无奈,却也只能如此。 唯一令盛夏感到欣慰的,就是陈柏青、乔治王都被抓起来了。霍白告诉他,我国目前的的刑法中并没有“非法人体试验罪”,事关医事犯罪,涉及的罪名主要在于非法行医及医疗事故等等。如果以人体试验为名,行剥夺他人生命或者侵害健康之实的,则属于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害罪。 “法律的完善也是需要时间,需要有一个过程的,”霍白安慰他,“不管怎么说,坏人最终都会受到惩罚。”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盛夏心想,他的噩梦,貌似也可以结束了。 临海市东区是这个城市的老城区,早先的市中心就在这里,也曾经繁华热闹过几年。后来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城市的中心慢慢朝着近海一带转移,东区这才慢慢沉寂下来。尤其是市政府也搬入南区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跑到南区一带去工作生活,这里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变得越来越萧条。 育才街,一幢年久失修的小二楼里,丁浩成把几个西红柿在水槽里随便冲洗冲洗,放在菜板上,又从一旁的冰箱里翻出几个鸡蛋,转身的时候看见客厅里那个正缩在旧式的木沙发里看新闻的身影,眼里流露出一丝嫉恨的神色。 他虽然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家境也并不好,但是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儿,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苦。不用说下厨做饭了,自己盛饭的次数都不多。后来到了盛河川的身边,更是从此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这么算下来,他都有多少年没进过厨房了? 丁浩成把一肚子火气都撒在了几个西红柿上,拿着菜刀当当当一阵乱剁,闹出的动静活像是在剁排骨。 即便是这么大的动静,客厅里的盛河川也并没有在意。当然,他也没法子在意。家里就他们两个人,难道丁浩成不做,反而要自己这个当领导的做饭给助理吃?他也知道这两个月以来,丁浩成对他越来越有意见,但是他又能怎么办?眼下这局面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好不好?昆枚那边一直拖着没什么进展,难道他愿意这样? 在原来的计划里,他把掏成了空壳子的“盛世”留给盛夏。盛夏是什么人?那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太子,对祖辈留下的江山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到时候守着这么一个大坑,估计哭都哭不出来了。 盛家的子孙,怎么能不守护疆土?“盛世”庞杂的分支,每一根经脉里都流淌着祖辈们的心血,他怎么可能会舍得舍卒保将? 盛河川把盛夏的心态揣摩的透透的,就等着昆枚带着股东们闹起来,然后盛夏不得不来请自己回去。就算这小子明知道是自己把“盛世”掏空了,但是面对这么大的一个坑,他除了请他回去救急,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找人帮忙? 别逗了。 他还能找谁啊,霍东晖是有点儿小聪明,但是一个运营正常的公司,能抽出多少流动资金去给别人救急?就算他们母子肯答应,公司里的股东们也是不肯答应的。除了他,盛夏还能怎么筹钱?盛家大宅大概能卖几个钱,但是他精心掏了那么大一个窟窿,一幢房子的钱是绝对不可能就给填上的,再说房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掉的。何况还有一个盛夏舍得不舍得的问题呢。 整改? 说说而已吧。 盛河川算好了这一切,优哉游哉的搭着段颖的车子下了山。这女人虽然有点儿讨厌,但是只要段家对他还抱有希望,这女人就还有用。盛河川也不介意拿一个婚姻的契约来把自己跟段家捆在一起。段颖的哥哥和侄儿都很精明能干,有这样的人撑着,段家至少还能往上走五十年。这样一来,自己也算多了一个助力。 不过这女人也势利得很,盛河川忿忿的想,不就是从盛夏的一番作为里看出他要把盛河川这个当小叔的甩在门外么?立刻就跟自己变了脸,不但不经常过来了,而且过来的时候也没那么多笑脸了。尤其最近的一次,竟然只给他们带了几斤蔬菜和一兜鸡蛋,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怕他们出门买菜不方便,三餐没着落……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盛河川接起电话,不耐烦的说:“喂?不是说了没什么事就不要打电话吗?” 对面的人噎了一下,没好气的说:“别桥还没过呢,先急着拆桥板。前天给你们带过去的蔬菜水果都吃完了吗?我记得你的血脂有点儿偏高,还有点儿脂肪肝……饮食上要注意清淡一点儿。” 盛河川听到一半儿就不耐烦了。这女人也是,把自己当谁?自己的老娘吗?就算以后结了婚,也用不着时时刻刻把关心挂在嘴上啊。 真受不了。 “到底什么事?”盛河川想起昨晚丁浩成还劝自己对段颖和气一点儿,毕竟现在他们困在这个地方,好多事情还要找她帮忙。盛河川做了两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温柔一些,“是想我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鬼才想你。”段颖娇嗔,“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 “我错了,大小姐,”盛河川放下身段哄女人的时候,口才还是很够用的,“你也知道我现在去哪儿都不方便,困在这么个小屋子里,难免会觉得郁闷。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发脾气?难道不跟自己的女人发脾气,反而找员工?” 被冠以“员工”称号的丁浩成在厨房里忿忿然点火炒菜,锅铲碰的叮当响。 盛河川皱了皱眉,站起来走回了卧室。这个丁浩成也是,跟了他这么多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经不住事儿呢,才两个月而已,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盛河川关上卧室的门,“刚才在客厅,小丁炒菜闹出好大动静,听着有点儿心烦。” 这就是对自己刚才语气不好做出解释了。段颖也顺坡下驴,语气和软起来,“我知道,现在那样的情况,不痛快也难免。” 盛河川心里已经腻歪极了她有事情不说,偏偏要先东拉西扯一通的破习惯。还好,在对他的健康、日常起居做出了一番劝解之后,段颖的话题终于回到了正经事上,将最近一段时间霍氏药业的麻烦给他讲了一遍。这则新闻盛河川在电视上也看了,网路上更是什么说法都有,甚至连“霍氏找到了日军当年的医疗记录,并且按照他们的方法进行人体试验”这种匪夷所思的说法都冒了出来,更让人觉得不可理解的是,竟然还有不少人相信。 “我大哥说,霍家的事情背后有推手。”段颖说:“盛夏自己跑去当人证,他这么积极出面,霍东晖这老小子也跑不了。我哥说,这其实就是霍家的两支在搞内斗。” 盛河川简直要破口大骂了,这么浅显的东西还用她哥说给她听,她长的是猪头吗?! 段颖又说:“霍氏药业这一次算是名声彻底臭了。医学会提出要对所有霍氏旗下的科研所进行全面检查呢。” 盛河川暗想这也活该,当初为了把盛夏弄进去,霍东云狮子大开口,可是狠狠敲了他一笔竹杠。这才过了几年? 风水轮流转呐。 “霍东云大概是能脱身的,但是他手底下那几个最能干的医生肯定是保不住了。”段颖说着也觉得有些惋惜,“你说这事儿又不是他们自己要做的,听上头的话,结果出了事还要自己主动跳出来背黑锅。真冤呐。” 盛河川冷笑,“这有什么冤的?那些试验难道不是他们亲手做的?不愿做可以滚啊,既然做了,就别想着又要做表子又要立牌坊。再说,真把霍东云攀咬出来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是一样要被判刑?到时候,霍东云有没有事儿不好说,他们的家人亲戚肯定是要有事了。” 段颖附和,“也对。” 盛河川问她,“还有什么事?” 段颖说:“我听我哥说,‘盛世’这一次可是大出血了,脱胎换骨,整改之后的规模搞不好要比原来缩水一半儿以上。” 盛河川懵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你说‘盛世’的整改是真的?!” “好像……是来真的了。”段颖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我哥是这么说的。他还说盛夏的那个洋品牌有国外市场,合并之后对‘盛世’以后走国际化路线也是很有利的。” 盛河川出离愤怒了。 整改?! 拆分?! 这个小王八蛋真的就狠下心来自断一臂?!他竟然真的把他爸、他妈、他爷爷、他祖爷爷……留下来的江山一刀一刀的切下去了?! 他娘的,他就不心疼吗?!以前那种疆土之上每一根草都属于他,都要由他负起责任来的使命感到底哪里去了?!都他娘的是假装的吗?! 盛河川怒吼,“我不相信!” 第57章 梦醒(三) 丁浩成端着一盘番茄炒蛋站在客厅里,听着从卧室里传来的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音,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他也真是受够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光棍了。早年的时候盛河川脾气虽然古怪,但好歹看在优厚的薪水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能忍,自己说的话他也肯听,尊重也是有的。但是现在,眼见着盛河川一步一步走到死路上去了,竟然还拉着自己来陪葬,丁浩成心里怎么都痛快不起来。尤其都眼下这样的光景了,就剩他们两个人亡命天涯了,竟然还在他面前摆着老爷款。 他们刚躲起来的时候,丁浩成还没觉得有什么。虽然说怕漏了行踪,都不敢用银行卡,但盛河川出来的时候早料到了这一层,随身带了不少现金,也够他们日常生活的开销了。但是这人呐,就得有点儿事情做才行,像这样每天困在个不起眼的地方,天天耗着等消息,当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很显然,没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过的盛河川明显的把自己的忍耐程度想的太好了。 当初的想法是,既然要躲着盛夏,自然就不能再出现在以前常出现的地方了。反而是像东区这样从来没有牵扯的地方不容易让人找到。但盛河川自己也没想到啊,这样小的格局、洇着水印的墙壁、躺在上面硌的后背疼的旧床、厕所里总是漏水的水箱……这一切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忍受的。 没过几天,两个人的心情就不一样了。 盛河川开始催着昆枚联合股东们去给盛夏施压。刚开始的两天,昆枚传回的消息还是很振奋的。但是没过两天,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竟然病倒了,跑去住院去了,其他的股东又没法子直接跟盛河川联系。 于是,好好的局面一下子就变得被动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前一直负责处理安保事务的助理于光伟跑了。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抽抽了,竟然偷偷摸摸的把盛河川带来的现金顺走了一箱。那一箱能有多少钱,他们谁也没数过,但是不会少于二十万。 盛河川过了两天才发现的,当时就气了个半死。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自己如此信任的手下,竟然在困境中抛下自己跑了!他躲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于光伟和丁浩成,没跟严桥透一丝口风。结果可好…… 真打脸。 果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丁浩成把这盘炒的乱糟糟的番茄炒蛋放在餐桌上,自己看着都没胃口吃,也真是难为了他这位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盛二爷。丁浩成心里忽然就有些疑惑了,他这么折腾,图什么啊。以前他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就算盛河川所拥有的财富和社会地位能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对他这个助理而言,他的生活又能有多大的改变?或者单单从收入上讲,十万一个月,和十一万一个月,真的相差很大吗? 丁浩成发了会儿呆,忽然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段颖第二次从东区回来的时候,就被霍白给盯上了。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事儿跑什么东区?段家在东区那边又没有什么产业。霍白之前也查过段颖的朋友圈,没有发现有谁是住在东区的。那么还有什么人能让她亲自去看望,答案实在是很好猜了。 霍白问过了盛夏,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其实这个时候,他们要不要动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盛河川的心理素质究竟能够让他坚持到什么时候?一开始他躲起来肯定是为了看热闹。他挖了那么大的一个坑,不就是为了看盛夏一头栽进去吗?如果昆枚这个老家伙再卖力一些,挑唆着股东们好好闹上一闹,只怕盛夏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盛夏就死磕着不求他,还憋着劲儿把那些闹事儿的刺头们都一个一个打发了。不挣钱的项目也都裁掉了。虽然看着像是吃了老大的亏,但实际上,盛河川自己也知道这么一番动作下来之后,“盛世”只留下了最精华的一部分,发展的势头反而比之前更好了。 这么一来,热闹没看上,他自己反而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只怕他如今想要捧着银子回去,“盛世”都不欢迎他。 辛辛苦苦给人挖坑,结果自己掉了进去。 盛河川估计会很心塞。 而且现在就算他想露面也没那么容易了,盛夏已经把所有泰莉收集的证据都交给了警方。泰莉的死虽然不是他直接动手,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是脱不开关系的。何况还有他的亲信去毁尸灭迹这一条。 另外,泰莉搜集的有关盛河川害死盛夏父亲的证据,警方也正在逐步审理当中。盛河川这个时候跳出来,那就等着被请去局子里协助调查吧。 霍东晖问盛夏,“你打算怎么办?” 盛夏的表情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霍东晖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自从冯延死后,盛夏就变得有些忧郁了。有的时候,他甚至会问霍东晖,如果他当初对冯延不是那么步步紧逼,如果他没有把他送到疗养院那一群魔鬼的手中,会不会……冯延至今仍然活的好好的? 盛夏就算铁石心肠,也终究没有办法无视一条人命就这么消失的事实。 霍东晖轻轻叹了口气,“就这么困着他?”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办法。每个人忍耐的程度是不同的,盛河川也不会一直这么藏下去。但霍东晖有点儿担心盛河川一旦知道盛夏已经把他逼到了死路,会不会狗急跳墙? 这种事情盛河川可不是没干过。 霍东晖跑去问霍白,霍白没直接说什么,却告诉他一条令他倍感欣慰的消息:盛河川的助理于光伟跑了。不但跑了,还带走了盛河川的一只钱箱子。 真是大快人心。 霍东晖顿时放心了,于光伟都走了,歪门邪道的事情盛河川要找谁办呢?丁浩成管理庶务还行,真要联系跑黑道的,还得是于光伟这种从下九流一路混出来的人才行。于光伟这一走,等于毒蛇拔掉了一嘴的毒牙,盛河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东晖转头就给警局的熟人打电话,主动举报内幕的嫌疑犯盛河川的下落。不过有一点他想到了,却没能防住。那就是他有人脉,盛河川也一样有,何况目前的盛河川也还算是一头大肥羊。 于是,当警察们包围了东区那栋年久失修的小二楼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一片乱七八糟的垃圾,餐桌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人却不见了。 盛河川又一次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从东区破旧的小二楼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般沿着早就计划好的路线逃窜到了市郊一处废弃的码头仓库,盛河川气都还没喘匀就发现丁浩成居然生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发起烧来的,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丁浩成整张胖脸都烧的红扑扑的。 “这是怎么了?”盛河川笨拙的伸手摸了摸丁浩成的额头,似乎是比较热,但要说什么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了,“是着凉了吗?” 丁浩成虽然比他还要小两岁,但他平时很少锻炼身体,每天上下班出来进去又都有车。时间一长,身体素质自然比不上盛河川这个经常去健身房的人。再者说,最近这一段时间,他们俩的精神压力都挺大,又吃不好睡不好的,不病才奇怪呢。 丁浩成昏昏沉沉的摇了摇头,示意盛河川在旁边坐下,“就是有点儿累,我休息一会儿,到晚上肯定就好了。” 盛河川把库房里两张单人床上的枕头都拿过来,小心的垫在了丁浩成的身后,“这样靠着好受一点儿吗?” 丁浩成烧的有点儿发晕,“我还是躺一会儿吧。” 盛河川又把枕头都拿走,笨手笨脚的扶着他躺下,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了,“你睡吧,我找找咱们带的东西里有没有药。” 丁浩成苦笑了一下。盛河川从小就习惯了有人伺候,出门的行李他自己都不会收拾,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怎么会知道?以前在盛家,有病了都请医生过来诊治,该吃什么药都有护士专门送到他面前。就算现在有药,盛河川也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药。 丁浩成昏昏沉沉的回忆了一下自己收拾行李的情形,从盛家出来的时候他应该是带了一个医疗箱。但是在东区住着,地方小,也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这一次出逃又急急匆匆的,医疗箱应该是落下了。 果然,盛河川蹑手蹑脚的翻了一遍两个人带出来的皮箱,并没找到什么药瓶药盒,一时间也有些怔愣,连盒药都没有,这要怎么办?这里就是一片荒滩,要找家药店得走出很远,到居民区里去才行。现在他这身份,出去了还不知能不能回得来…… 盛河川束手无策的发了会儿呆,跑到卫生间找了条毛巾在冷水里泡泡,再拎出来拧干,然后回去覆在了丁浩成的额头上。 这法子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也不知有用没用。 盛河川守在丁浩成身边呆坐了一下午,找出自己的皮箱,翻出饼干和矿泉水自己吃了一点儿。这间仓库以前是有值班人员的休息间的,有简单的炊具,但是没有食材,丁浩成这个会做饭的助理又病着,也只能对付着垫垫肚子。 他们现在在等一个叫“黑角”的人。黑角明面上的身份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是他手里有船有人还有路子,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运一船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人去日本。至于这些人到了日本之后再怎么办,要不要他负责安排,这里面还有个收费不同的问题。 这个人盛河川是通过于光伟认识的。早在他知道泰莉在调查他的时候,他就让于光伟出面,给他安排好了这最后的退路。当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这条路是怎么都用不到的。 难怪阿甘的妈妈要说人生就像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 第58章 亲人(一) 盛河川开始思索自己到底错在了哪一步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妥帖,每一个行动都做足了准备来着。他大哥,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个温和英俊的男人,对他挺和气。但是这种和气当中又夹杂着几分对小孩子的不在意。他知道,他大哥一直没太把他放在眼里,毕竟年龄差了那么多,而且他从小又是个药罐子。他这样的人,就算真是盛家的种,他大哥也不会把他当对手的,只怕连想都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事实上,他大哥对他还是挺照顾的。但是随着他渐渐年长,这种照顾开始变得让人有些难以忍耐了。谁愿意一直有人管着?谁愿意有个比自己更强大的人一直压在他的头顶? 这一切原本都还可以忍耐。但是他也没料到他的命运中会出现一个变数,这个变数就是泰莉。他第一次见到泰莉,是在国外的时候,盛老爷子的一位朋友邀请他们去参加家庭聚会,他们家的女儿正在念大学,在聚会上邀请了好几位同学,其中就有泰莉。 泰莉是盛河川见过的最美貌的女人。没有之一。 他对她一见钟情。 然而第二次见到泰莉,她已经变成了他大哥的未婚妻。她带着他曾无数次在睡梦里见过的微笑称呼他:二弟。 盛河川当时的感觉就是绝望伤心,然而又无可奈何。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女人,没关系,失去她还会有别人。但是不行,在他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人之后,再一次回到熟悉的土地上,看到她的时候,他仍然会有砰然心跳的感觉。 原来,他始终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还是这个人,也只有这个人。 尽管她已经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的妈妈。 想要掠夺,想要占有的贪念不知何时破茧而出,继而蓬蓬勃勃的在他心里结出了一张魔性的网。于是他想,那就让她身边那个男人消失吧。否则这一辈子,往后的五年十年二十年,他都只能顶着这个令人崩溃的称呼远远的旁边她。 然后就有了丁浩成与于光伟的出谋划策。再然后…… 盛河川从沉思中骤然惊醒,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看一看。不过来人比他的动作更快,已经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看上去蛮斯文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棉布衬衣,看上去像个普通上班族,唯有挽起的衣袖下面露出的一个纹在手臂上的鹰状纹身略略透出了几分江湖气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一脸机灵相的小伙子,他探头往里看了两眼,就退了出去,很机警的守着门口。 “你是……”盛河川有些迟疑,毕竟这个人跟于光伟口中的“黑角”相差太大。 男人笑了笑,“我老大派我过来看看,给你带句话。他是个生意人,做这一行好多年了,口碑还不错。”他看看盛河川再看看躺在一边昏睡不醒的丁浩成,“价钱给的可不低,就你们俩人?也行,你们准备准备,明天凌晨三点动身。” 盛河川心头猛然一跳,“你是说……” 男人点点头,又飞快的扫了一旁的丁浩成一眼,“没事儿,不用带什么东西,路上都准备了。” 盛河川点点头,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 男人说完就走了,盛河川追了过去,想跟他说说再来的时候给他带点儿药。没想到他走到门口就听见小年轻对他嘀咕,“那个好像是病人,这一路……他能挺到地方么?” 男人不以为然的嗤笑,“反正收的是两个人的钱,要是他实在挺不住……大海又没盖子。怕什么。只要不是传染病就没事。咱们干这一行的,难道还给他们先买个人寿保险吗?” 盛河川脚步一顿,一颗心都凉了。 原来他们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他回过头看看丁浩成,丁浩成还在昏睡着,胖脸烧的一片通红。别人不知道丁浩成到底怎么样,盛河川是知道的。这个人看着红光满面的,实际上身体真不怎么结实。他吃东西的口味喜欢大鱼大肉,逢年过节才吃两口青菜。又爱抽烟又爱喝酒,女色上比较贪。他的结实其实只是个空架子。 现在他病了,发着烧,能不能挺过一路的海上颠簸?如果真的到了海上,没有医生,没有药物,而他的病情又加重…… 又该怎么办? 同一时间,盛夏也听说了盛河川和丁浩成逃跑的事情。 “这不可能吧?”盛夏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露出一脸惊悚的表情,“没有后招?直接逃跑?这里的一切彻底丢下不要了?”这不像是盛河川的风格啊。他既然恨自己恨得要死,怎么舍得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他? “大概是有心无力吧,”霍东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于光伟跑了,谁替他找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呢?他自己又被警方盯着,不敢随便乱跑。” 盛夏还是觉得不踏实,“他原来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些私人收藏呢,都挺值钱的,也不要了?”那间办公室以前是盛夏他爷爷用过的,又被盛河川用了几年,盛夏嫌晦气,还是继续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 “东西哪有命重要。”霍东晖冷笑两声,“你看着吧。一旦他顺利逃走了,安顿下来了,第一件要办的事儿就是怎么弄死你。” 盛夏,“……” “我说真的。”霍东晖的眼神很认真,“所以不管要费多大的劲儿,都要把他给挖出来。绝对不能放虎归山,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 盛夏想了想说:“还是很难相信盛河川舍得走。” “他大概也没想到泰莉搜集的那些证据会辗转落到你的手里吧。”霍东晖说:“泰莉搜集证据的消息还是陈婉芳告诉他的,但是陈婉芳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之前盛河川虽然也想从泰莉手里找到这些东西,但他一直也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觉得泰莉有可能并没拿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漏算了凯文这步棋。”盛夏问他,“霍白有没有跟你说凯文到底在忙什么?” 这些日子凯文一直跟着霍白跑来跑去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盛夏提醒了他好几次关于国内法律法规方面的问题,生怕他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情来。但凯文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搞得盛夏很是无语。 “在找盛河川吧。”霍东晖说:“他除了想给泰莉报仇,估计也没别的事情想做了。” 凯文一直在自责,大家都看出来了。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并不亲密,多少年都不来往了,所以泰莉出事之前他没帮上什么忙,其实也不觉得是多么严重的事。结果泰莉就这么没了。他直到泰莉过世了,才注意到泰莉托付给他的东西原来都是证据。但这个时候,泰莉已经没了,无论他怎么做,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这个后果了。所以他索性等着,等着协助盛夏去解决这桩家务事。 估计凯文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心态。 但很多事都是这样,没有亲眼看到,还能在心里骗骗自己。亲眼看到了,才发现这种直接的刺激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上限。 “我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盛夏说:“毕竟国内是不允许私人持有枪支的。真被抓住了,不好办。” “瞎操心,”霍东晖说:“顶多遣返回去,还能怎样?” 盛夏不吭声了。虽然一开始他确实看凯文百般的不顺眼,但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凯文这个人也并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么冷血。 这个人,从亲缘关系上讲,毕竟是他的小舅舅啊。 “别瞎想了,”霍东晖走过去把他拉起来,低头在他唇上吻了吻,“我妈说让我带你回家吃饭。她还让我告诉你,今天的主菜是龙虾哦。” 盛夏哑然失笑,“怎么像哄小孩儿一样。” “去吧,”霍东晖笑着说:“霍白也要回去。我猜他会带着海荣一起回去,搞不好今天晚上就变成一个出柜之夜了。” 盛夏顿时眼前一亮,“那咱们赶紧走。晚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丁浩成的体温在午后稍稍降下来,但是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又气势汹汹的烧了起来。他的嗓子已经肿的说不出话,喝水都困难,整个人的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盛河川拿着一块冷毛巾站在他的床边,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赶紧把丁浩成送到医院去,发烧烧的久了,脑子会被烧坏,听说还会引发肺炎什么的,总之是个很危险的事情。但他怎么送他去医院呢,打电话叫急救车吗?在这种偏僻的地方,120接到电话搞不好第一时间就会报警的吧? 不叫急救车,他背着丁浩成又能走多远?再说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压根就不熟,该往哪边走都不知道。刚才拿手机搜了一下地形图,似乎东面有生活区,但是直线距离已经超过了三公里,他要怎么背着这么一个大块头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给黑角的手下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忙送点儿药。但是这个人不肯马上过来,只说半夜过来的时候会带来。盛河川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敷衍,也知道这些人对丁浩成是不是生病并不在意。反正老大说了,海上又没有盖子。 盛河川急得团团转,再有不到十个小时他们就要上船了,可是这也意味着丁浩成不会有机会得到救治,他很可能会死。 这样一个人,他贪婪、圆滑、做事说话两面三刀,心也够狠。盛河川心想,他身上的优点真的不多。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对自己忠心耿耿。除了他,活着的人当中似乎再也没有谁会像他一样关心自己了。 盛河川呆呆坐了很久。他起身给丁浩成换了一块毛巾,然后拉开房门,悄悄摸了出去。 第59章 亲人(二) 盛夏和霍东晖赶回家的时候,很巧,霍白也带着海荣刚进门。四个人在院子里碰了头,盛夏跑到海荣面前悄悄问他,“来见家长了?” 海荣忙说:“你别瞎说,我们只是朋友,过来拜访一下阿姨,顺便吃顿饭。呐,我还给阿姨带礼物了。” 盛夏瞟一眼他手里的花束,挤出一脸“你别骗人了”的表情。 海荣略急,“我说的是真的……” 霍白在他们身后咳嗽了一声,“承认一下喜欢我,这么困难吗?” 海荣一下就卡了壳。 盛夏哈哈笑了起来,拉着霍东晖跑上台阶。在他们身后,海荣与霍白对视片刻,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对不起,我不是……” 霍白拉住他的手,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承认一下喜欢我,很难吗?” 海荣没出声,耳根却一寸一寸涨红。 霍白叹了口气,“走吧,先进去再说。一直在门口站在像什么样子。” 两个人走进客厅,见盛夏正挽着米兰的胳膊从厨房走出来,米兰身上系了一条红色条格的围裙,打扮的很像家庭主妇。看见海荣和霍白进来,她脸上露出笑容,“你就是海荣吧,阿白之前在电话里提过你。”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两个儿子,结果两个儿子也不知道谁影响了谁,居然都选择了男孩子。尤其霍白,他爹明明就是个花花公子来着,看见个美女就发骚,怎么到了霍白这里,居然完全转了性。 海荣虽然刚才还嘴硬,但是一看到米兰就开始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阿姨好”,捧着花束过来的时候走路都要顺拐了。霍白看的心疼,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拽着他往餐厅里走,“妈,海荣紧张了,你别吓他。” 海荣紧张的拿手指掐他。 “我不吓他,我吓你。”米兰接过花束,顺手在霍白脸上掐了一把,“臭小子,你这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哪能呢,不会忘了娘的。”霍白呲牙咧嘴的陪笑脸,“以后我跟海荣一起陪你逛街,陪你喝茶看电影,怎么样?” 米兰白他一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话虽如此,看到霍白的小心劲儿,心里到底还是好受了一些,儿子不管选了谁,到底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当妈的。这就够了。再说,谁家儿子养大了不都得有这一遭?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落了座。 海荣在意识到米兰早就知道他们之间那点儿秘密之后,也就不紧张了。之前紧张是因为不知道米兰的态度,不知道面对米兰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既然米兰都已经大度的放过了他们,那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米兰看看盛夏,再看看海荣,心里有点儿感慨。原本以为自己是做好事儿,不但救了自己老友的儿子,还连他的朋友一起救了。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耍了无赖,拔刀相助之后都让人家以身相许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米兰略心塞。 霍东晖给她夹菜,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米兰拿起筷子,笑着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只要孩子们觉得好,那就这么过吧。 吃完饭,米兰上楼拿来两个牛皮纸袋,一个给了盛夏,一个给了海荣。 “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米兰说:“这是我代表他们爸爸,给你们的见面礼。”停顿了一下,米兰略有些不自然的说了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要是有什么矛盾,也可以跟我说说。不要跟我见外。” 盛夏打开袋子,见里面放着股票证券一类的东西,估计海荣那一份也是一样。见海荣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忙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笑着说:“谢谢阿姨,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米兰脸上果然露出笑容。 海荣也连忙道谢,虽然心里还有些忐忑,但到底松了一口气。他侧过头看看霍白,霍白也正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霍白冲着他做了个口型,“放心了吧?” 海荣转过头不理他,心头却微微发暖。自从他母亲去世,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庭的气氛了。这一瞬间,他心里甚至是有些感恩的,如果不是那一段残酷的经历,或许他还不可能认识霍白呢。 盛夏正想打趣他们两句,就听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盛夏也没多想,跟大家打个招呼,走到外面去接电话。电话一接通,盛夏就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平地上刮起了很大的风,呼呼的隔着电波传到了他的耳边。 “喂?”盛夏心里突然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盛夏。” 盛夏僵了一下,觉得头皮微微发麻,“盛河川。” “你以前可是喊我小叔的。”盛河川在电话里似乎笑了一下,“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喊我了。” 盛夏没出声。 盛河川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本来打算今晚走的。” 盛夏想说我知道,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虽然接到了于光伟逃跑的消息,但是并没有查到他的下落。所以也没法子知道于光伟到底给他们联系了什么人。临海市的海岸线这么长,要想锁定一条船,实在是太难了。再说他们也拿不准是不是少了一个于光伟,盛河川就真的没办法了。 见盛夏不出声,盛河川又说:“但是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盛夏呆了一下。他说改变主意,那是什么意思? “战线拉得太长,游戏就没意思了。”盛河川笑着说:“我打算换一个玩法。” 盛夏皱眉,“盛河川,我手里有证据。你不要指望我会放你一马。” “证据这东西,也未必可靠。”盛河川满不在乎的说:“你也别把话说的太满。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疑罪从无吗?” 盛夏冷笑,“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嗯,不过走着瞧之前,你帮我把丁浩成捞出去吧。”盛河川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没有他的事,你把他捞出去。” “没有他的事儿?!”盛夏冷笑了一声,“我可不记得是这样。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他。不管你们跑到哪里去,要耍什么花招,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盛河川停顿了片刻,很诚恳的说:“你放过他,所有的责任我来担着。呐,你看,我这会儿就要去自首呢。丁浩成病了,发烧,人都昏过去了,你就可怜可怜他吧。” 盛夏笑了起来,盛河川竟然会变得这么大公无私,真像听笑话。 “你救他一次,”盛河川的语气显得很是真诚,“他对你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他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的母亲的秘密。” “你说什么?!” 盛河川却说:“警察快来了,有什么话,等丁浩成醒来,你问他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盛夏被他神神叨叨的反应闹得浑身发毛。 “丁浩成昏迷着,”盛河川说:“警察会送他去医院的,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盛夏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手腕儿闹得心烦意乱,“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看着他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份儿上,”盛河川说:“放他一马吧。拜托了。” 盛河川挂了电话。 盛夏顿时毛了,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事?! 丁浩成睁开眼,看见眼前一片浅浅的蓝色。再往旁边看,淡蓝色的墙壁,淡蓝色的窗帘,和煦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墙壁上洒下一片明媚的亮色。 空气里有消毒药水的味道,是医院。 丁浩成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立刻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他这边刚一动,就有个声音冷冰冰的说了句,“躺好!别乱动!” 丁浩成扭过头,看到床边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盛夏?!” 他的嗓子还肿着,声音也显得特别嘶哑,但盛夏还是听到了,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冷笑,“怎么,很惊讶?” 丁浩成不安的向外看了看,病房的门开着一条缝隙,可以看见不时走过的病人家属或者穿着制服的医生护士。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 丁浩成越看越是心惊,“我老板呢?” 难道盛河川丢下他自己跑了?然后他被盛夏派来的人抓到了?于是……这是盛夏想通过自己来寻找盛河川的下落? “盛河川有什么秘密?”盛夏冷冷看着他,“跟我母亲有关的?” 丁浩成的脸色瞬间惨白,眼神也不自觉的开始躲闪,“这……这我怎么知道……” 盛夏也懒得跟他兜圈子,“是盛河川说的。他让我把你捞出来,所有罪名都推给他。为了让我愿意捞你,他说你会告诉我一个关于我母亲的秘密。” 丁浩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我老板把我……让你捞我?” 盛夏不爱说重复的话,他厌恶丁浩成,但又觉得这个样子的他看着有点儿可怜,“我根本不想捞你。丁浩成,你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妈的办公室里你做了什么,你我都知道。老天看着呢,就算我今天放你一马,你也迟早会有报应的。” 丁浩成神情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发狠的话,满脑子都想的是盛河川到底想做什么?总不会他跑去自首了吧? “他还说什么了?”他满心疑虑的看着盛夏。 “没别的。”盛夏冷着脸说:“就说让我捞你。条件是你告诉我那个所谓的秘密。” 第60章 亲人(三) 盛夏走后,丁浩成坐在病床上沉思了很久。 丁浩成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人。他能爬到眼下的位置,靠的不过是善于钻营和性格里的一腔狠劲儿。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吃过苦,受过罪,所以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以后不缺钱,不会因为物质贫乏而遭人欺负。 他在社会的最底层混过,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情冷暖,所以除了钱,他从不信任谁,包括他的亲戚,他的同事,他的领导。他知道盛河川给他开那么高的工资,是因为他有很多工作要自己去做,盛河川自己不懂的、不擅长的、不屑于去做的,以及生活中的各种繁琐的小事,这些事都需要他去完成。 他刚到盛家工作的时候,也才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年轻,空有一腔热血和向上爬的野心,却求告无门。那个时候,盛河川就是他的梯子,他是盛河川的手、脚、眼睛和耳朵。他们之间其实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硬要说这里面包含有兄弟义气,或者类似于家人似的感情,丁浩成自己就不信。 那么话说回来了,盛河川为什么会放他一马?情知逃不掉,所以要留一个人在外面接应?让他帮忙照顾孩子? 至于盛河川留下的那句哑谜,那倒没什么需要琢磨的。东西怎么来的,丁浩成全程旁观,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东西如今藏在哪里,他也知道。盛河川带着人往下埋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望风呢。 丁浩成思来想去也琢磨不透,只好先把这事儿放在一边。 住了几天院,丁浩成的烧终于退了下去,盛夏也不耐烦再等,下了班之后亲自开车接了丁浩成出院,一路狂奔回了盛家大宅。 霍家兄弟早一步回来,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看到丁浩成被盛夏押着进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霍白对丁浩成说:“你也知道,要不要真把你捞出去,就在盛夏一句话。” 丁浩成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霍东晖也伸出手指朝着他点了点,“别想着蒙混过关,我们手里有证据。这你也知道。” 丁浩成苦着脸说:“霍少,不用你说,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敢跟你们耍花招。”还有句话他没说,他老板盛河川到底为什么推他出来,他心里始终没底,他还指望能借着盛夏的手安然度过这一关呢。 盛夏扬扬下巴,“那就开始干活。盛河川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丁浩成腿肚子都要抽筋了,他哪里敢实话实话。要是说了,盛夏还能给他留一条命吗?盛河川可不在,盛夏要想撒气,只能找他。 “应该是夫人的遗物。至于到底是什么,”丁浩成含糊的说:“先挖出来看看吧,我也得先看看是什么东西才好说呀。” 盛夏淡淡瞥了他一眼,从霍东晖手里接过一把铁锹递给他,“那就挖吧。” 丁浩成嘴里发苦。自打他跟着盛河川之后,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洗过,更别说挖坑这样的体力活了。可是被盛夏怎么一双黑的发蓝的眼睛盯着,他什么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能乖乖拿着铁锹干活。 最后还是霍白看不下去了,从旁边找了一把铁锹跟着他一起挖。 盛河川埋东西的地方,在后院靠近花房的地方。花房是盛夏的父亲为了庆祝结婚十周年送给他母亲的礼物。这一片原本是树林,为了修建这个花房,还移走了不少树。花芳里一半儿以上都是泰莉喜爱的蝴蝶兰,还有不少是他父亲特意找来的珍品。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盛夏转头对霍东晖说:“花房里有几盆品种挺不错的蝴蝶兰,回头给阿姨搬过去吧。”如果花草有灵,想来它们也愿意被珍爱它们的人来照顾吧。 霍东晖笑着点头。 就在这时,霍白的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扑”的一声闷响。盛夏和霍东晖的注意力也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老桂树下已经挖开了一个半人多深的坑,坑里放着一个像是花房里移植花木用的木箱,箱盖揭开,里面放着一个褐色纹格的半旧的旅行皮箱。盛夏觉得这个箱子看着有些眼熟,像是盛河川以前用过的。到了这会儿,盛夏开始相信盛河川说的话是真的了,他可能真的藏着有关他母亲的什么东西。 丁浩成看到这个箱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盛河川的日常杂事都是他在打理,自然认得出盛河川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至少说明盛河川没拿着他来骗人。要知道,眼下这情况,不论盛河川做了什么,挨揍的都是他。 丁浩成一只手刚碰到箱子的拉锁,就听霍白喊了一声,“先住手!” 丁浩成吓得一哆嗦。 山风刷的一下卷了过去,寂静中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滴答声。 霍白脸色刷的变了,“你刚才碰到什么?!’ 丁浩成被他吼得都傻眼了,“我……我没碰什么啊……” 霍白抖着手把拉链拉开,扫了一眼里面那个滴答作响的小玩意儿,扔掉手里的铁锹,飞快的爬出树坑,一边喊了句,“是炸弹!”一边拖着离他最近的盛夏死命的往前跑,跑出几步之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扑倒在地。 霍东晖反应也快,紧跟着他们跑出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扑倒在地。 丁浩成反应稍慢了一拍,他身体又笨重,刚爬出大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然从身后撞了过来,像一双大手在他背后重重一推,直推得他向前飞了出去。 下一秒,身后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同一时间,盛河川的私人律师周博恒坐在盛河川的面前,逐条分析他可能会面临的起诉,以及警方掌握的证据。 盛河川心不在焉的打断了周律师,“盛家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周律师愣了一下,小心的问他,“盛先生指的是?” “盛家的消息,”盛河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尤其是盛夏这几天的动静。” 周律师的神色就有些迟疑,他的专职工作是找线索打官司,搞情报工作不大在行。他想了想,把来之前听说的那些消息挑挑拣拣的告诉他,“盛世拆分,很多手续还没办完。董事会内部也不太平,盛夏现在压力很大。” 盛河川脸上露出微笑来,压力大算什么,要是盛夏的压力不大,那他做的事情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还有什么?” 周律师努力回忆,为难的摇头,“应该……就这些。” 盛河川心里稍稍有些失望,“这小子倒是比以前更有耐性了。居然真的放着丁浩成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 周律师听到丁浩成这个名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丁浩成知道不少事情,就这么放出去,我总觉得……” “不碍事。”盛河川摆摆手,“我心里有数。” 周律师就不好说什么了,作为盛河川的私人律师,盛河川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偶尔也会出出主意,但是他掺和的很少。盛河川身边这几个人他也看的清楚,严桥是个办实事的,可惜跟盛河川不交心,盛河川也不能放心用他;于光伟最好使唤,给钱就能用,但是一旦局势发生变化,最先跑路的肯定也是他;至于丁浩成,按理说丁浩成是这几个当中最有心计的,做事说话都圆滑。这样的人按理说最会未雨绸缪,会早早替自己做打算。但他却又一路跟着盛河川,甚至说了要偷渡去日本他也跟着…… 这就让周博恒看不透了。 正思索着,就听盛河川嘱咐他,“案子的进度,能拖就拖。目前我还是呆在这里最安全,也最便宜。” 周律师琢磨着这一定是盛河川又在盛家那边使了坏,要躲在一个安全地方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盛河川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周博恒知道这位主子脾气不好,素来说一不二,连忙收拾东西。刚站起来,就听盛河川说:“嗳,等等,你刚才说他们那边有两名人证,怎么回事?” “是这样,”周律师忙又坐下,“两名人证我就简称甲乙吧。甲是给汽车刹车动手脚的人,这个人是于光伟找来的,据说手艺好,嘴巴紧。这个当时他也跟你报备过。”他小心的觑一眼盛河川,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继续说道:“乙是甲同租一室的室友。这个人在五金厂工作,跟甲关系很好,有一次大概是一起吃饭,听甲说起了这件事。盛家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居然把他们找到了。” 盛河川在心里骂了一句废物,“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周律师说:“盛家先找到了乙,乙现在在南方工作,生活上比较稳定,不想再掺和这些事情,所以拒绝出庭作证。盛家那边也正在做他的工作。至于甲……”他停顿了一下,“这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盛河川挑眉,“哦?” 周律师说:“盛家也在找这个人。但是据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这人回山西老家之后,一直在亲戚的煤矿上工作。三年前煤矿出事故,这个人被困在井下没救上来。后来的救援中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不会是假死脱身吧?”盛河川怀疑的问。 “这个……”周律师是正常人的思维,暂时还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踌躇,“不会这么巧吧?” 盛河川不置可否,“接着查。” 周律师点头答应。 盛河川脸上露出笑容,他们查不着的人,盛夏不见得就能查着。再退一步讲,甲真的死在井下的话,也是对他这一方有利。 第61章 参不透(一)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佛还说,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盛夏趴在无菌室的玻璃窗上,怔怔看着病床上昏睡的男人,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要想随心随性,又怎么能够悠然自在?他的心里全是恨,若是随心而为,又怎么能够不去埋怨?怎么能够笑着面对? 这样矛盾的命题,要怎么解答? 盛夏忽然不确定自己坚持要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如果不对,那他们这么多人日夜忙碌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对,那为什么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他的亲人好友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 米兰从背后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劝道:“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会儿。” 盛夏摇摇头。 米兰叹了口气,“不怪你。” “可是我要怎么原谅自己?”盛夏眨眨眼,把瞬间窜上来的泪意强忍回去。为了护着他,霍白背后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被烧伤,霍东晖烧伤面积要小一些,但他摔倒的时候从斜坡上一路滚了下去,臂骨骨裂,肋骨也险些摔断,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米兰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小夏,这不是你的错。听话,陪我过去坐一会儿。” 盛夏被她推着,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盛夏站了太久,浑身都僵硬了,这一坐下来,竟有种再也站不起来似的的错觉。 米兰从保温桶里盛了半碗粥递给他,“吃完。” 盛夏不想吃,但他更不想让米兰操心。她两个儿子都伤着了,要论心情,并不比自己好过。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说难过。 盛夏一口一口吃完了半碗桂圆莲子粥。胃里有了热乎的东西,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这一松懈下来,身体开始感觉疲倦。 “阿姨,对不起。”盛夏垂着头,像个认错的学生,心里愧疚极了。 米兰伸手在他颈后捏了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你也不例外。有几个人在听到事情与自己的父母有关,还能保持冷静的?如果硬要说你有什么错,那就是你没有盛河川那么会算计人心,你也没有他心狠。” “是我钻了牛角尖。”发生这样的事情,盛夏不是不后悔的。他被盛河川那句“与你母亲有关”的话迷了心窍,纵有疑点也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过去,以至于连累了霍家兄弟一起涉险。至于丁浩成,他离得太近,抢救不及,没能活着爬下急救台。 “是盛河川造的孽,不要都算在自己身上。”米兰问他,“我听说证据鉴定出了一些问题,是找不到人证了吗?” 盛夏抹了一把脸,疲惫地说:“两个证人,一个不愿意出庭作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跟别人说的话都是瞎说的,不算数。另外一个则下落不明。”盛夏怀疑这个人有可能受了外伤,机缘巧合之下,毁坏了泰莉藏在他体内的定位芯片,所以无论他是不是在煤矿事故中殒命,这个人的下落短时间之内都难以查明了。 “别着急,”米兰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霍白在查丁浩成的表弟商南。”盛夏想了想,“这个人有可能是在替盛河川打理生意。” 米兰所有所思,“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他是‘昊文’的老板,在临海市根基不深,主要做丝绸皮革生意,”盛夏说:“其他的情况,霍白还在查。” 米兰微微蹙眉,“不,不是,我听说这个名字,似乎是跟某桩丑闻联系在一起……”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一次跟几个朋友打牌,她们说起了一个男明星,好像跟这个姓商的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盛夏随口问她,“不会是南唐吧?要不陆泉?” 米兰摇摇头,“我记得是三个字的名字。” “吴之轩?”盛夏知道的明星也就这么几个了。没想到米兰一听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不大肯定的神色,“好像是这个名字。” 盛夏愣了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吴之轩背后的金主应该是刘长春,做粮食生意的。他什么时候又跟商南拉上关系了? 会是米兰当时听错了吗?盛夏沉思片刻,决定找人好好查一查吴之轩和南唐。这两个人给他的印象一直很古怪,尤其南唐这个人,越是细想,越是觉得他处处透着疑点。隐隐的,似乎都跟盛河川有点儿关系。 米兰的助手走过来,低声对米兰说:“我刚去问大夫,他说病人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会醒。我在这里盯着,夫人休息一会儿吧。” 盛夏注意到米兰眼圈泛青,也劝她去隔壁病房睡一会儿。米兰熬了一夜,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便起身去休息了。 盛夏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着浅灰色的地面和淡绿色的墙壁,消毒药水的味道扩大了这种空旷的感觉,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旷野里,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默默的思索着对与错。 他忽然很希望他的父母还活着,能够指给他一条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步都要摸索着前进,出了错还会连累到身边的人。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即便他们还活着,应该也不会替他拿主意了。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窗外的天空由深浓的墨色慢慢过度为迷蒙的青灰色,一抹极浅极浅的暖色出现在了天地交接的地方。 月落星沉,周而复始。 盛夏自暴自弃的把所有的想法抛在一边。既然参不透,那就还是随心而为吧。至少这样做,他不会留下遗憾。 霍东晖一睁开眼,就看见盛夏靠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也不知他坐了多久,眼底有血丝,下巴上也长出了短短的胡茬。 霍东晖就有些心疼,小心的动了动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没事。别担心。” 盛夏的眼圈红了一下,讷讷做了个口型,“对不起,是我不好。” 霍东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眼里带了笑,“不怪你。再这么说我生气了。” 盛夏不再说话,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心里懊悔到无以复加。他想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结果冯延就那么死在了自己的噩梦里;他想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为自己报仇,却忽略了他的对手并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无论他选择怎样的方式,似乎都会出错。而且在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开始怀疑盛河川手里是不是真的藏着泰莉的什么东西。但丁浩成已死,于光伟又跑了,盛河川自己肯定不会说什么,这件事目前变得不好查了。 霍东晖伤口疼,说话的声气也弱,“咱们以后都注意,别被盛河川牵着鼻子走。” 盛夏点点头,“嗯。” “要冷静,”霍东晖闭上眼,觉得药劲儿又上来了,整个人都有点儿犯迷糊,“小夏,你别心急。” 盛夏摸摸他的脸,“我记住了。” 霍东晖笑了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盛夏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口有动静,一回头见米兰站在门口冲他招手,身后还站着一个大高个,正是米兰给他请来的律师。以前“盛世”的律师跟盛河川的私人律师走的太近,盛夏是不敢再用了。 米兰朝病房里瞄了两眼,见霍东晖已经睡着了,便小心的掩上门,对盛夏说:“老王找你有事儿。你们去我休息的那间病房说话吧。”为了方便照顾两个病患,米兰包下了隔壁的空病房作为休息室。 两个人进了病房,门一关,王律师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我找人跟周博恒接触过,听他的意思,盛河川大概是想活动出来。” 盛夏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王律师说:“我找局里的熟人问过,他之前打电话自首,说是听说有人告他故意伤人,他就害怕了,躲了。但是躲起来之后又觉得既然自己是清白的,那就没必要躲起来,所以才又主动联系警方,争取洗刷别人对他的诬告。” “诬告?”盛夏冷笑,“他也真敢说。” 王律师摇了摇头,“咱们这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两个人证,但这两个人现在一个下落不明,一个不愿意出庭作证。其他的证据,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盛河川指使手下去做的,并不能直接指向盛河川。” 盛夏沉默了。他原本以为有了这些证据,盛河川是怎么也跑不了的,看来还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打蛇不死随棍上。真让他出来,以后只怕更麻烦。但是不让他出来,他们这边的筹码似乎又不够用。 王律师想了想,“只能先等等看了。我会再联络人证的。” 盛夏点点头,证据都已经交上去了,现在也确实没什么能做的。 “那就等等看吧。” 盛夏设想了一下盛河川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各种翻腾。就在冯延死后,他已经在心里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定位,他不想再用对付冯延那样的手段去对付什么人了。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他打算做一个规矩人的时候,有的人又要跳出来,拼命想要打乱他的计划呢? 还有,盛河川说他曾经想过要走,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是什么原因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他决定要走,和改变主意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盛夏问王律师,“能查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吗?” 王律师的表情呆了一下,“这个……” “没事,我就随口一说。”盛夏摆摆手。这种事情不能找王律师,要找霍白。霍白虽然病着,但他那几个助手却并没闲着,都忙着找于光伟呢。 这伤可不能白捱了。盛夏心想,且走着瞧吧。 第62章 参不透(二) 凯文和邦尼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给他们开门的老保姆姜姨还站在门口呢,看见两个小伙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顿时就心疼了,“怎么累成这样……饿了吧,等下给你们做好吃的。” 邦尼抖着手点菜,“要红排骨。” 姜姨零误差理解了他的意思,“红烧排骨吧?有,给你做一大盘。我先给你们弄点儿茶水点心垫一垫,晚饭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正狼吞虎咽的就着茶水吃点心,盛夏回来了。这段时间他通常是上午去公司,下午带着工作去医院。霍家兄弟一日三餐的病号饭都是姜姨在家里做,有时候盛夏打发司机回来取,有时候自己回来取,顺便给霍东晖拿换洗衣服什么的。 半个月不见,盛夏看见这位小舅舅还是挺稀罕的,上下瞄了几眼,“瘦了,也黑了。” 凯文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中国地方大,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好些地方没有公路,还有……公路上还能放羊。” 盛夏莞尔。 凯文自告奋勇带着邦尼去找人证的下落。山西那是什么地方,煤矿可都开在穷乡僻壤,没公路算什么,放羊算什么,就他们这两眼一抹黑的架势,还想说服人家来作证,能囫囵个儿回来就不错了。那个人证的亲戚可是当地开煤矿的。能开煤矿的人,背后哪个没些背景?要是真的惹急了当地的黑势力,把他们捆起来往废弃的矿洞里一扔,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凯文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理论上,定位芯片是不会坏的。哪怕这人不在了,芯片也应该在。尤其当地并不流行火葬……”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但这东西现在找不到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芯片被故意毁坏了。当然这个故意毁坏也分两种情况,也许他植入芯片的地方受到外力重击,正好破坏了芯片。也有可能是真的发现了芯片,人为破坏了。” 盛夏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就像王律师说的,这个人证是他们目前为止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没了这个人,盛河川只怕又要翻过身来了。周博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鬼精鬼精的,而且特别会钻空子。 盛夏回到房间收拾了几件霍东晖的换洗衣服,出来的时候想起了正打算找霍白去办的事情,在凯文对面坐下,“小舅……” 凯文就像坐上弹簧似的,嗖的一下就被弹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盛夏,“……” 凯文看看他再看看邦尼,一脸“你们都听到了吧,老子没听错”的表情。 盛夏默默心酸了一下,“小舅。” 凯文重新坐了回去,眨眨眼,脸上露出笑容。 盛夏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小舅,霍白之前在查于光伟的下落,还有南唐和吴之轩的事情。他现在住院,人手不知道够不够使,我担心这些事情要往后拖。” 他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他们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自己的怀疑,“盛河川说他打算走的,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跑去玩什么自首。我想知道,这中间他跟谁联系过。都有什么给他出主意。还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 凯文还没说话,邦尼叼着半块绿豆饼主动举手,“这个我在行,交给我就行。” 盛夏点了点头,“等下回医院我问问霍白,他那里的事情要不要帮手。”要是忙不开不如交给凯文来做。盛夏私心里不想让凯文就这么离开,如果一直有事情拖着他,说不定他就想不起来要回国了吧。 凯文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几天没见,原本一起出谋划策的战友就被放倒两个。不是敌人太变态,就是己方太窝囊。谁让霍白前些天挖苦他家的东西技术不过关,才短短几年芯片就失效。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笑话回去。 盛夏瞟了他一眼,隐晦的提醒他,“他们俩都是为了救我受伤的。”盛夏除了烧焦了一缕头发稍,就只有几处蹭伤,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受伤最轻的。 凯文耸耸肩,“好吧,好吧。” 几个人吃完饭,各自分工。邦尼去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盛夏和凯文带上姜姨装好的两个大保温桶一起去了医院。 病房里,谭江正在跟霍东晖汇报工作,笔记本开着,屏幕上几个人团团坐着,正在开会的样子。床边的沙发上堆了一摞文件夹,谭江正挨个拿起来让霍东晖签字。盛夏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先去了霍白的病房。他和霍东晖的关系虽然近,但各自的工作毕竟不好参与太深。 霍白正在打电话。海荣坐在旁边摆弄手机,看见他进来,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随口问道:“姜姨做了什么?” “鸽子汤,”盛夏说:“还有金针菇牛肉卷和两样青菜。汤要喝掉,姜姨特意嘱咐的。” 海荣皱了皱眉,他和霍白对汤汤水水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加了药材的这种补汤。但很多老人都相信炖了很久的汤最养身,适合病人用。他转头看看霍白,果然霍白正瞅着那个汤罐,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盛夏给他们送了几天的病号饭,自然知道他在愁什么。正想说话,就见谭江在门口探了探头,说:“盛总,我老板那边忙完了。” 霍白也挂了电话,笑着冲他挤挤眼睛,“行了,赶紧喂饭去吧。我那边今天查到一点儿事情,让阿晖跟你说吧。” 盛夏答应一声,提着另一个保温桶跟着谭江过去了。 霍东晖果然已经忙完了公事,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床边站起来,米兰请来的护工站在一边,随时准备着扶他一把。看见盛夏进来,霍东晖站直了身体,笑着说:“呐,你看,生活方面基本上没影响。” 盛夏扶他坐下,心里叹了口气,“先吃饭吧,阿白说你们查到了什么东西?” 霍东晖点点头,“有于光伟的消息。” 盛夏帮他盛了一碗汤,“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让谭江跟你说。”霍东晖摆出跟霍白一模一样的嫌弃脸,皱着眉头喝完了补汤。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些事情也有他插手。” 谭江略不满,他也想回去吃饭好不好。但是看到盛夏的目光清清淡淡的扫了过来,连忙坐直了身体,“是这样,这个于光伟拿着钱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临海。现在躲在一个情妇的家里。” 盛夏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灯下黑?” “不一定。”谭江说:“这个于光伟虽然不是很精明,但他有个优点,那就是讲义气。换句话说,盛河川当年救了他,他对盛河川是很听话的。他现在藏身的地方在南区,商南也正在南区活动,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这个还要细查。” 盛夏想起丁浩成,有些疑心于光伟的所作所为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商南是丁浩成的亲戚,盛河川通过这个人转移了从“盛世”偷来的钱,算是盛河川的傀儡吧。不过难办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商南拿了盛河川那么多好处,又知道他不少的秘密,旁边还有于光伟这样的人盯着,只怕不会轻易的背叛盛河川。 “商南在做什么?” 谭江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把原来的‘南方会所’盘了下来,正在装修,看样子是要做酒吧或者娱乐会所一类的生意,听说过几天开业。” 盛夏愣了一下,“‘南方会所’那地段可不便宜,而且再装修……商南自己有那么多钱吗?” 霍东晖在旁边插话说:“我和阿白都在猜,搞不好是盛河川的生意。” 盛夏想了想,“那商南图什么?”忙来忙去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而且有丁浩成的前车之鉴,他不会想不到跟着盛河川并不是一条安稳的路。 谭江说:“商南家里的条件不好,他还是跟着丁浩成之后,才有钱给家里买房子买车。他爸妈身体也不好,常年药不断的。他一开始肯定只是想挣点儿钱,现在……大概也是没办法了吧。” 盛夏说:“等他的会所开张的时候,咱们也去看看。” “你别小看了商南,”霍东晖说:“这个人虽然是被丁浩成拽进盛河川的小团体里来的,但这人很会钻营,你看这才几年时间,他跟刘长春、卢培都拉上了关系,称兄道弟的。刘长春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没好处他会跟商南走那么近?” 盛夏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商南跟刘长春他们有利益瓜葛,有可能这个利益瓜葛还是背着盛河川来的?” 霍东晖说:“我猜的。” 盛夏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我回头让小舅舅查一查。” 霍东晖打趣他,“之前明明烦得要死,现在就变成小舅舅了?” 话音刚落,就听病房门口凯文的声音懒洋洋的说:“怎么就烦得要死了?姓霍的你不要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的甥舅关系。” 盛夏看见凯文,顿时不满,“这半天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总不会上个楼梯你也能迷路吧?”好好一个大活人,上个楼梯就不见了。盛夏一开始以为他去厕所,后来等来等去不见人,心里真是有些发毛。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盛夏自己也有些疑神疑鬼了。 凯文在他身边坐下,双眼放光的问他,“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病房里的几个人顿时警觉起来,“谁?” 凯文说:“就是泰莉的那个女助理,不大可靠那个。陈什么芳的。” “陈婉芳?” “对,就是她。”凯文挤出一脸坏笑,“你们猜她看的什么科?” “等等,”盛夏不明白了,“这会儿医院的诊室不都下班了?她这个点儿来干嘛?” 凯文看了看表,“应该不是现在才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刚从观察室出来。有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在观察室躺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医院要下班了,她才走。” 盛夏听他说起陈婉芳,就想到了她和盛河川的关系,进而想到了她和盛河川生的那个儿子。好吧,他其实还是大男人的思维模式,听到凯文强调女人两个字,首先想到的就是女人在人类繁衍方面的传统功能。 “妇科?” “没错。”凯文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坏笑来,“不过陪着她的那个人,你们一定猜不到。”见几个人都瞪着眼睛等他说话,凯文笑嘻嘻的说:“我看这人的长相有点儿眼熟,就悄悄拍下来发给邦尼,让他帮我查查。结果,他没两分钟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这人叫陈炳森,是商南的助理。” 盛夏和霍东晖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纳闷陈婉芳怎么又跟商南混到一起去了呢? 第63章 参不透(三) 送了凯文回来,盛夏发现霍东晖的病房门又关上了。他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没扭开。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盛夏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手。 走廊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不时有其他病房的家属出来进去的忙碌。有的出来打开水,也有的出来洗碗筷洗水果,给略显清冷的病房里增添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息。小护士们推着推车从他面前走过,偶尔也会红着脸偷偷打量他。单纯清澈的目光让盛夏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个还不知世事无常,人心险恶的自己。 盛夏背靠着墙壁,眸色沉沉的凝望着窗外昏蒙的夜幕。不远处的门诊大楼已经熄了灯,在它背后,是都市夜晚璀璨迷人的灯海。这个繁华的城市像一头不知名的庞然大物,隐藏在夜色里,安静的呼吸。 盛夏掏出烟盒,迟疑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只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的扣着玩,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他知道身后一墙之隔的地方,霍东晖正被医生按着换药。每一次盛夏问起他的伤势,他都会说没事了快好了,却从来也不让他看看自己的伤口。 霍家兄弟一送进医院就进了无菌室,后来人醒来了,每次换药的时候霍东晖都要把盛夏和米兰打发出去。不让米兰看见伤口,盛夏可以理解为怕她担心难过,但是他为什么也不肯让自己看呢? 怕吓到自己? 觉得伤口太丑,怕他嫌弃? 盛夏苦笑了一下。 房门咔哒一声响,从里面拉开。谭江先走了出来,对门口的盛夏歉意的笑了笑,“盛总,等急了?” 盛夏摇摇头,见医生带着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忙问他,“医生,他的伤口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的说:“现在天冷,对伤口愈合是很有好处的。饮食上注意一些,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可以适当活动活动,但是运动幅度不要太大。” 盛夏,“……” 这基本上什么都没说。 医生推着小车走了。盛夏有些无奈,又不能拦着人家工作,只好收起打火机,走进病房自己去找霍东晖打听。 霍东晖还趴在病床上,窗口开着一条缝隙,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药味儿。看见盛夏进来,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着急了吧?” 盛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又小心的拉起他的病号服,看了看包扎的像粽子似的后背,无声的叹了口气。 霍东晖却好像听见了,微微转过头,握住了他的手,“没事,不疼。医生说伤很浅,这就快好了。” 盛夏没出声。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以前也听人说过,烧伤是很麻烦的,而且会很疼。可是看着霍东晖脸上的笑容,他都不敢多问一句。 盛夏心里有些难受。霍东晖和霍白之所以会遭遇这么一场祸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如果他做事小心些……如果…… 霍东晖晃了晃他的手,“小夏,没事。” 盛夏垂眸,无声的点了点头。 霍东晖看着他,目光温和,“小夏,我不想你看见伤口,是因为我不想你自责,更不希望你的心思全在报仇雪恨这一件事上。” 盛夏抬起头看着他。 霍东晖又说:“我希望你心里多想想我,想想海荣霍白还有咱妈。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如果你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个盛河川,那……还有什么意思?”他没告诉盛夏,自从冯延死后,他心里就有些怕了。因为这些人,这些事,对盛夏的牵动太大了。他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他的小夏变成另外一个盛河川。 盛夏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点头,“我会记住。” 霍东晖心头微微一松,脸上露出笑容来。 新开张的会所叫“静海”,中规中矩的名字,装修也是很规矩的样子,看外表就是个有钱人坐下来聚会谈生意的正经地方。整体上的布局很是优雅大气,细节处比如灯光布局、桌椅摆设、酒水饮品以及服务生的穿戴举止,却处处透着奢华考究。 “静海”新开张,自然要请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给自己撑门面。盛夏几人来得略晚,停车的时候就发现停车场上已经快被豪车填满了,等进了大门,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七八个熟面孔,盛夏不由得嘀咕一句,这商南的人脉还真够广的。 盛夏正想着商南的人脉,就听海荣凑过来说了句,“这个商南来临海也没几年,生意铺的也不是很大,怎么就这么大面子,连卢培都请来了?” 盛夏是跟海荣和凯文一起过来的,海荣是因为之前跟刘长春有过生意上的接触,所以也接到了请帖,而凯文则纯属过来看热闹的。不过出现在这里的人虽然没几个认识凯文,但凯文最近一直在查生意圈的这些事,这里的人倒是有一大半他都知道。 就说这个卢培吧,其实也不算是正经的生意人,他家里在京城那边有背景,经常能摸到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信息。一来二去,倒是笼络了不少人跟他合作。这人做事的方式就是眼看着什么生意红火就去插一手,赚了钱立马抽身。盛夏总觉得他像个投机分子,心里不大看得上他。但不可否认的是,要做投机分子也是要有资本的,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凯文凑到盛夏身边说小话,“看见卢培身边那个小白脸没?新出道的小明星,刘长春出面给牵的线。嗯,俗话是怎么说的?拉……皮子的?” 盛夏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卢培正跟一个长得挺漂亮的男生说笑。刘长春也在,身边跟着的人居然不是吴之轩,而是南唐。 盛夏的目光就顿了一下,心想难道南唐果然把刘长春给勾搭上了? 就这么一霎时的功夫,卢培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看了过来,目光与盛夏一碰,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既然看见了,盛夏也不好躲开,笑微微的冲着卢培点了点头。然后借着跟凯文说话的功夫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卢培三十出头的年纪,看外表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倜傥公子。但盛夏就是对这人亲近不起来,总觉得他看人的目光透着几分邪气,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盛夏之所以会认识卢培还是因为霍白。霍白以前曾在京城住过两年,卢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几年之后又在临海市碰到,免不了要聚在一起叙叙旧。再后来有一次在聚会上遇到了,霍白想着盛夏如今势单力薄,多认识一些人总是没坏处,就给两个人作了介绍。盛夏就这么认识了这个人,但他跟卢培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私交就更谈不上了,不过就是碰到了点个头的交情。 海荣也是认识卢培的。当然也是霍白给牵的线,后来还通过卢培认识了刘长春。只不过海荣看不上刘长春的人品,最终也没选他作合伙人。这个圈子说白了就是这样,没事儿的时候也要挂着三分似是而非的交情,这样一旦有事儿才不会说不上话。 盛夏三人起初还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各自遇见熟人,不知不觉就散开了。盛夏本来就是想着探探“静海”的底细才过来的,这会儿趁着没人注意,索性端着一杯酒楼上楼下各处走走。这里还没正式开张,今天来的客人都是老板亲自下帖子请来的。所以客人们也都很随意,有不少人都在各处溜达,盛夏走来走去的也不显得特别扎眼“静海”上下共四层,每一层都留了保安和服务员,宴会厅、包厢的房门也都敞开着,客人们可以随意出入。这也是变相的在给自己做宣传的意思。盛夏慢慢逛着往楼上走,心里一面暗暗计算要花多少钱……搞不好花掉的都是盛河川当初从“盛世”掏走的钱。 盛夏越想越觉得肉疼,也不知道这笔钱什么时候才能追讨回来。 盛夏一脚踏上通往四楼的楼梯,就见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袖子居然还是透明的。能穿成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像盛夏这种身份的生意人。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正巧这人也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一碰,这青年的目光竟不自觉的躲闪了一下。 盛夏看的有趣,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脸上做出思索的表情说,“你是陆泉?” 南唐的眼神就有些乱了。 盛夏笑了一下,“我们公司面试代言人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也来过吧?” 南唐听他这样说,又稍稍镇定了一些,“没想到盛总还记得。” 盛夏故意侧着头打量他,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你面熟……大概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儿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吧。” “这么巧?”南唐略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不过长得像的人也不少见。” “是啊,”盛夏笑着说:“确实如此。” 南唐明显的不想跟他多说话,推脱有事,急急忙忙就下楼去了。盛夏站在楼梯上,神色淡然的目送他下楼。说到底,他不是心胸开阔的人,对于当年的事仍有些不能释怀。若是南唐当真心中无鬼,何至于到现在都不敢跟他们相认? 他看不透南唐这个人,总觉得他做的事情都不合常理。盛夏甚至觉得,知道的越多,他心里的疑惑也越多。 沉思片刻,盛夏转过身来,正要抬步上楼,就见楼梯转弯处的灯影里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被顶棚的小灯映照的流光溢彩,然而他的上半身却隐没在黑影之中,像古庙里一尊阴森的石像。 盛夏脚步一顿,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浅笑,“你果然已经出来了。这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第64章 静海(一) 盛河川晃着酒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小夏,你这张嘴,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记得盛家的家教也不是这样的。” 盛夏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上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笑着反问他,“那你说说看盛家的家教是什么样的?可以害死自己的兄嫂?虐待自己的侄儿?掏空公司的流动资金然后另起炉灶?” 盛河川的脸色微微一变。 “盛河川,你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盛夏平静的与他对视,“我还是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说不定我爷爷现在就在头顶上看着你呢。” 盛河川冷笑,“真幼稚。” “当然我知道你是不信的,”盛夏也笑了笑,“要不然你手上染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睡得着吃得下呢。” 盛河川盯着盛夏的目光像淬了毒。 盛夏如今跟他已经完全撕破脸了,也不怕他看出自己的态度,“盛河川,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拜拜佛吧,让佛祖保佑你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不过佛祖大概也不会保佑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 “你这性格,似乎也没什么长进。”盛河川挑了挑嘴角,“你以为说几句天真幼稚的狠话就能把我吓着了吗?” 盛夏还没说话,就听脚步声从头顶传来,一群男男女女群星拱月一般拥着卢培走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又没有刻意压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听到了多少。盛夏正想找个借口避开,就听卢培笑着说:“哟,是你们俩,怎么还吵起嘴来了,都是一家人,上阵还要父子兵呢,你们这可是亲叔侄。” 盛夏心中一动。让外人觉得他们盛家一直在闹内斗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拿着盛河川这个败类在给盛家抹黑吗? 盛夏笑了笑说:“大家看来都误会了,这位盛先生只是我爷爷当年领养回来的孩子,跟我们盛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言下之意,我们盛家的人是不会窝里斗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静。 盛夏没看盛河川的脸色,自顾自的说:“当然,养子也是有继承权的。前段时间‘盛世’拆分,大家应该都听说了。盛先生从‘盛世’分走了不少现金,我们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以后盛先生无论做了什么事,还请诸位不要把他跟我们盛家联系在一起。”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盛夏话里的意思啊。盛河川是领养的,不是盛家的人,又从“盛世”分走了现金……这现金是怎么分的,暂且不说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盛夏接手了一个空壳子,然后自断一臂的事情。如今这叔侄俩已经算是两家人了。哦,不,如今的盛河川已经跟“盛世集团”的盛家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也意味着,以后盛河川要是出了什么事,是得不到“盛世”的庇护的。 顿时,周围的人看向盛河川的目光都有些微妙起来。 盛河川再淡定也被这些人的目光刺激的有些恼怒,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你说够了吗?” 盛夏挑眉,眼里带了几分戏谑,“你这样说话可就太失礼了,盛老板。我好歹也是你请来的客人呢。” 没有血缘关系,也扯不上亲戚关系,这样一副说小辈的语气确实不大合适。 卢培一直似笑非笑的站在一边看热闹,盛夏这么做的用意,周围的人也都不傻,看得出来这是要跟盛河川划清界限了,各自心里也都有了考量。也有刘长春等人还想着跳出来和稀泥,也都被盛夏一句一句顶了回去。 他就是要所有的人都知道,“盛世”是盛家的产业,是他的爷爷、父亲、母亲一路传下来的,与盛河川这个只会偷东西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且没有了“盛世”撑腰,盛河川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儿钱的普通生意人罢了。盛夏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有人要找盛河川寻仇,却又碍着“盛世”的面子不好下手。 今天这一番话,只怕不用两天,整个临海的生意圈就都知道了。对盛夏来说,与盛河川的这一次碰面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件事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卢培笑着出来打圆场,“嗳,盛夏,听说你们要开一场秀,叫什么……春季秀?安排的怎么样了?场地定了吗?” 盛夏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这个人明面上似乎与盛河川没什么联系,但他这个时候出来说话,怎么看都有在替盛河川解围的意思。 盛河川、商南、刘长春,现在再加上一个卢培。盛夏心想,这个盛河川还真是不能小觑。 卢培把手搭在盛夏的肩上,“你在国外那个设计师,我几个姐妹都喜欢的不得了。秋天那会儿还特意跑去国外看你们的秀呢。” 盛夏没什么诚意的笑了笑,“喜欢就好。” 卢培斜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后轻轻拨拉一下,“年纪不大,怎么心思那么多?” 盛夏的脸沉了下来,他转了个身,不动声色的让开了卢培的那只手,淡淡说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来的,外人又知道什么呢?” 在经历了路永川和陈柏青这样的人之后,盛夏对男人间的肢体接触极其反感。他之前就看见过卢培跟那个小明星搂搂抱抱,现在怎么肯让这样的人跟自己勾肩搭背。 卢培的脸色僵了一下,眼里反而透出了一丝兴味。 盛夏心里默默的堵了一下。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楼下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人还没上来,声音先上来了,语气还是极其亲切那一种,“听说几位贵客看着我这楼梯装修的好,站在楼梯间里就叙上旧了?” 这人就是商南,丁浩成的堂兄弟。丁浩成死了也没几天,但是看商南的表情,倒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盛夏心想这位商南也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物。 商南极快的与盛河川对视了一眼,便转头招呼众人,又让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将会所赠送的会员卡依照卡套上的名字分送到各人手中。盛夏伸手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儿,心里想着搞不好以后还真的会过来坐一坐。毕竟看今天这架势,盛河川是把这里当成是他的地盘了。 一旁的卢培笑着说:“正好这两天我要请人聚一聚,要不就定在你这里吧。” 商南忙说:“卢公子肯赏脸,我求之不得呢。不知道聚会定在哪天?都请什么人?有什么要求?我早早让人准备。” 卢培说:“就后天晚上吧,你把顶楼那个宴会厅给我留着。” 商南自然是满口答应。 又有人问起卢培聚会的缘由,卢培旁边的人笑着说是卢培要过生日,周围的人顿时又开始起哄,说起了生日礼物一类的事情。盛夏跟这些人交情极浅,自然也犯不上特意凑过去攀交情。正想着趁着这股子乱劲儿下楼去找海荣,就听卢培在他身后说道:“嗳,盛夏,后天一定过来啊,我听老商说他这里请来的厨子和西点师傅都很不错呢。” 盛夏正要推脱,就听他笑着说:“可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啊。” 盛夏有些无语,这还带上杆子跟人要生日礼物的。不过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是当着众人的面,盛夏再拒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一定到。”盛夏冲着卢培点点头,视线扫过人群后面脸色阴沉的盛河川,转身走下楼。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摸摸商南的底,没想到这一趟来的还挺划算,居然碰见了盛河川。而且有机会告诉大家盛河川不是盛家的人,与“盛世”再无瓜葛,盛夏真是从心底里感到舒畅。这么做可比他登报断绝关系效果好得多。而且大家都在暗中议论的话,说不定还会把盛河川之前做的事都扒出来说一说,这样一来,对“盛世”的名声没有什么损害,反而会让人觉得盛河川委实没良心,可惜了盛老爷子生前对他那么好。 盛河川或许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是像商南这样的跟随者,听多了这一类的传言,只怕再办事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要对自己主子的人品掂掇掂掇。哪怕只能在盛河川的关系网上打上一道不明显的裂缝,盛夏也是很高兴的。 走过楼梯转弯的地方,盛夏无意识的回身,没想到卢培正巧也在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也不知正在想什么。 盛夏不自觉的皱眉。 卢培却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浮起笑容。 盛夏冲他点了点头,快步走下楼梯。 海荣已经找了盛夏一会儿,见他从楼上下来,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想着盛夏性子谨慎,到了不熟的地方不会到处乱跑的。 海荣递过来一杯柠檬水,换掉了盛夏端了半天的酒杯,“润润口吧。” 盛夏点了点头,低声说:“碰见盛河川了。” 海荣挑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出来了?” 盛夏笑了笑,“你瞧着吧,盛河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知得了谁的指点,估计是不会再想着要迂回了。” “那又何必?”海荣不解,“当初守着‘盛世’不比现在这样好?” 盛夏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我想着,他大概也没把自己当成是盛家的人吧。”盛河川的做法,不像是要从长兄长嫂手中争夺家产,更像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而蓄意报复,想毁了“盛世”,让大家谁都得不到。 海荣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的衣香鬓影,压低了声音说:“这地方真是他的?” “可能性在八成以上。”盛夏想起商南走上楼梯时与盛河川交换的那一个视线,轻声说,“这个商南不简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就那么死了,他却能神色不变的继续跟着盛河川。如果不是脑筋极其简单,被盛河川三言两语就骗过去了,那就是这个人心里抱着别样的心思。 盛夏觉得,还是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第65章 静海(二) “卢培?”霍白趴在床上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海荣,“怎么想起问他?你昨天去‘静海’见到他了?” 海荣一边削苹果,一边冲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努努嘴,“不是我打听,是小夏。” 霍白把脑袋凑过来,从水果刀上叼走了一块苹果,含糊不清的说:“小夏打听他干嘛?不会是被调戏了要报复吧?” 海荣愣了一下。 霍白本来是开玩笑,看到他这表情,自己也傻眼了,“不……不会吧?!” “我说不好。”海荣微微皱眉,“不过那个卢培在跟小夏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的很开心的样子。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当着大家的面邀小夏后天去‘静海’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霍白的眼神呆滞了一下,忽然有些心虚。霍东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揍他?!毕竟这个人可是他介绍给盛夏的。 “不能吧,”霍白嚼了两下,咽下嘴里的苹果,“卢培也不傻,总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啊。” 海荣冷笑了一下,“或者他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小夏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稍稍有钱一些的小商人罢了。” “别,别,”霍白看不得海荣生气,忙哄他说:“我是说,卢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是很会审时度势。他家里那边情况比较复杂,容不得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做出太离谱的事情。他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孩子,就算再放荡不羁,也有一根弦绷着呢。” 海荣不信。因为卢培昨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加掩饰了。他能看出来,只怕旁人也能看出来。还好盛夏不是没有身家的人,否则背地里的流言还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子。 霍白没有亲眼看到卢培是怎么不加掩饰的,一时也不好替他解释,只好说:“卢培家里往上三代,是出过将军的。家教应该还是挺严的,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兄弟当中开始有人去地方工作,也有人开始从商。卢培在他们家的一堆兄弟姐妹当中好像也不是很拔尖,不过他图自在,所以很少回京城去。” 海荣不想听这人的事,但是想到昨晚他看着盛夏时的眼神,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看刘长春和商南都围着他转,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合作关系?” “合作应该是有的,”霍白想了想,“你也知道卢培这人,什么生意有的赚就做什么生意,很会投机……嗯,倒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人把之前打听来的有关这几个人合作的消息又过了一遍,似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正思索着,就听门口传来盛夏的声音,“阿白,借给人使使呗。” 两个人一起抬头,见盛夏胳膊上搭着大衣走了进来,空着的那只手还提着一篓小桔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v领毛衫,领口处微微露出锁骨,很随意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有种仿佛模特走秀似的效果。 霍白上下打量他两眼,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想查什么?” 盛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随口说道:“凯文去查陈婉芳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心想凯文这个老光棍好像对人家怀孕生孩子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啊。 海荣和霍白之前也知道他们在医院碰到了陈婉芳,一时都好奇起来。一个女人把几个男人联合在一起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实生活里也不是没有。也只能说这女人手腕高杆,能让几个男人都将她视为心腹。 盛夏在海荣身边坐了下来,“凯文去查陈婉芳,发现她跟商南的接触并不多。商南这个人看着虽然油滑世故,但是这人有个优点,就是顾家,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他老婆刚嫁给他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女工,长相什么的都很一般,但是很能干,他老娘一直病着,也都是这个媳妇儿忙前忙后的照顾。两口子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所以我怀疑,”盛夏不大确定的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丁浩成的?” 霍白反问他,“你怎么不猜是盛河川?她之前不是给盛河川生了个孩子?” “如果是盛河川,”盛夏想了想,“那应该轮不到商南的助理去照顾,搞不好商南亲自过去陪着了。还有一点,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在妇幼医院,那里的条件比这边的妇产科要好得多。当然,费用也要贵得多。” 海荣不解,“你想查的就是这孩子的爹到底是不是丁浩成?” “商南能照顾兄弟的女人和孩子,就不会对兄弟的死无动于衷。”盛夏回想起在“静海”时商南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个人说不定是我们的机会。” 霍白问他,“凯文现在在忙什么?” “他对‘静海’感兴趣的不行,”盛夏心里稍稍有些无奈,“他说要找找这地方的破绽。” “让他查吧,”霍白说:“我这边安排人查查陈婉芳。”霍白的休假实际上已经到期了,美国那边的研究所一直在催着他回去,若不是这一场意外的受伤,只怕他早得走了。 “我最多还能呆两个月,”霍白说:“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看看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好好安排安排。” 海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走?” 霍白愣了一下,随即讨好的笑,“哎呀,怎么我忘了跟你说吗?” 海荣抿了抿嘴角,没吭声。 盛夏连忙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晖醒了没有,等下过来找你们说话。”话没说完,拎着大衣就跑了。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海荣在他身后说了句,“行啊,那你就说说吧。” 盛夏心想,是要好好说说,这蜜月期还没过完呢,就要两地分隔了。没想到当初疗养院里那个只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海荣,也有身陷情关的一天。 这样也挺好。盛夏回身看了一眼病房虚掩的房门,心想这样才活得有了烟火气。要是他一直都是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明天就是卢培的生日聚会了,要按着盛夏自己的意思,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断断不能落人面子,尤其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尤其还是卢培这种有背景有手段的人。 盛夏把买礼物的事情交给了严桥,在他报上来的方案里随便选了一个。像领带、腕表这一类容易引人多想的都不能选,还是钢笔更合适,中规中矩的,不会显得失礼,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能明晚的聚会上露个脸就退场。 盛夏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迤逦亮起的路灯微微出神。因为这些日子都要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所以他又搬回了之前霍东晖给他安排的那套公寓,这样以来不用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两头都省事。而且来回跑了几趟之后,司机老黄还发现了一条近路,比以往回家的距离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路过一个菜市场,如果赶到上下班的时间,有时会在这里堵车。 不巧的是,他们今天就赶上了。 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盛夏光想着这兄弟俩都说饿了,要早点儿把晚饭取回来,正好再给霍东晖取两件换洗衣服。没想到出门才反应过来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好巧不巧的就堵在了菜市场的门口。 前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后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车窗并不能完全隔绝街市的噪声,盛夏也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 不远处菜市场的门口似乎起了争执,一群人朝着马路的方向涌过来。盛夏坐在车里只能看到外围一群看热闹的人,看样子似乎是城管又跟商贩起了争执。 司机老黄也有些不耐烦,还耐着性子安慰盛夏,“看样子还得堵一会儿。等过了这条街就快了。” 盛夏把车窗稍稍落下来一点儿,冬季沁凉的空气扑进来,也将这个都市的凡尘烟火气一并带了进来。盛夏回想起不久之前霍东晖带着他一大早去菜市场买鱼虾的事,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没事,不用急,”盛夏随口安慰老黄,“咱们也不赶时间。” 老黄连忙答应。 正说着话,人群中的喧哗突然大声起来,一群人呼啦往后退开,有几个人一下子就撞到了停在路当中的车子上。盛夏虽然坐在车里,也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张便签纸顺着窗口的缝隙飘了进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的落在了盛夏的腿边。盛夏随意的扫了一眼,似乎上面还写着字。待他看清楚便签纸上一笔略有些眼熟的钢笔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盛夏连忙将纸片抓在手里,望向窗外时,只觉得人群乱哄哄的,不远处的人群里还有人狼哭鬼嚎的叫骂,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才是扔纸条的人。 盛夏捏着纸条,心头激跳不已。直到拥堵的人群散开,车子缓缓驶出了这条街,他才平缓了心跳,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张便签纸。 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一个时间和一个电话号码。时间是在明天中午,电话号码并不是手机号,而像是固定电话的号码。盛夏翻过纸条,在背面看到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 盛夏的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赵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赵思年,是泰莉的一助。盛夏当初离开疗养院之后,也曾经想方设法找过这个人,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后来他们在泰莉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中也没有看到这个人,盛夏一直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在泰莉出事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但是现在,手里的这张纸条却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盛夏抬头对司机说:“老黄,开快点儿。” 老黄答应一声。车子提速,飞快的驶向了盛夏的公寓。 第66章 静海(三) 盛夏一到家就直奔书房,在书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一本旧的文件夹,翻开来找到签字页,拿着纸条上的“赵”字和签字页下方的“赵思年”三个字来回比对,越看越觉得这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盛夏印象中的赵思年是一个很精明干练的男人,泰莉或许跟陈婉芳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一些,但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她还是会交给赵思年去做。不夸张的说,这个人应该是除了丈夫儿子之外,泰莉最信任的人。赵思年的重要性盛河川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盛夏才会有之前那样的猜测。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人虽然逃过一劫,但处境似乎不大妙。以后要怎么安排这个人,对盛夏来说仍是个问题。 盛河川当年对盛夏下手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在那种情况下,泰莉首先要做的事毫无疑问是营救自己的儿子。作为她最信任的臂膀,赵思年肯定会被安排去调查这件事。紧接着泰莉就出了事。无论赵思年是否查到什么,以他受泰莉信任的程度来看,盛河川都不会放过他,这是肯定的。但若说连续几年如一日的追捕这个人,盛夏心想,除非赵思年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盛夏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便签纸,心里迫不及待的等着明日的到来。 转天中午十二点,盛夏靠在办公室的窗口,略有些忐忑的拨通了便签纸上的电话号码,听筒里嘟嘟响了两声,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你好。”盛夏忽然有些紧张,“我是盛夏。你是……田心哥吗?” 电话另一端的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是我。” 田心哥是当年盛夏给赵思年起的外号,因为赵思年比泰莉年纪小,又对她抱有一种特别的崇拜心理,所以一站到泰莉面前,他就会显得很拘束,特别听话,简直乖得不行。盛夏那个时候总是打趣他,说他活像个甜心宝宝。 “赵哥,”盛夏心头激跳,“你这些年……我以为……” 赵思年的声音似乎哽咽了一下,“我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盛夏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安全吗?” “我不确定。”赵思年沉默了一霎,“我有话要跟你说。但是……” 盛夏猜到他在顾忌什么,忙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赵思年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现在不行,你不要过来。” “那这样吧,”盛夏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自己不露面,我让信得过的人去接你。还是昨天那个时间,还是菜市场门口,还是昨天哪辆车。你自己上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 赵思年迟疑。 盛夏轻声叹气,“田心哥,不管发生什么事,躲避不是办法。” “我知道。”赵思年沉思了一下,“我要跟你说的事在电话里说也并不安全……就按你说的办吧。” 盛夏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从赵思年这里听到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人了。那可比从没碰见赵思年还要麻烦。 当然,他眼下的麻烦还不止这一桩。首要的麻烦就是卢培的生日聚会。 盛夏的座驾驶入“静海”的停车场时,接到了凯文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接到了赵思年,他说赵思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有些惊悸过度的表现,迫不得已他给赵思年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人已经睡着了。 盛夏皱眉,有些不确定赵思年所说的“不安全”会不会只是他自己的紧张过度。 “小夏,”凯文说:“我之前在查于光伟的时候,发现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你说,他们在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个赵思年?” 盛夏摇摇头,“等他醒来再说吧。” “好吧,”凯文说:“我会看着他。也会看着你的。小外甥,你要知道,入侵‘静海’的监控系统对我来说可是小毛毛哦。” 盛夏被他怪腔怪调的话逗笑了,“好吧,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这是当然。”凯文一本正经的说:“放心去吧。” 盛夏挂了电话,转过头叮嘱严桥,“等下如果遇到盛河川,尽量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严桥点点头。他以前也跟着盛河川参加过一些社交活动,酒量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如丁浩成那么圆滑世故,这一点曾经被盛河川嫌弃,如今却被新的老板看重。严桥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唏嘘。 “静海”已经开始营业了,一楼的大厅里都是散客,表演台上有人在弹琴,气氛还是很不错的。盛夏带着严桥走进“静海”,跟着引路的服务生搭专用电梯直达顶楼。 他们到的不算早,已经有不少客人先到了,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聊天。盛夏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就带着严桥到一边躲清闲去了。他跟卢培这一伙儿人没有太密切的商业往来,更谈不上什么私交,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彼此的面子,倒也不用表现的太热络。 盛夏对冷餐没什么兴趣,来之前也拉着严桥吃过晚饭,这会儿两个人各自端了一杯酒,靠在窗边不显眼的地方聊天。盛夏趁机把到场的客人跟严桥做一个详细的点评。这个严桥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处世方面不大懂得变通,多让他知道一些台前幕后的隐情也是有好处的。 年纪小的时候,一根筋还可以说性格直率,要是年纪大了依然一根筋,那就成了局限自己发展的束缚了。 不多时,卢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现场教学。因为是私人性质的聚会,卢培的穿衣打扮显得十分随性,衬衣的颜色是很浅的橘粉色。虽然看外表卢培也算是个风度潇洒的帅哥,但盛夏还是觉得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就是不大正经。 “小夏,”卢培满脸笑容的迎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会来。”说着还冲他眨了眨眼,看得出他心里很是高兴。 盛夏不好在这种场合泼人冷水,笑着点了点头,取出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卢少。” 卢培伸手接过,很仔细的看了看,笑着说:“小夏的眼光真不错,我很喜欢。” 盛夏敷衍的笑笑,“喜欢就好。” 卢培大概觉得严桥站在一边有些碍眼,但是看在盛夏的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无视他的存在。他揽住盛夏的肩膀,很是亲昵的说:“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吧。那边的高个子,看到了吗?是京城秦家的人。” 盛夏之前就看见了跟卢培说话的陌生人,这人与卢培年岁相仿,相貌不俗,只是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倨傲的神气,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盛夏没见过他,但是京城秦家还是听说过的。秦家不算什么大家族,但秦家先后出了几个实权派,如今正是节节高升的时候。只怕卢家在他们面前也要后退两步。如果这位秦少就是出自这个牛掰的秦家,那他目下无尘倒是不显得很奇怪了。 “还是算了,”盛夏婉拒,“今天过来是纯休息的,不想谈生意。” 卢培看了他一会儿,了然的笑道:“秦筑这人也就是看着不好接近,性格其实还不错。他家里早年是做纺织业的,到他父亲这一辈开始转行做地产。” 盛夏敏锐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卢少对地产有兴趣?” 卢培想了想,笑着说:“这话要怎么说呢,有兴趣自然是有兴趣。但是之前没那个条件。所以……”他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其实很多人跟我说地产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了,让我别轻易试水。” 盛夏附和,“我也听过这种说法。” 卢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过机会总是需要人去发现的。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也未必就没有赚头。有消息的话,回头我悄悄告诉你。” 盛夏其实对房地产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见他主动示好便含糊的应了一句,“那我先谢谢卢少了。只怕我手里没那么多闲钱,之前‘盛世’拆分……你大概也听说了。” 卢培脸上露出一副明白明白的表情,还体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时候,没机会也能人为的制造机会。” 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里嘀咕这人为制造机会又是个什么意思?他想起股市里那些躲在背后操纵市场的庄家,再想想组团去二线城市炒房的地产商,总有一种他们没打好主意的感觉。 卢培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压低声音很是亲昵的说了句,“有钱大家一起赚。我跟你透个实底,现在我们正攒队友呢。你要是有兴趣,到时候跟一股吧。” 盛夏心里一动,“要攒多少队友?” 卢培笑而不语。 盛夏明白了,卢培大概是想跟那位秦少合作一单大生意。但他们是真的想集资一起发财,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盛夏觉得还真不好说。 “考虑一下。”卢培又在他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对别的生意兴趣不大,不过赚钱么,谁会嫌钱多?” 这种传销一样的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盛夏本来就多疑,听他这样说,心里反而警惕了起来,“你现在攒了多少队友了?” 卢培大概是想给他多一点儿信心,十分自得的扬了扬下巴,“呐,你看见的这些人,差不多都有份儿吧。” 盛夏的视线扫过去,在宴会厅的某一个角落停顿了一下,微微挑眉,“真没想到,盛河川也对房地产感兴趣。” 卢培瞟了一眼正在跟刘长春聊天的盛河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嗯,你考虑考虑吧。” 盛夏在最初的诧异过后,又觉得盛河川会对卢培的提议动心也正常,他离开“盛世”之后,虽然手里有钱,但总归是有些势单力薄了,累积财富对他来说恐怕是当务之急的一件事。而卢培显然是搞投机生意的老手,估计赚钱的理念跟盛河川是很一致的。 不多时又有贵客到来,卢培跟盛夏寒暄两句过去招呼新来的贵客。 盛夏转过头对严桥说:“耳朵支棱起来,听听这些人都在聊什么。” 严桥刚才站的有点儿远,没听清盛夏和卢培都谈了什么话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么说有什么用意。 盛夏低声说:“打听一下最近地产方面有什么大的项目。” 严桥点点头,“好的。” 第67章 听来的秘密(一) 严桥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全身上下所有的触手瞬间都激活了。他借着给自己老板端茶倒水的机会满场地晃悠了一圈。 不得不说,“静海”的私密性还是做的很到位的,所有来宾都是凭请帖才能入场,别说是媒体派来的探子,就是没有获邀的圈内人都摸不上顶楼。人在安全的环境里自然会觉得放松,说起话来也不会那么戒备。因此严桥来回走了几圈,心里就大概有了一点猜测。不过场合不大对,严桥还是决定等离开这里了再跟盛夏好好谈谈。 严桥从两位抱怨股市不景气的女士旁边绕过,刚从餐台上取了一小块蛋糕,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有人朝着他走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并没走开,而是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严桥抬头,心里微微沉了一下,脸上却仍是一副很平淡的表情,“盛先生,好久不见。” 盛河川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托盘,嗤笑了一下,“我看你跑腿跑的挺殷勤。” “盛先生说笑了,我是盛总的助理,照顾他是我的工作。”严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神情不卑不亢。这个人虽然已经不是他的老板了,但是公共场合,要是跟他起了什么冲突,丢的还是“盛世”的脸,严桥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盛河川虽说看他不顺眼,但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小助理。他只是看到严桥就有些心塞罢了。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三个人,丁浩成死了,于光伟现在藏在暗处,暂时还不能到处跑,只有这个当时不怎么被他看好的严桥抱上了盛夏的大腿,仍然风风光光的继续留在了“盛世”。 与盛河川再无关系的“盛世”。 这个事实多少让他有一种被背弃的感觉。 盛河川上下打量他两眼,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冷笑着转身走了。他一走,严桥也松了一口气。自从知道他的前任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对盛河川行事的狠辣还是很有些怵头的。一想到他曾在盛河川身边工作了那么长时间,有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后怕。 严桥端着蛋糕回到盛夏身边。盛夏刚才就注意到了盛河川的动静,不过还没等他走过去,盛河川就转身离开了。 “他为难你了?” 严桥连忙摇头,“几句话,说不上为难。” “他说什么你都别在意,”盛夏说:“他根本就是疯的。” 严桥笑着点头,心里也觉得像盛河川这样行事完全无所顾忌的人种,确实不好预估他能做出什么事来。还是离的远一点儿才安全。 宴会厅里的气氛渐渐火热起来,表演台上的乐器演奏也变成了火辣的艳舞。宾客也大都有了几分酒意,有的也开始借着酒劲儿放浪形骸起来。盛夏婉拒了一个跑过来拉他跳舞的女人,推脱有事,带着严桥去找卢培告辞。 卢培靠在吧台边正跟秦筑聊天,怀里还搂着一个模样挺漂亮的小男生。看见盛夏过来,他松开怀里的男孩,笑着冲盛夏举了举酒杯,“来一杯?” 盛夏冲着他身旁的秦筑点点头,对卢培微带歉意的说:“卢少,不好意思。家里临时出了点儿事,我要先走一步。” 卢培露出遗憾的神色,“这样啊,等下还有好看的节目呢。” 盛夏笑了笑,“以后还有机会的。” “是啊,”卢培意有所指的看着他,“以后还有机会。” 盛夏被他直白的目光闹得背后发毛,寒暄两句就赶紧带着严桥离开了。卢培目送他的背影穿过人群,手指无意识的在吧台上轻轻敲击。 秦筑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稍稍有些好奇,“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卢培的目光还在追随着盛夏的背影,直到那道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玻璃门外,才略有些遗憾的收回了视线,“是啊,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秦筑揶揄的看着自己的老友,“不好下手吧?” 卢培笑了笑,眸色微沉,“总有机会的。” 盛夏一走出宴会厅就松了口气。 在生意场上混,人际来往是免不了的,但是盛夏本身并不热衷于这种活动,尤其还是卢培这种既跟自己没什么生意来往,又没有什么私交的类型。他一想到卢培有可能跟盛河川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他就提不起一丝一毫想要交往的心气。 两个人刚走出电梯,就见迎面走过来几个人,领头的一个男人身材微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静海”的老板商南。 作为会所的老板,商南其实并不需要每天都要泡在这里。他手里还有一个专做丝绸皮革的贸易公司,同时还代理着几个国外的食品品牌,这些才是他养家活命的东西。至于这会所,对商南来说,固然是一个扩展人脉的平台。但更多的,则是一重负累。他今晚之所以会赶过来,是因为有贵客包了顶楼,而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会出席,商南无论如何也要过来露个脸。 “盛总,”商南笑着跟他打招呼,“时间还早,不再玩一会儿?” 盛夏客气的点点头,“临时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过来。” 商南本来是要上楼的,见了盛夏又客客气气的陪着他往外走,还特意带着他们走了相对来说比较清静的侧门。 盛夏暗中打量商南,商南似有觉察,面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 “听说,”盛夏若无其事的问他,“你跟老丁是亲戚?” 商南瞟了他一眼,点点头说:“盛总说的没错,我们是堂兄弟。” “我和老丁接触不算多,”盛夏回忆了一下,“那天他被盛河川打发去我家院子里挖东西的时候,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听他说小时候还在你家里住过?” 商南沉默了一霎,轻声说:“是啊。这一晃半辈子都过去了。” “可不是,”盛夏随声附和,“时光如水,世事难料。你也要节哀。” 商南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盛夏把要传递的意思传递给了商南,也就不再多说,话题也随之转到了“静海”的生意上去。商南也很快平静了下来,只除了眼神还有几分阴郁。他把盛夏和严桥送到停车场,很是客气的目送车子缓缓离开。 盛夏隔着车窗远远看着停车场一角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摇摇头说:“我现在倒是可以肯定了,这个商南在盛河川面前肯定有自己的心思。但我看他的意思,似乎也不大想跟我们合作。” “大概是对咱们也不放心吧。”严桥说:“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丁浩成确确实实是个炮灰,死于盛河川与盛夏的两相争斗。 盛夏出了会儿神,“没关系,一旦盛河川处于劣势,商南一定会跳出来踩两脚的。”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也不错,总比他跟盛河川争斗的时候,商南躲在他身后放冷枪要强得多。他转头问严桥,“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眉目?” “听到有客人在聊这个话题,”严桥说:“但详情还需要查一下。” “你先说说。” “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今天的客人大多数都不是专门做房地产的,”严桥说:“商南、盛河川就不用多说了,李家赵家都是做贸易的,还有两个是从南方过来的,好像原来是做小家电的。” “这也正常,”盛夏想了想说:“正经的地产商有自己的圈子,谁会乐意跟卢培这样的投机分子混一起去?” 严桥对他的说法也不发表看法,将自己在酒会上听来的消息一一叙述,“我听见刘长春的小舅子跟别人说郊南港口的招标,还有几位女士在议论东区的天府花园。” 盛夏摇摇头,“郊南港口的招标不是小事情,卢培什么根基,他还没能力在这种事情上插一脚。至于天府花园,我记得是临海一建承建的吧,开发商也是临海的本地人。像这样的项目,卢培这样的外地商人是不好下嘴的。” 严桥在心里咀嚼“本地项目”几个字,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本地项目不好插手,难道是外地的项目?” 因为对地产这一行没有什么关注,两个人猜了一路也没猜出什么结果,只得先把这个话题放在一边。 盛夏回到家之后,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洗澡换衣服,然后出门走楼梯直接去了楼上。邦尼以自己的名义在这里租下了一套公寓。他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临海,也从没在公共场合和凯文同时露面。如果有人盯着盛夏的话,一时间也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 同一栋楼,不同楼层,不同方位。这样一来,大大方便了盛夏和凯文见面。而且邦尼还在监控录像上做了手脚,保证监控探头不会拍到盛夏上下楼的画面。 盛夏拎着半路上买的宵夜,一进门就看见凯文正缩在沙发里看电视。凯文是个挺奇怪的人,生活里的他略有些宅,对于外出结交朋友也没什么兴趣,但他却很爱看热热闹闹的晚会类节目。 看见盛夏拎着吃的东西进门,他立刻招手示意他把吃食拎到沙发这边来,同时冲着客房的方向指了指,“正睡着呢。” 盛夏不大放心的看着他,“不会给他下药下的太猛了吧?” “不会,”凯文接过他手里装着餐盒的塑料袋,一边在里面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一边头也不抬的解释说:“药没问题,是他身体太虚弱了。” 盛夏无奈了,“还要睡多久?” “不大好说,”凯文翻出自己喜欢的卤味大块朵颐,“最迟明天,怎么也会醒了。” 盛夏拿他没办法,“我去看看。” 凯文在他背后说:“我觉得让他多睡一会儿没坏处,他很明显的长期缺觉。” 盛夏推开客房的门,柔和的灯光下,消瘦苍白的男人睡得正熟。两道浓眉紧紧皱着,好像在睡梦里都难以得到安宁。 第68章 听来的秘密(二) 赵思年一直睡到转天下午才醒。这两年他大概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整个人都像惊弓之鸟一样,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立刻像过了电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晕头晕脑的就往外跑。还没摸到门把手,房门就从外面推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险些和赵思年撞个满怀。 赵思年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凯文没理他,转头对邦尼说:“给小夏打个电话,告诉他人醒了,让他下班早点回来。” 邦尼听说了赵思年的事,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打电话通知盛夏。 赵思年听到“小夏”两个字,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昨日的回忆渐渐回笼,他认出眼前这个外国男人就是昨天黄昏时分去菜市场门口接他的人。他还记得这人曾说过,他是盛夏的小舅舅,是他最信任的亲人。 赵思年谨慎的后退了两步,“你是……夫人的弟弟?” 凯文看他冷静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对,泰莉从来没说过我吗?” 赵思年上下打量他。当年的几个助理当中,他跟在泰莉身边的时间最久,对泰莉的了解也最深,她娘家的情况多少也听过一些。但直到泰莉出事,赵思年也没见她的娘家有谁跳出来帮帮忙,说实话,他对泰莉的所谓娘家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这种微忿的神色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凯文捕捉到了。他可不想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成见给盛夏带来什么麻烦。盛夏昨天可特意交代他了,说这个人是泰莉最倚重的人,说不定知道一些了不得的消息。 “我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凯文勉为其难的解释说:“以后有时间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现在你洗漱一下,出来吃点东西吧。” 赵思年站着没动。这个人虽然是盛夏的亲舅舅,但是没见到盛夏之前,他还是难以对他完全信任。 凯文也无奈了,把邦尼喊了进来,当着赵思年的面儿给盛夏打了个电话,由盛夏亲自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他下班就回来。赵思年这才收起了一脸警惕的表情,老老实实的抱着新衣服进浴室去洗漱了。 凯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转头问邦尼,“我看上去不像好人吗?” 邦尼嘿嘿笑了两声,“这个问题……其实是可以用某些决定来证明的。” 凯文挑眉,“什么决定?” 邦尼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比如说,给我涨薪水啦、配辆新车啦、延长带薪休假啦……” “有道理。”凯文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再补充一点,或者我也可以把你开掉,然后给其他人一个工作机会,你觉得这个决定的证明力度够不够?” 邦尼苦着脸看他。 凯文乐呵呵的转身去了厨房。因为家里现在还有两个住院的病号,姜姨每天做的都是有营养又易于消化的病号饭。赵思年虽然不是病号,但看他消瘦的小身板就知道他在很长时间里都吃的不好,营养不良是肯定的。至于会不会有其他的毛病,暂时还不能肯定。凯文觉得有必要劝劝盛夏,帮赵思年做个全面体检。 等赵思年从客房里走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凯文本来是不饿的,但他觉得他和邦尼只是坐在旁边看的话,赵思年肯定会有点儿不自在,干脆拉着邦尼早开饭一小时,陪着赵思年一起吃晚饭。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自己体贴的有点儿多余,因为赵思年一上桌就像三年没吃过肉一样,狼吞虎咽,头也不抬。压根不在意餐桌旁其他的人有没有在看着他。 凯文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觉得这人真是……有点儿可怜。 盛夏回来的时候,赵思年已经吃完了晚饭,正端着一杯热茶窝在沙发里出神。这期间凯文和邦尼轮番上阵想要从他这里套套话,但都被他无视了。他是“盛世”的员工,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下属。 看见盛夏进门,赵思年站起身来,眼眶瞬间发红了。 盛夏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赵哥。” 赵思年伸手抱住他,肩膀微微发抖,失声哭了起来。 盛夏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冲着凯文和邦尼使了个眼色,把这两个等着看热闹的人撵回自己房间去。赵思年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肯定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看到。 凯文被小外甥凶巴巴的一瞪,摸了摸鼻子站起来说:“算了,你留下吧,我去医院给两个病号送饭。” 邦尼忙说:“我也去,正好顺路去趟超市。” 两个碍事的家伙都走了,赵思年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本来就比盛夏大几岁,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往日的精明干练也都陆续回笼了。 “你先吃饭,”赵思年松开他,微带歉意的说:“吃饱肚子咱们才好谈话。” 盛夏也不跟他扭捏,先去吃了晚饭,然后重新泡了茶,两个人在盛夏的房间里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开始谈话。 “你出事之后,夫人就安排我去查你的下落。”赵思年说:“当时夫人已经对身边的人有了怀疑,所以嘱咐我最近的几天不要回公司。不重要的细节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我先说我都查到了什么。” 盛夏点点头,“你说。” “早在盛河川动手之前,泰莉就安排了人跟着他。虽然盛河川后来把这个人笼络了过去,但是一开始的几个月我们还是通过他搜集到了不少有关盛河川的消息。包括他暗地里都做什么生意,有几个藏身之处,平时都跟什么人走的比较近等等。” “公司里的人给我打电话,说夫人出事的时候,我还在郊区一个瓷器厂里摸情况。这个瓷器厂是丁浩成出面盘下来的,规模不是很大,主要做日用瓷。他们家的产品在临海这一带还是挺有知名度的。厂子里有两个老师傅,手艺很好,在业内的声望也很高。这个厂子跟盛河川的关系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盛河川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不上班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耗在这里。所以我当时觉得,这里肯定会留下一些线索。” 赵思年沉默了片刻,似乎拿不准接下来的事情要不要说出来。他独自保守这个秘密实在是太累了。而且,盛夏不仅仅是他的上司,也是泰莉的儿子,他有权知道真相。 “我那时候还年轻,胆子也大,悄悄摸进盛河川的房间就开始翻东西。”赵思年说到这里,把盛夏的笔记本要了过来,登录邮箱,层层解密之后,调出了一张照片。 “这个就是我当时在盛河川的床头柜里找到的一张单据,”赵思年把屏幕转向盛夏的方向,“有日期、人名、有金额,具体的情况虽然从单据上看不出来,但是盛河川把它收藏的很小心,所以这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盛夏皱着眉头细细打量那张长长的表格,毫不意外的在里面看到了刘长春的名字。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人盛夏也认识。日期那一栏有早有晚,金钱的数额从数十万元到数百万元不等。只是单据的表格很简洁,一时间他们也看不出别的信息。 “就这个?”盛夏有些怀疑。只是这么一份没头没脑的票据,就能让盛河川一直追他这么多年? “我当时身上没带着手机,没法子拍照,一发狠干脆就把单据拿走了。等我意识到他们是因为这份单据在追捕我的时候,我已经没法子脱身了。有一次我故意留下票据,让它着了火,只留下一个小角在炉子旁边,想给他们营造一个假象,就是这个单据已经被我烧掉了。但是盛河川的人似乎并没有受它影响,还在不遗余力的到处抓我。所以,我猜想盛河川看重的不仅是这份单据,他看重的是单据上记录的信息。这些信息里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不能有一丝一毫透露出去。” 赵思年暗自斗争了片刻,抬起头直视着盛河川的双眼,微微有些不安的说:“除了这个,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我说的是消息是什么,你都要保持冷静?” 盛夏心头一跳,忽然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什么……秘密?” 赵思年迟疑的说:“我第二次摸进瓷器厂,是因为当时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就想着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反而能存留一线生机。” “那时候距离我第一次摸进瓷器厂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盛河川大概无心经营瓷器生意,所以打算把瓷器厂兑出去。厂子里的一些设备已经被运走了,很多工人都不再过来上班。厂子里里外外都乱糟糟的,看上去很破败。” “盛河川和丁浩成的办公室、休息室都已经搬空了,只留下一些他们看不上眼的桌椅板凳,我在里面翻了一遍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想再接再厉把其他的房间也都摸一遍。等我摸到院子角落里的时候,发现一间小屋里还有两个人在收拾行李。这几个房间距离原来的窑炉很近,是给烧窑的工人准备的休息室。当时,厂子里的工人都基本走空了,休息室里也只剩下一个老师傅和一个年轻的徒弟。这两个人正在收拾东西,一边还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厂子里的黑心领导。” “徒弟抱怨丁浩成这个老板不地道,当初买下瓷器厂的时候说什么要改革创新弘扬国粹,过了才不到半年就开始对厂子不闻不问,还说他们这种态度,瓷器厂的生意当然没法子变好。老头呵斥他,让他别说废话,快点儿收拾东西,因为到了明天厂子的新东家就要过来验收了。那个年轻徒弟被骂急了,突然说了一句,你就不该帮他们烧那个花瓶。” 盛夏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有些喉头发干,“什么……花瓶?” 赵思年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眼睛,“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花瓶。可是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吵嘴,猜到是盛河川曾经让这个老师傅烧过一个花瓶,而且这个花瓶……这个花瓶……” 盛夏心头激跳,额头也微微见汗。 “他们请老师傅烧的是一个骨瓷花瓶。”赵思年看着他,困难的说道:“这个花瓶里添加的是……是……人的骨灰。” 第69章 听来的秘密(三) 霍东晖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病房里似乎多了个人,他以为是护工起夜,也没在意,小心的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又过了几秒钟,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护工不会在病房里站岗放哨,尤其像这样直统统的站在他的病床旁边,简直就是存心不想让他睡觉。 霍东晖皱着眉头睁开眼,借着屋角夜灯的微光,看见立在病床边的熟悉的身影,一时间以为自己睡昏了头,产生了幻觉。 “小夏?”他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盛夏像是从沉思中惊醒,朝他走了两步,扶着床沿慢慢坐了下来。霍东晖背后有伤,一直都只能趴着睡觉,盛夏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视线正好与他平齐。霍东晖这才注意到盛夏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不带一丝血色。而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却浸满了冷意,像冬夜里遥远又冰冷的星星。 “怎么了?”霍东晖心里一个激灵,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出什么事了?” 盛夏虚弱的笑了笑,凑过来,用额头轻轻的碰了碰他的脸,答非所问的说道:“住院部的大门锁了,我进不来。我围着大楼走了两圈,才发现一楼东边的厕所有两扇窗户没关严。我是爬窗户进来的。” 霍东晖被他冰凉的额头轻轻一碰,忍不住抖了一下,“一楼的窗台都挺高的,窗户也窄,不好爬吧。” “不好爬。”盛夏靠了过来,把脑袋搭在他的枕边,疲倦了似的闭着眼说:“我的大衣都刮坏了。这是尼奥设计的限量款,回头让他知道了又要说我。” 霍东晖摸摸他的头发,发梢上还沾着户外的凉气,他进来的时间应该不长。他回忆了一下凯文过来送饭时说的话,他说盛夏在家里陪着赵思年谈谈,说不定他知道什么重要的消息,明天再过来看他。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正常。那么事情的转折就是赵思年对他说的话?能让盛夏失去冷静的唯有与他父母相关的事情,而赵思年又是泰莉的助理,是他带来了有关泰莉的什么消息? “地上凉,”霍东晖在他颈后轻轻捏了捏,“上来陪我一起躺着。” 盛夏没有动。靠着病床,脸颊旁边就是霍东晖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呼吸可闻。这样的距离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上来,让我抱抱你。”霍东晖继续拨拉他的头发,“正好护工也被你打发走了……吧?” “嗯,我让他回去休息了。”盛夏疲惫的笑了笑,站起身脱掉外衣,挤到霍东晖的身边躺了下来。 被子里很暖,带着浓重的药气,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霍东晖小心的侧过身,将这个冰冷的身体环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搂住。盛夏在他颈侧蹭了蹭,疲倦的闭上眼。 “睡吧。”霍东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暗想他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好了。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等他自己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就不会再对他造成困扰了。到那时,他就能够真正振作起来了。 两个人依偎着静静躺了一会儿,盛夏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句,“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我曾经因为冯延的死而感到内疚。”盛夏轻声说:“所以我劝说自己,不管盛河川做了什么,让法律去制裁他就好。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不想让他只受到法律的审判,然后在狱中平安老死。仅仅是这样的惩罚不足以洗刷他身上的罪孽。” 霍东晖暗想盛河川到底做了什么? “我现在不想说,”盛夏在他肩头蹭了蹭,“你什么都别问。” “好,我不问。”霍东晖在他发顶吻了吻,“你睡吧。不管有什么烦心事,都等睡醒觉了再去考虑。” 盛夏嗯了一声,不再出声。 霍东晖待他睡着了,拿起手机给凯文发了条短信,告诉他盛夏在医院,免得他们到处找不到人瞎着急。他看得出盛夏出来的匆忙,未必有跟凯文他们打招呼。 果然,凯文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说盛夏受了刺激,情绪不好,让他什么都别问,耐心的陪陪他就好。 霍东晖放下手机,小心的替怀里的人掖了掖被角。熟睡中的盛夏无意识的皱着眉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愁苦,像是在梦中依然被那些烦心事纠缠着,无法得到解脱。 这个样子的盛夏让霍东晖感到心疼。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切早一点儿过去,他的小夏不应该只是陷在仇恨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生活里那么多美好的事情,还等着他去体会,去一一发现。 霍东晖盯着从窗口透入的微光出了会儿神,拿起手机给霍东云发了条短信,“谈谈吧。” 几分钟之后,霍东云回了一个字。 “好。” 病床的尺寸不够大,两大男人睡在上面其实并不舒服。但是一觉醒来,盛夏的精神还是好了很多。 病房里没有盛夏的换洗衣服,回家一趟又有点儿麻烦,再者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怎么跟赵思年碰面,索性开车去了公司。他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常年都备着换洗衣服,比回家要方便一些。 盛夏一走,霍东晖就打电话给凯文,让他不用过来送早饭了。两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盛夏的情况,都有些忧心。因为赵思年和盛夏谈话的时候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事后赵思年又坚决不肯告诉凯文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凯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把盛夏刺激的大半夜往外跑。 “总归是跟盛河川有关,”霍东晖说:“我打算给这整件事加两把柴火。” 凯文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暂时还不好说,”霍东晖沉思了一下,“等我见过霍东云了再告诉你。这件事你先不要跟小夏提起。也不要跟他说我要见霍东云的事。” 凯文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跟他说,他提什么? “我不管你做什么,”凯文说:“我打算跟这个姓赵的再好好谈谈。我有预感,他跟小夏说的事情一定很严重,非常严重。” 霍东晖忙说:“你要是打听出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 “没问题。”凯文说:“还有一件事,今天赵思年跟我说小夏想找一个烧瓷的老师傅,让我想想办法。我对临海本地的情况不如你熟,你能不能让人找找?” 霍东晖愣了一下,“什么烧瓷的老师傅?” “不清楚。”凯文也有些莫名其妙,“赵思年说这个老师傅是郊南那边一个叫‘腾发’的瓷器厂的老技术员,姓孙,大概六十来岁,厂里的人都叫他孙老头。他在瓷器厂工作了一辈子。瓷器厂几番倒手,他在厂里的地位始终没变过。这两年也不知道退休了没有。他有个徒弟,叫林福满。” “就这些?”霍东晖问他,“还有别的线索吗?” 凯文想了想,说:“林福满的家就在瓷器厂附近,孙老头以前是住瓷器厂的宿舍。如果他真的退休了,有可能回乡下老家去了。” 霍东晖说:“好,我让人找找。有消息我先通知你。” 他希望凯文能帮着盛夏把把关,像昨晚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足够了。 盛夏赶到办公室洗澡换衣服,出来的时候,严桥已经带着早点在等着他了。 盛夏打开他带来的早点,是容记的豆浆和水煎包。这家的早点在城南一带很有名,而且他们每天售出的早点是有限量的,去的晚了就买不到了。幸好公司给严桥安排的公寓离这家早点店只隔了一条街,不然盛夏也没那么方便享受这个口福。 严桥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打印纸放在办公桌上,“这是我查到的最近比较火的几个地产项目。等下你看看吧。” 盛夏嘴里叼着吸管,招招手示意他拿过来。 严桥一边把这几张纸推到他面前,一边介绍说:“南码头这样的项目我也都列上去了,还有每个项目的主要的竞争者。” 盛夏点点头,对他的细致周到表示满意。严桥把这些信息都列成表格,所有的信息一目了然。盛夏的视线从最前端的市内项目上停留了一霎,慢慢向下移,停在了最后的两个名字上,一个是阳光海岸,一个是亚湾新城。 严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下去,解释说:“这两个项目都不在本市,但是有不少人对它们感兴趣。据说是当地政府牵头的开发项目,各方面比较有保证。” 盛夏微微蹙眉,地产方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但是“外地商人”这个称呼本身就蕴含着一种风险性。 “卢培和秦筑看中的是哪一个?” 严桥摇摇头,“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盛夏说:“你给我打电话约一下商南。” 严桥点点头,“好。” “不,”盛夏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提议,当初他约了严桥吃饭,盛河川立刻就把他划出了自己的核心圈子。如果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说不定会把商南推入危险的处境里去。他跟严桥不同,严桥失去盛河川的信任,工作内容、在公司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损失,但商南知道盛河川的不少秘密,恐怕也参与了不少秘密。一旦让盛河川感觉到自己被背叛,商南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丁浩成。 严桥听出他想接近商南的意思,想了想说:“要不我打听一下,看商南哪天在‘静海’露面,然后咱们过去。” 盛夏挑眉,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严桥的脑子也会转弯了,真是可喜可贺。 第70章 亚湾新城(一) 凯文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赵思年站在客厅里朝这边张望,看见进来的人是凯文,他的脸上很明显的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凯文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的神色变化,将手里的两个大购物袋朝他举了举说:“小夏打发我去给你买的东西。看看合不合适。” 赵思年被他们接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比建筑工地上搬砖运土的农民工强出多少,而且也没有什么行李。这两天洗完澡换的衣服都是邦尼的。盛夏既然说了要好好安排他以后的生活,自然方方面面都要替他考虑好。 赵思年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试探的问他,“今天小夏还不回来吗?” 凯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夏说,他很感谢你告诉他的事情,但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 赵思年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都怪我,说话太直接,让他接受不了。” 凯文眨眨眼,一脸纯良的看着他,“你跟他都说什么了?是跟泰莉有关的消息吗?你别忘了,泰莉是我姐姐,我们是直系亲属,如果你知道什么跟她有关的消息,不应该瞒着我的。” 赵思年扫了他一眼,目光不自然的游移开来,“那什么……小夏还给我买衣服了?我回去试试,看看尺码合不合适。” 凯文,“……” 这话题是不是转移的太生硬了?! 凯文看着赵思年拎起购物袋,逃跑似的窜回了客房,心里简直无奈到了极点。这小秘书可够坚贞的。这嘴巴紧的……威逼利诱全都不好使。 能调教出这样的下属,他老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霍东晖在病房里溜达了几圈,靠着窗口停了下来。他看看手机上谭江发来的短信,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打了过去。 谭江立刻就接了起来,“霍总。” 霍东晖问他,“你们到了?” “到了,”谭江说:“盛少已经进去了,他不让人跟着。我和司机都在外面等他。” 因为凯文始终没有从赵思年那里套出话来,所以霍东晖并不知道盛夏找这个烧瓷的孙老头到底有什么事。不过他知道这件事对盛夏的刺激很大,盛夏自己不说,他和凯文也不会去主动问他。 他知道盛河川曾经收购了这家名叫“腾发”的瓷器厂,但是时间不长,又被他转手让了出去。霍东晖猜不出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但盛河川肯定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让盛夏知道了。搞不好,这个烧瓷的孙老头就是人证。 沉思中,病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不等他发话,房门就被人推开。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体态十分强壮的青年,他神情机警的扫视整间病房,甚至还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洗手间的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然后说了句“抱歉”,客客气气的退了出去。房门再次打开,霍东云衣冠楚楚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装很精美的果篮。 霍东晖挂了电话,笑着迎了两步,“大哥,坐。” 霍东云把果篮放在床边的矮柜上,左右看了看,神情略有些不满,“就你一个人?没人陪着?护工呢?” “我在等大哥,”霍东晖很是客气的解释,“病房里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他知道霍东云轻易不会碰外面的东西,也懒得给他倒茶端水果,只是走过去拿起了沙发上的衬衣,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霍东云看看他略有些别扭的坐姿,决定先关心一下小堂弟的健康问题,“恢复的怎么样?” 霍东云来之前也打听过了这个堂弟受伤的情况,知道这件事跟盛河川有关。但是霍东晖现在不提,他也就假装不知道。毕竟他跟盛河川的关系有些复杂,有合作,有利益往来,如果因为堂弟的这点儿私人恩怨就终止了这种合作关系,不符合霍东云的行事准则。 “还好。”霍东晖不在意的说:“今天请大哥过来,是有一桩生意想跟大哥谈谈。” 霍东云挑眉,“我以为自从那年的合作之后,你不会再跟我谈什么合作了。”他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着他,“别跟我提那些赚小钱的段子。” 霍东晖的脸色沉了沉,“那件事,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再提的。” “哦?”霍东云的目光不怀好意的在他脸上扫过,“可是这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万一你这小男朋友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霍东晖目光沉沉的与他对视,“堂哥,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跟我们这一支没有合作前景,想要彻底决裂吗?” 霍东云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略有些不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霍东晖说:“我只是对堂兄话有些疑虑,想跟你证实一下。毕竟我这人脑子慢,你的话说的不明白,我怕自己会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霍东云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移开视线,“你刚才说要跟我谈生意……什么生意?” 霍东晖的目的达到,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从茶几下面取出一张宣传单,递到了他的面前,“堂哥先看看这个。” 霍东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宣传单,视线微微凝了一下,“亚湾新城?” “亚湾新城。”霍东晖肯定的说:“我听说秦筑最近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秦家的人,”霍东云微微蹙了蹙眉,“不太好琢磨。” 霍东晖说:“秦筑一来就跟卢培勾结在一起了,这一段时间他们俩忙着拉帮结派的找人合作。据说是这个项目太大,只凭秦、卢两家的能力吃不下。” 霍东云不置可否。 霍东晖笑着斜了他一眼,“堂哥没动心?” “你也知道霍家的家训,”霍东云迟疑了一下,“我本人对外地的项目不是很有兴趣,战线拉的太长,一旦粮草跟不上,就容易出问题。” 霍东晖脸上浮起笑容,“这些顾虑我也都想到了,不过我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撺掇堂兄去投资这个项目。” “哦?”霍东云看着他,眼里浮起一丝兴味来,“如果是这样……那倒是有点儿意思了。” 霍东晖轻轻颌首,“确实有意思。” 霍东云看着他,唇边笑意加深,“可是这么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说了是请你帮忙,自然是有酬谢的。”霍东晖说:“如果我没记错,堂哥打算入手城东的那块地吧。” 霍东云笑而不语。 霍东晖说:“我建议大哥手底下的动作先缓一缓。” 霍东云顿时警觉,“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确实听到了一个消息。”霍东晖笑着说:“我用这个消息作为酬谢,请大哥出手帮个忙。你看怎么样?” “要看是什么消息。”霍东云说:“你要知道,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霍东晖点点头,对他的矫情表示赞同,“我听到的消息就是,原计划定在北安区的国际机场,会移到城东。” 霍东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确定?!” 霍东晖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知道霍东云想买那块地是用来建住宅,但若是附近有个机场,那再好的房子只怕也不好卖。 霍东云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脸上露出笑容,“阿晖的这个消息来的真及时。我可是一点儿风声没听到。不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霍东晖摇摇头,“这个我就真的不方便说了。” 事实上,这个消息是凯文和邦尼切入“静海”的监控系统寻找盛河川的时候,无意间听来的。他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霍东晖却是知道的,这人是市里负责土地规划的一把手,找他打听消息的人是他情妇的弟弟。所以霍东晖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是很有把握的。 霍东云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成交。” 既然这么机密的消息霍东晖都能打听到,可见这个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与这样的人交好还是交恶,这简直不需要选择。霍东云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许多,“咱们毕竟是兄弟,以后有什么消息,可要记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哦。” “这是自然。”霍东晖脸上的笑容也同样真诚无比,“我们可是一家人。” 谭江不知道盛夏找这个瓷器厂退休的老技术员到底有什么事,他和司机等在小区楼下的时候,心情都有点儿发沉。因为盛夏的态度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并且,这件事让盛夏感到非常痛苦。 那种痛苦他甚至没有办法说出来,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盛夏上楼也就半个小时就下来了,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那种被痛苦即将压垮的感觉,却变得更加明显了。谭江帮他拉开车门的时候,看到盛夏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顿时对他心生同情。 “盛少,”谭江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他的失态,“现在送你回公寓吗?” 盛夏坐进车里,闭着眼向后一靠,轻轻叹了口气,“送我去‘静海’。” 谭江看了一眼黄昏的天色,迟疑的问道,“现在就去?” 盛夏没有做声。 谭江不敢多问,冲着司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照盛夏的命令去做。盛夏今天没带严桥,只借了霍东晖的助理和司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谭江只觉得盛夏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令他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车子穿过临海市的大街小巷,最后驶入了“静海”的停车场。盛夏的座驾已经停在那里了,开车过来的人是严桥。他举着电话一溜小跑的过来,拉开车门对盛夏小声的说了句,“商南已经过来了。” 第71章 亚湾新城(二) “静海”这样的地方,要到八九点以后才会慢慢热闹起来。 盛夏来的早,大厅里还没来几个客人。服务生在做客人到来之前的最后一道检查:桌椅、台布、瓶花;调酒师在吧台后面细致的擦拭着瓶瓶罐罐,他身后的酒架上,各式各样的酒瓶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亮光;乐队在表演台上演奏着慢悠悠的曲子,一曲经过了改编的《茉莉花》,曲调柔软的让人只想靠着什么东西躺下去。 这里的确是一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盛夏让谭江和司机先回去,自己带着严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喝着小酒听音乐,一边在心里模糊的想,这人啊,真是奇怪。一个人坐在荒郊野地里未必就能静下心来,但是换成这种人为营造出来的气氛,却反而容易放松。 严桥端着一杯调的绿一层黄一层的酒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当背景,他猜到盛夏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等商南。但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不说,严桥也不问。他是盛夏的助理,所谓的助理,在严桥的理解里,其实就是老板的一条触手,要做老板自己的两只手忙不过来的那些事情。最好的触手,是大脑一下达命令,触手立刻付诸行动。不会自作主张的提前,也不会磨磨蹭蹭的拖后。 严桥等他一杯酒快喝完的时候,才想起他没吃晚饭,空着肚子就过来了。顿时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喊来服务员要了一盘意粉。 盛夏本来是没什么胃口的,但是看到严桥紧张的样子,心里又觉得有点儿感动。一盘不怎么合口味的意粉倒是吃下去一大半。 胃里有了暖乎乎的食物,盛夏觉得精神也好了许多,也开始觉得自己今天跑到这里来的举动有些急躁了。他是想跟商南接触没错,但是“静海”才开了多久?他又何必做的那么明显呢?要知道,过犹不及。 盛夏相通了这一节,神情也放松了,对严桥说:“咱们今天不谈工作,你再点两杯酒,咱们听听音乐再回去。” 严桥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客人慢慢多了起来,乐队的演奏也从《茉莉花》变成了更加欢快的曲子。 盛夏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他喜欢热闹的景致,但若是热闹的景致离他太近,他又会觉得烦躁。正想着要走,就见大厅一角的旋转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几个人,好巧不巧的,他竟然有一半儿都是认识的:卢培、秦筑、刘长春,走在楼梯最里侧的男人竟然是霍东云。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盛夏见过的,也有他看着面生的。 更不巧的是,卢培的一双贼眼一边下楼梯一边东张西望,一下子就看到了盛夏。他的眼睛一眯,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盛夏心里多少就有些腻味,见秦筑和霍东云也随着看了过来,他也只能站起身,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卢培仍是一副野狗看见肉骨头的馋样,霍东云的眼神则有些意味深长,像是从盛夏的身上看出了什么秘密,秦筑则始终淡淡的。 盛夏倒有些庆幸碰见的不是卢培一个人,要是那样,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了。 几个人真真假假的寒暄了一番,霍东云挺客气的说了句,“阿晖那里,听说一直是你照顾,我这个做堂兄的还没谢谢你呢。” 盛夏觉得这话说的有意思,好像他不知道两人是情侣关系似的。或者他是有意这么说,为了在卢培和秦筑面前表达什么意思? “应该的。”盛夏笑了笑问他,“霍先生也是出来消遣的?” 霍东云连忙摆摆手,“家里一堆事儿,阿晖那里我都要挤时间过去看看,哪里还能到处跑。这次过来是找秦兄谈点儿正经事的。”他答应了霍东晖,自然就要做戏做足全套,在他堂弟的这个小情人的面前也不能漏了一点儿口风。 盛夏听他这么说,果然就想到了卢培说的那个挣钱的项目。但他没打算掺和一脚,自然也就不打算细问。正这样想的时候,就听霍东云说了句,“听阿晖说,你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怎么,是‘盛世’打算转型吗?” 盛夏愣了一下,他注意到霍东云的眼神略有些奇怪,像是在给他使眼色。盛夏心里不明所以,但表面上还是做出平静的样子笑了笑说:“谁会嫌钱多呢?” “这话说的好。”霍东云拍了拍走在他旁边的卢培,“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盛夏琢磨着,这些人大概都是对卢培和秦筑挑头的那个项目比较感兴趣的人。他只是不大明白霍东云为什么会这么做,霍家的制药厂还没从官司里摘出来,听霍东晖说他还在惦记城东的那块地,想要搞住宅。他哪有闲心跑去搞什么外地的项目?若说霍东云不是真心想要掺和这个项目,他又干嘛浪费时间跑来跟卢培秦筑两个人周旋? 想不通,也只能先放在一边。 这一伙人都是下来送霍东云的。霍东云年纪虽然不大,但整个临海市谁不知道他是霍家的领头人。如今霍东云明确表了态,不少人都像吃了定心丸,对待秦筑卢培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盛夏的心情也跟着微妙了起来。 秦筑一直在跟霍东云聊天,卢培却难免分出几分心思留意着盛夏,见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先叹了口气,也不顾忌别人,硬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了停车场的一角。 盛夏不悦,用力甩开他的手,“你发什么疯?” 卢培嘴里叼着半支烟,微微眯起眼看着他,“盛夏,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是干嘛来了?” 盛夏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霍东云那群人。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卢培的举动。大概这位爷花名太盛,连霍东云和秦筑的脸上都流露出几分暧昧的神色。 盛夏却极其反感别人这样看他,心里对卢培越加不耐烦,“我记得这里不是你开的吧?怎么,卖酒还要分人的吗?” 卢培的脸阴沉下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他的背后,霍东云朝着停车场的另一边走了过去。即使是来这种地方,他身上依然穿着很正式的衣服,似乎是想随时保持住一种“当家人”的风度。盛夏心里忽然就有些好奇,“霍东云是干什么来了?他真的想跟你们合作搞开发?” 卢培侧过头吐了一口烟,含糊的说:“谁会嫌钱多?” 盛夏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但卢培肯定不会跟他说,他也不会问。又想起刚才霍东云说自己要挤时间去看望霍东晖,心里更是不解,他什么时候去看望霍东晖了?怎么他不知道? 卢培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算了,我也不说别的,这件事你别跟着掺和。看看热闹就行。” 盛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卢培大概又有点儿后悔自己说的太多,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行了,你也就跟我厉害。见了秦筑远着点儿。” 这句话的意思就有点儿多了。盛夏心想,现在外面的人谁不认为卢培和秦筑是一伙儿的?只怕霍东云都没看出来他们俩之间有问题呢。 卢培看了看他,忽然就没头没脑的叹了口气,“老天爷不疼我,咱们俩认识的不是时候。” 这话盛夏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但他能感觉得到,卢培的这些话里,是带着对他的好意的。 虽然这好意在情势面前显得晦涩了一点儿。 盛夏心里存着疑虑,转天去医院陪伴病号的时候,忍不住就问了出来,“你说霍东云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按理说他现在不是应该整理药厂的烂摊子么?”这是霍家的支柱产业,不可能因为一场不名誉的风波就彻底退出这个市场。 霍东晖从他手里接过橙子放在一边,他其实不怎么爱吃这种要先切一切才方便下嘴的水果,但是大家都觉得他是病号,要多多的补充维生素才行。所以盛夏听了护士的话,开始成筐的买橙子。 “我堂哥就是装装样子。”霍东晖觉得还是给盛夏透个底比较好,“霍家有家训,轻易是不能沾外地的买卖的。”说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是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抢饭吃,就算抢来了,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容小觑。 盛夏更不明白了,“那他还去找卢培和秦筑?” 霍东晖决定把话说的更清楚一点儿,“是我请了堂哥做戏给盛河川看。我听说他有意要跟秦筑合作,但是还没最后拍板。” 有“盛世”和霍家压着,盛河川在临海市多少有些施展不开,但若是到了外地,盛夏和霍东晖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所以盛河川对于秦筑和卢培挑头的这个开发项目,还是有些动心的。 盛夏明白了,“你想把盛河川拐到外地去?” “不止是这样。”霍东晖凑到他耳边说:“我是怀疑这个项目本身就不大靠得住。” 盛夏震惊了,“不是说政府牵头?” 霍东晖笑而不语。 盛夏慢慢反应过来,一时心跳的厉害,“你是说秦筑和卢培在做局?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是神仙,还没发生的事情怎么会知道。”霍东晖笑着摇摇头,“不过秦筑以前就做过这样的事。一模一样的路数。之所以知道的人少,是被秦家出面给压下去了。” 盛夏恍然。他想起秦筑那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再想想卢培那些语焉不详的劝告,心里的感觉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第72章 亚湾新城(三) 盛夏知道霍东云肯出这个头,霍东晖这里肯定是许了好处的。但到底是什么好处让霍东云如此配合的做戏,霍东晖却怎么都不肯告诉他了。 之前因为盛夏在赵思年那里受刺激的事,凯文跟霍东晖私底下没少打电话互通消息。一来二去,两个人也瞒着盛夏互相说点儿别的事——尤其是对盛夏来说越了线,但霍东晖和凯文都不觉得越线的事情。 两个人默契的把这种交流一起瞒了下来。 盛夏见霍东晖不说,也就不再问。他毕竟对霍家的生意不是那么了解,要是真有什么不能让外人听的秘密,也怪为难霍东晖的。 “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盛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盛河川很可能会中招。别的不说,单看秦筑和卢培这两位在“静海”受到的特殊待遇就知道了,盛河川待他们是有些不同的。 霍东晖笑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你看着吧。” 霍东晖说的那句话,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应验。 “亚湾新城”因为距离临海市不算太远,且又是政府牵头的开发项目,参与者不但有秦家、卢家、霍家这种在京城很有背景的老牌世家,还有刘长春、商南这一类的都市新贵,媒体也是花样翻新的各种宣传,很快“亚湾新城”的开发项目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亚湾这个地方,从地理意义上来讲是在t市的范围之内。t市一个三线城市,除了靠海之外,其他的优势并不明显。于是这两年也赶着发展旅游业的大风潮,拼命搞沿海建设。这个“亚湾新城”就是这么推出来的。 盛夏也十分应景的打发严桥去到处打听消息。眼下这局面,他要是一点儿不眼热倒显得不大正常了。再者霍东云出来做戏也是间接的在帮他的忙,他总不好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即便是为了把那天在“静海”门口随口敷衍的几句话圆回来,他也要拿出一点儿姿态来。 严桥在外面跑了几天,回来跟他汇报的时候都有些不确定自己老板不掺和这件事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呢,还有人在秦先生和卢先生那里走门路,想要跟着插一脚。” 盛夏听的稀奇,“做地产又不是买粽子,临海市的有钱人这么多吗?” 严桥笑着说:“像刘长春那样的,都跟别人一起合伙,钱多的多出点儿,钱少的少出点儿,到时候按比例分红。” 盛夏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霍东晖的猜测,说秦筑和卢培有可能是在做局。现在看来,倒真有点儿这个意思了。 “盛河川呢?” “这个不好打听。”严桥摇摇头,“他现在十天里头有八天都是在‘静海’猫着,顶楼留着卢培和秦筑的专用包厢,刘长春也是天天来报道,他们之间要是真有什么协议,想瞒过外人太容易了。” 盛夏点点头。从另外的角度来说,盛河川跟他们走的这么近,若是这里面没有利益驱动,他也是不信的。这些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呢? 还是“亚湾新城”。 “这些人大概很快要动身了。”严桥又说:“项目不等人。他们好多人都通过秦筑打听到了新城的详细规划,要早点儿过去才好下手布置。” 盛夏想了想,对严桥说:“你帮我打听着,等盛河川一走,给我把商南约出来见个面。” 严桥连忙点头答应。 一周之后,“静海”会所,顶楼东侧办公室。 商南客客气气的给盛夏的杯子里倒红酒,一边笑着自嘲,“盛少也别笑话我。我从小家里是个什么情形,盛少大概也知道。饭桌上的这些礼仪规矩我都是后来才学起来的,什么刀叉要怎么摆啊,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的……我半辈子都是吃小葱大酱卷饼子过来的,这些讲究再学也学不明白。你就凑合着吃吧,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别说,说了我也记不住。” 盛夏被他逗笑了。他发现这一次见到商南的感觉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商南原来不仅仅是个谨慎有心机的跟班,也是个挺风趣的汉子。 “商先生太客气。”盛夏说:“吃饭喝酒,尽兴就好。难道规矩礼仪还比人更重要吗?” 商南点头,“这话我爱听。请。” 两个人像喝白酒似的碰了碰杯,一口闷了。 商南笑了起来。他是北方人,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比如说碰到喝酒爽快的人不自觉的就觉得亲近。以前他也见过盛夏,但对他的印象还始终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如今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印象跟眼前这人完全都对不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商南感慨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要是丁浩成还活着,要是他的老板跟自己侄儿关系亲近,说不定他早早就能认识盛夏。盛夏这个脾气倒是挺对他的胃口。 人跟人之间的交情果然还是要看缘分的。 商南又感慨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走神了。居然对着自己老板的死对头也能走神,难道是盛夏的气场太温和? 也不对。 商南仔细打量圆桌对面的男人,风华内敛,举手投资自带威严。并不是那种让人随便就觉得亲近的类型。 那么,就是这个人在有意的让他觉得亲近? “盛少今天过来,”商南试探的看着他,“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盛夏笑了笑说:“那我就直说了?” 商南在桌子下面不自觉的攥了一下拳头,心里微微有些紧张,“您说。” “听说你儿子正打算出国深造?”盛夏问他,“选好学校了吗?” “还没定。”商南听他说起自己的家人,神情越加谨慎。 盛夏笑了笑,他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商南这个儿子的目标是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如果这孩子真的有天赋,他也不介意现在送出一份人情。 “我想你大概也听过‘SUMMER’,”盛夏说:“如果他能顺利进入帕森斯,我可以提供给他一个进入‘SUMMER’实习的机会。” 商南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就是个粗糙的爷儿们,小时候曾经连肉都吃不上,对穿衣打扮的事情完全没兴趣。但他那个娇养着长大的儿子却对这些着迷的不行。他也是经过了儿子的科普之后才明白“SUMMER”在时尚界的地位。如果他儿子能进入“SUMMER”实习,这样的一个起点……这对那孩子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但是这么大的馅饼就这么轻飘飘的抛出来,商南反而不大敢伸手去接着了。 “盛少的意思是?” 盛夏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唇边却挂着浅浅的笑容,“我这里有两件事想麻烦商先生。” 商南越发谨慎,“您说。” 盛夏从他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他对自己抛出来的诱饵还是很动心的。这就好办了。讨价还价最怕的就是自己手里没有对方看得上的筹码。 “我现在也不问你的意思,”盛夏说:“我今天只说我希望你做什么,我会给你什么报酬。然后你回去想想。” 他看看商南,轻声说:“我想让你从盛河川那里给我偷一样东西。” 商南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什么……东西?” 盛夏拿出手机,调出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就是盛河川经常拿在手里的那个美人瓶,这还是刚出窑的时候,孙老头偷着拍的。他毕竟是个见惯了世情的老人精,大概也觉得事情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寻常,手机里藏着这张照片一直没敢让人知道。 商南听见这样一个要求,几乎以为盛夏是在耍着他玩了,“就这个?偷个花瓶?” 盛夏郑重的点头。看他这反应应该是不知道实情的。不知道就好,他要是真知道,盛夏还不放心让他去办这件事。 他不喜欢自己的脉门被别人掐着。 商南确定了盛夏不是在开玩笑,整个人都踏实下来了,“这倒是不难。”毕竟那么大个花瓶,放在哪儿都挺显眼的。 盛夏听他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一些,“这个是要求。报酬就是,我帮你儿子搞定帕森斯的入学申请,并且用最短的时间送你们夫妻俩跟儿子一起出国。” 商南怀疑自己听错了。难道他要偷的不是一个白瓷花瓶,而是什么倾世国宝?!他看着盛夏平静的面孔,迟疑的问他,“就这一件事?” 盛夏笑了笑说:“还有一件事,就是想让你把‘静海’转让给我。” 商南忙说:“不是我推辞,这我可做不了主……” “这里的幕后老板是盛河川,钱也是他出的。”盛夏笑着说:“我都知道。我不管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协议。但是文件上所有人的名字是你,你有这个权力转手。正好,带儿子出国定居可是要花不少钱的。你自己想想吧。” 商南沉默不语。 “再说,”盛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不甚明显的蛊惑的意味,“你难道就不想着给丁浩成报仇吗?” “你好好想想吧。” 第73章 反水(一) 这顿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变成了纯吃饭。 平心而论,“静海”的厨师手艺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什么说得上的特点,但几道菜味道都很正。如果硬要挑点儿毛病,那就是菜色有点儿杂,海边城市,酒桌上有虾蟹贝类很正常,有红焖牛肉麻辣鸡块也没什么,这都是家常宴席常见的菜。但是居然还有奶油芝士虾和乳酪欧姆蛋这样的西菜,这多少就有那么一点儿不伦不类了。 这不像是厨师的问题,盛夏心想,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商南身上。或许他觉得什么样的菜色都摆上几道,才能满足客人挑剔的口味?反正人家一开席就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不足之处,也不用提了,提了他也记不住。 这句话尤其让盛夏觉得有趣,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掉了一整瓶长城干红。盛夏喝酒不多,长城干红以前没怎么喝过,今天却觉得口感还不错。 这顿饭是盛夏这几年在外面应酬吃过的最舒服的一顿饭了。他是越喝越轻松,商南却是越喝神情越愁苦。到了临告别的时候,他还借着酒劲儿拉住了盛夏的袖子,打着酒嗝说:“盛少,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心里也憋得慌。一个是我老板,可另一个是我兄弟,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一起长大的兄弟……而且这事儿还不能声张,声张出来老丁人没了不说还落不着好。只能死命往下捂着,我这心里……” 盛夏从他的醉话里听出了几分表决心的意思。商南比他年龄大,直统统的跟个小年轻说“我跟着你干”或者“你帮着我报仇”这样的话,肯定是说不出口的。他拿不准商南是不是真的醉了,还是接着醉意间接的跟他表态。 他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于是盛夏也不跟他绕弯了,拍着他的肩膀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有什么好发愁的。再说你老板虽然给你工作机会,给你发薪水,但他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你为他工作?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硬要扯上恩情,可就太矫情了。” 商南愣了一下,醉醺醺的点了点头,“盛少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盛夏冲着商南身后的年轻助理招招手,“你老板这是喝多了,你扶他去休息吧。” 小助理迟疑的看着他。 盛夏笑着说:“你老板都不拿我当客人,你还要跟我客气吗?行了,不用送了,你赶紧扶他躺一躺,泡点儿茶给他醒醒酒。”他可不打算让商南的人送他出去,毕竟他来找商南的事情还是不让太多人看见的好。 小助理连连答应,目送盛夏沿着走廊慢慢走过去,然后身影消失在两扇电梯门的后面。他知道盛夏的助理也跟着来了,都在楼下等着,再说今天客人过来之前商南就特意敲打过保安了,盛夏自己下去也不会怎么样。但是不知怎么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大踏实。正琢磨着,就觉得胳膊上的力道不对。他侧头看看,见商南正慢慢的直起腰来。 “老板?” 商南脸上的醉意都像潮水似的退了下去,越发显得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小助理有点儿懵了,“你没醉啊。那……还要茶吗?” 商南瞪了他一眼,“快去!” 那就是要的意思。小助理还想扶着他坐下,又见他眼神清明,只好满心疑惑的跑去茶水间。他心里也有些疑惑,盛总不是说自己老板不拿他当外人?那怎么自己老板还装醉呢?看自己老板的意思,跟这个盛总好像也是挺亲热的…… 他在这边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商南则慢慢的又走回了酒桌旁边,一脸沉思的拿着筷子夹花生米。也不是要吃,就是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性的要手底下干点儿什么。等小助理泡好茶端过来,就见半盘子椒盐花生已经都被他夹到盘子外边去了。 小助理又不放心了,难道还是醉了?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 商南倒是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说:“行了,你回去吧。今晚我就歇在这边。” 小助理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听到商南在他背后问道:“小陈,你对现在的工作怎么看?” 小陈愣了一下,回身看着他,“挺好的啊。”挣的钱不少,也不是很累,老板也不是很难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地方有钱有势的客人太多,总是要赔笑脸。但他们做的是服务业,这是基本的职业要求。 商南看了他几眼,心想算了,就算盛夏真的想接手“静海”,也不可能把原来的员工全部换掉。这个小陈一直跟着他,从来没在盛河川面前露过脸,应该不会犯了盛夏的什么忌讳。他要真想继续留在这里工作,到时候再替他说几句好话吧。 打发走了小助理,商南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上:偷瓷瓶。 这个美人瓶商南其实也是见过的。但他并没太注意,只是脑子里有那么一个印象,好像盛河川特别喜欢在手里拿着个东西。现在想想,这么大的块头,白的,可不就是个瓶子吗?有一次跟丁浩成聊起盛河川,丁浩成当时喝多了,很含糊的说了句这个美人瓶可不是平常的美人瓶,那可是真正的骨瓷。 为了这句话,商南回家以后还特意跑去问儿子啥叫骨瓷。儿子哭笑不得的从厨房抱出来两个碗塞到他手里,“这个就是。” 商南当时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那两个碗,除了薄一点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他问儿子,“骨瓷这东西,贵吗?” “也分等级吧,”他儿子见老爹是真不知道,就一本正经的给他科普,“咱家这一套是堂叔送的,几千块钱吧。还有便宜一点儿的,几十几百的,都有。” 商南“哦”了一声,觉得丁浩成说的话有些大惊小怪了,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开始胡说八道了吧。于是就把这件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在他看来,能做成普通人都用得起的餐具,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但是现在,盛夏竟然点明让他去偷这个东西。那就说明,当初丁浩成那不明所以的半句话其实还是有别的意思的。 他拿出手机,上网开始搜古瓷。结果一搜,又是古瓷又是骨瓷的,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不是古瓷,而是骨瓷。 一字之差,是他自己迟钝,没反应过来。其实他早该想到了,都能做餐具做日用品,又怎么可能会是“古”瓷? 商南开始搜“骨瓷”,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看到介绍说里面添加的是牛的骨灰,所以骨瓷也称骨灰瓷。 骨灰这个名词让他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一想起自己家里碗架柜里那些老婆儿子都挺喜欢的盘子碗碟,竟觉得有些倒胃口。 就为了盘子碗碟薄一点儿?精巧一点儿?至于吗?碗厚了就不能吃饭了? 这人啊,他叹气,真是能瞎折腾。 大概盛河川也喜欢这种精巧的东西吧。有钱人么,商南心想,他也见过几个,谁没有一点儿怪癖呢。 商南顺着记忆里丁浩成留下的线索去找“腾发”瓷器厂。瓷器厂虽然几经转手,但还是留下了几个熟手,就这么的,又找到了当年的老技工孙老头。这个人据说当年是厂子里的技术负责人,知道的事情肯定会多一些。 孙老头一听他开口问美人瓶,就叹了口气,暗想这事儿怎么就过不去了呢?还都跑来问他,其实他就是个干活的,啥都不知道啊。 孙老头叹着气把商南让了进来。这个人他以前见过。那还是姓丁的当老板的时候,有一次厂子里出了点儿问题,小徒工们都不敢主动揽事儿,他这个做老师傅的只好硬着头皮跑去找丁老板。孙老头记得很清楚,当时跟丁老板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男人。 “坐吧,”孙老头问他,“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啊?”话是问的挺客气,但他也知道,夜猫子进宅,能有什么好事儿? 商南客客气气的把礼物放在茶几上,“听说您是这一行里的老手,想请您看一件东西。”说着他拿出手机,找出盛夏给他的那张照片拿给孙老头看。 孙老头的脸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商南说:“您当年是在‘腾发’工作吧?这件东西就是当时‘腾发’的师傅做的。我想问问孙师傅,您还记不记得这东西是哪一位师傅给烧的?” 孙老头怀疑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商南还没反应过来,絮絮叨叨的给人许好处,“我呢,就是想请这位师傅给我烧个一样的。尺寸别差了就行。”至于质地,商南心想,都加了牛骨头粉,应该不会差的很明显吧? 孙老头试探的问他,“你要这个干什么?” 商南想了想说:“以前从‘腾发’出去的那个瓶子让人看上了,可是原主又不舍得割爱。所以就托到我这里来了,想找个一样的。最好还是以前的那位师傅的手艺。”这是他出门之前就想好的措辞。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价钱你来开。” 孙老头还在犹豫。 商南略有些不耐烦,“您说一句话,能不能找到这个人吧?” 孙老头叹了口气,“等这件事了了,我也要回乡下了。以后,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商南心想这是嫌他找上门来打扰他养老了? 孙老头耷拉着眼睛,眼角挤出一堆褶子,越发显出了老态。 “这样吧,”孙老头把手机递还给了商南,“你明天再过来一趟。我帮你找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商南听他松口,顿时高兴了,“您说个价钱吧。” 孙老头摆摆手,“您先回吧,等找到人再说。” 撵走了商南,孙老头坐在堂屋里出了会儿神,蹒跚的起身走回了里间的储藏室,弯下腰,费劲的从柜子最底层抱出来一个木头盒子。 他拿自己粗糙的大手细细抚摸这个箱子,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这人啊,一辈子总免不了要做几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有时候是因为钱,有时候不过就是情势比人强。这事儿做了,说不定会一辈子都在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可是不做的话,也许当时就过不去了。 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权没势,能怎么选呢? 孙老头打开木头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两个并排放着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两个形状一样的白瓷美人瓶,大小、形状、甚至颜色光泽都毫无二致。这是当初正式烧瓷之前,丁浩成丁老板让他烧的样品。样品一共成了四个,两个让丁浩成拿回去给老板过目,剩下两个让孙老头偷偷藏起来了。 再后来,丁浩成又带回来了一包新的骨灰,盯着他又烧了一炉窑。这一次一共送进去两个美人瓶,烧到一半儿炸裂了一个,只留下一个完美的成品,被丁浩成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 这件事过后,孙老头整整三个月没沾荤腥。 他在这一行里干了一辈子,什么材料没见过?山南的土和山北的土,他都不用看第二眼就能分辨出来。后来流行骨瓷,瓷器厂也没少鼓捣这个。 骨瓷,骨瓷,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烧这东西离不了骨灰。可是动物的骨灰和人的骨灰能一样吗? 孙老头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事儿都见过。自然也知道有些人家办丧事,舍不得亲人离开,非要留点儿东西做念想,拿骨灰烧点儿东西留着,这都正常。人么,这一辈子谁还能没有一点儿牵挂呢。但不正常的是他老板的态度,真要是正常离世的亲人,又怎么会拿着这些东西拐着弯儿跑到瓷器厂来?殡仪馆里边就有这服务了。 孙老头一句话不敢多说,心里却猜测这亡故的人,大概不是他老板的亲人,他们没这个资格弄这样的纪念品,却偏偏背着人家真正的亲人暗中搞鬼。 这是真正的缺德事儿。 孙老头把瓶子拿到近处细看。当初烧这个美人瓶的时候,尺寸、形状都是老板定的,材料也都是老板拿回来的。他也确实有些害怕,做的也就格外精心。有的时候,甚至他这个行家都分辨不出它们有什么差别。 可是不一样。 孙老头知道,这里面加进去的那个“人”不一样。 孙老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了回去,长长叹了口气,“真是作孽。” 第74章 反水(二) 盛夏接到孙老头打来的电话时,正扶着霍东晖在病房里散步。一接起电话听到孙老头的声音,顿时感到十分意外。 那天见了孙老头一面,告辞的时候他随手给孙老头留下一张名片,想着日后孙老头若是能想起什么,不怕麻烦的话告诉自己一声也好,说不定能得到什么额外的线索。但当时孙老头一副生怕会有麻烦找上身的样子,盛夏又觉得很有可能他前脚出门,孙老头后脚就把名片给撕碎扔掉了。 但是这会儿,听着孙老头在电话里颠来倒去的说这些陈年旧事,他心里竟然有些不耐烦。他发现自己并不关心孙老头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并且参与了什么。那些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孙老头只是想找一个知情又对他没有危险的人发泄一下心里的压力,那他就更没必要当这个垃圾桶了。 盛夏扶着霍东晖在床边坐下,正想打断孙老头的话,就听他说:“盛少爷,那天瞒着你我也是没办法。这种事情谁愿意天天挂在嘴上呢?但是现在商老板也问这个事儿,我猜这里面怕是要有大麻烦。我也不知道他要这东西跟你有没有关系。如果你同意,我就把东西给了他,然后回乡下去。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想再掺和你们有钱人的事情了。” 话里透着心酸,惹得盛夏也有些不好受。说到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孙老头也只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罢了。虽然确实是经过他的手做出了那样东西,但盛夏还不至于就把孙老头记恨上,盛河川起了那种邪心,没有孙老头也会有旁人。 至于商南跑去找孙老头,盛夏倒是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了。他是想弄个赝品来哄弄自己?还是想拿着一个替代品去盛河川手里把那个花瓶偷偷换过来?如果像孙老头说的那样,几个花瓶从外形上看都差不多,他又要怎么确定他拿到手的确实是用泰莉的骨灰烧制的那一个? “完全没有区别?”盛夏追着孙老头问,“任何标记都没有?” 孙老头迟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盛夏竖着耳朵等着往下说。 孙老头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有那么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之前丁老板拿走的那个,里外都没有瑕疵。” 这个指的就是盛河川手里的那一个了。 孙老头又说:“现在我手里这两个样品,从外面看不出毛病。手指从瓶口探进去,大概在三寸深的地方,瓶壁上都有一道横纹,能摸出来。” 盛夏松了口气,“谢谢孙师傅。” 孙老头却说:“不用谢我,这件事我在心里埋了这么长时间,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现在有个人听听,我心里也松快多了。以后,我是不会再回来了。盛少爷,你多保重。” 盛夏挂了电话,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孙老头大概还想不到要回乡下去,他在临海市过了大半辈子,这时候回乡下,谁跟谁都不认识,生活上可能也不会很习惯,未必就真能享到什么清福。 霍东晖坐在一边听了半天,模糊听明白了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个孙老头也是挺倒霉的,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惊吓。 盛夏把电话里的事情跟霍东晖说了,又问他,“你说商南会拿样品来哄弄我?还是在盛河川那边想办法?” 霍东晖想了想说:“他要是站在盛河川那边,会拿样品来哄弄你。他要是真心想离开盛河川,跟着儿子去国外读书,会跑到盛河川那里去想办法。” 盛夏也是这么想的。沉思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了孙老头说的样品。所谓样品,自然是所有配料、工艺都要一样,也就是说这两个样品的美人瓶里添加的也是人的骨灰,也不知道丁浩成这个缺德鬼从哪里搞来的。 这个问题真是越想越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盛夏连忙转移话题,“孙老头回乡下还是越早越好。如果商南真的拿着样品跑去找盛河川,一旦盛河川发现东西被换掉,一定会想到这东西是从孙老头这里流出来的。当初的样品他肯定是看过的。”只是粗粗看几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不可能仿到几近乱真的程度的。所以一旦这事儿露馅,孙老头绝对落不着好。 霍东晖也连连点头,“你赶紧去安排吧。” 盛夏起身从椅背上拿起大衣,对他说:“晚上想吃点儿什么?等下忙完了我过来跟你一起吃饭。” 霍东晖说:“随便吧。”反正病号饭就是那个样儿,讲究营养,口感还要清淡。吃起来其实并不怎么好吃。尤其姜姨现在还喜欢给他炖药膳,昨天的鸡汤喝到嘴里都是苦的。 盛夏笑了起来,“昨天我听阿姨说,想让你们俩回家过年呢。” “嗯,回家。”霍东晖轻轻晃了晃膀子,低声抱怨说:“吃不好睡不好的,在这里住的骨头都要酥了。” 盛夏想了想就笑了,霍白和霍东晖都回家过年,海荣肯定也是要来的。这样一来,霍家倒是热闹了。 一想到再不用一个人熬过漫长的新年夜,盛夏心里竟觉得无比庆幸。 亚湾新城。 此时的亚湾新城还只是一片荒凉的海滩,一张贴在大街小巷的宣传海报,一个在省台滚动播放的四十秒广告短片。但是就这样的一个地方,因为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地产开发商而显得生气勃勃。 商南被出租车司机拉着在老城区转了一大圈,停在唯一的一家星级酒店的门口,司机指着外面的招牌说:“呐,就是这里,友谊宾馆。” 商南下了车,左右看看,觉得眼前所见就是二十年前他刚到临海市的时候看到的样子。他在楼下给盛河川打电话问清楚房号,然后拖着行李箱上楼,一路上居然还遇到了几个临海市的熟人。看到这些人居然扎堆住在一起,他开始相信司机说的那句话了:友谊宾馆是咱们市里最好的一家宾馆了。 开门的人是于光伟。商南跟他也就是个点头的交情,并不熟。只知道他前段时间好像惹了什么麻烦,不敢在临海市公开露面。但是到这里就完全没问题了,到处都是外地人,谁也不会对他格外注意。 盛河川刚从工地上回来,衣服还没换,看见商南进来,随意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先坐一会儿,我冲一下就出来。” 商南看见他发梢上还沾着的细尘,连忙点头。 于光伟算是盛河川现在的助理兼保镖,虽然商南也是盛河川的亲信,但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商南坐在沙发上等盛河川,他就坐在窗台上抽烟,有意无意的盯着商南的动静。 商南扫一眼卧室虚掩的房门,再扫一眼自己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心里暗暗叫苦。看来他的计划要实施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首先他要想办法把于光伟支出去,其次还要盛河川也不在场。商南心想,如果不是于光伟在这里,盛河川会放心大胆的把他留在客厅里,然后自己去洗澡吗? 这样一想,盛河川应该也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他。 于光伟抽了半支烟,才想起来问他,“你跑来干嘛?公司有事?” 商南说:“让老板看看账,顺便呢我也过来看看老板这边是什么情况。别人传什么话的都有,还有人说先过来的人都在海边支帐篷……我这不是不放心么。” 于光伟嗤笑了一声,在心里骂了一句马屁精。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见盛河川出来就都闭了嘴。盛河川刚才在卧室里换衣服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两个人的闲聊,他看了看商南放在门边的行李箱,问他,“你找好住处了没有?” 商南连忙表态,“下了飞机我想着先来看看老板,等下汇报完工作我就出去找地方休息。我身体好,随便猫两宿就行。” 盛河川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快半个月了,老城区的情况也知道的很清楚,“宾馆只怕不好找。”人太多,市区的酒店宾馆都已经住满了从外地来捞金的投机商人,连旅游局的招待所标间都已经涨到两百多一晚。就这还供不应求呢。昨天去市里跑手续的时候,还听人说有人找不到落脚地方,干脆跑去找民居租住。 “没事,”商南一脸老实的说:“晚上的时间好打发,我随便找个洗浴中心躺一晚就行了。” 盛河川摇了摇头,要是商南只打发一个助理过来,他由着于光伟去安排也就行了。但商南亲自过来,这就不一样了。没了丁浩成,盛河川手里能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自然每一个都要好好笼络住才行。 “这样吧,”盛河川说:“我这里是个套间,双卧室。你要是愿意跟老于挤一挤,就住到他屋里去,要是互相嫌弃打呼噜什么的,就分一个出来睡沙发。” 这话一说出来,于光伟就有些不高兴了。 商南巴不得他不高兴,连忙表态说:“就算是双卧室,每个屋里也只有一张床,我跟老于块头都不小,挤着睡谁也睡不好,我还是睡沙发吧。”他伸手拍了拍沙发,“挺宽,软硬合适。挺好的。” 于光伟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商南心里想的是,跟于光伟这个狗腿子住在一起还能干啥事儿?当然要住在客厅里才方便找机会。 盛河川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并不是很关心,看他们两个自己就商量好了,便点了点头,开始问起公事。商南打开笔记本,给他看“静海”的账目,另外他那个贸易公司也有不少文件需要盛河川签字。 于光伟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开始抽烟。盛河川被他的烟味儿熏得难受,把他打发出去点餐。 商南心里先是高兴了一下,随后发觉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因为盛河川一直坐在房间里,即便是上卫生间也留着一条门缝,而且最缺德的是酒店卫生间的门是玻璃的,虽然不是完全透明,但是不论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人影晃动都能看得到。 这让商南十分的头痛。 第75章 反水(三) 宾馆临着街,晚上关灯之后,还有外面的路灯光透进来。卧室里还有窗帘可以遮挡遮挡,客厅里玻璃窗还大,为了好看就只挂了薄薄的窗纱,躺在沙发上,商南觉得眼睛都有点儿闭不上。但也只能这么忍着了。 商南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有些发愁的看了看沙发旁边的旅行箱。他从孙老头那里买来的两个样品,一个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就藏在这个旅行箱里。他也看见了盛河川摆在卧室床头柜上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人瓶,问题是要怎么换过来才好呢? 盛河川白天常常要出去,但是他一走卧室的门会上锁,而且房间的几个角落里都安装了监控探头。商南没机会做出溜门撬锁这种事。到了夜里,虽然客厅里光线不够亮,但是要想记录下他起身走动的身影还是可以看得清的。再说他又怎么能保证他摸进盛河川的房间,他就一定不会惊醒呢?再说隔壁还有一个于光伟呢。 商南可不打算现在就跟盛河川翻脸。现在这个阶段,稳住盛河川对谁都有好处。真要撕破脸也不能选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头上。出了老城区到处都是荒地,刨个坑把他埋里头,说不定三五十年都发现不了。 商南的视线扫过屋角和顶灯,这几个地方都有极微弱的光点时明时灭,视角覆盖了客厅每一个角落,几乎没有死角。 他赖在这里住了三天了,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工作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他也打着了解亚湾的借口跟着盛河川在外面跑了一天,明天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 商南烦躁的睡不着,正想起身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喝的东西,就听从盛河川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打呼噜,又好像单纯的喘不过气来发出的那种嘶鸣,静夜里听得人心惊肉跳的。 商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乎是盛河川……做恶梦了? 这要怎么办?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里已经带出了哼唧的声音,像是做梦的人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过来。隔壁房间的于光伟丝毫也没被惊动,呼噜声从薄薄的门板里透出来,一起一伏的,明显睡的正香。 商南犹豫了一下,走到盛河川的卧室门口敲了两下们,“盛总?” 房间里挣扎的声音没有停顿,商南便自作主张的推开门,站在门口提高嗓子喊了一声,“盛总?”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朝着他这边转了过来,“嗯?” 商南站在门口,视线却习惯性的往他的床头柜上一扫。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的影子,顿时抓心挠肝起来。 “您是睡迷了吧?”商南小心的说:“我听见你这边声音不对,所以过来看看……” 盛河川清醒了一点儿,长长吁了口气,“没事,你帮我倒杯水。” 商南连忙答应,“好。” 他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套房里的厨房不大,基本的厨具都有,还有一个冰箱,里面可以存一些面包火腿鸡蛋之类的东西,防着他们错过了饭点。商南借着窗外的亮光兑了一杯温水,出来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就微微一动。他走到沙发旁边,动作极快的从箱子里取出那个样品,小心的塞进睡袍的前襟里,微微弓着腰,用一条胳膊拢着衣襟。 因为盛河川呼吸道不是很好,空调温度高了半夜会咳嗽,所以他们这个套间的温度并不高。半夜起来身上套一件厚的睡袍看上去也正常。商南这个样子,别人看了也只会以为他怕冷。光线又暗,也不容易联想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商南心头狂跳的进了盛河川的卧室,一抬眼却见床上是空的。他心里也跟着一空,随后才反应过来盛河川是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亮着灯。 这意味着从盛河川的视角来看,除了洗手间,别处都要更暗一些。 商南放下水杯,抖着手把样品放在床头柜上,又把床头柜上的那一个塞回了自己的睡衣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花瓶挪回刚才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往卫生间的门口走了两步,说:“盛总?水给你拿进来了,还要什么吗?” 盛河川说:“不用了,你回去睡吧。”商南毕竟不是他的生活助理,端茶倒水的事情使唤起来他也不是那么自在。尤其大半夜的让下属发现自己还做恶梦,怎么看都有点儿丢面子。 商南连忙答应,猫着腰出来,手脚麻利的把花瓶塞回了行李箱。有脱睡衣的动作遮掩,沙发后面又是阴影,商南估计摄像头也拍不到什么。 躺下之后,商南捂着胸口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在脑子里反复回放。最后得出结论,并没有留下什么马脚。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睡不着,胸口的位置一直在砰砰直跳。到了早上起来,眼睛下面都是乌青的。 盛河川都注意到了,还说是自己半夜醒来闹得他也没睡好。于光伟半夜睡得太熟,错过了一次表忠心献殷勤的机会,看着商南的时候就有点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商南也不在意,他的事情都办完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撤退。 盛河川也知道他这两天要回去,又嘱咐了一堆事情,就放他走了。 商南直到坐进出租车,腿脚还有些僵硬。但心里却有种特别的激动,让他一想到能带着老婆儿子离开这一堆麻烦,就想要放声大喊。 回程一路顺利。 一下飞机,商南先给盛夏打电话,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好了。盛夏也听得激动,但让他直接来他办公室是不合适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又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频繁的出入“静海”。于是折衷了一下,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市区的公寓。 商南觉得自己拿着的东西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巴不得早点儿给出去。所以连家也没回,一出机场就直接打车过来找盛夏。 等进了屋,行李箱一打开,盛夏的眼圈就红了一下。然后他小心的捧起这个瓶子,里里外外摸索了一遍,用孙老头教他的办法确定这个花瓶确实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盛夏站起身,郑重的向商南鞠了一个躬,“谢谢商先生。” 商南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连忙摆手,“这不算什么,当不起,当不起。”现在回头想想他在盛河川套房里度过的那三天三夜,好像也没那么煎熬。只是找机会把两样东西掉个个儿,能有多难,又不是上战场。 盛夏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悸痛,假装不知道内情的向商南打听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成这件事的。在他看来,这件事要说难也难,因为无论是抢还是偷,外人都很难摸到盛河川的身边,并完好无损的把东西带回来。但要说简单也简单,缺的就是一个能走到盛河川身边,还不会引起他警觉的人。 所以这整件事当中,最关键的一个成功因素就是商南。 商南卸下了肩头重担,也没什么顾忌了。从自己怎么找上孙老头开始,将整件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盛夏等的就是他自己说出孙老头给了他两个样品。这东西就是盛夏的心头之刺,就算不知道另外那个花瓶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浩成当初又做了什么事,但他实在不想留着这样的一件东西了。在他曾经看过的故事里,这样的一件东西是会禁锢人的魂魄,让他不得入轮回,不得超生的。等他收拾了盛河川,另外的那个花瓶他也要想想办法,好好处理了。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它在尘世间辗转。 “两个样品,”盛夏问他,“还有一个呢?” 商南摸摸脑袋,“还在箱子里装着呢。”他本来看着挺好看,想拿去“静海”找个地方摆上,后来又觉得自己这么做简直就是找死,生怕盛河川不知道是他换了花瓶似的。 盛夏说:“你听我的,拿回瓷器厂去,打碎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 商南愕然,很仔细的看了看盛夏的表情,见他不是说的玩笑话,才迟疑的点了点头,“好,我听盛少的。”停顿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不安,“花瓶……有什么不妥吗?” “别打听了,不是什么好事儿。”盛夏不想跟他细说,“但是你这么做了,是在积功德。” 商南的神色顿时郑重起来,“我听盛少的。” 盛夏完成了一件牵心这么久的大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你儿子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有知名时尚品牌的实习生这样一个身份,也是很能加分的。尤其盛夏直接把他安排给了尼奥,让他暂时先带一带他,等过一段时间孩子的情况摸透之后,再酌情往下面的几个部门分派。 商南顿时激动起来,“谢谢盛少。” 盛夏摆摆手,“我让人在学校附近给你们夫妻俩找房子,大概也快有消息了。你们尽快准备吧。东西不要带太多,房子什么的,要脱手的尽快脱手。” 商南连连点头。盛夏许给他的好处都是他无法拒绝的:孩子的前程、后半生安稳的生活,另外还替自己的兄弟报了仇。就算暂时不能回国也没什么,等再过两年,儿子完全适应了国外的生活,老两口自然有的是机会到处走走看看。 剩下的就只有“静海”了。 “静海”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估价、找个律师来办手续。有了之前盛夏安排的一切,商南报给盛夏的价格只有估价的一半儿。这倒不是他存心拿着盛河川的东西卖人情,而是转手之后,这些钱就变成了商南的。商南并不想狮子大开口。再说他儿子以后的前程还着落在盛夏的身上呢。 盛夏爽快的接受了商南的好意。 第76章 名单(一) “静海”的事情忙了半个月,等商南回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想起随手堆在办公桌下面的那个木盒子。他拿出那个美人瓶颠来倒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哪里不妥当。只觉得这白瓷瓶子做的挺好,润白柔腻,让人看着就联想起冰肌玉骨一类的形容词。 商南想起上次盛夏说的那些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骨灰瓷这个名词,然后心里的想法一下子就刹了车,心头咚咚直跳,却怎么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心里不安,商南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怎么处置才合适,索性带着花瓶去找盛夏。盛夏对这个样品其实一直是有些疑虑的,当面见到实物,又伸手里里外外摸了一把,直到在花瓶内壁摸到了孙老头说过的那一道横纹,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盛夏看出商南的为难,也知道他们家这些天都在收拾东西,商南儿子已经接到了录取通知书,美国那边的房子也都托了韩云给打理好了,一家三口的机票就定在了几天之后。盛夏干脆把这件事揽了过来,亲自带着两个花瓶去了事先找好的一家私人作坊粉碎。 在这之前,泰莉的美人瓶一直被盛夏放在他父母的卧室里。他觉得泰莉是愿意在自己家里好好休息休息的。但这个休息的时间是不能太长的。国人的传统就是入土为安。盛夏也不愿意他的父母魂魄不宁。 这件事不能声张,万一有什么风声让盛河川知道,说不定这个疯子又要把坏主意打到墓园里来。 盛夏先打发手下的人把那只样品花瓶带到了郊外安葬了,又好好烧了几摞纸钱。然后耐着性子等机会。一直等到半个月后,他借着父亲生日的机会去了墓园拜祭,同时还请来了莲花山上的高僧做法事。 开了棺,盛夏将打碎的美人瓶的粉末放回了它们原本应该停留的地方。然后就是请来的行家掐算盒子重新摆放的位置角度。这位行家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罗盘,嘴里喃喃念着一堆谁也听不懂的术语,又掐算了吉时,最后喊了一句,“封棺”。 盛夏听着他的号令,怎么上前、扶着哪里、哪里不能碰……但整个人的感觉是木的,他像是浸在一个深沉的梦靥里,辗转反侧,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的身体也仿佛变成了一个半空的瓶子,眼泪就装在这个瓶子里,但是晃来晃去却怎么都晃不出来。 他跪在墓碑前,听着僧人们高高低低的诵经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他一定不能放过盛河川。 一定不能。 商南一家走后,“静海”的经营就被盛夏交给了赵思年。 赵思年以前是泰莉的助理,有能力,做事很细致,人品也是很靠得住的。盛夏把他安排到这里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赵思年虽然也想找些事情来做,但他不愿意见人。这年头是有很多工种猫在家里就能做的,但这个范围里没有适合赵思年的。盛夏也不想这个人就这么一直沉寂下去,于是拉着商南以前的小助理小陈一起游说赵思年。 “静海”暗地里易主,但明面上什么变化都没有。经营方面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改动,一切都是顺着原来的规矩来的,接手并不难。 赵思年不想见人,可以啊,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都由小陈带着人来做好了。反正对外也说的是商南陪着儿子去国外的大学报到,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赵思年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解决问题就可以了。 对于助理小陈来说,虽然换了一个新的老板,但工作内容却没有变,而且新老板还给他涨了薪水。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反正之前商南问他的时候,他就打着要继续留下来工作的主意的。 赵思年把“静海”上上下下的账目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有些要改动的地方拿去给盛夏过目,等他签字了再拿回来,然后安排小陈和其他人去做。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赵思年也慢慢安下心来,开始适应这份工作。 这期间盛河川也打过几次电话,因为商南走之前特意跟他请了假,所以盛河川打电话都是打到小陈这里来了。小陈一开始还有些胆战心惊,后来慢慢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问什么答什么,反正盛河川自己也知道,商南不会把太机密的事情告诉小陈。 赵思年接手之后,直接就用了商南留下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静海”的文件都在这里存着,来回倒腾两个人都嫌太麻烦。于是最初的半个月,赵思年都在整理“静海”的各种账目。他原本就是一个极细心的人,捧着商南的笔记本一个一个挨着看文件的时候,就找到了两个隐藏的加密文件。 赵思年以为“静海”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账目,就把这个交给了盛夏。盛夏巴不得凯文和邦尼有事情缠住手脚,二话没说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邦尼。过了两天,凯文把解密之后的文件拿回来给他看,盛夏一看最上面的那份名单,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当初刚刚找到赵思年的时候,赵思年曾经给他看过一份名单,同样的格局,只是人名的排序和最后的金额数目有所不同。盛夏一份一份看下去,发现同样的表格每隔一个月就有一份,最前面的一份是在五年前。 盛夏心想,五年前都有什么事呢?他父亲已经过世了,泰莉已经被他爷爷提溜着放在了“盛世”一把手的位置上,他还在一边上着学,一边国内国外到处跑,似乎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冯延,觉得这个人笑起来真好看。 盛夏赶紧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 五年前,盛夏的爷爷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一手压着盛河川,一手捧着泰莉母子。他那时应该很为难吧,既想让盛家的生意安稳如山,又生怕他宠爱了半辈子的小儿子日后没人照顾,生活的不如意。但是他不知道,盛河川已经开始背着他联系昆枚这些心怀异心的“盛世”元老了。 盛河川那时候并没有在“盛世”挂职,每月盛家给的零花钱也不可能无节制。他要在泰莉母子身边布局,又要收买人心,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如果这份表格就是盛河川的秘密账目,那他到底做的什么生意? 盛夏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份表格是在半年之前。他想不出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意义,打电话找商南,结果商南完全不知道他留下的笔记本里居然还有什么加密的隐藏文件,说起文件的内容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倒是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半年前,盛河川决定吧“静海”的生意交给他来打理,笔记本就是那个时候盛河川给他的。 “我拿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些文件了,”商南说:“大部分都跟会所这边挂着钩,当时是还有一些东西,不过我用不到的也就没细看,也懒得删掉,就那么放着了。” 盛夏挂了电话,就把凯文和邦尼请去了“静海”,让他们俩帮着赵思年再仔细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两个预备役特工没有在赵思年的笔记本里找到线索,反倒是在会所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一些令人起疑的东西。 “就是这两个人,”赵思年坐在盛夏的办公室里,一手指着电脑屏幕对盛夏说:“当初就是他们俩带着人到处堵我。” 监控画面上的场景是商南的办公室,不过商南并不在场,只有盛河川坐在老板椅上低着头品雪茄,桌子对面坐着两个衣着普通的壮汉,像是正在开会讨论事情的模样。但两个人在面对盛河川的时候态度略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很恭敬的样子。 “怎么看着像是来讨债的?”盛夏皱着眉头对凯文说:“这两个人得查一查。” 凯文问赵思年,“这些人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赵思年摇摇头。当初他也只知道盛河川派了人到处抓他,但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也说不清。只知道这两个人手底下跑腿的喽啰挺多,越是市井热闹的地方,他们越是如鱼得水。这使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觉走投无路。因为原来的圈子他更不敢露面,在他的意识里,越是陌生的地方越是安全,但他没想到,他感觉安全的地方,追他的人比他还要熟。 赵思年一想起这些,手都有点儿抖。 盛夏也不敢过度刺激他。赵思年可不仅仅是一个能干的助手,这个人更是泰莉留下的活纪念品,他要好好保管才行。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盛夏想了想,觉得赵思年在这件事当中能够提供的线索也就这些了,还是不要继续受惊吓了。 赵思年告辞出去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我记得有一次,我藏身的地方离他们俩特别近,听到其中一个,就是这个长胡子的,管另外一个叫赵河。” 这又是一条线索。 赵思年说:“他们俩嘀嘀咕咕的,抱怨说上面的人待他们抠门,明明一年下来挣的钱能把整个东区都买下来了,还不给他们配车什么的。” 盛夏与凯文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想,他们老大到底是谁?竟然这么能挣钱? 第77章 名单(二) 元旦一过,春节很快就到来了。 霍白霍东晖兄弟俩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回了家。但他们俩还没轻松一天,就发现在家里养病比在医院里还要管得严。米兰生怕他们俩的伤情出现反复,给他们俩制定了一大堆的规则,比如不许在外面吹风太长时间、不许吃刺激性的食物、不许沾烟酒、也不许跑到院子里放鞭炮。因为最后这一条规定,霍家今年采购的鞭炮都比往年要少。 米兰知道盛夏的小舅舅也在临海市,干脆把他们请到霍家一起过年。凯文和邦尼都没经历过真正的中国年,都挺兴奋,还特意找了很多民俗方面的书来研究。到了除夕那天,两个人更是一大早就从里到外换了一身中式的新衣服,还给盛家里里外外贴了好多福字。凯文负责贴,邦尼负责在旁边进行技术指导,高了低了的,还要倒着贴。其实临海市真没这样的讲究,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 三个人去了霍家,凯文这个做长辈的带着盛夏和邦尼一起给米兰拜年,还带来了他们买的福字和花篮作为恭贺春节的礼物。等米兰开始张罗包饺子的时候,凯文就拉着邦尼跑到外面去放鞭炮。 临海市前几年也有过限制放鞭炮的规定,后来又慢慢放松了限制,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小孩子比较喜欢,像凯文和邦尼这种年龄还玩不够的,到底还是少数。春节期间,各处都要放假,跑腿的人手也不好找,凯文正在查的事情也就卡住了。这些天估计他们俩也是无聊坏了。 包饺子的时候,盛夏从厨房的窗口往外看,见凯文和邦尼已经跑到院子外面去了,霍家的大门半开,凯文和邦尼正跟邻居家几个半大的男孩子比着放鞭炮。 盛夏忍不住想笑。笑完了又想起来凯文从小到大也是个苦孩子,摊上那样的父母,长在那样的环境里,鞭炮肯定没放过不说,跟他父亲家里的几个兄弟也肯定融洽不到哪里去,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彼此之间还有利益冲突,怎么可能会融洽呢。说不定他从小就被要求装出小大人的样子,要懂事,要会察言观色,要趋利避害…… 这样一想,盛夏心里忽然就有些心疼起凯文来。他想,要不就劝着凯文在这边定居吧。想工作的话就帮着他打理“盛世”的生意,不想工作就到处旅旅游散散心,说不定哪天跟谁看对了眼,再给他娶回来一个舅妈,安安稳稳过点儿小日子不是也挺好的? 这样一想,盛夏就转头对米兰说:“阿姨,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跟我小舅年龄相差不多的?嗯,性格方面……比较通情达理的?” 米兰手里还捏着一片饺子皮,听他这么问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歪着头想了想说:“人选倒是有,但是我觉得吧,相亲这一套不适合你那个小舅舅。” 盛夏好奇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米兰笑着说:“你小舅是外表看着软和,但实际上特别有主意的人。除了他自己,估计别人很难做得了他的主。” 盛夏不解,他觉得凯文挺随和的。或者凯文只是在他的面前才这么随和?他父亲家里那一大摊子,估计他不会真心当做亲人来看待吧。 这样一想,又觉得他这个小舅舅也挺可怜的。 “得给他找个正经营生做一做。”盛夏一边留神米兰包饺子的动作,一边小心的模仿。这种事情以前在家里也跟着泰莉做过,只是做的不大好。唯一的优点就是他包的挺结实,不会出现扔进锅里就变成面片儿汤的情况。 门口传来脚步声,凯文还没走到客厅门口就听见这么几句话,顿时笑了起来,“真想给我找事情的话……别的我也不拿手,让我去管着‘静海’吧。”他从小到大受的都是很严格的训练,如今好容易出了那个牢笼,最想过的就是不受管束的生活。 盛夏就有些讪讪的。他不知道凯文有没有听到前面那几句相亲的话,连忙打岔说:“你以前管过酒吧会所?” 凯文凑过来看了看面板上排的整整齐齐的圆胖的饺子,笑着说:“以前没管过,但我经常在酒吧会所里消磨时间啊。” 盛夏瞪着他,这种事情还能这么算? 凯文又说:“再说你选的那个赵思年,做事是挺认真的,但他胆子太小了。一有点儿风吹草动,他自己就先吓了个半死。这不行。”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有道理。盛夏心想凯文这人生长环境特殊,别的孩子玩水枪的时候,他们兄弟玩的就是真刀真枪,身上自带煞气,放到赵思年身边去,也算给“静海”立了一根定海神针。 霍东晖也说这样安排挺好。 一件事解决了,凯文又转移了话题,“刚才放鞭炮,碰上邻居家带着弟弟放鞭炮的段少爷,听说‘亚湾新城’那边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大对。” 餐桌旁边的几个人一起转头看他。盛夏之前听霍东晖说过秦筑这个人有前科,靠不住,但是听到凯文这句话,他心里还是狠狠跳了几下。 凯文洗了手,笨手笨脚的学着霍白的样子擀饺子皮,一边继续给他们说八卦,“这位段少说他们家是做代加工的,四五年前才搬到临海来。还说家里根基浅,消息不灵通,听到风声就跟着大家一起去了亚湾,结果现在家里的钱都投进去了,风声又不大对了。” 米兰对“亚湾新城”不感兴趣,但这条街上都是几十年的老宅子,邻居们彼此也都有些交情,听他说起段家,就“哦”了一声,“你们说的是他家呀,他们家原来是南边的。前几年外贸红火,他们家抓住好机会,一下子就发了家。听说他们家的老太太是这边的人,上岁数了身体不好,一心想着回来养病。后来段家在南边的生意做着不顺,就干脆举家迁了回来。但是搬回来之后生意一直平平。他们家的人大概也是着了急,想抓住一个机会,再把整个段家往上提一提吧。” 这想法是没错。盛夏心想,就是段家的人太心急了些。他们才过来多少年?人脉哪里是那么好积累的。 霍东晖问道:“他说没说亚湾的情况怎么不对劲了?”他回家住的时间不多,这位邻居也只是远远看见过几次,并不熟。听说段家能搬到这里住也是赶了巧了,否则半山这边的宅子可不好买。或许就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好运气,让他们家的当家人失去了冷静吧。 凯文一脸的坏笑,“现在估计还没出什么事儿,只是有些不好的风声吧。” 海荣随口说了句,“风声什么的,真假难辨,不至于就让大家恐慌吧。” “还没到恐慌的程度,”凯文说:“只是暗地里有一些不大对劲的流言。” “大概也只是抱怨多一些吧,”霍白说:“比如办事儿比较拖拉,或者盖章不顺利,各个部门互相推诿之类的。”他做了一个“你们都懂的”表情。 几个人都觉得这个推测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霍白又说:“人多,事情就多,需要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部门,发生拥堵是正常的。但开发商心急也是正常的,毕竟好多项目都已经开始动工了,批文一天拿不下来,他们就一天不能放心。” 米兰皱眉,“大过年的,说点儿什么不好……你这个饺子包的真难看,”她抬手在霍白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这么一大团肉馅,还能包的住吗?” 霍白谄笑着把饺子皮上的肉馅拨拉下去一半儿。 盛夏心里想的却是卢培,这个人看上去好像跟秦筑走的特别近,也不知道实际上他们到底近到什么程度。如果秦筑真的在这件事当中捣鬼,卢培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他的同伙?还是…… 一个事发时会被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卢家不是没有家世的人,但背景这个东西也分高低。从霍东晖告诉他的情况来看,秦家如日中天,而卢家却已经露出了后继乏力之相。这两家真要对上,卢家不一定是秦家的对手。 盛夏胡思乱想一通,又觉得卢培也不是那种看上去会等着爱欺负的类型。他想的再多,说不定也不及人家算计的多。 既然是过年,那还是好好过年吧。 春节期间,很多前往亚湾捞金的人都没回来过节。于是市面上各种消息都悄悄流传开来,有说形势太好,不能辜负时机的;也有说到了亚湾才知道自己钱不够的;还有的人去之前说好了合作,到了那边又重新找了另外的合作伙伴,然后闹起矛盾来了。盛夏还听人说外地商人去的太多,亚湾的豆浆油条都涨价了云云。 在这些听起来像八卦新闻似的消息之外,还有一股暗流在悄悄涌动。有人暗暗抱怨说批文不好办,手续太繁琐,上面的人一直在拖,也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 盛夏让严桥去打听亚湾的情况,特别是开发商的情况。严桥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亚湾的形势一片大好,过年前后还有很多人在往亚湾跑,第一批过去的人,有不少都追加了投资。其中还有台湾那边过来的商人。当然也有像卢培秦筑这样的官二代。 盛夏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有些拿不准了。亚湾的情况让他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很多事都看不清楚。不过,如果这些被招来的商人不全是只有钱却没有背景的类型,或许情况还没有他猜想的那么糟糕吧。 第78章 名单(三) 盛河川过春节的时候留在了亚湾。 他跟盛夏翻脸翻的太彻底,别说是亲人,就算说他们是认识的陌路人都牵强,更谈不上互相走动了;陈婉芳给他生的儿子也早早送到国外养着。在临海市,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至于几个情妇相好什么的,估计在他心里也排不上号。 段家在他跟盛夏彻底闹翻之后也含蓄的改变了态度,不再像以前似的那么热络。段颖倒是还没死心,但也明显的有些动摇了。段家在临海市盘踞多年,不光是姻亲,互通往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堂堂段家大小姐什么人不能嫁?非要嫁给一个身后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商人?就算盛河川从小长在盛家,但现在临海市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他是盛老当初收养的孩子?而且这养子还跟正统的盛家人断了交情。真要嫁了这么一个破落户,段家肯定要跟段颖疏远了,因为说出去都嫌太丢面子。 再者,这个普通商人还在临海市的商圈里结怨甚多。首当其冲一个“盛世”,就已经是段家不想招惹的对象了,其次还有霍家。这个霍家从规模上讲虽然比不上霍东云那一支,但发展的势头却不可小觑。而且霍东云的态度也颇耐人寻味,有时像是在防着霍东晖坐大,但很多时候两方人马又会来个亲密无间的合作。 自从段家后退了一步,盛河川在临海的处境就真的有些势单力薄了。这种境况大概也是他之前没有料到的。于是秦筑卢培找上他的时候,他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跟他们合伙投资“亚湾新城”。这个项目本身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但他需要盟友,有身份有地位的盟友。 换句话说,他急于稳固自己的社会地位。 盛河川从小在盛老身边宠着长大,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盛家这个代表着身份地位的标签就已经贴在了他身上。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标签贴的太自然,所以他一直对此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直到他放弃了“盛世”,才开始感觉到做什么事都磕磕绊绊的,不顺利。再后来,盛夏在“静海”当着一众人的面儿,叫破了他是盛家养子的事实,聚在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少了,做事就更是束手束脚。 这对一贯顺风顺水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忍受的。 于是,盛河川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应该把“盛世”死死攥在手里,不该想着这东西本来不是他的,看着不顺眼干脆毁了算了。在吃了一圈亏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没有了盛家,没有了“盛世”,谁会当他盛河川是个人物?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后来还是丁浩成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做会所的生意。高级会所,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一来,首先人脉就拢起来了。其次会所能给这些人提供一个相互交流信息的平台,消息灵通了,什么事做不起来?要不然只凭着商南手底下苦心经营的几个贸易公司,盛河川就算再有钱,也要混到三五流的小商人群里去了。 他看重“静海”,但“静海”也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个工具,所以直接交给商南出面管理。商南是丁浩成的兄弟,他对丁浩成的死肯定有些想法,但盛河川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他手里捏着商南的把柄呢,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甭管这些证据是不是真的,又是怎么弄到手的,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商南就不敢在他面前炸毛。 这也是他对商南放心的原因。 但商南一出国就是三个月,手机还经常打不通,这就让商南有些不放心了。再加上亚湾这边的手续也办的不顺利,盛河川多少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到了亚湾之后,因为人多,各个项目的工地又分散,他和秦筑卢培等人的联系也不是那么紧密了,一开始还隔三差五的办一个聚会,请来的都是临海市同来的熟人,后来慢慢的,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候经过秦筑卢培的项目,也见不到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种手续再办的不顺利,难免会让人想的多些。再后来各种传言慢慢传开,他心里的不安也开始加剧。但地产这一行,一边修着房子一边去跑手续太正常了,没几个人是在动工之前就把全套手续都跑下来的。 盛河川心里焦虑,但除了等待之外,一时间又无计可施。想了想,干脆把于光伟打发回去看看“静海”的情况。他不紧张商南,但商南一走那么长时间,他对下面那些临时提上来办事的人有些不放心了。 于光伟一下飞机就打车去了“静海”。 七点刚过,正是“静海”开始做生意的时间。于光伟常常被盛河川说不细心,于是他这次也来个细心的,到了地方先不进去,围着“静海”转了几个圈子,看看停车场里车辆多不多,都是什么档次的车子。还假扮路人在后街的烧烤摊上跟老板聊天,从侧面打听“静海”的经营情况。 烧烤摊的老板能知道什么呢?当然说的是“静海”生意好啊,出来进去的都是有钱人,一到天黑停车场上就跟豪车车展一样,好多怪模怪样的车他只在画报上看见过。还说前几天有两个外地来的官二代跟客人闹矛盾,带着保镖把人堵在后街打架,还是会所里的保安出来把事情给摆平了云云。 于光伟一边吃着啤酒烤串,一边听八卦,心里琢磨着会所应该是一切正常吧,都有外地的官二代跑来消费,可见知名度还是不错的。然后他结了账,顺着小路走到会所的侧门。这里的出口避开了停车场的位置,相当于会所内部的员工出入口,于光伟看到守在门口的两个保安都是生面孔,还想着商南这小子够谨慎,还知道定期要把保安们换一换岗位。 于光伟之前在会所也有个挂名的闲职,他本来以为出示一下工作证,保安就会放他进去,没想到保安仍然拦着不让进,还拿出对讲机呼叫保安队长,让他联系主管认识调配的小陈经理下来认人。 于光伟跟保安套话,问他们保安队长现在是谁?保安排班现在是怎么排的? 两个保安冲他笑笑,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于光伟暗暗憋气。 小陈倒是很快就下来了,就是跑的有些快,站到他面前的时候都是喘的,看上去好像在哆嗦似的。 于光伟知道自己形象不好,面相凶狠,别人都怕他。但他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办,自然不能把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好。于是他费力的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哟,这不是小陈吗?好久不见,你小子看着倒是抖起来了。” 小陈心想能不抖起来吗?天天都抖着呢。赵思年的脑子就够好使了,没想到新来的总管更是厉害的不得了,还是个一脸严肃样的老外。几个保安一起冲上去都不是他的对手,会所有这两个人镇着,不说他,连保安那边的十几个人都老实了不少。这个外国人厉害的很,他们背着客人搞出来的小动作他统统都知道,逮着谁问话都是一问一个准儿,小陈现在只要看到他,两条腿就开始条件反射的发抖。 于光伟大老远的跑回来视察工作,结果这个小陈见了面连句问他吃喝的话都没有,就有点儿不高兴,“老板让我过来看看,你带我各处走走吧。” 小陈木然的想,我老板才刚出门,你说的那个老板是昨日黄花,已经不顶事儿了…… 于光伟跟着他在楼下转了两圈,见各处都井井有条,心里也稍稍顺了气。至少这些人在盛河川不在的情况下并没有偷懒耍滑。他知道盛河川如今的家底不多了,会所算是里面的大头,可不能有闪失。 楼下看完了,自然就要看楼上。楼上都是包间,隔音好,走廊里就显得格外安静。留在包厢门口的服务生一个个站的都像小白杨似的,也不见交头接耳的现象,规矩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于光伟越发满意,觉得商南这人还算有两把刷子,老板不在家,他把会所管理的反而更像样了。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顶楼。顶楼除了几个规格最高的包厢和宴会厅,就是老板的办公室和财务的办公室。到了这里,小陈就开始紧张了。 “于哥,”小陈干巴巴的说:“里面的财务在加班盘账呢,要不我带你去楼下坐坐?” 于光伟扫了他一眼,面色不愉,“我是代表老板回来视察的,怎么,你觉得财务我不能过问?” 小陈指了指财务门口几寸厚的钢板大门,“连我都进不去。” 于光伟不记得之前这里的安保设施这么严密,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装这么一扇门?” 小陈说:“商老板走之前让人装的。” 于光伟点点头,决定回去之后说说商南的好话。这个人还是挺细心的。 见他伸手要去扭那个门把手,小陈连忙拦着,“于哥,咱……” 于光伟也怒了,“老子不能看吗?!” 小陈心想,你还真不能看。你一个跟会所半点儿关系都扯不上的路人甲,凭什么让你进财务办公室?! 两人就这么僵着。 于光伟伸手扭了扭把手,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忍不住就敲了两下,“老徐?!”他记得主管财务的那个中年妇女似乎是姓徐。 过了一会儿,钢板大门咔哒一声响,最上方的栏杆后面拉开半扇门,露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于光伟两眼,转头问小陈,“你这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什么都往财务这边领?” 小陈连忙点头哈腰,“大哥我错了。” 于光伟气得半死,“你他妈是谁啊?” 凯文斜了他一眼,“我是谁你管得着吗?” 于光伟被锁在门外,动手也不占优势,只能忍着气说:“老板派我回来看看。” 凯文丢下一句,“那你给老板打电话,让他通知我开门放你进来查账。”说完大钢板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于光伟被人当面下了面子,恨不得一拳砸开这道门,“这人到底是谁啊?等我跟老板打电话,直接炒了得了。” 小陈忙说:“他是商老板走之前请来的总管,很有能力。现在会所大事小事可都离不开他。再说他只听商老板的,你能马上联系上他吗?” 于光伟还真不能。 小陈见他这样,连忙递上台阶,拉着他下楼去坐坐,一边劝他说:“这能干的人都有脾气。于哥你就多担待吧,你想,要是这人不能干,商哥能放心的一走这么久吗?” 于光伟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劲,“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第79章 困局(一) 小陈听他说出眼熟两个字,心跳都停了一下。 于光伟没注意到小陈的失态,皱着眉头翻找自己的记忆。虽然说外国人看起来都挺像的,但是他这副长相,尤其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诡异的让于光伟生出一种熟悉感。 “肯定在哪儿见过,”于光伟喃喃自语了片刻,眼神突然呆滞了一下,“哎呦我去……他跟那个谁不就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吗?!” 小陈这一次连呼吸都要停了,抖着嗓子问,“像……谁啊?” 于光伟双眼放光,脸上却条件反射的挤出一个凶狠的神色,“跟盛家的那个小杂种啊。你想想盛夏的长相,鼻子、下巴、还有眼睛……” 小陈故意嗳了一声,“我听说那位少爷的老妈就是个外国人,混血儿么,可不就长得跟外国人一个样儿?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上次你看篮球赛的时候,还把湖人队的那谁谁给认错了呢。” 于光伟摆摆手,“这人底细查过没?” “当然查过啊,”小陈说:“要不商老板敢用他?” 他提起商南,于光伟的疑心倒是去了一些。商南这人是有心眼,手腕也厉害,但他有把柄在盛河川手里攥着,这就翻不出花儿来。但商南现在不在国内,于光伟想来想去,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行,”于光伟说:“我得查查去。” 小陈又是一阵心头乱跳。不等他再劝,于光伟就推开他,匆匆忙忙的走了。小陈连滚带爬的跑去找凯文和赵思年汇报,没想到他这边心惊肉跳的,凯文一听这个消息却哈哈笑了起来,还拍着他的肩膀夸他会挖坑,有前途。 小陈茫然的看着他,“……啊?!” 凯文也不跟他解释,把他撵出去了对赵思年说:“我还就怕他不去查呢。他要查能找什么人?总不会自己满大街乱窜吧?” 赵思年的思路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他想的是这洋鬼子回国时间不长,汉语倒是说的越来越溜了。 凯文又说:“我这里正愁着没线索呢。这可好,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呀。真是及时雨。”说完兴冲冲的走了,一边走一边给邦尼打电话。 赵思年心想,不仅汉语说的比以前流利,还会说俗语了。他心里有些羡慕凯文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也并不是从小在安逸的环境里享福长大的孩子,却仍然这么有活力。 这样一想,赵思年觉得自己也需要改变了。经历过苦难并不是他变得怯懦的借口。难道他以后都要靠着别人的照顾过日子?别人能照顾他一天、一个月、一年,难道还能照顾他一辈子吗? 要想生活的好,总要自己先立起来才行。 于光伟在临海市停留了一周的时间,直到他走的时候,也没能进去“静海”的财务室。这让他感觉很是憋屈。但因为会所表面上都是商南的产业,盛河川只是个挂名的副经理,所以财务室咬死了要商南发话才好使。没有商南的指示,凯文一步不退。于光伟站在钢板大门的外面干瞪眼也没办法。 一周之后,于光伟气鼓鼓的飞回亚湾去找盛河川告状,凯文这边也把于光伟这些天的行踪汇总了一下,拿回去给盛夏看。 “这个人就是赵河,”凯文把笔记本的屏幕转向盛夏,“赵思年说过,当年负责抓捕他的就有这人。” 盛夏把屏幕上的这张脸和之前监控录像里看到过的对比了一下,觉得这人似乎瘦了一些。 “监控录像里跟他一起见盛河川的人叫李老黑,”凯文切换屏幕,调出另外一张照片,“李老黑是外号,这个人的真名叫李都。他和赵河都是青岩帮的。” “帮会?这是黑帮派?”盛夏挑眉,他还不知道临海市竟然有这种组织。明明前两年还严打来着。 凯文想了想,觉得这种称呼好像还挺名副其实的,便点了点头,“东区几乎所有的私人店铺都跟青岩帮有关系。不光是收保护费,好像他们也会做一些维护这些店铺的事情,这是一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于是,这些店铺也都变成了青岩帮的眼睛。市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青岩帮都能收到信儿。” 盛夏点点头,暗想赵思年那时候煞费苦心的躲到东区去,没想到自己认为的陌生又安全的环境,其实周围全是青岩帮的眼睛。这就难怪他躲的那么辛苦了。 “这个青岩帮到底做什么营生?”盛夏问他,“怎么跟盛河川勾搭上的?” 凯文摇摇头说:“他跟盛河川倒是没什么交情。要说有交情,你想想青岩帮离谁的地盘比较近?” 盛夏想了半天不得要领。 凯文就又提醒他,“东区那一带,都有谁家的产业?” 听他这么一说,盛夏忽然想起了霍东云,“我记得霍家在东区有两个厂子,好像是保健品什么的。” 凯文打了个响指,“对,就是他。” 盛夏反而怔住,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青岩帮和霍东云有关系?” 凯文笑得高深莫测,“暂时没证据。不过青岩帮的人巡街的时候都绕着霍家的厂子走,这里面就有问题。按说厂子附近还有不少家属区、市场商店什么的。青岩帮总不会是仰慕霍东云,所以不敢去招惹吧?就算他不敢惹霍家,那霍家厂区附近做买卖的人呢?总不会那些店铺也都跟霍家沾亲。我看着,这更像是在明面上给霍家面子呢。” 盛夏顿时觉得自己的脑筋打结了。霍东云跟帮会有瓜葛,然后这个帮会又去勾搭盛河川,还帮着盛河川做事……这里面有没有霍东云的手笔?如果有,他又想做什么? 凯文说:“我还听到了一些风声,说青岩帮的生意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盛夏的嗓子微微发干,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怀疑:盛河川在对付他们母子之前就开始对拉拢昆枚等人,还要在公司各处安插他自己的人手,他哪来的那么多钱?盛老给他的零花钱可都是有数的。 “现在还没拿到证据。”凯文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沾毒。” 盛夏和凯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赵思年带回来的那份表格和后来在商南电脑里发现的那些记录着人名和金额的文件。 盛夏脑子里有点儿乱,听他说接着查,心里竟有点儿些微的抵触。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收拾盛河川,要找出真正能够把他踩下去的证据。但是这么一步一步查下去,却给他一种挖井挖到烂泥地里的感觉,黑臭的烂泥一锹一锹翻起来,最后恶心的是自己。 “行了,”凯文叹了口气说:“你别瞎操心了,我跟邦尼找人去查。” 盛夏点了点头,见凯文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安全第一,千万别跟那些亡命徒硬碰硬。” 凯文一回身,见盛夏还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盛夏对这个回答表示不满。 凯文就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命值钱着呢,你放心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凯文觉得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就好像撕布料,不管多么结实的布料,只要剪开一个小口子,顺着这个小口子往下撕就不会太费力了。所以说,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对方向。方向找对了,再顺着往下查,线索自然而然会慢慢露出来。 就比如他现在在查的事情,盛河川为什么会跟青岩帮勾搭上?肯定不会是因为盛河川中二病犯了想去闯荡江湖,能打动他的,唯有金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凯文暂时还没有证据霍东云一定掺和了这件事,只知道他跟青岩帮是有交情的。但盛河川掺了一脚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他手里不会有那么一份名单了。名单上的人或远或近都跟青岩帮有些瓜葛。凯文一开始还猜测这些人会不会是被聚众吸毒什么的,后来查来查去,却觉得这些人更有可能是合起伙来贩毒的。 就比如这个刘长春,他自己吸不吸毒暂时还查不出来,但是他拿这东西控制了不少人。尤其是一些借着抱金大腿的机会贴上来的小明星。这些小明星后来都成了他开拓人脉时往外分发的礼物。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经常能在媒体上露脸的小情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之前凯文还纳闷刘长春虽然有钱,但对情人出手也并不是特别大方,为什么吴之轩南唐这些人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却把自己恶心的够呛。 凯文查到这里,就暗暗决定这件事一定要捂一捂。实在捂不住了也要想法子把吴之轩从里面摘出去。一旦爆出吴之轩涉毒的丑闻,他的形象毁了,肯定会连累到“SUMMER”的品牌形象。 不能为了打老鼠就毁了玉瓶。 随着暗中调查的深入,凯文开始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就算他手里有不少高科技的工具,并且还有一个厉害的技术人才邦尼,但他却开始感到迟疑了。 这件事牵连太广了。 第80章 困局(二) 亚湾,友谊宾馆。 盛河川一进房间就烦躁的扯下领带,团吧团吧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他带着人又白跑了一整天,却连办事儿的人都没堵到,他心里就知道事情变得不大妙了。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有流言暗暗传播,好些人说批文跑不下来。但那时候他还能经常见到秦筑卢培,有秦家和卢家在前面顶着,盛河川其实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已经连这两个人都见不到了,就好像一夜起来,秦筑和卢培就人间蒸发了。 盛河川一开始还以为这二位公子爷是嫌弃宾馆条件不好,出去另外找地方住了。也没太当回事儿,因为几天之后的临海老乡聚会上,这两人也去了,当时还意气风发的跟他们聊起自己的项目,还说顺利的话两年后就能开放云云。 当天的聚会可真是其乐融融,所有露面的人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能发了泼天的大财。 盛河川一想起那天的情景,硬生生憋得胸口疼。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他就算跑出去跳着脚喊秦筑卢培不是东西,把他们都给诓了,又有什么用?他连这两个人现在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再说亚湾这地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产开发商。一块广告牌掉下来能砸死十几个地产商,谁认识他是谁?人人都忙着淘金呢,别人的苦难看在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笑话。 盛河川想起几天前好容易堵到的一个熟人悄悄告诉他的话,心里就直淌血。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秦筑和卢培真的这么大胆子,竟然真的骗倒了这么多人。 “市政府那边听说是要有新的规划了。你们这些来的晚的,土地出让协议要想批下来……只怕是难。” 他说难,意思就是基本不可能批下来了。盛河川的资金都已经投了进去,度假村的地基都已经打完了,他要是叫停工程是要付违约金的。可是不停下来,等度假村修好了,没有批文他又该怎么办? 盛河川茫然的问自己,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坐等政府没收? 然后再拿出去低价拍卖给本地有关系有人脉的地产开发商? 这么大的项目,竟然真的是个陷阱。盛河川麻木的想,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跟这些鬼精鬼精的孙子相比,自己还是太纯良了。 这才是标准的杀熟呢。 于光伟已经回来了,正缩在自己房间里吃炒饭。他回来的时间不大好,刚好错过了宾馆的午饭供应时间——这破宾馆,开饭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于是他只能在附近的小吃店里打包一份炒饭回来垫垫肚子。 正吃着,就听外面房门响。于光伟连忙拉开房间门探头往外看。他这边的门一打开,油腻腻的饭菜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盛河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他也知道于光伟这是刚下飞机,但他心里烦躁,虽然已经尽力压抑着了,语气还是有些不耐烦,“你这是才回来?怎么回去这么久?一开始不是说三天就够了?是那边有什么情况?” 于光伟跟他久了,对他的脾气多少也摸到了一些,也不急着回答问题,先跑到厨房泡了一壶茶,等盛河川舒舒服服的坐下了,这才回答说:“贸易公司那边一切正常,商南走之前也都安排的挺细心的。账目我也都带回来了,等你有时间了看看。会所那边……” 盛河川抿了一口茶,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笨蛋,泡茶的水温度太高了,可惜了他的好茶叶。 于光伟在告状显得自己无能和不告状自己又憋屈之间权衡了一下,一抬眼看见盛河川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心里的小算计又都按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说了句,“会所那边大面上看着都正常,就是我联系不到商南,财务室的人不放我进去看账。” 盛河川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一级的台阶上掉了下来,脆生生的砸了他一下。 这段时间他都忙着在亚湾跑批文了,如今听了于光伟的话,他忽然反应过来商南是不是离开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 他转头问于光伟,“老商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于光伟摇摇头。上次见着商南还是他出国之前,这一晃都快到清明了。 “这去的也太久了,”于光伟忍不住抱怨一句,“是送儿子去上大学还是送去上幼儿园啊。总不会还要他天天接送吧?” 盛河川这段时间天天在外面跑,打听负责人的动向,然后开着车到处去堵人。一整天一整天的泡在外面都是常事儿,这也导致他留在宾馆的时间很少,考虑临海市的生意的时间就更少了。主要是商南办事让他放心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在盛河川一贯的印象里,不管什么麻烦事儿,商南都能个他办的井井有条。 商南这人绝对是个实干派。 如果说丁浩成是他身边的大管家,商南就是大管家身边拎着算盘随时跑腿算账的二管家。丁浩成不在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都落在了商南的肩上。当然,关于丁浩成的死会对商南有什么影响,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他是老板他怕什么呢?商南从他手里没少拿好处,否则就凭他挣的那几个钱够送儿子去读国外的设计学院? 别做梦了。 不过,也正因为商南是个实干派,这一次的事情才显得不对劲。商南把国内的生意一甩几个月不管,他是对自己的手下太放心了,还是…… 还是压根就不打算接着干了? 盛河川拿出手机给商南打电话,连着拨了几次都没打通,心里越发疑心起来,总觉得这不像是手机没放在身边什么的,更像是这个号码被空置了。他从通讯录里找到小陈的号码打了过去,这一次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 小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喂?哪位?” 盛河川听到他附近还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报酒名,便猜测他们正在库房里例行点货。知道大家都在辛苦工作,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我是老盛,商老板打过电话没有?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陈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老盛是谁,声音抖了一下,“盛老板?!” 盛河川嗯了一声。 盛河川不主动表明来意,小陈只好结结巴巴的问他,“盛老板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盛河川淡淡的说:“前几天我让老于回去一趟,听说到财务室被拦着了?” “这个……”小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初商老板走的时候嘱咐过……” 盛河川打断了他的话,“你让老徐把这几个月的账目汇总一下给我发过来。” 小陈一下就卡了壳。 盛河川是拿定了主意不跟这些小鱼小虾扯皮。需要商南发话?那就你去找吧,找到了让他发话好了。就算只是个挂名的虚职,那他也还是个二老板呢。总不能跟于光伟似的,窝窝囊囊的就被人撅回来了。 盛河川挂了电话,就见于光伟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这人脑子不大好用,又太贪钱,但是掐准了他的脉,用起来也还算趁手。被他这么看着,盛河川忍不住就在心里摇了摇头,暗想这个老于太毛躁,还是经的事情太少了。 盛河川把电脑打开,等了一会儿,见会所的财务始终没有把账目发过来,不耐烦了。想打电话给老徐催一催,发现电话打过去又没人接。他当然不知道会所的财务室里,会计老徐苦着脸捧着手机,活像捧着一个炸弹。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凯文看到这一幕,乐得哈哈笑。 老徐在心里骂了一句,幸灾乐祸的洋鬼子。 老徐没敢接,盛河川又不耐烦等,就又拨到了小陈的手机上,这一次,小陈也不敢接了。 没人接电话,盛河川顿觉情况不妙。他把老于叫过来,详详细细的把会所的情况又问了一遍。虽然从他的叙述里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盛河川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收拾东西,”盛河川说:“跟我一起回临海。” 离开了几个月,盛河川发现临海在他的眼里已经变了样子。他说不出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是那种油然而生的陌生感却挥之不去。 盛河川自然不必像出差似的,下了飞机就直奔目的地,他带着老于先回了自己的公寓。这套房子还是他攥着“盛世”的时候买下来的,面积大,又是顶楼,装修方面也是非常精细。但是看惯了盛家老宅那种沉淀着岁月韵味的老房子,现在住的地方总给盛河川一种刚刚抖起来的暴发户的感觉。 两个人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儿东西,夜色降临的时候开车去了“静海”。 一切都是老样子。盛河川似乎松了口气,但同时他的心底却有一根线悄悄的绷了起来。于光伟说的是对的,这里看着好像一切如常,可是这种一切如常都只是表现在显眼的地方。而实际上保安都换了、财务被控制起来了,真正涉及管理的地方都已经将他摒除在外了。 盛河川带着于光伟走上台阶,面生的侍应生殷勤的迎了上来,“客人,这边请。” 看,就连个侍应生都不认识他这个二老板了。 盛河川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大厅,左右看看,问他:“小陈在哪里?陈天明。” 侍应生忙说:“陈哥在楼上,客人稍等,我马上联系他。” 盛河川带着于光伟在紧挨着大门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侍应生见他们没有要点东西的意思,送上两杯柠檬水就识趣的退了下去。 六点刚过,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位客人,钢琴师弹奏着轻快的乐曲,连灯光也给人一种明快舒适的感觉。 然而盛河川的心脏却开始一下比一下跳动的更急。他在想就这么等着小陈下来见他?还是直接上楼去办公室看看?办公室的钥匙他还放在车里呢。 于光伟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往楼梯口看。 盛河川转过头,一下子就看见了盛夏。盛夏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众星拱月一般慢慢走下楼梯。他身后除了小陈、财务的老徐和几个楼层的主管之外,还有几名身穿制服的保安。 盛夏也正看着他。 盛河川从他的双眼之中看出了压抑不住的畅快。 第81章 困局(三) 曾经的叔侄俩隔着大半个大厅对视了片刻。盛河川慢慢笑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看自己周围,原来背对着他的那两位客人竟然是霍白和霍东晖。吧台后面,人高马大的酒保一只手垂在吧台的下面,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错认的机警。吧台的另一侧,还有一个神情淡漠的外国男人也正打量着他,相貌果然如于光伟所说的那样,跟盛夏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盛河川的目光从他的肩膀慢慢移到手臂,再到他的坐姿,心中渐渐了然。这人看似悠闲,实际上包裹在布料下面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紧绷的,充满了爆发力。这是一种随时能跳起攻击对手的坐姿,这个人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 盛河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个男人长得像盛夏,自然也有几分像泰莉。尤其是他侧着头看人的时候,那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 盛河川晃了一下神,手指不自觉的有些发痒,攥了攥手指才反应过来他这次走的匆忙,总是带在身旁的美人瓶并没有一起带回来。 事实上,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能呆在酒店里的时间一整天也只有四五个小时。他怕美人瓶会被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不小心碰坏,已经收回了旅行箱,很久都没有取出来细细的拿在手里把玩了。 盛河川再抬头的时候,盛夏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也不靠近,只是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但是看他的神情,却是非常愉快的。 盛河川隐隐猜到有些事大概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到盛夏把他堵在这里是想干什么。他扫了一眼盛夏身后的那几个保安,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能够收买会所的工作人员和保镖,这可不是捧着钱就能做到的事情。 “商南呢?”盛河川的喉头微微发紧,“他回来了?”在他看来,要是没有商南的首肯,盛夏不可能在这里摆出这么一副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架势。问题就是盛夏和商南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去的呢? 盛夏笑了起来,“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先来说说你吧。” 盛河川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盛夏从小陈手里接过两张纸,冲着盛河川抖了抖,“本店小本买卖,不养闲人,盛经理已经无故旷工超过四十天,所以……”他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你被开除了。” 盛河川像是被他的话气的笑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管商南跟你说了什么,你要知道,他并不是这里真正的老板。” “他是。”盛夏笑着反驳他,“你当初转移‘盛世’的资产,生怕我们顺着你的线索查到这笔钱……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把会所所有出头的机会都让给了商南?” 盛河川的脑袋晕眩了一下,“这不可能!” 他从没想过商南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他。这可是几千万的买卖,当初自己托付给他的时候他还一脸惊慌的一再推辞,都快吓哭了,连连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也管不好这么多钱,让他另找别人。还是盛河川一再劝慰,反复强调自己信任他,商南这才战战兢兢的接下了会所。 他姥姥的。 盛河川的手都抖了,“他这么做是违法的,我们有约定……” 盛夏这么些年就没这么舒心的笑过,见他提约定,心想终于来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的加深,“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我跟商南的转让手续全部都是合法的。你告到天上去也没用。” 盛河川顿时卡了壳。其实要按照于光伟的当初的提议,他是要让商南给他立一份儿欠条的,但是商南当时接过这么一大笔钱已经快吓死了,再逼着他写欠条,那商南绝对不会再掺和这笔买卖了。而盛河川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只能咬咬牙把这个主意咽了回去。早知如此…… 盛河川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早知如此就算立了欠条又有什么用?一码归一码,商南转让会所的手续仍然是合法的。 于光伟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老板真是被欺负了,立马站了起来,一脸凶狠的骂道:“你个小白脸你说什么呢?!你再逼逼一个,看老子……” 吧台后面的酒保抬起手对着他,手上一把金色的小手枪。 于光伟哑然,被一把枪牢牢定在原地。 盛河川想起自己辛辛苦苦从“盛世”掏出来的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又还了回去,心都在滴血。但他也是要面子的人,冷静了一下,直截了当的问盛夏,“你想怎么样?” 盛夏淡淡说道:“不怎么样。”他冲着大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大门在那边。” 盛河川迟疑了。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盛夏能轻易放过他的。于是他追问了一遍,“你到底想怎么样?” 盛夏笑了起来,眼里流露出嘲讽的神色,“当年爷爷还在的时候,生怕以后他走了,你没好日子过,对着我爸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照顾你这个白痴弟弟。因为你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 盛河川倏地一怒,很快又平复下来,“是吗?他对我确实很好。” 盛夏扫了他一眼,“爷爷快不行的时候,还特意拉着我说,以后要照顾好小叔。因为他从小身体弱,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天天在外面跑着玩,没有同伴,也不能去学校教授教育。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盛河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盛河川,就你这身体,要是养在一般人家,肯定是养不活的。”盛夏眼神慢慢转冷,“你先算算你每年出国治疗要花多少钱吧,你要是还留在你亲爹妈的身边,也许早就死了。听说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小商人,肯定请不起国际知名专家来给你做手术。” 盛河川竟然无法反驳。 “你的命是我爷爷救下来的,”盛夏冷笑,“你回报他的方式就是害了他的儿子一家,毁了他大半生的心血。盛河川,有时候我真的想扒掉你的人皮,看看里面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盛河川像是没听见他的责骂。但是在他的责骂声里,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的年幼时生活的片段却突然间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他看见瘦瘦小小的自己躺在病床上贪恋的望着无菌室的玻璃墙。在那里,他的父亲正举着一把彩色的气球冲着他招手,脑袋上还带着一顶可笑的红色的圣诞帽…… 盛河川心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你走吧,”盛夏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这一次,就当我是兑现承诺。毕竟当初爷爷托付我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他看看盛河川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淡淡的笑了,“我们盛家从来就不欠你什么。不过,以后你能不能逃掉,就跟我没关系了。” 盛夏轻轻吁了一口气,“差点儿忘了说,你非法转移资产、制毒、贩毒的所有证据,我已经让人拿去交给警方了。现在估计正在路上。”他用一种仿佛是释然,但又隐含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上一次,你让人压住了你谋害我父亲的证据。看看这一次你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盛河川仿佛挨了一闷棍。但是他没有时间细细求证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一次只怕事情要糟糕。 他心头砰砰直跳,顾不上多想,拉着于光伟快步往外走。 盛夏就真的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会所。 盛河川一走,凯文就让邦尼赶紧收了枪。这个宝贝是他好不容易弄进来的,不能有闪失。国内可是有管制的,普通老百姓不能随便拿这个。万一让客人看到,说不定还会惹来大麻烦。 盛夏让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准备该迎接客人了。 “就这么把人放走?”凯文不大满意这种安排,“不是应该打一顿再放走吗?” 盛夏趴在吧台上,示意酒保给他倒杯酒,“打一顿再放走我怕他跑不快,那样一来游戏就不好玩了。” 凯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客串了一把酒保的邦尼则有些兴奋,“放心吧,后续的事情交给我!”说完还一脸感激的对凯文说:“你当初说这边的日子会比较有趣,我还一度对你的话有所质疑,老板,我错了。” 凯文懒得理他,看到霍东晖走过来,很是自然的搂住了盛夏的肩膀,凯文神色不善的提醒他,“你别忘了还有个霍东云呢。” 霍东晖在盛夏的侧脸上吻了一下,头也不抬的说:“暂时还动不了他。” 盛夏不想让凯文和霍东晖发生争执,连忙劝凯文,“小舅,霍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疗养院的事情也只是削弱了霍家的实力,真想跟他做对,少说也得几年之后。” 凯文冷哼了一声。 盛夏笑着说:“我知道小舅是关心我。不过这个世界上总还是有天理的,做了坏事的那些人,到头来又有谁能逃的掉?” 第82章 终章 盛河川一向觉得自己做事周密,但听到盛夏把他参与毒品交易的证据送去了警局,心里也有些发慌。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盛夏在诈他,存心要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但若是真的呢?他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呢? 盛河川不敢打这个赌。 心神不定的返回自己的公寓,车子还没驶入小区,就见小区门口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还有警车鸣笛出入。 盛河川当机立断,带着于光伟出了城。 盛河川算是知道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 他出城没多久就接到了亚湾的下属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找的人明确表态,新规划已经出台,批文是铁定拿不下来了。 下属战战兢兢的问他,“老板,咱们现在怎么办?” 盛河川有些茫然的挂了电话。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这段时间他也打听到了不少类似的骗局,基本都是这样一个套路:先宣传一个大项目,然后吸引外地的开发商跑去搞开发,最后就是卡住批文。 “政府行使的权利是合法的,”盛河川喃喃说道:“我们成了非法的……”明明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一边修着房子一边跑着办手续,银行、承建商牵着来回转……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于光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觉得心慌,又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大规模的招商引资,怎么能是骗人的呢?可是他们的资金都已经投进去了,度假村无论是否继续修建都是个赔…… 这是进了死胡同了。 虽然打了水漂的钱不是于光伟的,但他一想起这么一大笔的款额也觉得肉疼。尤其要命的是,他忽然意识到盛河川变成穷人了!他在亚湾的投资就这么蒸发了,留在临海的产业也统统又回到了“盛世”,盛河川名下的房产想卖也来不及卖了,留在公寓里的金银细软更是想收拾都没机会…… 于光伟越想越心惊,他可以跟着盛老板跑腿做事,至少能领到一份薪水。可是跟着一个身上现金不超过几千块钱,银行卡完全不敢用的穷光蛋,他图什么呢?他叫于光伟,又不叫活雷锋。 可是现在离开盛河川还来得及吗?毕竟盛夏所说的那些事情,他要说自己完全不知情,从来没掺和过也没人会相信啊。 于光伟对身边的这个男人渐渐生出了怨恨的心思。 盛家老宅,盛夏穿着长度快到膝盖的雨靴在后院新开出来的菜地里忙忙碌碌。 这片空地紧挨着花房,去年的那一场爆炸把原来的花房毁了个七七八八,重建的时候,盛夏让人运来了不少好土,将炸的乱七八糟的地面重新整理一遍,辟出了一片菜园,除了种些自己家吃的萝卜青菜,还移过来不少刚刚成年的果树:苹果、樱桃、无花果。都已经打了花骨朵,天气再暖暖就要开花了。 天气好,凯文也跑到后院来看热闹。不过他对下地干农活没什么兴趣,抱着茶水点心坐在菜地旁边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邦尼汇报情况。 “他们身上带的现金不多,”邦尼见缝插针的往嘴里塞了一块松籽饼干,含含糊糊的说:“信用卡又不敢用,所以这几天住的都是那种不需要查身份证的小旅馆,也不敢到处乱跑,吃饭都是在附近随便弄点儿炒饭什么的对付对付。” 凯文嗤笑了一下。 邦尼说:“后来亚湾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他,说包工头来找他们要工程款。公司账面上没那么多钱了,财务也不敢往外放,让他们找盛河川签字。结果被包工头给揍了。” 凯文假惺惺的感慨了一句,“真是惨啊。” 邦尼翻了个白眼,“包工头也听说了批文的事儿,担心盛河川甩下个烂尾给他们,一边堵着财务室,一边着急上火的到处找盛河川结钱。这种事情亚湾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还有开发商跑了,拿不到工钱的工人闹自杀的呢。” 盛夏听到这里,暗暗叹了口气。以前看到这种报道,他会想工人真可怜,白干活,没钱拿。现在想想被秦筑卢培给诓骗的那些外地开发商,只怕他们也很想找个地方自杀吧。 凯文有些好奇的问邦尼,“亚湾的工作人员还能联系到盛河川?” “从两天之前就联系不上了,”邦尼说:“因为那个工作人员说有警察到工地去打听盛河川的情况。盛河川估计也被吓住,不敢再打电话了。还有,于光伟跟他一起住了两天小旅馆,趁着他洗澡的功夫,卷了所有的现金跑了。” 盛夏早想过于光伟会这么做。于光伟比盛河川更健壮,三教九流的门道也比他清楚得多,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真能逃掉。但要带盛河川这么一个累赘,那就不好说了。于光伟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盛河川被旅馆的老板堵在了房间里,没办法只好刷卡付账。”邦尼幸灾乐祸的说:“他那边一动卡,我这边就把消息传到警局去了。不过出警的人动作慢了点儿,让他给跑了。两个小时之前,他进了山。” 这个季节,平均温度也才十多度。山里温度会比市区低,到了夜里会更低。 盛夏忽然有些好奇盛河川在这种情况下能挣扎多久。 盛河川被警车的声音撵着,慌不择路的跑了一段才发现这是一条进山的路。如果他继续往前走,翻过眼前的这道山梁,再往里走就到了一个叫做仙女池的地方。那是临海附近挺有名的一个旅游景点,盛家在那里还有一个度假屋。 盛河川记得他年纪很小的时候,盛老带着他去住过一段时间。因为那时候他的呼吸道不好,即便住在市郊也会咳嗽个不停。盛老就干脆带他去山上住,果然到了那里他就不再咳嗽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找到了一个能够容他栖身的目的地,盛河川忽然间不觉得累了。他想起那棵种在度假屋门前的樱桃树,那是盛老特意找来跟他一起栽下的,他说这棵树跟他的年龄一般大。还有他藏在卧室衣柜里的一块圆形的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他打算把它带回市区,放进盛老书房的盆景里去,结果那天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睡着,给他收拾行李的保姆当然不知道要带上藏在衣柜里的礼物,于是就那么留在那里了…… 盛河川眨了眨眼,不让自己回忆太多。 他怕自己会后悔。 盛河川在太阳升起之前终于看到了记忆里的那幢度假屋。赶了一夜的山路,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刮破了,鞋子也走丢了一只,脸上还有好几道被树枝刮出来的血痕,样子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他站在那里,傻傻的看着那株已经比房子还要高的樱桃树,看着从树冠的缝隙里露出的木色的屋顶和白色的窗帘,恍然间有种穿越时空回到童年的错觉。 他走上台阶,从花盆下面取出钥匙打开门,踩着一地的灰尘慢慢走了进去。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他当年离开时的样子。 时间像是凝固了,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记忆的深处。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身体孱弱,离不开爸爸的六岁小男孩儿。 盛河川走上楼梯,诧异的发现年幼时在他眼里庞大如城堡一般的度假屋,也不过就是间普通的木屋,他甚至不能在楼梯转弯的地方站直身体。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他在衣柜的深处找到了那块包裹在丝绸手帕里的鹅卵石。 青苔早已干枯,将浅色的丝绸手帕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污痕。曾经柔软的青苔变成了一层坚硬的壳,霸道的附着在了光滑的石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盛河川放弃了徒劳的努力,在柜门前盘膝坐了下来,闭着眼,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搭在了身后的沙发扶手上。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思念那个把他抚养长大的男人。 “爸爸……” 盛河川心想,他明明这么爱他的爸爸,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强壮最了不起的英雄。可是什么时候起,这种爱就开始变成不满,最后又变成了怨恨呢? 他想长大,想要变得强壮、精明能干,就像他爸爸一样,甚至比他爸爸做的还要好。可是他爸爸却不肯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的大哥,就因为他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吗? 他不服气。 他以为他爸爸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自己,然而事实却是他把比宠爱更加重要也更加有意义的东西一股脑给了他的大哥。 那就是信任。 不服气、不甘心、不满足,这些都是滋生怨恨的肥料。最后他决定自己去战斗,去抢夺,像一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夺回属于自己的疆土和美人。 手段不重要。他这样安慰自己,一切都只为结果而服务。 “爸爸……” 盛河川捧着这块石头,像捧着一颗不知遗失了多久的,一颗对父亲充满了崇拜挚爱的火热的心脏。 盛河川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盛夏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邦尼的声音,对他透露的消息感到十分惊讶,“度假屋?” “对,”邦尼说:“估计脚筋都要走断了。你想啊,整整十多个小时的山路……哎呦我去,看不出这老小子身体这么好。” 盛夏不悦的皱眉,“说重点。” “好吧,”邦尼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在楼上卧室里,身上带着伤,还发着高烧。整个人都昏迷了,一声一声的叫着爸爸。手里还捏着一块破石头,捏的死紧,抢都抢不下来。” 盛夏默然。 “现在怎么办?” 盛夏突然间对这个冗长的游戏感到了厌烦,“把他交给警方吧。” “就这样?” “就这样。” 盛夏挂了电话,转过身,他看到渐渐亮起的晨光里,霍东晖正穿过开满了海棠花的小路,大步流星的朝他走过来。 一阵微风吹过,粉白的花瓣纷纷扬起,霍东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盛夏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全文完-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