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梅勒°冰凌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 《功德簿》 作者:与沫 文案: “地球的寿命有46亿年,银河系的寿命有140亿年。而在宇宙中,像银河系这样的星系,多的数之不尽。”   “世界如此壮丽而又庞大……就算是再伟大的功绩,再显赫的名声,跟这广袤的天地、无垠的时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下至瀚海深渊,上至宇宙星河,我都想用我这双眼睛去看一看,用我这双手去摸一摸,我想走遍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我想了解这世上所有的奥秘。” 特别提醒:开头两章略有不足,为了保证后文流畅作者暂未改文。看个开头打算弃文的亲要坚持到第五章哦! ============   第1章 功德薄      《大乘义章·十功德义三门分别》:“功谓功能,能破生死,能得涅槃,能度众生,名之为功。此功是其善行家德,故云功德。”   ——————————————————————   小区喧嚣的早晨已然过去,上班的上学的散步的遛猫遛狗遛孩子的都各奔各的方向,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味儿和汽油味儿,隐约还能听到小区外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   然而对这个小区的人来说,终归是安静了下来,仿佛连呼吸的节奏都终于可以放缓。   太阳渐渐升高,郁郁葱葱的树叶也在正午阳光的炙烤下耷头耷脑,连飞虫鸟兽似乎也恹恹的失去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叫两声,接着就藏在茂密的树叶间,不见了踪影。   已经是高中生的容远却丝毫没有去上学的心思。他的被子还胡乱堆在床上,一旁的椅背上挂着短裤,T恤一半在椅子上,一半拖在地上。书包扔在门边的墙角处,几本书和练习册从开口处滑了出来。书桌上他的书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笔筒中钢笔、签字笔、铅笔、尺子、橡皮、胶带都按照种类和大小整齐的排列,就像正在等待检阅的士兵。书架上,从字典到小说,从作文论据大全到各科题典,从英语听力到各种游戏光碟,从他养了三年的那盆小仙人掌到路边小摊淘来的各色摆件,没有一件不整齐,没有一样不熟悉。   容远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身体不动,眼睛一寸一寸地从房间里扫过,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地方。这个状态从他一大早醒来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烈日当空。   原因就是,早晨醒来之后,容远就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他丢失了三天的时间。明明躺下前还是星期五,他还计划着明后两天休息日该做些什么,按照步骤一二三四地填进了脑海中的时间表后才安心睡着。一睁开眼睛却已经到了星期二。   第二,他有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习惯将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固定的顺序摆放在固定的位置上,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绝不会有凌乱之感。绝不会像现在一样——衣服裤子书包都胡乱扔在一边,没有半点条理。而且那身T恤和短裤,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而记错的概率比火星撞地球还要小——并不是他星期五穿着去上学的那套。   ——原因很简单,学校规定,上学期间,要穿那身蓝白相间毫无特色的校服。   第三,他的枕边,莫名多了一本古朴的小册子,A5纸的大小,侧边打了九个装订孔,孔内套着金色的细环,纸张薄而强韧,质地紧密平滑,浅蓝色封面,上面是三个黑色的隶书字体——“功德薄”。   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在任何地方买过这样的纪念品,或者说,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这样的一本册子。   更何况,这个《功德薄》中的纸张洁白细致,摸上去如水一般的光滑柔软,但无论折叠、浸水、火烧,都没有任何的损伤或者变形,哪怕把一瓶墨水倒上去,只需片刻就会被吸收的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容远甚至划开自己的指尖抹了几滴血上去,也一样被吸收殆尽,再没有别的任何反应。   这是一本无法被书写的、几乎完全空白的册子。   说是几乎,是因为这本册子,只有第一页有内容:大半个页面都被他的一张全身照所占据,衣着就是现在扔在椅子上的那一套。照片右侧,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数据,除了常见的身高、体重、肩宽、胸围、腰围以外,还有类似头长、颈长、眉间距、嘴唇厚度、食指长度等等,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且不仅如此,当他的手指在这张照片上轻点的时候,还会浮现出身体内部各个器官的数据和健康状况,从头发丝到脚趾无一遗漏。在照片头部轻点三次,所有身体数据都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行字——   【力量:15.375】   【敏捷:7.013】   【体质:5.953】   【智力:4.367】   照片下方,是短短的几行字:   【姓名:容远】   【性别:男】   【年龄:17】   【血统:—】(血统后面是一道鲜红色的划痕,容远怀疑那是自己的血)   【功德:-178500000】   容远盯着最后那一串数字盯了半晌,然后一个一个指着,数了一遍。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眼力,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智商,但他还是又数了一遍。   然后又数了第三遍。   数了三遍就足够了,容远终于可以确定,所看到的这行数据不是自己的错觉。   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功德值。   呵呵。   难道“功德”这种东西是按照津巴布韦(曾经发行面额500亿的钞票、500亿却只能买两条面包的国家)的汇率来计算的吗?   鉴于功德薄的各种神奇属性以及其中各项客观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尽管不清楚其中是否存在误差——容远对这个【-178500000】纵有怀疑,还是低头开始回忆自己短短十七年的人生。   他是一个出生即被父母双方遗弃的孤儿,从小就跟着一位年逾六十、无儿无女的叔爷爷长大。老人精力不济,连自己都未必照顾得了,更不用说照顾婴儿了。因而家里经济条件虽然还不算差,容远长大的过程却也是磕磕绊绊。他从会说话就会骂人,会走路就开始打架。好在他长得好看,又极聪明,从幼儿园开始上学起就没有被其他人夺走过成绩第一名的宝座。对这样长得好成绩也好的孩子,人们总是格外宽容和喜爱的,因此要说磨难,他也没经历多少,反而受到周围人很多的同情和帮助。   容远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敲诈勒索、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且不说,各种睚眦必报的事也干过不少。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善良,毕竟他都是“防守反击”,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公交车上让过坐,马路上扶过晕倒老人,帮过迷路孩子,路上捡钱交给老师,遵守各种必须遵守的社会规则,甚至没有闯过红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更好一点。   所以说——   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   呵,怎么可能?   果然是津巴布韦的汇率吧?   就在容远这么想的时候,他手中的功德薄突然一阵发热,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忙把功德薄翻开,只见原来空白的扉页上竟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跳动的火苗在页面上如同肆虐的黑蛇在蔓延,片刻后火焰熄灭,聚合成几行文字:【规则一:功德薄契约者的功德为负值时抹杀。如契约者初始值为负值,允许用功德值兑换生命或抵消负功德值,生命兑换比率为10功德/天。如兑换生命的功德在24小时之内不能支付并且契约者功德值仍为负值,契约者即被抹杀。】【规则二:不允许以任何方式、向任何有生命物体告知功德薄的存在。违反此规则者将解除契约。如解除契约时契约者功德为负值,契约者即被抹杀。】【规则三:契约者将任何一本纸质物品放在功德薄上3000秒,功德薄将在契约者以外的任何存在中显示出该物品的外观和内容;如不进行此步骤,功德薄将显示为空白习册。仅契约者能够看到功德薄的真实内容。】   第2章 失功德,得功德      大乘义章卷九(大四四·八九九下):“言功德,功谓功能,善有资润福利之功,故名为功;此功是其善行家德,名为功德。”   ————————————————————   【规则一:功德薄契约者的功德为负值时抹杀。如契约者初始值为负值,允许用功德值兑换生命或抵消负功德值,生命兑换比率为10功德/天。如兑换生命的功德在24小时之内不能支付并且契约者功德值仍为负值,契约者即被抹杀。】容远盯着“抹杀”两个字,瞳孔瞬间扩到极致,一时间握着功德薄的手指都在轻颤。   ——抹杀?也就是说,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他不能想办法得到10功德值支付给这本破烂册子的话,他就会被抹杀?   ——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一直到他把那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负功德值全部抵销之前,每一天都要拿到至少10个功德值来兑换生命,然后还要想办法获得尽可能多的功德值来抵销负值,否则就连想要解除契约都不可能?   ——到底他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功德薄又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跟他结成契约?他失去的那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功德数值为什么会那么夸张?他做了什么?   一瞬间冒出数不清的疑问完全占据了容远的思绪,巨大的愤怒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容远一把抓住功德薄将它狠狠扔出去,按住额头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一个高科技的恶作剧,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也许安排了这一幕的人正在另一端的镜头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以此取乐。但一来,容远确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值得任何人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来这样戏弄;二来,这本功德薄上所体现出的技术,在他的认知范围内没有任何机构或国家能够达到;三来,生命只有一次,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被人戏弄总比把小命都玩掉要好得多。   所以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在规定时限之内先想办法弄到10个功德值,然后才有余力去考虑其他问题。   要获得功德应该并不难,无非就是做些好事。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24小时的时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如果是从他看到这条规则的时候起,那么他还有很充裕的时间;但如果是从他立下契约的时候起……鬼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也许他还有一小时,也许下一分钟他就会被抹杀。   所以首先,时间对他很重要。不想死的话,拿到10个功德值的速度要越快越好。哪怕只是早一秒钟,他活下去的希望也会大上一分。   想到这里,容远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用最快的速度从衣柜中抓了衣服裤子换上,又随便套了一双鞋,抓起功德薄塞进书包就冲出了家门。   跑下楼的过程中,容远继续思考他刚刚想到的第二个问题:他并不知道功德薄计算功德值的规则。如果救人一命才能算一个功德值的话,他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将无限趋近于零。   再次,功德薄的“抹杀”是通过什么途径实现的呢?如果像《死神来了》一样制造种种意外来致人死亡的话,能不能想办法规避?还是说功德薄会一瞬间释放强大的电流或超声波之类的东西来杀死他?或者就像《无限恐怖》里一样无缘无故的发生爆炸?   假如抹杀的手段是某种科技手段或者意外事故的话,他还能想办法找到一线生机;但如果真的是超自然力量,那必然是绝无幸理了。   ——所以,不能心存侥幸。先保证活下来,再想其它。   ……   容远所住的这个A市泰安小区,并不是什么偏僻地段,而是正好是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泰安小区建成的时间很早,那时候A市还很落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地段的概念,很多人还会因为房价便宜而专门选择住在郊区——当然,那时候的郊区现在也是极好的地段了,容远的叔爷爷还是因为在国企工作的原因才分配到了这套住房。   虽然面积不过七十多平,布局过时,装修简陋,楼房外墙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沧桑痕迹,但小区绿化超过了广告中所鼓吹的任何高档的、国际化的、超豪华的住宅区。小区里随处可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高大树木,楼房之间的空地上并没有划分任何停车位或者安装健身器材,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花草,以及小区住户自己摆放的石桌石凳,堪比一座小型生态花园。   泰安小区内是静谧而祥和的,但一跨出大门,简直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四面八方望去,数不清的车辆来回穿梭,道路两侧全都是各种店铺的招牌,一家比一家更醒目,摆在橱窗里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人行道上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比肩接踵,车声说话声音乐声声声入耳,喧嚣的让人难以忍受。   由于这种噪杂和胡乱,容远平时是不喜欢出门的,但他此时很庆幸这一点,因为一出门他就看到了一个乞丐。   那是一个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同情的男人。他只有常人的一半高,大腿以下什么也没有,浑身脏污,头发极长,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坐”在一个粗劣制造的小木板车上,靠双手撑地滑行。在他的身前,摆着一个又旧又脏的搪瓷杯。   容远走过去,掏出一块钱放在乞丐的杯子里,乞丐的头缓缓转过来,用低沉而麻木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容远没有理他,掏出功德薄翻了翻,上面竟什么变化也没有。   ——是因为他抱着功利的目的给钱所以才没有功德值?还是因为这点功德太小所以忽略不计了?   容远不信邪,又放了十块,乞丐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抓出那十块钱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功德薄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容远干脆抽出两张一百放进乞丐的碗里,感到手中的功德薄一阵发热,心中一喜,急忙翻开。只见在第二页上,浮现出几行字:【功德薄契约者:容远】   【现有功德:-1】   【可兑换功德:0】   【功德得失记录:】   【鼓励不劳而获,促使李福瑞坚定了行乞的信念,功德-1】功德-1?   呵呵。   容远唰的一下从乞丐手中把两百块钱抽了回来,斜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逗你玩儿的。”   不管那应该叫做李福瑞的乞丐在背后是怎样的反应,容远转身离开,功德值又因为戏弄他人而被扣掉一点后,他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虽然抹杀的威胁还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过容远现在已经发现了可以延缓它掉下来的方法。   要想获得功德值,应该是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乞讨,不是那些利用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来满足自己私欲的人,他的目标,应该是处于困境中的、迫切渴望别人伸出援手的那些人。   过去他走在街上,从没有注意过路上的行人,现在用心观察,顿时就发现了很多“目标人物”。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踌躇的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每次绿灯亮起的时候都颤颤巍巍地向前挪动几步,不过很快就有右转的汽车从面前呼啸而过。老人不得不再往后退几步,等着等着,好不容易右转车辆都过去了,红灯也亮了。   忽然老人的胳膊一紧,只见一个黑发少年扶住他的胳膊笑道:“爷爷,我扶您过去吧。”   少年眼睛清澈明亮,笑容虽淡却很真诚,礼貌中还带着几分孩子的亲昵。老人原本孤独悲凉的心境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流,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全都舒展开了,笑得十分和蔼可亲。   “好!好!好孩子。”老人抓着容远的手,连连说道。   容远笑了笑,不再说话。等着绿灯亮起的时候,扶着老人走过马路,再目送他连连道谢后慢悠悠地离开。容远翻开功德薄,只见在连续两个“-1”后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正数。   【帮助困境中的杨爱国通过马路,功德+1】之后的两个小时中,容远又帮一个不小心把苹果散了一地的小贩捡了苹果,给三个哭闹不止的孩子买了糖葫芦、冰激凌等零食,送一个下楼梯时摔伤的女孩去医院,替一个急着上厕所的大学生发了五分钟传单,为两个迷路的游客指路,还给一个翻垃圾箱找食物的人买了份盒饭。   他的现有功德和可兑换功德都变成了8,除此之外,扉页的规则中又出现了新的一条:【规则四:功德值可以通过帮助处于困境中的生命体获得,所获功德值的多少与受助者的困境程度正相关。】   第3章 刷分      胜鬘宝窟卷上本(大三七·一一中):“恶尽曰功,善满称德。又德者,得也;修功所得,故名功德也。”   ——————————————————————   两个小时中,容远帮助别人一共获得了10个功德值,减去最开始因为中年乞丐而扣除的2个功德值,他现在还有8个功德值,却一时却没有了目标。   倒不是说街上没有可以帮助的人,实际上这样的对象还有很多。比如在前方五六米就有一个年轻女人,她背后背着一个婴儿,胸前挂着一个大书包,右手拉着一个箱子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左手也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看上去全都分量不轻,算是非常需要帮助的一个对象了。按照容远这两个小时的经验来说,帮她提东西并送她到目的地,应该有两点的功德值。但不知道她要去多远的地方,也不知道需要花多少时间,如果不是别无选择的话,容远不会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个目标上。   再比如这条街上那两个和他一样信步走着并一直打量着路人的青年,容远曾经两次看到他们趁人不注意摸出了路人的手机或者钱包,不过他并没有见义勇为的打算,因为同时他还看到这两人和另外几个壮汉之间互有眉眼交流,想来是集团作案。就凭他现在的身板,见义勇为就是作死的代名词。   走着走着,容远忽然想到什么,翻开功德薄一看,果然,规则四中写着:【功德值可以通过帮助处于困境中的生命体而得到,所获功德值的多少与受助者的困境程度正相关。】要帮助的,是“处于困境中的生命”,而不是“处于困境中的人”。   容远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眼睛一亮。   清海市里养猫养狗的人很多,更多的是无处可归的流浪猫狗。容远就近在超市里买了一袋宠物吃的小饼干,但凡看到有流浪觅食的猫狗,就扔两块饼干,很快就有几只警惕心不太强的小动物围在他身边试探着开始小心翼翼的吃饼干。   【喂养饥饿中的中华田园犬,功德+1】   【喂养饥饿中的卷毛猫,功德+1】   【喂养饥饿中的折耳猫,功德+1】   【喂养饥饿中的腊肠犬,功德+1】   ……   在容远喂食流浪小动物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怀里的功德薄一阵阵的发烫。看四周围过来的小动物越来越多,他干脆将袋子里的饼干全都倒在地上,抬腿走出这些小猫小狗的包围圈,坐在街边供路人休息的长凳上,翻开功德薄开始查看。   首先是扉页的规则又多了两条:   【规则五:功德商城中的任何商品都可以用相应的功德值兑换,但兑换出的商品不能重新兑换为功德值。现实世界的任何物品也不能兑换为功德值。】【规则六:从功德商城兑换的商品中,只有不超过契约者所在世界科技水平的实体道具可以转交他人使用,其它商品只能由契约者本人使用。】第一页的内容没有什么变化,第二页最前面的几行文字变为:【功德薄契约者:容远】   【现有功德:23】   【可兑换功德:23】   后面则是一系列的功德得失记录,容远在页面上点了点,发现还有【选择】、【删除】等功能。   第三页只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功德兑换记录】第四页看起来类似淘宝京东这样的网购页面,左上角是一个【功德商城】的logo,下面是一系列的商品分类;右上角有【我的功德】、【可选商品】、【已购商品】、【收藏夹】、【商品搜索】等选项;主要的版面还是被各种热门商品的大小图片所占据。只不过大概是他的功德值太少的缘故,多数商品分类和商品图片都是一片灰色,连具体是什么都无法看到。整个功德商城页面中,竟只有寥寥数项的内容是清晰可见的。   容远看看商品分类中可以看到的三个选项:【基本值】、【生活物资】、【武器】。他的手指滑动了一下,点到了右上角的【可选商品】上。   商城页面瞬间变成了一行两个、一共五行的商品展示页,每种兑换商品中都有一张两寸照片大小的图片、商品名称、功能简介和所需功德值四项。   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目前容远最需要的——   一张人体简图,旁边写着:   【商品名称:生命值】   【功能简介:延长契约者的寿命】   【价格:10功德/天】   容远立刻兑换了两天的寿命,接着感到功德薄前面的某一张有些异动,他翻到第一页以后,愕然发现在第一页的说明中,年龄后面多了一行字:【寿命:42:26:37】   最后面的那个37,还在一秒一个数的减少。   ——所以,这就是他生命的倒计时吗?他现在寿命,有四十二个小时?   二十功德,应该兑换四十八小时的生命,现在却只剩下四十二小时了吗?容远看了看表,从他醒来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六个小时了。所以从那时起,他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不能取得十个功德值,就会被抹杀?   看到这个数据,容远反而松了口气,感觉一直勒在脖子上的那根绳索终于松动了些,不再有一种时刻命在旦夕的紧迫感。两天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又翻回商城页面,发现剩下的三个功德点能够购买的都是一些用钱就能买到的生活物资,比如厨具、食物、酒、衣服、净水、玩具、化妆品、宝石等等。很多兑换看起来都是很划算的,现实中也许需要几千几万块才能买到的东西,在功德商城中只需要付出喂养几只猫狗的代价罢了。如果得到功德薄的是个剁手族,估计会高兴的手舞足蹈,然后疯狂购物。   不过对容远来说,钱只要能维持生存的基本需要就够了,他对奢侈品没有兴趣,对能够在现实中换钱的金银珠宝也没有兴趣,吸引他的,是功德商城中尚未开启的那些内容。   未知即神秘,即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光是想象一下那一片灰色后面会是什么内容,容远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像有股电流刷的从身体中蹿过,让他兴奋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他一点功德值都不会浪费在那些不必要的东西上,而是积攒起来尽可能多的开启商城中的灰色部分。生命值也要兑换得更多才行,为了避免遇到某种意外情况导致他不能获取功德,他至少要兑换出100天以上的富裕寿命。   至于那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功德值想要完全抵消——尽管功德值的计算比他原本预想的要宽松许多,但也根本不是一件短时间内能达成的目标。反正就算是把负一亿抵消到了负一百,只要没有用功德兑换生命,一样是被抹杀的结果,所以这反而是最不紧迫的任务。容远就把这一项给无限期延后了。   “呜呜——”一只小狗轻轻蹭了蹭容远的鞋,他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些饼干都已经被吃完了,旁边还徘徊着几只猫狗,有的还不甘心的舔着湿漉漉的水泥地面。   蹭他的是一只黄色的土狗,这个聪明的小家伙似乎知道他就是投喂他们的人,正蹲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对水汪汪的黑色眼睛仿佛明亮的黑宝石。   容远有些奇怪。其实他以前的动物缘并不好,不是盯着他警惕的吠叫,就是一看到他就跑得远远的,更不用说这些对人类充满戒备甚至敌意的流浪动物了。如今这些流浪猫狗却轻易就接受了他给的食物不说,还在周围流连不去,甚至敢向他乞求食物,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怪奇现象。   ——难道功德薄还有增加他对动物的亲和力的功效吗?   一天之内遇到的状况过多,容远已经不再为这种小事纠结了。比起帮助人类的耗时耗力还被各种怀疑质问,从这些单纯的生物身上赚取功德真是简单省心快捷,可以说小动物们的反应正合他意。   容远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除了给自己买了一瓶水和一块面包以外,其他全都用来购买最便宜实惠的宠物食品,最后他拎着两个巨大的塑料袋,在店主怪异眼神的目送下离开了宠物用品店。   这一天泰安小区附近的流浪动物们得到了一场饕餮盛宴,虽然实际上都是廉价的宠物食品,味道不好、缺乏合理的营养结构,还有很重的异味,但对它们来说,是难得可以放开肚皮吃到饱的经历。不知它们是怎么传递信息的,就连别的街区的流浪猫狗都闻讯而来,为了避开路人的围观,容远不得不带着这群小家伙转移到附近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还到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一回钱,将宠物用品店里的几种廉价食品一扫而空。   ……   月色当空,树林里隐隐绰绰的黑色影子来回穿梭,伴随着动物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的声音,不知情的人走进来怕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而惟一的人类身处其中,却是怡然自得。   容远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身体,环顾四周,他购买的那些宠物食品已经被完全吃完了,地上只剩下一些残渣和包装袋。几十只小动物一个个吃的撑肠拄腹,或相互嬉戏,或抱着浑圆的肚子仰躺着睡觉,还有很多动物的地盘大概不是这一片,吃饱以后就各自离开了。他收拾了地上所有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结束了这一天的刷分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亲都不理解流浪猫狗中会有折耳猫吉娃娃这样的名贵品种吗?与沫表示可以有的,比如身体有病、有残疾、性子不好、出生的时候品相不好、从主人家走失……等等,原因不是太多了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作者写文的时候,不知道除了土狗以外哪些种类的猫狗比较可能被遗弃。      第4章 无本万利      景德传灯录卷三:梁武帝问于菩提达摩:“朕即位已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   ————————————————————————   流浪猫狗一个下午的盛宴,带给容远135个功德值。   新的商品项目很快就得以开启,撇去那些华而不实的道具,主要就是【力量】、【敏捷】、【体质】、【智力】四种基本属性的兑换,这些名称看上去就像游戏人物的属性值,但其实完全不同,其兑换值也是不同的。游戏中可以轻易将人物的基本属性增加上几十点上百点,但在功德商城中,这些属性的功德兑换是逐渐递增的。   【力量】容远力量值是15,兑换力量第一点需要10功德,第二点就需要11功德,第三点12功德,以此类推。【敏捷】兑换规律与【力量】相同。【体质】的兑换要更贵一些,第一点需要10功德,第二点15功德,第三点则是20功德,以此类推。   【智力】是价格最不可理喻的一种属性,开始10功德只能兑换0.001个智力值,兑换三千次以后,也就是智力涨了三点后,兑换价格会变成100功德兑换0.001个智力值。当智力值达到10以后,0.001个智力值就需要1000功德了。之后是智力值每增加10个点数,兑换价格就会涨十倍。   容远默默心算了一番,如果他想把【智力】兑换到100,那需要的功德值就是1111.1111102933万亿……这么一比较,他那负一亿多的功德值连零头都算不上,简直就是毛毛雨的分量。   ——请问这么多的功德,上帝他老人家有木有?如来佛祖有木有??三清道祖有木有???   最后容远决定兑换三点敏捷,10天生命。基本属性的兑换并不像兑换生命一样是悄无声息的,当他选择了【确定兑换】以后,只见一个小小的光点从代表【敏捷】的图片——是一幅奔跑的人的简笔画——上浮起来,宛如一只萤火虫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容远拿手一碰,光点就消失在指尖上。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全身流窜,就好像是有微弱的电流在不断地洗涮着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这种微微的刺痛中抽搐颤抖。   这种感觉当然不好受,容远咬紧牙关硬撑着,好在三五分钟以后异样感尽数褪去。他挥挥胳膊,又踢踢腿,除了满身大汗淋漓以外,身体好像更轻了一些——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看着最后剩下的五点功德,容远翻着功德商城的商品目录,有些踌躇。   他原本并不想把功德花在生活物资或奢侈品上,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些,但现在想法却发生了改变。   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他花了近一千块钱,收获了135个功德值,平均大约7.5块钱换了一个功德值。   而在功德商城,1功德值可以兑换1克拉品质极好的钻石,至少值四五万;而2功德值就能兑换1公斤黄金,以现在的金价,那相当于三十万。   更直白一些,喂饱十来只流浪狗,他可以在青海市中心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再来一次如同今天下午的刷分,他就能立刻成为千万富翁。   付出和收获之间巨大的差距足以让任何人都手颤腿软,这样无本万利的买卖,饶是容远再怎么冷静沉着,也忍不住心跳如擂鼓。他挣扎了又挣扎,终于还是忍不住用1点功德值兑换了一个样式古板老旧的金镯子。   毕竟一公斤黄金还是太显眼了,这种不大不小的金镯子就刚刚好,虽然性价比缩水了,可是更安全,更实用,他可以借口说是长辈的遗物,不会有人怀疑的。以这个不轻的分量来说,应该能卖好几万。   一种急迫激动的心情促使容远想要尽快行动,因此他一整晚都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一会儿想着该用什么借口、什么表情才更能取信于金店的老板,一会儿想着如果换钱不顺利的话应该怎么办;一会儿想着该在什么地方买个好点的房子,一会儿又幻想着自己成为世界首富时该是怎样的光景……大脑始终处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中,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因为实在困倦不过而睡了半小时。当小区里早起上班上学的喧闹声一响起来,容远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蹦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将镯子塞进书包就出门了。   他起来的太早了,离家最近也声誉最好的金店还要一个半小时才开门。容远在金店门口踱来踱去十几趟后,见已经有人警惕而疑惑的观察着他,兴奋中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转身看看金店紧闭的大门,决定等店开以后再过来。   ——唔……还要买个假发和平板眼镜……做些伪装。   容远顺着路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小桥上,他也走得累了,便趴在栏杆上休息了一会儿,右手五指快速地在桥栏杆上轮流点着,不时地看看手表,迫切地渴望着时间能嗖地一下飞过去。   再一次低头看时间的容远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桥下的水面,不禁一愣。   ——怎么回事?河水里倒映着的那个人……那是他吗?   他俯下身,更仔细地看了看湖水中的那个倒影。   头发凌乱,早上根本就忘了梳理;脸上还有一点牙膏沫子没洗干净;本来干净的T恤不知在哪儿蹭了好大一片污迹,黑漆漆油乎乎的,平时的他根本连看一眼都嫌恶心,可是现在都已经穿了不知道有多久;还有——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袜子也不配对,鞋面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更重要的是,水中的那张有些模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的神情既疯狂又迷离,透着异样的兴奋,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的理智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大脑中的那根线马上就要被崩断。   一阵轻风吹过,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将那张倒映的脸割裂得支离破碎。然而容远还是怔怔地看着,眼神一点点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最后,他闭了闭眼,从书包里摸出那个金镯子,想了想,又用纸巾包着自己的手指细心地抹去了镯子内外的指纹,然后手指一松,就看着那个刚刚承载了他许多幻想和野望的金光“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随着水面一圈圈的波纹渐渐平息,容远心中最后一点不舍和不甘终于都淡去了。   他走到桥边绿化带里的公用水龙头前,将水量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流“哗啦啦”的从脑袋上冲下去,浑身不自禁地一个激灵,因为睡眠不足而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冲了十几秒钟后,容远才用水洗了洗脸和手,关上水龙头,使劲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再抹了把脸上还在往下滴的冷水,深刻的感觉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自己,完全就是个傻逼。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兑换,这种一本万利、不劳而获般的巨大收入,完全就是个陷阱。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功德薄》对契约者心性的一个考验。   一旦他真的拿这个金镯子去金店换了钱,接下来会怎么样?   从第一次尝到好处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起,他必然会像是吸毒的瘾君子一样,再怎么警告自己该收手了,都会忍不住去兑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然后,每次当他遇到金钱上的困难时,都会忍不住去借助《功德薄》来解决。   再然后,当他遇到其他方面的困难时,也会开始完全依赖于《功德薄》的力量。   更甚至,连日常生活也会变得完全依赖于《功德簿》,食物,衣服,饮水,家具,车辆,药品……这些东西,他相信功德商城中兑换来的商品一定会比现实世界中购买的要更健康、更实惠、品质更好。   次数多了,破绽也会越来越多,漏洞越来越大,再完美的谎言和借口也禁不住有心人的推敲,但相应的,自己的警惕却会越来越弱,侥幸、贪欲、思维惯性等等,都会将他的理智腐蚀的一点不剩,逐渐沦落为《功德薄》的傀儡。   终会有一天,《功德薄》这种神奇存在的秘密会完全暴露于人前。到那时候,他自己又会怎么样?   那样的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功德薄》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支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没有真正发生之前,容远穷尽自己的想象也无法得出,但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发现周围有人居然有这样的宝贝,那肯定是想尽办法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的。   他自己都有这样的想法了,那也就不能指望别人都高风亮节,或者全世界智商都只有五十永远不能发现他的秘密。   “在商品社会,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就会有人践踏法律;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就会有人甘冒杀头的危险。”——by恩格斯。   《功德薄》的利润,何止是百分之三百?      第5章 挚友,宿敌      《礼记·王制》:“有功德于民者,加地进律。”   ————————————————————   老旧的防盗门在来客用力的拍击下发出“哐哐”的声响,整个铁制的门框似乎都在发出无力粗哑的呻吟。   金阳无力地劝阻道:“班长,你这样会打扰其他邻居的。”   竖着长马尾的周静一点也不文静的很踹了一下防盗门,怒气冲冲地说:“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容远,你这混蛋!给我出来!”   看着几乎快要喷火的女霸龙,金阳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不敢阻拦,小声替容远辩解道:“可能他生病了呢?我打电话看看。”   周静闻言更加生气:“屁!今天早上还有人看见他在大桥上乱晃呢!”   金阳只当没听见,拿出手机,拨通这几天已经打过几十遍的电话,听到里面一如既往地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munber you dialed is not in,please redial later……”   金阳挂断电话,皱皱眉头,愈发担心。抬头看到周静阴森森盯着他的模样,似乎想把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去,不禁再退一步,几乎贴到隔壁邻居的门上去,摆着手干笑着说:“唔……那个……”   就在金阳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把周静的暴力欲望给按下去的时候,就听到门锁被拧开的一声“咔哒”轻响,顿时如获大赦。   防盗门的铁栏杆后面出现的,可不就是容远那张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脸。   一看到门外的两人,容远本来不太好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在拉开防盗门的同时,却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耐:“我说怎么这么吵,原来是你们两个……班长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周静不等门完全打开就挤了进去,指尖几乎快要点到容远的鼻子上,“你知道因为你这三天旷课,我们班被扣了多少分吗?这一周的操行分都被你一个人扣光了!有事你不会请假吗?有事你不会请假吗?连个电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在厕所里了呢!”   容远努力把头往后仰了仰,他额头本来就在一抽一抽地疼,此时在周静密集的炮轰下就更疼了。这个女孩的嗓音简直是天生自带了一个扩音器,吵得人脑子疼。   “我宁愿你当我死了呢!别来烦我,万分感谢!”容远咕哝道。   周静柳眉一竖:“你说什么?”   金阳从周静背后投给容远一个同情又爱莫能助的小眼神,听到楼上有人走下来的脚步声,忙按着周静的肩膀把人推进去,劝道:“好了好了,我们进屋再说吧!别站这儿让人看了笑话。”   这么一打岔,等换鞋进屋、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后,周静的怒火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她双手环在胸前,懒得再骂容远,却也拉不下脸来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容远是真的状态不太好。   少年脸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眼神也不复平时的晶亮有神,时不时地恍惚一下。给他们开门的时候,似乎站都站不稳,半个身体都倚靠着鞋柜。现在坐下来,立刻就瘫了下去,懒懒的靠在沙发靠背上,连呼吸都似乎有些费劲。   金阳俯下身摸了摸容远的额头,吓得一缩手:“好烫!怎么发烧这么严重?体温多少量过了吗?你去医院看过了吗?吃药了吗?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一连串的问题容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用运转有些迟钝的大脑将答案提取出来:“体温?没量过……我吃药了。”   容远本来真没准备不去上课……在扔了金手镯以后,他就下定决心,要保持正常而规律的生活,作息规律,饮食规律,必要的社交活动和学习工作中也不能流露出异于常人的部分,简而言之,就是要“泯然于众人”。金钱上的问题绝不借助《功德薄》来解决,就是平时的食物饮水和衣服家具等等,哪怕在功德商城中只需要一个功德点就能兑换到,也不能兑换。   ——如果他一个人总是不到外面买米面蔬菜衣服用品,却从不缺吃少穿;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如果超过了自己经济所能负担的范围,却没有足够的收入来源,账面上也没有相应的输出,就连相关的店面里也没有购买记录……没被人注意的时候还好说,一旦有心人稍加关注,那他就离秘密暴露的一天也不远了。   所以他准备回家收拾一下就去上学,当然这两天的旷课问题也需要一个好的借口来让老师相信。这一点并不困难,对学校的老师来说,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成绩好就什么都好,容远作为中考第一和所有科目连续多次的年级第一,就算他真的跟老师说在家睡了两天觉,多半情况下也会被轻易谅解。   十七年来他已经用自己无数次的经验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他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一大早又在外面用冷水冲了头,一路湿淋淋的回来还吹了冷风,再加上这两天情绪大起大落,精神上的负担也远远超出预想……感冒是自然而然的事。早上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容远就感觉头昏沉沉的有些不对,回家洗脸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找出常备药吃了几片以后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一直睡到被周静敲门的声音吵醒——准确的说,他其实是昏迷了一整个白天。   金阳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熟门熟路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找到体温计擦干净让他含在嘴里,看了看他早上吃过的药——药盒就洒在桌子上没有收拾——见也都算对症,顺手一摸水壶,发现已经凉透了,又连忙去厨房烧水。   热水壶插上电源以后发出“嗡嗡”的声响,金阳看看周围的冷锅冷灶,想起一件事,又到客厅拍了拍正在专心致志含着体温计的容远:“小远,你中午吃饭了吗?”   容远眼珠转向他,好半天才对准焦距,他眨了眨眼睛,金阳的问话像是隔了厚厚的水层传到他耳朵里,朦朦胧胧的,让他思考了好半天。   ——吃饭?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来着?今天睡了一天当然没吃过……昨天……昨天性命都迫在眉睫,他光顾着服务社会、喂猫喂狗了,自己只就着冷水吃了点面包……大前天……大大前天……鬼知道他失去记忆的那几天吃饭了没有……话说醒来的时候没有很饿的感觉,应该是吃过了吧……也许是饿过头了?……他应该抽时间去调查一下,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容远就忘了金阳问他的话,思绪飘到九霄云外拽不回来。金阳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心知肯定是饿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坐在一边的周静说:“班长,我去给小远买些粥。你能帮忙照看他一会儿吗?”   “……嗯。”周静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道。金阳转头一看,见这个向来泼辣的女孩眼神少见的游移着,脸色诡异地泛着薄薄的红。   ——该不会是被小远传染了吧?   金阳担心了一下,决定待会儿自己跟周静也很应该喝点儿板蓝根预防感冒。这种常备药在容远的医药箱里就有,还在保质期内,倒是不用再另外去买了。   金阳换了鞋拿了钱包,出门时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班长,你看着点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温度计拿出来,万一超过三十九度咱们直接送小远去医院。”   “行了,知道了!”周静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又不是他妈!能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吗?”   金阳好脾气的笑了笑,说:“那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滚!”   门咔哒一声合上,周静默默地等待了一会儿,鬼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捏!   容远一张俊脸立刻被拉成了一张大饼脸。   “哼哼,你也有今天!”周静幸灾乐祸地左拉右扯、又戳又掐。容远因为感冒愈发难受,四肢酸软无力,感觉器官也迟钝得要死,好半天才发现周静正在趁人之危地折腾他,却连拍开那双爪子的力气都没有,无力地哼哼两声,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含着温度计的黑发少年显得傻乎乎的,眼中因为感冒而蒙着一层水汽,自以为凶恶的小眼神实际上软趴趴的,既可怜又可爱。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周静愣了愣,接着猛地捂住了鼻子。   ——卧槽,美色诱人,太犯规了!萌的老娘一脸血!   周静恶狠狠地想着,却无法禁止自己内心的厌恶和坚定一点点地开始动摇。      第6章 回忆      周静想了想,说起来,虽然她一直都有听身边的人说容远长得有多么多么好,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这么清晰的认识到,面前的少年确实长得……美如画。   周静和容远的宿敌之怨,始于两人高中初入学的时候。那一天,在学校张贴出来的红榜上,容远名列榜首,而周静以三十分的差距紧随其后。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管在什么地方,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而整整三十分的差距,又鲜明的在双方之间划下了深深的鸿沟,使得仅仅一位的名次之差显得那么无法超越。   A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A市一中的第一名,自然是当年的市中考状元。   实际上,容远不仅是A市的中考状元,还是那一年的全省中考状元。   故而从那一天起,容远的名字不说响彻A市,至少也是在所有中学中达到了无人不知的知名度。而第二名的周静?除了她的父母亲人以外,人们的反应大多数是“哦?那个谁啊?考了第二的……好像是个女生。”   周静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她从小就被高标准严要求的教导,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为人品格都非常优秀。正直又有点天真的女孩子并没有因此“妒而生恨”什么的,但从此以后,却不可避免的将容远当做了自己必须要超越的一个目标,对他的关注超过了学校里的任何人。最初的时候,她可能也被那张极为炫目的脸和同样不能直视的学习成绩所迷惑过,但没过多久,容远就成功地成为了周静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责任心爆棚、荣誉感超强的班长,面对一个三五不时迟到早退、上课睡觉、不交作业、做值日应付差事、多次导致班级分数被扣、请假随心所欲、拒绝参加任何班集体间的比赛或集体活动、明明有能力却不出力为班级争取荣誉、永远都是一张嘲讽脸轻蔑眼好像你拼命争取的东西是多么可笑一样、并且数次挑战班干部权威导致很长时间里整个班集人心浮动、各种工作都难以展开更难以服众……面对这样一个存在,周静一直觉得自己能忍到现在都没有将他人道毁灭已经都快成“忍者神龟”了。她会从当初说话都不会大小声的乖乖牌女生变成今天全班公认的女暴龙,容远绝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实周静也明白,容远的这些问题如果放在一般的高中学校里……甚至就是在一中成绩差一些的班级里,都不算太大的问题。但在周静所在的一中一班里,集中了全市最优秀、学习最刻苦、大脑最聪明的这些学生当中,容远散漫而桀骜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是黑暗中的聚光灯一样醒目。而成绩的加成更让人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每次考试都凌驾于自己之上,似乎自己不管怎么努力认真在对方眼里都像个笑话一样不值一提,更让周静难以忍受。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争执频频,彼此都看对方厌恶至极,简直快要不能在一个房子里呼吸了。   但以“担心会影响学习”为由推拒了所有班干部职责的容远可以任性,作为班长的周静却不能。比如在这种明明相看两相厌的时候,周静却还不得不接下了在放学之后来看望旷课的荣远的任务。   看着这个家伙因为生病而显出从未见过的迷糊模样,周静忍不住想起来之前班主任跟她说过的话:“周静,我知道你和容远之间有不少矛盾,这次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不过我希望你作为咱们班的班长,能做出表率作用,对容远能多体谅一点,也多点宽容……老师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成绩考的好,而是有很多的原因……容远那孩子……挺不容易的。能帮的时候,你就多帮一点。”   周静一直觉得,大多数时候自己是在被容远欺负,真没想过这么恶劣的家伙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可是现在……   她看看周围,这栋房子,冷寂,凄清,没有一丝人气。不说话的时候,只能听到容远短促的呼吸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黑暗安静的吞没了。   ——这个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他的父母呢?他没有家人吗?生病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来照顾他吗?连个帮忙倒杯热水、拧个毛巾、打电话跟学校请假的人都没有吗?那是不是说,如果有一天他静悄悄的病死在这个房子里,都可能不会有人发现?   ——这家伙……一向无法无天、从不遵守规则、素来天地一我第二的家伙,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想到自己家里每天回家都有热腾腾的自己爱吃的饭菜,想到父母不管多忙都会回家一起吃晚饭,想到自己家里那每一处都诉说着这个家庭有多么和睦温馨的细节,再对比这房子里透露出的黑暗、寂静、孤独,周静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周静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擦了擦眼睛。金阳提着粥和姜汤进来,看到两人的模样,诧异地问道:“班长,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把温度计拿出来?”   ……   一枕黑甜,容远醒来的时候,还感到有几分不舍。但在意志力的强迫下,他挣扎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缓缓睁开眼睛,略躺了躺,总算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电关机了。窗帘被人细心的拉上,不透出一丝光亮来。容远伸手拽住窗帘用力一扯,大片金灿灿的阳光倾盆洒下,迎面打在毫无防备的眼睛上。   原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早啊,小远。你感觉怎么样?”   听到动静的金阳走进卧室,伸手搭在容远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后放松地笑道:“太好了,烧已经退了。你昨天可是烧到了三十八度七,我差点儿就送你去医院了。”   “阳阳,你什么时候……”容远问着,也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昨晚金阳和周静一块儿过来,还有面前的人曾喂他喝粥喝药的画面来,“昨天晚上都是你照顾的我吧?你一晚上没回去?”   “昨天班长也来了,她帮了不少忙……后来天色晚了才回去的。”金阳想起周静差点打翻温度计的时候眼圈泛红、急急忙忙逃走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昨晚你高烧不退,我回去也不放心,就给我妈打了电话说在你这边住一晚上。学校我也都请过假了。老师说让你在家多休息一天,养好身体,明天再去上课。”   “哦。”容远全当没听见他替周静遮掩的话,也没有道谢。他欠金阳的,金阳欠他的,早就不是一个谢字能说的清了。因此他们之间,从不需要道谢。容远抽抽鼻子,闻到一种金阳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食物香味:“好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金阳失笑:“这不是我的手艺!就是从小区外那家早餐店买的皮蛋瘦肉粥。你是饿的狠了才觉得这么香。赶紧洗漱去!”   “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觉得我都快饿死了!”   容远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去卫生间,金阳留在后面帮他整理床铺。   刚出卧室,容远就发现了不同——整个房间,都被打扫的窗明几净。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筷,还有两瓶治疗感冒发烧的药,以及一杯晾好的白开水。   惊鸿一瞥下,诸多画面就已经印在脑海里。他几乎可以从中看到金阳在打扫房间、准备早餐时的认真和细心。明明是个出生很好的大少爷,却比他这个孤儿更懂得怎么照顾人,也更愿意付出自己的温柔和关怀。   “哗哗哗——”   清澈的水流击打在洗手台雪白的内壁上,扑了一脸水的容远双眼放空,还在想着金阳这个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但除了容远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相识和相交,是源自一场蓄意的策划。   ……   小学的时候——七岁还是八岁?——有一次,容远听到几个老师的谈话,一个人说:“你们知道吗?我们班的那个金阳——长得挺漂亮的那个天然卷——家里特别有权有势,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啊。平时挺乖的一小孩,不像个官二代啊。”   “怎么个有权有势法?”   “他们家啊,就是个传说中的警察世家……我昨天一看履历表,哟呵,吓了一跳!他爸就是咱们市的公安局副局长,现在的高局长退休以后妥妥要升上去,基本就是内定了……至于他爷爷,你们都不敢想象他是什么身份……”   说话的老师压低了声音,让他听不到下文,但却听到了其他几个老师压抑的惊呼声。   “这种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到我们学校来?”有一个人问道。   “谁知道呢。有钱人家的怪癖吧?”有人酸酸地说。   之后的谈话就是没有意义的牢骚和空想。容远心“扑通扑通”跳着,一个粗浅的想法隐隐在心中成形——要是……能认识那家伙的话,将来有个万一……也能找到人说话吧?   ——再次回想的时候,容远才发现,原来在那么小的时候,他就是在以“预备役犯罪者”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他甚至开始给自己准备退路!   总而言之,后来容远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同年级却不同班的“天然卷漂亮小孩”,小男孩黑色的头发卷卷的,五官立体,眼睫毛很长,眉眼漂亮的像个混血儿,脸上的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一笑起来,便透出十二分的天真无邪,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的人生完美无瑕,没有半点阴霾。   开始的时候,容远并不喜欢金阳,因而接近他计划也执行地有一搭没一搭,显得格外傲慢。男孩小小年纪却十分高冷,聪明外露,加上有意无意唯独对一个人流露出的一点不同……于是渐渐变成了金阳反而开始喜欢跟着他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容远救了金阳一回,自那以后他就迅速上升为对方最亲密的朋友,连相互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耻度破表的“小远”和“阳阳”。就算上了高中以后,每次这么称呼都会引起一群女生两眼放光的尖叫,两人也没有想过要改。渐渐地,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而现在,容远也不得不承认,在最虚弱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无需恳求,就愿意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来照顾你、帮助你,只因为他认为你需要。并且他所有的行动都发自真心,不求任何回报——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会让你也忍不住想要为他倾其所有。      第7章 扣分      “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逞强啊!”金阳跨坐在车子上,临走前仍然不放心的叮嘱道,“饭也要记得吃。药就放在桌子上,别忘了喝!”   容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了。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金妈!”   金阳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这都是为了谁!”他挥了挥手,“走了啊!”   “路上小心”四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容远也不说再见,双手插兜,目送着短发微卷的少年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有种所有热量也被一起带走的冷寂感。   容远看了看,正午已经过去,此时日头偏西,天色微暗,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地面正缓缓散发着热量,有种温度不降反升的闷热感。但对大病初愈的容远来说,这种温度却刚刚好,四肢百骸的冷意仿佛都在被热度逐渐驱散。   在金阳离开前,容远已经把《功德薄》在《英语词汇大全》下面压了五十几分钟,之后将它故意摆在金阳看得到的地方。在容远眼中那还是一本古朴的线装册子,但金阳看了一眼就笑起来,说:“生病了还不忘背单词?我怎么不知道你平时有这么勤奋呢?”   不得不说,即便金阳是容远最要好的朋友,但容远将性命攸关的《功德薄》放在他面前还是冒了很大风险的。那一刻之前,容远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其实当时的他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听到金阳的话以后,容远长出了一口气,一瞬间甚至有汗湿浃背的感觉。他笑着含糊了过去,看向《功德薄》的眼神愈发深邃。   从病中醒来后,容远对于《功德薄》的狂热和兴奋已经减轻了很多。《功德薄》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如果他为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册子而轻易送了命,那才真是万事皆空了。   但这个超越了一切科学知识能够解释的范畴的神秘存在,对容远来说依然充满了魅力。十几天的生命值在手,他对积攒功德的需要已经不再迫切,反而对《功德薄》有哪些规则、能做到什么地步、到底是什么来历和什么目的有更强烈的探索欲望。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和这本册子绑在了一起。在利用它之前,有充分的了解和掌握是必要的。   《功德薄》的规则显然还有很多,目前只向他展示了最基本、最简单的几条。而且很明显,这个东西并不会善良大方地给他一本新手指导以作参照,剩余规则的内容只要当他触及到的时候,才会在页面上显示出来。   因此金阳走后,容远就带着《功德薄》和钱包,紧跟着也出了门。   灯红酒绿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车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商店里播放的音乐声和推着小车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在说笑、争吵、打电话、面无表情地匆匆走过……眼前所见的一切噪杂而普通,一切都跟昨天没有任何区别,跟过去的一个月、一年、三年中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但容远觉得自己好像脱胎换骨一样,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在他的眼中,却已经完全不同。他所见到的风景,所能拥有的未来,眼前这些匆匆路过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些面目模糊、麻木而乏味的人已经有了根本上的不同,仿佛两者不再是同一个物种。   依然有在红绿灯前踟蹰不行的老人,有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哇哇大哭的孩子,有跪在街边一脸悲切的乞丐,有弓背塌肩看似愁苦的女人……但容远如今已经对这些耗时耗力还回报甚微的功德没有兴趣了。比起总是充满被害妄想症的人类来说,从小动物身上获得功德值的回报率真是高多了。容远换了一家宠物店买了几包宠物食品,熟门熟路的来到之前的小树林里,几只在这里徘徊的流浪猫狗一看到他,就温驯地凑过来,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时不时发出讨好的叫声。   容远擦干净长凳坐下来,一边撕开一包宠物饼干,一边思考着该从什么地方入手探索《功德薄》。   “哎,你看那些小狗好可爱。”一个有些稚嫩的女孩声音传来。容远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躲在细细的树干后,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身边的几只流浪狗,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   “你喜欢的话,我把它们叫过来陪你玩!”她身边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拍着胸脯放出豪言壮语,仿佛为了漂亮小妹妹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在话下。   小女孩闻言似乎有些不信,咬着嘴唇问:“真的吗?我怕狗狗会咬人。我妈说,被狗咬了会死掉的。”   “才不会呢!放心好了。”胖男孩把胸脯拍的啪啪响,紧了紧书包带子就往前走,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直到距离最近的一只黄色小狗只有两三步远时才停下来,招了招手:“嘘!嘘!蠢狗,过来!”   流浪猫狗多数只是耳朵动了动,只有那只小黄狗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旁边蹭了两步,拿屁股对着他。   胖男孩没有领会到其中的鄙视意味,但狗狗都不愿意理他还是看出来了。他愣了愣,然后用力地拍了拍手,学着狗叫的声音说:“汪汪!汪汪!快过来!”   还是没有一只狗理他。   容远冷眼看着胖男孩尝试了半天去挑逗几只脏兮兮的小狗,眼看着就要气呼呼地上脚踹了,他忽然开口道:“你要想跟它们亲近,光喊是没用的。要不要喂个饼干试试看?”   男孩看看他再看看那些围在他脚边的流浪猫狗,似乎权衡了一秒钟,然后爽快的点了点头说:“要!”   容远扔给他一包宠物食品,看他有些费劲地撕开,然后“汪汪喵喵”的叫着招呼小动物们围到他身边去。这么半天,荣远刚开始拆封的那一包饼干已经被吃完了,小动物们尽管有些不舍和戒备,但还是犹犹豫豫地凑到了男孩身边。胖男孩兴高采烈地将一整包宠物口粮全都洒在地上看它们吃,还把小女孩喊过来一起看,很快就响起了的两个孩子高兴的说笑声。   容远翻开《功德薄》,不出意外的看见一行行字从黑色的火焰中浮现:【通过吴帅喂养饥饿中的哈士奇,功德+0.5】【通过吴帅喂养饥饿中的杂交杜宾犬,功德+0.5】……   ——原来间接通过别人的手行善,所获功德值是正常值的一半?   ——以及,原来功德记录中也会出现小数位数?之前在功德商城中,容远所看到的功德兑换最低值就是1,所获取的功德值最低也是1,所以一份拉面和一克拉钻石的价值在功德商城中是等同的,都需要一个功德值,从来都没有可以拆分兑换的情况。   虽然获得的功德值只有一半,但仔细想想,其实大有可为。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能够借助别人的手获取功德值的话……容远一瞬间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无数方案:比如在全国各地建立宠物收容所,建立收养孤儿和照顾老人的慈善机构,出钱支援边疆教育……虽然这都需要大量的钱,但钱嘛,总是会有办法的,比如慈善募捐……   “哇啊!我要死啦!哇哇哇……”小女孩突然一声尖叫。原来是一只吉娃娃不耐烦她的抚摸,用乳牙咬了她的手指一下。虽然油皮都没有擦破一点,但被妈妈的教育吓成惊弓之鸟的小女孩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胖男孩立刻护着小女孩站起来,同时报复性地在吉娃娃身上狠狠踹了一脚,骂道:“坏狗!把你打死!”   “呜呜……”小狗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有站起来,似乎伤到了内脏。其他的流浪猫狗也不再吃那些洒在地上的食物,全都伏低身子盯着两人,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呼噜声。   看到这些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咬死他的猫狗,男孩也被吓懵了。他退了一步,脚一软差点儿摔倒,看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狗们一步步缓缓逼近,男孩嘴角一撇,眼泪哗啦一下涌出来。   “妈妈——救命啊——”男孩大哭着逃走,跑的时候还不忘拉着抽抽搭搭的小女孩。   结下战友情谊的小猫小狗们围成一圈,舔着那只躺在地上的吉娃娃,试着用头把它顶起来,一边发出悲切的低吟声。   浑身僵硬的容远将手中的《功德薄》攥得几乎变形,但这也阻止不了这本不科学的册子一阵阵的发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时浮现在上面的,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文字。   待《功德薄》的热度散去以后,容远才迟疑着翻开书页,心里祈祷着功德值不要扣得太多。   【由于契约者的行为,间接导致吉娃娃受到重伤,功德-15】【由于契约者的行为,间接导致吴帅和李玲玲受到惊吓,功德-6】【契约者对受到致命伤的吉娃娃见死不救,功德-10】以及,浮现在扉页上的新规则:   【规则七:契约者的行为直接促使他人行善时,所获功德值由契约者和执行者各自分享50%;契约者的行为直接促使他人作恶时,契约者较执行者扣除三倍功德值;契约者与他人的行为之间没有直接关联时,无论他人有任何行为,契约者均无功德得失。】【规则八:事关生死的情况下,如契约者有能力救助而选择不救助,则扣除功德值10—∞;如契约者不以生存为目的而蓄意间接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则扣除功德值50—∞;如契约者不以生存为目的而蓄意直接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则扣除功德值100—∞】   第8章 惩恶      从宠物医院出来后,容远也没了刷分和验证《功德薄》规则的兴趣,随意的坐在路边的一个长椅上,整理自己的思绪。   《功德薄》还有诸多规则没有显示,这是他早就清楚的,但没想到刚刚冒出的这个刷分的念头,这么快就被证实不可行。   在这个社会上,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要想获得大量的功德值,必然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然而要通过他人行善,就无法避免有人会阳奉阴违的问题。比如他积累了初始资金以后在全国各地都开办宠物免费救护所,救助和喂养流浪猫狗,这当然是好事,能够迅速收集大量的功德值。但他能不错眼盯着的只有一个点,其他地方如果雇来的工作人员买卖甚至虐待杀害流浪猫狗,所带来的损失也是无法预计的。而且行善时他作为主导者只能收获一半的功德值,作恶时却直接扣除三倍,此消彼长之下,最后能收益多少还真的不好说。   再比如修桥铺路,他肯定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完成的,必然要将资金转给政府部门或者建筑公司,如此一来,变数就更多了,可能会引发侵吞欠款、以次充好、强制征收等等各种问题。他不知道单纯的想要做一件好事有多难,但从新闻上了解的那些事来看,绝不是他给钱,就会有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半点纰漏都不出的。要是以后因为质量问题发生什么塌陷、损伤人命之类的事,《功德薄》肯定会毫不客气地算他一份。   倒不是说这些事完全不能做。只是要想做好,他需要一个高效、忠诚、庞大的团队,需要制定完整规范的条例,需要有很多钱和很高的社会地位,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尽心尽力地去完成他的要求。而且做善事前人员的筛选和考察、期间的监督和管理、做完以后的检核和维护,每一项都要细致入微的照看到,如此才能保证即使期间有人作恶行凶,他能收获的功德值也会远远大于损失。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他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长远的规划。   “抢钱啊!有人抢钱啊!谁来帮我抓住他!”   女人尖锐的声音撕裂了街道上喧嚣却井然的秩序,整条路似乎都静了静,接着——事与愿违却又不出所料的,挡在路上的人唰地一下散开,生怕成为手持利刃的抢劫犯的挡路石。   女人踩着高跟鞋追不上,干脆也不追了,指着逃跑中的抢劫犯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敢抢老娘的钱!个龟儿子!出门被车撞死!!!*****”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不带停顿的冒出来,跑出去几十米的抢劫犯再不能忍——也可能是路人纷纷回避的态度助长了他的气焰——带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竟然一个急刹车,转身挥着短刀向女人跑过来。   女人呆了呆,显然事情的发展和她预想的有点不一样,还好她反应快,立刻甩掉两只高跟鞋转身飞奔,同时惊恐万分的喊叫道:“救命啊!杀人啦!抢劫犯杀人啦!”   路人闪的更快了,连看一眼抢劫犯的勇气似乎都没有了,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抢劫犯跑的比养尊处优的女人快多了,眨眼间就追到了女人的身后举起刀,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一只脚就重重地踹在他腰间,男人猛地栽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再抬起头时蹭的是一脸的血,甚是骇人。   把他踢出去的容远脸色却比他还要黑。   受伤的吉娃娃他及时送到了宠物医院就医,见死不救的减去的10个功德值总算被伸手援救的功德抵消了,又来了这么一出。若他放着不管,必然又要被扣分,但任谁被逼着去做好事,心情肯定都不会太愉快,更何况刚刚发现一条刷分之路行不通,容远心情真是糟透了。   他毫不客气地把这股怨气发泄到这个抢劫犯的身上,就算《功德薄》要为了殴打他人扣分,也顾不上了。   ——不能伤人就想救下那个女人,他又不是神!难道还要他为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挡刀不成?   一脚狠狠踢在男人持刀的手腕上,闪着寒光的短刀飞了出去,落在绿化带里。   ——明明要他帮助别人做善事,却还要顾忌这顾忌那,说不得弄到最后还落不到一个好,除非他能控制别人的思想,否则怎么可能做到尽善尽美?   男人挣扎着还想爬起来,却又被一脚正正地踹中鼻梁,只听咔擦一声,他得鼻子就变得歪歪斜斜了,白色的医用口罩上晕开了一滩血色。   被抢劫的女人夺回了自己的包,手持高跟鞋凶悍地将抢劫犯揍得嗷嗷惨叫,路人见他失了凶器,又变得如此凄惨,纷纷跑过来“见义勇为”,倒把容远挤到了后面去。   容远站了会儿,捡起被扔在一边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土,又有些后悔。   《功德薄》还在书包里,如今他的命都跟这本册子绑在一起,实在不该一时头脑发昏如此大意。就算《功德薄》如今在别人眼里只是一本《英语词汇大全》,也保不齐有人趁着情况混乱顺手牵羊。到时候不管《功德薄》被卖被扔还是被赠,全不由他做主,要在寿命期限到达之前找回来更是难比登天。若是有其他人发现了这册子的奇异之处,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容远皱着眉,又添了一桩心事。《功德薄》不管是他随身带着还是放在家里面,都有不可预知的风险。此时此刻,他不禁遐想,要是功德薄能像小说里面的神器一样可以收到身体里或者藏在异度空间里就好了。   还有,那一亿多的负功德值,还是应该想办法尽数抵消了为好。这样万一哪一天他遗失了功德薄,也不会因为无法兑换寿命而死。   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哪一样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他还是按部就班来便好,担心再多有什么用?天也不会明天就塌下来。   ……   天色暗沉,街边许多户外小吃和烧烤的摊子都支起来,泰安小区外有一条小吃街,人流比白天还要多。容远背着书包,安静地从那些又哭又笑的醉汉身边绕过去,回到那个冷清到透着寒意的家。他洗了个澡,又吃了从小吃街带回来的一份炒米饭,然后才翻开《功德薄》,盘点这一天的收入。   他之前就已经决定,除了日常生活和试探《功德薄》的效用和底线外,每天至少要刷够100个功德值作为保底分,一半用来兑换寿命,一半积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不多,但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总有一天他会积攒到足够的功德值,再不受这本册子的束缚,到时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这一天的猫猫狗狗一共给他贡献了近两百个点数,但让他惊讶的是,之前殴打抢劫犯的行为并没有被扣分。   功德薄的得失记录上明明白白的写着:   【拯救陷入致命危机的徐娅,功德+50】   【惩治罪恶累累的抢劫犯张浩,促使其接受制裁,功德+530】530?这么多?容远心中一动,急忙翻到前面扉页规则处,果然出现了一条新的规则:【规则九:契约者阻止恶行恶事或惩治、制裁作恶者,可以获得与其恶行程度正相关的功德值。】容远咬文嚼字的思忖片刻,脸上阴霾尽去,甚至还露出一抹笑容。   如果他今天在那张浩抢劫以后把东西抢回来,可能得到的功德值只有10上下;在他想要杀人……至少是捅伤别人的时候制止,功德值就会翻倍增长;而之所以有530这么多……从“罪恶累累”“接受制裁”的字样上来看,这个张浩肯定不是第一次抢劫,也许还干过别的什么坏事,如果他的功德值是可见状态的话,肯定负了很多分。而他之后看来不光被众人打了一顿,还有人报了警。如此一来,他的那些负功德值就转成正数给了直接揍翻他并且导致他之后接受法律制裁的容远——也许不是全部,但只有这些,也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大收入了。   更重要的是,容远从这条规则里看到了一条更迅速、更容易“发家致富”、风险和耗费的精力更小的积累功德之路。而且比起帮助别人,还是这样的快意恩仇更符合他的心意。   功德,功德,他早该想到的——扬善是功德,惩恶又如何不是功德了?      第9章 日常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有响,容远就从睡梦中醒过来。他闭上眼,用几秒钟的时间迷恋了片刻这种舒适和惬意,然后一挺腰从床上坐起来,顺手关掉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闹钟,起床洗漱穿衣,拿起钥匙,装好《功德薄》出了门。   这个时间,大多数人还沉在睡梦中,街上的人和车辆并不算多。容远深吸一口清晨沁冷的空气,活动了下身体后,开始晨跑。   以前容远的体质只能算是亚健康的状态,若不是高考成绩有要求,他根本就没有锻炼身体的习惯——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也都是如此——毕竟,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除了从事保安、警察、军人这一类的职业的人以外,大多数人有没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学历、智能、情商、社交关系等等,有太多的东西比锻炼身体更重要了。一直讲究效率的容远当然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投入大收益小的事情上,当碰到需要动用武力的时候,有太多的手段可以去调用那些具有这种武力的人。   但如今,发现《功德薄》惩恶扬善的功德判断标准以后,容远发现惩恶是比一点一滴帮助别人更快也更舒心的积攒功德方式,自然要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力量】、【敏捷】和【体质】这三者虽然能通过《功德薄》兑换,但以如今他的身体素质在整个社会都处于中下游的水准,通过基本的锻炼也能达到提高的目的,如果只是出于不劳而获的心理就把宝贵的功德值花在这上面有点太不值。容远现在都已经有些后悔之前冲动的兑换了三点敏捷——功德兑换不是不可行,但应该留在后期难以提升的时候。   跑步半小时后,在免费公园的健身器材上荣远又分别做了引体向上、仰卧起坐、俯卧撑等各种运动,体质所限,他每项做了10-50个就撑不下去了,跑回小区的时候,还手脚酸软,小腿都在微微打颤。   太弱了!容远不禁对自己有些失望。这样的成绩甚至比他初中的时候还要差!进入高中学习以后,每天都花大量的时间坐在教室里学习,体质倒退得厉害。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体素质还算比较好的,其实只是因为跟他比较的都是一群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弱鸡罢了!之前能够顺利将那抢劫犯打倒,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选取的攻击角度足够巧妙,并不是因为他的力气比对方要大。如果正面硬碰硬的话,容远自己吃亏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下定决心以后要更注重身体素质的提高,容远翻开功德薄看了看,发现【力量】这一项最后的尾数竟然提高了0.002点,虽然非常微弱,好歹也是有所进步。容远不禁感到几分满足和愉悦。   其实“坚持”这件事之所以困难,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人们在重复劳动的过程中看不到自己的切实的收益。而当这种进益以数字的形式精确显示的时候,每一分成长和进步都化作一份动力,更加有力的推动人坚持努力下去。容远现在就处在这种激励中,看到增长的力量——虽然他自己感受不到这种增长,但还是觉得疲惫的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灌注了一股新的力量,让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再锻炼一番,以能够看到那些数字慢慢上涨。   就像网络游戏一样,持续不断的打怪和做任务自然是乏味的,再热爱游戏的人也会对枯燥单调的重复同一件事感到厌倦,但不断上涨的经验值、增加的金钱、收获的各种强力武器和稀有道具却支撑着他们几天几夜、甚至数年如一日的坚持坐在显示屏前,在他人看来有些疯狂的沉迷在游戏中。   七点整,容远回家,路上还顺便买了份豆浆加油条鸡蛋的早餐,洗澡的时候把脏衣服也扔进洗衣机让它转着,接着吃早饭,晾好衣服,换上校服出门。在学校预备铃响起的同时分秒不差的踏进学校的大门,查考勤的学生会的学生视而不见地看着他走过去,拦住后面几个开始记班级姓名学号等信息,面对众人的哀求讨饶格外铁面无私。   ——大早上的看见容远那厮,整个人的心情都不美丽了好吗?扣分!统统扣分!   戴着袖章的男生在心里傲娇的哼哼着,他个子虽然高大,却有一颗格外纤细敏感的内心。   一中是一所看重成绩胜过一切的高中,容远作为中考省状元,全科目次次考试年级第一,在这所学校里享有着诸多特权:比如他学费、书本费、试卷费等各种杂费全免,可以不参加学校的早晚自习,所有老师都默认他可以不交也不写作业,迟到早退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免责放行,午饭他可以在教师食堂吃——自然也是免费的;如果他住宿,甚至能申请住在年轻教师的单身公寓里,要负担的只有每月的水电费而已。   就连午休期间男生们争抢有限的几个篮球场或足球场的时候,只要一班的学生拉着容远往场子里一站,跟他们争执的一方自然而然就会识趣的离开。不然争吵起来,万一发生肢体冲突,学校对容远肯定是百般呵护,对他们就是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了。   果不其然,进班以后,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对他之前旷课的事提也没提,还和颜悦色地叮嘱他要多喝水注意休息。其他老师在上课期间,也都走到他身边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让其他迟到了两分钟都要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学生如何不羡慕嫉妒恨。   如此一来,容远的人缘能好得了才怪。加上周围也没什么他能看得上眼的人物,以至于都已经高二了,容远可以称得上“朋友”的,还是只有金阳一个。   金阳却跟容远截然不同。他长得好,家世好,成绩也好,为人大方、体贴、温和、宽厚,对女生细心包容,对男生开朗热情,几乎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他所在的地方,总是最热闹的,而他就是所有人围绕的中心。更难得的是,金阳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领导的才能,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再多,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和轻视,他总是能让人觉得自己被重视和尊重。   金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在一中是太阳般的存在,女生们在私底下都称呼他为“王子sama”。   至于容远?他是一中的“you-know-who”。   一天的课程很快过去,一中规定每天最后的一节或两节课必须是属于学生的自习课,而自习容远素来是不上的。所以他早早收拾好东西,下课铃一打就离开学校。   如今容远每天的开支剧增,叔爷爷留给他的那十来万的存款恐怕很快就会告罄,暂时他也没有太好的赚钱方法,便先找了份在火车站发传单的工作好补贴一二。选在这里,是因为这是A市每天人流量吞吐最大的地方,也是犯罪频率最高的地方,发传单只是附带,他最主要的,还是想观察人群,筛选自己能赚功德值的目标。   每天随手发着各种宾馆餐厅、补习班、旅行社、景点广告等传单,一边观察着少则十几万、多则数十万的人潮,渐渐地,从开始的头晕眼花、耳鸣目眩发展到后来,容远已经基本能判断从他面前走过的人从事着哪种类型的职业,情绪如何,随身是不是携带着贵重物品等等。一些小偷惯犯的熟面孔也渐渐被他记下来,哪些人是团伙作案,哪些人是单独行动,他心中也粗略地有了一本账。   过去容远浑浑噩噩地度日,能在学校每次考试中都占据榜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也没什么长远的目标和规划。然而一旦有了渴求和欲望,他便像海绵吸水般快速地成长起来。      第10章 勇为      王成缩着肩膀,双手插在衣兜里,眼睛习惯性地在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扫来扫去,隐晦地打量着,寻找方便得手的目标。   火车站的空调开得很足,但是人多拥挤,又是正值燥热的季节,还穿着长袖外头的王成热得汗流浃背,不过一想到外套内侧插得密密麻麻的钱包和手机,又觉得受这点儿罪都是值得的,非但不觉得难熬,反而专挑着又热又挤的地方往里钻。   “K1819次列车开过来了,请列车员做好接车准备……”   广播里柔和清亮的女声响起来,王成立刻精神一振。在火车站附近混了大半年,他早就记清楚了所有的重点车次和到站时间——虽然到站时间经常晚点给他造成了不少困扰——K1819次列车是从Z国的边陲之地始发,很多乘客都要在火车上待四五十个小时。长时间旅途的疲劳和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放松让很多人的警戒心都降低许多,从站台涌出的大量人群中发生点挨挨蹭蹭也再容易不过,正是下手的好时机。王成立刻和许多接车的人涌向出站口,右手的手指在口袋中不停的摩挲着。   容远抬头看看,给两个正好走到他跟前的年轻人发了传单以后,将剩下的一叠塞给了附近一个同样来打个零工的高中生,说:“你帮我看一下,我上个厕所。”   “行。”对方随意点点头,这是常有的事。   容远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腕,不紧不慢地走向接车处,前面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影子若隐若现,常常从视线中消失。不过没关系,容远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早就对那个人的习惯和行为方式了熟于心。就算在人潮中跟丢了目标,他也知道对方大概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果不其然,几分钟以后容远就在前面十几米处又看到了那个灰外套,他看上去已经有了目标,表面上是低着头匆匆忙忙地往前走,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人群小腿和鞋子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弄错了方向。   “哎呦!”一个年轻女孩肩膀被猛地一幢,差点儿摔倒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着急慌忙地没看路。您没事儿吧?”撞了她的人连声道歉,甚至有点点头哈腰的感觉。   女孩本来是挺生气的,但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火气也就消了,随意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也没事。走路小心点儿啊!”   “是是是,我一定注意。”王成说完就想走,一只手却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臂。   “喂,把东西还回去!”长相俊美的少年冷冷淡淡地说,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衣服前后都印着某房地产的信息和联系电话。   王成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是一脸糊涂:“这位小兄弟,你什么意思?”   容远却不理他,转向女孩说:“我看到他从你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   王成脸色一变,大声嚷嚷道:“你胡说什么?小小年纪别信口开河!我告诉你,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说着就要去推容远,目中露出凶光。   若是一般的中学生,可能会被他陡然发怒的凶悍模样吓住,但容远神色漠然地侧身一带,不仅让过了王成的拳头,还拉得他一个趔趄,接着又用力踢了一下他的膝弯处,王成控制不住地栽倒,同时一只金色的手机从他袖口滑了出来,上面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猫挂件。   女孩听到容远的话就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大衣口袋,惊慌叫道:“啊!我的手机不见了!!”接着就见到那只在地上滑动的手机,又叫道:“呀!我的手机!”   眼尖的围观人群已经看出来,那是橘子公司新推出的一款手机的尊享版,市面价格近万元。   王成往前猛地一扑抓住手机,接着蒙头推开人群就跑。但容远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快要到手的功德值跑掉?王成跑了没几米就感到背后被狠狠一撞,差点儿让他吐出血来,手撑住地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地跑。撞他的人也在地上滚了两圈,但立刻就爬起来冲到跟前给了他一记上钩拳。   王成仰面栽倒的时候因为牙齿咬破舌头,一口腔热血喷了出来,看着上方刺眼的灯光,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个想法:靠啊,不就是见义勇为吗?适可而止不知道啊?至于这么狠吗?什么仇什么怨啊……   嘭!   一百六七十斤的身体倒地,先时被他拢住的外套散开,十几个钱包和手机蹦蹦跳跳地落了满地。   围观人群哗然。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响成一片,几名早被惊动的乘警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   “哈哈哈,应该的应该的,警民合作嘛!”一中校长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对着前来送表扬信的警察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啊,不光成绩好,人品道德也好。就拿我们容远来说吧,不光每次考试第一,还尊敬老师,团结同学,看到谁有困难啊,都热心帮助。现在的社会,就需要这样的青少年!所以我们一中的教学理念就是——教育孩子,一定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那些说我们学校学生高分低能的传言,都是谣言!是个别现象!”   警察走了以后,校长就板着脸把容远批评了一顿:“你现在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见义勇为也要量力而行。以后看到这种事,你报警就行了嘛!不要自己冲上去!否则万一歹徒行凶,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你现在还小,未来前程可期,不要让自己遗憾终身!”   校长之后,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又依次跟容远谈话,主旨都是明着表扬,暗着批评,正义是好事,但维护正义也是要本钱的嘛!小孩子就应该做好小孩子该做的事,比如学习。   班主任还就他发传单一事,问他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向学校申请助学金,他个人也可以借一些钱。容远表示谢意,然后坚定拒绝,声称自己只是想锻炼一下。   班主任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有多么倔强,劝慰几句,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了,心中暗暗叹息,更多几分同情怜惜。   周一早上升旗的时候,副校长当众朗读火车站乘警送来的表扬信,宣扬了一番社会正能量以后又强调,虽然这是正确的,但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碰到不平事,不能敢为天下先,要找成年人(比如警察和老师)来解决,不能冲动,要有智慧,有方法,有策略等等。   全校哗然。容远之前也是无人不知的名人,但这两天所有人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不光外班的学生趴在窗户上参观,连本班的学生上课下课偷偷摸摸地看。好在他有冷脸和年级第一的光环庇护,也没什么人敢真的在他面前讨论。   对现在的局面,容远在动手之前就早有预料。他虽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功德薄》,却并不打算韬光养晦或者扮猪吃老虎。高调、张扬、优秀到令人炫目,获得社会整体的认可和正面评价,对他现在要做的事来说,这是一种更好的保护色。   照常喂养了流浪猫狗获得一百多的功德值,又去健身广场锻炼了一个小时。容远回到家中,洗澡的时候看着镜中肩膀和后背上的淤青,皱了皱眉。   他有心想报个班学习散打拳击什么的,但学校里的只是几个学生小打小闹,外面的班又太贵,打工的那点钱,也就刚够补贴他日常的生活费,现在都有入不敷出之虞,该想个正当办法弄些快钱了,否则他的功德收入会受到很大影响。   “叮铃铃铃……”客厅里几乎从不发挥作用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容远顿了顿,他的交际圈狭窄,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过三五个罢了,大多数他都不太想理会。   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次铃声因为久未有人接变成忙音后,立刻又重新拨打了一边,整个屋子都在回荡着刺耳的铃声。   容远只好擦干身体,围上浴巾出来接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果然属于他不想接的人中的一个。   “……喂?”对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好像在比赛谁更有耐性一样,容远只好打招呼。他从来不认为先开口或者后开口有什么差别,把这个当成一种胜负较量的人在他看来才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君”冷淡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这周五,到我们家来吃个便饭。”   “好。”容远说完,挂上电话,再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第11章 身世      “嗨,金阳,大扫除已经都检查完了,咱一块去打篮球吧!”一个笑得爽朗的高个子男生揽住金阳的脖子。拉着金阳一块去玩,不光是为了他技术好,还因为只要打出金阳的名字,会有不少女生自发跑来当拉拉队。   金阳看看独自一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的容远,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吧。”   “那好吧。”男生有些遗憾,不过看到一边的容远,也没有强求,呼朋唤友地走了。   教室里一下子空寂下来。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全校的大扫除,放学要比平时早一些,此时学校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走完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段时间容远一向是早早就离开学校的,所以只看他这么晚还没走,金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走到容远前面的座位上坐下,手搭在椅背上,问:“那边叫你今天过去?”   容远眼神中流露出厌恶之色,低声道:“嗯。”   金阳叹了口气,容远有多讨厌那一家人他是清楚的,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只是那位大家长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刷一下存在感。相看两相厌的,何必呢?   “我们一块过去吧。正好我家里今天没人,完事之后去我们家打游戏。我碰到一个新关卡死难死难的,你来帮我一把。”金阳说。   容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缓和了些,甚至笑了笑,说:“好。”   “那行,我们先去吃饭吧。”金阳拉了容远一把站起来,容远没什么胃口,但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也就跟着一块儿走了。   转过身后,金阳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冷。   容远不喜欢说他的身世,在学校的档案上也写着父母双亡,但金阳跟他相交十年,一点一滴的,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来。   容远的父母曾经也是A市一中的学生,他们无论长相、成绩、家世等各方面都很出色,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老师和同学们视为一时双璧,经常被起哄地凑成一对。后来两人也就渐渐谈起了恋爱。因为没有影响成绩,双方联姻的话也算是强强联合,老师和家长都没有反对,甚至双方家长还起了高考之后订婚的意思。   在高中最后一年,两人品尝了禁果,却没有做好防护措施,结果女方就怀了孕。但当时临近高考学习紧张,也对此没有足够的认识,一直到肚子开始显著增大的时候才发现。到医院检查,发现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此时再做引产手术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可能会使得今后都难以怀孕。再检查发现,女孩为了减肥还导致身体有比较严重的贫血,做手术会有生命危险。   就这样,容远的父母不得不准备接受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因为这事的影响,女孩高考成绩也不理想。但当时他们还是相爱的,恋爱中的少年男女们总觉得自己能克服世界上的任何困难。于是两家人决定,先生孩子,生完孩子后明年女孩再重新参加高考,争取跟男孩考到同一所大学去,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然而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孕期的女孩整天呆在家里,皮肤暗沉,身材走样,性格也变得尖酸多疑。男孩却在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里大放光芒,整天面对着全国各地聚集到这所顶尖大学中的优秀女孩,不到半年就变了心。两个家庭为此反目成仇。   女孩也干脆,你既无情我便休,孩子一生下来就扔进了福利院,却有一个男方的远房亲戚不知怎么辗转得知了消息,到福利院收养了当时才出生只有几天的容远。   容广德收养容远,更多的是秉持着老一派人不能让宗族血脉随意遗弃在外的想法,要说对容远有多深的感情,那倒是未必。容远幼年问起自己的父母时,容广德也没有顾及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能接受,把事实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从那以后,容远再没有提过父母二字。金阳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们两人相处的模式,一老一小在同一个屋子里各干各的事,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就好像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那种氛围让金阳如坐针毡,真难以想象容远是怎么日复一日地忍下来的。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容远又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相处日久,感情自然也就变得深厚了。容广德去世前,留下遗嘱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由容远继承,唯一的房产也记在了容远名下,同时还联系了容远的亲生父亲,让他在自己死后继续照顾容远。   然而容父此时已是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生活美满,怎么可能让容远这个已经基本上都遗忘的“错误”来影响现在美好生活呢?但当时才十三岁的容远如果没有监护人,就要作为孤儿被送到福利院,容父也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便让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堂弟容立新承担了监护职责。   容立新也有自己的家庭,加上他知道自己的堂哥对这个儿子并不在意,或者说是巴不得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因此容立新只是名义上接过了监护人的职责,却连一餐一饭都没有给过,容远是孤单一个人在那所空寂冷清的房子里长大的。不过好在容立新家境也算富裕,倒是从来没有觊觎过容广德留给容远的那所房子和十来万存款——尽管他看容远的眼神一直像是在看路上一堆碍眼却不能去踩一脚的垃圾一样——却还是把所有遗产一分不少地交到了容远手上。   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他考虑过,一个孩子,就算有钱,孤单一人长大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艰难?   金阳很清楚,容远看着高冷全能,其实就是个生活技能废,连煮方便面都能煮的不是半生就是糊了;高中军训半个月,只有他明明再认真不过了,到最后都还叠不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被子来,怎么看怎么像一坨歪歪扭扭的便便,每次金阳最后都要帮他返工一遍。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样的容远,常常让金阳怀疑他是怎么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   所以,每次提到容远的那些“亲人”,容远自己还没什么反应,金阳却常常为他感到怨愤。   ……   周一到周五,是容立新工作的时间,不能受到影响;周六周日,是他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休闲、或者出门娱乐的时间,也不能被破坏心情。所以他每次有事找容远,都放在周五晚上。   几年前,容远第一次登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他来之前容立新也说让他来吃顿便饭,跟现在的说词没有什么差别,但当时容远在门厅里站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招呼他坐下来,甚至没有人给他拿双拖鞋换。眼睛黑黝黝的男孩站在一边,手将书包带子攥得死紧,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完饭,容立新才剔着牙走过来,说了监护权转移和财产转交的事以后就打发他走了。   从那以后,容远就变聪明了,无事不登门,有事也是每次都等到他们吃完饭以后再过去,就在门口说完话就走,绝不停留。容立新对他的识趣表示很满意。   其实容远更希望他有事在电话说完就好。但无论大小,容立新总喜欢把他叫上门去,不去就打电话给他的班主任和校领导。而且他说话的态度总是居高临下,不像是长辈对晚辈,倒像是警察对犯人。   金阳无意中发现这一点后,每次看到容远周五下午不回家等在学校,就知道是容立新又叫他过去“训话”。他每次都找借口跟过去,至少容立新看在他父亲和祖父的份上,能稍微收敛一些,不会把话说的太难听。   这次容立新本来打算教训容远一顿。容远这次抓小偷的视频和照片被当时的一些乘客传到网上,很多女网友一边叫着好帅啊好酷啊一边把帖子转发,传播的范围挺广,容远算是出了名。本来连A市电视台的记者都想要去一中采访一下容远和他的老师同学,被容立新动用关系拦下来了。   容立新如今在司法局工作担任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虽然没多少人知道容远在他的监护名下,但万一容远对记者哭诉自己这些年受到的冷遇,不管媒体信不信,对容立新都会有些负面影响。他原想警告容远别乱说话,但看到跟狗皮膏药似的总是跟在容远身后的金阳,不由得一阵头疼,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容立新在官场山也是自有后台,倒不必去巴结金阳这个公安局长家的小公子,但还是要顾忌一二的。他总也想不通,就容远那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性子,怎么就能巴上这样的关系呢?   公寓楼下,容远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什么恶心的东西都呼出去一样。然后带着笑意问金阳:“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游戏?”      第12章 器灵      这一天,容远难得的放下了功德的收集,和金阳把一个新出的密室逃脱游戏一直玩到通关为止,晚上也就住下了。他到这里来的次数多,金阳父母还给他留了一个专门的客房,他有些日常衣服也放在这边。   早晨六点准时醒来,金阳还在睡,容远就换了一套运动服,出去跑步。   金阳家住在离市中心只有三五公里的老别墅区,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F国的建筑师主持设计建造的,每一幢别墅都各不相同,有的浪漫典雅,有的轻盈活泼,有的清新亮丽,有的厚重华贵,比起很多旅游名胜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既富且贵,安保措施十分严密,容远要是出去跑步,再想进来手续就很麻烦了,因此他只在别墅区里面锻炼。   虽然很早,但这里晨起锻炼的人居然不少,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有的看见跑过去的容远还会点头微笑,容远点头回应,然后开始专挑着僻静人少的地方跑步,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人倒在地上。   容远顿了顿,然后想到,在这个地方也不怕有人讹诈,倒是如果他置之不理的话,路边的监控记录了他曾经路过这个地方,怕还会有些麻烦。   容远上前查看,发现老人居然还有意识。他手捂着胸口蜷缩着,神色有些痛苦,看到有人靠近,眼中立刻流露出希望。   容远没有动手去扶,有些症状贸然移动的时候可能会加重,所以他蹲下来,轻声问:“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老人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他转了转眼睛,使劲往下看。   容远会意,伸手在他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一个透明的药瓶,里面有些白色的药片。他往手心倒了一颗,看看老人,然后再倒一颗,老人点点头。容远扶着他,让他吃下药片,又用老人随身带着的小水壶给他喝了些水。   几分钟后,老人缓过劲儿来,神情舒展了些,容远搀扶着他坐到路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后,老人拍拍容远的手,说:“谢谢你了,小朋友,你救了我老头子一名啊!”   “没什么的。”容远摇摇头说。他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的,所以对他来说,别人感激与否也无所谓。   老人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啊?”   容远说:“我叫容远,是金阳的朋友。”   “哦,阳阳的朋友啊。”老人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显然跟金阳的关系很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也在一中上学?”   “是。”   “嗯,好好学习,将来才能为社会做更大的贡献。”老人鼓励他。   “……”容远沉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这种高大上的对话,转移话题说:“您家里有人吗?打电话让他们接您回去吧。”   “孩子们都出门了,家里只有保姆在。”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容远,说:“我家就在前面,能麻烦你送我一段吗?”   好事做到底,容远只能把他搀扶着送回家,路上老人跟他说了些类似年纪大了身体不听使唤、要珍惜青春年华的话,容远看着保姆急急忙忙把他扶进去,才转身离开。   锻炼结束回去的时候,金阳还没起床。容远洗完澡换了衣服之后,想想没什么事要做,干脆翻开《功德薄》查看。   这段时间他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密密麻麻,因此除了每天兑换生命值以外,并没有怎么关注过《功德薄》的变化,趁着今天有时间,干脆仔细翻了翻。   就在刚刚,扉页的规则又多了一条:   【规则十:契约者挽救必死之人/物的性命,可获得10功德值以及被救者自身的一半功德值。】功德得失记录的最后一页上也写着:   【拯救陷入致命危机的李宁旭,功德+4379】饶是现在容远积累的功德已经上万,但看到这个数值还是吓了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入手这么多的功德值,平时每天最多也不过才三四百罢了。   “看样子救人比惩恶获得的功德值也不遑多让啊!那我要以救人为主还是以惩恶为主呢?”   容远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觉得这样想也有些多余。比如上次他救了那个差点被抢劫犯捅死的徐娅,也不过才加了50功德值罢了。这一次能收获这么多,主要还是因为那个老人平时行善积德,自身的功德有八千多的缘故。而上次的抢劫犯给了他530个功德值,后来的小偷看着偷的东西多,却不过才一百九十多个功德值。   看来不管做什么,功德的多少都是因人而异的。大善大恶的人都能带给他丰厚的功德值,对象是一般人的时候不管行善惩恶功德都要少得多。但救人一命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坏蛋却一直存在,只是要费些精力去找罢了。   ——看来还是应该以打击罪犯为主,既得名又得利,还能锻炼自己的身手,虽然有些危险,但就因为这样才更有趣啊。   这一段时间日日不辍的锻炼,让容远的力量增加到了18.295,敏捷增加到8.573,体质也增加到6.007,只有智力一项,稳稳地停留在4.367,作为最差的一个数值,竟然半点也没有增加,让容远开始考虑要不要兑换一点试试看。   至于寿命,原来容远最担心的一项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了。他每天不管收获多少功德值,都拿出一半来兑换生命,剩下的一半暂时积累起来。如今一看,他兑换的寿命已经有三年之久。最多再半年,他就能把自己原本应该拥有的百岁寿命都兑换回来,《功德薄》对他的束缚也就近乎于无了。   只是百岁之后,如果他有足够的功德值,是不是还能兑换百年千年?倘若能够,那他岂不是可以长生不死?   想象一下自己到时候齿摇摇发苍苍、老而不死的模样,容远摇摇头,那还真不如死了好。他还太年轻,虽然也畏惧死亡,却也实在无法理解有些人无论怎样都想要活着的想法。   他剩余可以兑换的功德还有16350点,容远翻到功德商城的页面上,想看看又新出了什么商品可以兑换。   他积累的功德每增加一点,功德商城中都会解锁很多新的可供兑换的商品,而且就算已有的功德花出去了,解锁的商品也不会变成灰色不可见的状态。而其中大多数都是生活用品和各种奢侈品,容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难得今天有空暇,心情也好,他就准备看一看。   商城中原本的商品分类有三个:【基本值】、【生活物资】和【武器】,而现在又增加了两个分类【辅助道具】和【特殊物品】。   容远点开【辅助道具】,里面居然有很多只在小说和电影中看过的东西,如【替身娃娃】、【避水珠】、【神行符】、【清体丸】、【魔杖】、【光脑】、【隐形药水】、【储物袋】等等。容远一翻翻了大半个小时,几次想要出手兑换,最终还是按捺下来购物的冲动,只把想要的东西都加进收藏夹里,不知不觉就添加了几十样。眼看着商品页面还是没个尽头的模样,他恋恋不舍的退出来,准备看看【特殊物品】里有没有什么更需要兑换的东西,如果没有,就回来兑换点什么。   【特殊物品】里的商品页面简单的可怜,只有一样:【商品名称:功德薄器灵】   【功能简介:   1、协助契约者了解、使用《功德薄》。   2、能够使用契约者通过《功德薄》兑换的道具和武器。   3、可将《功德薄》和少量物品收藏到自身芥子空间】【价格:15000功德】   在特殊物品的页面上还有一句说明:【所有特殊物品都具有唯一性,不可转让,不可遗弃,不可重复兑换】其他功能都还好说,只是将《功德薄》收纳到芥子空间这一点,让容远心动了。   怎么更好的保管《功德薄》,一直都是让他烦心的一件事。放在家里怕被人闯空门,放在学校怕其他学生随手拿去看,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他只能一直带在身上,可是这也有许多不方便。前段时间还经常有人问他怎么开始这么勤奋的背英语单词了。他把书的外表随手换成《道德经》,学校老师又开始担心他的心理状态ORZ。   为防止兑换的时候出现什么异象,容远出门看看,金阳的卧室还是没什么动静。他锁上门,又拉好窗帘,点开了器灵的兑换项。   一片白茫茫的光从《功德薄》页面上散发出来,接着千万道光丝旋转汇聚,在页面正上面一尺左右聚成一团,如同形成一颗白亮的星子。片刻后,光芒散尽,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人。   ——这就是器灵?容远有些吃惊。   小人是个大头娃娃的模样,黑色短发,五官精致,细胳膊细腿,只肚子圆圆的有些大,外表看不出男女来。他或她表情空洞,大大的眼睛里是种无机质的眼神。   “请契约者确认器灵姓名。”小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第13章 豌豆      “请契约者确认器灵姓名。”器灵小人用一种电子音一样的声音说,声音全无高低起伏,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像个机器人啊。容远心想。   容远道:“既然你长得这么像一个豆芽,就叫豆芽好了。”   “姓名豆芽,是否确认?”小人说。   ——没有认为它的名字叫“豆芽好了”,看来语言判别的能力很强,至少比他手机上自带的语音识别能力强多了。   “算了,叫豆芽显得有点可怜。”容远略一思索,说:“还是叫豌豆吧。”   “姓名豌豆,是否确认?”   “确认。”   小人眨了一下眼睛,说:“姓名豌豆确认。请契约者确认称呼,如父亲、主人、兄长、BOSS、头儿、殿下、陛下……”   “行了行了。”容远听着各种破耻度的称呼,打断豌豆的话,说:“就叫我的姓名。”   “称呼为契约者姓名容远,是否确认?”   “确认。”   豌豆又眨了眨眼睛,好像这就是它的确认程序,又说:“请容远确认外观显示。豌豆因为异度空间无法重叠的原因无法完全隐形,但可以变换外观显示,目前有三十六个类别十万五千八百七十六种不同外观,类似手表、手机、戒指、项链、皮带、打火机、配饰、纽扣……”   “停!”容远可不想让它把十万五千八百七十六种外观都念一遍,他揉了揉额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豌豆,我能和你直接通过脑电波联系吗?”他记得很多小说中都有这么一个设定。   “不能。”豌豆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并且补充说明道:“脑电波联系信息传递不明确,并且有一定几率会造成契约者大脑损伤和严重的精神伤害。”   “既然这样,”容远说:“外观显示为一只蓝牙耳机。”这样当他和豌豆有交流的时候,万一被人看见,也会以为他在打电话,而不是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所以,他还应该去买个能连接蓝牙耳机的手机。   “外观显示为蓝牙耳机,是否确认?”   “确认。”   豌豆外表像雾气一样散开,重新凝聚时,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的模样。容远拿起来看看,从外表到手感,都跟普通的耳机没什么区别,用手指弹了弹,说:“既然变成了耳机的模样,就要像个耳机的样子,以后如果周围有其他人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话,必须在我戴上的时候才能说,内容也不能被其他人听见,明白吗?”   “明白,保密是功德薄的第二规则。”耳机听筒里传出细细的一个声音。   “把《功德薄》先收起来。”容远说。   蓝牙耳机嘭地一下恢复拳头小人的样子,它从容远的手上跳到桌子上,用两只小小的手抓住《功德薄》的一角,顶着肚子一塞。容远只觉得眼睛一花,《功德薄》就消失不见了。小人儿抬头看了看他,自觉地变回耳机的模样。   容远满意地摩挲了一下,把耳机塞进裤子口袋里。其实豌豆作为功德薄器灵,他还有很多关于《功德薄》的事情要问他,不过算算时间,金阳也差不多该起来了,还是留到回去以后再问。   金阳哼着歌,正在厨房里做早餐。他拿豆浆机榨了豆浆,想到容远吃饭一向是胡乱将就,要多补充点营养,还在豆子里加了黑米、核桃和芝麻。又煎了两个鸡蛋、烤了培根做蛋卷饼。跟容远相反,金阳从小就是家务小能手,六七岁的时候就像模像样的自己煮鸡蛋和面条。   听到容远从卧室出来,金阳头也不回地说:“你之前让我帮你找的资料都在茶几上,你先自己看看。早饭还有十来分钟。”   “做了什么好吃的?”容远在厨房门口头一探,金阳立刻挥着铲子赶他:“快走快走!你这个厨房杀手别又把我家的厨房给烧了!”容远曾经有一次到金阳家来玩的时候,正好大人都不在,两小孩自己做吃的,容远自告奉勇的要帮忙,金阳想着搭把手也好。哪知道不到三分钟容远就砸了两个盘子还烧了锅,从那以后金阳再也不敢放他进厨房。   容远悻悻地缩回头,到客厅里看到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他拿起来,先问了一句:“你把这个给我,对你爸的工作没影响吧?”   “没事!”金阳在厨房里大声说:“不是保密文件,新闻里都播出来过。”   容远点点头,抽出里面的文件。   这是一沓复印件,看上去像工作简历一样,右上角一个大头照,旁边写着姓名、性别、年龄、出生日期、家庭住址、简历,另外还有不常见的口音、脸型、体型、通缉日期等等。   这些资料上,全都是A市悬赏通缉还没有捉拿到的通缉犯,悬赏金额少的有几千上万,多的高达数百万。市民如果能提供可靠线索,也有高低不等的赏金。   容远的记忆力极好,虽然离过目不忘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这些资料,只要五六个小时就能全部记下来。他也没有自大到以为凭借个人之力就能天南海北地抓捕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只是火车站每天人流量那么大,万一偶然碰到一两个呢?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晚上,容远回到自己家,新手机就在放在书桌上,悬赏通缉的资料摊在一边,豌豆已经恢复了原形,盘腿坐在胶带卷上。   容远手撑着下巴,用笔杆戳着小人,不满地说:“这么说,其他还有什么规则你不知道,《功德薄》以后有什么变化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类似的存在你不知道,《功德薄》以前有没有契约者你也不知道,你肚子里的芥子空间除了功德薄以外不能塞任何别的现实世界的东西,只能是商城中兑换的还必须确认你的拥有权的商品……你说,你除了当一个随身口袋以外,还有什么用?你这样也值一万五千个功德值?”   豌豆被他戳的身子就像不倒翁一样摇摇摆摆的,但声音依然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它说:“器灵依托于《功德薄》存在,《功德薄》开启到什么程度,豌豆就能做到什么程度。”   容远挑眉:“你是嫌我功德赚的太少,才让你发挥不出本事?”   豌豆一本正经,“从感情上说,我并没有‘嫌弃’这种人性化的情绪。不过从结果上说——是的。不过现在的我,也能为你做到除随身口袋以外的事。”   容远被它气笑了,说:“那你倒说说看,你还能干什么?”   豌豆说:“第一,作为器灵,我跟《功德薄》和契约者之间都存在着特殊的联系。如果你不慎遗失了《功德薄》或者我,不管相距多远,我都可以找回来。”   容远点点头,火气消了些。之前他确实担心过,如果器灵变化的耳机丢失了怎么办。   豌豆继续道:“第二,我对《功德薄》上所有的内容都了如指掌,包括所有商品的价格和功能。你想兑换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立刻为你检索到性价比最高的一款。同时我也能对你目前的兑换提出有益的参考意见。”   想到功德商城中近乎无穷无尽的商品,尤其是生活资料一栏,容远怀疑它几乎把世界上所有的和没有的东西全都列进去了,要想全部看一遍是不可能的任务。同种的商品也有各种款式,而且很多时候并没有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起,找起来十分困难。豌豆的这个功能也非常实用。   “第三,”豌豆又说:“今后你有兑换可以通过我来进行,不需要打开《功德薄》、在功德商城中点击所需商品兑换,提高了隐蔽性和实用性。”   这一点可有可无,不过确实要方便一些。容远脸色缓和了,然后问:“还有第四吗?”   “有。”豌豆点头,说:“第四,通过功德商城兑换的商品,我也可以使用。比如你兑换了一辆车但自己不方便开车的时候,我可以帮助你驾驶。”   “这个还是算了。”容远立刻说:“要是被人看到了,还不以为是个鬼车?”   豌豆大大的眼睛盯着他,说:“这只是个比喻。”   “我知道是比喻!”容远感觉自己被这小不点给鄙视了,一把将它盖到胶带中间的空洞里,只剩下两只小手小脚在外面晃。   小不点艰难地把自己身体从中拔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所以目前,我建议你下一次可以兑换价值14800功德值的AS1795-3型光脑。”   容远看它这样,反而觉得自己欺负它的行为有些幼稚,问:“理由?”光脑是个好物,听起来就要比电脑高档许多,不过之前他看到商城中也有只需要几千功德值的光脑,这个型号贵了两倍多。   “AS1795-3型光脑主要有几下几个优点:第一,它能适配目前世界上所有的电子产品;第二,AS1795-3型光脑体型小,携带简便,具有自动更换外形的能力,是所有便携式光脑中最容易隐蔽的一款;第三,AS1795-3型光脑自带三十六种军用软件,七十二种家用软件,实用性很高而且全部都可以终身免费使用;第四,AS1795-3型光脑的运算速度远胜于普通光脑,存储容量高达1000P,并且具有十分强大的搜索系统。”   豌豆视线扫过桌面上的悬赏通缉令,说:“如果容远你想找到某个特定的人,AS1795-3型光脑自带的软件可以入侵所有联网的电子产品,只要带了摄像头的仪器——无论手机、电脑、照相机或者监视器——拍摄到了这个人的影像,AS1795-3型光脑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检索定位。”   容远眼睛亮了。      第14章 童凡      “您好,女士。临时检查,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年轻帅气的乘警拦住一个漂亮姑娘,敬了一下礼后说道。   穿着时尚、头发挑染成淡金色的女孩神色慌乱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中的镶钻手提包,颤着声音说:“什……什么意思?我又没干什么?”   周围拥挤的乘客都对年轻乘警投以羡慕的、鄙视的、心知肚明的目光。明显是这乘警接着职务之便想要接近漂亮女孩,说不定还想看看人家的身份证、抄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不少男人心里都在狂吼:放开那个女孩……放着我来!   乘警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已经成为了周围视线的焦点,依然坚持说道:“不用紧张,工作需要,请允许我检查一下您的随身物品。不会花太长时间,请配合一下。”   女孩慌乱的左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看她这么害怕,周围的人都觉得有些怪异,有些本来还对乘警愤愤不平的男性见此,也生出几分狐疑来,审视地看着这女孩。   在帅气警察和周围乘客的目光逼视下,女孩颤巍巍地交出了手中的提包,指尖相触的时候,乘警感到她的手指冰冷,还在微微颤抖,心下更多了一分笃定。   手提包里的东西被乘警一样一样拿出来,整齐地放在托盘上:手机,钥匙,钱包,车票,一包纸巾,唇膏,化妆镜,一小堆零碎的硬币,公交卡……还有两片卫生巾,一个小雨伞。   女孩的头低垂着,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周围的人似乎理解了她之前紧张的缘故,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乘警却没有笑,他在手在空空如也的手提包中摸索了一下,指尖在包的侧面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他脱下手套摸了一会儿,才在拉链的下方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开口。戴上手套,两根手指伸进去,夹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喧闹声顿时一滞。就算没有亲自接触过,但看多了电影电视中类似的情节,人们不难猜出那是什么。   女孩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全身抖如筛糠,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到自己的双手被冰冷的手铐拷住,才听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句话:“我怀疑你非法藏匿、运输违禁物品……”   ……   目送着刑警将运输毒品的女孩押送上警车,一个老乘警重重一拍年轻乘警的肩膀,赞叹地说:“好啊,你小子。才刚上班不到一个月就立了一大功!了不起!”   “是啊,这运气也太好了!”旁边另一个胖胖的乘警酸酸地说:“你是怎么发现的,也教教我们呗!”   “就是就是,童凡,你怎么知道她身上藏了毒品啊?”周围的几个乘警都问道。   童凡只是笑了笑,有些腼腆的样子,却不说话。   只有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运气。   “叮铃铃……”说话间,手机的铃声响了。童凡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个隐藏来电显示的号码,心里一动,连忙说:“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行行行,去吧去吧。”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童凡拿着手机走远了些,才接通电话,同时打开录音,说:“你好。”   “看来你已经相信我的话了。”一个似乎是通过变声器改变过声音的人说道。   “是的,但是你怎么知道……”童凡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火车站就没有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他只好边走边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我比你们聪明、细心,还更善于观察。”那个人恬不知耻地夸奖自己,还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如果心怀坦荡,为什么要藏头露尾?”童凡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周围的人群中找出跟他对话的那个人。“作为第一举报人,警方能给与你一定的嘉奖。”   “这个问题有些愚蠢。”对方傲慢地说,但接下来的话却显得现实极了,“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作为一个好人,我担心犯罪团伙的打击报复。”   这个理由太正当太有说服力了,童凡尽管怀疑,却也忍不住暗暗赞同的点头。但他还有一个疑问:“那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那你设想一下,如果是你的那些同事接到我的电话,他们会怎么做呢?”不等他回答,对方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说道:“可能会追根究底的想要查清楚我的身份,可能会当成一场恶作剧不予理会,可能会先向上报告等着领导做出决定,可能会因为担心被报复而置之不理……而你,你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采取行动,这就是我找上你的原因。”   年轻,莽撞,善良,嫉恶如仇,才刚刚踏上工作岗位,心中以匡扶正义为己任,胸中一腔热血未冷,同时也渴望功勋,渴望刺激的生活。这样的人,在更成熟的人看来是有点愚蠢,但却是打电话的人所需要的最好的人选。   “下一个目标,是一个拐卖儿童的团伙,他们正在检票口准备检票进站,马上就要上火车了。你要想抓住这伙人,就停止所有的小动作。注意,时间有限。三分钟以后我再打给你。”   “喂!等等!你说的是什么人?喂!喂……该死!”童凡看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又气又急,差点儿把手机捏碎。   周围的人诧异地看着这个大吼大叫的乘警。童凡顾不得理会别人的目光,目光慌乱的在候车厅的人群中扫来扫去,然而A市火车站一共有上下三层,十个候车厅,在他所站的位置就能看到有几百个人在等着检票进站,很多人都带着小孩。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要想在进站前找到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是不可能的。   想到那些失去孩子以后痛苦的父母、破碎的家庭,想到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可能遇到的各种惨无人道的遭遇,童凡深恨自己的无力,同时也对电话那边冷酷地将孩子作为筹码的人生出怒意。   突然想到他刚才的话,童凡急忙解锁手机,将刚才的那份录音删掉。他想了想觉得不够,干脆将整个手机都格式化了,也顾不上里面上百个电话号码和女朋友的甜蜜短信。看着蓝色的进度条一直拉到一百,童凡握着手机,度秒如年的等着来电铃声响起。   “叮铃铃……”   童凡一把抓起手机接通,急急地说:“录音我删掉了,手机也格式化了。你说的人到底是哪个?”   “……凡凡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妈想问你今天晚上回来吃什么……”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以后稀里糊涂地说。真是童凡妈妈的声音。   “妈我还有事晚上再说!”童凡不停顿地说完以后手指一滑挂断电话,更加焦急的等待。   “叮铃铃……”   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听筒中传来的是那个经过变声器变声的冷漠声音:“目标就在你的正前方,第三个检票口前大约五米左右,穿白底蓝条纹T恤的胖女人,旁边穿灰色运动服的男人,他们手里牵的抱的孩子都是拐骗来的。同伙还有后面隔三个人、穿连帽衫的男人,以及再后面提公文包、戴眼镜穿灰色西装的……”   对方话还没有说完,童凡看最前那对看似夫妻的男女马上就要通过检查站了,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撒腿就往那边跑,惹起一阵骚乱。   “算了,反正人多,他也不会出什么事。”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击了“挂断”后,端起旁边黑色的咖啡喝了一口。   “好苦……”容远皱着眉头咽下去,然后开始往里面加糖和牛奶,一边问道:“豌豆,现在收获多少?”   “2346。”他左耳中戴着的耳机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      第15章 庄岩      十几分钟的骚乱以后,检票站又开始检票,排队等候的人群还没有从刺激兴奋中平复下来,正在对刚才的事件议论纷纷。   “这种拐卖孩子的人,就应该统统判死刑!我们国家的法律体系还是太不健全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心有余悸地说。周围一些家里同样有孩子的人纷纷附和。   “我跟你说,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那个警察现在就躺地上了!”另一边一个壮汉挽起袖子,有意无意地秀着胳膊上的肌肉,刚才正是他及时发现并阻拦了刺向乘警的一把匕首,为此胳膊上还被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还在渗血的伤口成功地引起了一片惊叹声。   然而虽然他阻拦及时,倒霉的童凡还是在扭打过程中被不幸刺中了屁股,现在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而那几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被激愤的人们打成了猪头,在接受法律制裁之前也不得不先送到医院抢救。   容远却很不满意。童凡反应敏捷,行动力迅速,正义感爆棚,是他手中目前最好用的王牌,他还有几块难啃的骨头指望着让童凡去把他们啃下来,现在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受伤折了进去。   ——从这一点来说,这次受伤,对童凡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把已经开始变凉的咖啡放到一边,容远不太熟练的按着手机按键,给另一个号码发送了一条信息。   “目标:T59号列车候车牌前方两米处,红外套孕妇。偷窃证据:肚子。”   ——童凡以为他是唯一一个被神秘人联系的乘警,但其实并不是。容远这段时间除了在火车站观察有无犯罪行为以外,还收集了大部分乘警的资料。这一点并不困难,在Z国很多部门人员都缺乏保密意识,很多人为了省事都习惯把单位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印成表格贴在墙上。容远随便找了个名目混进一间办公室,趁人不注意拿手机把墙上的电话表拍了下来。至于乘警的为人,多跟打扫卫生的清洁阿姨或者卖水卖报刊的销售员聊聊天,也就能知道个大概。   在火车站游荡的犯罪者中,独行侠只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团伙作案,互相配合着打掩护。安全起见,只要是两人以上的团伙,容远就不会亲自去碰。他收集乘警的信息,就是为了需要的时候借助官方的力量。民不与官斗是Z国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就算是罪犯,被警方逮住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敢跟一个国家的暴力机关正面相抗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只不过原本他打算慢慢来,现在为了光脑,干脆集中爆发了。为了避免泄露身份,他还特意买了几张一次性的电话交替着用。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导致只有一半的功德值,但总比喂猫喂狗要强得多。万一碰到一条大鱼,就能抵上平时十几二十天的积累。   比如刚才童凡抓住的人贩子团伙,就带给容远高达2040点功德值,堪比之前五六个罪犯团伙的总和。   ……   “叮咚!”像是门铃被按响了一样,这是庄岩给自己的手机设置的短信铃声。他打了个呵欠,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面色不变的四处看了看,将目光锁定到一个穿红外套、三十多岁的孕妇身上。   “长得不好看啊……比起给童凡的那个差远了。”庄岩嘀咕着,没有再看向对方,而是神色严肃的走向乘务员办公室,只不过中途路过T59号列车候车牌罢了。   在之前看到童凡立功以后非但没有喜色,反而一会儿脸色大变,一会儿大呼小叫,最后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目标明确的冲过去抓住几个人贩子,庄岩就猜到神秘人也联系了他。不过这小子拼命到差点连命都没了,实在让庄岩觉得太蠢。   庄岩在A市火车站已经工作了十来个念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在他看来,正义什么的,警察职业道德什么的,都是哄骗小孩子的话。作为乘警,只要大面上维持住秩序就行了,真要较真到把每一个犯罪者都要揪出来,那累死他们这些警务人员也做不到。   神秘人联系他的时候,庄岩本来不想理他。但想到女儿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家里的花费支出暴增,能立个小功升职加薪也是好事,还能捞点额外收入,这才动起来。   “啊!”女人惊叫一声。   庄岩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将穿红外套的孕妇一撞,在对方摔倒之前及时伸手一扶,仿若不经意地按了一下她的肚子,心里有了数。他老婆怀孕的时候庄岩天天趴在旁边摸胎动,对这种触感再熟悉不过,这个女人,不过是假装怀孕罢了。   “对不住啊,大姐。都是我没看到。您跟我去医务室坐一会儿,顺便让医生给您检查一下吧。”庄岩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孕妇脸色难看的拒绝,这个警察撞人的手法这么熟练,怎么有点像同行?   “不行!”庄岩正色道:“您还挺着大肚子呢,不仔细检查一下怎么能放心?就算您放心,我也不能放心!不然就是对孩子的不负责,对祖国下一代的不负责!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检查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妥,医药费住院费我全包了!”   现在人没撞人还都担心被讹诈,很少见到这么高风亮节大包大揽的了,旁边的听众被他说的差点儿鼓掌。   没想到孕妇立刻显出更加品德高尚的一面,说:“我真没事,您先忙去吧。别耽误了您的工作。”   “不耽误事儿!再说了,工作哪有人命重要!”——怎么就上升到人命的高度了呢?——“再说我看您脸色也不太好,肯定是身体不舒服!”庄岩一脸庄严肃穆,就差把“人民公仆”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哎,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嘛!我真——没事儿!哎你怎么就听不懂呢?”孕妇都有些急了。   周围的人都在看稀罕——还没见过这样的事儿。撞了人的拼命往身上揽责任,我的错我的错,你不让我赔我跟你急!被撞的拼命为他开脱,不许赔不许赔,赔了我跟你急!   一个男人从旁边冒出来:“警察同志,我和我媳妇都是种地的,身体结实着呢!磕一下碰一下根本不是个事儿。这不,我们的火车马上就要检票了。您看……”   庄岩想了想,退了一步,说:“这样吧,您二位跟我到休息室去坐一会儿,喝杯热水,到开车之前要没什么问题,我就送你们上火车。您看怎么样?”   孕妇和他的丈夫对视一眼,只是去坐一会儿,不用到医务室检查,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隔着两排座位的一个老人看到他们征询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于是两人就跟着庄岩去乘务员的休息室,庄岩还十分主动热情地帮他们拿行礼,周围的人纷纷对他们送上微笑,几人像是英雄一样被众人夹道欢送地离开了。   看完全过程的一个金发外国老头儿还跟身边的年轻人说:“在我们国家一直对Z国人的素质有很多误解,但你不到这个国家亲眼看看,就不可能了解真实的情况。Z国警察和民众之间和谐的相处关系,互相谦让的君子之风,还有勇于承担责任的态度,都值得我们学习。”   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受教地点点头。   ……   【协助乘警庄岩,使盗窃犯刘红、徐志博接受法律制裁,功德+270】【间接导致乘警庄岩盗窃他人财物,功德-100】豌豆牌蓝牙耳机如此说。   容远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愿意联系庄岩的原因。虽然他在三楼的西餐厅里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是那位乘警趁人不备把两小偷的赃物往口袋里塞了一部分。可惜这庄岩能力虽强,也没有太多好奇心追问容远的身份,但就因为这顺手牵羊的作为,总让容远收到手的功德值缩水很多。   他的名单上还有几个人,都是或者没有能力、或者没有心思去追查他的身份,同时又能被未知来源的电话短信支使得动的人。但是一个年迈,一个话唠,一个胆小鬼,一个蠢货……选谁呢?   容远这时候,格外的想念屁股上被扎了一刀的童凡。      第16章 愿望      “兑换AS1795-3型光脑,是否确认?”   “确认。”   在火车站待了两天,容远把他前段时间观察到的犯罪人员全都借助各种各样人的手送进了监狱,几乎打光了手中的牌,加上平时一些零散的收获,终于攒够了14800功德值,兑换了这台光脑。   AS1795-3型光脑非常小巧,只有一块手表表盘的大小,表面有一层可以拟态的液态金属,能够根据设定变换成不同的外形,但不能超过其本身的质量,也有一定的体积限制。   这种光脑没有显示屏,需要显示的时候是在空中形成虚拟显像。操作是傻瓜式的语音操作,也能同样形成虚拟的操作界面。   按照豌豆的说法,AS1795-3型光脑是军用型,其中携带的各种军用软件和民用软件都十分实用。比如其中一款视频制作软件,使用者只要通过语言描述,光脑就能自动生成拟真度非常高的人物形象和背景画面,再输入具体剧情的话,光脑就能制作出堪比好莱坞大片的电影,除了剪辑分镜上显得死板以外,真实感比很多容远在电影院看过的3D大片还要强得多。可以想见,在这个光脑被使用的世界,根本就没有现在众多电影公司生存的土壤。   还有一款软件,能够借助光脑自带的扫描仪从原子层面扫描物体的具体构成,进而根据其构成原理推演出生成过程、材料、功能、运作原理等等,在它面前,诸如可乐配方这样的“机密”根本就没有秘密,唯一的缺点就是扫描和推演所需的时间很长。   其他的软件没有一个比这两件逊色,容远可以想象,随便拿出其中一点边角料的产物,就能让他赚的盆满钵满。只是,金钱并不是他的追求所在。他也早已经下定决心,发财致富可以,但只能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下,绝不借助《功德薄》超现实的力量。   将光脑的功能都大概了解以后,容远对豌豆说:“我记得你的功能中有一条,能够使用我兑换出来的道具和武器?”   “是。”豌豆说。   “光脑也能操作吗?”容远问。   “能。”   “那你拿着吧。”容远将小小的光脑抛给豌豆。   豌豆急忙伸开伸开细胳膊将光脑抱住,就像个小孩子抱着大锅盖似的,模样有些可笑。但豌豆明显不觉得自己可笑,它大大的眼睛里冒出了两个问号:“为什么?你的行为跟我对人类的了解不一致,你应该更倾向于自己使用才符合基本情理。”   容远看着豌豆,小人儿大大的眼睛里是真的有两个问号——不是形容。他忽然觉得,器灵好像并不像他之前所想的一样是一种生物,而更像是一个机器人。   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容远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豌豆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显得全神贯注。   “有个小猴子,它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片玉米地,很高兴,摘了很多玉米要抱回家;然后他往前走,又看到一棵桃树,就扔了玉米去摘桃子;再往前走,却又看到一片瓜地,就扔了桃子去摘西瓜;抱着西瓜走着走着,又看到一只小兔子,小猴子就扔了西瓜去追兔子。但兔子没有捉到,西瓜也扔了,小猴子只能空着手回家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豌豆说:“这是Z国小学语文课本中的《小猴子下山》。你是想说,做事情要坚持,不能三心二意,不然就会半途而废吗?”   “不,”容远说:“我是说,这光脑中有太多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小猴子的玉米、桃子、西瓜和兔子。诱惑太多,我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始终把持得住。交到你手上,也是给我自己设定一条界线。”   “按照我的推算,AS1795-3型光脑能在最短时间内带给你难以想象的金钱、地位和权利,人类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如果这些你都不想要……”豌豆的眼睛又应景地出现了两个问号,“那容远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容远想。   很早以前,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想要父母的爱。但后来知道自己被抛弃的真相以后,他对那两个男女就没什么感情了,他知道有些东西——尤其是别人的感情——永远都无法强求。就算求来了,也没什么好的。   后来,他想要叔爷爷不要死。然而死生之力,不由人掌控。   他在学习上常年霸占着魁首的位置,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学霸的名头,而是因为他很清楚,作为一个学生,成绩是他能获得荣誉、地位、尊重和宽容的最有力的武器。   他想要过得好,想要不被人或者社会束缚,想要随心所欲地生活,想要有一天能游遍五湖四海……这些都只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最普通的愿望,他对未来,并没有什么规划。如果只是想要这些,利用光脑,利用《功德薄》,他能轻易的得到这些。   然而在拒绝充分开发利用光脑功能的时候,心里一个潜意识就告诉他,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权势、金钱、地位、美女……这些,没有意义。   那他想要什么呢?   容远低头沉思一会儿,然后笑了。   “我想要的……首先第一点,要保证自身的安全,这是首要任务。”   豌豆点点头,它认为这理所当然。   “第二……我想长生。”   豌豆一愣,似乎有点死机。   容远轻叹一声,“豌豆,地球的寿命有46亿年,银河系的寿命有140亿年。而在宇宙中,像银河系这样的星系,多的数之不尽。”   “世界如此壮丽而又庞大。人类妄称主宰,其实渺小地如沧海一粟,实在是微不足道。就算是再伟大的功绩,再显赫的名声,跟这广袤的天地、无垠的时间相比较,又算得了什么?”   “我以前……浑浑噩噩度日,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有了《功德薄》以后,我很高兴,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妄想一下。”   容远第一次向人真正敞开自己的内心的渴望,尽管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人。   “我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下至瀚海深渊,上至宇宙星河,我都想用我这双眼睛去看一看,用我这双手去摸一摸,我想走遍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我想了解这世上所有的奥秘。”      第17章 情书日记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豌豆正色说:“容远,对于负功德值的契约者,《功德薄》的生命兑换是有极限的。”   “极限?”容远反问。   “最多最多,不会超过普通人的寿命极限。当然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功德值,就能兑换到近乎无限的生命值。但是……”   “但是生命值的延续,”容远打断它的话,问:“无法阻止细胞的衰变和死亡,对吗?”   “是,商城中的有些物品,在契约者负功德值的时候是不会显示也不能被兑换的。也就是说,在你将所有负功德值抵消之前,你最多只有百年的寿命。”   “百年?”容远轻笑一声,“百年太久,就算到时候我能长生,但已垂垂老矣,可能连走路都费劲,那长生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是想……”   “最多二十年,在我四十岁以前,我会将这件事完成。”容远说,平淡的语气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容我提醒一句,你有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负功德值,限期在二十年内全部抵消的话,那平均每天大约要获得2.5万功德值——这是你现在用一个月时间才能勉强达到的数值。”豌豆冷静的说。   “万事开头难,用一万块赚一万块很难,但用一百万赚十万就比较简单了。”容远很有信心,他用指腹摸了摸豌豆的小脑袋,“我已经有了一个设想,只要能做起来,很快就能攫取无可计数的功德值。”   豌豆问:“是什么?”   “不急,我还要再完善一下计划。”容远说:“你先用光脑建立一个悬赏通缉犯的数据库,把目前在A市的、悬赏十万以上的单独陈列出来,任何时间我都要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甚至包括他们都在说什么,在做什么……让我看看这光脑的功能到底有没有你力荐的那么强。”   “这是领先了目前地球科技水平130年的产物,不会让你失望的。”豌豆说。   “那最好。”   容远说完,就去睡觉了。豌豆像一个普通的玩偶小人一样,坐在摊开的一本书上,连眼中微弱的光芒都自然地调暗了。光脑作为功德商城的兑换物,在契约者容远确定了豌豆具有使用劝以后,豌豆也能将它塞进肚子里的芥子空间中了,但并不影响光脑的使用。   若有人此时闯入,绝不会想到那个坐在书页上垂着脑袋的小人肚子里进行着多么惊人的运算。从此刻起,无数手机、电脑、监控仪、摄像器材……包括许多处于关机状态的电子仪器,其电流都发生了一瞬的紊乱,这时间太短暂,以至于没有人能真正察觉到,但其中的资料却在这一瞬就被一双遥远的眼睛所翻看,那些仪器上的摄像头,也不再完全由自己的主人所掌控。   入侵和搜索都交给了光脑,豌豆在想着容远。   豌豆没有以前的记忆,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容远,所有的记忆从那时开始。   但豌豆觉得,同样的开端,它重复了很多次。   从有意识开始,它就知道很多事,对现在的这个世界也并不觉得陌生。而这些知识,并不是容远在兑换的时候灌输给它的,而是它……自然而然地好像就知道。   豌豆想,也许在容远之前,《功德薄》就已经转手过无数次,而它也曾被不同的契约者唤醒过无数次。   它并没有那时的记忆,但它模糊觉得,那些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功德薄》,对曾经的契约者来说,它不是上苍的恩赐,也不是惩奸除恶的神器。它更像是一个诅咒,让所有拥有它的人都不得善终。不知道这是《功德薄》的问题,还是曾经那些使用者的问题。   ——但容远是不一样的。   豌豆鲜明的意识到。   那样的愿景,它绝对是第一次听到。让它也忍不住生出强烈的渴望,渴望容远能做到……渴望那时候,自己还陪在他的身边。   在过去,它不理解愿望是什么东西。但从那一刻起,豌豆有了一个愿望。   ……   不管有多么高远的目标,容远现在只有十七岁,还是要每天按时去上学的。但他刚到学校,就发现凡是自己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三舍,而且看着他的眼神都很怪。   怎么说呢?有种被同情和嘲讽的感觉。   教室里也是,好些学生聚在一起说笑着什么,门边的男生一看他进门就大喊一声:“容远来了!”   哗啦一下人群散开,居然好些还是其他班的学生,全都兔子一样蹿回去。容远莫名其妙地走到自己座位上放下书包,问金阳:“怎么回事?”   金阳看上去有些无奈,他瞪了那些人一眼,好些人拿书遮着头,但还是嗤嗤的笑。转头见容远还盯着他,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叹口气,带着几分同情地说:“今天早上,有个一年级的女生被人整了。”   容远挑眉,无声地问: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阳说:“她写的日记被人贴到学校的橱窗里,日记里满满的都是你的名字。”   容远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周静靠在窗边,掐着嗓子用细细的声音说:“啊,容远,你就像太阳一样,看到你,我就觉得世界有了光明。”   容远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班里另一个男生立刻接上:“啊,容远,我的荣远,我是真的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会等你,永远~~永远~~~~”   又有人道:“容远~容远~为什么你这么完美?为什么完美的你这么遥远?看你一眼,我就失去了我的心;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失去了我的灵魂;卑微的我,不敢乞求你的心,只要你能看我一眼,哪怕立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想死吗?”容远冷冷地问,没有刻意提高的声音像一股极地寒风,冷飕飕地从所有人头顶刮过,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被他盯着的那个男生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面搁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差点儿吓尿。   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第一次货真价实的感觉到杀气这种东西。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让提前进来上课的英语老师吃了一惊。   “如果只是肉麻的情书日记的话,不至于这样。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容远低声问金阳,他们之间的座位就隔了一个过道。   金阳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容远熟悉他的表情,知道他为难是因为他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当然当面也没有说过。   容远放过他,逼视自己的同桌。   同桌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长头发女生,十分胆小,对容远畏之如虎。此时这个可怕的同桌一直盯着她看,女孩浑身发抖,她低着头,十分不情愿地捧着自己的手机上交。   “这……这是那个女生的照片。”同桌小声说。   她的手机里正打开着班级里的微信群,群里上传了几十张照片,主角都是同一个女生。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容远都没有认出来这是一个女生。   她至少有两百斤,肤色微黑,五官被肉挤得格外小,泛黄的短发十分稀疏,脸上布满青春痘留下的可怖痘印。   总而言之,长得很丑。   被这样的女生看上并且在日记里用痴汉般的语气称颂爱慕,连容远的格调都好像被降低了很多,于是他也一起成为了众人的笑料。容远翻了翻微信群里的发言,比起嘲笑那个女生,明显一班的学生更喜欢看他的笑话。   容远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同桌一眼,把手机推了回去。   同桌看了手机页面一眼,瞠目结舌,嘴唇翕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远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像小老鼠一样总是绕着人走的同桌居然会在群里发言:【胡说八道!小远是阳阳的!CP可逆不可拆,不服来战!】底下一群男生喊:【你要战,那便战!怕你何来!】同桌皱着脸,快哭了。      第18章 周圆      容远没再理会表里反差巨大的同桌。学校里的女生经常一边暗恋着金阳,一边YY他们两人“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都是玩笑居多,也没有谁真的想着要掰弯了两人将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容远和金阳一向对这种事都是置之不理。   容远在想着刚才照片里的那个女生。   她被人推搡着站在橱窗边,身上都是土,胳膊和腿上有几处擦伤,衣服也被扯破了。她用手掩着裂开的校服,神情茫然而麻木,头发上、身上挂满了铅笔屑、纸巾、口香糖一类的东西,好像是曾被人把垃圾桶盖到了头上。   她的周围有许多人围着她,他们都在笑,有的嘲讽,有的鄙夷,有的愤怒,还有人把杂物扔在她身上。在紧张沉闷地令人窒息的高中生活中,所有人都像是享受着一场狂欢的盛宴,将自己的愤懑和压抑都发泄在她身上,没有人考虑那个女生在这种环境中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和屈辱。   最后的几张照片中,是金阳挤开人群,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女生身上,护着她离开。   容远皱了皱眉。   他左手握拳挡在唇前,低声问:“豌豆,这女生如果自杀的话,会扣我的功德值吗?”   “从责任关系上来看,虽然她因为你而释放后叶催产素,进而产生‘爱情’这种有特定指向性的感情,但这并非你主动促成;在今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与你没有直接关系。十分钟以前,我可以肯定,无论她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豌豆细小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质感,“但是现在,你对这件事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就不能说与你毫无关联。若她因此事自杀而死,我不确定你的功德值是否会有影响。”   “所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吗?”   豌豆说:“是的。不过即使会算成你的责任,考虑到你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债务,这个女孩死亡带来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所以我的建议是,为了给今后的行动提供可信的参照,你应该旁观事态发展,如果能促成《功德薄》显示新的规则,即便为此扣分,也是利大于弊。”   容远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地球上的人口那么多,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什么影响。相比之下,《功德薄》未显示的规则却是一把始终悬在头上的利剑,不把所有的规则都挖出来弄清楚,容远也难以去相信《功德薄》。   “小远,”金阳拿书挡住老师的视线,转过头来轻声跟容远说:“课间休息的时候,你能跟我去一趟医务室吗?”   “去干什么?”容远的心思还在挖掘《功德薄》的规则上。   “我们去看看周圆……哦,周圆就是那个女生。”金阳忧心忡忡地说:“这件事一出来,我担心她在这个学校会很不好过。我们去看一看,关照一声,大概能好点。”   “她是你认识的人?”   金阳摇摇头,说:“今天早上才认识。行吗?”   容远看了看他,无所谓地点点头,说:“行。”   金阳闻言就笑起来。   容远撇过头,握拳低声:“豌豆,那女生还在医务室吗?”   “是。”豌豆早已经控制了容远附近所有的摄像头。   “监控她的行为。如果有自杀倾向,立刻发出警告。”容远吩咐说。   豌豆顿了一下,说:“我不明白,契约者。出尔反尔并不是你的性格特点,为什么改变主意?”   “……照做就行了。”为了不让金阳自责和失望而改变主意这种原因,容远是说不出口的。   ……   英语老师为了讲解试卷,干脆两节连上,中间休息的时间只放行了几个急着上厕所的学生,于是容远和金阳的探望计划只能推迟到下一个课间。第二节刚上课没多久,豌豆发出警报:“监控对象周圆的情绪发生剧烈变动,生存意志下降到20个百分点,目前还在急剧下降中。”   “发生了什么事?”容远问:“……生存意志你又是怎么测量出来的?”   “三十七分钟以前,周圆的班主任张梅进入医务室病房,与周圆交谈,周圆始终保持沉默。”光脑一早就入侵了学校的所有电脑,包括教务处、教研室、档案室这样的部门机构,豌豆自然对学校所有教师和学生的信息都了如指掌。   “十五分钟以前,一对中年男女进入病房。检索发现,男性是周圆继父周成军,女性是周圆生母孔玉红。周成军掌掴周圆,并伴随五分三十二秒的言语暴力。孔玉红哭泣并有指责之语。”   “七分钟以前,周圆同一班级的罗军、金凯、傅家俊、石葳蕤、何菲菲进入医务室,两分钟后,与周成军、孔玉红发生言语及肢体冲突。”   “最后,生存意志并非我测量得出,而是光脑上的《解读智慧生命》软件,能通过对人体表情、动作、语气、脉搏等要素进行计算分析,解读人的情感变化、性格特征、战斗力、生存意志等等,还能预判其行为。”   豌豆一一回答了容远的问题后,补充说道:“另外,周圆已经跑出医务室,正在教学楼二楼左侧第二个楼梯攀登。生存意志下降到三。按照分析,这三点生存意志有百分之七十是因为你,百分之三十是因为金阳。”   “以及,她现在想要通过跳楼自杀的可能性超过97.89%。”   “老师!”容远突然站起来。英语老师被他吓了一跳,问:“什……什么事?”   “上厕所。”容远答得简洁利落。   “哦,去吧。”英语老师看他着急的样子,想来是已经憋不住了,连忙放行。   一中高一和高二不在同一栋楼上,但三四层都跟行政楼连接,同时行政楼也是一中最高的一栋楼,一共有八层。其它教学楼实验楼艺术楼等等高一些的不过四层,最矮的只有两层。所以如果周圆死志已决,她八成会绕到行政楼上跳下去。   因此容远没有绕远路跑到高一楼去,而是以不急不缓的速度走到行政楼天台上。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天台那扇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第19章 制止的方法      周圆低着头走上来,根本没有注意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痛苦和绝望太多,已然觉得麻木。   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没有半点生存技能的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现在的继父周成军,尽管继父酗酒好赌,对她们二人非打即骂,但依然被周母视为依靠,被打以后也只会抱着周圆哭,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个男人。   小时候的周圆,也曾经是个苗条漂亮的小姑娘。但从十四岁起,她发现继父的态度越来越亲昵,看着她的眼神却像饿狼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有时候还会毛手毛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知道很多事了。周圆清楚母亲无法依靠,惊慌之下,为了保护自己,每天胡吃海塞各种高油高热量的食物,短短几个月就充气一样胖得连走路都困难。   从那以后,继父对她那种说不出口的心思倒是消失殆尽,但家暴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无缘无故就会揪着她暴打一顿。以前周圆也有好些朋友,但胖了以后那些人渐渐都变成了鄙夷嘲笑她的一员。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有时候周圆自己捏着身上厚厚的肥肉,看着因为急速增肥皮肤被撑开而出现的密密麻麻的白色纹路,也会难过的偷偷哭。   周圆的成绩其实很好,但“肥”和“蠢”总是连在一起的,不光同学们排挤无视她,连老师和母亲也不太看得上她。   过去周圆总想着,上了大学就好了,离开那个家就好了,工作以后就好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了那么久了。   周圆扶着天台上的栏杆往外看,站在这个高度,就算没有恐高症也会感到晕眩。但周圆想到母亲看到她的尸体以后会有多么痛苦,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会有多么害怕惊恐,就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她“呵呵”冷笑两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短发,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把金阳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用手轻轻把上面的褶皱抚平,迟迟不想松手,眷恋着上面的温度。   想到金阳,就想到那个她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她一直都羡慕着,羡慕那种即使被千夫所指也依然我行我素的骄傲自信,她仰望着,向往着,又感觉自惭形秽。她把这种心情写在日记里。那是她生活中唯一一点光明,就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一块浮木。   而这种心情被曝光于大众,就像是她被撕光了衣服袒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样。她宁愿一死,也不想去面对喜欢的人在知道了她的心情以后,会以怎样厌恶鄙薄的眼神看着她。   “如果你想跳楼,我建议你换个方向。”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因为下面是我们班的卫生区。”   死之前还要被人如此刻薄,周圆不由心生怒意,心想着就偏跳到你们班的卫生区看你怎么办,一边怒而抬头。   周圆张大嘴巴,一脸呆滞。   “容……容……”   容远就站在离她不远处,背对着栏杆,手肘撑在水泥台上,黑色碎发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着光,浅褐色的眼瞳,有种高踞于云端之上的冰冷疏离。   容远静静等待了几分钟,然后见女生猛地回神,咔地一下合上嘴巴,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眼神闪躲,表情卑微,背脊也不受控制地弓了下去。   显得更蠢了。   周圆已经把跳楼的事全都忘在了脑后,满脑子都是: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在这儿?他看了多久?他知道那件事了吗?知道吗?不知道吗?……   “如果你暂时不想跳楼的话,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容远说。   “什……什么?”周圆结结巴巴地说。   容远道:“给校医务室的刘医生拍张照片拿回来……你有能拍照的手机吗?”   周圆愣愣地点头:“有。”她母亲为了补偿女儿经常被丈夫打骂的愧疚,偷偷攒钱给她买了一个款式还算新潮的手机。虽然她知道女儿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容远等了一会儿,见她还呆愣愣地站在一边,眉头一皱:“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哦……哦!”周圆急忙小跑着下楼。   ……   医务室里,刘医生坐在椅子上,正在给两个脸颊红肿的女生开药膏,一边轻声安慰啜泣的女孩。刚才班主任在问到早晨事件前因后果的时候,这两个女生言语间辱及周圆的家教,被暴起的周成军抓住一人扇了几个耳光。之后几个男生和周成军厮打起来,女生则使出了最强技能之召唤家长。现在那些男生、几人的家长和一些校领导全都到校长办公室去了,只有她们两人还留在医务室。   在成熟帅气的刘医生的安慰下,两个女生心情渐渐好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已经带上了笑容。   “哐”地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满身大汗的周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直接挤开两个女生,仗着吨位压制住喝问“同学你干什么?”的刘医生。   “医生我们合个影吧。”周圆勉强解释一句,一条腿压住刘医生的双腿,上半身整个倚过去,手肘卡在刘医生的脖子边上,卡得他脸都青了。周圆快速摸出手机,对准刘医生的脸咔嚓拍了一张照片,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跑了。   两女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看鼻歪眼斜、衣服凌乱、喘着粗气、一副饱受摧残模样的刘医生,忽然觉得他也没那么帅了。   “刘医生,你没事吧?”到底还是有好感在,一个女生同情地问道。   刘医生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脸色阴沉沉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阴森地看了两个女生一眼,说:“伤没事了,你们也该回教室了。”   “啊?可是……”女生不想回去,她还想在医务室混着,一个上午都不用去上课呢。   “滚!”刘医生脸色难看地喝道。   青春期的女孩子哪受得了被人这么对待,两个女生脸色一变,生气又难堪地哼了一声,“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摔门而去。   刘医生锁上门,转身打开一个一直锁着的抽屉,眼神晦暗地看着里面黑色的公文包。   ……   再一次从一楼爬到八楼,从没有这么大活动量的周圆觉得肺里都在烧,她费劲地喘着气,最后两层楼,是真的手脚并用“爬”上去的。但在要上天台的时候,她还是站直身体,使劲平稳呼吸,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捋顺汗湿的头发,又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推开门走出去。   容远正在看着天空,像是在发呆。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   周圆觉得心脏又开始“突突突”急速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递到容远面前,说:“我、我、我拍到了。”   容远看了一眼,然后掏出一张纸递给周圆,问:“你看看,他是不是跟这个人很像?”   周圆一看,竟然是一份公安局的悬赏通缉令,警方悬赏3万元缉拿涉嫌多起组织、强迫、欺骗他人买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嫌疑人金思平。而附在旁边的金思平的照片,虽然比现在的刘医生白净一些,胖一些,也没有戴眼镜,但五官脸型却十足十的相似。   周圆张大嘴巴看着容远,任哪一个在和平的校园里成长起来的普通中学生都难以想象,这样好似都市传说一样的危险人物居然就潜藏在自己身边。   容远征询她的意见:“虽然还不确定,但现在,是不是报警比较好?”   “哦哦,报警。”周圆急忙拿出手机,语无伦次地跟警方说明了情况,挂断手机以后,还如在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容远,金思平形色匆忙地走出医务室,推测逃跑的可能性超过90%。”豌豆细细的声音传入容远的耳朵。   容远转头问周圆:“你刚才是怎么拍的照片?不会打草惊蛇吧?”他原本以为周圆会去偷拍一张,却没想到照片中的“刘医生”分明是一副被霸王硬上弓的模样。   周圆想起刚才医务室里的一幕,脸色不禁一白。   “要是他被吓跑了,人海茫茫,可就不好找了。万一他借着对学校知根知底想使个坏,那可怎么办?”容远状似担心的说。   美色当前,周圆肾上腺素飙升,不假思索地就拍着胸脯说:“跑不了!我去盯着他!”   说完不顾自己两腿酸软、胸口闷疼的状况,转身蹬蹬蹬又往楼下跑。   豌豆问:“容远,你不是要阻止她自杀吗?为什么把那份通缉令给了她?”   昨晚光脑彻夜检索,已经锁定了目前潜藏在A市的一百多名各地通缉犯,巧之又巧,其中一名正假借校医的身份隐藏在一中。容远早上来的时候就带上了那张通缉令,豌豆本以为他是要借着地利之便将其擒拿,顺便也领一份悬赏好缓解目前的经济困局。   容远笑了笑,说:“你看她现在,还会想自杀吗?”   在楼顶上,远远地,容远看到金思平提着一个公文包正在跟门卫交谈,双方说了几句后,门卫控制着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眼看金思平就要走出去了,周圆大喝一声,像枚小炮弹似的重重撞在金思平的腰间,接着肉山压顶,坐在金思平身上不让他起来,门卫都被惊呆了。   公路上,急促尖锐的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   容远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天台上走下去。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不会开解她的痛苦,也不会振聋发聩地让她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但我可以让她看一看自己那个狭隘逼仄的世界之外的景色,让她明白,生活可以远比她以为的更加波澜壮阔。”   “如果这样她还是要坚持去死,那就说明,痛苦太深,活着反而是在受罪。那我也就没有再去阻止的必要。”   容远最后对豌豆如此说。      第20章 悬赏通缉      第二节课间,当容远和金阳抽空去探望周圆的时候,情势已经发生了炮灰逆袭一般的变化。   校长志得意满,自己的学生中出了这样的小英雄,竟然单枪匹马抓住了穷凶极恶的罪犯,宣传出去是极好的口碑。而且这跟学习成绩还不一样,是学校德育成效显著的证明,今后在上级检查和示范校评比中都是增光添彩的一笔。   此时就显出学校对待容远和周圆的不同了。容远脑子好,成绩高,在历次大小考试中都是一中教育水平的标杆,以他现在的水平就是去参加高考也是十拿九稳,校领导是万不敢让他冒生命危险去创造点什么“英雄事迹”的。至于对周圆,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只考虑了这件事会带来的各种荣誉和好处,却丝毫没有想到周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到什么伤害。   周父周母也丝毫不见之前对周圆的不满和埋怨,围在周圆身边嘘寒问暖,就差没把“这是我家孩子”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此时他们都不觉得周圆蠢肥圆了,而是怎么看怎么聪明,要不然为什么全校师生几千人都没有察觉到罪犯的真面目,就他们家周圆发现了呢?尤其是在听到警察承诺会尽快将赏金送过来以后,两人更是高兴得红光满面。   此时此刻,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就在两个小时前周圆出的丑,也忘了周父周母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学校里面,众人互相吹捧,气氛和乐融融。周圆羞得脸都涨红了,几次急着想要说明并不是自己发现了通缉犯的真面目,但都被人打断了。   一个年级较大的警察发现了这一点,待众人的寒暄告一段落之后,笑着说:“我看小姑娘有话要说。怎么了?是关于案情还有什么情况要说明吗?”   “我、我没……我是说,其实是……”周圆正要说出容远的名字,忽然看见金阳和容远就站在门口,容远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   周圆低下头,捏紧手中的通缉令,轻声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运气好……”   ……   “看来也不需要我们帮她撑场面了,走吧。”容远说。   金阳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走着走着,金阳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容远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问:“笑什么?”   金阳笑说:“小远,周圆手中的那张悬赏通缉令,我看着好像就是我拿给你的那一张,对吧?”金阳双眼视力都是5.2,隔着两米远也能看清通缉令上最小的字。   容远一滞,正好此时上课预备铃打响,含糊说:“你看错了!上课了,快走吧!”率先跑回教室。   金阳又笑了。   他自然不会看错。他给容远的通缉令是从他父亲的文件里复印的,跟外面大街小巷里贴的通缉令不一样,不光清晰度高了很多,资料也更详细。最重要的是,上面还有警方非保密文件的编号。   金阳想:小远果然很善良。只是在他假借上厕所离开教室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和周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闹出这些动静来?不过用这种方法,效果确实比他们两人去病房里探望一圈要好得多。   ……   夜晚,容远卧室里的窗帘都被拉好,他坐在转椅上,一只手里还晃着铅笔,光脑在他面前投射出一幅虚拟场景。   细细的绿色光线构成整个A市的三维地图,详细到一棵树一块砖。地图上还有百多个红点,仔细一看,有些红点还在时不时地移动。   这是光脑监控中的A市所有悬赏通缉犯的即时位置分布图。现在大多数人都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其所在位置就能精确到毫米;即使有些人没带手机周围也没有摄像头,光脑也能标出其所处的大致范围。照着这份地图,可以说一抓一个准。   不过容远只打算出手一次,过犹不及。要不是经济实在困顿,他连一次出手都不想有。   其实容远原本打算让光脑入侵福利彩票的控制系统,好让自己买张彩票中个大奖的。只是发球的人要作弊,光脑也挡不住,不得已作罢。利用光脑的信息收集能力,去炒股也能收益不菲,但他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股票也没有学习过经济理论的中学生,如果一朝下水就能斩获颇丰,怎么想都太惹眼。   其他诸如赌石、古董捡漏、出售光脑中的先进技术等等方案,容远也都一一考虑过。只是要么都和炒股一样显眼,要么就得花很长的时间和精力来弥补漏洞,怎么想都有本末倒置之感。   他需要的是功德值,也只有功德值。金钱不过是获取功德值和维持基本生存需要的一个工具罢了。   最终容远决定,就拿这些通缉犯开刀,以达到两者兼顾的目的。   看了地图一会儿,容远命令道:“把赏金最高的三人资料调出来。”   三份电子文件从空中滑到容远面前,容远依次点开看了看。   第一份,持械杀人犯周冬,年仅23岁,原本是一名前途无量的A大学生,已经考取了A大物理系的硕博连读。可是在今年六月,他相依为命的妹妹被一个富二代和其几个狐朋狗友轮J后,跳楼自杀。周冬报案,可因为警方没有取得有力证据,富二代被无罪释放。之后周冬怀揣利器,闯进富二代在KTV聚会的包厢,连捅了六人,富二代和一个狗腿死亡,其余人重伤。   此人警方悬赏5万缉拿,富二代的父亲私人悬赏了300万,为赏金金额之首。   第二份,是多起枪击案犯罪嫌疑人吴明明,他原本在沿海一带城市混黑,五年前警方严打,同伙都被抓进了监狱,吴明明身负抢劫、贩毒、敲诈勒索、持械伤人等多项罪名被通缉。此后他在不同的城市逃亡流窜,犯下了多起枪杀事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所有吴明明曾经犯案的城市都对他发布了悬赏通缉,少则5万,多则30万,全部加起来将近两百万。   第三份,是一个X侵女童的私人补习班老板王春山,他借助职务之便,侵犯了参加补习的多名女童,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七岁,时间长达数年,直到一个女孩疼痛恍惚之下出了车祸才恶行败露。   警方对王春山悬赏10万,受害者家长联合起来悬赏金额达115万,都存在一个警方监管的账户中,承诺犯罪嫌疑人一经抓捕就可以将赏金全数发放。   容远看完三人的资料后,点了点照片中周冬年轻朝气的脸庞,说:“豌豆,像这样情有可原的家伙,保持监控,但从计划里排除。”   豌豆问:“请问‘情有可原’的标准是什么?”   容远思索片刻,说:“犯罪缘由不因私利,所杀害之人罪行累累,没有伤及无辜。”   “明白。”豌豆说完,立体地图中六七个红点就跟着消失了。   “至于这一个……”容远将吴明明的资料放大,看到后面几张犯罪现场惨烈的照片,说:“这样的危险分子,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要是见义勇为的人一不小心被干掉了,还要扣我的功德值。放进B计划。”   “……我们没有B计划。”豌豆板着小脸说。   “很快就有了。”容远转着笔,说:“先把他们区分出来。”   “是。”豌豆应道,又是几个红点变成了暗沉的紫色。   容远最后把王春山的详细资料打开,说:“这个家伙交给我。其余人你按计划做吧。”   “是。”豌豆说着,占据了整个卧室的虚拟地图化作无数绿色的光点消失,光脑在豌豆面前形成一个巴掌大的小巧屏幕,豌豆一脸严肃的操作着。   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电磁波携带者简短的信息流,向着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第21章 三种可能      卫锋是富锦花园小区的片儿警,一向见人先带三分笑,谁家有困难都会主动上去搭把手,是个急公好义的热心肠,深得小区住户的喜爱。有些退休闲在家的大爷大妈,整天都热衷于给他找对象,就算被拒绝了多次也不气馁。   可是今天,卫锋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低着头急匆匆地从路上走过,有人跟他打招呼也没听见。他走出小区,左右张望一下,看见一辆白色的比亚迪,走过去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哥,你来了。”卫锋打了个招呼。   “嗯。”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闷声应道。他叫吴志平,与卫锋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卫锋入职以来一直是他手把手教着,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所以才这么称呼。   吴志平说:“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卫锋掏出手机:“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哥你看看。”   吴志平接过去看了一眼,来信号码没有显示,内容却很惊悚,直指卫锋负责小区的门卫是一个将同村的两个村民殴打致死的在逃通缉犯。   “怎么?这消息能确信吗?”吴志平问。他知道,如果未经确认,卫锋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来源不明的短信就把他叫过来。   “我按他说的时间地点上网查了,”卫锋果然说:“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当地警方发布的通缉照片……我觉着有点像,但又不是很像……发型什么变化挺大的,他现在还留了胡子。”   吴志平又问:“那他平时为人怎么样?你了解吗?”   卫锋摇头说:“这人不太爱说话,平时闷头进闷头出的,来往不多。”他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听说他在这里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连手机都没有,也没人见他给家里人打电话……没听说他有什么亲戚朋友。”   吴志平考虑片刻,拍板做了决定:“这样吧,我们两人去试探一下。要觉得可疑,就把他抓起来送公安局。万一弄错了,大不了咱请客吃饭,赔礼道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卫锋就喊了一声通缉犯的原名,那门卫怔了一下,拔腿就跑。吴志平在前面包抄堵截,擒了个正着。他们将人押解到公安局,却发现这里热闹得惊人,几十个不同职业的人挤在不太宽敞的办公厅里,吵得跟菜市场一样,平时懒散的工作人员个个忙得脚打后脑勺,连接电话的文员小妹都跑得带起一阵小风。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大案要案了吗?”吴志平抓住一个跑过眼前的熟人问到。   “又来了一个?”熟人看了一眼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的男人,好像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头喊了一声:“小王,来把这一个关到侯问室去。”然后跟他们两人说:“都是同行,我也不招呼你们了,自己找地方坐……”然后他又想到了现在公安局的状况,说:“……可能也没地方坐了,随便找个地儿待着吧,待会儿叫到你们的时候去做个笔录。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说完就匆匆走了。   吴志平和卫锋只好把人交给那个叫“小王”的警察铐起来,然后做了个登记,看看厅里快连个站人的地方都没有了,两人对视一眼,干脆走到外面,在台阶上坐下来。   吴志平刚点了一根烟,就见一辆公交车停在公安局大门口,十几个才十一二的孩子兴高采烈的簇拥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走进公安局。被他们挤在中间的那个胖男人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双手还被反绑着,看上去格外可怜。   吴志平的烟从指缝间掉了下去。   “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卫锋目送着那一群人热热闹闹地闯进公安局,茫然地问。   “老子怎么知道!”吴志平没好气地说。   ……   A市公安局的效率一向很高。在今天早晨被抓捕送达的通缉犯人数呈现爆炸式增长趋势之初,刑侦总队就为此火速成立了专案组,专案组的组长就是刑侦一队的大队长欧阳睿,同时还从各个支队抽调了很多人来支应。就算这样,所有人还是忙得像陀螺似的团团转。   欧阳睿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人满为患。   “到目前为止,送来了多少人?”欧阳睿问道。   “二十三……不,二十四个。”回答的人是他的副队长江泉,说话间正好看见一群孩子押着个胖男人进来,“侯问室快塞不下了。”   “把基本能确认的通缉犯都送到看守所去,审问先押后。一般市民做好笔录,记上信息以后就让他们先回去,这些人知道的情况也有限。”欧阳睿吩咐道。   “可是……”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女警有些为难地说:“有几个人说要领悬赏,不给赏金就不走。”   “赏金哪能说领就领,总得先把嫌疑犯确认了再说。你态度强硬一点……”欧阳睿说着,看了眼下属小鹿一样柔弱的表情,硬生生地改口说:“你让老李去,他应付那种人有经验。你跟着黄副队去做笔录。”   “是,我这就去办。”女警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   欧阳睿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几份笔录复印件,尽管他已经看了好几遍,但还是又一字一句地从头看起,旁边还写着不少批注。   “多少年没有被抓住的通缉犯都落网了,你也高兴一点嘛!这么发愁干什么?”江泉给他倒了一杯水,劝说道。   欧阳睿揉了揉额头,看着外面拥挤的人群,皱眉说:“这些人都是棋子,背后一定有一个幕后推手,或者是一个或几个神通广大的人,或者是个势力不小的神秘组织,不把幕后的家伙揪出来,我怎么能放心?”   “我倒觉得,不管对方是个别人还是组织团体,至少目前看来还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江泉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你追索得太紧,小心把人逼到对立面去。”   欧阳睿不赞同地说:“无所谓正义还是非正义,重点是一个和平稳定的城市不需要有这种程度的实力存在,这是威胁城市安全的定时炸弹。否则他愿意善良的时候自然和风细雨,万一去作恶,造成的危害胜过下面这些渣滓的百倍千倍不止!”   “有没有犯罪意识不重要,只要有犯罪能力就是错吗?”江泉翻了个白眼,说:“BOSS,要照你这种说法,你就该把全天下男人都阉了,否则都有可能犯强J罪;全天下的刀枪都没收了,否则可能会有人持械杀人;最好还把人嘴都缝上,手也剁了,不然总有犯罪的可能性。”   “别给我胡搅蛮缠!”欧阳睿拿起文件袋拍了一下江泉的脑袋,“你也过来给我分析分析。至少要知道这颗定时炸弹到底想干什么!万一不小心引爆了,它又有多大的破坏力!”   “Yes,Sir!”江泉懒洋洋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然后笑嘻嘻的问:“BOSS,你有没有注意到,目前送来的这些人,全都是悬赏通缉犯?”   “悬赏通缉犯?”欧阳睿一愣,快速地翻开笔录看了看,发现果然如此,自言自语地问道:“在逃的罪犯那么多,为什么这些人全都是警方公开悬赏的通缉犯?”   不等江泉回答,欧阳睿一边踱步,一边自己作出了回答。   “第一个可能,对方获取资料的手段有限。警方内部的保密文件很难弄到手,所以都是公开资料。这一点跟搜寻出众多通缉犯的手段不符……但也许对方的势力,并没有假想的那么无孔不入。”   “第二个可能,对方利用通缉犯和市民想要尽快领导悬赏的心理,消耗A市警方的警力,调虎离山,趁此机会做些什么事。”   “第三个可能,对方不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而是少数人,有技术、有能力,但是缺少资金。所以采取了藏木于林的手段,混在这些普通市民中领取通缉犯的赏金。”   “而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江泉插口说:“那这些小虾米都是试水的石子儿,真正的大鱼,一定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出现。我们只需要看领了最高悬赏金的人是谁就行了。”   欧阳睿正是这样的想法,他丢下笔录,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依然陆续涌进来的新通缉犯,目光犀利,如雄踞天空准备捕猎的雄鹰。   ……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得火红,容远戴着一顶蓝灰色的棒球帽,在豌豆的指引下,隔着数十米,远远缀在出门购物的王春山的后面。      第22章 急刹车      任哪一个认识王春山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会是一个罪不容恕的在逃通缉犯。   现年已经四十七岁的王春山有些谢顶,圆眼睛,招风耳,胖乎乎的,显得很富态,笑眯眯的样子甚至有点可亲可爱。他的长相不属于好看一类的,但是却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可靠。住在周围的孩子无论大小都一点儿也不怕他,有时间的时候就爱找他玩,而且不管他们怎么瞎胡闹,王春山总是笑呵呵的,从来不为此呵斥他们。   在这片三教九流混居的老巷里,王春山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成功地融入进去,不但从没有被那些混混恶霸们欺辱,反而人缘极好。在这个非常排外的地方,外人如果想要进去抓捕他,必然会受到极大的阻力——当然,这是在老巷里的人不知道王春山真面目的情况下。   可以说,这个人给自己镀了一层极好的保护膜。   每天下午,王春山都会从老巷里出来,在附近的一个小超市里买些生活用品,再到街道口的报刊杂志亭买上几份最近的报纸。容远就在离超市不远的一个路边摊上坐着等他。   油腻腻的桌子上摆着容远点好的烤肉和茶水,但只看这个卫生情况,容远也没有胃口。他边假装玩手机等王春山出来,边听豌豆在他耳边低声汇报检索到的有关王春山的情况。   王春山也是个狠人。在事情败露以后他本来已经被当地警方抓捕归案,之后却在看守所故意激怒同一囚室的犯人被狠揍了一顿。伤势严重,警方不得不将他送到医院就医,结果在住院期间王春山蓄意纵火制造混乱,趁机逃跑。   他藏身在A市老巷已经一年多,期间声称自己是在网上接单帮人写程序的程序设计员。老巷的人大多数初中都没有上完就开始混社会,也分辨不出他话中的真假和水平的高低,反而对这位“高知识分子”很是尊敬,对他一天到晚从不出门工作也并不怀疑。   “容远,还有一件事。”豌豆难得的有些迟疑。   “嗯?”容远觉得奇怪,豌豆一向是像机器人一样有一说一,没有犹豫或者思虑转折这样感情化的表现。   “王春山所犯的案件,因为时间跨度大,当事人记忆混乱,没有身为第三者的目击证人,警方取证的难度很大,只获得了非常稀少的物证。”豌豆已经检索了王春山原所在地的警方资料。   “所以,就算他被逮捕归案,也不会判刑太重?”容远问。   “是。因为缺乏证据,按照Z国法律,处罚幅度应该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即使法院从重判决,也不会超过这个范围。另外……生理上或者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的、不能独立正确表达自己的意志的人,不能在法庭上作证。王春山一案的受害人,大多数都属于这种情况。年长的受害者中,其父母亲人出于维护其声誉和正常生活的考虑,基本都不允许她们出庭。”   容远放下手机,心里一阵烦闷。他从不认为自己有着金阳一样的善良,但他也有自己的底限。王春山这种人恶心地令人作呕,如果将他交给法律制裁,最终却借助法律的漏洞,只关上几年就可以继续为非作歹……那抓他还有什么意义?   甚至法院能不能真的给他判刑也不一定,比如容远立刻就能想到,如果警方取得的少数证据发生了遗失、损坏,或者证明警方在取证过程中使用了非法手段——至于怎么做到这一点,就看个人的手段了,容远脑子里瞬间就有七八种方案冒出来——再对受害人及其亲人威逼利诱,那王春山最后无罪释放的可能都有!   在容远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王春山就出来了。得到豌豆提醒,容远立刻在桌子上放下钱,压了压棒球帽,远远地缀了上去。   王春山腆着肚子,路上被几个老巷的孩子拦住,缠着完了一会儿后才晃悠悠地走向小超市。容远在不远处等了半小时左右,才见王春山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走出来。容远立刻跟上。   走到半路,王春山脚步忽然一顿,容远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顿时紧张起来。却见王春山左右看看,提着袋子走到拐角一个暗巷里面,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藏在树后就开始放水。   容远暗叫“天助我也”,加快脚步走过去,谁知就在刚刚接近王春山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容远心里暗骂一声,见已经有路人下意识地望过来,王春山也系着裤腰带从树后走出来,容远只好装作路过的样子从旁边匆匆走过。   容远接通电话,金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小远,我妈做了鲫鱼汤,我给你送过来。你在哪儿呢?”   容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有些无力地说:“我出来买东西,马上就回来。”   “那好,快点儿啊。”金阳说完,挂断了电话。   容远回头看一眼已经吞没了王春山身影的老巷街口,抿了抿唇,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   “咕嘟咕嘟咕嘟……”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乳白色的鲫鱼汤冒着气泡,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金阳一边热着鱼汤,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天的趣事——他有一项特别的本事,再平淡乏味的事情经他一说,都变得趣味盎然起来,就算是可恶至极的人在他的眼里也有可爱之处。容远不喜欢说话,却喜欢和金阳聊天。只是今天,他有一搭无一搭应和着,十分心不在焉。   金阳看了出来,却没有说什么。他看着鱼汤热好了,关上火端下来,然后又道:“对了,我爸跟我说,今天公安局特别热闹!好多逃窜多年的通缉犯都被抓捕归案了,光是为了做笔录,警局里的人就忙得团团转,还从其他支队调了不少人过来,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估计一两个月都闲不下来。”   听到自己计划的手笔,容远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就听金阳接着说道:“听说警局还为此成立了一个专案组,说要抓住什么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容远反问。   “是啊,据说今天这桩事是有人刻意推动的,目的还不明确。但专案组好像已经有了侦查的方向,毕竟那里面的人都是A市刑侦队的精英,什么人能逃过他们的全力追捕?”金阳说。   容远沉默。   “行了,我先回去,你趁热吃吧。”金阳解下围裙,拍拍手说。换好鞋子临出门的时候,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要是还有剩下的,明早你热的时候记得,烧到水沸腾就可以了!沸!腾!这个词你懂吧?别像上次一样又把锅烧穿了。”为了形象具体,他还伸出一只手模拟了下水面沸腾的模样,看得容远一阵火大。   “好了好了,你快滚吧。”容远把他推出去。门一关上,容远脸色就沉了下来。   “豌豆,把今天下午我路过地方的监控全都删掉。还有,全力监控刑侦队的信息,我要知道专案组都有哪些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侦查的方向是什么。有任何异常信息,都立刻向我报告。”   “是。”豌豆问:“那王春山……”   “先放下,不急于一时。”容远说。他想起下午自己的行动,如果不是金阳的电话来的及时,或许他现在已经进入某些人的眼中了。   容远忽然又想到,今天下午金阳跑这一趟,似乎……就是专门为了向他传达这个消息一样。   ——可是可能吗?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容远又把精力集中到思索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露出过破绽。      第23章 B计划      “容远,这是专案组的成员资料。”半个小时以后,容远刚吃过晚饭,豌豆的检索就已经有了结果。   容远点开电子资料,翻开一遍。专案组的成员各个履历辉煌,但最棘手的,是叫欧阳睿和江泉的两个人。   欧阳睿,三十七岁,A市刑侦一队的队长。他是土生土长的A市人,没有出洋留学,也没有读硕读博,就是一所普通的警察院校毕业。但他父亲、祖父、曾祖父……上数七代都在衙门里任公职,论起对付罪犯的本事来,那在他们家可是代代口耳相传、传承了近两百年的本领,抓贼捕盗基本上是他融入骨血的本能,三教九流的手段或许有他没见识过的,但没有他没听说过的。   这个人不光精明睿智,身手过人,论起心性之坚韧更是一等一的。在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一桩大案,对手是在国内外纵横多年而不败的神偷大盗,结果欧阳睿硬是追得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两人一追一逃几乎跑遍了整个Z国,最后神偷在还差几米就能跨过国境线的时候被欧阳睿逮捕,情节之曲折离奇远胜各种M国大片。   至于江泉,他原是M国华裔,二十二岁归国以后改为Z国国籍。这个人出生富贵,却是富二代中的战斗机,二十出头就已经攻读了M国知名大学的博士学位,精通法学、犯罪学、犯罪心理学、侦查学等学科,博闻强识,记忆力好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过目不忘。这样一个无论哪方面都可以称之为天才的人,却在二十二岁那一年放弃一切在M国的荣誉和前途,孤身一人来到Z国。二十三岁时进入A市警局,短短五年就成为刑侦一队的副队长。如果不是他经常没什么干劲的话,或许还会升的更快。而他所依靠的,不是家世也不是金钱,是他实实在在破案率全A市最高的成绩。   “容远,经计算,你能胜过这两人联手的几率低于百分之五,能从他们的搜捕中安然逃脱的几率低于百分之二十三。建议目前暂停计划,保持潜伏,以避其锋芒,另寻发展时机。”豌豆经过计算比对双方的势力、经验、能力以后,如此建议道。   容远却并没有赞同:“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调查清楚警方的资料就贸然行动,是我的失误。但既然已经拉开了帷幕,再藏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可能吗?”   豌豆仰头看着容远的眼睛说:“但是专案组已经开始调查所有抓住通缉犯去领悬赏的人了。只要你一出现,就会成为他们的怀疑目标。这与你保全自身的第一目标不符。”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担忧,它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小黑点点,眉毛也呈八字形撇下来。   “没错,所以……该舍弃的东西还是要舍弃。”容远怀念了一秒钟那眼看着就要飞进口袋的一百多万,然后将之彻底忘到脑后。“豌豆,计划不会停止,但要做出改动。”   “第一,现在就启动B计划,把吴明明放出去吸引警方注意力。”——他现在当然已经有了B计划的安排部署。   “是。”豌豆立刻应道。   “第二,对罪犯的搜捕不再仅限于悬赏通缉犯,也不再限于A市。入侵各地警局的内部资料,找到的罪犯就按照之前的原则:情有可原者放,穷凶极恶的进B计划。”   “这需要很长时间。”豌豆提醒道。光脑的入侵理论上是瞬间完成的,它的内核足以轻松应付这种强度的工作。但面对Z国坑爹的网速,就算是先进了百年科技水平的光脑也不得不跪了。在A市本地还好,但要跨省跨地进行这么庞大的搜索量,光脑的速度就要迟缓很多,实在是信息传递速度不给力的原因。   “没关系,慢慢来,火还没有烧到眉毛呢。”容远不着急。A市人口两千多万,光脑和《功德簿》又是超现实的存在,刑侦一队就算是齐天大圣转世,要想找出他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豌豆看上去似乎也放心了,又恢复了平时无机质的眼神。   容远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那个……”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我从网上学习的颜文字。”豌豆轻描淡写地说:“这种文字非常有趣,能有简单的线条符号表示复杂的人类感情,同时还兼具了卖萌的功效。我认识利用颜文字能有效降低你对我的戒备心和疏远情绪,有利于改善契约者和器灵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能通过非语言的方式让你更直观的明白我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它最后居然还反问契约者的感受。   容远嘴角抽了抽:颜文字好用,你就把自己的眼睛都变成颜文字吗?知道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漫画风有多惊悚吗?   吐槽的欲望翻来滚去,最后容远勉强道:“……很好。”   “我认为你这句话说得言不由衷。光脑的分析结论也是一样。”拳头小人的眼睛变成一对箭头(→ →)表示怀疑。   容远:“……”   ——你够了!   ……   一天的工作结束,月上中天的时候回到家,就算是被戏称为“钢铁之躯”的欧阳睿也不由觉得松了口气。他松开衣领,摊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要不是饿得要死,真是随时都能睡过去。   “叮咚!叮咚!”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短信提示音。欧阳睿拿起来漫不经心的一看,接着身体猛地坐直,浑身上下充满一股迫人的凌厉,哪还有半分钟前懒散疲惫的样子?   欧阳睿妻子端着热好的菜从厨房出来,就见欧阳睿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往脚上套鞋。   “你又要出去?”妻子担忧地问了一句,她知道劝阻是没有用的,私心里却根本不想他这么拼命。   心怀天下的男人,不知道他身后守候的妻儿要忍受怎样的孤寂和痛苦。   欧阳睿走过来抱住她,吻了一下额头,说:“对不住,我今晚有要紧事,就不回来了。你先睡去吧。”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欧阳睿妻子轻声叮嘱一句:“那你小心……早点回来。”   “嗯,我知道。”欧阳睿答应着,转过头不去看她眷恋担心的眼神。   刚一关上房门,那一丝温馨柔情立刻从男人身上消失。欧阳睿拿起电话拨了出去:“江泉,马上过来。所有人今晚加班!”   “什么事啊?BOSS!”电话那头江泉哀嚎一声,“我才刚睡下!有话咱不能明天再说吗?”   “我也受到短信了。”欧阳睿说。   “什么短信?哦……啊?”江泉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是谁?”短信给了哪一个通缉犯的讯息?   “吴明明。”   江泉的声音立刻变得干脆利落:“我马上过来。”   欧阳睿挂断电话,又一一把其它人从床上叫起来。同时皱着眉头想着: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专案组的情报难道泄露了吗?      第24章 抓捕      容远所想的,其实比警方以为的要简单得多——有一些罪犯并非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的,没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哪怕是习武之人也可能会受伤死亡。所以专业的罪犯,就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对付。为了避免警力不足而导致人员伤亡,他还特意把B计划名单中的通缉犯每隔一两天才放出去一个。   容远为自己的善解人意点了个赞。   ……   A市警局的人快要把那个操纵了这一现象的神秘组织给恨死了。   欧阳睿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手脚并用,头发都快白了。别说休息,他快连家门朝那个方向开都忘记了。每天在警局休息室的沙发上合衣眯上一会儿,只要一闭上眼睛不出两秒钟肯定睡着。但睡着以后最多三四个小时,他肯定会被吵醒。   不止是他,整个A市公安局的警力,还有乘警、交警、巡警、片警、消防警、武警……全部都被调动起来,很多人都是像欧阳睿这样,旰食宵衣地在工作。   Z国公安系统一直对自己有着命案必破的要求,但实际上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随着各种犯罪手法和法律知识的普及,现在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在犯罪之后要怎么做到湮灭证据,虽然普通人不可能做到完美,但也给司法侦查带来很大的困难。在警察确定证据抓捕犯人之前,有相当多的人犯会选择匿名潜逃。即使其中百分之九十九能在短时间内顺藤摸瓜的抓回来,剩下流窜的百分之一依然是个庞大而可观的数字。   尤其是悬赏通缉犯中,九成左右都是杀人潜逃的罪犯。因此不管是被普通市民押解到公安局的通缉犯,还是市民接到短信之后到公安局报警,A市警方都必须严肃认真以待。因为在他们忙碌的每一天,都有短则数月、长则十几年悬而未决的案件嫌疑犯落网。再忙,也只能撑下去,不能有丝毫懈怠。   自从欧阳睿接到神秘短信之后,警方的忙碌程度至少增加的一倍!通缉犯的数量在减少,但是凶残程度却节节攀升,短信的接收人也从普通市民开始集中转向警方有关人员。A市所有警察都收到命令,一旦接受到神秘短信,不能擅自行动,要立刻向上汇报,由刑侦总队统筹规划、做好安排以后突击逮捕,就连A市传说中的雷云战警都频频出动。   即便如此,抓捕之行也并非每次都一帆风顺。凶残罪犯的警觉性和战斗力都非普通犯罪嫌疑人可比,早就嗅出了空气中异样紧张的氛围,潜藏的,偷渡的,下乡的,上山出家的……却都逃不过光脑强大的搜索能力。在被逼走投无路时,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纵火、抢劫、撞车的比比皆是。   最近A市市民感觉每天都在看大片:公路山时不时就发生一场飙车,警用直升机三五不时就从城市上方低空飞过,消防车、救护车、警车时不时就拉响刺耳的尖啸声一晃而过,甚至网上私下流传着个别地方还发生了几起枪战。   这段时间,警方是忙碌中振奋着,每成功抓捕一个罪犯,都感觉自己又将这个城市变得更加和平稳定;市民是紧张中兴奋着,纷纷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中央领导或者重大活动要在A市举行,以至于警方都开始严打了,各种流言下真相在少数知情人的努力下沉浮着,并没有被太多人注意;至于如酒吧、发廊等各种灰色地带,有不少都为了避风头悄悄关了门,另一部分则看着风头小心经营着,有自知之明的各路“大佬”们都悄悄夹紧了尾巴小心做人。   A市的秩序,在混乱中渐渐变得肃然一清。   而神秘短信的影响,已经从A市,扩散到了附近整个C省,还有逐渐向外延伸的趋势。   ……   容远拉开窗帘,舒展了一下胳膊,看看窗外的夜景。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夜已深,今晚也没有月亮,除了那些昏黄的路灯以外,其它的地方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但在豌豆的指引下,容远清楚的知道,楼下哪些地方是树丛和杂物造成的阴影,哪些地方躲藏着全副武装的雷云战警。而花坛前面停着的一辆外观普通的白色面包车里,就是来此亲自坐镇指挥的欧阳睿和江泉。   虽然警方为了避免消息走失,所有人都已经将手机关机以后统一上交了。但只要他们还使用电子产品——比如对讲机——进行沟通联络,光脑就可以通过解析电磁波进而完全还原出他们的对话。   不过容远并没有这么做,他也没有开灯,就这么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尽管对方还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已经将车里的两人视为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对手。想象着那两人接下来会做出怎样的部署,大脑中的思维又是怎样流畅的运转,未来可能有的交锋,容远就感到血液都好像在燃烧一般沸腾。   对手不是那种宵小之辈,而是有着足够分量的智慧、能力和品格,是一件格外令人愉悦的事。   而在那之前,他们有他们的战场,而他,还有一件垃圾没有处理。   ……   树林和楼宇的阴影中,雷云战警们将自己的身体藏的几乎跟环境融为一体,一呼一吸都放得又轻又缓。但或许是空气中有某种令人紧张的因子在弥漫,这一晚的泰安小区格外安静,连平时晚上总是吠叫不停的野狗也全都蜷缩下来,不敢叫出一声。   在令人心慌的黑暗和寂静中,欧阳睿显得格外沉得住气。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和对方的行为模式,感觉差不多到时候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江泉冲他点点头,欧阳睿拿起对讲机,低声说:“行动!”   一道道黑影矫健又迅速的窜进一栋居民楼里,像一只只黑色的野豹。片刻后,响起几声怒吼和嘶喊,还有爆竹般的炸响声。但很快一切都重归于寂静,一个头山套着黑布袋的男人都反铐着押了出来。   吴明明不愧是曾经让全国多个城市的司法机关都束手无策的逃亡犯,欧阳睿组织的第一次抓捕行动尽管已经尽量准备完全,但还是被吴明明从天罗地网中逃脱,好几个警察都被他击伤。要不是行动之前欧阳睿强行要求所有人都穿上防弹衣,只怕还会有数人殉职。   之后吴明明再次潜逃,不知所踪,即使警方组织了千人大搜查也没有将他找出来。直到神秘人再次发出短信,才发现这人竟然就隐藏在闹市区的一个住宅区里。   所以就算吴明明已经落网,但欧阳睿还是感觉到挫败。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自己的一次胜利,而是无可奈何下的妥协。对于不得不依赖自己追查对象所给予的情报这件事,欧阳睿的想法是:情报可以用,但追查这件事依然不会手软半分!别指望他会拿人手短!   站在车边的欧阳睿突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他猛地抬头,看到无数黑漆漆的窗口沉默地对着他,像无数黑洞一样吞噬着光线。   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江泉转头问:“怎么了?”   欧阳睿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什么。”   ……   容远目送着警方的车辆悄然驶出小区,离开床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平复自己的心绪,然后问:“豌豆,我现在有多少功德值?”   “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七。”豌豆说:“请问有什么兑换需要?”   “我要做一件事。为此,我需要一件道具,你帮我看看功德商城中有没有。”容远描述了一下这件道具的特征。   豌豆瞬间就有了检索结果,将一个商品页面呈现在容远面前,问:“这件道具是否符合你的需要?”   容远仔细看了看,然后笑道:“嗯,好极了。”      第25章 以正义之名      临出门前,容远一样一样检查自己的装备,确保没有任何遗漏,也能处理任何意外情况带来的变数——除非发生了譬如天打雷劈、路面塌陷、世界穿越这类不可预测的变故。然后他又跟豌豆确认了一遍行动计划。   “容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豌豆站在鞋柜上,一边帮容远检查着他有没有什么疏漏,一边问道。   “当然,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反悔。”容远说着,一边揉了揉左手上的护腕。   “但你并非缺少这些功德值,这个人能给你带来的收益是有限的。”豌豆蹙着眉头,看上去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它并不是在尽最后的努力试图阻止容远,而是想要给他的行动找出一个符合自己运算逻辑的理由。   豌豆说:“到目前为止,你的身份虽然有不可告人之处,但从立场上而言,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暴力机关是你的盟友,这对你的未来是十分有利的。即使将来有一天你的身份暴露,也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得到对方的庇护。但做了这件事之后,你就会站到对方的对立面去,从社会群体价值观来看,你是站到了正义的反面,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弊大于利,你的收益会远远小于你所付出的东西……不光是功德值,还有很多隐性资产。”   “正义的反面?”容远轻笑一声,问道:“豌豆,你觉得……什么是正义?”   豌豆没有作答。它可以瞬间从网上搜索出几千种关于正义的说法,可以将“正义”这一个词的概念从远古蒙昧时期到现代所有的发展变化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一夜,但它知道容远问的并不是这个。   “有些人的正义是公正、平等、博爱;”   “有些人的正义是遵守法律,遵守规则,遵循传统,维护大部分人的利益;”   “还有些人觉得,‘对我有利’既为正义。”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我的‘正义’——当然是不合法的,但不去做,我就念头不通达。”容远很认真地说:“无所谓利弊,就算这本簿子为此反扣了我的功德值也没关系,我就是要去做。我想这么做。”   “因为这种人的存在就像是毒瘤脓包,不把它剜出来,我就寝食难安。一想到我正和这种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说不定还呼吸过同样的空气,我就觉得恶心。”   “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将他交给法律制裁。但你我都知道,法律不能制裁所有的恶人,也不能让所有的罪行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它只是统治阶级为了维护秩序所采取的一种手段而已。以为罪人在服刑的过程中能得到惩罚和净化的,只是一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判刑,惩戒的是个体本身,却不能抹消所有已经被造成的伤害。当所造成的伤害既不能被挽回也不能被时间抹平的时候,整个人生或许都会因此被摧毁,而犯下恶行的人却只需要短短几年的刑期就能继续在这世间逍遥法外,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这样的人,法律不能制裁,那我来做。”   容远说完后,愣了一会儿,忽然失笑,然后郑重其事地对豌豆说:“这么大义凛然的话真不像是我说出来的……不要太当真了,‘正义’什么的,这就是我给自己做这件事找的一个借口。”   “真正让我想要这么做的,不是为了公理和正义这种虚无的东西。原因很简单,我就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舒服。”他点点头,“嗯,就这样。”   豌豆眨了眨眼睛,说:“其实……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么多的。”   “我知道。但你没发现吗,我现在有些紧张。”容远的脸色冷静的可怕,根本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情绪来,但他又强调了一遍:“作为新手,我有点紧张,这是理所当然的。多跟你说说话,可以缓解我的紧张。”   ……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一月的雨,就算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也让人觉得冷到骨头缝里去。   但王春山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原因很简单,这种天气,人们就不爱出门。就算在大街上,人们也都打着伞,裹紧衣服,低着头急匆匆地从街上走过,根本不会多看周围的路人一眼。   感觉在房子里憋得快要发霉的王春山趁着下雨天,打着伞,有些悠然的准备出门随便走走。   最近这段时间很不对劲。警车在街上来往的频率高了很多,每天都有XXX被警察带走喝茶的小道消息流传着。老街里的大小混子们整天紧张兮兮的,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有好几个甚至把五颜六色的头发都染回去了。王春山自然也不敢出门,宅在屋子里当起了缩头乌龟。这两天终于风声缓和些了,加上今天又下雨,王春山也就起了出门透气的心思。   风不大,却拉斜了雨丝,不多时鞋子和裤腿就都湿了,布料浸着冷水贴在腿脚上,阴寒之气直往身体里灌。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冷的打哆嗦的王春山也没了乘雨出游的兴致,开始找能避雨的地方。正好不远处就有一个过马路的地下通道,王春山急急忙忙地小跑进去。   这鬼天气,连平时在地下通道里拉琴讨钱的乞丐都不见踪影。王春山一边诅咒着,一边狠狠甩着雨伞上的水珠。想起自己昔日也算富裕惬意的生活,王春山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悔——他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只是后悔当初实在不够谨慎,收尾处理的不够干净。若能再来一遍……唉,哪还有什么再来一遍……   王春山又想到最近总到他家来玩的婷婷。婷婷的父亲是老街的一霸,但婷婷本人一点不像老街里的孩子,她聪明、乖巧、听话,总是坐在王春山的腿上缠着他讲故事,那时候,她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又信赖又崇拜的看着他……想到婷婷,王春山就觉得心里痒痒的,身体里有一股热,但一想到婷婷父亲黑熊一样的身材,王春山又觉得立刻凉了下来。   雨势缠绵,王春山觉得自己的烦恼就像这秋雨一样千思万绪,此情此景,很适合作一首诗……可惜做不出来。王春山只能无聊地将伞上的水珠胡乱甩到墙上,感觉很是心神不定。他呆的有些无聊,这里除了他一个别的人都没有,也让他觉得心慌,于是他决定回去看会儿电视,便向地下通道入口处走去。   恰好在此时,从入口处传来鞋子踩在水面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想到自己这次出来的时候没戴上眼睛和口罩,王春山忙把雨伞撑起来,低着头沿着台阶往上走。在和对方交错而过的时候,他还往旁边让了让。又往上走了两步,王春山忽然觉得不对,他低头,看到自己胸部凸出了一个暗红色的金属物。   一截染血的刀尖。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迅速弥漫了整个身体,王春山挣扎着向前扑倒,那把刀顺势从他背后被拔了出去,顺手丢在一边。金属落地的“哐啷”声惊醒了痛苦中的男人,他手肘撑着台阶,用力地转头去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一件染血的雨衣被扔了下来,盖住了他整个上半身。他只听到依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容离去,连频率都跟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落地的脚步,没有轻一分,也没有重一分。   ……   “职业的。”程旭光蹲在尸体旁边,神色略带赞叹。他指着背后的伤口对众人解说:“看看这里,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骨骼,从间隙中间毫不犹豫地刺入,胸膜被穿透,裂口直接与胸膜腔相通。这样他吸气的时候空气从裂口进入胸膜腔,呼气的时候因为活瓣关闭导致空气排不出去,导致腔内的压力不断升高,压迫肺部使之萎陷……啧啧啧,这家伙死的时候肯定很痛苦。”   刚刚休假半天又被叫过来的欧阳睿揉揉眉心,问:“死者是什么身份查清楚了吗?”   “要不怎么值得专门把你喊过来?”江泉递过来一沓资料,说:“看看吧,你肯定很吃惊。”   欧阳睿很不满,他的语气太轻松,一点儿都没有面对一桩人命案的沉重。这样的态度使人觉得轻浮。   江泉耸了耸肩。一个人渣从此不能危害社会了,他没有拍手叫好已经是很克制了好吗?   欧阳睿打开资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喃喃地说:“失控了……”   “什么?”江泉没听清。   欧阳睿脸色严肃,没再说话。没有证据,但他有一种感觉——他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能握在私人的手中。   个人的好恶和道德准则,不能凌驾于整个社会的规则秩序之上。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睿想,不管这件事是那个神秘人或者组织亲自出手,还是收到短信的人自己做出的判断,警方都必须更加有针对性地采取行动了。   ……   金阳家离学校很近,经常在休息日的时候约了几个同学在学校球场上踢球。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学校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打篮球。这种有益身心的体育活动比很多同年龄的二代子弟上网飙车吸毒泡吧显得健康多了,金阳父母都非常支持他的这个爱好。   只是像金阳父母一样开明的家长是很少的,或者说,普通的家庭没有条件像他们一样对孩子的成绩这么洒脱。临近期末考试,能出现在球场上的小伙伴越来越少了,不过人数不够,热情来凑,哪怕只有五六个人他们也能玩得很高兴。金阳刚进了一球被队友围着欢呼,就看到一个本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坐在看台上。   金阳跟朋友们打了声招呼,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顺手拿了两瓶水走上看台,坐在容远旁,将一瓶水搁在他手旁,问:“真难得。你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   容远看着下面踢球踢得热火朝天的一帮人,说:“看看人间的真善美……洗洗眼睛。”   金阳脸上写着问号。   容远叹了口气,很真诚地说:“阳阳,我发现……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他的语气听上去有淡淡的遗憾,但却最终很从容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金阳被他煞有介事的样子逗乐了,哈地一声笑出来:“原来你是来思考人生的……话说是什么启发了你?”金阳说着话,拧开水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   容远没有回答,而将他放在身边的水瓶握在手中,轻轻摇了摇,水在晃,他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今天清晨,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刀锋刺入血肉之躯的感觉他记得非常清楚,那个人在地上挣扎时痛苦的喘气和呻吟声他也听得明明白白,但他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没有怜悯,也没有传说中恶心呕吐的感觉。就像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一样,太平常了,以致于不能让人的心绪生起半分波澜。   他非常平静,平静得心如止水。   金阳放下水瓶,想了想,突然揽住容远的肩膀说:“算了,我三思了一下,一世人,两兄弟,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蛋,哥哥这辈子总会罩着你的——谁让你比我小一个月零一天呢!”他说着,还拍了拍容远的头。   容远把他的手打下来,瞪了他一眼,伸手扒拉着头发将其复位。   金阳不怀好意地一笑,猛地伸手扼住容远的脖子,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狠狠揉了几把,然后哈哈笑着得意洋洋地跑了。   容远:*— —      第26章 侧写      “这件事背后的神秘组织或者个人,我们称之为‘乌鸦’。乌鸦从今年10月19日开始出现,在这之后逮捕的共179名通缉犯都可以确定与其有关。昨天发生的命案疑似有关。”   会议室里,幕布上投影着命案现场的照片,江泉坐在最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手里拿着激光笔,按到下一页,一边解说着:“技术组发现,在命案发生地点附近两公里范围内,所有主要路口的监控设备全部被入侵,难以得到凶手的体貌特征。两公里以外的区域内,有一个大型购物商场,一个菜市场,一个职业技术学院,还有三个大型公司……换句话说,都是人流密集的交通要道,加上路上行人多数打伞或者乘车,要从监控设备中取得凶手的基本信息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侦查组的人说:“对现场经过勘查以后,除了第一目击者以外,没有人看到周围有其他人出入;也没有采集到可靠的DNA信息,如毛发、指纹、体表组织、衣服纤维等等。地下通道人流量很大,很难确定发现的遗留物与凶手有关。”   情报组的人说:“分析认为,这次案件与‘乌鸦’有关的可能性很大。王春山在悬赏通缉名单上,悬赏金额总数高达125万。这个人情商很高,非常谨慎,过去一年零四个月中在A市老街潜藏的非常好,目前来看基本可以确认他从没有露出过马脚,周围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然而在他一次偶然的出门散步的过程中,却被目标明确的杀害了。路遇,错身而过,背后刺杀,扔下凶器和雨衣,从容离开,没有犹疑,我怀疑他也没有跟受害者确认过身份,对方下手利落,整个过程恐怕不会超过一分钟,这是对自己极有自信和把握的表现。”   “对乌鸦的侧写情况呢?”欧阳睿问。   坐在后面的一个瘦小青年立刻走到前面,把一个U盘插进电脑里,打开文件,页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和各种曲线图。青年说:“我们收集了所有乌鸦发出的短信,揭露的罪犯,以及选取的联系人,发现主要分为两个阶段,大家来看这个表格,从数据变化上说……”   “小李,你直接说结论就行。技术分析的过程我们也听不懂。”欧阳睿打断他的话说。   “哦,好的,好的。”打好腹稿的说词被否决,小李结巴了一会儿,才推了推眼镜,说道:“侧写的结果是……呃……乌鸦,这个组织的人数不会很多,不然很难保证其保密性和纯洁性。而且针对10月15日火车站被逮捕的十几名罪犯,和10月19日起到现在落网的179名通缉犯进行分析以后发现,虽然罪行有轻重,但选择罪犯的价值观取向却非常一致,这也是乌鸦人数不多的佐证。”   欧阳睿提出质疑:“如果只有少数人的话,怎么解释他们拥有的庞大的情报信息收集能力?”   技术组的人接上说:“目前比较倾向于怀疑对方掌握了更先进的网络搜索和识别能力。M国前几年就对类似的高科技追踪设备展开研究,但目前还没有听说有达到预期水准的成果问世。”   欧阳睿点点头,说:“小李,你继续说。”   小李翻到一张新的页面上,说:“这是10月15日A市火车站几名乘警收到的指认罪犯的短信,另外还有个别乘警回忆起来的跟对方的对话内容。这是乌鸦的第一个对外交涉的人员,目前怀疑是他们的一次试水行动。我们可以看出来,短信用语虽然言简意赅,但个人情绪还是比较明显的,这也是我们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   “对这个行动人员的侧写结果是:男性,年龄在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谨慎,自信,智商极高,朋友很少,从事环境比较单纯的职业,比如学生、教师、研究员等,在所处的圈子里地位很高,属于意气风发的这一类人。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但技能水平并不算高。”   “这是第二个可以确认其存在的成员。”小李换到一张新的幻灯片页面上,又是一串众人看不懂的数据和图表,“从10月19日乌鸦正式行动开始,发短信的人相比之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遣词用句简短、精炼,描述精准,但没有任何的个人感情色彩。侧写结果是:男性的可能性居多,25岁到45岁之间,智商极高,有很高的社会地位,生活处事有着机械一样的精准,对数据和时间非常敏感。他会像强迫症一样非常详细的观察目标人物,收集包括其周围人的一举一动的信息,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个人也很可能是王春山一案的凶手。”   技术组的人说:“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乌鸦至少还有第三个至今隐藏的人员。在第二人下手的时候,他入侵了地下通道附近所有的监控设备,为凶手提供了准确而精细的技术支援,并在之后清理干净了所有的痕迹。他的水平很高,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   容远放下耳机。光脑入侵了刑侦队会议室里的电脑,他也旁听了这次会议。信息技术的不对称使得警方很难得到他的真实情报,但火车站的那次行动终归还是有些急躁和鲁莽了,如果不是之后得到光脑让他的技术支援达到一个远超过现在科技水平的高点,怕他现在已经被警方揪住了尾巴。这件事让他对此心生警惕,暗想今后行动要计划更加完备才行,他现在是走在刀尖上,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他手边,豌豆正把光脑放在墨水盒上,操作光脑对周围几个省市的犯罪信息作整理和规划。光脑在芥子空间中虽然也能操作,但信息传递速度比较慢。因此在回家以后,豌豆总是会把光脑拿出来工作。   容远伸手敲了敲它,“你好,25岁到45岁的精英男……想不到你的侧写年龄居然比我大这么多。你猜警方如果知道你是这么个小不点儿,会有什么想法?”   豌豆身子晃了晃,头也不回地说:“我是器灵。警方对人类的犯罪心理侧写跟我不可能符合。另外,如果警方知道了我的真实面貌,那就是你已经暴露了。应该担心的是你而不是我。”   容远笑了笑,他有很多话不能跟别人说,交流对象只有豌豆一个。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豌豆像个机器人,但当豌豆像这样反驳的时候,他又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并没有那么死板和机械化的人类。   他的视线又转向书架上放置的两个东西:一副眼镜,一个运动护腕,看起来平常极了。但这两样东西,在功德商城足足花了他将近两万个功德值,当然没有它们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眼镜的镜架上装置着光脑的外置扫描仪。光脑自带着先进的扫描分析技术,但扫描仪还需要单独兑换。另外镜片也是光学显示频。正是倚靠着这两样东西,容远在刺杀王春山的时候才能下手那么精准。因为在他看到王春山的时候,扫面议扫描了他整个身体状况,光脑解析,然后在显示屏上显示出他的整个人体结构,就好像透视仪一样,他身体内部的脏器、血管、肌肉和骨骼都清晰地勾勒出来。   护腕是一个拟态衣。按下开关,会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物质流动着覆盖全身,可以保证他的毛发、指纹、油脂、皮肤组织甚至体味都不会外泄。这种拟态衣还有扭曲光线的作用,所以哪怕当时监控设备录下了他的身影,人们看到的也是一个身高体型都跟容远完全不同的人,哪怕是颅骨对比技术也无法发现他的真身。入侵录像,其实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这种拟态衣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防弹防水防火的功效,万一有人戳了他一刀,还是会受伤的,只是拟态衣会包裹着血液不让流得满地都是。   正在操作光脑的豌豆突然抬起头来,说:“容远,我希望能用扫描仪扫描你的身体状况,请允许。”   “嗯?为什么?”容远不解地问。      第27章 晕倒      豌豆:ヽ(*。>Д<)o゜   容远:“……嗯?”他看着那一堆的符号乱码,表示不解。   豌豆秒速切回面无表情的样子,说:“这是表示‘太可怕了’的颜文字,我在表示自己的担忧和震惊。请理解。”   “担忧?震惊?”容远更不解了。   “经过对网络信息的搜索,我整理出一个非常可怕的信息,而最可怕的,是人们对这一事件习以为常的态度。”豌豆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Z国食品安全的问题愈演愈烈,涉及面也越来越广。在粮油肉蛋米面、饮料、调味品、水果、蔬菜、干果、饮用水、消毒餐具等任何与‘食物’一词有关联的物体中都可能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其中包括剧毒农药、添加剂、化学试剂、有害试剂、微生物、环境污染物、没有经过足够安全监测的新工艺等等。每年因为食物中毒死亡的人数都成倍增加。基于这一点,我对你的身体健康状况表示极大的忧虑,请允许我扫描监测。”   容远看了一眼放在书架上的眼镜,镜框正对着他,刚好是方便扫描的角度。他问:“光脑是由你来操纵的,就算不经过我的允许,你也可以扫描吧?”   “但这是对契约者极不尊重的行为。”豌豆眨了眨眼睛,说:“而且根据光脑对人类行为及感情模式的分析运算,任何针对人类个体未经允许就私自采取的行动都有极大的可能招致反弹和抗拒。扫描结果若有不利,我在向你说明利害关系的时候不得不坦诚这一私自行动,如此会对你我之间的信任度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   契约者和器灵之间,看似是彼此的依靠和唯一,但实际上,这段关系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牢不可破。契约者使用功德簿,但又何尝不是被功德簿所约束和驱使?器灵是兑换物,同时也是比契约者更为熟悉和了解功德薄的存在,双方的关系,很难说是完全平等的,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牵制与被牵制这样尴尬煎熬的联系。   如果豌豆是一个人类,那么容远不得不说,它比自己更为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关系。就算如今心里清楚豌豆这是根据光脑的计算结果做出的更有利的选择,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被触动。   表面上,容远只是垂着眼睛思忖片刻,就笑着摊了摊手,说:“行啊,我允许了。扫吧。”   “是。”   并没有什么一道蓝光从扫描设备上投下来这么具象的表现,眼镜牌扫描仪设计的初衷就是要隐蔽,因此整个过程发生的无声无息。十来分钟以后,豌豆就得到了扫描的结果。   容远正拿着一本奥赛习题册在写,就听豌豆说:“好消息是,最近十年内,你不会因为食物问题危及生命。”   容远的脑子正纠结在一个微积分求解的问题当中,反应了一会儿才问:“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体内的重金属含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体能够承受的健康范围,其中锰、铅、砷、镉的含量超标最为严重。另外,还有大量的化学物质残留。照这个发展趋势,在你三十岁以后,你可能会开始出现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肥胖、脱发等症状,到你四十岁左右,则有极大的可能会患上如肝癌、胃癌、食道癌、结肠癌、肺癌、血癌等十三种癌症。”   豌豆知道容远不耐烦听它把所有可能性都朗诵一边,小手在光脑上一敲,就投映的一份电子文件悬浮在容远眼前。容远看了一眼,照它的推测,最多不超过三十年,自己身体就会变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就没一处好的,打个喷嚏都可能送命。   容远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不善厨艺,他一直都是各种方便面、路边摊和小吃店的忠实拥趸,地沟油添加剂什么的,想必也吃了不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手一挥挥散文件,容远问:“所以呢?你的解决建议是?”   “建议兑换清体丸,只需一颗就能清除体内有害物质。”豌豆说。   “清体丸?”容远记得他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个词。   “价值3500功德值,效用是从细胞层面为人体作清洁工程。通俗意义上来讲,就是一种强力泻药。”豌豆解说道:“不过这种丸剂无副作用,不会伤害人体的消化系统,对肠胃功能的增强有一定的助益效果。”它的说词有种打广告的感觉,大概是从网上吸收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知识。   “那就兑换一个吧。”容远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重视的。从豌豆手中接过那颗散发着清香的白色药丸以后,容远想到自己第二天还要去上学,问道:“效用会持续多久。”   “根据体内有害物质的积累程度,持续作用时间在两小时到十二小时范围内。”   那就最多拉肚子到半夜两点钟。容远闻言放心,就着水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   ……   一大早,容远走进班里,路过的女生总是忍不住看他两眼。等他坐到座位上,旁边的金阳看了看他,皱眉问道:“小远,两天不见,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好像也变白了。”   就是就是!怎么减肥?怎么美白?快把秘籍交出来!——众多女生在心里激动的叫着,耳朵都偷偷竖起来了。   “嗯?”容远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鼻音,然后不在意地说:“可能是这两天待家里没出门的缘故吧。”   众女在心里使劲咬手帕:可恶!我也天天都不晒太阳,怎么没变白?没天理啊!   ——实际当然不是如此。清体丸在清理体内毒素的时候使身体沉珂尽去,像什么色斑、痘印、疤痕等也一并被清理了,自然也就有了护肤美白的副效果。不过那十二个小时容远也并不好受,因为不光毒素被清理了,拉肚子的时候自然会伴随着体内脂肪、热量、水分的丧失。以致于他不得不连续多次兑换功德商城中的一种高能营养棒,才勉强供应上体内的消耗。效果也是十分明显的,一个晚上过去,他的体重足足减了十斤!要不是有营养棒的及时供应,怕今天早上他的形象比起皮包骨头也好不了多少。现在容远走路的时候,都有种身体会轻得飞起来的感觉。   感谢Z国校服肥大、宽松、丝毫不考虑个人体型的设计。裹着这身校服,金阳只觉得容远的脸稍微瘦了些,怀疑他可能没好好吃饭,根本看不出来他身上掉了多少肉。   于是中午的时候,金阳就拉着容远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两人各点了一份两荤一素的套餐,还搭了一小碗紫菜汤,找空位子坐下来。   容远先喝了一口汤,然后眉头就是一皱。金阳问:“怎么了?”   “味精放多了。”容远放下碗,没有再喝的打算。金阳端起自己的一份喝了一口,诧异说:“我觉得还好啊,就是平常的味道。”   “你的舌头也太迟钝了。”容远摇头说,往嘴里送了一口米饭,又觉得火候不对,有点夹生。   然后他想到,不是金阳迟钝,而是自己的舌头变得灵敏了。清体丸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实在让人想不到。导致就连平时觉得还算美味的食物,也完全失去了那种诱人的香味。   至于其他的菜,不是觉得油放得太多,就是调料味太重,荤菜里的鱼肉居然还有股子难以下咽的酸味,倒尽了胃口。容远草草吃了点米饭和清炒豆芽,算是结束了这一顿一点也不令人愉快的午饭。   “不吃了?”金阳觉得他还没有一只小猫吃得多。   容远摇摇头,脸色不太好,说:“我觉得胃有点不舒服。”胃里隐隐有种抽痛感,他怀疑是昨晚能量消耗太快,营养棒的吸收没跟上的缘故。   “大概是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胃病又犯了。”金阳知道容远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胃里有些毛病。他说:“待会儿我们去校医室看看,让医生给你开点儿药。”   “没事。我书包里有。回去吃两片就好了。”容远不太想闻到医务室里那股子消毒水的味儿。   “撑得住吗?”金阳有些担心,“你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容远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嘴唇有点青。金阳手往他额头上一搭,凉意沁人。   金阳当机立断地放下筷子,伸手把容远拉起来,说:“你样子不太对。走!我们现在立刻去医务室。”   容远顺着金阳的力道站起来,立刻觉得不光胃疼,还头晕,恶心,想吐但吐不出来。他也觉得很不好,撑着桌子想走,却感觉天旋地转,模糊听到金阳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小远!”,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金阳坐在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上,使劲攥着拳。想着刚才容远倒下去的样子,还有之后他戴着氧气罩,用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样子,金阳就感觉十分自责。他作为容远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却一直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状。如果容远真的出了什么事,金阳感觉会无法原谅自己。   “蹬蹬蹬”的脚步声急促的传来。一班的班主任、德育主任和学校的一个副校长急匆匆的跑过来,远远地就问:“怎么样?容远情况怎么样了?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昏倒了?”   金阳站起来,担忧地说:“不知道。医生还在里面诊断。”   “哎呀,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嘛!”胖乎乎的德育主任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连声说。   金阳每顾得上看他们到底是因为怕担责任还是因为担心学生才出现在这里,他焦灼的目光落在急诊室的门上,心里只挂念着里面的那个人有没有大碍。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急诊室的门打开,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问:“哪位是患者家属?”   “我是!我是他班主任。”班主任急忙问道:“医生,孩子情况怎么样?”   “还好。幸亏送来得及时,症状已经缓解了。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要住院观察两天,饮食上要注意。”医生冷淡的说。   “医生!”金阳挤到前面问:“他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哦,没有。”医生说:“是食物中毒。”   “啊?”金阳傻眼了。   记忆里曾经是谁跟他笑语说:“我跟你说,我就是个铁胃!不管生的熟的,热的冰的,酸的辣的,甚至过期变质的,我吃下去都没事!上一次一家饭店里吃饭的三十多个食客都因为海鲜变质倒下送医院了,就我什么事都没有。”   ——食物中毒?      第28章 后续      容远半夜醒来,从护士口中得知晕倒的原因,脸都黑了。   护士一走,豌豆就自觉地从被子下面滚出来,跪坐在枕头上,非常诚恳地低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有预计到因为常年服食有毒物质,你的体内有一定的抗毒性,这样才更能够适应现在的环境。骤然变得过分洁净的躯体不光是让你现在对恶劣环境的抵抗力几乎为零,而且……”   豌豆难得变得有些吞吐。容远眼一横,问:“而且什么?”   “而且,清体丸把你从出生到现在,接种各种疫苗后产生的免疫抗体也基本上都清除了。”豌豆低着头说:“疫苗是将病原微生物极其代谢产物经过人工减毒、灭活或利用转基因方式制成的制剂,在疫苗刺激下产生的免疫抗体有时候对人体也可以造成危害。因此被一并视为有害物质给清除了。”   容远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说:“所以,现在如果我喝水的杯子曾经有个乙肝病人用过,我就可能得上乙肝;如果有个麻风病人从我旁边经过,我就可能得上麻风病,是这么回事吗?”   豌豆迟疑了一会儿说:“……理论上来说,乙肝病毒和麻风杆菌的传播方式是……”   “闭嘴!我不想听这些。”容远一想到自己现在躺在医院里,就觉得浑身难受。医院这种地方看似干净,其实充斥着各种病人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各种病菌。这么一想,似乎都能感觉到各种小虫子一样的病菌往身上爬,他的身体现在对这种小东西可是几乎约等于不设防。容远立刻吩咐道:“把病房环境扫描一下,看看卫生程度。”   “已经扫描过了。”豌豆立刻说:“这是医院的高级特护病房,每天都要进行两到三次的消毒处理,基本等同于无菌环境。”   “特护?”容远诧异,“特护病房的费用比普通病房要高得多,学校怎么会花这种冤枉钱?难道是金阳安排的?”   “不是,医院直接做了决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来看,这是最妥善的安置。我认为院方的处理十分妥帖。”豌豆说。   “不,你不懂。”容远皱眉说:“只是一次普通的食物中毒,医院怎么可能检查出我需要无菌环境这种事?你给我查一下,是谁安排了我的病房。”   “是。”豌豆恭敬应道。   容远狐疑地瞥了它一眼:“豌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格外低声下气?”   “根据人类社会关系学,我犯了错,那么诚恳而卑微的态度更能够得到你的原谅。请接收我的歉意。当然,虽然我认为特定的肢体动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如果你需要我磕头致歉或者做出什么惩罚的话……”   “行了,闭嘴!”容远脸色有些不自在地说:“没充分考虑所有的后果本来就是我们双方的责任,责备你一个人算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是在侮辱我吗?”   豌豆眨眨眼睛,说:“我并无此意……”   “算了,这个话题没有再讨论的价值。”容远挥挥手,然后咬牙说:“还有……”   “请吩咐。”   豌豆静等了一会儿,才听容远说:“先给我从商城里兑换一支乙肝疫苗和卡介苗。”   ……   容远醒来以后,第二天就出院回家了。但这次食物中毒事件影响的时间却延续了很久,范围也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食物中毒事件。   首先,是容远在接下来的一年多中,陆陆续续把各种疫苗都注射齐全了。因为不能到医院去说“我不小心把所有的抗体都清理了能不能再给我注射一次”,所有的抗体都是容远从功德商城中兑换的,为了自己给自己注射,他还自学了针剂注射,在扫描眼镜的辅助下准确定位血管,在自己的胳膊上扎了十多次血洞。   其次,为了避免再次吃到不洁净的食物导致生病,容远不得不随身带着扫描眼镜,吃饭之前先扫一下,鉴定食物的卫生程度。经过数日的细致排查,他常吃的各种饭店路边摊只有两家幸存下来依然保留在可食用名单中,其它全部阵亡。学校食堂要好得多,大半的饭菜卫生程度都是过关的——当然,这可能也跟A市市政府突然加强了监管有关。   第三个影响,容远再次回学校上课的时候,发现食堂人员大换血,在那里工作的基本都是不认识的面孔。没两天,又有A市卫生局牵头,药监局出面,对包括A市一中在内的各个大中小学校的食堂卫生情况进行了审验检查,然后检查人员又开始踏足到各种饭店餐馆,发现了不少食品卫生问题。在政府网站一一曝光并责令限期整改以后,A市市政府这样雷厉风行的做法获得了群众的一致好评。   第四个影响,一个网站悄然建立。网站页面是简简单单的天网两个字,后面是一行小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底黑字,字体厚重大气,页面显得肃穆整洁,甚至有些刻板。页面上只有一个分类内容——曝光台;【曝光台】中也只有一个下属分类——食品安全。   容远点开看了看豌豆刚刚精挑细选以后上传的两个视频,一个是A市一个小食品加工作坊污水满地、未包装食物被随意踩在脚下的情景;另一个是某饭店猫狗乱窜、墩布和蔬菜一起清洗的后厨场景。   “嗯,就从食品安全开始,以后你每天按时间放两个,时间就定在中午十二点整。”   “是。”豌豆说,“但是访问量很低,是否需要我采取一定手段?”   “访问量很低”是委婉的说法,真实情况是这个刚建立的网站一个访问都没有。就算有人不小心打开了,估计也会被这个过于简洁的页面给吓跑,根本没有兴趣点开看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哦?”容远感兴趣地问:“你要采取什么手段?”   豌豆说:“第一,在各个热门网站设置自动弹窗,用户只要一点开网页就能看到我们的网站信息;第二,在有人搜索类似‘食品安全’等关键词的时候,将网站链接地址置顶;第三,将网页进行艺术性的修饰,吸引网民点击观看的欲望;第四,为发布的视频取一个吸引眼球的惊悚名称,比如‘吃饭就是服毒?十三种癌症正在威胁你和家人的健康’或者……”   “哈哈哈……”容远忍不住笑起来,豌豆用那张指头大的小脸做出一副惊悚威胁的表情实在好笑。豌豆止住话头,默默看着容远笑得前仰后合。   容远笑了一会儿后,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说:“不需要,豌豆。我又不是那种需要公众关注度的网民,别忘了我建立这个网站的目的是什么。”   “利用网络信息收集和传播能力,获取更多的功德值。”   “嗯,所以只要有人利用这些信息断掉那个黑心商家,或者能促使他们做出整改,我不在乎访问这个网站的人有几个。”容远说着,又笑了笑,自信地说:“不过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地放出真实可靠的信息,口耳相传,滴水穿石,访问量肯定会越来越多的。说不定未来有一天,天网会成为最受人畏惧、也最受人追捧的网站呢。”   豌豆想着要不要提醒他现在天网可悲的访问量有多少。   “不过完全没有人看也不好。美酒深巷,总得把味儿飘出来才成。”容远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把链接地址往A市食品监督机构人员的公开邮箱里都发一份,总会有人好奇点开看的。”   “是。”   “还有,病房那件事你查的怎么样?”容远又问。   豌豆说:“给你安排了病房的是A市第一医院的院长李平,他是曾担任Z国国防部副委员长的李宁旭的幼子。”   “李宁旭?”容远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豌豆说:“根据功德薄记录,10月9日,你曾经救过陷入致命危机的李宁旭,为此获取功德4379点。”   “哦,是住在金阳家小区的那个老人。”这么一说容远就想起来了,那时他还没有器灵和光脑,那4379个功德值对当时的他来说是非常可观的收入,自然印象深刻。   “投桃报李,原来如此,不用管他了。”容远做了决定。   豌豆应道:“是。”      第29章 智力      出院以后,容远又借着这个借口在家修养了几天,把这段时间里豌豆搜索出来的通缉犯名单都粗略的梳理了一遍,关注了一下A市和周边几个省市在收到信息以后的反馈状况;检查了最近功德簿中的得失记录,还看了看功德商城中新出的商品。   虽然这些事情,都可以通过豌豆来完成。但容远的习惯就是不能忍受任何形式的掌控,就算豌豆不会欺瞒他,他也不会把所有的事都放开手不去关注。   现在容远每天因为光脑对通缉犯的追缉举报,功德值的收入平均徘徊在一千到八千之间。随着他可兑换功德值的增加,功德商城中显示出来的不可思议的产品也越来越多。但现在的容远看着这些商品却再没有当初那种强烈想要的愿望了,他对自己制定的目标和要做的事更加坚定而清醒。在他看来,光脑和扫描仪已经能够应付他现在遇到的绝大多数情况,兑换更多的物资对功德值的获取也没有太多的助益,只是贪欲在作祟。不过他在浏览中把所有商品的大致功效都记忆了一下,以备在将来若有万一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该兑换什么。   造成一系列麻烦的清体丸带来的也并不全都是麻烦。在出院后的几天中,容远渐渐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微妙的变化。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健康,在同龄人中甚至可称中上。但这次对比之后他却觉得,以前的身体就像是生了锈的老旧机器,而现在不光是新品出厂,还仔仔细细上好了润滑油。一举一动,都有种轻便灵活得不可思议的感觉,绝不仅仅是因为体重减轻的缘故。   五官也变得更加灵敏。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等都变得很不一样,他能轻易看清楚二十米外一张报纸上的小字,在没有丝毫光源的情况下也能看清黑暗中物体的轮廓,夜晚观星时甚至能从一个个小圆点中看出星体形状中微妙的不同;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能听到楼上楼下住户的呓语声,容远开始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戴上一副隔绝声音的头戴式耳机;他能从一盘菜的香气中闻出都使用了那些调料,隔着几米远他都能闻出路边经过的人身上味道的不同;至于味觉……这是最让容远不满的一个变化,他现在吃东西已经很难感受到“美味”这个词的存在了,倒是对食材的新鲜程度、调味料的多少、火候的大小等等有了更加敏锐的分辨能力。   按照豌豆所说,他现在五官灵敏程度基本处于人类这种个体发展的巅峰,在地球上的野生动物中也算得上名列前茅。只是在如今污染严重的城市环境中,五官的能力也会渐渐退化,大约十年左右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如果想要保持,最好每隔一年服用一次清体丸。   除此之外,他身上过去有的很多小毛病也全都消失了。比如阴雨天的时候膝盖上有处旧伤会疼;左手手指在打篮球的时候受过伤,总感觉有些不灵便;坐久了脊椎有种酸疼感等等。都是些平时不注意也难以察觉的小毛病,但当这些毛病全都消失了以后,有种拖拉机忽然换成了布加迪的爽快感。就连僵化的肌腱韧带都变得柔韧了许多,一字马什么的,他现在轻易就可以做出来。   这些变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功德簿》上的数值变化。【力量】一项已经变成了28,【敏捷】变成了11,【体质】增加到12,唯有【智力】一项,原来是4.367,现在只增加到4.382。   容远疑惑,问:“豌豆,我自觉不笨,为什么智力数值这么低?”他一直看芸芸众生都觉得是没开化的类人猿,但在《功德簿》中他自己居然也是类人猿的水准。   豌豆答:“因为【智力】一项与其他项目不同,【智力】的最大值只有100,其它各项理论上进化的程度可以达到无穷。”   “哦?解释一下。”   “是。”豌豆抬手放出一个动态小人的虚拟图,配合着它的解说做出不同的动作,“【力量】的数值,是一个人将重物举过头顶维持至少一分钟、并且不会对自身肌体造成不可恢复性损伤的最大重量。在地球上,以一千克质量为一个单位。容远力量值是25,意味着你最多可以举起十五公斤重的物体一分钟。超过这个重量当然也能举得起来,但必然会对神经和细胞造成损伤。”   容远点点头,对【敏捷】的评价标准也有了几分猜测。   “【敏捷】是在不损伤身体的前提下一秒钟之内能够达到的最快移动速度;容远你现在一秒钟对快能跑11米,但维持时间非常短暂。”   “多短?”容远问。   豌豆说:“二十秒。”   “那岂不是已经超过了现在世界短跑冠军?”容远有些惊讶。   豌豆点头说:“按照记录,正是如此。另外,【体质】则是身体的细胞活力、神经反应速度和免疫力的综合数值,计算程式比较复杂。”   “那就不用说了,我没兴趣了解那么详细。”容远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智力】呢,怎么评价?”   “【智力】的分值标准,是最客观也最简单的。”豌豆说:“它代表的,是人体脑域的开发和利用程度。容远的智力是4.382,意味你的大脑区域中只有4.382%处在高度的活跃状态中,得到了充分的使用。另外,经计算,普通人的大脑中只有1%左右的脑细胞参与大脑的功能活动,人类群体中的天才人物的开发程度约为5%,在历史中具有划时代贡献的少数人曾经超过10%。”   “比如爱因斯坦?”容远问。   “比如特斯拉。”豌豆说。   容远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我甚至不配称为‘天才’吗?”   “当然不是。”豌豆立刻反驳,“‘天才’的定义比较模糊,按照传统概念,你的智力程度比世界上95%的人都要高,属于‘出类拔萃’之人。只是在最聪明的群体中数值比较偏低。”它如此安慰道。   容远感觉自己心口又被扎了一刀,他难得的有些失落颓丧,情绪低迷了一会儿后,问:“【智力】怎么提高?”   “功德商城有关于智力最有效的锻炼方法。如果你能做到每天睡眠两小时,坚持不懈的按照科学方式进行锻炼,不间断的进行学习和研究,那么二十年以后,你的【智力】数值可以提升到8%以上。”   容远听完后,不假思索地摇头说:“那还是兑换吧。兑换有副作用吗?”   “一次性兑换过多数值,会对被强行开发的脑细胞造成严重伤害。”   “那这样吧,以后每十天,给我兑换0.01个【智力】值。”   “是。”豌豆应道,又说:“我建议,今后【力量】、【敏捷】、【体质】的提升也以兑换为主,锻炼为辅。现在日常锻炼能给你带来的提高已经微乎其微,而且过度锻炼还会给骨骼、肌肉和脏器带来隐形伤害。”   容远考虑片刻,他现在也不缺少那一点功德值了,便说:“嗯,那这三项,以后每十天兑换一点。隔天来,不必急于一时。”其时他现在的功德值一口气兑换几百上千点【力量】都绰绰有余,但是容远不想一夜之间变超人,再说他也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逐渐变强的身体。骤然兑换,反而可能造成笔不会抓、路不会走、筷子都不会用的窘状。   清体丸这样的乌龙事件,有一次就足够了。   “对了,豌豆。”容远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把脑域开发到100%了,会有什么变化?”      第30章 外教      “未有先例,《功德簿》中没有记录,所以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豌豆说。   “有不那么准确的答案呢?”容远追问。   豌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按照计算,或死,或成神。”   ……   容远托着下巴,发了半天呆以后,忽然转头问金阳:“如果有一天,你成神了,你想做什么?”   “成神?”金阳诧异地问。   容远认真的点点头。   金阳无语,问:“你最近在家看了什么小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冒出来,班主任背着手,从教室的后门慢悠悠地踱过来。金阳忙头一缩,转过身去看书。   “老师好。”容远站起来问了声好。长辈们一直很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觉得容远这孩子虽然有些孤僻不太会表达,但还是很懂礼貌非常尊重人的。   “嗯,坐。”果然班主任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按着容远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不再提刚才的话题。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容远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老师关心。”   “班主任关心自己的学生,还需要谢什么。”班主任笑眯眯地说,语气中的满意和喜爱是挡都挡不住,“在家休息的时候别光顾着玩手机啊看小说什么的,马上就要高三了,要抓紧学习啊。”   “我知道。”容远点头,“我买了两本新的练习册在做,已经快写完了。”   周静在前面听到了他们对话,转过头来闭着嘴型跟他无声地说:“马——屁——精——”   “嗯,好。”班主任提高声音,对班里趁着还没上课吃东西喝水说话的学生提高声音说:“我们班的同学,都应该向容远学习。看看人家,一开学就把所有的练习册都写完了不说,还能自己主动加强练习。不像我们有些同学,学校里的任务都玩不成,整天就知道抱怨作业多。老师给你们布置家庭作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平时多联系,高考的时候才能取得更高的分数!才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片口是心非的低声应和:“是——”   “知道还不快利用好课前的时间,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班主任一声吼,其他学生都乖乖地回到座位上拿起书来看。一部分人在班主任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向容远投来充满杀气的眼神。   总让容远分不清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的班主任疼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奥赛的题呢?也做了吗?”   “是。写了两本。”容远说。对他来说,解答这些刁钻古怪的题目是一种乐趣,他总是把做题当成业余时间的娱乐休闲活动。   班主任对他的刻苦学习态度愈发欣慰,说:“这周日就要举行高中数学奥赛的省赛,这段时间下午的课你就别上了,到王老师那儿跟其他人一块做做题,了解一下这两年奥赛的出题规律和答题技巧。”   “好的,我知道了。”容远看上去很乖的点头答应。      “嗯,好好加油,争取拿个第一回来。”      班主任说完,背着手去骂一个偷偷摸摸吃零食的学生。坐在容远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小声说:“省赛第一呀!容远你有把握吗?”   容远抬了一下眼睛,淡淡道:“尽力吧。”   “唉,一等奖你肯定没问题,第一有点悬。听说二中这次有个王牌,数学学得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女生八卦地说,然后又有点幸灾乐祸:“你可真倒霉,这下连下午的口语课都上不了了。”   “口语课?”容远惊讶——这是什么让人遗憾的事吗?   在A市旅游定居的外国人很多,因此A市的中小学开设的口语课基本都聘请了外教,但其实很多学校都把这种口语课当成是课外兴趣活动一样的内容,聘请外教就像是抓壮丁,抓到谁就是谁。因此外教中有些人是来旅游,有些人是来体验生活,有些人是有相应的教育年限任务,有些人是为了这种轻松的赚钱方式。不过一中对外教的录取标准很高——名校毕业,有执教资格,有强烈的个人教学风格,而且多半都是俊男美女,颜值很高。因此口语课在一中一直是最受学生欢迎的一门课程。   不过熟悉容远的人都知道,他对跟这些长相出色的外教交流完全没有兴趣,也没锻炼自己英语口语的需要——他经常听M国的原声新闻,口音比很多土生土长的M国人还要标准。毕竟,他没有浓烈的地方口音。   前座女生神秘一笑,说:“你还不知道?口语课换了一个新老师……”   她还没有说完,就听前面一声吼:“上课!”   全班学生立刻起立,齐声说:“老——师——好——”   ……   虽然天气渐渐转冷,一中的课间操改成了围着操场跑步,叫许多平时连走路都想偷懒的学生叫苦连天,每天中午的跑步都像是上刑。容远先一步跑完回到教室,刚坐了一会儿,就见周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把将一张纸拍到他的桌子上,说:“快点填完!我们班就剩你一个人了!”   “什么?”容远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意向表。学校新开设了三门兴趣活动课,有意报名的学生在后面写上自己想上的课程。全班没有一个人把这张表空下来,甚至很多人三项全都填了。   只是这三门课程的内容在一中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搏击、英语礼仪和法语。   “必须选吗?”从这张表的选择概率上,容远不得不得出这是个霸王条款的看法。   “不是。”周静不想跟他说话,但碍于班长的职责不得不详细解释:“你要都不想选也可以。实际上现在选这些课的人太多,学校恐怕还要作一些筛选。就算都选了,也可能一门课都上不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容远指着那张写的密密麻麻的表格。   “因为咱们的新外教呗!”前座女生也跑步回来了,她趴在椅背上说:“这三门课都是他开的。他现在人气特别高,没人不想上他的课。呵呵,你和阳阳,这次可都被人比下去了哦!”   “……长得很帅?”容远得出这么个结论。   “你也太自恋了!怎么?觉得自己全校第一帅?”周静瞪了他一眼。   容远没告诉她,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外教嘛——”周静说着,脸不由得一红,“他可不只是帅!总之你见了就知道了。这兴趣活动课,你到底要不要报名?”   容远看了一眼名单,金阳三门课程都选了,他衡量了一下,说:“搏击吧。”   想来高中学校也不会教太多货真价实的内容,最多不过是锻炼锻炼身体、学些程序化的东西罢了。比起教学内容,他倒对那位外教老师产生了几分兴趣。当然不是想看看他有多帅,而是……能让学校这么为他大开绿灯,为了几门对学习成绩没有助益的兴趣活动课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怎么看也不会是普通人的做派。   “豌豆,搜索这位外教老师的所有信息。”   “是。”      第31章 艾伦·尼尔      艾伦·尼尔,这是新外教的名字,他还给自己取了个中文名字叫许尔雅,是个有一半Z国血统的混血儿。   容远早就从各种渠道知道这个人长相出色,但真正见到的时候,那一瞬间还是觉得被闪瞎眼。   黑色短发带着自然的卷曲弧度,及眉的薄刘海带着自然随意的凌乱美。五官有着欧美人种的深邃,轮廓分明,犹如雕刻。尤其是眼睛,睫毛很长,深绿色的眼瞳如碧野绿海,目光流转间柔情无限,看着一根电线杆的时候都像是含情脉脉地在放电。蜂腰削背,倒三角身材,完美的黄金比例,从稍显紧身的T恤上能看出腹肌块垒分明的弧线。而且无时无刻,他的背都挺得很直,从没有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或者弓下来的时候,但也没有部队军人那样久经训练的严苛僵硬,而是有种气度天成的贵族风范。   这个似乎时刻都在向外散发着荷尔蒙的雄性生物正处在一个男性的巅峰时期,无论外貌、身材、气质、力量,都充满了成熟男性的魅力。跟他比起来,以往也算得上一中男神的金阳显得幼稚,容远又太过桀骜。而且他们正处在身体成长期,身材抽条儿拔高,过去看这是纤细修长之美,现在一对比就觉得那是青涩单薄,根本没法比。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金阳这段时间收到的情书骤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女生们嘴里说的眼里看的相互用手机传递各种偷拍照片的,主角全都是这个艾伦·尼尔。而且不止一个女生为了看他走着走着撞到墙上去,就连男生,在跟这个尼尔老师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他的脸。   在容远手中的资料里,艾伦·尼尔父亲是Z国人,母亲是E国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从文件上来看,他来Z国是为了旅行,享受生活,体验这种独特的文化——这也是大多数外国年轻人来到Z国短期定居的理由。唯一特殊的是他的中文很好,字正腔圆,堪比中央台新闻频道主持人。不过考虑到他有个Z国父亲,这一点似乎也不那么奇怪。   但容远却觉得,手中的这份情报太过简单干净。只怕有很多更重要的信息,被人为的隐藏了。   不过没关系,敌不动我不动,不管这个人想做什么,只要他有动作,时刻保持监控的豌豆一定能抓住他的尾巴。   ……   正如周静所预料的,新开设的三门课程报名的人数太多,学校领导下令必须经过筛选,其考核内容,堪称惨无人道。   周二下午法语课程选拨,结果英语老师进班直接丢下一沓卷子,声称:英语都学不好的学生就别贪心了,贪多嚼不烂!”满分150分的卷子,140以上才能去上法语课,一场考试下来,幸存者不到三十人。   周三下午搏击课选拨,体育老师上场,先来男子一千米女子八百米跑步,3分30秒以内跑完的进入第二轮,仅这一项就刷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接下来台阶测试,80个以上才能进入第三轮;然后是立定跳远……坐位体前屈……仰卧起坐……引体向上……   几轮筛选下来,幸存者,8人。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周四下午的英国礼仪考核,很多学生都被前面两天的凶残考试给吓怕了,自觉水平不够,不敢去考。结果这一天艾伦·尼尔老师亲自出面,亲切风趣的跟所有人聊天,说笑,讲故事,度过非常愉快的半小时以后,宣布:在场的两百多人,统统过关。   全校数千名学生中,唯一一个三项考核全部达标的人,就是金阳。   ……   搏击课的上课时间是每周的周三和周五下午。在干净整洁的室内活动室里,容远等人换上艾伦·尼尔自己掏钱买的白色练功服,居然都是不大不小,恰好合身,穿在身上,整个人的气势好像都不一样了,两个习惯性驼背的男生悄悄把背挺得笔直笔直。   艾伦·尼尔大步走进来,看看几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上去对他们非常满意。   “很好,你们都非常优秀,比我事先想的还要优秀!我希望在这节课上,大家能够过得充实、愉快,学习到真正有用的东西。不过首先,我想你们都已经认识我了,现在让我也来认识一下你们。容远。”   “到!”容远答道。   艾伦·尼尔看着他点点头,说:“在所有的测试中,你的成绩都是最好的。令我惊讶的是,你的文化成绩也是这所学校最好的,我很高兴认识你。”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老师。”容远客套了一句。   艾伦·尼尔继续点名:“金阳。”   “到!”   “哈哈,我跟你已经很熟了,我的三门课中都有你。”艾伦·尼尔笑着道。   金阳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容远转头看了他一眼。   “沈颢!”   “到!”   ……   容远发现,艾伦·尼尔跟每个人都说了两句话,几个学生个个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老师的期待和关注,胸脯挺直,眼睛发亮,学习的兴头更高了。只是这其中,态度上却还有一点微妙的差别,他跟金阳说话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有种更亲昵的感觉。不像是刚认识几天的老师和学生,而是隐隐有种默契的感觉。   经过如此辛苦选拨才有资格来上的课程果然很有内容。闲谈两句以后,艾伦·尼尔就立刻进入正题,就好像那些按分钟来计费的律师一样不说废话。他先教了几人一套热身动作,这套动作按照豌豆的说法是“充分活动了身体的全部关节,拉伸了主要肢体部分的肌肉,使得人体的肌肉温度和呼吸频率都达到适宜的程度,全面提高了肌肉的灵活性,建议以后经常照此锻炼。”   十分钟的热身以后,艾伦·尼尔讲解了身体各个部位的结构、作用和对打击力的承受力度,还划出了几个危险区域。最后教了他们一个你来我往的攻击防御动作,让几人捉对练习,他在一旁来回指导。   分别纠正了几人的动作,教导他们在摔倒的时候怎么更好的保护自己后,艾伦·尼尔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容远和金阳身上。   他刚开始看的一直是金阳,但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由得被稍嫌瘦削的容远吸引。   很标准——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据他了解,金阳受父亲言传身教,是有格斗术基础的。但容远贫寒出生,从没有接受过相应的训练和指导。这是他第一次学习以色列格斗术,但只看了两遍示范,他的动作就标准的好像教科书。   艾伦·尼尔看看其他学生,手脚软绵无力,出手犹豫不决,格挡婆婆妈妈,与其说是格斗,不如说是打闹。才两分钟没盯着看,动作角度已经偏离了快六十度了。   相比之下,容远动作干脆果断,出手凌厉,但很有分寸,总能在真正伤到金阳之前就止住,显示出他犹有余力的事实。练习了几个来回以后,他已经能自发地根据情况对自己的动作和出手时机进行微调,跟金阳打得有来有往,十分热闹。其他几人都情不自禁地放下手,围在旁边看他们两人的格斗。   真是可怕的学习模仿能力。   艾伦·尼尔觉得,自己或许捡到宝了。      第32章 火      周日一早,容远跑完步,吃过早饭,将钥匙、中性笔和零钱往口袋里一揣,到学校去参加今年的数学奥赛。   容远享受着学校给与的各种便利和特权,自然也要做出相应的贡献。除了最后一年的大考以外,平时的各种考试他也从来没有让学校失望过,总是把全市考生中的榜眼都远远甩开。甚至数学、化学、物理三门课的奥赛,他仗着自己学得轻松,也全都报了名。其他的学生学校都建议只专攻一门。化学之前都已经考完了,成绩虽然还没有出来,容远却都颇有把握。今天的数学是第二门。   扫描眼镜放在一边,豌豆牌耳机装在裤子口袋里,容远没有借助这些外力,一道题一道题地推下去,流畅的似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只有最后一道题目卡了他几分钟,但最后也顺畅答出来了。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疏漏,看看离考试结束也只剩下四十来分钟,就直接交卷离开考场。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A市的冬天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雪了。只是在这样临海的地域,不下雪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空气里无处不在地充斥着一股阴寒,如果没开空调,哪怕是在房子里也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容远手插在薄薄的裤子口袋里,感觉手指都被冻僵了。他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决定到附近的商城去买点东西。   美好商城是A市老牌的综合性购物中心之一,商品包罗万象,从蔬菜水果到五金用品到家具家电全都有卖,更少不了一座高达八层占地面积极广的服装城。兼且管理很严,一旦发现假冒伪劣产品对商户的处罚非常严重,因此美好商城的商品对A市市民来说就是正品保障的代名词,生意极好。因为其位置离家比较近,容远平时有什么需要,都会到这里来买。   刚从旋转门走进去,就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商城的制暖空调开得很足,容远一边活动着冻得不太灵便的手指,一边拉了一个购物车,目标明确地走向地下一层的促销打折区。   美好商城从一层开始中间都是中空的,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房顶一直悬挂下来,折射着灯光显得美轮美奂,上下楼共四个电梯和一个楼梯环绕着这片中空的区域。站在一楼,顾客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摆放在八楼的商品,而低头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地下一层的促销区。促销区的商品包括玩具、书籍、衣服、化妆品等等,每隔几天就会更换,经常有显着没事干的人专门到这里来淘宝,有时能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非常物美价廉的东西。   而这个季节,在促销区摆着的就是御寒的衣物。容远推着购物车,看到合适的东西就装进去:手套、帽子、围巾、厚毛衣、绒裤、羽绒服……他这两年个子长得快,去年冬天的衣服现在全都短了好一截,不得不重新买。摆在促销区的商品基本都是去年的积压库存,款式自然是过时的。不过容远也从不在乎这些,他对流行美的感知力基本为零,也就不在乎是什么时候的款了。   置办了一身的行头后,容远想着家里的卫生纸快用完,牙刷也该换个新的了,便准备转向生活用品区,忽然感到裤子口袋里一阵剧烈的震动。   ——有电话?   容远忽又想起早上出门时为了参加考试把手机扔在家里了,现在放在他口袋里的是……豌豆!   容远忙从口袋里拿出豌豆牌耳机塞进耳朵,然后就听到豌豆急促的声音:“闪避!左五米!快!”   容远不假思索地用力向右一推购物推车,借着反推力整个人扑向左侧,紧急之下他只来得及用双臂护住头部,身体重重摔在地上,还撞倒了旁边一个商品架,挂在架子上的几十个秋衣落了一地。   “轰!”   轰然一声巨响后,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脑子里一直有种嗡鸣声,世界都好像在颤抖。耳朵里豌豆在喊着什么,但容远完全听不见,他只能凭着自己的一点安全常识,护着头踉踉跄跄地冲到附近一个墙角处。三角形的墙体结构能够提供更稳固的支撑。万一发生塌陷这里也是生存率较高的一个区域。   嗡鸣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容远才觉得缓过来。他感觉身上有好几处地方钝钝地疼,大概是撞到哪儿或者被划伤了。   放下手臂,扶着有些晕眩的头,容远抬眼一看,便看到了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   五楼的一家商铺发生了爆炸,景象惨不忍睹,熊熊火势蔓延得很快,相邻的店铺中已经冒出了浓烟。商城中央的吊灯从中间断裂砸了下来,促销区的一些地方也着了火,开始只是零星的几点,但没过多久烈焰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瞬间连成一片。   这一天是周日。   这一天,逛商场的人很多。   容远闭了闭眼睛,不去看那些推搡中从上层隔断摔下来的人体,不去看那些在楼梯和电梯处挤压摔倒的人群,不去看那些浑身冒火满地打滚的人、倒在地上血流遍地的人,不去听那些哀嚎、惨叫、哭泣,也不去听豌豆在他耳中的尖叫:“建议契约者速离!建议契约者速离!以保全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建议契约者速离!”   “豌豆!”容远低吼一声。   “是!”豌豆立刻应道。   “如果你不能给我提供有效支援,就给我闭嘴!”容远难得严厉地对豌豆说。   “……是。”   容远扶着墙站起来,头抵在墙上,借着墙壁还算冰凉的温度冷静了一下头脑,也稍微缓解了一下那种恶心眩晕感。   ——他在地下一层,上去的通路全都挤满了急于逃生的人群,此时想挤出去无疑会极大地限制自己的行动力,大概会死得更快。逃生无门,火势和浓烟都无法找到有效的措施隔绝,疯狂的人群怕是比烈火更危险。   ——所以……要远离人多的地方,做好被长时间困在这里的准备,保持冷静,掌握水源,做好防烟措施,想办法控制火势,不能期待人救,只能先想办法自救。   理清思路以后,容远的行动非常迅速。他立刻奔向记忆中最近的一个消火栓,拉开玻璃门,按下火警按钮,用最快的速度将水带连接好枪头和阀门口,扯下水带,逆时针旋转打开阀门。容远踩住枪头,先把刚才顺手抓的一件秋衣按在枪口处浸湿蒙住口鼻,接着将枪口向上将自己全身淋了个透湿,然后拿着喷水枪头对准火源处开始喷射。   ……   金栢刚从外地开完会回来,他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基本控制下来,消防官兵正在扑灭零星的起火点。   昔日繁华的购物中心已经变得一片焦黑,消防队大队长蒋永龙就站在这一片焦土中,满脸黑灰,衣服皱巴巴的。蒋永龙看到金栢过来,苦笑一声:“老金,我这次算是完了。”   金栢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问:“伤亡怎么样?”   “还在搜救。”蒋永龙说:“目前已经确定死亡的有三十七人,受伤的有一百多个,都送医院了。但有几个重度烧伤的,恐怕挺不过来。”   “起火原因有结论吗?”金栢问。   “刑侦队发现有故意纵火的痕迹。欧阳他们正在调查现场。”蒋永龙说。   金栢正待继续询问,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脱口而出:“那孩子怎么在这儿?”看到他身上的血迹,问:“怎么没送医院?”   远远地,他看到容远正坐在花圃边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一瓶水在喝。他满身都是黑灰,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脸都看不清楚。要不是日日都在家里能看到他和自己儿子的照片,模样实在熟悉,金栢都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奇怪的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众多消防官兵和医务人员都对他的一身血污视而不见,一些人还对他投以尊敬的目光。   “哦,你说那孩子啊。”蒋永龙随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语气里不由得带上浓浓的赞叹,“他没受伤,身上的血都是在救人的时候粘上的。据说他也是第一个果断采取灭火措施的人,要不是他组织人手灭了地下一层服装区的大火,恐怕现在的伤亡会更严重。后来那孩子帮忙抬着背着救出来的伤员也有七八个,这会儿大概是累了在休息呢。”   ……   容远确实很累。他现在精疲力尽,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掏空了。救出来的人中,有个孩子给他送了两块巧克力,此时都被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牛奶巧克力在舌苔上慢慢融化,感觉身体的能量也一点点得到了补充。   他的腿边放着几瓶水,也记不清是谁给他放在这儿的,大半都已经被他喝空了。他坐在那儿休息,身体很虚弱,胃里空空的,但精神上却很满足。   “小远!”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喊他,容远抬头一看,立刻站了起来。   “金叔叔!”   来人正是金阳的爸爸金栢,A市公安局局长。   金栢上下看了看他,问道:“感觉怎么样?有受伤吗?”   容远摇摇头,说:“没有。我很好。”   金栢摸摸他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这里有我们,现在不需要你帮忙了。我叫阳阳过来,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局长。”一个人从后面喊道。   金栢和容远一起看过去,便见欧阳睿正大步走过来,步履匆匆,似乎能带起一阵疾风。   走过来汇报工作的欧阳睿目光一扫,正好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冷淡剔透,带着几分熟稔和审视。      第33章 一点功德      “金叔叔,你有工作要忙,医院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担心。”容远看了眼欧阳睿,抬头跟金栢说。   金栢也确实抽不开身来,他点点头说:“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我不在,就找你郑姨。”   “嗯,我会的。金叔叔再见。”   容远又跟后面的欧阳睿点点头,转身离开。   欧阳睿转头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少年,觉得时间流速好像变缓了一样,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映在眼里,好像非常正常,但又有种抹不去的怪异感。   交错只是一瞬间,看着对方越走越远的背影,欧阳睿的脑子里反复重播着刚才的一幕,总觉得有点极不协调的地方。   ……   尽管光脑的扫描会比医院的检查要详细迅速的多,但容远还是依照金栢的嘱咐到附近的医院去做了个检查。因为火灾的影响,医院里人满为患,他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等着叫号,面上的表情,有种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淡漠和冷静。   一位路过的护士看到容远浑身的血污吓了一跳,以为他受了重伤,忙带着他插了个队让医生先检查了一遍。结果只是有几处淤青,另外吸入了少量烟尘,医生给他开了瓶活血化瘀的药,叮嘱他回家以后多喝水,用冰块冷敷瘀伤处,然后就让他离开了。   站在医院的门口,容远将药瓶装在口袋里,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看了看远处依然有灰色烟雾升起来的地方,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在之前救火的时候,豌豆一直在他的耳边提供支援,为此他还戴上了扫描眼镜。透过镜片的视野中,火情按照严重程度用不同的色块标注出来,哪些地方是起火点,哪些地方看似火势大其实后继乏力,哪些地方有坍塌的危险等等,他全都一清二楚。同时通过对周围人群的分析,哪些人具有较强的求生意志和较高的行动力也加以区分,让他能目标明确的迅速拉起一个救火的团队来。   地下一层的火势很快滴得到控制,陷入疯狂求生的人群也冷静下来,自发地组织起来有序地撤离。在消防员赶来之前,临时救火小团队中的一部分人就跟着容远从一楼往上推进,一部分人控制火势,一部分人指挥人员疏散撤离,还有人跑了出去又跑回来,协助着将受伤的人抬出商城。在消防官兵赶来以后,容远也加入了救援伤者的队伍。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豌豆不仅在他耳边指引着该怎么进行援助,同时也一直在通报功德得失记录。当容远在扶住一个被爆炸碎片插入腹部、呼吸微弱的男人时,听到豌豆如此说:“救助陷入致命危机的华云,功德+1.”   容远一愣。   《功德簿》的所有规则他都能倒背如流,规则十的内容分明是:挽救必死之人/物的性命,可获得50功德值以及被救者自身的一半功德值。   救死扶伤,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至少也有50点功德值的保底分,怎么可能只加1点?要知道,他就是给流浪猫狗扔个馒头,也有1点功德值入手。   或者说,什么样的人,他的命才会只值一个功德值?   这就好像是,《功德簿》原本不打算为了他的性命而奖励功德值,只不过救人一命终究是好事,所以才不得不给了一点安慰奖。   这时候男人清醒过来,他看上去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居然全无惊慌,甚至很冷静地对容远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容远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间他好像是在照镜子——并不是他们两人的相貌相似,而是男人的眼神就是他每天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眼神——淡漠至极,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容远下意识地手一松,男人的身体嘭地跌下去,本来只插入一小半的金属碎片这下整个没入了男人的身体,甚至从背后都穿了出来,殷红的血像是水龙头被打开一样流了满地。   “蓄意谋杀,促使华云死亡,功德-1.”   “惩戒罪大恶极的华云,功德+11700.”   “开启功德簿新规则,是否查看?”豌豆问。   容远愣了一会儿,说:“等以后吧。”他听到斜对面的店铺里传出微弱的呼救声,抬脚走了过去,心里依然在想着刚才那个男人。   三十多岁?也许上了四十岁。相貌普通,脸上胡子拉碴的,感觉有些邋遢,除了姓名以外,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如果在大街上碰到,一定会觉得是个很普通的、甚至生活很失败的人,但刚才那个眼神,却极不普通。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功德上万的人,虽然是负的功德值。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一条命无论是生是死,都只值一个功德值的人。   只是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功德簿》如此判定?   ……   走出医院,灿烂的阳光,冰冷的风,路人匆匆走过时身上的活力和希望——这些东西让容远从火灾的惨烈场景和华云的眼神中回复过来。他注意到周围的人对他异样的关注,忙把身上染血的外套脱下来,用衣服内侧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脸和脖子,决定尽快回家洗个澡。   然后再看看《功德簿》的新规则。   一辆车唰地在他面前停下来,车门打开,金阳从里面跳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看,惊惶地问:“小远?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阳阳?”容远诧异地问:“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从新闻里看到美好商城发生火灾了!”金阳连珠炮似地说:“你之前说过要去买东西,我担心火灾发生的时候你在里面。打你手机打不通!到学校去找,老师说你早就离开了!我又到美好那边,碰到我爸,才知道你到医院来了!你去检查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没事,回家多喝水就行。”容远知道就算这么说了金阳也会担心他报喜不报忧,就拿出医生的诊断单子给他看。   金阳接过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用力锤了一下容远的肩膀,有些埋怨地说:“行啊你,又跑去逞英雄。你以为你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吗?”   容远不能把自己每次见义勇为的真正原因告诉他,只含糊说:“救人也是自救。我就在现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金阳知道,如果换了自己在现场,恐怕也不能光顾着自己逃命而置那些受伤的人于不顾。换了其他任何人,这种行为都是值得赞扬称颂的。只是关心则乱,当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的是容远的时候,他就感到后怕得不行。   金阳叹了口气,手叉腰笑道:“今天去我家吃饭吧!为了给你这个救火大英雄庆功,我妈专门请了假,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呢!不行不行,快走快走,一说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容远被他扯着快步跑下台阶,往前一看,不由顿住脚步。   艾伦·尼尔就站在车边,深绿色的偏光太阳镜被他推到头顶卡着,一手放在驾驶座的车门上,看着他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第34章 风雨欲来      容远一挑眉,带着疑问看向金阳。金阳笑着一推他,说:“上车再说。”   容远跟艾伦·尼尔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等两人都坐好以后,艾伦·尼尔坐在驾驶座上开车,金阳跟容远说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很简单,艾伦·尼尔的祖父跟金阳的祖父是挚友,金阳父亲年轻时到国外留学,跟艾伦·尼尔的父亲就在同一所学校就读,每个周末都会受邀到他们家去吃饭。如今艾伦·尼尔到Z国来生活,也就住在了金阳家,两家人的友谊顺理成章的延续到了第三代。因为这种关系被学校里的师生知道的话必然会给双方的日常生活带来不少困扰,因此他们在学校就默契地装成不认识的样子。   今天金阳急急忙忙出门去找容远的时候,艾伦·尼尔正好闲着,就给他当了司机,一路带着他东奔西跑。   “抱歉啊,我是没想过要瞒着你的。不过这段时间事情太多,给忙得忘了。”金阳双手合十做出个讨饶的表情说。他是班里的团支书,又被老师倚重,每天的各种杂事非常多。   容远本来就没有为这种小事怪他。更何况,他自己隐瞒的事情更多。   “你刚才说,郑姨回来了?”容远问:“你姥爷的身体怎么样了?”金阳的姥爷前段时间生病住院,他母亲郑怡柔就请了几周的假去照顾他。   “嗯,已经没事了。”说起这件事,金阳神情中也带上几分挂念,“我妈准备今年寒假带我去看望姥爷。你也和我们一块去吧?前两天我姥爷打电话的时候还说想见见你呢!B市过年的时候比我们这边有意思多了,还可以现场去看春晚!”   他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了,甚至开始规划到了B市以后要去哪些地方玩。容远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看他在那儿计划了好半天,才泼了一盆冷水上去:“你忘了我寒假的时候要去参加冬令营了?”   “冬令营?”金阳迷茫的眨眨眼睛——没听说啊?   容远摇摇头,进一步提示他:“奥赛!”   金阳知道,在奥赛的省赛中获得金牌的学生,会选拔前几名去参加冬令营,也就是全国决赛。可是……   “可是……你今天才考完省赛啊。”金阳呆呆地说。省赛的成绩都还没有出来就想着决赛,是不是早了点啊?   “怎么?”容远不满地看他,“难道你认为我会选不上?”   “……”金阳被他这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弄得无言以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哈哈哈……”在驾驶座上静静听完全程的艾伦·尼尔大笑起来,又说:“你们两个感情可真好。”   金阳有些骄傲的笑了笑,容远托着腮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没有说话。   ……   “确认了吗?好的……我知道了……谢了,回头请你吃饭。”江泉挂上手机,拍了拍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的技术员,说:“小王,电脑给我用下。”   小王把电脑给他,江泉登录自己的邮箱,点开一封刚刚收到的文件,看了一会儿后,合上笔记本,面色不变地问:“BOSS在哪儿?”   有人告诉他:“队长在大门外边,跟大老板汇报呢!”   江泉走到落地窗边,看到站在花圃旁边正在说话的两人,他将笔记本对小王挥了一下,说:“借我十分钟,待会儿还你。”   小王推了推眼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夹着电脑蹬蹬蹬跑下楼去,整个人的气场都低落下来,他候在楼梯栏杆边,眼巴巴地等着江泉再把电脑还回来。   ……   江泉还没靠近,花圃边说话的两人就一起看过来。欧阳睿问:“有什么情况吗?”他清楚自己的下属都不是没事就往领导身边凑的性子。   “有个情况,要汇报一下。”江泉将手中的电脑打开递过去,“有个死者,身上没有带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也没有带手机。我们通过相貌检索,最后在国际刑警的档案资料库发现了他的身份。”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各种身份确认的手段和最终追索到国际刑警资料库的艰辛,直接说了结果。   欧阳睿接过电脑,页面上正是刚刚江泉收到的邮件,内容正是这个不知名死者的身份资料,也是一封国际刑警的红色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大头照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不具备太大的危险性,但其中的内容却令人悚然。   原名华云,曾用名爱德华、李希、唐亮、周明镜、托拜西、约克……华裔,从小父母双亡,在L国流浪长大。L国是一个各种政权之间战争不断的国家,所有人都在炮火中生活的朝不保夕。华云十二岁加入政府军开始参加战争,十八岁的时候他加入的那一方被别人灭掉了。半年后,华云又被一个叫“野狼”的雇佣军吸收。   雇佣军是靠战争吃饭的职业杀手,秉持的原则就是谁付钱就为谁卖命,只要能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就能替任何人进行暗杀、绑架、参与战争或掀起政bian,大多数都没有忠诚和是非可言。而在雇佣军中,野狼雇佣军因其贪婪残忍,尤为声名狼藉。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一次野狼雇佣军受雇参与某国的反政府政变,在他们战斗区域附近,两个村子被野狼屠戮一空,无论老人妇女孩子,无一活口。甚至从他们的尸体上还能发现,那些平民在被杀害之前多半都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这个雇佣军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罪行累累的反人类罪犯。   看到野狼的名字,欧阳睿就倒吸一口冷气。看完全部资料后,他合上电脑,问:“我记得传言说,野狼雇佣军的成员不能接私活,也从来不会单独行动?”   江泉点头,说:“是有这种说法。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除了这一匹死狼以外,还有不知数目、不知目的、也不知道潜藏在什么地方的狼群。”   欧阳睿头疼,现在什么乌鸦,什么悬赏通缉犯,都在他脑子里被挤到小小的角落中,这支隐藏在A市以杀戮为乐趣的狼群立刻变成了他肩头最重的担子。   金栢听完,插了一句:“野狼雇佣军,我也听说过,他们是五人为一组,一般的任务都是派一到两个小组。所以这群狼,少则五人,多则十人。”   欧阳睿和江泉闻言稍微放松了一些,未知才是最可怕的,知道数目至少也添了几分把握。只要严密排查海关、机场、火车站等,对最近一段时间进入A市的外国人进行详细调查,总能找出几分蛛丝马迹来。   金栢立刻去安排这项工作,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这次的事故,会不会也跟野狼有关?”   欧阳睿答:“从规模上看有这个可能性。我们也会往这个方向去调查。”   金栢点点头,转身离开。   欧阳睿和江泉对视一眼,都感觉风雨欲来。      第35章 十一,十二      “野狼?”   旁听了A市刑侦总队会议的豌豆跟容远转述了大致的内容,容远皱起眉头,任谁知道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凶犯就潜伏在自己生活的地方,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豌豆,你能入侵国际刑警的资料库吗?”容远问。   “可以。”豌豆毫不迟疑地说。对光脑而言,入侵国际刑警的资料库跟入侵普通用户的电脑没什么区别,唯一限制它的只有带宽。   “那好,我要你取得野狼雇佣军的所有资料,用人脸识别技术在A市过一遍筛子,找出他们的踪迹以后通知警方。”容远说。   “是。”豌豆立刻开始工作。   容远敲打着桌面,意外死亡的华云已经进入了警方的视线,野狼知道自己暴漏,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备,外貌做些伪装是最起码的,豌豆的排查,很可能短时间内难以取得有效的成果。   “另外,对我、金阳,还有金阳父母的周围都保持高度警戒,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不管什么时候,都立刻报给我!”   “是。”   容远想到之前豌豆通报《功德簿》出现了新规则,他没有让豌豆转述,而是说:“《功德簿》拿给我看看。”   豌豆将《功德簿》从芥子空间中取出,容远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一眼就看到了新出现的两条规则——   【规则十一:惩恶即善,但恶行和善行的功德值各自遵循其计算规律,不能相互抵消。】这一条,在他刺杀王春山以后出现。那一次,他因为杀人而被《功德簿》扣了180个功德值,又因为制裁了王春山而被加了3430功德值。   之后,便是今天中午才出现的规则——   【规则十二:负功德达到一万以上十万以下的作恶者,获封称号“罪大恶极”,生命价值降为一点。契约者以任何方式加以制裁,均可获取与其负功德等值的正功德值。】“那也就是说,如果负功德在十万以上、百万以上,也会有不同的封号?”容远看完以后,很自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豌豆一板一眼地说:“《功德簿》未曾给出相关规则,故而没有确切结论。”   容远本来也没指望它会对《功德簿》还未显示的规则透露一分半毫,他自顾自地说:“想必正功德值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会有相应的封号——我现在的功德有多少了?”   “六十七万八千四百二十。”豌豆说。   随着对通缉犯的搜捕的范围和影响越来越大,容远每天的功德收入都在一万以上,个别时候还能达到三四万。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天网因为目前曝光的都是和食品安全有关的商家,加上在没有发生重大恶性事件的时候药监局的惩处力度也有限,这一项带来的功德收入并不算多,最多也不过一千出头,甚至有时候才只有几十点。   容远问:“我的功德别说一万,十万都早就超过了,怎么没有封号?”   容远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因为他居然看到豌豆似乎白了他一眼。   不过豌豆的声音依然是平平淡淡没有起伏变化:“契约者本身的功德与一般人的功德计算规则不同,无论多少,都没有任何封号。假设有封号的话……也应该计算契约者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的功德值。”   容远默默鼻子,感觉自己被豌豆这个小不点给鄙视了,不过他刚才倒真是忘了自己还有一大笔欠款来着。   “说到这个……”尴尬了一会儿后,容远又想起一件烦心事来:“那件事的调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吗?”   尽管没有明确的指代,豌豆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件事它的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泥淖。   因此豌豆立刻说:“截止到现在的调查结果,跟四十五天前我跟你汇报的内容没有任何不同。”   这是意料之中的,容远也没感到失望。比起一开始发生那件事时他急欲知道答案时的迫切和焦躁,现在的容远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调查毫无进展的情况了。   他让豌豆调查的,就是在九月十一号到九月十三号,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月十四号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丢失了三天时间的记忆;跟《功德簿》订立了契约;还有了负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功德值的欠债。   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事是关键。一开始容远没有能力追查,后来兑换了光脑,容远让豌豆利用光脑进行搜查。结果发现从九月十一号早上八点到九月十四号早上八点,整整七十二小时的时间里,整个A市公共场合的监控设备记录全部被删除了,就连一些私人住宅或者企业里对准街道的摄像头拍摄记录也全无幸存。   之所以这些监控设备的主人或者政府部门没有发现记录被删,是因为删除记录的人很细心的用之前已经过了保存期限的记录替换了现在的内容。因为这些公共摄像头下日复一日记录的都是看似不同实则没什么差别的内容,本身就没什么人去看,要不是像容远一样仔细排查,替换的事就很难别发现。   发现这件事以后,容远没有声张,悄悄地按了下去。他知道能做到这种事的人,要么是像他一样拥有超越时代科技水平的光脑,要么,就是有着现在的他难以企及的庞大权势。   对方这样大规模不嫌麻烦的替换监控记录的原因,也许是为了避免被容远追查到自己的踪迹。但容远觉得,这么想就不光是自恋,甚至是自大了。刚刚得到《功德簿》时,容远于对方而言威胁性不比一只蚂蚁大多少,轻易就能一指头摁死的存在,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么?   比起这种猜想,容远更愿意相信另一种想法——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主要防备的并不是容远,而是防止其他人顺藤摸瓜找到容远。至于目的,许是为了奇货可居,许是为了……保护。   保护当时成为《功德簿》的契约者、却丝毫没有自保之力的容远。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猜想罢了,真相如何,在没有更多线索之前,他也无从得知。   所以,容远并不急于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该他知道的时候,答案自然会出现。而一直不知道的话……也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未知的对手还保持着缄默,他现在威胁更大的,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跑来A市的野狼雇佣军。   他现在的力敏体三项都在向着超越普通人的方向发展,但若跟真正的雇佣军搏斗,生死只在一瞬间,而且多半是他死别人活。毕竟,经验和技巧相差太多了。容远过去打架一直都是野路子,在搏击课上虽然只跟艾伦·尼尔学了一节课,容远也觉得受益匪浅,他发现,在技巧上,自己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容远支颌问豌豆:“豌豆,商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的武功秘籍可兑换?”      第36章 限制      容远本以为自己需要面对的是要学《九阳真经》还是《小李飞刀》这样的选择题,最好是鱼与熊掌皆可兼得。未预料到豌豆想也没想,便说:“没有。”   容远一愣,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豌豆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功德商城,没有可供兑换的武功秘籍。”   “这怎么可能?”容远难以置信,就算是在网络上,也能找到太极拳咏春拳的各种不同版本的真人教学视频,怎么在功德商城反而没有任何相关的兑换物呢?   豌豆没有说话,只是操纵《功德簿》翻到商城的页面,让容远自己看。容远看了半天,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当初豌豆说负功德值的契约者在商城兑换有限制是什么意思了。   商城中的商品玲琅满目,无穷无尽,包含了各种现实的超现实的物资,从远古到未来,从生活用品到军事武器,从日常所见的各种普通物品到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神奇道具,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以至于容远一直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所有商品,无论价值高低,无论功能强弱,都是外物。能够指导修炼,助人提高自身机能的,一个都没有!   容远不死心的搜索了一下每次入学军训都会学习的军体拳,结果是——无!   到目前为止出现的商品中,只有清体丸可以说具备类似的功能,可是它主要的作用只是清除体内的有害物质,身体素质上的各种提升,只能说是毒素被完全清除以后的附带效果。它不能让人超越肉体的极限,更不能让容远具有以一敌百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在负功德的情况下,容远最多只能成为钢铁侠一样的超级英雄,却永远别想变成美国队长。   就像一个婴儿,手持着远远超过他自身能力的武器,却不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长大成人。   容远推开《功德簿》,身体往后一靠,垂下眼睛,手指交叉抵在唇上。过了一会儿,豌豆轻声唤道:“容远?”   容远扫了他一眼,下令道:“豌豆,搜集你能找到的所有武术、散打、空手道、跆拳道、截拳道、泰拳、柔术、瑜伽等各种格斗术,结合我自身的情况,量身打造一套最有效率的修炼方式。能做到吗?”   豌豆本来就一直在搜集各种信息,光脑的数据库里储存着大量有用没用的资料,包括各种格斗术。它运算了一会儿后,说:“我需要四十八个小时。”   “嗯,现在就开始。”容远点点头——哼,不给他修炼方式又怎样?想变强,有的是办法,条条大路通罗马,他也不至于死抠着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那些负功德值,总有一天他会弄清楚这笔债到底是怎么来的!   ……   发现负功德在商城兑换有限制以后,容远先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是所有他认为功德商城中应该能够提供的商品种类,然后一一在功德商城中搜索验证。然后发现,商城中缺失了几种可能有却没有发现的兑换种类。   第一类,就是修炼功法,无论魔法、斗气、念动力还是基本的武技,都没有。   第二类,是技术资料。商城中有大量的书籍,其中有很多对于学者和收藏家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孤本,但任何一本书,在这个现实世界中都有处可寻。没有一本书籍是记载着超越了现在科技水平的技术资料——他能兑换高科技的技术成品和各种神奇道具,却不能兑换去其制造技术和原理。   第三类,是时空间一类的商品。在【特殊道具】中有【储物袋】,这一开始蒙蔽了他的判断,使他忽略了这种可能性。直到他在尝试搜索【时光机】、【瞬间移动的魔法卷轴】这类商品却无果时,回过头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商城中的【储物袋】其实是利用了一种微缩技术,通过缩小原子的间距来使物体缩小,进而使得袋中能够容纳远远超出其本身容积的物品。真正涉及到折叠空间、异次元空间、时间流速变缓或增快、穿越时空这类传说的商品,除了豌豆的芥子空间以外再无其他。   第四类,容远也并不确定会不会真的有,即改变血统之物。在各种故事中,一直有人类转变为非人生物的传说,比如吸血鬼、僵尸、狼人、鬼魂、妖怪、神仙等等。而在功德商城中,并没有此类功能的物品。   至于其它,就只有等他将所有的负功德都抵消完以后,才能知道自己到底错失了什么。   自获得《功德簿》以来这是容远第二次感觉到,负功德对他而言,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   几天以后,市政府公布了美好商城火灾事故的原因,据查是商场某服装店的员工使用了劣质的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忘了拔,短路电流导致电线打弧起火,又因为该服装店的装修材料和服装都是易燃材质,结果造成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惨剧。   根据事故调查结果,依据《Z国公务员条例》、《Z国重大安全事故行政责任追究办法》等法律法规,一系列相关责任人都被严肃处理。A市市长提出引咎辞职,申请未被通过,但记大过处分;负责安全管理的副市长、商业委员会主任、副主任等被给于严重警告和大过处分,副市长降级,后两人被撤职;负责该区域的消防大队长蒋永龙、执法队队长谢标、街道办事处主任张伟等均被免职;另外美好商城的总经理刘旭文等4人和该服装店的责任人都被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除了这些头头脑脑以外,其它跟这次事件有关的大小虾米也全都未能幸免,各有判决。这次的处分下达得非常迅速而凌厉,好不容情,可以说很大程度地安抚了在事故中失去健康、失去亲友的受害者们。就算是最愤懑的人,也没有对市政府的裁决有什么异议。   但实际上,A市公安局刑侦队对事故现场调查以后,发现了定时炸弹的残留物。这种看上去像是黄色透明的食用油的液体,在半冻结状态的时候具有非常高的机械感度,在暴冷暴热、撞击、摩擦、明火、高热等情况下,均有引起爆炸的危险,与强酸解除更是能立刻发生剧烈爆炸反应,是一种危险度很高的制作炸药的材料。   刑侦一队的欧阳睿等人推测,这种爆炸物最有可能的携带者就是野狼的华云。他因为某种目的将定时炸弹带入商城,但在他让其实现真正的用途之前,服装店起火引发混乱,慌乱拥挤的人群和店里的火情都有可能引发爆炸。而在这不幸的巧合中,华云本人也死于爆风中飞速弹射的碎片。   火灾是意外,但如果不是那场剧烈的爆炸,伤亡绝不至于这么惨重。只为了那些在事故中猝然消逝的生命,刑侦队也不会放过那些想要在A市兴风作浪的罪魁祸首。   ……   不管暗地里警方是怎样的紧张,容远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正常进行着。   省赛的成绩已经下来了,容远以满分的成绩成为了冠军,二中的数学天才是第二名,跟他相差七分。至于其它的一二三等奖,容远连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施舍。   参加数学奥赛冬令营已经是板上钉钉,辅导老师对他们已经从紧迫盯人变成了放羊状态。但物理省赛就在半个月后,容远还是不得清闲,班主任甚至自己掏钱给他买了一本据说是集合了十几名最优秀的物理奥赛辅导老师编撰的题册。容远感谢一番收下,比起数学题,他其实觉得物理题目的解决过程更加有趣,有时候设置的小陷阱还有些引人发噱,让那不知面目的出题人也变得有几分可爱。   只用了一周,容远就将这本题册做完了一小半。平时对身体和搏击术的锻炼也没有拉下。这两次的搏击术课程中,艾伦·尼尔的注意力越来越向他和金阳倾斜,对其他人只要能掌握基本的动作要领就行,对他们二人确实精益求精,有时还会亲自下场跟他们对打演练。   休息日上午,容远照常早起在公园附近跑步,跑了大半圈以后,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跑近一看,果然是金阳。   “阳……”容远正要打招呼,声音忽然顿住。   金阳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中拿着一束白如玉雕的杭菊,少年脸上的神情有些哀伤。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辆黑色汽车正高速向他撞来!      第37章 飞速      自从上次日记被班里几个同学使坏贴到橱窗广而告之以后,周圆这段时间改变了很多。   亲手抓住通缉犯这件事给周圆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每当她感到怯懦、畏缩、害怕的时候,那件事就会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里,带给她无限的勇气和自信。   她突然发现,她一直畏惧的那个男人已经变得如此苍老、疲惫、臃肿、无用。这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男人或许曾经也强壮凶狠过,但现在不过是个从妇孺身上发泄暴力、寻找支配感的懦夫罢了。在周成军又一次喝醉酒想要打她的时候,周圆第一次没有抱着头蜷缩着煎熬度过,而是毫不犹豫地反抗了。在发现男女体力上天生的差异导致自己没有胜算时,她转身就逃,一直跑到了社区民警办事处,看到周成军悻悻地放弃追打她。   周圆知道,就算她报警说自己的继父家暴,警察能给她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的。最大的可能是周成军被警方口头说教一番,回家以后给她更狠的排头吃。所以周圆干脆没有回家,她到学校宿管处申请住宿,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折价卖了,到批发市场买了最便宜的床单被褥牙具盆子等物,自己拾掇着在学生宿舍住下来。   母亲孔玉红到学校苦求她回家不果,以断了她的生活费相要挟。周圆斩钉截铁地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妈,那个男人和我之间,要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孔玉红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走了,期冀着过两天她们父女的气都消了再来劝说。宿舍区里不知内情的同学看到周圆这么对待自己的母亲,纷纷以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周圆没有在意,转身就找了一个大塑料袋去拾饮料瓶子。一中的师生加起来有几千人,而且多半都不差钱,每天喝完的饮料瓶数目非常可观。周圆想着把这些瓶子收集起来拿到回收站,也能卖不少钱。至于尊严?那件事以后,她的脸面被扔在地上踩了又踩,抓住通缉犯的功绩让校长和班主任不再考虑对她的处分,却没能阻止她成为全校学生口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笑料。已经都这样了,就算再进化成“捡破烂儿的”,又能怎么样呢?   那种为了微薄的自尊而让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可笑想法,她是再也没有了。她不是强撑着假装自己不在乎,而是真的挺直了腰杆,再也不把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了。   容远曾经在发现了她的心意以后非但没有厌恶鄙夷,还推动她成为一个小小的英雄,这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就连之后金阳来探望她的时候,她也没有透露分毫。   这是她心中的秘宝,撑起了她的脊背,撑起了她的笑容,撑起了她的希望和明天。她将其小心翼翼的呵护在心中,每次轻轻一触碰,便感到温暖和幸福。这使得她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和绝望过。   真的放下所有的顾忌努力为了自己而生活以后,周圆发现这并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难,她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想。经历了刚开始的手足无措和辛苦挣扎以后,周圆的新生活已经渐渐步入了正轨,除了学习更加努力、生活更省吃俭用以外,她甚至还找了一份以小时计的零时工,就是在公园穿着厚厚的玩偶服发发传单陪小孩玩什么的,很辛苦,也很充实。   某天早晨,周圆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去发传单,无意中发现容远就在公园的健身广场上锻炼。从那以后,她每天都早早起来跑到公园里,只为等着容远从湖边跑过时看上两眼,却一次都没有脱下玩偶服去打个招呼。即便如此,也能让她一整天都心情飞扬。   这一天一如往常,周圆藏在笨重的玩偶服里,从头套狭小的孔洞中看到容远从远处慢跑过来,呼吸都不由得放得又轻又缓。然后她远远地看见,容远突然看着侧方停下了脚步,脸色煞白,尽管表情一片空白,却让人感觉到他的极度恐惧。   然后他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射出去!   周圆经常能看到类似“闪电般的速度”这样的形容词,她一直觉得这句话有点夸张,但在这一刻,周圆才头皮发麻地体会到这一个词语的精准之处。只一瞬间,容远就冲出了她的视野范围,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草皮甚至被蹬裂,黑褐色的土都被翻出来。   周圆急忙转身,就见容远飞扑上去抱住惊愕的金阳,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金阳背后冲向他们。   但是太近了!   车头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且车速极快,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冲出汽车撞击的范围,容远只来得及拉着金阳转了一下身,将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黑色轿车。   “啊啊啊啊啊————”   周圆无法控制自己闭上眼睛,她张大嘴巴,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利惨叫。   “嘭——嘭!”      第38章 千钧一发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黑色的牧马人SUV从旁冲出,狠狠撞在黑色轿车的右侧方,两车一个车身瞬间凹进一大块,另一个车头像压扁的海绵一样,钢板都被掀了起来。牧马人推着黑色轿车从两人身侧仅差毫厘的地方擦过,车轮和地面之间因为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一直到黑色轿车撞到树两车才被迫停下来。   容远和金阳因为惯性一起摔倒。金阳慢慢地撑着地坐起来,看到旁边在撞击中钢板像纸片一样折成麻花裂口大开的两辆车,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多么惊险的一幕,后怕感如潮水般袭遍全身,唰的一下脸上血色尽失,四肢冰凉,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容远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嗵嗵嗵嗵”擂鼓一样地跳,震得他耳膜都在嗡嗡地响。   ……没事了。   好一会儿后,容远才终于迟钝地得出这个结论。他看了看金阳,浑身上下除了有点脏以外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担心车辆的油箱漏油起火,容远一骨碌爬起来,连拉带扯地将有些呆的金阳拉到远处安全的地方待着,折回身去看那个救了他们一命的牧马人。   牧马人的车头几乎整个都陷入到黑色轿车里面,前半个车身都完全变形了,车窗玻璃上布满蜘蛛纹一样的裂痕,好些钢铁零件都飞散到地上。容远费了好大劲才弄开车门,有些意外地看到那驾驶座上的竟是个还算熟悉的面孔。   艾伦·尼尔满头满脸的鲜血,趴在方向盘上昏迷不醒。   容远愣了愣。然而此时救人要紧,他解开安全带,试了一下艾伦·尼尔的呼吸,又摸了摸他身上查看颈椎和胸部是否有受伤,察觉都无大碍之后,将人慢慢移出驾驶室。几个路人围上来帮忙,还有人撬开黑色轿车的车门,从里面拉出一个浑身鲜血、酒气汹天的男人。   在路人的协助下容远把艾伦·尼尔抬到一边的草地上平放,头部稍微垫高。金阳此时也回过神来,他脱下外套,半跪在一边,虽然脸色还十分苍白,但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采取急救措施。   容远跟帮忙的人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一抬头却看到一张毛茸茸的龅牙兔子脸,吓了一跳,差点儿一拳打出去。   幸好对方及时开口,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不用谢。”   是个女孩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紧张,而且意外的有些耳熟。   容远迟疑地问:“你是……”   “哦哦哦,是我是我。”兔子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玩偶服,手忙脚乱地摘下头套,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忐忑而期待的脸。她唇色青白,厚重的玩偶服让她满头满脸都是汗,被脸上的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地滚下来,跟汗水混在一起,把脸上冲得沟沟壑壑。   “……周圆?”容远从记忆的深处挖出了这个名字。   “你你还记记记得我?”周圆抱着兔子头,一边掉眼泪一边激动地说,脸上又哭又笑,简直不忍直视。   容远奇怪的问:“你哭什么?”她五官扭曲,眼泪掉的太凶,鼻涕都流下来了,容远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生哭的这么丑。   结果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经在克制自己的周圆想起刚才的一幕,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看到刚才……刚才……呜呜呜……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她语无伦次的嘟哝了几句,用手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容远有些被惊吓到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形象。   晴天霹雳!   容远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圆“嗷呜”怪叫一声,捂住脸转身就跑,连兔子头都扔了不要。然后不幸被花坛边沿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她挣扎了一下,毫不停顿地爬起来又跑。   金阳一直在处理艾伦·尼尔的伤口,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插曲,容远想找个人表达一下自己“惊呆了”的心情都无处可诉。他转身看到另一处被人围起来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抬脚走过去。   躺在地上的男人大眼睛小耳朵,相貌普通甚至还有些憨厚。他的车被两侧挤压,受伤比艾伦·尼尔要重多了。众人甚至不敢过多地移动他,把人从车里抬出来以后就放在地上。旁边一个看上去像医生的男人正在施以急救,但过了几分钟以后,他停下动作,试了试伤者的脉搏,摇头叹息一声。   容远冷眼看着,见他咽了气,低声说:“豌豆,扫描,搜索这个人的资料。”   “是。”   扫描眼镜就挂在容远胸前衣服的拉链开口处,没一会儿他就得了豌豆的回复。   死者名为牛耀祖,现年53岁,A市本地人,某国企退休职工。他一家五口人,儿子儿媳都在国外工作,还有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孙子留在A市,由爷爷奶奶照看。牛耀祖生前就嗜酒,有过两次因为酒驾而被公安局拘留的记录。   意外?还是蓄意谋杀?   容远思量片刻,走到一边问豌豆:“豌豆,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保持监控吗?为什么事发之前没有警告?”   豌豆说:“之前金阳所在的位置附近并没有摄像头,而且牛耀祖也并未携带通讯设备。”   “没带手机?”容远脑中灵光一闪,说:“查一下通讯公司有没有他实名认证的手机号码。”   不一会儿豌豆说:“有。号码是111545758。”   容远立刻拿出手机拨打这个电话,同时跟豌豆说:“豌豆,隐匿我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听到手机里响起这样的回复,容远挂断电话,急促地问:“豌豆,查询牛耀祖妻子和孙子这两天的行踪和现在的位置。”   “是……牛佳佳,两天前以感冒生病为由向所在学校请假,之后未曾露面,也没有到医院就诊的记录,此刻正在家中,即A市德瑜小区五号楼二单元101室。张曼屏,近期每天傍晚定时出门购物,分别在三个超市购买共十五人份的食物后回家,此后也不再出门。”   “十五人份,一整天的食量,她家里至少藏了三到五个不能露面的人物。”容远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他们家附近最近的警务人员是谁?有多少个?立刻打他们的电话!”   ……   男人高大的身材被裹在有些小的运动服里,运动服被撑得鼓鼓的,像一块块石头一样隆起的坚硬肌肉清晰可见,看上去还有些性感。洗得发白的袖子被挽到手肘,可以看到他黝黑的胳膊上有许多陈旧的疤痕。   他站在窗边,一手将窗帘小心的撩开一点,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铃铃铃……”房间里另一个红发女人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后,挂断手机,对男人说:“失败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正在快速地拆分狙击枪零件,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窗边的男人。   男人转过身来,他是一个黑人,浓眉光头,鼓睛暴眼,身材壮硕,不言不动时,都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准备撤离。”   他说了一句,转身走到次卧门前,打开门,用有些蹩脚的汉语说:“很遗憾,男孩,看来你的祖父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爱你。交给他的任务失败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很抱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   次卧的地板上,被捆住手脚、堵着嘴的男孩瞪大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他长得很可爱,睁着圆圆的眼睛像个受惊的小松鼠一样。旁边一个同样被捆着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喉咙里发出绝望的闷哼声,她挣扎着挡在男孩前面,双膝跪地拼命朝男人磕头。   “嘭嘭嘭嘭!”   防盗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又猛烈的敲击声。      第39章 锁定      时隔近两月,童凡一想起当初那个神秘人,还是会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但尽管周围有很多人对他的鲁莽冲动提出了批评,童凡却从没有对自己当时的行动感到后悔过。   就算只是一名乘警,但从戴上大盖帽那一天起,童凡心里就有着除尽牛鬼蛇神、匡扶天下正义的伟大理想。哪怕受伤流血还遇到生命危险,只要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他的努力而获救,他就并不觉得吃亏。   童凡本以为在自己住院以后,他和神秘人的交集就结束了。没想到之后被刑侦队的人几次反复追问跟神秘人通话的细节,更没有想到他还会接到那个神秘的来电。   挂断电话以后,尽管对神秘人的指示有些不解,但童凡还是毫不迟疑的执行了。他抓起钥匙,连鞋都没换就跑出门去,一路狂奔到跟自己家只隔了一栋楼的五号楼二单元101室。绿色的防盗门紧闭着,童凡犹豫了一下,举起拳头使劲砸门。   “嘭嘭嘭嘭!”   整个楼道里都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童凡扯着嗓子大喊:“开门!我是警察!快点开门!我已经呼叫了支援,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快点开门!”   大喊中,神秘人的话回响在他的耳中。   “不要立刻就冲进去,否则你必死无疑。最理想的结果就是惊走对方,让他们来不及做什么。”   “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去,可能会死,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但你若是不去,有个老人和孩子肯定会死。所以到底怎么做,由你自己选择。”   “我已经尽可能多地通知了附近的警备力量。对方极有可能是一伙近期潜入A市的恐怖分子,有很强的火力。在支援到达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但童凡没有选择等待支援。当邻居被敲门声惊动出来后,表示他们家也有对面牛家的备用钥匙,是老两口为了以防万一忘了带钥匙出门而特意让他们帮忙保存的。童凡一咬牙,要来了邻居家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一开,童凡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童凡心叫不好,一个大跨步冲了进去,便见到次卧里一老一少倒在血泊中,猩红色的液体缓缓铺开。临街一侧的窗户大开着,防盗栏被割开,不管之前在这里的人是谁,此时都已经行踪杳渺了。   童凡腿一软,差点跪倒。他阻止了好奇想要跟进来的邻居,强撑着呕吐的欲望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免破坏现场。   走近以后,童凡发现老人挡在孩子前面,数颗子弹贯穿了两人的身体。他伸手探了探,指下的皮肤还是温热的。童凡心中一酸,又愧疚又难过,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然后他突然一怔。   童凡不敢相信地又摸了摸,老人已经去世了,但孩子竟然还有微弱的脉搏!   ……   再次得到行踪成谜的乌鸦的消息,但欧阳睿只能把这条线索按下,他现在已经抽不出人手来追查这个没有实际犯罪证据的神秘组织了。   这段时间A市的刑事案件特别多,美好商城的火灾还有些线索没有理清楚,某小区有个男人杀妻潜逃,某街道的下水道中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老街的两伙未成年人学古惑仔拿刀对砍致人死亡,还有杀人不眨眼的野狼雇佣军。   这次的事件,欧阳睿疑心和野狼有关。但对方十分老道,现场被清理地很干净,来去的过程中也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毕竟他们离开得匆忙,在卸下来的防盗窗上采集到了一片掌纹,窗外的地面上还采集了几个脚印。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欧阳睿带着赵梦给童凡录完了口供,手术还没有结束,护士两次从血库调用了血袋进去。尽管事情千头万绪,但看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欧阳睿还是决定等手术的结果出来以后再离开。他低声跟赵梦吩咐了一句,然后坐在冰冷的长椅上,跟童凡一起等着。   手术室里面那个七岁的孩子,不光是受害者,还是目击证人。根据邻居反映的情况,凶手很可能把他们关押了三天以上的时间。之所以要杀人灭口,恐怕是被这对祖孙看到了真面目。如果他们得知孩子还活着的消息,恐怕还要来杀人灭口。欧阳睿让赵梦去安排了四个武警来给孩子提供暂时的保护。   据说孩子还有个祖父,但事发之后一直联络不上,恐怕是已经遇害了。警方已经通知了孩子的父母,但他们远在国外,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欧阳睿希望孩子能为他们提供抓住凶手的线索,但他也清楚,这个男孩仅仅只有七岁,经历了这种事,还亲眼看见祖母死在面前,就算身体恢复了,精神状况会变成什么样还真的不好说。   欧阳睿烦躁地想抽根烟,他摸摸怀里的烟盒,跟童凡打了声招呼,起身向外面走去。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一个声音有些意外地喊道:“欧阳叔叔。”   欧阳睿转头一看,也有些惊讶:“阳阳,你怎么在这儿?”   站在那里的正是金阳,他刚刚到一楼去给艾伦·尼尔付了费用拿着几盒药上来,就看到了一脸苦大仇深表情的欧阳睿。他们多年以前就认识了,在欧阳睿还不是刑侦队队长的时候,还曾经代替金阳的父亲给他参加过家长会。   “我是上午跟着救护车一起过来的。”金阳走过来说:“一个朋友为了救我出了车祸,现在还昏迷不醒。”   这句话的信息量略大。欧阳睿反应了一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说说。”   事情虽然惊险,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只有几秒钟,金阳很快就说完了。欧阳睿听完后,直觉这并不是个简单的酒驾事故,因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会有人酒驾并且速度快到差点撞死人,多半是有意为之。不过他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给金阳,而是提出要探望一下他的那位朋友。   ——反应如此敏捷,决断如此果决,如果不是事发前早有准备,就是对方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样的“朋友”实在很有必要去见一见。   金阳自然不会拒绝。他和欧阳睿一起走到艾伦·尼尔的病房前,推开门,欧阳睿一眼看到的却并不是躺在床上的伤患,而是旁边倚着窗户玩手机的少年。   他立刻就想起了上次见到对方时那种怪异感。   欧阳睿仔细看了又看,对方除了外貌上有些出众以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根本没有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   “欧阳叔叔?”金阳奇怪地喊了一声——说是来看救了他的人,一直盯着小远看什么呢?   容远也目光平静地看过来。   欧阳睿哈哈一笑,说:“阳阳,这也是你的朋友?前两天我们还见过一面。刚才怎么没听你说起来?”   刚才的事件描述中,金阳模糊了容远冲过来救他的那一幕。此时听欧阳睿问起,金阳笑了下说:“他就是小远……当时他在附近跑步,之后我们就一块过来了。”   欧阳睿早听金阳提过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当下露出“原来就是你”的表情,神色都变得亲和了许多。   便在这时,容远听到耳中传来豌豆的声音:“容远,找到了。”   他预料到潜伏在牛耀祖家的凶手肯定早就摸清了附近摄像头的位置,也预料到在人流量如此大的A市对方不可能一直避着摄像头走,肯定是脱离一定的区域以后便大摇大摆的回到正常的交通要道上。于是容远让豌豆规划了几条能避开所有摄像头的逃跑路线,在每条路线的尽头布置了密集的监控,终于锁定了可能是凶手的对象。      第40章 墓园      送走欧阳睿后,大半天没吃饭的容远也觉得饿了,便叫金阳一起去吃饭。金阳看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有事?”容远立刻察觉。   金阳迟疑地说:“有个地方……我想在天黑之前去一趟。”   容远想起车祸前金阳手中的那捧白菊,问:“墓园?”   “……嗯。”一天里的惊心动魄几乎让金阳忘了自己一大早出门的原因。此时重提起来,悲伤的心情减弱了许多,但神色还是有些黯然。   照容远看来,此时金阳最应该做的事是回家休息,跟他父亲讨论一下这件事。就算他到现在还认为这件事是个意外,但金栢知道更多的内情,肯定会针对这件事做出安排。   然而容远也知道,金阳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在这时候还坚持想去墓园拜祭什么人,肯定有他一定要去的理由。   因此容远也没有阻止,点点头,不容置疑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金阳清楚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虽然他觉得没有必要,但心中还是感到一阵温暖。他没有拒绝容远的好意,叫来护工看护着艾伦·尼尔,重新买了一束白菊,和容远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墓园。   初冬季节,天气本就寒冷。在墓园这样的开阔地带,更觉得冷风一阵阵地往衣服里灌。容远裹紧衣服,捂了捂冰凉的耳朵,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金阳蹲下来,把白菊放在一个新立的墓碑前。   墓碑前已经摆放着不少花束了,大概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拜祭过。黑白照片里的,是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温婉漂亮,晴若秋波,笑着的模样生机勃勃,十分动人。但这样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却格外让人叹惋。   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很美,叫“卫梦莹”。   容远神色不变,眸光冷淡。在他看来,死都已经死了,那生前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都是骨灰一捧罢了。他既不会为此感到惋惜,也不会为此感到高兴。   对于不相关的陌生人,容远从不在他们身上浪费自己的感情和心力。   金阳在墓碑前蹲了好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神色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哀伤。半晌后,他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容远撇过头装着没看到。   金阳站起来,低声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许是因为心中悲伤郁积无处宣泄的原因,金阳不想坐车,两人便一路走回去。走到市中心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各色霓虹灯交替闪烁着,将这城市勾勒出一片迷离变幻的色彩。   趴在过街天桥的桥栏上,两人看着下方滚滚的车潮。在他们的右手边,一串的白色灯光川流而来;左手边,星星点点的红色灯光迤逦而去。这个城市时时刻刻都是这样匆忙的样子,连悲伤都不能长久。   “梦莹姐和我,就住在一个小区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比我们大六岁,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她总是很照顾我们,感觉就像所有人的妈妈一样操心这操心那。谁要是哭了闹了尿裤子了或者打架摔伤了,不敢去找家长,就都找她。她也总是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小时候,我们都很依赖她。”   金阳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容远静静地靠在一边,没有说话。   “她到B市上了大学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但不管多长时间没有碰面,再见到的时候还是觉得特别亲。前些天见到的时候,她还说自己谈了个男朋友,他们很相爱,准备年后就订婚。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原本打算今天就把那个男朋友介绍给我们大家认识。”   “所以你才一定要在今天去拜祭。”容远在看到墓碑上的出生日期时就明白了,他问道:“那她是怎么……去世的?”   “美好商城发生火灾那天……她也在现场。而且据说,就在离起爆点很近的地方。”   因为尸体被烧得惨不忍睹,在火化之前除了死者的父亲以外,没有人看过她的遗体。而坚持要看女儿最后一眼的父亲,只看了一眼,这个素来刚硬的财政局局长就晕了过去。   “至少她死得很快,没有太多痛苦。”容远说。在那一天,容远看到太多在烈火和踩踏中哀嚎惨叫的人,有些人得救了,有些人没有。但伤成那个样子,很难说那些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谁更不幸一些。   金阳一声轻叹,没有说话。   ……   狡兔三窟,黑人男子一行人在公园附近接上同伙,一起到了市郊的天辉别墅区。当车子停在一栋别墅门口时,几人从车子上走下来,当先是一个高大健硕的黑人,身后跟着一个红发白人女,她的神色十分警惕;然后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亚裔,虽然也是黄种人,但他的外貌跟Z国人还是有些差别。最后是把车停到车库里才出来的白人男子,光头精瘦,腰间鼓鼓的,别着不止一把手枪。   这个别墅的位置本来就偏僻,加上此时天色昏暗,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几人便都没有遮挡自己的容貌。丝毫没有注意到随着他们的走动,别墅正门上方的摄像头轻轻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   接到神秘人的线报,欧阳睿未加怀疑,立刻下令刑侦一队进入一级战备,并且调动了所有在职的雷云战警。不到半小时,数十辆警车将别墅包围的水泄不通,欧阳睿布置了前后三层包围圈,荷枪实弹的警察以车辆盾牌为掩体,无数枪口对准别墅所有的窗口和门,高功率的射灯将周围的空气都照得微微发烫。   野狼四人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他们选择在这个地方安扎下来,自然早就准备好了退路。早在半个月前,他们就在这栋别墅的地下室里挖了一条连通了附近下水道的通路,宽度仅容一人进出。因此被警察包围以后,几人虽然意外,但神情依然轻松,等警察在外面喊完话等到没有耐心的时候冲进来,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哪知事无巨细的欧阳睿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甚至连周围的下水道中都布置了充足的警力——Z国的人口众多在很多时候都能提供极大的便利。黑人男子等人刚开始看到下水道中的警察时,错误地判断了对方的人数,贸然交火,打伤了两名警察以后,被包围过来的雷云战警几乎打成了筛子。   当密集如暴雨的枪声停止时,四人中三人死亡,一人重伤。欧阳睿准备充分,立刻就将几名伤员送到了守在一边的救护车上。   ……   【惩戒罪大恶极的中村航,功德+1985。】【惩戒罪大恶极的拉德福·查尔斯,功德+2650。】【惩戒罪大恶极的杰西卡·博尼特,功德+2100。】【促使罪大恶极的帕拉萨·布鲁特接受法律制裁,功德+3230。】……   艾伦·尼尔第三天就醒过来了。容远听说以后买了些苹果去探望他。刚推开病房门,便见艾伦·尼尔和坐在病床边的金阳一起笑起来。艾伦·尼尔还拱手对金阳拜了拜,做出个佩服的表情。   容远莫名其妙,问:“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吗?”   艾伦·尼尔笑道:“我和金阳打了个赌,猜猜看是什么?”      第41章 刎颈之交      “跟我有关?”容远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很肯定地说:“你们赌下一个进来的人是不是我。”   “对,也不对。”艾伦·尼尔看了一眼金阳说:“金阳跟我打赌,他说你五秒以后肯定会进来。”他竖起胳膊,指着手腕上的表盘佩服地说:“分秒不差。”   容远有些惊异地看向金阳,艾伦·尼尔左右望望,说:“看你们的样子,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容远收起表情,不屑于辩解这样的蠢事,把苹果放在一边的柜子上。金阳谦虚笑,拿了一个苹果洗干净边削边道:“自然不是。”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艾伦·尼尔奇怪地问。要知道这家医院的病患很多,人来人往的,外面的走廊十分嘈杂。   “听出来的。”金阳看了容远一眼,说:“我们两相处的时间比我跟我爸妈都长,平时太熟悉了。所以不管外面的人有多少,我光听脚步声就知道哪个是小远。”金阳觉得这也能算是自己的特异功能了,只可惜他对其他人没有这种听声辨人的能力,不然也是大有发展前途。   容远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有时候课间操结束所有人一块儿回教室,他走过去的时候金阳不回头地就跟他说句话或者递个东西什么的,一次都没有错过。   “你对他有这样的默契,他对你能舍命相救。”艾伦·尼尔看着两人,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羡慕,“你们这样,就是Z国古语中的刎颈之交了吧?”   想起车祸时的那一幕,金阳削果皮的手一顿,眼神有些触动。   容远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他冷声道:“你汉语倒学得不错。”   艾伦·尼尔露出完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哀叹说:“唉,汉语太难了。小时候为了学这门语言,我可是在我爸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   红色的果皮一串串连绵不断地落进垃圾桶里,银色小刀在金阳手中显得格外顺从听话。他少见地没有参与进谈话,只听着艾伦·尼尔滔滔不绝地讲他在学习汉语的过程中碰到的各种不可思议的困难,容远偶尔插两句,好歹没有冷场。   金阳比任何人都清楚容远有多么难以接近。这些年来,因为容远各方面都很优秀,不是没有人前仆后继死缠烂打的想要站在他身边,但最终都是捧着一颗碎成渣渣的玻璃心放弃了。他经常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全都多亏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即便如此,有时候想起来金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现在,艾伦·尼尔能跟容远聊上几句,不是因为他老师的身份,只可能是因为当初他开车不顾生死地救了他们一命让容远心存感激,故而稍微拉近了一些距离。就好像刚才那句嘲讽,容远一般对别人就算不喜,也最多只是闭口不言,很少有冷嘲热讽的时候,因为有时恶劣的态度比笑语晏晏更能表达出亲近的意思来。   金阳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两人中间,容远挑剔地看了一眼,然后插了一块放进嘴里,略有些满意地眯了眯眼。   金阳为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笑了一下,心里暖融融的。   在那天以后,他们谁也没有提过容远冲过来相救的那一幕。金阳知道,容远不说,是因为他觉得不值一提,因为他做事从来不求别人的理解、感激和回报。而金阳沉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二字,轻飘飘的,太轻太浅,根本无法表达他当时心情的万一。   每每想起当时的一幕,金阳都觉得内心被塞得满满的。他比容远大一些,一直把对方当成弟弟一样在照顾。忽然有一天,他被这个一直看顾的人保护了,对方不假思索做出的是你生我死的选择,那种心情,震撼莫名。   刎颈之交,托以生死。   ——岂止是生死呢?   ……   在天惠别墅区地下水道被击毙和逮捕的几人,经过与国际刑警的资料库进行面貌比对后,确认了他们野狼雇佣军的身份。但其中唯一活下来的帕拉萨·布鲁特受伤太重,暂时无法取得口供。即使他醒过来,由于警方严禁采用刑讯逼供的手段,恐怕也难以取得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好在,近期A市的混乱终于开始恢复平静,如欧阳睿这样长期以警局为家的人也终于可以获得正常的作息时间。   艾伦·尼尔自从醒过来以后就恢复得很快,两周以后就回到学校开始上课。不过此时因为临近期末考试,不光他的口语课被裁减到只剩下一半,连每周的兴趣活动课的学生都少了很多,理由很多,如:要写作业、班级测试、老师拖堂、回家补课、家长不让参加等等。因此艾伦·尼尔常常为学生的快速流失而哀叹,却不知道那些不能来上课的学生绝对比他要遗憾地多。   只除了搏击课。   每周两次的搏击课强度越来越大,内容越来越难,已经不是一中这些娇生惯养的中学生能够承受的了。加上考试压力,搏击课上其他几个学生纷纷退课,最后只剩了容远和金阳还在坚持——很难说这是不是艾伦·尼尔故意为之,好让自己能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教导他们两人身上。   每次上课,艾伦·尼尔都发现容远取得的进步超过了他上一次的预想,有时候他觉得,这种提升速度甚至让人感到恐怖。   容远也停止了喂养流浪猫狗的课外活动,原因无他,只因为他银行卡里的存款终于突破了一万的关卡,仅剩几千块钱。不过容远也并不着急,现在金钱已经不是他获取功德值的必要手段了,没有额外花费的话,这些钱加上每学期的奖学金和各种比赛奖金,足以支撑到他读完高中了,连大学的学费说不定都能攒出来。   化学竞赛容远很顺利地又拿了一个第一,同时让他参加奥赛冬令营的通知书也已经到了。因为今年数物化的集中培训时间有所重叠,容远只打算参加一场,其它两门等到决赛的时候到场考试就行了。原本他想参加的是就在A市本地举办的物理培训,谁知道一场意外的变故导致他改变了主意。   《功德簿》的得失记录上,黑纸白字地写着:【间接导致金玲无辜受刑,功德-870。】——金玲是谁?      第42章 奖学金      一个此前没有听过、没有见过、没有产生过交集的人,如何就让他被扣了功德值?   “对不起,看来是我根据错误信息,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豌豆主动承认错误。这次功德被扣也是它主动跟容远汇报的,不然区区八九百分,对现在的容远来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数,不管是加还是扣,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被忙着认错,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容远往椅子上依靠,手指交叉放在腹部,是一副悠闲的姿势。   豌豆开始说起前因后果。   这段时间,它对通缉犯的搜捕工作已经扩展到了周边七个省份的范围,不过范围扩大了,人数却没有等比例增加,依然保持在每天30人左右的数目。这一方面是出于对各地警力和影响力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豌豆对每个通缉犯的资料要进行复验的缘故。   一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容远就考虑到,警方给出的信息也不一定就是完全准确的,如果通过他的手将一个无辜的人送进监狱,那这过错岂不是要扣在他的功德值上?所以在找出潜逃的通缉犯以后,豌豆还要对警方掌握的证据、口供、案件发生前后的录像资料、网络上相关的流传信息等等进行比对和验证,确认无误以后才会将其通报给警方。   而通报的时候应该联系什么人,这也不是任意的。若是万一选了个跟通缉犯沾亲带故之人或者贪污受贿的警察,不但不去抓捕嫌疑犯,反而纵虎归山怎么办?万一是个胆小懦弱之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不作为怎么办?万一是个冲动无脑的家伙直接跑去抓嫌疑犯而导致受伤甚至死亡怎么办?   所以每次,豌豆对通报人的信息也要进行一番验证,选择的都是有勇有谋、武力不够人数来凑、务必能对通缉犯形成压倒性优势的人。甚至有时候如若一次逮捕不成功,它还会制定一份抓捕计划书随着短信一起发给对方。   总而言之,被豌豆盯上的通缉犯,个个都是罪证确凿,而且无一落网。   金玲本来也是这么一个人。   金玲是S市九中的一名高中女生,16岁,罪名是殴打小三导致其孕期已达六个月的胎儿流产。16岁,已经是可以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而根据Z国法律,胎儿满五个月就可以算故意杀人罪;未满五个月按情节严重的故意伤害罪处理。   事发后,金玲逃到其姥爷家,被她的姥爷连夜开车送到在W市工作的远亲家。金玲在W市提心吊胆的躲藏了近三个月,一星期前被豌豆发现。现已经抓捕归案,押回S市审判。   在豌豆的调查中,金玲殴打小三致其流产的动机明白,证据清楚——她和对方一直有矛盾,也曾经跟同学说过要“弄死那个杂种”,事发当天她们曾经发生过争吵,有一个街角的视频记录下了金玲和小三动手的画面,她的鞋子上还沾了对方下身流出的血。   但《功德簿》的判断是,金玲无辜受刑。   “S市,是今年化学奥赛培训的地方吧?”容远听完以后,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豌豆说。   “这件事,从你找到的线索中,不管怎么看这女生都是最有应得。”容远说:“所以,期末考完以后,我们亲自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豌豆迟疑了一下,说:“我认为,你做出的这个决定性价比很低。这件事肯定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而且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也很难翻案,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得不偿失。”   “八百七十分当然不算什么,”容远神色淡然地说:“但既然这件事是我的错误,我就有责任去做出弥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   在又下了两场冬雨之后,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容远面无表情,但浑身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氛。比起考前各种复习练习,还有各科老师不断讲解习题营造出来的昏昏欲睡的氛围,还是考试更让人愉快些。他一直没有跟人说过,其实他很喜欢考试,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作业,没有枯燥的课堂,不需要定时定点地坐在教室里浪费生命,只要将答案在答题卷上填满,就可以离开学校随心所欲地做些其他的事,简直就像放假一样。而且在考试的过程中观察监考老师和考生们的神态,也是乐趣之一,尤其是考后许多人后悔莫及、如丧考妣的表情,更是格外有趣。   三天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容远在这期间,又读完了几本书,收获了功德值近五万,还再一次斩获年级第一名的桂冠。   六门课程,总分七百五十分,容远考了七百四十九分,只有语文因为“情感描写有所欠缺”被扣了一分,全校师生都几乎被吓尿。因为今年的试卷难度很大,第二名的周静才只有六百零九分,跟他相差了整整一百四十分,同时她也是全市的第二名。最后校长亲自要来试卷逐个复查了一遍,然后全部贴到学校橱窗里,才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之后,不光是本校的师生,就连学生家长和外校的学生都闻名而来,“瞻仰”这桩伟绩。   容远这时才有些迟钝的意识到,虽然这段时间他兑换的【智力】值积累起来也仅仅只有0.5点,但对他的改变成效却十分显著。别的不说,如果是以前的他,在只做过一遍的卷子中很可能会犯一些小错误或者漏掉一些知识点,绝不会有现在这样敏锐的观察能力和分析计算能力。   在学期总结大会上,校长对容远做出了高度的赞扬和评价,其用语之夸张能让脸皮最厚的人都面红耳赤。容远却安之若素,因为他根本就没听校长说了什么,而是一直在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把最近学习的一套搏击技巧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   大会的最后阶段,就是最让优等生们激动、后进生们羡慕嫉妒恨的发奖学金过程了。今年尤其特别,除了学校固定发放的奖学金以外,还有一家公司也给了赞助。只不过这家公司有些特别,他们发的奖学金是一张支票,而且装在一个信封里,不打开看,谁也不知道别人领了多少钱。   从三等奖开始,校领导一个一个将学生们叫到台上去,发奖状、信封,一一握手,还要排成一排跟领导们合影,然后换下一批。到最后才轮到今年特设的只有一个名额的特等奖。容远上台领奖的时候,校领导们嗓音都高了好几度,班主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耽误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放下来。   “特等奖啊……奖学金多少?”容远下来以后,在他旁边的金阳好奇的问。前面获得奖学金的同学中间都已经传开了,一二三等奖除了学校的1000、500和200以外,赞助公司还给了1500、1000和600的奖学金,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可以说是发了一笔小财。特等奖有多高,周围的同学都在好奇。   容远直接将拿到手的两个信封都递给金阳,说:“我还没看,你自己拆。”   学校发的那一封装的是现金,鼓鼓的,金阳一捏就知道了,笑着说:“这个是两千。”然后他拆开另一个信封,抽出支票看了一眼,微微一愣,然后说:“也是两千……我还以为会比学校的高呢!”   周围的学生也都是这么想的,见状都奇妙地感觉自己酸酸的心情被安抚了许多,很快容远得了四千奖学金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金阳将支票塞进信封里,递给容远有些慎重又好像开玩笑地说:“你自己收好,可别弄丢了。”   目光接触间,容远看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接过来,抽出支票扫了一眼。   2后面,小数点前面,有五个零。      第43章 土拨鼠      二十万?   谁会这么大方,给一个高二的学生发这么多奖学金?或许不止是这二十万,就连发给学校其他学生的奖学金,其赞助的原因也是为了能名正言顺、不好被拒绝地将这笔钱送给他。   而且,对方近期一定对他做出过调查,知道他缺钱。所以才巧立名目,想方设法的将这些钱送到他手上。二十万,正好能让他的生活过得比较宽裕,又不至于多到烫手,惹出其他的麻烦来。   容远面色不变,将两个信封一起塞进书包里。豌豆不等他吩咐,就自觉地开始检索赞助人的信息以及对方和容远之间的联系。   很快,豌豆就得到了结论:“容远,奖学金的赞助企业是A市星宇文化传播公司,企业注册法人是李晨轩。李晨轩的祖父是李宁旭。”   “又是他?”容远有些意外。他这段时间顺手帮了一把的人也不少,但没有哪一个这么不着痕迹地屡次回报他的。有些人甚至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还有人想要倒打一耙,对于后者,容远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想想上次在医院的特殊照顾,也许对方觉得那只是顺手安排的一点便利,不算什么。所以才又有了这一次的超额奖学金。   “是否要退回?”豌豆征询道。   容远不解:“为什么要退回去?”   “按照普世价值观,他用金钱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是在侮辱你。”豌豆说:“你如果收下这笔钱,施恩望报,就是品德有瑕疵。”   不知道它在网上又接受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信息。容远问:“豌豆,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很多吗?”   “九牛一毛。”豌豆说。   “那对我来说很多吗?”   豌豆略一犹豫:“针对现状来说,很多;但你有能力轻易获得千万倍的金钱,所以……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为此感到不安呢?”容远反问道,他看着坐在台子上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派头的年轻男人说:“而且,我不拒绝,还有一个原因。”   “对于感恩图报的人来说,能用钱还清恩情,这是最好的。我收下了,我们就两清,从此干脆明白,再不困扰。”   “我若拒绝,反而是在难为对方,因为这代表的是他们欠下了一份还不清理不完的人情债。”   “所以,要报恩,就由得他去。反正于我也无害。”   豌豆默默地把他的话在光脑中记录下来。它发现自己不管在网络上学习了多少知识,收集情报的能力有多么强大,在这个契约者面前总会显得有些愚蠢。它想,它需要学习的还很多,而且有些东西,单从网络上是学不到的。   ……   放寒假的第三天一早,金阳就被父母打包送到B市去了。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在那边,想他想得不得了,一放寒假就每天十来个电话催着金栢夫妻尽快把宝贝孙子送过去,简直一刻都等不及。金阳父母暂时请不出长假来,只能把儿子单独送去以解老人思念之苦了。   快过年的时候比较乱,金阳母亲原本不放心儿子独自一人坐火车去B市,不过艾伦·尼尔提出祖父吩咐他要去拜会一下金爷爷,他在A市也没什么事,就和金阳一块儿去B市得了。金阳母亲这才放行。   送走金阳两人,容远直接在火车站买了一张最近一趟前往S市的火车票,很快也上了火车。   一路无话。下了火车后,S市的火车站和A市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各样的广告和传单,还有花样打扮的乞丐。   容远和其他乘客一样脸色冷漠地从乞丐们旁边走过。众多披露真相的视频和调查报告说明,现在的乞丐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骗子,有的甚至住着豪宅,开着名车,出入高档会所,转身换了行头,就成了街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乞丐。   那其中有没有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呢?有的,容远已经掌握了将他们轻易甄别出来的方法。比如……   【对于陷入困境的孙文易视而不见,功德-80。】容远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刚刚走过去的人——男性,微胖,肤色棕黑,四十多岁,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也不哀求,小眼睛只无神地盯着地面。   简直像一只大型的土拨鼠。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从废纸箱上撕下来的纸板,上面写着:“本人孙文易,手机号码111464646,家庭住址是X省W市学院街安鹿小区5号楼2单元601,因被贼人偷了钱包和手机,无钱回家,请好心人给与援助。车票钱共667元,请留账号,事后必十倍奉还。万分感激!”   为了证明信息属实,旁边还放着他的身份证。   但是,没钱回家、没钱吃饭、钱包被偷、生病住院、孩子饿了……阅历稍微丰富一点的人都见过类似的乞讨借口无数次。大多数人看都不看直接走过去,少数人略一驻足,看到这么经典的乞讨借口也没兴趣了。纸板上只有几个零星的钢镚儿。   “喂!”容远站在他前面,叫了一声。   土拨鼠抬起头仰望他,说:“小兄弟,什么事儿啊?”他说话慢悠悠地,带着股憨厚劲儿。   容远说:“六百多而已。你身强体壮的,为什么不去打工?”   “我也想啊!”土拨鼠扁着嘴,一脸委屈地说:“可是别人一听说我只能干几天,都不肯要我。下周三就是我老婆生日,不尽快回去不行啊。”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起话来居然有种少女式的娇憨。反差巨大,一点也不萌。   容远问:“你家在哪儿?”   “W市。”土拨鼠指指牌子上写的地址说,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他看见容远转身就走,失望得嘴角都耷拉下来。   哪知没一会儿容远又回来了,他蹲下来将一张车票放在他面前,说:“去W市的车票,开车时间是两小时以后,你抓紧时间去收拾东西吧。”   土拨鼠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兴地抓过车票看了一眼,惊愕地说:“硬……硬座?”   “怎么?嫌弃?嫌弃你就还我。”容远虽说要帮忙,可没打算为了他的舒适花更多的钱。   “不嫌弃!不嫌弃!”土拨鼠急忙把车票收到自己口袋里,笑呵呵地谢道:“谢谢你啊!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在这儿都蹲了两天了,也没人理我。对了,你叫什么?账号多少?回头我把钱打给你。”   容远看他这么快就变得无忧无虑的样子,地上的几个钢镚也看都不看了,心知他可能家境不错,家人也一直宠爱到如今这般年纪,却没有爱之则为之计深远,养成了这种缺心眼的性子。   容远留了账号,转身挥挥手就走。可没走几步土拨鼠就追上来,期期艾艾地说:“那个……火车上要两天呢,我吃什么啊?”   “自己解决。”   土拨鼠看着容远冷酷无情地这么说了一句,傻了,没想到对方连几百块的车票都买了,却不给他一点吃饭的钱。他也没有勇气再追上去,想了想,突然跑回去把地上的几个钢镚捡起来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收到口袋里,和车票放在一起。   而此时,容远已经走出火车站,坐上出租车,说:“去看守所。”      第44章 金玲      金玲的案件因为证据确凿,金玲本人被捕以后也承认了怒打小三的经过,但却坚持自己打她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会让她流产。从监控视频上来看,在殴打过程中金玲也没有刻意击打对方腹部的动作。最后金玲被判了五年的刑期,一周以后就要把她转送到指定的监狱中去服刑。   金阳站在看守所门前,抬头看着那森严的铁门和高大坚实的院墙。也许是气场问题,也许是名声加成,这种地方总是显得格外阴冷,让人望而生畏。   金阳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到附近一个简陋的公共厕所里,锁上门,握住套在手臂上的护腕,几秒后,护腕化为一层半透明的流体,像蚕茧一样裹住了他的全身,然后容远看到镜中自己的外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眼睛变小,眉毛变短,脸庞微胖,肤色略黑,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发型变成了最近流行的一种短发造型,两侧剃短,头顶留长,配上他的脸型简直像个猕猴桃。连个头都矮了五厘米左右。   容远看看自己的手,皮肤粗糙,骨节很大,手掌宽阔,手指较粗,而且有很厚的老茧,这是经常打篮球留下的痕迹。   容远手一抬,豌豆就立刻给他调出一张三维电子人像,他手指一滑将其放大,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发现与自己现在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是容远在决定刺杀王春山之前兑换的拟态衣。它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改变容远的外貌和身高,只是通过对光线折射角度的改变和对不同色光吸收率的调整,实现了在视觉上能够欺骗人眼和电子摄录仪器的功能。同时因为拟态衣包裹全身——包括身上的衣服,也能够隔绝气味,防止皮屑、头发、汗液等掉落。   但同时,也因为它只是对折射光线的改变,容远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因此他要避免跟人发生身体接触。像现在他变化的形象跟本人相差不大的时候还好,如果相差巨大,露馅的可能也就大大增加。比如,假设他把拟态衣显示的外貌调整成了一个性感妖娆的美女,这时有个色狼偷偷摸了一把——自然不可能是他预想中的柔软,而是容远本人肌肉结实的胸膛,可不就暴露了。   容远不可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探望金玲,也不认为金玲会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倾诉,所以选择了这个男生的形象。他叫彭宽,是金玲从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学校里的体育健将。根据他们以前的博客和qq聊天记录来看,两人之间有着一层没有说破的暧昧。   ……   接到通知说有人来探望她的时候,金玲没有多想,立刻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根本不在乎谁来看她,只要能出去哪怕只有一分钟,她也会觉得轻松一点。   金玲本以为逃亡的日子就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苦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心里暗暗的想着干脆被抓了就好了,也省的这样提心吊胆。可是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吃尽苦头。   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里,她感受不到任何自由,每天很早就要被强制起床,不许随便说话,不许随便活动,连上厕所都是要被管制的,食物又难吃份量又少,她总是在挨饿。同一个囚室的年纪大的女犯人还总是欺负她。每天他们只有两次的防风时间,也就是看看外面一成不变的树和小小的一块天空,此外就只能被锁在不足十平米的牢房中。在刑期没有判决下来以前,她的家人都不能来探视她,连打电话也是不允许的,只有律师来看过她两次。刚进来的时候金玲还满身的年轻气盛,被反拷、罚跪、挨揍,几次折腾下来以后,才终于学乖了。   刑期判下来以后,看守所才允许亲人探望。金玲本以为自己能向父母哭诉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们想想办法救她出去。她知道疼爱自己的姥爷没有多少能量,但爸爸有钱,应该还是有些办法的,至少能让看守所和监狱的狱警多照顾她几分。哪知妈妈来的时候一直在哭,既心疼她,也痛苦于已经失去的婚姻。她说会想办法,可是金玲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爸爸呢?在一天一天的等待中,金玲从满怀希望和愧疚,渐渐变得绝望。她不明白,一直十分宠爱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绝情?因为她的过失让他失去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他们就反目成仇了吗?   这时候得到探视的消息,金玲不禁怀了一丝期望。姥爷上午已经来过了,现在来的,不是爸爸就是妈妈,不管是谁,都说明他们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   容远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她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但随后神情就变得柔和了许多,微微有些感动的模样。但出于女孩的矜持或者自尊,她并没有把这种感动表露出来,反而低着头,神情有些难堪。   任谁也不会希望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的。   容远从头到脚,仔细地看着她。比起以前照片中的模样,她瘦了许多,脸上有很重的黑眼圈,两侧脸颊凹陷,肤色蜡黄,头发干枯,嘴唇苍白干裂。她的双手也没有以前的柔美白皙,变得粗糙了许多,手背和手腕上,还有一些淤青和伤痕。她侧身坐下来的时候,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左侧腰部有伤,但她已经习惯了忍耐这种疼痛。   也许,“无辜受刑”,不光是指她将来要服的五年刑期,还包括这段时间中她所遭受的各种不应该有的伤害。   金玲抿着唇,局促地坐着。半晌,对面的人都不说话,只看着她。她这一瞬间忽然变得脆弱了许多,想哭,又忍住。   金玲低声问:“你怎么会来看我?”   “我前段时间听说消息,早就想过来探望你,但一直没抽出时间来。”“彭宽”似有愧疚,他说:“对不起。”   金玲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擦着眼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很希望这时候有人能轻轻抱一抱她,但戴着手铐、隔着钢化玻璃,连这种微小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第45章 侦察      容远默默地等着金玲哭完。他看得出来,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害死一个未出世婴儿的罪恶感,被父亲遗弃的绝望,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些日子承受的各种痛苦等等。不让她发泄一下,她们之间的谈话也很难顺利进行。   他知道要为金玲翻案很难,不光难在确凿的证据,更难在金玲本人都认为是她的殴打让小三流产,在法庭上对罪行供认不讳。   金玲一直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停下来。她哭的眼睛红肿,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待她情绪稳定了一些后,容远示意她重新拿起电话。金玲对着话筒,轻声说:“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么说着,又有泪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不过这次总算没有发展成嚎啕大哭,让容远也松了口气。   容远说:“金玲,我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别急着回答,先好好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   在他说话的时候,变成耳机模样的豌豆也没有闲着,操纵着光脑微调听筒中声音的振峰频率,让传到金玲耳中的声音变成了韩宽的声音。在来之前,它就从网上采集了韩宽的音色素材。   金玲见他说的慎重,虽然茫然,却也听话地认真起来,问道:“好的。你要问什么?”   “你还记得,事发当天,你为什么要去找何烟筎吗?”容远问。   那一天的场景,大概已经在金玲脑海中过了无数遍。她略一思索,就条理清晰的说:“在那之前,她在微博上每天都会发几张跟我爸的照片秀恩爱,口气中俨然就是我爸的正牌老婆。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但那天我妈收到一封邮件,链接到何烟筎的微博地址。我妈看了以后,跟我爸大吵一架,我爸打了我妈一巴掌。我气不过,就跑去找她算账。”   何烟筎的微博,容远也看过几眼,基本上都是甜甜蜜蜜的日常生活,底下还有许多网友羡慕地点赞夸“楼主夫妻好恩爱”。   容远又问:“你怎么会知道她家在哪儿呢?她的微博上,并没有家庭住址。”   “他们吵架的时候带出来的。”金玲说:“有好几张照片的背景是我爸前两年买的一栋湖滨别墅,那别墅我妈也知道,我爸一直跟我妈说那是他买来给谈生意的客户借住的。”   “然后呢?你就去别墅找她了?”容远追问。   “嗯。但是一开始没找到,我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答,我就想回去了。没想到在离开的时候,碰到她从外面回来,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金玲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奈何当时话赶话地说了很多,要想全都回忆起来,也不容易。   容远对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不感兴趣,人的大脑利用意象和假想的能力,会对记忆进行润色加工,有时候还会编造一段故事塞进其中,甚至让本人都深信不疑这件事曾经发生过。尤其是对话,人会不自觉的选择将其加工成对自己有利的形式。   容远问道:“后来你们动手的时候,你是怎么打她的?你有刻意打她的肚子吗?打了几下?”   这些问题警察也都问过,金玲这段时间或被迫或主动地回想过很多次。她说:“我打了她一耳光,她揪住我的头发使劲拉,指甲还划花了我的脸。我就拼命反抗,但当时我的头被她拉下去,我也不知道打到了她身上什么地方。”   “一点都不知道吗?我想你要是打到了她的肚子,手底下的感觉应该是不一样的。”容远又问。   金玲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我真想不起来。当时打着打着,她突然抱着肚子喊疼,然后在地上打滚。我吓了一跳,就跑了。回家以后,我爸妈都不在,我想找个人商量,就去找了我姥爷。”   容远往椅背上一靠,揉揉额头,就是因为她的记忆这么模糊不清,才让人想要找到突破点都困难。   “那你当时,看到她流血了吗?”容远又问。   “应……应该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有’?”容远语气有点不好。   金玲也委屈:“我记不清……但我的鞋底上,不是发现她的血迹了吗?”   这叫从结果逆推过程。但如果当时何烟筎其实没有流血,这血迹就是一个可疑之处。可惜金玲当时实在太慌张,几乎无法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一个问题,”容远深吸一口气,不抱希望地问:“你们当时打架打了多长时间,你还记得吗?”   他以为金玲还会说“不清楚”,结果对面的女孩很肯定地说:“大概有两三分钟。”   “两三分钟?”容远神色一肃,“你确定?”   “确定。”金玲说:“我等不到她决定回去的时候看了一下表,正好是三点三十三分。走出来遇到她,中间大概用了一分钟。后来我跑出去,看到站牌下有一辆公交车就直接上去了,上车以后我看了一眼车头屏幕上的时间,是三点四十整。”   也就是说,前后两次看表的时间间隔了仅有七分钟。   容远皱着眉,回忆起监控视频上的时间显示。   金玲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容远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有几分猜测,便直白地说:“我觉得,这件事,或许不是你的责任。”   金玲愣住了。虽然她也有这么猜测,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我还有事要去调查一下,先走了。”容远说走就走,立刻就放下电话站起来。金玲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站起来大喊一声:“韩宽!”   按理说没有话筒应该是听不清的,但豌豆忠实地把她的喊声传到了容远的耳中,容远回过头,看着她惶恐的表情,然后拿起话筒,慢慢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他的声音那么坚决,又那么温柔,像是能为了她赴汤蹈火,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没有任何理由的,金玲就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她愿意这么相信。   女孩握着话筒,泪如雨下。   容远转身离开。   ……   容远站在湖滨别墅附近的一个转弯处,问豌豆:“视频里,就是这个地方吗?”   “是。”豌豆给与确切的回答。   容远抬头看了看街角装在一棵树上的摄像头,镜头正好包括了这一片,但笼罩范围并不算大。周围的景色除了季节变化以外,其他跟金玲与何烟筎打架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我从别墅正门走到这里用时五十七秒,按照金玲的腿长和一般步幅,走过来要一分四十秒。不过当时她正处于愤怒中,速度应该有所提高,时间在一分二十秒上下。”   刚才在看守所,光脑已经扫描了金玲的身体数据,也同时记录了金玲走路时的步幅和速度。   “然后……大概在这个位置,她碰到了何烟筎。”容远走到一块菱形的石砖上,推测着当时的情形。“她们发生争执,金玲打了何烟筎一个耳光。何烟筎在躲避的时候,正好退到了摄像头能够摄录的范围内。当时是什么时间?”   “三点三十五分四十三秒。”豌豆说。   “然后她追过去,又打了何烟筎几下,位置都在头和肩膀上,没有跟她的腹部发生直接接触。”   金玲的记忆模糊了当时她动手的细节。视频中记录的,她打了何烟筎可不止一个耳光。   “是。”这些在视频中都记录地清清楚楚。虽然有些时候身体因为角度的关系被挡住了,但只要根据人体力学结构就能推演出当时两人之间具体的动作和间距差。   “之后何烟筎反击,她抓住金玲的头发拖拽,两人一起离开了视频监控的范围,当时的时间是……”   “三点三十七分四十五秒。”   “这是两分零二秒,这期间,孕妇的肚子并没有受到直接攻击。”容远说:“然后在两分十五秒以后,金玲赶上了公交车,这一段时间,她正好在监控范围以外。”他从这个地点一直走到公交站牌处,用自己的步长丈量了路程,“大概是750米的路程。”   “748.3米。”豌豆给出准确的测量数据。   “豌豆,金玲在学校最好的百米赛跑成绩是多少?”   “十三秒零七。”   “那就是说,就算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也大概需要一百秒。”容远飞快算了一下,“那离开监控范围后,她和何烟筎厮打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十五秒——如果金玲没有撒谎,公交车上的时间也没有出错的话。”   “S市公交车上的时间都是联网校正,出错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豌豆问:“但是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猜想。”   容远想了会儿,反问道:“豌豆,孕妇被殴打致流产的话,多长时间血会流到沾湿别人鞋子的程度?”      第46章 嫌疑      容远到举办这次奥化培训的S市大学报了到。他除了钥匙、手机和钱包以外,也没带什么行李。到公寓宿舍转了一圈,看看东西都很齐全以后,就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凑合着过了一晚上。   此时还不到训练营的报到截止时间,提前过来的老师和学生经常结伴出去游玩。容远第二天一大早也就出门了。S市大学还给他们发了市区通用的公交卡,除了能刷公交车和地铁以外,还能租政府提供的公共自行车。他想着要去的地方也不算很远,就在校门口附近的公共自行车停放处刷了一辆。   这一次,他想去看看金玲的案件涉及到的几个人。   ……   金玲的母亲刘凤和父亲金成书已经离婚了,按照Z国前两年才颁布的新婚姻法的规定,一直是家庭主妇的刘凤几乎是一无所有的被扫地出门,除了几万元的存款以外,分给她的只有早年金成书还没有发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住过的旧房子。   巧合的是,何烟筎家也在附近。   容远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人群围成一圈,围观着中间的一场闹剧。   刘凤蓬头散发,抱着何烟筎的大腿,大哭着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把女儿还给我吧!我跟老金已经离婚了!我们离婚了啊!你想跟他你就去跟他啊!你把女儿还给我吧!我女儿才十七岁啊!她不能进那种地方啊!在监狱里待上五年,出来人救毁了啊!”   柔美纤弱的何烟筎被她抱着,走又走不了,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气得脸都白了。她使劲推着刘凤的头,叫嚷道:“你给我放开!你女儿是咎由自取!她害死我的孩子,她这是活该!我看法院判五年都判得轻了!”   “她不是故意的啊!玲玲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替我出口气啊!”刘凤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们玲玲一直是好孩子,她就犯了这一次错!你不能就这么把她给毁了啊!”   围观的人群基本也都了解是怎么回事了,对何烟筎是十二分的鄙薄。做小三居然嚣张到这种程度——把正室踹下马不说,还把人家唯一的闺女给送到监狱里去了,心肠真是歹毒。要说那孩子怎么没的,还真不好说,说不定就是她自己为了上位弄掉的呢!   何烟筎气得几乎倒仰过去。她一手护着被拉扯的几乎变形的裙子,一手推着刘凤想要离开,听着周围人毫不留情的刻薄评论,边推搡边掉眼泪,哭着说:“你女儿没错!我的孩子有什么错!他已经成形了啊!他的小手指甲都长出来了,他还会在我的肚子里轻轻的动!就因为你那个女儿,他还没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去了!我可怜的宝宝……呜呜呜……”   何烟筎也大哭起来。两个女人一边拉扯着一边大哭,哭到浑身打颤,连推搡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后来一个趴着一个蹲着,像是一对难友一样比赛着流眼泪。直到何烟筎的家人闻讯赶来,又扶又抱地把她弄回家去了。只剩下刘凤一个人伏在地上哭的直打嗝,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让周围的人看了,既觉得同情,又替她觉得难堪。   过了很久,刘凤才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容远坐在附近一家KNC快餐店临街的位置上看完了全程。目送着刘凤摇摇晃晃走远的背影,他想了会儿,说:“豌豆,检索何烟筎最近一次孕检的结果。”   “是。”豌豆应道。   如果不是金玲导致的何烟筎流产,那么罪魁祸首是谁呢?容远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何烟筎本人。能在明知道别人有妻有女的时候成为没名没份的小三,还怀了孕,肯定会有成为正牌妻子的想法,而且品行上也很值得怀疑。   容远本以为,何烟筎腹中的胎儿可能有什么毛病,比如畸形或者死胎,于是她决意流产,还顺便栽赃了正室的女儿。携着法律这柄利器,她不仅能让对方万劫不复,还能凭着失去孩子的悲痛趁机让那男人离婚娶她。   狠是狠了点,但情场如战场,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   只是用这种方法,一个不好,对身体的损害会非常大,也许会导致今后完全不孕。孰轻孰重,全看个人自己的选择了。   他也怀疑过刘凤。也许她不是刚刚才知道丈夫与何烟筎的奸情,可能她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到何烟筎六个月的时候下药让她流产,弄不好就可能一尸两命。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把自己的独生女儿也陷进去,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才后悔莫及。   但刚刚亲眼见了这两人以后,容远却觉得,这样的想法完全不对。   何烟筎和刘凤刚刚又哭又闹地像两个泼妇一样,但还是可以看出其实都是非常有教养的女性。刘凤没有试着去扒光何烟筎的衣服,何烟筎也没有借着身高的便利去踹打跪在地上的刘凤。单只看她们吵了半天,连半句污言秽语都没有,就可知两人平时的为人如何了。   不管人品如何,但这么狠辣的事,都不像是她们能做出来的。   很快,豌豆就找到了何烟筎的孕检报告,正如容远所预料的一样:男胎,身体健康,发育良好。   ——那会是谁做的呢?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刘凤当然不可能,丈夫,女儿,豪宅,钱财……她现在一样不剩,活得煎熬,短短几个月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样。   本来有可能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何烟筎也不是。在她把金玲送上法庭以后,原本极为宠爱她的金成书立刻就变了脸,将刚流产的何烟筎赶出湖滨别墅不说,之前浓情蜜意之时送给她的珠宝首饰信用卡也全都收回,何烟筎被赶出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什么都没带,狼狈至极。幸好她的父母和哥哥尽管觉得她丢人现眼,但还是疼爱她的,这才有了容身之处。   而且从刚才的表现上来看,何烟筎也是真心期待和爱着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的。不管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是多么的不名誉,但作为母亲,她并不像是有想要舍弃他的念头。   ——难道流产这件事本身就与他们的感情纠纷没有关系,而是何烟筎的私人恩怨吗?金玲正好被栽上这件事,会是巧合吗?   容远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仔细思索了一番,又否定了这种猜想。   何烟筎的生活环境非常简单,人际关系也单纯。她大学毕业以后就被金成书包养,是一只被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鸟,没有工作,没有固定的交际圈子,除了每周去美容院做保养两次、健身房练瑜伽三次以外,平时也很少出门,就是在家上上网,看看电视什么的。   什么人会恨她恨到流掉她六个月的胎儿呢?   容远的结论是,没有。   ——难道整件事,纯粹就是一个偶然吗?正好何烟筎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正好又跟金玲发生争执?   ——不可能。如果有流产的预兆,孕检时医院也会检查出来的。何烟筎的生活习惯很健康,也不可能摔一下孩子说掉就掉了。六个月的胎儿,其实在母体中已经处于很稳定的状态。   那么会是谁呢?   容远忽然想到,在这件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人——金玲的父亲,金成书。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这件事,他是什么反应?   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很倒霉的人。婚内出轨的男人很多,有钱就变坏的男人也很多,可是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在失去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之后,很快女儿又进了监狱。   可他又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他让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原配妻子净身出户,又把刚流产伤了元气的情人也扫地出门。据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女儿,可是对这个女儿他也没有施以一丝一毫的怜悯,金玲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探望过。要说他这么冷漠是因为那个没有出生的儿子,可是又不见他有任何一点悲痛之情。   容远让豌豆定位了金成书的位置,赶过去看是一家五星级宾馆。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金成书和一大帮人从旋转门中走了出来,似乎是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的样子,他满面的春风得意。说了几句话以后,金成书跟一个男人握手告别,还殷勤地亲自帮对方拉开车门送他上去。   对方人全部走了以后,一个妙龄女郎立刻贴到金成书身上,她艳丽的妆容下,可以看得出青涩的眉眼和柔嫩的皮肤,似乎还不到二十岁。金成书低头跟她调笑了两句,然后揽着她的腰一起上了一辆开到他们前面的黑色奥迪。   看上去,他是唯一一个似乎没有因为金玲的事件受到任何影响的人。容远皱着眉。如果金成书才是真凶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儿女呢?那个男孩儿且不说,毕竟没有出生,但金玲可是被他千娇百宠长大的。金玲在博客中写过,她从小吃的穿的玩的戴的,大多数都是金成书托朋友从国外代购回来的。父亲的宠爱,一直是金玲对外炫耀的资本之一。   是什么原因,让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算是容远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爹,也没有想过要了他的命啊。   除非……那根本不是他的儿女。      第47章 真相      容远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找到了这件事的关键点。   有了方向以后,接下来的侦查就简单了,豌豆接手了剩下的工作。很快豌豆就查到,半年多以前,金成书因为身体不好,做了一次全面体检,结果医生发现他有不育症。   金成书非常震惊,也很诧异,因为他平时的生活很正常,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方面的功能缺失。但医生告诉他,不育症和夜生活之间,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   金成书年轻的时候得过前列腺炎。这种病轻的时候可以自愈,重的时候会导致某方面功能障碍或者不育症。金成书出生贫穷,对医疗方面的知识了解的很少。因为缺钱,得病以后他也没有去医院检查,听有经验的人介绍买了几种消炎止痛的药吃着,过了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痊愈了,也没再管它,更没有戒烟酒和夜生活。医生告诉他,耽误到现在,就算采取治疗手段,也很难完全治愈。   金成书当时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但表面上他没有露出任何异常。只是回家以后,立刻找人秘密做了他和金玲的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证实,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金成书开始夜不归宿,他整日整夜的待在湖滨别墅,给何烟筎买珠宝、买首饰、买豪车,还承诺会跟家里的黄脸婆离婚然后娶她。何烟筎喜不自胜,然后羞答答地告诉他,她怀孕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发现得有点晚,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呵呵。   金成书内心当时有多么震怒,可想而知。   但他忍了下来,他继续宠着金玲,宠着何烟筎,一边和情人说着亲蜜爱语,许下不能实现的承诺;一边维持着和刘凤名存实亡的婚姻,营造着一个和睦家庭的表象。   但实际上,过去他有多么宠爱的人,现在看着就有多么憎恶,并且随着他一日日自我折磨式的演戏,他内心的憎恶感就越来越深,报复她们的设想也越来越恶毒。   直到金成书决定不再忍下去的时候,他出手了。他先发了邮件给刘凤让她发现他出轨的事,然后给何烟筎下了流产的药物,在药效起作用前他在家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一方面要激怒刘凤和金玲,另一方面也透露出何烟筎现在的住址。他算准了就算刘凤能忍,金玲这个一向被公主般娇惯着长大女儿也不会忍。主要她一时冲动去找何烟筎算账,他就能一举解决这两个背叛了他的女人,也能让两个孽种不再碍他的眼。   计划很顺利,结果很完美,金成书非常得意。他一扫之前的郁愤,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甚至在商场也连连有所斩获。不过金成书自觉已经看透了女人的真面目。他这段时间流连花丛,但对身边的莺莺燕燕只是玩玩而已,根本没有想过要跟她们长久。   周一早上金成书一大早就到了公司,一路上的工作人员看到他都远远就鞠躬问好。金成书亲和又不失威严地微笑点头,走到办公室,他先放下公文包,看了一下秘书放在桌子上按照重要程度不同摆放整齐的文件,然后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有一份匿名邮件。   金成书本来不打算看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但是他正打算删除的时候,鼠标不知怎么一滑,邮件就被打开了。   金成书只以为是鼠标不太灵敏的缘故,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的电脑被人远程操纵了。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很多都缺乏足够的网络安全意识。   邮件很长,最前面,写的是一件往事。   二十年前,金成书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职员,他在一家国营企业上班,工作中因为一时疏忽出了很大的纰漏,给国家财产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如果被揭穿的话,他会面临二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但当时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只有他的一个直接管辖的领导。   后来领导把这件事按了下来,改了记录,甚至没有过多的责备他。对金成书来说,这位领导挽救了他的人生和前程,等同于再造之恩,他感激涕零。再后来他自己下海创业,公司有了起色之后,还给这位混得不太如意的领导分了股份,让他当一个光拿钱不用做事的股东。逢年过节,必定携妻带女、提上重礼前去拜访。   但他此时才知道,这位领导会压下这件事,全是因为他以此为借口逼迫他妻子刘凤做了交易。   这也是刘凤这些年来一直唯唯诺诺,哪怕被净身出户也不敢上门去闹的原因。因为她这些年一直怀疑,金玲有可能并不是金成书的亲生女儿。   金成书眼前一黑,感觉胸口一瞬间疼得喘不上起来,他猛地趴在桌子上,抓着胸口急促地呼吸,桌子上的水杯和笔筒都被“哐当哐当”地打翻了。   秘书听到动静,跑进来一看绝对不对,急忙靠近问:“金总!金总你怎么了?”   “滚!”   金成书怒吼一声,抓起桌上的水晶摆件就扔了出去。   “啪!”   摆件砸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秘书看到金成书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急忙躲了出去。   金成书暴怒地砸了键盘,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又一脚踹翻椅子,如困兽般在办公室踢打一番,最后拎着椅子把他的水晶茶几和电脑都砸成了碎片。   邮件中没有任何证据,但金成书看完以后,立刻就相信了。因为他想起了每次他说起领导时妻子不自在的表情,想起了每年去拜访时他们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想起女儿眉眼中和领导的几分相似之处,想起了当时领导按下这件事时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多事情,其实早有端倪,只是他看到了,听到了,却从来没有往心里放过。如今捅破了窗户纸,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发泄了一通后,金成书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他领带也歪了,衣服扣子也飞了,手上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流着血。但金成书都没管,他想起那封邮件还有下文。   金成书一把拉开办公室门,看到像受惊小鸡一样缩成一团的秘书,阴沉沉地说:“把你的电脑给我!”   秘书看到他铁青着脸的样子,再看到他身后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着笔记本电脑送到他面前。   金成书一把夺过,“啪”地一声狠狠摔上门。秘书踮着脚走回座位,静悄悄地坐下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开机的画面闪过以后,金成书打开网页,登录了自己的邮箱。他知道那封邮件的内容很可能是自己更不想要看到的,但他还是点开了。   邮件的后半部分,记录了九个月何烟筎怀孕那几天所有的活动日程,时间甚至精确到秒。比起上半部分的无凭无据,这一部分就详实了许多,有些地方配着监控图片,有些地方配了摄录视频,都是何烟筎活动范围附近的摄像头记录的画面,有些来自店铺,有些来自公共监控,有些甚至来自车载视频。上面也注明了,这些都是原本已经过了保存时限被删除的视频,对方用了一些手段恢复,但还是有部分遗失了,对何烟筎的监控记录并不能做到无缝衔接。但即便如此,对比监控空白时期前后的视频,金成书也能看出她并没有跟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性发生亲密接触。   也就是说,她肚子里那个已经成形的男婴,就是金成书他自己的。邮件的最后,是一些医学案例,都是因为前列腺炎得了不育症的夫妻最后怀孕的例子。这种不育症其实不是完全的不育,只是他的J子存活率非常低,而且即使跟卵子结合,也很难巩固,容易导致胎儿死亡或流产。能怀上一个身体健康、没有畸形的男孩,简直就是上帝的垂青,比双色球中奖的概率还低。   金成书沉默了很久,然后一把掀翻了桌子,抱着头跪倒在地上,发出野兽哀嚎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      第48章 血案      奥化培训比起上学要更加乏味的多,老师们自然都是学识渊博,课上的精彩纷呈,解题的过程清晰具体又不拘一格,别有趣味。但是集中在这里的学生是全国各地的天子骄子,彼此又是竞争对手,交流并不是跟强烈,每天都是做题做题做题。尤其是容远,本来性子就独,现在更是没有把半分心思放在这些愚蠢的凡人身上,他跟其他人,有时候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在众人眼中,自然是他傲的没边儿了都。   容远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做题——在这个训练营,除了做题,也真没有其他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好做——就听豌豆在他耳边说:“容远,金成书在超市买了一把开刃的杀猪刀。”   容远“嗯”了一声。正在推算一种有机化合物的分子结构,没把它的话放在心上。   十分钟以后,豌豆又说:“容远,金成书开着车,正在前往五号路方向。”   “嗯。”容远解决了上一个问题,又在推算它跟另一种无机化合物产生反应时反应物的结构。   “容远,金成书还有五分钟就会见到吴亮了。”豌豆过了一会儿又说。   “嗯。”容远写上最后一个元素,完美地解决了这道题目。又转向下一道题。   “容远,你要被扣功德值了!”豌豆有些着急,声音都提高了。   容远这才把自己的思维从化学题目上拉回来,回忆了一下它刚才说的话,问:“豌豆,我记得你的调查结果中,吴亮就是之前跟刘凤做了x交易、欺上瞒下、包庇金成书的那个领导?”   “是。”   “这重人渣,救他做什么?”容远问。   豌豆说:“但是他现在如果被金成书杀了,大半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会被扣功德值;还有金成书,他虽然有罪过,但此事后他必定会成为杀人犯在监狱度过余生,他罪不至此,是你推他到了这一步,所以也会扣你的功德。”   “你错了,豌豆。《功德簿》可以扣我的功德,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容远淡淡地说。   “就说吴亮,他既然选择跟别人的妻子做不应该有的交易,之后居然还能不怕亏心地从他手里拿好处,就应该有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他为此获得的每一分利益,每一次享受,都是源于他自己错误的选择。他自己应该清楚这一点。既然如此,当别人向他来讨债的时候,他也必须去面对。”   “至于金成书,不是我逼他在工作中犯错的,不是我让他的妻子失贞的,更不是我诱导他去设计自己的家人孩子的。如今他家破儿亡,妻离子散,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我只是把所有的真相都摊在他面前而已。他可以选择隐忍,也可以选择爆发,这是他自己的事。至于牢狱之灾,这不是他二十年前就应该接受的惩罚吗?”   “所以豌豆,我是不会去阻止这件事的。至于功德值,扣就扣吧。重点不是扣多少,而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扣。”   于是豌豆不再多说,只是还密切保持对事态发展的关注。   金成书驱车到吴亮家楼下,看着头顶的摩天大楼,眼内几乎要喷火。吴亮现在的住宅地处市中心,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复式楼,由金成书的房地产公司五年前负责建造,金成书以内部成本价给了吴亮,还附送了他一套豪华装修。光为了这套房子,这些年有不少小姑娘心甘情愿让吴亮老牛吃嫩草。   金成书把车门狠狠一甩,连钥匙都忘了拔就冲进去。他按下电梯上“23”楼的按键,死死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个一个的变化,摸着藏在袖子里冰冷的锋刃,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平静的疯狂。   “叮——”地一声,电梯在五楼停下来。一对青年男女腻乎着正要上来,男人一抬眼看到金成书,吓得腿一软,拉住女伴没让她上来。   “你干什么啊?这下又要等好长时间了。”女孩不满地娇嗔,伸手就要乘着电梯门还没关上再按一次键。   “别别别!”男人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的手,看着电梯门合上数字开始往上跳动了,才松了口气说:“你没看刚才电梯里那人不对劲吗?我猜可能是个疯子!”   “啊,那怎么办?”女孩吓了一跳,说:“要不报警吧。”   “报什么警啊,你又不知道他到底什么人。别多事。”男人低声呵斥一句,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叮——”   电梯终于停在二十三楼。金成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   “叮咚叮咚!”   门铃有节奏的响起来,正在做饭的少妇听见声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在门边的监控显示屏上看了眼,朝着客厅喊了一声:“老公,是成书来了。”   闻言吴亮端着红酒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瞪了她一眼说:“知道是成书来了,还不快点开门?”   金成书事多人忙,轻易也不登门,非年非节的过来,一定是又有好处要给他分一杯羹。吴亮很高兴,门还没开,胖胖的脸上就堆上了热情的笑容。   少妇不敢再说话,咽下了“他看上去有点不对劲”的说法。吴亮有钱以后就跟原来的老婆离了婚,她是吴亮不知道第几任的情人,除了美貌和性子温顺平和以外也没有别的特点。吴亮就是看中了她乖巧,才会愿意娶她进门,因为她从不对他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发表任何意见,就算领回家来也不敢说话。   于是少妇乖巧地打开门,本来还想招呼一声,但看到金成书渗着血的眼神,不敢说话,头一低躲进了厨房。   “哎——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吴亮在后面惊愕的叫了一声,转身就跟金成书抱怨,“兄弟,你看你这小嫂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声音戛然而止,吴亮看到了金成书的样子。他素来整整齐齐的衣服一片凌乱,还有些血迹,头发跟鸡窝似的,脸上没有表情,低着头从上往下地看他。   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眼中布满血丝,红的骇人,眼神阴毒怨恨,盯着他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毒蛇。   电光火石之间,吴亮明白过来——他知道了!   这些年过得太惬意,活得太舒服,和金成书亲如一人,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曾经做过一件非常对不起他的事。他起初还惴惴不安地推拒过金成书给的好处,但后来越来越习惯,时间长了,他以为那件事再没有被翻出来的可能性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只偶然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心里会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感觉自己现在所有的享受都如镜花水月,朝不保夕。   有时候他看着金成书一副感激的样子回忆当年,吴亮还会觉得好笑,同时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和得意。他觉得很爽,但这种心情一直憋着也很难受,有时真想找个人炫耀一下。   他也曾设想过假如金成书知道真相会怎么样,但想来想去,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大不了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反正自己钱也攒的够多了,就算没有公司股份分红,怎么都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如果是以前的金成书,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也可能他会整到吴亮一贫如洗就收手,但现在的他,已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吴亮看着杀意如刀的金成书,看着他从袖口中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两股战战,腿抖得几乎站不住。他想跑,但身体僵硬地根本动不了,他想大喊或者辩解,但嘴唇一个劲儿抖着,一个字都抖不出来。他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金成书咧嘴冲他笑了一下,一把将刀捅进他的肚子里!   ……   当警察接到报警赶到的时候,两个实习生当场就出去吐了,年纪大的警察也十分惊骇。   满屋子的鲜血,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金成书在吴亮不致命的部位一共捅了二三十刀,直到警察要撞门进来的时候才一刀了解了他的性命。   “不许动!放下凶器!跪下,把手举起来放到脑后!”   几个紧张的警察双手持枪指着金成书,生怕他暴起反抗。金成书丢下杀猪刀,依言跪倒双手抱在脑后,然后立刻被警察按到反拷住。   他的脸被按在血泊里,看着吴亮死不瞑目的眼睛中充满恐惧和痛楚,闻着他的血散发出来的腥臭味,金成书想吐。   然后他就真的吐了。一边吐,眼角一边涌出了眼泪。   ……   “结束了。”监控了全程豌豆跟容远说。   “嗯。”容远又是一个简单的鼻音。   豌豆还有些担心,问:“容远,要是金成书在警局没有说明何烟筎流产的真相,那怎么办呢?”   何烟筎的那件事过去这么长时间,已经无法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件事跟金成书有关了。这个男人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去策划这件事,几乎做的滴水不漏,到现在,除了他自己的口供以外,就算是容远也没有办法为金玲脱罪。   但金玲毕竟是吴亮的亲生女儿,恨屋及乌,金成书不愿意为她洗脱罪名的可能性也很大。涉及到人心,就算是光脑也计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两个办法。”容远竖起一根手指,说:“第一,功德商城不是有吐真剂吗?”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一份口供而已。凭光脑的技术水平不能伪造通话记录吗?”   “当然,这些都是下策,会有后患。”容远放下手说:“最好的结果,还是他自己愿意招认。这样,金成书被捕的消息传开以后,你给刘凤的手机发个短信,告诉她想救她女儿,就去探望金成书,别抱怨,多说好话,表达她的关心和后悔,还要会哭。”   “……是。”豌豆摆出一个折服的表情说。      第49章 除夕      事情的发展就像容远所预料的一样。刚被抓进去时金成书一字未发,警察的愤怒、诱导、恐吓对他来说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一直是木木的表情,就好像傻了一样。   直到她的前妻刘凤前来探望。本来对于这种恶劣的杀人凶犯是不允许探视的,但警方考虑到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点,才安排了两人见面。金成书看着刘凤的眼泪,握着她粗糙的双手,终于心防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流再多的眼泪,都流不尽他此时内心的悔恨和痛苦。   之后金成书就配合了许多,有问必答,还主动交代了二十年前渎职一事,和之前设计安排何烟筎流产一事。他此时不求脱罪,甚至内心渴望判得越重越好,他只想用司法的惩罚求得内心的解脱。   给他做笔录的警察听完整个故事后,也都是忍不住唏嘘感叹。既同情他的悲惨,又厌恶他对自己家人的狠辣。   ……   半个月以后,法官当庭宣布“无罪释放”时,金玲忍不住双手捂脸,失声痛哭。刘凤跑过来和她抱在一起,两人都哭成了泪人。依然有些苍白虚弱的何烟筎站在一边,脸上挂着祝福的笑容。   当得知金成书所作所为以后,何烟筎和刘凤之间所有的矛盾都化为对这个男人的绝情的怨恨,彼此之间倒都是同情居多,总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倒霉一些。在这种心理推动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渐渐有往闺蜜发展的趋势。毕竟,刘凤别无亲友,何烟筎名声全毁,除了彼此,她们也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至于金玲出狱以后发现这种神转折,是如何的惊愕难言,那就是后话了。   ……   金玲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整齐以后,又扒着镜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观察了一番,有些不满意。   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脸没有以前那么润泽好看了,但仔细打扮以后看起来还是美美哒^_^。而且穿上衣服显得比以前更纤细更苗条了。金玲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红色的裙摆飞扬,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妈,我出门去了!”金玲收拾好以后,大喊了一声。   正在厨房包饺子的刘凤闻言,一边捏着手中的饺子一边头伸出来说:“早点回来,晚上我们一起看春晚!”   “知道了!”金玲答应一声,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本来昨天她就想去见彭宽的,只是当时浑身都是在看守所待过的晦气,人也没有收拾齐整,所以就拖到了今天。   说实话,法院开庭的那一天金玲没有看到彭宽,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不想让恋人看到自己受审的样子,那会让她觉得难堪。   金玲虽然不知道彭宽在向她许诺会证明她的清白以后做了什么,但她一厢情愿地认为现在自己能无罪释放肯定是彭宽在暗地里努力过的结果。听说金成书之所以会做出后面那些事来,起因就是收到了一封神秘邮件,只是之后警方检查了他的邮箱和电脑,都没有发现他所说的那封邮件的任何痕迹。   或许就是彭宽发了那封邮件呢?   每个女孩都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在自己陷入危机的时候,有一位拥有与超出想象的巨大能量的王子排除万难、踏着七彩云朵将她解救。她认定心爱的人一定能做到这样的事,为此她愿意把各种头衔光环放在他身上,比如恶魔、天使、外星人、未来人、超能战士……   金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手握着冰冷的栏杆,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隔着栏杆,她看到人行道对面,彭宽拉着一个女生的手,两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哪怕不说话,也能感觉到那种甜蜜的幸福。   金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红灯闪过,绿灯亮了,等候的行人立刻潮水般涌向路对面,不时有人不小心撞了金玲一下,她纤瘦的身体在人群中摇摇摆摆着,却始终无法把眼睛从那人身上挪开。   彭宽拉着女友的手一路说笑着走过来,走到这边的时候,突然看到金玲,有些惊讶地说:“金玲?这么巧?你也出来逛街?”   金玲慢慢地把目光对焦,看着他们牵着的手发怔。这一刻,她浑身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这是谁啊?”小女友拉着彭宽手,轻声问道。   “哦,还没介绍。”彭宽挠了挠头顶,介绍说:“金玲,这是我女朋友苗苗,她比我们低一个年级,是一班的。”然后又对苗苗说:“苗苗,她是我同学,金玲。”   “哦。”苗苗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金玲姐姐好。”   “你好。”金玲声音轻得像在空中飘,她眨了眨眼,盯着彭宽的脸慢慢说:“彭宽,谢谢你之前到看守所来看我。”   “看守所?我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呢?”彭宽莫名其妙地说。   金玲一怔。   小女友偷偷掐彭宽的胳膊,彭宽冤枉地叫道:“真没有!我骗你干什么?!”在苗苗还有些生气的眼神中,他赶紧对金玲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啊!拜拜!”   金玲目送着彭宽一边哄着女友一边揽着她走远的背影,茫然极了。   她以为出来以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一份完美的爱情,哪知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以为那是拯救自己的英雄,哪知道对方根本不知情。   她知道彭宽没有撒谎,他是真的没有去探望过她。见他之前金玲还有幻想,但一说话,金玲就知道不是。   明明声音一样,脸也一模一样,但她就是知道,那天跟她说话、并且许诺一定会救她的人,并不是这个大大咧咧的彭宽。   模糊了面孔,模糊了声音以后,两者的区别越发明显。那个人,从头到尾表情变化都很少,说话的语气从容、淡定、自信,有一种让人敬畏信任的气场。根本不是彭宽所能比较的。   但如果不是彭宽,那是谁?救了她、却连真实的面孔都没有留下的人是谁?   恰在此时,容远从她身边走过。   “嗯……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行了行了,你真啰嗦,进更年期了吧?”容远对金阳的絮絮叨叨不耐烦地说,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一袋快餐,从人行道对面走过来。他看见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的金玲,不过只扫了一眼就转开视线——那已经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人了。   “我不回a市,就在s市待着……放了七天假,假期过完还要培训……不去……不感兴趣……现场看春晚有什么好?从头到尾呆坐着,还要保持仪态,不如在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一连串的说话声从金玲耳边掠过,金玲浑身一颤,虽然声音完全不同,但也许是语气,也许是说话的节奏,也许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比如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说话的这个人跟那天在看守所的人很像。   是谁?   金玲急忙转头,以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子的速度立刻转头,然而比肩接踵的人群早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发狂一样的往前跑,跑过了两三个街区以后,才喘着气停下来,茫然四顾,根本不知道想要找到什么,又想要证明什么。   而在她跑岔路的另一个方向,容远的电话也到了尾声。他露出一个有些温暖的笑容,看着远处路口华灯初上。   “嗯……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   金阳挂断手机,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柔软。   艾伦·尼尔站在车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金阳的爷爷拿了几张春晚的内部票分给小辈,艾伦·尼尔是客,自然有份,金阳陪他一起去。因为在除夕夜的时候长辈们各有交际,需要出席各种不得不去的场合,他们一家人在这一晚很少聚在一起吃团圆饭,都是各有各的活动。   两人驱车前往春晚现场。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几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从各个路口缀到了他们后面。      第50章 尾随      “金阳,情况有些不对。”   金阳正说着前两年z国春晚发生的趣事,艾伦·尼尔忽然打断他的话,脸色有些凝重地说。   金阳声音一顿,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人盯上了我们。”艾伦·尼尔看着后视镜,几辆黑色的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面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的车速加快的时候他们也在加快,他的车速减慢的时候他们也减慢,要说偶然,根本不可能。   金阳扭身向后看了看,但即使是春晚,b市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也非常多,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他信任艾伦·尼尔的判断,说:“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   金阳跟同年龄的孩子们有一点很不同,他从不借助父祖辈的权势去欺压别人或者获得什么利益,想要做的事他通常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得到。比如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想要一个仿真度很高的限量版玩具枪,但是仿真枪很贵,他的零花钱还差一些。缺少的那些钱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跟自己的父母要到,金栢夫妻从不在金钱上限制他,但金阳谁也没说,自己勤工俭学几个月攒钱把仿真枪买了回来。   但他又不是那种特立独行到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的孩子,真要碰到什么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时,他也从来不会拒绝向长辈求助。他总是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不会过于依赖,也不会逞强。   但艾伦·尼尔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担忧。   金阳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拿出手机一看:“……没有信号?”   “他们既然敢在市区对我们下手,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艾伦·尼尔看了一眼一辆一直贴在他们前后不曾拉远距离的黑车,“他们车上应该装了信号干扰器。”   其实他们两辆车之间距离这么近,只要掌握好了角度和速度,艾伦·尼尔可以轻易将对方的车辆撞飞,他的驾驶技术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这里是b市的高速公路,环环绕绕的道路分了上下几层,车辆的速度又都非常快,万一发生了车祸,会引起连锁反应,到时候无辜市民的伤亡恐怕会非常惨重。对方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这么嚣张的一直跟在他们附近,根本不怕被他发现。   “那怎么办?”金阳冷静地问。   艾伦·尼尔快速地瞥了一眼,看他脸色有些发白,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有些僵硬,显然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但他此时没有慌乱也没有发抖,已经足以让艾伦·尼尔觉得赞赏了。   神一样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猪一样的队友。   “市区人太多,他们不好动手,我也施展不开。”艾伦·尼尔并无慌乱,看起来还有点小兴奋,他问:“金阳,相信我吗?”   “相信。”金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立刻回答道。艾伦·尼尔是他的父亲介绍给他认识的朋友,还曾经一到b市就和祖父在书房交谈过半小时,他相信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所以也相信艾伦·尼尔。   “thankyou!”艾伦·尼尔咧嘴一笑,自信满满地说:“坐稳了!我们现在,要找一处好战场!”   金阳立刻伸手拉住车窗上方的拉手,转头看着陡然变得兴奋起来的艾伦·尼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一向满身英伦绅士风范的朋友这种样子,他眼睛发亮,嘴角勾起一点有些危险的笑容,意气风发,自信满满,毫不畏惧接下来的任何危险。   这个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容远。只是容远更隐忍,更冷静,从没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样子。   但这么一想,倒让他觉得安心了许多。他舔了舔嘴唇,手心冒出薄薄的一层汗,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艾伦·尼尔看着周围的车况,在经过一个路口时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辆在路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噪声,整个车身漂移着滑了大半个圆转入一条通往偏僻市郊的道路。后面的黑车除了有一辆跟得太近没反应过来开进了右转的公路以外,其他的车都及时掉头追了上来。   ……   “他们好像发现了。”前面的一辆黑车中,开车的司机跟旁边的人说,他说的并不是汉语。   “那些蠢货跟的太近了,傻子才发现不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才好玩。”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说道,她身材火辣,穿的极少,大冬天地仍裸露着大片大片晒得黝黑的肌肤。   “前面是什么地方?”坐在后座上的一个看上去像领头的人问。   旁边一个戴着耳钉、头发遮住半张脸的青年拿着一块比巴掌略大一些的电脑按了几下,说:“直行三十公里左右是一片农田,这个时候人迹罕至。”   “通知b组准备拦截。”领头人吩咐说。   耳钉青年立刻把命令发了出去。   开车的司机凝神追着前面那辆速度极快的车辆,有些担心。对方发现追踪以后没有躲进市区,也没有返回家中,反而是开向空旷无人地带,这么做也许是猜到了他们在这两个方向都做了不知,但显然也是对自己极有自信的人物才会选择这条路。   区区一个市公安局长家的儿子,身边怎么会配备这样的人物?   领头人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他显然对自己的布置更有信心。   ……   容远推门进屋,放下装得满满的两个塑料袋,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冰冷的双手,然后兴致勃勃地摆了一桌子他爱吃的东西。同一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回家去了,只有他还留在这里,可以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着一桌子的垃圾食品,容远一向冷清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   自从上次食物中毒事件以后,他已经禁食这些东西很久了,营养又健康的食物如果价钱还不高的话,通常也就意味着别想在美味上多做奢求。不过被a市的空气荼毒了几个月,前两天身体检测中发现他那脆弱的抵抗力已经反弹了很多,按照豌豆的说法“这是可悲的退化”,不过容远很高兴自己又能吃到有味道的东西了。   不过还是不能吃太多,不然还会进医院orz。   容远打开电视,寂静的宿舍里立刻有了几分噪杂和人气。他洗了手,开了瓶可乐倒在杯子里,电视里正播放到满脸喜气的一家老少抱拳齐声说:“新年快乐!”   容远举了举杯子,也说:“新年快乐!”   电视中的老老少少开始推杯换盏互相祝福,顺便给z国著名的一种白酒打广告,容远举起筷子,犹豫不决——是先吃炸鸡呢?还是先吃火腿?   这时豌豆变成人形从他肩膀上跳到桌面上,容远见状笑了笑,说:“豌豆,新年快乐。”   豌豆的小脸上却没有小模样,它抬起头,大眼睛中莫名的有种严肃的感觉。   “容远,金阳有危险。”它说。   ……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b市郊区,一辆汽车打着璇儿从路面飘出去,栽进旁边的农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朝着天空的四个车轮还在咕噜噜地转着。      第51章 追逐      容远举着筷子僵住了,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有听懂豌豆在说什么。   但站在桌子上的豌豆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一瞬间缩到了极致。   容远僵住的时间非常短暂,短暂到如果面前是个人类的话可能会把这都当成自己的错觉。他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是慢慢把筷子放下来,放到桌面上的时候他的手顺势按了一下桌子,然后攥了攥拳头,像是要把自己担忧和急躁的情绪全都按下去,依然保持着冰一样的冷静和理智,他甚至克制着自己的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怎么回事?”容远问,依然是平常的语速,只是一字一句的音调都变得低缓了些。   豌豆没有汗毛,但它一瞬间立刻理解了人类语言中“寒毛直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它觉得,容远现在的平静,就像是台风气旋中心的“眼”,像是积蓄着无可计量的雷电的乌黑云层,像是冒着热气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表面越是平静,随后爆发的时候就会越发狂暴。   豌豆没有耽误时间,立刻就在桌面上方调出了一副虚拟卫星画面,它不知道入侵了哪个国家的军事卫星,此时镜头正好对准了事发地点,清晰度非常高,加上光脑对画面的即时处理,容远甚至能看清楚公路上几辆车的车牌号码。豌豆还贴心的将金阳所在的车辆特意标出,几辆黑车飞驰在这辆白车的前后,试图将其包抄逼停。   容远看了一眼,问:“对方的车载导航系统能入侵吗?”   “不行。”豌豆回答,“目标附近有干扰器。”   ——准备很完全,看来是为了防止金阳求援。但有干扰器在,他也无法提供有效的帮助。   “金叔叔在哪儿?”容远知道金阳的家人在b市很有能量,但此时此刻,他们恐怕还没有收到金阳遇险的消息。   “在xx军区,作为随员观看防恐演习,演习结束以后要和官兵一起过年。”豌豆说。   “金家其他人呢?”容远问。   结果豌豆查询以后发现,金阳祖父在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到d市看望受灾群众,年前d市发生一场地震,受灾情况很严重,当时a市一中还组织所有师生一起捐款捐物;金阳大伯正在主持接待外国来宾;他小叔经商,有钱而无权,过年的时候通常是在自家的五星级酒店邀请一些公司的员工一起度过。   “给金叔叔发信息,说明金阳的情况。”容远做出了决定。   ……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金栢拿出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   在观看演习的人群中,他站在靠后的位置,并不引人注意。金栢往稍微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快速地发了一条短信。   ……   一间ktv的包厢里,两个年轻男人正抱着话筒狼哭鬼嚎,长沙发上坐着的几个男女嘻嘻哈哈地对他们的嗓音做出点评。包厢里的环境很干净,没有浓妆艳抹的女孩,也没有一般来唱歌的人会点的酒水饮料,除了白开水,就只有少量的干果零食。   他们到这里,就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来唱歌而已。   这里一共七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并没有同龄人通常有的浮躁和青涩。每个人的神态都很放松,无论男女,赤裸的手臂上都有着坚实的肌肉,脸上带着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自信和凌厉。   正中间坐着的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他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几个同伴在打趣,虽然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在关注他。年轻人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一皱。   “老大,怎么了?”旁边立刻有人问道,众人全都看过来,连正在唱歌的两人也停了下来。   年轻人边站起来穿上外套,边说:“有人找我弟弟的麻烦,我得去看一看。”   “靠啊,还有人敢找老大弟弟的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们抄家伙!”边上一个小眼睛的年轻男人立刻咋咋呼呼地嚷道。   “还用你说!”旁边的短发女孩瞪了他一眼。早在他开口前,所有人都一起站起来了,一分钟不到就收拾停当跟在被称为老大的年轻人后面一起离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还从背后把枪抽出来拉开弹匣看了一眼,又别了回去。   ……   “开车的人是谁?”   豌豆发完信息以后,容远已经看出白车的司机车技不俗,不由问道。   “艾伦·尼尔。”豌豆立刻给出答案。   “原来是他。”容远想起上次遇险时艾伦·尼尔的决绝果断,不由增加了几分信心,“如果是他的话,肯定早就发现干扰器的问题了,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豌豆,持续尝试连接,信号干扰器一停止作用,立刻控制对方的车辆!”   “是。”   容远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认真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事发突然,他鞭长莫及,只能指望艾伦·尼尔就像他所预想的那样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了。   容远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手势,很像是祈祷。   此时卫星图像上显示的,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好莱坞大片。只是更真实,也更残酷。   一辆白车和三辆黑车前后追逐,在经过一个弯道时一辆黑车从后方赶上,与白车并驾齐驱,然后猛地向右撞去!   白车似乎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做,先一步突然减速,黑车撞歪了方向。白车一滞之后又陡然加速,在黑车侧后方一撞!   图像中看上去甚至有种它撞击的力度并不算大的感觉,但黑车却翻滚着飞了起来!白车就从它的正下方开了过去。黑车在空中滚了两圈,然后啪的落在地上,直接着地的车顶被压扁了,车身还不甘地晃了两下。   随后的两辆黑车反应非常及时,都闪开了空中飞车的袭击,但其中一辆车直接开到了旁边的农田中,过了一会儿才重整旗鼓又追了上去。   而此时在白车前方的路口突然又冒出四辆黑车拦截,白车车速不减反增,距离越来越近!在靠近拦截黑车的时候白车突然车身好像跳了一下,然后黑车中的人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白车的一侧陡然弹起来,整个车身几乎是侧立着从两辆黑车的缝隙中开了过去!   黑车的司机像是都被惊呆了,相向行驶的两辆车嘭地一下车头正好相撞,车尾像是被压起来的跷跷板一样弹起来又落地,再一看,车头完全被撞成了一堆废铁。   落在后面的一辆车刹车不及撞在前一辆后面,但因为已经减速很多的缘故受创似乎并不严重,还有人很快就打开车门跑出去查看伤者。其余三辆车不依不饶,调转方向又追了上去。   “连上了!”豌豆立刻通报。   “嗯。”容远并不意外,毕竟前面追着白车的三辆车此时已经全部放弃继续追逐,干扰器肯定就在其中一辆车上。也许干扰器在刚才的撞击中损坏了,也许是因为他们自己有通讯的需要所以被关闭了,总之连通是早晚的事。   他松了口气,这才觉得手心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掌心已经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月牙印,要不是他指甲一向修剪得很短,只怕此时已经渗出血了。   容远不以为意,抬头对豌豆说:“把下车的那人相貌拍摄下来,查清身份,控制他们的车辆,一个不留。”   豌豆愣住了,迟疑的问:“你是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容远淡淡地说。   “可是……”豌豆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容远此时的目光,然后低下头说:“是。”   ……   “奇怪,好像没追上来。”艾伦·尼尔看看后视镜,有些疑惑地说,毕竟对方刚才像疯狗般不死不休的样子,没道理在还有战力的时候放弃。   金阳脸色惨白,左手按着胸口,忍着呕吐的欲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一路在颠簸中他根本没有看清艾伦·尼尔是怎么突破重围的,只觉得自己像是骑在一头疯狂的野牛身上连蹦带跳,一会儿飞天一会儿失重,有好几次他都觉得今天要死在这儿了。   艾伦·尼尔也没指望金阳能给他什么有用的建议,他放慢车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有人来追他们,只能满心疑惑的绕了条路回市区。   在他们身后已经看不到的地方,几辆黑车撞成一团,之前跑下车的人被挤在车身中间,已经没了气息。黄色的汽油滴答滴答在地上积了一滩,过了一会儿,一团火焰呼地冒出来,眨眼间就将几辆车裹了进去。   “嘭!”   ……   “后面好像有什么声音。”恢复了几分的金阳心有余悸的向后看看。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艾伦·尼尔看了眼后视镜,看到后方夜色中冒起的橘黄色火光和拔地而起的黑烟,心想:难道那两辆车爆炸了?   他哪里能想得到,爆炸的火光中波及到的是所有参与追击他们的车辆。   夜色渐深,眼看离市区越来越近,艾伦·尼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但市区到了,意味着执勤的交警也多了。一个交警看到他们这辆车前前后后撞击的惨状,抬手将车拦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一辆面包车也自觉地停到了旁边的车道上。   “看来我们回家之前得先去一趟交警队了。”艾伦·尼尔对金阳苦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拉开车门下车准备去跟对方交涉。   “咔哒。”熟悉的一声轻响,让艾伦·尼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正从侧面指着他,尤其是蹲坐在面包车门边座位上的人,他手里持着一杆自动冲锋枪,射速高达900发每分钟。   另一边,“交警”已经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指着金阳的头让他解开安全带自己下来。   艾伦·尼尔见状,只得放弃抵抗,慢慢举起双手,任由他们将自己二人反绑起来。   ……   十几分钟以后,一辆车停在这里,几个人跳下来查看了一番痕迹后,报告说:“老大,人被劫走了。不过看样子没有下杀手。”   领头的年轻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担忧,说道:“继续追踪,但不要把人逼急了,免得狗急跳墙。”   “明白!”      第52章 坦白      此时容远因为卫星图像在晚上失去作用,事发地点又没有监控,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事态又发生了转折变化。   他也没有心思再吃东西或者看电视里越来越无趣的节目,关了电视,将桌上那一堆垃圾食品都收拾起来,将几样必需品如钱包等揣进口袋里,戴好手套围巾,最后又带上豌豆提着食品袋锁门出去。   “容远,你要去哪儿?”豌豆扒着围巾上的细毛线说。因为除夕夜路上的人很少,它也就没有为了掩人耳目变成蓝牙耳机的样子,就把小身体裹在容远的围巾里。   “回a市。”容远说。   “为什么?你不是打算在冬令营结束前不回去吗?”豌豆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容远担心的说:“阳阳一次又一次被盯上,尤其是在b市都有人敢动手,这事绝不简单。这一次虽然平安度过,但如果不弄清楚原因,很快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   “所以你回a市,是要去找帕拉萨·布鲁特。”豌豆恍然大悟。帕拉萨·布鲁特是上一次试图制造车祸杀死金阳的野狼小队中的黑人壮汉,也是当初来到a市的五只野狼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重伤以后在a市第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治疗,前几天才转移到普通病房。警方虽然证实了他是凶杀案和车祸案的主使,却一直没有办法从他口中取得有用的情报。   “没错,他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了。”   容远走出s市大学校园,站在路边伸手拦车。但这个时间,路上别说空着的出租车,还私家车都少。容远等了好半天,才有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旁边,车主表示可以送他一程,容远这才得以去往火车站。   到火车站以后才发现,最近一趟去往s市的车票已经只剩下3张站票。容远也不在乎什么享受,赶紧在这几张都卖完之前把票买下来,等了几分钟候车厅就通知可以检票进站了。   春节尽管不是一年的年初,却是z国人传统的新年,在这个时候,不管离家多远的游子都会尽可能想办法回家团圆,哪怕团圆的时间可能只有三五天。有很多之前没有抢到票的人在除夕晚上才能乘火车回家,因此在这个别处都十分冷清的晚上,唯有火车站人山人海,比平常还要拥挤了几倍。尽管容远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奈何别人都大包小包拖家带口,故而他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上了火车。   大概帮人帮多了会产生惯性,容远刚上火车,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挺重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大概也是面皮薄不好意思求人,急的脸都涨红了,容远下意识就顺手帮她托了一把将行李箱推上去。帮完以后容远自己就呆了:换了他没有得到《功德簿》以前他会顺手帮忙吗?   妇人放好行李以后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几个梨要送给他吃。正在思考人生的容远坚定地拒绝了。他回过神来,见这里人实在多,一转身去了餐车——上车之前,他就特意选了离餐车最近的车厢。   ……   两个城市之间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天色还没有放白,容远就已经站在了第一医院的门口。   此时他已经启动了拟态衣,变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人。至于豌豆,它早已经变成耳机的模样,对医院的监控全面控制状态中。   “十五秒以后从左侧进入,靠树行走。”豌豆在容远耳边细声说。   十五秒以后,门卫室里的电话突然响起,门卫低头去接电话,容远按着伸缩门翻进去,动作轻巧的就像一只猫一样。然后靠着树似缓实快地走进去,在树木阴影的遮挡下,极少的几个早起在院子里锻炼的病人没有一个看到他的身影。   医院的监控布置的很充足,尤其是在医院大楼里几乎没有监控死角,但此时,这些监控摄像头都变成了容远的耳目。豌豆能够控制着摄像头的转动,同时也能够清楚地发现他前面道路上是否有人,总在最准确的时间给他指出最正确的道路。在它的协助下,尽管此时医院已经是人来人往,但容远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视线中,同时监控正常的运行中,监控画面中也没有一处记录下他影子。   尽管拟态衣已经保证了容远的真实面貌不会外露,但他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不留下任何痕迹给以后的调查人员。   十分钟后,容远到了帕拉萨·布鲁特病房所在的楼层。因为病人身份特殊,危险性很大,这一层楼只安排了他一个病人,在他的病房外守着两名警察,病房内还守着一人。   容远靠在拐角处,往头上套了一个防毒面罩,手一伸便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瓶中装着一些无色透明的液体。他拿出刚刚顺手牵羊摸来的一只针管,插进瓶中抽出透明液体,然后针头伸出拐角,拇指轻轻一推。   如果有人能看见那些透明液体的话,就可以看到它们在接触了空气以后迅速气化,从几小滴在极短的时间内膨胀扩散,并且向无知无觉的警察弥漫而去。仅仅三五秒钟后,两名坐在病房门口的警察身体晃了晃,头一低靠在墙上睡着了,其中一个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容远趁着针管里的液体还没有完全挥发完,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里面的警察刚抬头望外看,藏身门后的容远就已经把催眠液体注射了进去。   听到里面传来“噗通”一声,容远放心地推门进去,看那警察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便也没管,到卫生间接了一盆水,直接兜头倒在病床上的帕拉萨·布鲁特身上。   黑人壮汉浑身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这就是这种才能够功德商城兑换来的催眠液体的坏处了,催眠快,解得更快,如果在雨天的野外,那就完全没有用处。   黑人壮汉看看他脸上的防毒面具,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警察,立刻就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佯作镇定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容远懒得跟他废话,他按住重伤不能反抗的黑人壮汉,又摸出一剂针剂,将里面淡蓝色的液体从他脖颈处尽数注射进去。这种针剂产生作用的时间慢一些,过了十几秒,他看到对方的眼神渐渐涣散。   “你叫什么名字?”容远问。   “帕拉萨·布鲁特。”黑人壮汉神志不清地用英语回答道。   “你们为什么要刺杀金阳?”容远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   艾伦·尼尔从昏迷中醒来,首先就感到腹部一阵刺痛。他有些艰难的抬起上半身看看。他和金阳正被人关在一个昏暗的仓库里,仓库墙上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就这样还装了铁栏杆,连大一点的猫都钻不出去。仓库里很干净,干净到连只耗子进来都找不到食物,大概是怕被他们利用什么工具给逃出去了。此外还有一个人躺在墙角处,身上有血迹,不知是死是活。借着清晨微弱的光线,艾伦·尼尔看到那人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更加朋克风的皮衣,猜测是谁家的纨绔子弟。   “金阳!金阳!”艾伦·尼尔没再看那人,轻声喊道。金阳没有反应,他蹭过去凑近看了看金阳,没有外伤,呼吸均匀,想来应该是没事。   又喊了几声,金阳哼了一声醒过来,然后就立刻痛苦地蜷缩了一下。之前那些人绑架他们的时候为了防止生变,一人一拳将他们两人全都打晕。对方下手很重,艾伦·尼尔久经锻炼可以忍下来,金阳就觉得很痛。   好在过了一会儿,金阳也缓了过来。看到周围的环境,他十分愧疚:“对不起,尼尔,要不是我请你去看春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艾伦·尼尔宽慰地笑笑:“你是好意,有什么好道歉的?”   金阳闻言更愧疚了,说:“可是……这些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却连累你也遇到危险,我……”   “如果是这个原因,你就更不需要道歉了。”艾伦·尼尔打断他的话,苦笑着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派到你身边保护你的人。让你被他们抓住,是我的失职。”   “什么?”金阳愣住——保护他的人?难道说……   “重新介绍一下,我其实不叫艾伦·尼尔。”面前的男人尽管被狼狈的绑着,但还是做出可以被信赖的表情来,他有些郑重地说:“我叫周云泽。”      第53章 缘由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护士端着今天要给病人内服和外敷的药物,脚步轻快地从楼梯走上来,刚过拐角,她就看到了靠在墙上睡得香甜的两名警察。   护士轻笑了一下,她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这些警察像是永远不会疲倦一样守卫着,难得他们也有打盹的时候,这让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倍觉亲切。   她知道这些警察整天在这里守着也很辛苦,善良的想着能让他们多睡一会儿也好,便没有把两人叫醒,直接伸手去推病房门。手指刚碰到把手,小护士忽然觉得不对,一个人会睡着也就算了,怎么两个人都睡着了呢?平时连个呵欠都不打的人,怎么偏偏在今天都玩忽职守了呢?   小护士想着想着,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连手上托盘里的东西都叮叮当当碰的乱响。她连忙抓稳托盘,转身快步离开,到后面甚至跑了起来。   ……   警察很快就来了。医院所有的出入口全被封锁,欧阳睿带着一队人到了五楼,他眼色一使,队员迅速散开各自守在楼道里不同的射击点处,有两名武警过去把昏睡的警察拖走,欧阳睿和江泉手握着枪站在门两侧,欧阳睿左手搭在门把手上,和江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猛地将门打开,两人同时冲进去用枪指着里面。   除了床上的帕拉萨·布鲁特,地上昏睡的警察,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两人又戒备着将整个病房都搜查了一遍,包括门背后、床底下和卫生间,但却一无所获。江泉上前查看了一下,警察没什么事,只是在呼呼大睡。但躺在床上的帕拉萨·布鲁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白色的被子将他整个人都盖在里面,靠上部的地方被大片的血色染的鲜红,一把染血的手术刀被直直地插在上面。江泉等拍好照片以后,戴上手套拔下手术刀,轻轻掀开被子,黑人壮汉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迷乱和茫然。他颈间的大动脉被割断,血流的到处都是。   江泉退开几步让法医上前检查,他见欧阳睿手指摸着枕头,若有所思,便走过去问:“boss,有什么发现?”   “这床上很湿……不光是血,凶手在杀他之前还泼了水。”欧阳睿头也不回地吩咐下属,“小赵,你去给东子他们泼盆水试试。”   一般人被迷药迷晕以后泼水是不会醒的,在药效过之前甚至在水里淹死都不会醒。不过赵梦的好处就是哪怕不合理的命令她也不问为什么,闻言立刻应道:“是!”然后就立刻去执行。   江泉说:“我没听说过哪种迷药泼了水就能立刻醒的。”   “但凶手这么做了,如果不是为了问口供,还能是出于什么原因?”欧阳睿反问道,然后看着死者的脸,皱眉问:“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可能是用了致幻剂或者吐真剂。”江泉说:“死者身上没有别的外伤,凶手要问口供的话,肯定是借助了药物手段。”   “没错。”法医程旭光检查完,站起来说:“从肌肉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在被杀的时候并意识混乱,没有意识到对方要下杀手。而且这个凶手下手精准得可怕。”   “怎么说?”欧阳睿问。   “你看,他为了防止死者的血溅到自己身上,是隔着被子刺杀的。”程旭光将被子重新盖在帕拉萨·布鲁特身上,只能看到大致的人体轮廓,程旭光手指拨了拨,可以看到被子上一个小小的穿刺洞口。他说:“换了是你们,手术刀穿过被子,割断他的脖子容易,割断动脉也没有问题,但你能不能在精准刺穿大动脉的同时,丝毫不伤到只隔了几毫米的静脉血管和肩胛舌骨肌?”   欧阳睿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江泉,说:“这种手法,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江泉苦笑,“如果是刺杀王春山的那个凶手的话,”他看向周围忙忙碌碌采集指纹收集证据的同僚,说:“乌鸦恐怕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给我们。”   “这可不一定。”欧阳睿很有耐心,“百密一疏,下手的次数多了,总会有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   “十亿追杀令?”   金阳瞪大眼睛,对自己所听到的这个名词表示不解。   今天这一天简直过得太刺激了——飞车、飙车、被抢指着头、被打晕、被绑架、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仓库里醒来,身边信赖的朋友和尊敬的师长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卧底在身边的神秘保镖,还听到这么一个炫酷的名词,金阳觉得自己脑子都成了浆糊。   “我我……我值十亿?”金阳第一反应是这个。要说他堂妹还有可能,毕竟小叔家的资产总值上百亿,什么时候他也这么值钱了呢?   “不只是你一个。”   化名“艾伦·尼尔”,实际叫周云泽的这个男人说道。他认为以金阳现在的处境,再瞒着他已经没有必要,反而可能会因为不了解情况带来不必要的危险。于是他选择性的告诉了金阳一部分实情。   “这件事要从两年前说起。两年前,在经过长时间的卧底调查取证以后,a市、b市联合沿海周边五省,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扫毒行动。公安、交通、森林、海关、航空各部门配合闪电突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打掉制毒贩毒团伙一百多个,缴获毒品一吨多,制毒化学品近百吨,抓捕毒品犯罪嫌疑人三千多名,破获了多起大案要案。”   时隔两年,周云泽说起这件事时依然止不住语气中的激动与骄傲,显然他也是当初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当时,犯罪团伙中有一部分人持械反抗,被警方直接击毙。其中有一名外国死者,警方发现对方偷渡入境,而且平时使用的都是伪造证件,没有查出他的真实身份来,只以为是一个外国毒贩。当时事情太多,就把追查他身份的任务暂时押后。没想到,这人竟然是l国大毒枭穆拉的独生子。”   金阳听得入神,到这里插嘴问:“所以,现在是他在报复吗?那个人是被我爸击毙的?”   但周云泽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穆拉追查了两年杀死他独生子的警察身份,结果一直没有查出来。行动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即使是警方内部,知道那个人身份的恐怕也不会超过五个人。”   “后来穆拉变得更加疯狂。他认为,杀死他儿子的不是某个警察,而是z国警方和政府。于是他发布了一份名单上有一百个人的追杀令,任何人只要杀死这一百人中的一个并且提供杀害的证据,就可以从他手里领取一百万美金的赏金,没有期限,绝不反悔。”   金阳问:“我就在那百人名单中?”   “是,还有,你认识的卫梦莹也在名单中。他在名单中列出的一百人,并不是五省政府部门和公安方面的要员,而是这些人的子女,并且要么是他们的独生子女,要么就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周云泽说:“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安保都很一般,大多数甚至根本没有安保力量,要下手的话很容易。但让人忌惮的并不是下手的难度,而是之后要面对的z国的反击,加上z国方面也很快就从黑市上得到消息,加强了保护力度并且提出警告,所以虽然穆拉的信誉很好,很多人都对这份单子动了心,但并没有人真正接下来。”   “以防万一,我也是那个时候被派到你身边来保护你,至于其他九十九个人周围也都有暗中保护的人。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   金阳想起来,确实周云泽自从以外教兼父亲故友之子的身份过来以后,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通常都在他左右。即便是金阳出门,“艾伦·尼尔”也会以“了解a市”为由充当司机带他出去,除了受伤住院的那段时间以外,他任何时候都在金阳附近。就连到b市以后也是这样。   周云泽继续说:“但之后,穆拉很快就提高了悬赏金,把一百万美金提到了一千万,总数十亿,所以被称为‘十亿追杀令’。同时他还承诺,如果能把人活着交给他,赏金翻倍;有意做这个任务的人也不需要在黑市上接单,只要能提供杀了人的证据或者交人,就可以直接领取赏金。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在那之后,至少有十来个国外犯罪势力潜入z国,就是国内本地的一些势力也蠢蠢欲动。”   “这段时间,警方加强了对外国人的排查和监控,对名单中的一百人也暗中增添了保护的特警。但是普通警察对上职业犯罪分子优势不大,名单上各省市的死亡和失踪人数总计已经达到三十四人,只有b市没有伤亡。毕竟这是整个z国治安最好、司法力量最强的城市,所以上面就找借口,把你们都集中到b市来。没想到反而是在这个地方,我让你陷入了危险。”周云泽自责地说。要不是他这几天放松了警惕,没有贸然下车的话,也不至于让对方轻易得手。毕竟他们的那辆车经过改装,防弹性能很强,而且车上还藏着武器。   “这又不是你的错。”金阳安慰道,他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周云泽对他的保护有多么尽心尽力,此时一回想对方以前的表现就能知道,他又如何能够责怪?在整件事里,他都没有觉得有任何地方是需要责备周云泽、他父亲或者是警方的。   “做错的是他们,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犯下的错来惩罚自己。”金阳又道,然后问:“那个毒枭活捉我们,是想怎么样?”   周云泽摇摇头,说:“可能是想亲自报复,也可能是想跟z国警方交换那个杀了他儿子的警察。”   这句话,细思恐极。   无论是从重要性还是从人数上来说,一群官二代三代的分量都比一个普通警察要重得多。但金阳和周云泽都知道,z国警方会想尽办法营救他们,但绝不可能交换。   不向任何犯罪势力低头——这是大多数维持国家秩序的暴力机关必须遵循的原则。否则一旦有了开端,之后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退一万步说,即使发生了交换,交换这件事又被对方捅给民众,那对整个社会秩序和政府公信力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到时候,任何作出这种决定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哪怕他是坐在最高位子上的人也一样。   所以哪怕牺牲这一百个孩子,哪怕会让他们的父母悲痛欲绝,Z国政府也是不可能交易的——所以不管穆拉想不想交易,哪怕他想,金阳等人最终的下场也会落到第一个可能性上去,那就是被对方用尽手段折磨而死。   或许到那时,“死”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   金阳想到的,容远自然也都想到了。   他站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厂房里,在他面前,一个巨大的物体正在白光中成形。      第54章 雨梭      白光散尽,容远打量着面前刚刚兑换的这个物体。   高约三米,长约六米,前方略尖,后方扁圆,两侧各伸出一个圆头圆脑有些可爱的辅助机翼。银白色的机身流线型设计,表面光滑的不可思议,连苍蝇站在上面大概都会滑下去。   这是价值三十五万功德的【雨梭】,是一种单人飞行器,兼具了战斗、侦察、保护、隐蔽和速度的综合性功能,秒速高达二十千米,抗高压、高温、冷冻、腐蚀、辐射,表面开启防护层以后还能抵御声波攻击和光学武器攻击。在功德商城中,它的速度不是最快,武器配备单一,但安全防护性最好,功能最全面。容远一番比较以后,确认了兑换。   雨梭飞行器的能源是不可再生的一种能源核,称之为【源石】,兑换一颗就需要十万功德,但能使用很长的时间。单只飞行的话,一颗源石可以维持雨梭飞行整整两百年。   雨梭的操作系统分为智能操作和手动操作两种。智能操作下,只要给出目的地,无论飞行、战斗、闪避,系统都能自己做出判断;手动操作的话就需要掌握一个非常复杂的操作平台的使用方法,但是更灵活,机动性更强,真正优秀的驾驶员都会选择手动操作的方式。   但容远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熟悉它的操作平台?他直接就选择了最简单的智能操作。一声令下后,雨梭的舱门像翅膀一样打开,容远拉着旁边的扶杆爬上去坐在驾驶席上,座椅旁边弹出安全带将他身体固定。豌豆跳到操作台上,将光脑链接到雨梭的操作系统上,把地球表面的地形、经纬坐标、语言系统等导入进去,容远则从全息平台中拉开设置面板,对雨梭的飞行操作做了最基本的设定。   “准备工作完成,可以准备飞行。”豌豆收回光脑说。   容远沉着脸输入指令——随着一声悦耳的嗡鸣,飞行器内所有的指示灯同时亮了一下,随后大部分又重新熄灭,面前的显示屏上如电脑开机画面一般闪过一副星图,接着有数据流如瀑布般唰地流下。等雨梭自检完所有的功能系统运转正常、能源充足以后,机身轻颤一下,缓缓从地面升起,一层如肥皂泡膜一样的透明薄膜包裹住整个机身,五颜六色的炫丽色彩从机身表面水波一般掠过。如果有人在外面,可以看到雨梭在空气中变得若隐若现,很快就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   这是雨梭的隐形功能,此时别说是肉眼,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没有任何一种搜索雷达能发现它。   完全隐形以后,废弃仓库的顶层忽然无声无息地被击穿了一个大洞,接着哗的一下平地掀起一阵狂风,周围一些物品比如铁皮桶或者木头片都被呼啦啦的四面八方吹出去,如果从空中向下看,可以看到烟尘四散,那周围的空气都被一瞬间爆开。   正推着三轮车,就车上那摞得高高的两大袋子饮料瓶跟回收站老板讨价还价的周圆忽然感到一阵狂风从头顶刮过,将她头发都吹起来,脖子里被灌得冷飕飕的。她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艳阳高照,远处学校旗杆上挂着的国旗都懒洋洋地没有飘起来,身边却有被狂风强行从枝头剥离的树叶漫天飘洒下来。   “这天气真怪。”周圆嘀咕一声,继续为了一个饮料瓶几分钱跟老板争论。   隐形的雨梭,唯一能证明它存在的,就是它因为高速飞行而引起的空气的异常流动。当它飞行的高度足够高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云层被斩开了一条细细的线。   ……   对很多人来说,穆拉的住址并不是一个秘密。   l国多山,穆拉的住宅在山脉和平原的交接处,一条河流从山上潺潺流下,河道经人工改道以后蜿蜒绕着穆拉的住宅流过,既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同时也是一种炫耀,在这个缺雨少水的以农业为主的国家,一条河流对人们生活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片平原,后面的几座山脉,全都是属于穆拉的私人财产。在l国,鸦片是一种合法的农业作物,穆拉不光拥有一大片罂粟种植场,同时也掺和了其他的买卖,如军火走私、绑架、政治投资等等。前几年刚刚上台的l国新政党就是在穆拉的支持下上位,只是估计对方也没有想到,穆拉这么快就给他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l国的各路政党很多,经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候甚至掌权者几年一换。对很多平民来说,他们可以不知道现在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总统是谁,反正也当不长久,却不会不知道已经统治这一片区域长达三十多年的穆拉的名字,在这里,他是真正具有可治小儿夜啼的威吓力。   在穆拉的宅院前后,到处都是用黑色头罩包住头、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穿着黑绿相间的制服的武装人员,这些人都是穆拉的私人军队,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他们有权利打死任何一个未经通报就靠近或者入侵这地方的陌生人。穆拉的这支私人军队无论是人数、武力、装备还是忠诚度,都远远高于现在的政府军。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l国政府面对着包括z国在内各个大国的施压,只说些官面话的原因了。因为对着文明国家可以耍赖,但万一想要调转枪头对付自己的恩主,他毫不怀疑在第二天就会有人把子弹送进他的脑壳里。   绝大多数国家都无法容忍穆拉的十亿追杀令,即便是与z国敌对的一些国家也发出了警告声明。加入穆拉付出十亿追杀某位政府官员,哪怕是坐在最高位子上的那个人,都会有人幸灾乐祸地表示支持和理解;但当他的枪口对准了政府官员的儿女时,就触犯了所有人的逆鳞,任何人都有家人,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的工作而被人无穷无尽的追杀。踩到底线的穆拉已经成为所有势力的公敌。   也因此,最近这一段时间,穆拉的庄园附近,几乎是每天都会突然性的爆发几场战斗,潜入、刺杀、暴力性强攻——这些从不表明国籍的武装战斗人员如不知疲倦和死亡一样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虽然每一次进攻都被穆拉堪比一个小型国家的防卫力量给挡下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对方会源源不断地增添战斗力量,庄园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   又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结束了,这一次的战场距离穆拉所在处最近的时候不过才一百多米。穆拉指间把玩着一支雪茄,站在窗边看着他的下属将几具同伴的尸体拖下去。   从表面上看,穆拉就像一个普通的l国老人,皮肤被太阳晒得棕红,黑色的胡子布满脸颊,脸上的皱纹沟壑深深,看上去有种十分愁苦的感觉。但笑起来的时候,皱纹舒展,又显得和蔼可亲。他的衣着也并不华丽,样式很普通,但布料柔软如水,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与这个人表面上的朴素不同,他的房间里,无论是脚下的地毯,窗棱上的雕花,头顶上的吊灯,沙发前的茶几,还是摆在桌子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摆件,都淋漓尽致的表达着这个房间的主人有多么富裕,简直是恨不得铸造一座金屋的架势。第一次来的人,光看到这个房间,无端的气势就矮了一层。   “穆拉!”一个男人从门口闯了进来,他的容貌跟穆拉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也更强壮。   来人看到站在窗口的穆拉,怒气冲冲地模样一滞,似乎是畏惧于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敢继续质问下去。他顿了顿,然后语气和缓了几分,说:“哥哥,你到底想怎么样?”   穆拉没有回头,他弹了弹雪茄,问:“你想说什么?”   来人劝道:“哥哥,阿什已经死了,你这样激怒z国,是要把我们全都拖入深渊吗?你现在杀的人已经够多了,收手吧,哥哥,我们没有跟一个国家抗争的力量。”   “抗争?”穆拉嘲讽地笑了一声,“我并不想跟谁抗争,我亲爱的弟弟,我只是在复仇。”   “但是你这样……”来人咬了咬牙,说:“这样疯狂,会害死我们的。”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穆拉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来人年轻而健壮的身躯,和对方神色中无法掩饰的慌乱,有些疲倦地说:“德摩,我的弟弟,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阿什为什么会突然跑去z国谈交易吗?”   德摩脸色大变,表情一瞬间扭曲。   “我的儿子是个蠢货,贪婪,愚蠢,自大。”穆拉眼神阴冷地说:“但他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骨肉。你以为他死了,我就会放过你们,还让你们继承我的事业吗?不,我宁愿毁了他,也不会留给你们一分一毫!”   “你……你是故意的!你这个疯子!”德摩尖叫道。他没有想到穆拉为了报复他们,甚至不惜将自己一手建立的毒品帝国摧毁。   ……   二十公里的上空中,容远在飞行器的显示屏中也正在观看着这场争吵,豌豆在旁边即时翻译。   他的手一直在摩挲着旁边的一个按钮,雨梭飞行器的前端,一个炮口正积蓄着力量,蓄势待发。      第55章 毁灭      看着穆拉疯狂的眼神,德摩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紧紧地握着右手,手臂僵硬地几乎不会动弹。在他的右手手心中,握着一个能藏在拳头里的小型手枪,只要一枪,只要轻轻扣动扳机,面前的这个人就会魂归天外。但是一直以来,他对穆拉既尊敬,又畏惧,连在他面前说句谎话都会害怕的两腿打颤,此时一想到自己打算做的事,他都快要吓得晕过去了。   穆拉穿着宽松的睡衣,浑身上下除了一支雪茄以外别无他物,仿佛毫无戒备的样子。他看着弟弟眼神乱转、满头大汗的样子,眼神闪过鄙夷的神色。这个一直在他庇护下长大的弟弟做事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偏偏还不安分,总是渴求着不应该得到也没有能力得到的东西,经常被人利用。如果不是他护着,早就死在哪个阴沟里了,偏偏现在,是这个弟弟想要来给他一枪。   为了什么?为了在他死后接手他的势力和财产?为了保命?为了给最近住进他宅子里的那个国外来客一份大礼?可惜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得不到了。   在他们谈话的窗户外面直线距离三百米,一个浑身罩在黑色衣服中的人趴在地上,手指扣在狙击枪的扳机上,瞄准镜中,是德摩紧张的脸。只要他一有异动,子弹就会立刻打爆他的头。   在这些人头顶正上方两万米处,容远已经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耐心,他指尖轻轻一敲,一个长方形的按钮就陷了下去。   在冬日炽白的阳光,一道并不显眼的白色光柱直直落下,它没有摧毁任何物体,去一直穿透了厚实的地面、穿透了水泥和钢板构筑的防御层、穿透了层层叠起堆放的木箱。   这些木箱上,全都贴着“explosive”的标志图。   这个被重兵把守、层层保卫、用上了各种或者现金或者古老机械的手段来保护的,是穆拉的军火库。   德摩在一番犹豫以后,终于下定决心,他咬咬牙抬起头,眼神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穆拉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得意和好笑,面前的这个人在他看来就像小丑一样。他从来都看不起这个没用的弟弟,现在也是一样。   德摩张口说:“哥,我……”他的话只开了个头,就忽然顿住,合身扑了上来。   穆拉吃惊地后退一步,然后就听到“噗”地一声,德摩的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然后红的白的溅的满地都是,但他的身体依然靠着惯性将穆拉扑倒,双臂张开,这是一个守护的姿势。   穆拉在跌倒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的转了个方向,他瞪大了眼睛,终于知道刚才德摩看到了什么,又想要做什么。   不远处军火库的位置,一团白光轰然炸开,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吞没了周围所有的物体,然后随之而来的,才是那几乎将耳膜震破的巨响。   “轰轰轰轰——————”   ……   “嘭”地一声,昏暗的仓库门被一脚踹开,一群人持枪冲进来,检查一番后,小眼睛的青年汇报说:“老大,人已经被转移了,但是他们之前确实在这里。”   苍白脸色的年轻人走进来看了看,点点头说:“意料之中……那几个家伙呢?”   旁边的一个女孩说:“他们知道的东西有限,除了这个集合点以外其他的撤退路线并不清楚,显然成了弃子。细辛也说,拷问不出再多的线索了。”   在他们停在门外的厢式车里,塞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外国人,个个都精神萎靡,浑身是血,显然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在他们旁边坐着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他往他们的方向看上一眼,几人就害怕的浑身发抖。   “青檬,你把附近的道路监控调出来……”话说到一半。被称为“老大”的年轻人电话突然响了。他的私人手机号码非常隐秘,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而且如果不是非常紧急从不会打这个电话,所以一听到铃声,他立刻接起电话,说:“爸,怎么了?”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其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几分钟后,对方说完,年轻人挂断了电话,看着几人说:“刚刚得到的消息,就在半个小时前,穆拉的基地被摧毁了。”   “太好了!”青年欢呼一声,喜上眉梢:“我们的人干的?哪一支队伍?哥们儿威武啊!”   女孩看出年轻人的脸色不对,问:“老大,有什么不妥吗?”   “穆拉基地被毁之后,野狼、秃鹫、犀牛的驻地也先后被毁灭,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没有生还者。”年轻人继续说。   野狼、秃鹫、犀牛是三支接下了穆拉委托的雇佣军队伍,每一支都在战火纷飞之地纵横多年而不败,有着堪比许多小型国家的武力和装备,而且其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身经百战,普通的士兵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可比性。之前劫走金阳的,就是秃鹫雇佣军的队伍。   小眼睛青年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了,他知道派遣到l国的自己人并没有这么强的武力,就算有,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四个十分强大的地方势力尽数摧毁,不留活口。所以他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问题就在于,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势力。”年轻人眼中带上几分忧虑,“我们必须在秃鹫那些人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找到阳阳和云泽,不然他们就危险了。”   ……   金阳很难受,两次被暴力打晕让他肚子疼,头也疼,手脚被绑的太久,血液流通不畅,身体有种麻木的感觉,鼻尖萦绕着海水的腥味和一股酸臭味,让他觉得想吐。   身底下摇摇晃晃的,他知道他们到了海上,被人塞在船的底舱里。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外国人手里抱着枪,坐在一边盯着他们,几乎毫不松懈。   之前在仓库时候,周云泽不知怎么弄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还帮金阳解开了束缚,哪知正好在那时那个头发五颜六色的朋克青年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喊大叫起来,引得那些人进来查看。周云泽击倒了两人,但被第三人从背后用枪托砸了直接砸晕,接着金阳也被打晕。之后对他们的看管就严格了许多。   此时周云泽还晕着,那个自称老爹是某省省长的朋克青年很不适应这种环境,吐得是七晕八素,他被绑着站不起来,秽物沾得满身都是,恶心得他一边哭一边吐得死去活来,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新的伙伴,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是上船以后才被那些人带过来的,看她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她的家境应该很好,估计也是什么权贵的子女。她比朋克青年还要强一些,抱着膝盖坐在一边,有些受惊的样子,但还算镇定。金阳有心想安慰她一下,只是那金发外国人盯着不许他们互相说话,他只能努力给女孩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种时候,除了笑一笑,金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女孩微微一愣,随后竟然也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单纯天真的笑容,像是也想安慰他。   金阳眨着眼睛,一时间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在找他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小叔、小婶、大哥、小妹……他们一定都在努力地想要把他救出来。但金阳也清楚,对方如果不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是不会贸然动手的,因此时间过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在海上了。   万一他死了……金阳并不畏惧死亡,也许是因为“拼死也要做到某某事”的影视文学作品看多了,他们这一代人,总是很轻易地把“死”挂在嘴边。真到要面对的时候,金阳也没有太多恐惧,他心中更多的情绪是担心。   他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父母长辈,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是非常坚强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丰富而忙碌的生活,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有相濡以沫的亲人,有一定要实现的理想,同时也有很多人需要着他们,依赖着他们。如果他死了,他们会悲伤,会痛苦,但最终一定会在相互的扶持和鼓励中走出来,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以后也能好好继续活下去。   他只担心一个人,担心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比生命更重要,可以让人为之坦然赴死。但总有一个人,有那么一种需要,让人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   因为你不敢去想象,在自己死了以后,他会怎么样。   ……   在没有尽全速的情况下,雨梭也只用了五分多钟就回到了A市。容远靠在驾驶座上,从百里上空俯视着这个往日熟悉此时看起来却陌生的城市,忽然想打个电话。   于是他就拨了号码。   “嘟——嘟——嘟——”   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容远皱起了眉。      第56章 枪声响起      碧蓝海水微微荡漾,一群洁白如雪的海鸟成群结队地在海面上低空飞翔,时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声,有的还会跃到渔船的甲板上,低头啄食人们刻意洒下的面包屑。   其中一只翅膀上有着黑色斑羽的鸟儿站在桅杆上,舒展着翅膀跳跃了几下,好像在跳舞,然后它拍了拍翅膀,一个猛子就从桅杆上扎了下来,在快要碰到水面的时候又猛地一拍翅膀,滑翔也似地从水面掠过,在海水表面留下一串细细的波纹。   这只有着纯黑嘴尖的鸟儿好似在特意炫耀自己飞行身姿的健美,它自由自在地翱翔着,时不时在空中翻滚一圈,渐渐飞的离伙伴们就远了。它的眼睛很尖,飞着飞着,就看到前面有一只小小的白色鸟儿。   海鸟很好奇,这么小的鸟,大概连鱼都不能从海里抓出来吧?它一个俯冲飞过去,凑近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这只小鸟竟然既没有羽毛,也没有爪子,连眼睛都是两个小小的黑点,身体又薄又瘦,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   这是一只纸鹤。   海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鸟,尤其是这只奇怪的鸟哗啦哗啦拍打着小翅膀,竟然还飞的很快,海鸟都差点儿追不上。它一时好奇,飞过去伸头去啄。   “嗞——”一小股细细的电流从小鸟身上发射出来,海鸟被打得一僵,翅膀一顿就落在了小鸟后面,然后空空如也的空气中竟然有什么东西冒出来狠狠撞了它一下,把它撞得七晕八素,羽毛乱飞,海鸟尖叫着快速拍着翅膀飞走了。   容远没有理会那只从雨梭上空掠过的蠢鸟。在搜索金阳的下落无果后,豌豆通过截取金栢等人的通话记录,发现金阳竟然被人劫持了。容远找不到人,便从功德商城中兑换了一个传信纸鹤,只要想着收信人的样貌然后在纸鹤后背上写下那人的名字,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对方在什么地方,这种纸鹤都能把信安全无虞地送到对方手上。容远便利用这一点,写下金阳的名字后,让雨梭跟着传信纸鹤来找金阳的下落。   纸鹤飞翔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夕阳即将落下海平面时,目标明确地飞向一艘捕鱼船。   容远打开舱门上身探出,一把抓住纸鹤,将它拘在自己身边,接着轻轻跳了下去,命令豌豆操纵雨梭飞行器升空等待下一步指示。他现在的【敏捷】数值已经达到了十七点,不光是跑的更快了,身体的灵敏度和反应速度也增加了许多。   容远落在瞭望台上,在他前面有个人背对着他,正拿脖子里挂着的望远镜向远处看。也许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但并不觉得有敌人能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登上来,这个人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容远一大步跨过去,伸手从背后扼住他的脖子。男人挣扎了不到两秒钟,就软软地倒下去。   【蓄意伤害船员郑行,功德-80.】   容远的【力量】值有三十四,看上去似乎数值不是很大,但这只是他在不损伤细胞和肌肉纤维时的正常承重,实际上他的瞬间爆发力已经足以达到两百五十磅,也就是一百八十公斤左右。   他将男人靠着栏杆放在地上,看上去好像是偷懒睡着了,然后容远启动拟态衣,变成这个男人的模样,转身从瞭望台上走下去。   瞭望台下,是操舵室和电报间,只有一个头发和胡子蓬乱地跟鸟窝一样的老头在驾驶台上操作,他一边哼着走腔跑调的老歌,一边还时不时拿起旁边一个银色的小酒壶喝两口。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身后走近的人,老头脸色一变,厉声骂道:“你这懒货!怎么又跑下来了?我告诉你,这次可是笔大买卖!趁着没被那些人发现,赶紧给我混回去!不然我……你要干什么?”看到身后的人竟然抡起了一根棍子,老头大喝一声,矮身就躲,但已经来不及了,“嘭”地一声他就倒在地上。   【蓄意伤害船长钱冲鹏,功德-50.】   容远过去试了一下这人的鼻息,发现他虽然昏过去了,但还活着。从《功德簿》的扣分情况来看,这两个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也不算恶人。只是普普通通的渔民罢了。   容远不由得庆幸,幸好没有像之前在香蕉国一样直接动手,不然这两人的死亡肯定又要扣他很多分。   之前他在雨梭中的时候,通过热感应扫描已经发现了这艘船上所有人的分布,推测金阳很可能就是待在捕鱼船最下层的五人中的一个。本来他可以用雨梭上的能量枪将其他人全部干掉。不过容远担心自己预算错误,误伤了金阳,所以才亲自下来解决。为了以防万一,他戴上了一个跟豌豆保持联络的通讯器,同时豌豆操纵着雨梭上的武器系统,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从上空提供支援。   真正需要他应付的是接下来的局面,船首两人,船尾两人,船员休息室三份,船舱五人,其中两人应该是金阳和艾伦·尼尔,还有一个孩子,其他的人,都应该作为敌人来考虑。   船员休息室只有几个小窗户,还都被遮挡住了,容远无法从外部观测到里面的情况。船首和船尾的四人相互照应,也显得比刚才两个普通渔民要警戒地多。击倒一人,其他几个人可能都会被警觉,说不定还会把里面的人都引出来。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留手的时候了,容远在兑换来的枪上装好消音器,同时将眼镜从头顶拉下来戴好,开启扫描仪和显示屏,顿时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然后等船头的两人都转头向外看的时候,他离开藏身处,光明正大的走下去。   船尾的一个黑皮肤男人看到他走下来,问:“你怎么下来了?有什么情况吗?”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也转头看过来。   在容远眼中,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引起周围热度微弱的变化,细细的绿色线条勾勒出身体内部器官和骨骼的形状,他甚至能看到他们血液流动的脉络。   “我发现远处有个东西,不太清楚是什么,想叫个人上去看看。”容远压低声音含糊说,一边自然地向他们走过去。   “什么东西……”黑皮肤男人问道,然后觉得有点不对,“你声音怎么……”   容远加快脚步靠过去,几乎完全贴在他怀里,“噗、噗”两声轻响,黑皮肤男人眼睛瞪大,手抓住容远的肩膀然后松了力道,身体开始向下滑。   【蓄意谋杀张翼,功德-305。】   【惩戒杀人犯、强j犯张翼,功德1089.】络腮胡子警觉地站起来,手往腰后伸去拿枪,同时问道:“张翼,怎么了?”   容远从张翼肩上露出半张脸,眼神冷淡,右手穿过他的腋下将枪口对准络腮胡子。   “噗!”   一个血洞出现在络腮胡子额头正中,他茫然地睁大眼睛,枪从他手中掉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蓄意谋杀顾斌,功德-287。】   【惩戒杀人犯顾斌,功德1167.】   容远迅速而轻柔地将张翼的尸体放下,同时灵巧地一窜及时在络腮胡子顾斌的身体倒地之前一把抓住,将他和张翼拖到船头两人看不到的角度。   枪落地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前面的两人。他们对视一眼,取出武器,其中一人双手持枪戒备地走过来,远远地问:“顾,张,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咬文吐字十分生硬,像是不习惯这种语言。   容远贴着墙壁站着,耳朵微动,听着对方走近时的脚步声。当他刚刚走到身边还没来得及看见地上那两人的尸体时,容远闪电般伸手扼住他的喉咙,用力一拉将人扯过来,枪口抵住他的心脏——“噗!”   琥珀色的眼睛慢慢闭上,有些瘦弱的身体靠着船舱壁滑下去,在背后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   【蓄意谋杀巴裕那·奇里,功德-640。】【惩戒故意伤人犯、盗窃犯巴裕那·奇里,功德335.】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船头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吞了口唾沫,他有心想把船舱里的人都叫出来,但又怕顾斌几人是商量好了戏弄他——他们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他要是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惊动了在里面休息的那几位,一顿排头是少不了的。   最后这人打定主意,靠着船舷慢吞吞地蹭过去,握着枪的手心里都是汗。他一边小步小步蹭着,一边故意叫道:“巴裕那,出来吧,别玩了。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在船舱休息的三个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相互看了一眼,都没当回事。倒是其中一个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对自己这次带出来的几个新人的素质很不满意。   “巴裕那?巴裕那!”   容远听着那人小声用自己没有听过的语言喊着那个名字,显示屏上穿透铁皮船舱,他看到里面的几人都没有被惊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那个叫喊的人越来越近,在对方转过船舱的时候,容远身子一低扑了上去!   喊着巴裕那的这人刚一看到地上的血迹,正好张口大喊,一只手就像铁钳一样掐住他的脖子,他的身体被对方挤压着靠在船舷上,同时连着消声器的黑色枪管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要死了啊!   年轻男人的眼泪一下子飚了出来,他两腿打着颤,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淅沥沥从他裤腿里淌下来。   看着他的眼泪,杀气正盛的容远不由得一愣。他仔细看了看对方惊惧的双眼,收回枪在他头上一锤!   年轻男人头晃了晃,晕倒。   【蓄意伤害赛哈·盖,功德-55。】   没有惩戒罪犯的提示,说明这家伙过去没有犯下罪行。   容远拉过船舷上的粗绳将这人绑了个结实,然后扔下不管,走向船舱。他在门外早就已经看清楚了三人的方位、姿态和身形,看他们又高又壮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是金阳,拉开门丝毫没有停顿地就是三枪。   “噗!噗!噗!”   【蓄意谋杀卢卡·波多尔,功德-150。】【惩戒杀人犯卢卡·波多尔,功德5420.】【蓄意谋杀本·怀特,功德-127。】   【惩戒杀人犯本·怀特,功德6270.】   前两人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就倒下了,第三人反应很快,他及时扭了一下身体避开要害,子弹穿透了他的胳膊。这人疼得惨叫一声,就地一滚滚到沙发后,掏出枪来准备反击。   “噗!”   沙发后背被打穿了一个洞,白色的绒毛飞出来。躲在后面的男人耳朵正上方的小圆洞里汩汩地冒出血来。   【蓄意谋杀约翰·布鲁特,功德-50。】   【惩戒杀人犯、虐待犯约翰·布鲁特,功德8860.】容远手按上拟态衣,变成了这个约翰·布鲁特的模样。   ……   金阳躺在甲板上,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了,他们几人现在全都又累又饿又渴。周云泽还没有醒过来,他被打得很重,脸色潮红,好像有点发烧,呼吸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朋克青年要死不活地躺在一边,小女孩蜷缩在地上,好像睡着了,梦里小声喊着“妈妈”。   看守他们的人坐在旁边,拿薯条蘸着番茄酱吃。他桌子上摆着好几瓶水和一堆食物,但显然,他就是把这些东西扔了,也不会分一点给他们吃。这些人大概是想把他们全都饿到没有力气想反抗和逃跑的程度。   ——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到公海了。   金阳心想着,感觉获救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不知道将来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   他耳朵贴着地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很轻很有节奏的脚步声——“嗒!嗒!嗒!”   金阳猛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门上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   “叩叩!”有人敲了敲门,看守他们的男人站起来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嘀咕道:“他怎么来了?”   他正要开门,忽然听到“噗”地一声,男人低头看了看,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洞,他的胸前也出现了一个小洞。   正中心脏!   温热的血和生命一起流淌殆尽,男人后退一步,倒了下去。   【蓄意谋杀阿诺·齐尔,功德-240。】   【惩戒杀人犯阿诺·齐尔,功德+1320.】金阳看到一张模糊的脸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那人就转身离开了。   “嗒!嗒!嗒!”   他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   容远重新回到顶层的电报间,操作一番,让它持续对外发送求救信息,同时位置数据也传送到了救援机关。然后他让豌豆操纵着雨梭降下来打开舱门,正要登上去,忽然觉得不放心,又下来将瞭望台和操舵室里的两人也捆了起来,这才登上雨梭,一直停留在高空等到附近的救援船赶过来为止。   重要通知:本文类型为幻想未来!主角所在国家更名为糖国!(其实与沫本来想起名叫华国的,后来想不如叫夏国,再后来想不如叫唐国,再再后来,觉得糖国更甜一点,于是国家名称就变成糖国了,以后亲们要记住哦!)   另外,穆拉的国家更名为香蕉国,周云泽母亲的国家改成了坚果国。   其他糖国、糖语、糖裔、坚果语、坚果国礼仪、坚果人、饼国等,请自行理解……   另外,公安局改为治安局,糖国议院制,最高领导人为议员长。以上!亲们意会即可。   以及,与沫不会删金阳的情节,也不会耽美,金阳和容远,是一辈子的挚友和兄弟。   很多亲的评论深得我意,正如亲们理解的一样,金阳是剑鞘,是坐标,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是让容远不要越界太多的横栏,是将容远和世界连接起来的纽带。没有他,善与恶,生与死,对容远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他对世界上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痛苦悲欢都没有感知力和同理心。他会像这两章里一样,只要有需要,会不惜伤害甚至杀死任何人。所以金阳的存在是必须的。      第57章 金南      金阳还没有醒来,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灯光刺在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抹去眼角自然分泌的泪水,这才看清坐在眼前的人。   青年脊背挺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书。金阳刚一醒来,他就立刻看过来,微微笑道:“醒了?”   “嗯。”金阳应了一声,转头看看,说:“哥,你怎么在这儿?尼尔……不,周大哥呢?”   “他没事,在隔壁的病房里。”青年合上书,站起来打开放在旁边柜子上的保温盒,将里面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粥舀了一碗,说:“你饿的时间长,先喝点粥养养胃。这是奶奶亲自下厨给你做的。”   “真的啊?那我要全部喝完。”金阳连忙坐起来,双手接过粥碗说:“哥,我自己来。”   本来还打算喂的青年便将碗递给他,默默看着他喝完,眼中带着十二分的疼爱。   金阳早就饿过头了,此时并不觉得很饿,在住院期间里也输了葡萄糖,现在觉得好多了。他一口一口并不急切地喝着粥,顺便低着头避开了哥哥的视线。   大哥金南,是金阳大伯金松的独生子,从小就跟金阳和小叔家的妹妹金羽不一样。金阳记得他小的时候,这个哥哥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就已经可以在书房旁听爷爷和大伯的谈话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在糖国政府也都算得上是机密,因此不说金阳和金羽这些小辈,就是他小叔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这样的特权。   金南很神秘,金阳一直不知道他在什么学校就读,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他时不时接个电话就消失是去做什么。他常年脸色苍白,怎么晒都晒不黑,身材也不健壮,好像有点病弱的样子,但金阳知道他其实非常强。他爷爷身边的警卫个个都是从部队挑选出来的精英人才,但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也不是金南的对手。   从外貌上来说,金南是他们家长相最不出众的一个。金阳就不说了,金羽也是人见人爱、跟洋娃娃似的漂亮,只有金南长相普通。但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人们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金南,甚至会不自觉地忽略另外两人的存在。哪怕是好似太阳神之子的周云泽,在金南面前都会变得光环暗淡。   他家大哥,就是有这种好似王霸之气罩体的魅力。   昏睡前的一幕幕还在脑海中,金阳此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一碗粥喝完,金阳看着金南把碗收起来,忍不住问道:“哥,那些人呢?”   碗落在桌上,发出“当”地一声轻响。金南想起当时他们赶到船上看到那满地的鲜血和尸体,生怕金阳也遭遇了不幸时的恐慌,内心有些不平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死了七个,还有三个受伤,正在关押审讯。”   金阳手一颤,抓紧被子,声音有些发抖。   “死了……怎么死的?”   “还在调查。”金南说着,看着他问:“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都被这些人棒架了,关心一下不行啊?”金阳翻了个白眼,咕哝着说:“你别老拿我当小孩儿。”   “看你,嘴上都能挂个油瓶了,还不是小孩儿?”金南嘲笑道,摸了摸他的头说:“行了,剩下的事你别管,这种事听多了也不好。好好读你的书吧。”   “知道了。”金阳很乖地点头,看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样子,有些担心地说:“哥,你又要走啊?”金南经常一消失就是几个月,甚至有一次一年多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金阳虽然不知道祖父或者大伯父交给了他什么任务,但看到每次金南离开以后他们总是勉强自己不露出担心的神色、等他回来以后高兴地好像失而复得一样,金阳也能猜出金南执行的都是非常危险的任务。   “放心,就是去交接一些文书工作。”金南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全,笑意加深了些,声音都柔和了许多,说道:“我这次假期很长,等到你学校开学回a市的之前,我都在家呢。说话的时间有的是。”   “嗯。”金阳松了口气,露出开心的笑容。   看他笑得那么灿烂那么信任,金南眼神沉了一下,想要问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金南拿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说:“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就按铃。”   “嗯,我知道,哥你路上小心。”金阳挥挥手说。   金南拉上门,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他想起周云泽之前的话。   “短信?没有啊?”   在说起之前事情的经过时,当金南说二叔金栢曾经收到金阳的求救短信,周云泽十分诧异地这么说。   “你确定?”金南眉头皱起来。   周云泽说:“当时阳阳确实想要向他父亲求助,但在他想要打电话的时候发现因为信号干扰器的影响,手机根本打不出去。之后我在路上弄废了他们几辆车,干扰器应该是损坏了但是阳阳并没有发过短信啊!”他想了想又说:“哦,中间有段时间我忙得没顾上看他,但以当时的状况,我不认为他还有余力编辑一条短信发送出去。车晃成那个样子,他能稳住自己就够呛了!”   ——如果发那条求助短信的人实际上并不是金阳,那会是谁?是谁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危险,又以他的名义向金栢求救?发那条短信的人,和覆灭捕鱼船上夜枭一伙的人、和覆灭穆拉、野狼等雇佣军的人,是不是属于同一伙势力?如果是,这样庞大的势力,为什么要保护金阳?拥有这种程度的武力,为什么当时不能直接提供支援反而要给金栢发送信息?他们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冲着金家而来?如果不是,那又会是什么人?   疑问太多,千头万绪,无论扯哪一根线,都觉得最后扯出来的是一堆谜团。金南一直守在病房里,就是为了能在金阳醒来的第一时间询问他对于短信是否知情并且观察他的反应,避免让那神秘人有时间和他串供。但到最后,金南也没有问出口来。   这是他的弟弟啊!没有像自己一样从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在枪林弹雨中生活。他像正常人一样普通的长大、学习、结交朋友、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将来还会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他一直都生活在阳光明媚的世界里,没有阴霾,没有死亡,在家人的保护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单纯,天真,善良。   ——这样的弟弟,让他怎么能相信,他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有联系、甚至可能是其中的一员?   墨菲定律,有时候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它却越有可能发生。   金南的眼神从动摇变得坚定,他走到一间病房前,推开房门。里面正围着病床上的周云泽在说笑打趣的一群年轻人立刻站直,喊道:“老大!”   金南点点头,目光锁定到周云泽身上,说:“云泽,从今天起,取消你络石代号,加入特别调查组,赴a市查清乌鸦的规模、人数、真实身份和技术资料。”   “是!”周云泽应道,又确认了一遍:“老大,任何人都可以查吗?”【任何人】三个字他加了重音,实际上他想问的只有一个人。   金南也清楚,所以他说:“任何人……也包括金阳,你都有权限未经申请便可以监视调查。”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过来,他们没有想到金阳居然也在怀疑名单上。   “是!”周云泽没有解释自己怀疑的原因。   “青檬!”金南又对另一个人下令说:“你暂时化名何欣,加入调查组,协助云泽展开工作。”   “是。”   ……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乌鸦组织的一员……甚至连乌鸦组织的名称都还没有听说过的金阳拿起手机,想了又想,最终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铃声响了很久,久到金阳以为不会有人接而准备挂断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喂?阳阳?”容远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有些模糊,像是信号不好。   金阳此时遇到了金南一样的问题,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想问的很多,却问不出口,他握着手机,呆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吗?我在徒步旅行。”容远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听起来很兴奋。   “徒步旅行?”金阳诧异地重复一遍。这真是个意外的答案,更意外的是容远此时的兴奋。认识这么长时间,他真的很少在容远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是啊,徒步旅行。”容远喟叹地说,看着面前的一片荒芜平原,真心实意地说:“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次旅行。”      第58章 旅行      时间倒回到十个小时以前,金阳昏迷不久的时候。   容远驾驶雨梭停留在高空,看着救援船上的人把金阳等人救出来,确认他们的身份没有问题以后才离开。   这一次他就悠闲多了,让雨梭降低速度慢慢飞回a市。飞行器穿过了大团大团洁白如雪的云朵,远远看去,那云层就好像陆地一样厚实,有的堆堆叠叠,有的缠绕如丝,有的就像飞舞盘旋的缎带,有的如宫殿如海浪如猛兽。容远玩心忽起,命令雨梭扎进云层,便见周围只有大片大片乳白色的水雾,有时还有细小的电流环绕在雨梭表面。   之后飞行器拉伸到平流层,时不时有架飞机从旁边飞过去,离得近的时候还能透过飞机上的小窗户看到里面的乘客,有些人扒在窗户上往外看——他们自然是看不到隐形的雨梭的,但容远看着他们,觉得在这个地点、这个角度来看这些人真是格外有趣;再一低头,便可见到云海翻滚,波浪起伏,让人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当一回弄潮儿。   容远看了好久,直到夜色降临,变得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心情莫名地有些小激动,不想睡觉,也不想回到地面去,便让豌豆取出《功德簿》,看这二十四小时的功德变化。   首先是新的规则。   第十二条规则的内容原本是:负功德达到一万以上十万以下的作恶者,获封称号“罪大恶极”,生命价值降为一点。契约者以任何方式加以制裁,均可获取与其负功德等值的正功德值。   现在却拓展了一下,变成了:   【规则十二:负功德达到一万以上十万以下的作恶者,获封称号“罪大恶极”;十万以上百万以下,称号“恶贯满盈”;百万以上一亿以下,称号“罪恶滔天”,生命价值均降为一点。契约者以任何方式加以制裁,均可获取与其负功德等值的正功德值。】容远这才知道,《功德簿》的规则居然还有说一半留一半的时候,看来就算是已经出现的规则,也不一定都是完整的。   【规则十三:契约者制裁称号作恶者,可以获得相应1、10、100、1000、10000点罚恶值,罚恶值可在功德商城开启抽奖、升级、折扣、抵负等特殊功能。】在功德商城的页面上出现了一个抽奖的大转盘,10个罚恶值可以抽奖一次,奖品随机,不过跟现实生活中的抽奖不同,这些随机的奖品没有一个是垃圾,价值最低的在商城中也需要五千功德才能兑换,运气足够好的话,还有可能会抽到功德上亿的商品,有些在负功德的情况下被屏蔽的兑换项目也有一定几率出现。大转盘中的商品每24小时会更换一次。如果等不及的话,出一个罚恶值也能更换一次。   升级,是针对已经兑换的商品或者能力进行升级,要升的级别越高,需要付出的罚恶值也就越高。不过容远暂时没有这样的需要。   折扣,是不管兑换任何商品,都可以用20点罚恶值可以打折百分之十,50点可以打折百分之二十,100点打折百分之三十,200点打折百分之四十,500点打折百分之五十。最多半价,更多的折扣就没有了。到底最后能剩下多少功德值,还是要看商品本身价值的高低。   抵负,就是抵消契约者现有的负功德值。一个罚恶值,可以抵消十万点负功德。   容远这次利用飞行器覆灭穆拉、野狼、夜枭、犀牛四个武装组织,最后获得的罚恶值有303点,功德值526万。其中单是穆拉一人就贡献了137万的功德值和100点罚恶值,其余还有大小虾米数百人。   另外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还因为【蓄意谋杀】而被总共扣了近五万点。其中有几个人扣得格外多,容远猜测那也许是卧底,也许是恰好在攻击范围内的路人,也许就单纯是一堆坏蛋里的一两颗好蛋,不过他在动手之前,就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不管是被扣的功德值还是为此而背负的仇恨和罪恶,或者是将来可能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他都已经有所觉悟,也谈不上什么后悔。   同时,《功德簿》还为此又出现了一条新规则:【规则十四:契约者夺取正功德值的人/物的性命,开启天罚功能。契约者杀害无辜者数目达到十名,将遭受天雷轰顶一次;此数目每增加十名,天雷威力倍增之。】这条规则在容远一炮轰中穆拉军火库之后没多久便出现,想来当时有正功德值的人受到牵连死亡。但爆炸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来,轰轰轰一连串炸响过后,功德记录中正功德的死亡人数就迅速增长到九人,只差一个,容远就要尝尝被雷击烤得外焦里嫩是什么滋味儿了。之后再战斗的时候,容远都小心又小心,就怕一不注意再弄死一个不该死的人。   如果在动手之前,就能直接分辨出好与恶,那便好了。   容远现在功德值总共加起来有将近六百七十万,可以兑换的商品自然多了很多。在他曾经兑换的器灵豌豆的【特殊物品】一栏中,就多了好几样。   五万功德的【灵嗅】,一种特殊药水,把它喷在鼻子里,当功德很多的人靠近时,可以闻到宛如雨后百花盛开、绿草如茵一般清新甜美的芳香;如果附近有负功德很多的人,则恶臭扑鼻,臭不可闻。   容远立刻将它否决。如果喷了这种药水,以后还能不能在人群中好好生活了?如果身边的人有好有坏,他会闻到什么味儿?又臭又香的冰火两重天吗?   然后是【谛听】,价值十万功德,是一个能放在耳朵里的隐形耳机。戴上这种耳机,能听到周围人求助的心声,能够帮助契约者更顺利地发现帮助对象。但容远想了想,也摇头否决。《功德簿》有一个隐形的规则,周围的人如果需要帮助但契约者不知道时,没有伸出援手是不会被扣分的。但假如已经发现却置之不理,那么就会被扣除相应的功德。戴上它,如果附近有婴儿饿了渴了尿了,有人跟男女朋友吵架了,有人丢钱包了,难道都要他耗时耗力去帮忙吗?   类似功能的还是十五万功德的【天眼】,是一对隐形眼镜片,跟扫描眼镜是类似的功能,不过这对镜片显示的是视野中人物的功德多少。容远看到它的功能,不由得心动。   ——戴上这种眼镜,岂不是说他能直接看出路人的善恶?那么发现了负功德很多的人,不是能通过制裁而迅速得到大量的功德吗?   思量片刻后,容远兑换了【天眼】,这种隐形镜片薄如蝉翼,完全透明,表面上看跟现实中的隐形眼镜没什么不同。而戴上以后就像水一样融化在眼睛里,容远眨了眨眼睛,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也无从去验证【天眼】的功能。   而303点罚恶值,就被他全部用来抵换负功德,瞬间原来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负功德就减少了三千零三十万。   曾经容远自信满满地跟豌豆说要在二十年内将所有负功德抵消,但这么说的时候他自己其实也知道做到这一点有多么困难。他获得的功德值越多,做的事也就越多,相应的也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和怀疑。像欧阳睿那样坚持不懈地要追查他身份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为了应付随之而来的各种困境,要花费功德值的地方也只会增多不会减少——这是一个恶行循环,要在这个循环中求存,他是不可能将所有功德都积攒下来以抵消负值的。罚恶值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也许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彻底甩脱这笔债务。   毕竟,像穆拉那样罪恶如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只是负功德很多的人,多半都是像穆拉这样有着庞大的权势。虽然有功德簿在手,容远能随时兑换一大堆超越现代科技和超越科技范畴的神奇武器,如果他想,他就能杀死这世界上的任何人,但一来容易伤及无辜,二来可能会引起世界范围的恐慌和敌视,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跟整个世界去作对。   “噗啦噗啦噗啦……”   一连串纸片拍打的声音打断了容远的思路,他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那只传信纸鹤不知什么时候从他口袋里挣脱出来,正努力拍打着小翅膀撞击着雨梭的舱壁。   现在已经不需要它来带路了,要是被别人看到这只会动的纸鹤,肯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容远抓住纸鹤撕成碎片,丢在手边一个极简外形的垃圾桶里,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垃圾桶盖子唰地合上,往下一沉,然后底部打开,碎纸片便呼地一下被飞行器外强烈的气流给吹走了。   这么一打岔,容远也没有继续查看《功德簿》的兴趣了。他将《功德簿》一合丢给豌豆,双手枕到脑后一躺,视线自然地转向天空。   在这个地方,没有大气层,也没有城市里彻夜不息的灯光,星星密密麻麻多的可怕,也亮的吓人。漫天星斗,照的整个天空仿佛都是亮的,看上去离得那么近,仿佛要盖到人头顶上似的。仔细看去,这些星星的光芒并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如同被透镜折射的彩虹色,有的偏蓝,有的偏红,每颗星子周围星芒围绕,璀璨的胜过任何地球上的珠宝美钻。   容远忘情地凝神着,一时失语。这时候什么杀戮、什么天雷、什么《功德簿》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宇宙星空的雄奇与壮美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跟自然的鬼斧神工比起来,世间的一切美景又算得了什么?   过了很久,豌豆的声音突然煞风景地传过来:“已到达a市上空,现在准备降落。”   “不,再等等。”容远立刻阻止,他还不想那么快回到乌烟瘴气的城市去……不,他几乎不想回地球就这么奔向无垠的宇宙了,要不是雨梭还没有这样的功能……等一下!   “豌豆!”容远忽然眼神闪亮地盯着豌豆看。   被他眼中熠熠闪耀的异彩吓得缩了一下,豌豆迟疑着问:“……怎么了?”   “我记得雨梭的速度能达到二十千米每秒,已经超过地球的第三宇宙速度了吧?它还能抵御超高温和超低温,也防辐射,对吗?”   “……是。”豌豆很迷茫,这不都是早在兑换之前就知道的吗。   “它能在真空中航行,对吗?”   “对。”   给雨梭提供的动力的是它内部的源石,不像汽车的内燃机一样还需要氧气,因此不管是真空还是完全失重环境,对雨梭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不,区别还是有的,在真空中没有大气阻力,雨梭的加速时间会更短,行驶的速度也能更快一些。实际上在大气层中,雨梭的速度是达不到二十千米每秒的,这个最高速度本来就是指真空环境下的速度。   容远笑容难得的灿烂,他说:“以这孩子的速度,最多五六个小时就能到月球上。所以豌豆,我们来一趟远足旅行吧!”   ——用“这孩子”这么亲昵的语气来称呼雨梭飞行器,足以证明他现在的心情是如何的期待和兴奋了。   豌豆:Σ( ° △ °|||)   于是被读者会会猜到了,容远就是在月球上。   ~~~~(>_<)~~~~   真是的,看书的时候不要这么聪明嘛,作者没有写出来的剧情被你们猜到了很打击写作热情的!以后别这样了知道吗?猜到了也要悄悄的假装自己不知道哦(づ ̄ 3 ̄)づ亲一个么么哒   第59章 月行      容远换上刚兑换的宇航服,打开舱门,轻轻一跃,便从近两米的高度跳了下去,落在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功德商城这件价值5600功德值的宇航服跟现实中的主流宇航服不同,纤薄而贴身,加上一双黑色的靴子重量大概只有三四公斤,活动的时候也非常方便。但这宇航服实际上有整整十三层结构,具备无与伦比的密闭性,可以防护真空、高低温、辐射等各种宇宙环境中可能对人体造成危害的元素。月球表面的温度最低能达到零下两百多度,最高却有一百多度,但在宇航服中,容远感觉到的永远都是最适宜人体的二十五度。   豌豆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置,就那样直接坐在容远肩膀上,小手抓着宇航服上面的一个金属纽扣。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什么表情,但神情十分专注。在这个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人的地方,豌豆也不需要隐藏身形,难得可以这样正大光明的待在容远身边。   看着眼前一片荒芜冷寂的大地,容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倾听着在这寂静空间中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踏出第一步。   脚下的土地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反而因为积了厚厚灰层的缘故感觉有些柔软,半个鞋底直接陷了进去,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容远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浑身肌肉紧绷着,牙关紧咬,腮帮子都有些疼。   他抬头看看,地球——这颗如蓝色宝石一般的星球就在他的正前方,极目远眺,无边的黑暗中,蓝白二色缠绕出瑰丽异常的图案,环绕地球的大气层让她看起来有种剔透感,使人不自觉地为她的美丽震慑。   此时的地球看上去比太阳都要大得多,也比从地球上看月球时感觉要大得多。她看上去那么近,近得仿佛只要用力一跃,就可以伸手触摸到她。   容远的脑中不自禁的飞过一串数字:地球的半径大约是6371千米,月球半径是1738千米,所以地球的体积是月球体积的49倍,剖面面积大约是月球的13倍。   所以他现在看到的大小,是因为距离和球体半径差带来的视觉感官的不同……然而美丽,是无法用数字和科学来诠释的。   “容远,金阳来电。”   过了不知道多久,豌豆突然说道。   原本在月球上,他们是无法接到地球上的普通电话的。不过豌豆利用光脑入侵了坚果国的一颗实验用激光通讯卫星,又在雨梭的智脑系统中建立一个接收基站,几经折转以后才能在月球上也能接到地球的通讯信号。不过它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让容远打电话,而是为了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持续关注通缉犯和天网的进程。   不得不说,到了月球上还不忘工作的豌豆依然这么敬业,必须点个赞!   容远愣了一下,说道:“替我接通……喂,阳阳?”   月球和地球的信号传输有些延迟,毕竟就算是电磁波,传播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可能做到瞬时通话。过了好一会儿,容远听到金阳在另一头的声音:“小远?你在干什么?”   “我吗?我在徒步旅行。”容远看看荒芜大地尽头的蓝色瑰宝,带着笑意说:“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次旅行。”   金阳似乎有些诧异,问:“大冬天的,你在哪儿旅行?”   “呵,”容远轻笑一声,说:“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金阳看看窗外薄雾中逐渐升起的朝阳,笑着问:“总不会在太阳上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容远不再多说,只道:“我这边信号不好,回头再聊。”   过了两三秒,金阳的声音传来:“嗯,好。”   挂断电话,金阳握着手机,微微皱眉。容远有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他很少撒谎,在面对金阳的时候尤其如此,就好像大脑里有根名为“谎言”的神经被阻断了一样。碰到不想回答或者不能说的时候,他就会回避问题。   而且回避的方式很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目前在什么地方,不能说嘛?   金阳看着手机,猜测容远现在到底在哪儿。他想了几个地方又否决,毕竟他语气中的高兴不是假的。   ——什么事,会让他觉得很高兴?   ……   结束通话以后的容远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收回了粘在地球上的视线,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谨慎的、小心地踏出一步,然后又一步。   刚开始走得很不稳当,不是用力过猛就是太轻,由于月球上的重力加速度只有地球上的六分之一,让人很不习惯,一不小心还会升空跳起来。但走了几步以后,容远逐渐适应了这种身体骤然变轻的感觉,他越走越快,然后渐渐跑了起来。   无垠的大地上,空寂无人,地面反射着微弱的白光,四周黑暗而寂静。一道影子像风一样掠过,在这个空气阻力近乎于无的地方,他每一次踩踏地面都能飞越出几十米远的距离,仿佛在眨眼间他就跑出了这一块平原,一座高达五六千米的山拦在眼前。他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像箭矢一样直接冲了上去,一直冲到山顶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环形山,中心陷坑的深度超过了七千米,直径大概有一百多公里,站在环形山顶的容远就好似巨豌边上的一颗米粒,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渺小,反而有种豪情在胸臆激荡。   容远回头看看,山脉以外,辐射出无数道水波般的纹路,如同玻璃被打碎时蔓延开的裂纹,构成了一副美丽而简单的几何图形。他转过来,看着下方深深的陷坑,屏住呼吸,纵身跃了下去!   环形山内侧的坡度比外侧要稍缓一些,几秒后容远就踏在了山坡上,落地一瞬间的冲击力让人身体隐隐发疼,但疼得格外痛快!他的速度不减反增,如流星坠地一般快速地向着坡底跑去。从上空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一道烟尘唰地在他背后升起!   “砰!”   月球表面没有声音传播的介质,假如有的话,豌豆觉得自己一定能听到这样一声轰然巨响。   以容远落地点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陷坑,深度还不足一米,他半蹲着,喘着粗气,手指微微发颤,心脏跳的几乎要破开胸膛蹦出来,极致的速度和生死一线的危机感甚至让人感到醉酒一般的眩晕。   过了许久,容远才慢慢站起来,兴奋过后便觉得身体发软,两条腿都有些疼。   豌豆见他缓过来,便略带责备地问:“容远,你知道刚才的动作对你的骨骼和韧带造成轻度损伤、并有一定几率导致生命危险吗?”   这句话在山顶上它意识到容远想做什么的时候就想说了,但却没来得及,在他跳下来的过程中豌豆也不自觉地屏气凝神,一言不发,生怕容远因为被干扰而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抱歉,我有些忘形了。”容远从善如流地道歉。他伸手摸了摸额头,隔着宇航服,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   回想起来,他也知道刚才的一幕非常刺激、但也非常危险。一不小心把命送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之后容远就收敛多了。他以相对较为平缓的速度在环形山内部转了转,除了石头和灰尘砂砾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于是他继续沿着直线距离探索这颗星球。   在地球上看月亮的时候,感觉她又圆又亮,好似玉盘明珠。但行走其上,就觉得比地球上还要崎岖坎坷得多。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为因素干扰的缘故,这里的地面格外“纯天然”,大大小小的无数环形山就不用说了,地面也是凹凸不平、沟壑纵横,像座小房子一样的石头到处都是,更不必说那无数或宽或窄、或深或浅的裂缝了。   有些窄一点的小裂缝容远一个加速就能从上面飞跃过去,有些裂缝宽度能达到几千米甚至几十千米,他就不得不绕一些远路才能过去了。绕着绕着,容远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周围也渐渐黑了下来。当容远发现已经看不清地面石头颜色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月球背面。   这颗星球围绕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和自传的时间是恰好相等的,这种难以言喻的巧合使得她在转动的过程中始终只以自己一半的月面正对着地球,另一半的真容永远隐藏在人类视线不及的背面,自从发现这一点后,对那月球背面到底有着什么,人们有无数种猜测。   看看远处的黑暗,想象那片黑暗中隐藏的神秘,容远又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不过这一次他谨慎地先按住挂在脖子上的雨梭控制钮,飞行器从远处飞过来,按照容远的指令悬飞在他背后,照亮了周围方圆五六千米的范围。   容远向前走了许久,心情从期待激动渐渐变得有些失望,周围的景色实际上和正面没什么不同:裂缝、山脉、深坑、平原。   又一道裂缝拦在前进的路上,容远估算了一下,宽度只有二十多米,他可以直接跳过去。于是他后退几步,猛地加速一冲,纵身飞跃!   “啪”地一把扣住裂缝对面边缘的一块石头,容远正准备爬上去,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低头看看,裂缝山壁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斜凸出来,间距也不算大,是很好的落脚点,踩着这些石头,就算他没有专门学习过攀岩,上下的难度也不算大。   回忆了一下以前在电视节目和书上看过的攀岩要点,容远五指紧扣住岩石的棱角,脚尖挂住下方的两处凹陷位置,低声吩咐道:“豌豆,我要下去看看,给我提供支援。”   “是。”豌豆应道,同时把功德商城中可能有用的商品放到了最前面,这样万一发生紧急情况,它可以第一时间兑换能救命的东西。之前在海上营救金阳的时候,容远就给了它可以自主兑换的权限。豌豆紧绷着脸,严阵以待,看上去十分严肃,但心里是很高兴的——容远以性命相托,没有比这更好的得到信任的证明了。   容远将身体尽量贴住岩壁,放松了下有些僵硬的肌肉,然后抓踏着石头一步步向下,移动了大概二十多米后,他不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岩石,察觉到脚下石块晃动的时候,容远及时而敏捷地换了一个支点。   那块石头晃了晃,最终还是无法保持平衡,“哐哐哐哐”一路撞击着岩壁往下滚。容远竖着耳朵,可惜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不然还能借此判断一下这个裂缝有多深。   他继续往下,过了不知道多久,在他感到双臂酸软有些无以为继的时候,终于踩到了裂缝的底端。   容远松了口气,揉了揉手臂向四周看看。雨梭的光照射到这里已经非常微弱了,以他的视力也只能看到周围石块大致的轮廓,还有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空间,至于其他的,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豌豆兑换了一只手电筒交给容远,容远打开开光,一束白色的光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第60章 岩洞      光照射出去的一瞬间,容远只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拿手挡住眼睛,等适应了眼前的亮光以后,才慢慢睁开。   人类乏味的语言,无法形容眼前这一幕的绚丽和梦幻。   黑暗裂缝下方,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空洞,洞内的岩石嵯峨嶙峋、千姿百态,更有几十米高的石头珠帘自洞顶垂落。更奇妙的是,在岩石壁上各种天然矿石晶体簇拥成堆,有的姹紫嫣红,有的剔透玲珑,手电筒的一束光芒经过这些晶体无数次的反射,将整个岩洞照的光辉璀璨、熠熠夺目。更有少量晶体碎屑被震落,在空中漂浮着缓缓落下,折射着细碎的星光,犹如无数坠落的星子。   豌豆仰头看着,黑黑的瞳孔中也印上了无数星光,它伸出小手,一枚星子飘落在它掌心,折射的光芒被挡住以后,可以看出这是一小片金色的矿石晶体,颜色极为纯粹,仿佛有金色的阳光在其中流淌。   容远把手中的手电筒轻轻晃了晃,便见整个洞中的光芒都为此色彩变幻、游移飘动。他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地球上现存最大的钻石也只有五百多克拉,未被切割前有三千多克拉,大约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但在这里的岩壁上,处处可见手臂长短、直径堪比篮球的矿石晶体,而且色泽纯粹,品质极佳,将这岩洞妆点的如同传说中的仙府龙宫。   饶是容远再怎么冷静,也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呼吸都有些艰难。他按捺住想要扑上去将这些宝藏都打包带走的冲动,反复告诉自己:放在这里,跟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没有区别,反而是带回地球会惹来麻烦。   容远继续向前探索,同样的景色看的时间长了,那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也就渐渐习惯了。走了不知道多久,地面和周围的岩壁上凸出来的宝石少了,越来越厚的冰层将矿石包裹在里面,渐渐的,整个岩洞都变成了冰洞,四面的冰层倒映着容远的身影,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虚空中一样。   也许是因为冰层凝结的关系,冰洞变得越来越狭窄,道路变得更加曲折蜿蜒,大洞套着小洞,有些地方走着走着变成了死路,容远就绕一圈换个方向走。多亏了他有光脑可以一直记录走过的路线,否则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非迷路不可。   又此次被冰壁挡住了去路,容远照了照,隐约能看到冰壁后方有个洞穴。他伸手敲了敲,退后两步,然后半转身猛地一个回旋踢!   冰层中心“咔”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缝,一片片细碎的冰块剥落,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空洞。容远上去又在下部的冰壁上踹了一脚,将整个通路打开,然后走进去,然后出乎意料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人造的冰室。   冰床,冰桌,冰椅,冰制的柜子、碗筷、台阶、博物架和梳妆台,梳妆台上,还有珠钗、簪子、步摇、耳环、手镯等各种首饰。   这些半透明的物品,都被雕刻的美轮美奂,精致异常,而且都是糖国古时候的风格。从摆放的位置来说,好像随时都会有一个华衣曳地、裙幅逶迤的女子款款走来,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对着镜子细细梳妆。   冰室一侧还有一个门洞。容远提了几分警惕,慢慢走进去。   里面的冰室要大得多,但也十分空旷。整间冰室空荡荡的别无他物,只有盘腿坐在地上的一个人。   一个大概死了很久的人。   容远站在门洞处观察了一会儿,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   这个人身体周围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因为这冰层的保护,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眉眼宛然,皮肤白皙,就跟活着的时候没有两样。同时身上的衣服也完好无损,看的出来是糖国古代宽袖广身的风格。   隔着透明的冰层,可以看出他大约二三十岁,剑眉朗目,面如冠玉,十分英俊,但眉宇间带着一种沉郁的沧桑和悲伤,仿佛就算是死的时候,他的心中依然蕴藏着堆山填海的痛苦。   在他面前,还写着一些字,用的是楷体,笔势铁画银钩,刚劲漂亮。最前面,写着一句诗——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容远回头看了眼冰层里的人。虽然他一直不懂为什么愚蠢的类人猿经常为了类似多巴胺这种化学物质的分泌而做出种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来,但不妨碍他根据这一句诗脑补出一个俗套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来。   容远摇摇头,甩掉自己的思想向着二缺方向发展的危险苗头,继续往下看。   后面,是一排小字:   “如有朝一日,我萧氏后人来此,切记:《功德簿》,恶物也,勿看,勿信,勿用,如有契约,当立封之。勿要如我一般,父母俱亡,妻亡子散,故友尽离,举世皆敌,举世皆叛。   切记,切记。”   容远转头看看豌豆,它比容远更早看到了这行字,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自我辩解或者试探容远态度的意思。   看到这些字,原本只是怀疑的容远可以确定,这个人曾经也是《功德簿》的拥有者,难怪他在几百年前就可以登上月球。看他的模样,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任何高科技工具,很可能只是凭借肉身的修炼就踏入了虚空,并且在真空环境下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至少外面那间冰室,不是一夕造就的。   传说中的破碎虚空、羽化成仙,竟然真的有人曾经做到吗?   ——这个不知名的萧某留言警告后人,但容远从中看到的,却是《功德簿》中更大的诱惑。如果能像这个人一样破碎虚空,在宇宙自在遨游,就算为此而死,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能经历这世上最大冒险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如果还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容远自己都要唾弃自己。   萧某的留言中透露出了《功德簿》的信息,虽然容远觉得可能很多年内人类都不可能探索到这个冰洞里来,但他还是拔出宇航服上附带的激光匕首,将这行字毁了个干净。   “容远,下面好像有东西。”   刻着字的石板被毁以后,露出一小块银白色的金属物。豌豆见容远没注意,便出言提醒说。   容远看了看,便拿匕首将这一层石板尽数剥开,露出一个用铂制作的扁长盒子,大约有手掌的两倍大小。也许是考虑到能到这个地方的人不会被一把小小的锁难住,萧某并没有给盒子上锁,只是将锁扣扣住。   容远打开锁扣,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块翠绿色的玉佩,玉佩上用小篆体写着一个“萧”字。   他拿起玉佩看了看,上面的绿色在光照下浓淡不断变幻,折射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光彩来,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一块普通的玉佩,值得一个《功德簿》拥有者这样藏着掖着留给后人吗?   容远思索了一下,一时看不出端倪来,想了想,便把玉佩装在身上,将盒子复原放回去。向前辈欠了欠身表示敬意和歉意,然后他站起来,让豌豆对里外两间冰室都扫描了一遍,扫描功率开得很大,不光地面,连地板以下几米深都没有放过,最后发现,除了这块玉佩以外,还真没有其他的东西。   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提醒了容远,他已经离开地球很长时间,也到该回去的时候了,始终处于兴奋刺激状态的神经也无法掩饰他身体越来越疲惫的事实。他需要吃饭,喝水,洗澡,还有充足的睡眠。   探索这个岩洞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但离开的时候就很快了。他从原路返回,自裂缝底端爬上去以后,见雨梭依然停在原地等着。容远看看周围地表无数的大小裂缝,心想该在这里留下点标志物来,不然下一次来恐怕难以找对地方。   他四下看了看,忽然看到地上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想象多年以后登月的人们在发现这些脚印以后会有多么惊讶,不由得一笑,然后对于该留下什么标志有了主意。   容远跟豌豆兑换了一杆糖国国旗,用激光刀在地上钻了个小洞,将旗杆插在里面。这里没有风,旗子便软软地垂下来。他便又换了一个支杆将旗面撑起来,然后在旁边留字:“良辰美景,至此一探”。   写下这句类似“到此一游”这样的话,容远最后回头看了看那黑黢黢的裂缝,还没有离开,便开始想着下一次的探访了。   然后他登上雨梭,下了返回地球的指令以后,不到三秒钟,便靠在驾驶座椅背上,沉沉睡去。   雨梭的灯光倏然远去。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一颗石子忽然从附近一座环形山的山顶上滚落,接着从黑暗中,一个影子探了出来。      第61章 争执      容远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地球,他揉了揉眼睛,活动着因为睡姿问题而有些酸疼的肩膀,问豌豆:“什么时间了?”   说话的同时他看了看窗外,满天红霞,艳丽如火,远处一抹绯红,边缘点缀着金子般的色彩。   站在操作台上的豌豆说:“糖国时间2月3日晚十八点二十三分零六秒。容我提醒,截止到现在,你已经有七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上次饮水,是在三十七个小时以前。”   “我知道。”容远也觉得饿得很,他在月球上的时候,一直忽略了自身的生理需求,导致现在身体一直在传达着需要补充能量和水分的需求。他看了看飞行器下方高楼大厦的轮廓,问:“现在到哪儿了?”   “目前正处于s市上空,是否降落?”豌豆说。   但容远摇头否决说:“不,不能在这儿。回a市找个合适的位置我们下去。”所谓“合适的位置”,就是周围既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同时容远出现在那儿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但是,你不是还要在s市继续参加培训吗?”豌豆有些疑惑。a市已经没有未处理的事务,回去以后还要再返回s市,费时费力,岂不是多此一举?不过虽然它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操纵雨梭反向飞往a市。   容远道:“你忘了吗?我之前为了找帕拉萨·布鲁特,曾经回过a市。铁道部有我买票过去的记录,但如果没有回来的记录,那我怎么出现在s市不是很可疑吗?”   豌豆立刻请缨:“但我可以把你买票的记录删除。”   “你能删除电子记录,但能删除所有见过我的乘客和车站工作人员的记忆吗?”容远说:“没有必要为了省一点麻烦,冒今后可能被有心人注意的危险。这些事,以后你也要替我注意。”   “是。”   没过多久,雨梭就停在了a市一栋高大建筑物的楼顶上。容远将换下来的宇航服在飞行器内的储物格里放好,带着豌豆从升降台上跳下来,下令让雨梭上升到同步轨道以后,暂时熄灭动力绕地飞行,等待下一次指令。   容远目送着雨梭再次隐形以后升空,涌动的气流将他的头发吹得纷乱,西边的天空中,一轮宛如娥眉的月牙斜斜悬挂着。   环形山、裂缝、布满宝石的岩洞、冰室、死在月球上的神秘古人……过去的两天,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这一次事先准备做得并不充分,行程仓促,探索的地方也不多。当下一次他到月球上的时候,一定要将那地方探个明白。   容远顺着大楼的安全通道下去,豌豆重又变成了耳机的模样,跟容远小声描述这个他们降落的地方。   a市是个人口非常多的、现代化的大都市,在这样的城市里要找到一个合适降落的位置并不容易。容远现在所在的大楼,是一个综合性的购物中心,十楼以下的楼层店铺全都租了出去,十楼以上则有各种补习班、美容会所、逃生游戏室、室内儿童游乐场、健身中心等,另外还有一家电影院。来往的人员成分复杂,人流量很大,可以说什么人出现在这里都有可能。   现在的人,普遍都是宁愿在电梯门前等上半小时,也不愿意去走楼梯,所以安全通道里只有容远一个人。虽然这栋楼高有二十八层,但他现在的体力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轻松下到一楼。   跨出光线昏暗的门洞,喧嚣扑面而来,有种突然换了一个世界的感觉。容远左右看看,这种地方附近总是有很多家食品店,他戴上眼镜,很快就扫到了一家卫生极好又客人很少的小饭店。   这家店真的很小,应该是家庭经营的夫妻店,门上挂着一串风铃。容远推门进入,见左右两边总共只摆了六张小饭桌,桌椅全都擦得锃亮,地面光可鉴人,墙壁粉刷得雪白,墙上还挂着几张让人一看就垂涎欲滴的菜蔬水果图片,整体干净整洁、简单大方,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但整间店里,除了刚进来的容远以外,只有一对明显是外地游客的年轻夫妇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吃饭。   听到风铃声,一个围着淡粉色围裙的中年女人忙走过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问:“您好,想吃点什么?”   容远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单,说:“一碗清汤馄饨。”   “好的,您稍等,马上来。”中年女人给里面厨房报了一声菜单,然后从消毒柜中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放在容远的桌子上,又提来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容远扫描了一下,水杯和茶水都非常干净,没有洗涤剂残留或者任何不该有的添加物。   容远有些好奇,要知道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附近的饭店几乎都是爆满,有些店门边还坐着好些人在排号。这家店的位置极好,服务不差,卫生做得也很好,从那正在吃饭的一家人来看,菜品的味道应该也不错,但生意却冷清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应该。   不过毕竟跟他无关,他只好奇了一瞬,然后就没再放在心上。   容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是红枣茶,有枣子淡淡的甜香。水流入口,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和胃肠。身体缺水的时间有点长,尽管已经很渴了,但他克制着没有大口大口的痛饮,而是喝了一口后,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然后分几次慢慢咽下去,让干渴的身体细胞能充分地吸收到水分。   他点的馄饨很快就端上来,满满的一大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容远拿白瓷勺子舀起一个混沌,吹凉后咬了一口,鲜肉、紫菜、白菜、香菜和虾皮的鲜味儿混在一起,色香味俱全,没怎么感觉到就吃完了大半碗。那边那对夫妻也终于给孩子喂着吃完了饭,准备结账离开。   门口的风铃突然“叮叮咚咚”一阵乱响,五六个故意将衣服裤子穿得歪歪斜斜、衬衫穿在毛衣外面、脖子里挂着银黑色骷髅造型的少年走进来。容远看了一眼,转回身继续吃饭。   听到响声正准备出来招呼客人的中年女人看到来人,不禁脸色一变,颤着声音喊道:“他爸,孩他爸。”   “怎么了?”拿着锅铲的一个矮胖男人走出来,看到门口的一群人,脸色变得很难看,问道:“钱我们上次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又来干什么?”   “态度别这么凶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欺负你呢,大叔~”为首那个耳朵上戴着三四个金环的少年嬉皮笑脸地拖长声音道。自从隔壁泡菜国的电视剧开始在糖国大受欢迎以后,“大叔”这种称呼也莫名变得流行起来了。   男人握着锅铲的手抖了抖,看上去似乎很想将它敲到这群少年的头上去,但他忍了又忍,咬着牙问:“你们想干什么?”   “来吃饭啰。”这群少年大摇大摆地在几张两张桌子边坐下来,金环少年往椅子上一靠,故意用流里流气的语气说:“大叔你开着饭店,我们是来吃饭的客人。怎么,不行啊?”   “我的店不欢迎你们,给我滚!”男人压低声音怒吼道。   “哎呦我好怕!吓死人了!店大欺客啊!”金环少年扬着声音高声道。旁边一个染了一头绿色头发的少年立刻捂着胃趴在桌子上,假模假式地喊道:“啊……我胃疼……胃好疼……”   旁边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啊呀,不会是你上次在这儿吃坏肚子食物中毒还没好吧?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矮胖男人脸色愈发难看,双眼喷火地看着他们演戏。   绿头发“哎呦哎呦”叫唤了一阵后,金环少年还说:“大叔,你不会忘了吧?他是在你们店里吃了脏东西才生病的,我们也不要你赔钱,你出钱让他到医院检查一回总应该吧?”   中年女人拉住丈夫的手,忍气吞声地说:“他都到医院已经检查过两回了,根本就没什么毛病,你们要的两千块钱营养费也都给你们了,我们也不追究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行吗?”   “到此为止?行啊!我没问题啊!”金环少年拍拍旁边绿头发的肩膀说:“但是我兄弟的身体说它不行啊,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我们作为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伤害的消费者,向你们这种黑心店索赔是正当的权利!”   “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中年女人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地说:“空口白牙的,你、你这样讹诈……小心我们报警,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哎哟,威胁我,当我是吓大的啊!”金环少年仰着脖子说:“报啊!你报警啊!让警察来判判谁对谁错!你们用过期肉做菜的证据还在天网里呢!全a市人都知道。”   ——天网?   正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的容远闻言一愣,不会是……他的那个“天网”吧?   店主夫妻好像被踩到了痛脚,顿时说不出话来。那对游客夫妻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放心的抱起女儿看了看,然后将菜钱放在桌子上匆匆走了,临出门时还小声说要带女儿到医院检查一下。   店主夫妻一脸苦涩,连先前的怒气都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全都放跑了。   这时候,还在喝汤的容远就格外显眼了。   矮胖男人走过来说:“小兄弟,我们有点儿事,钱不收了,你走吧。”   “走不走是我的事,开门做生意,你还要把客人往外赶吗?”容远反问道。   “哟呵,胆儿挺肥的啊!小子哎,知道我是谁吗?”金环少年很不忿,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走过去就要让那人了解一下自己的手段。   容远放下碗转过身,金环少年脚下一个趔趄:“容、容远?!”那副表情,吓大于惊。   容远诧异:“你认识我?”   质疑月球上是否有水的同学请注意:作者没有逗你哦!与沫老师科普一下,NASA已经确认月球表面有水,只不过水分含量很少,如果有大量的水,猜测应该在两极和永久阴暗面,并且以固态冰的形式存在。——亲们可自行百度“月亮上有水吗”。   另外,月亮上其实也有空气哦!只不过浓度只相当与地球表面上的一万亿分之一左右,非常稀薄,所以近似为真空环境。      第62章 夏宇龙      金环少年闻言牙疼,所以说,他最讨厌的人的名单中容远如果位居第二,那真没有人敢称第一。偏偏他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对方眼中他就是空气,这种差别想想真是……让人觉得心酸呢!   其实不认识他,这也是容远一向太过于特立独行的缘故,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一中的学生在这里,立刻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夏宇龙。   在一中,有两个人一直享受着诸如不用交作业、上课睡觉、早退迟到旷课等也不会受到惩罚的特权,一个是容远,另一个就是夏宇龙。   容远的特权,来自他傲视全校所有学生和往届历史记录的成绩,很多科目的老师也自知自己的水平其实不足以教导这样的天才学生,他自学的进度和深度都远远超出了普通课堂上老师教给学生的内容,因此对他的学习一向放任自流,这是对他的智商和自制力的信任。   而夏宇龙,就是另一个极端了。从他入校以来,每一次考试都是垫底的分数,有几次九门科目的总分加起来都没有达到两百分,平均每门课还不到二十分。更可悲的是他考试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交白卷,而是很努力的把卷子上所有的空白处都填满了,但回答的内容全都牛头不对马嘴,那点可怜的分数基本全都来自于蒙对的选择题。运气不好的时候,一道选择题也没有蒙对,零分都得了好几次。   像夏宇龙这样的学生,原本是不可能进一中的。但他幸运在会投胎,父亲夏振东是a市首富。夏振东的产业涉及能源、地产和运输,拥有一条海上的运输专线,资产百亿,在整个糖国都是排名前列的大富豪。他白手起家,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没有读过书的亏,现在虽然成了a市首富,明面上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捧,但私下里他的粗俗和浅薄的知识底蕴依然是上流社会的笑柄,就算是他自己公司里每月拿着几千块钱微薄工资的员工,凭借自己的高学历一样可以偷偷鄙薄他。   夏振东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对唯一的儿子在学习上就要求非常高,就指望着他能考个a大b大这样的全国顶级名校给他长长脸。为了能把夏宇龙塞进一中,夏振东新建的一栋高层住宅楼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学校的老师。   ——其实就算是低价,他也是赚了钱的,只不过赚的比起别人不那么狠罢了。但是既然花的钱少了,这就是恩惠。   a市的房价很高,很多工薪阶层一辈子的积蓄都只能付个首付,而能买一套自己的住宅是很多在a市打拼的人最大的梦想。因此夏振东的这栋住宅楼瞬间就被抢购一空,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收下了这样无法让人拒绝的好处,自然没有哪个学校的老师还能拒绝夏宇龙的入校。刚开始也有很多老师想要尽心尽力的教好他,又是鞭策又是激励又是额外补课又是选为课代表,千般手段都用尽了,无奈夏宇龙比起夏振东还要不开窍。夏振东主要是年幼的时候没有学习的机会,夏宇龙干脆就是一看到字就想要睡觉,背过写过的知识不到一分钟准能忘个干净,刚做完的题转头他就认不出来,到最后,再怎么努力的老师也放弃了,只能由得他在学校混日子。   为什么夏宇龙这么讨厌又害怕容远呢?因为在所有他曾经努力要学习却不进反退的日子里,容远都是那个被老师和父母拿出来作为教育例子的“别人家的小孩”。他有再多的钱,在一中学生的眼里也不如容远有威信。哪怕那家伙目中无人地仿佛所有人都是脚下的蝼蚁,还是有许多人崇拜他、憧憬他;而哪怕夏宇龙手里握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有时候还能偷开他父亲的豪车到学校炫耀,却连找个女朋友都艰难。在还没有为了拜金能扯下脸面的一中学生眼里,跟他一起玩,就是看上了他们家的钱,是件很“丢人”的事。   有时候夏宇龙甚至想找几个人给容远套个黑布袋抓去打一顿算了,但无奈一来他跟金阳的关系让他不敢擅动,二来——同时也让夏宇龙最憋屈最郁闷的是——他老爸是容远的超级粉丝。期末考试结束后容远那几张被贴在橱窗里的试卷,他家老爸亲自跑去膜拜了一番,还拍下来洗成放大的照片贴在夏宇龙的书桌上方,更过分的是他卧室里那些游戏和电影的海报都被他爸给撕了,全都换成这些放大版的照片,连天花板上都贴了,让他从早上一睁眼就能受到“熏陶”。   简直是噩梦!丧心病狂!   夏父的做法不仅没有让夏宇龙爱上学习,反而让他在对学习这件事更抗拒的同时,得上了“容远恐惧症”。此时一看到容远,他眼前立刻就是那些试卷上的各种数字符号在乱飞,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大,你朋友啊?”旁边一个小弟凑上来问道。   夏宇龙耳边好像立刻响起了夏振东让他和容远交个朋友的各种碎碎念,脱口而出:“屁的朋友!老子和他不认识!”   小弟们意会,立刻拉开膀子,挂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对容远说:“小子,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识相点,马上滚!”   容远将他的威胁当成了耳旁风,学习搏击这么长时间,身体素质也日益提高,揍翻这群乌合之众最多只需要两分钟。他的目光从夏宇龙咖啡色的脸上掠过,再次确定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夏宇龙长得很有特色,肤色很黑,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长相硬朗,如果以前有过交集,他不会认不出来。   豌豆在他耳边将夏宇龙的背景简略而快速地说了一遍,听到他是一中的学生,容远了然。   不遭人妒是庸才。容远已经习惯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会莫名产生的很多敌人。   他活动了下手腕站起来。容远原本不打算管这件事,但事涉天网,他就觉得有必要把它弄清楚。而且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这帮青少年在敲诈勒索老板夫妻,但透过天眼,他看到他们这群人的功德值都徘徊在负一百到正一百之间,那对看上去被欺负的店老板夫妻反而有负五百上下的功德值。   他的动作惊得夏宇龙往后退了两步,他转头拍了自己小弟一巴掌,骂道:“没事别瞎嚷嚷!吓唬谁呢!冤有头债有主知道吗?”然后他视线刻意避开容远,对店主夫妻说:“别以为你们做了亏心事大家都不知道!今天这事就算了!我们改天还来!”   说完后脚底抹油一般快速溜了,小弟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连忙追了出去。   “老大老大,刚才那是什么人啊?”绿头发小弟追在夏宇龙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为自己这回丢了面子而伤心的夏宇龙没好气地说:“我老头子的心肝宝贝!”   ——他倒是不觉得容远能打得过他们这一群人。但他跟容远发生冲突的事要是传进他老爸的耳朵里,他老爸肯定是连原因都懒得问就将他抓住一顿暴揍。有时候他真怀疑到底谁才是他老爸的亲生儿子。   “啊?”小弟们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绿发小弟露出鄙视的神情,翘起小拇指勾了勾问:“他是……那个啊?”   夏宇龙这才发现刚才的说法有歧义,想到容远被人这么误解,他心里乐了一下,但随后就回过味来,这说法不是也往他爸身上泼了脏水吗?再说了,他要是对他爸的那什么连放狠话都不敢,不也是让人瞧不起吗?   所以夏宇龙哼了两声,终于还是不甘不愿地替容远澄清,他瞪了小弟一眼,说:“胡说什么!我爸才看不上他呢!”——其实很看得上啊,虽然是另一种“看得上”,他爸真是恨不得容远能投胎到他老妈的肚子里——“他是一中的那个容远。”   “……那个、那个容远?”小弟们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个容远”是谁,顿时露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他们虽然不务正业跟着夏宇龙瞎混,但也是附近九中的学生,对容远这个从小学听到高中的名字并不陌生。有两个人频频向身后张望,甚至恨不得转身回去再看一眼。   夏宇龙对他们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没出息!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等他将来进了社会,肯定高分低能!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在你我的手底下混呢!”   几个小弟的家世其实都并不差,家里不是开着公司就是有人从政,他们的将来也基本都是固定的,毕业后继承父辈的产业和人脉,就算不能成为顶尖的富贵人物,但至少混得不会差。因此有几个人就赞同的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地带上几分优越感。   但有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大,容、容、容……”   “容什么容!看你这熊样儿!”夏宇龙怒斥道。   “他他他、他追上来了!”小弟大声喊道。   夏宇龙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他转身一看,容远就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另一边,在b市住院的金阳经过详细地观察诊断以后,确认没什么问题,终于可以出院了。在住院的这几天里他受到长辈们“爱的关照”,送了他一大堆东西,现在都要从病房里搬回去。作为“病患”,金阳只能空着手站在医院外的车边等着,金南和周云泽帮他收拾了行礼,大包小包地来回搬运。   忽然金阳觉得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头发上,像是被鸟儿轻轻啄了一下,他正要伸手去摸,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在他头上拂过。   金阳摸着头转身一看,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踮着脚站在他后面,手刚刚从他头上收回去,见他神情迷惑,笑着说:“刚有一片叶子落在你头上了,我帮你拿下来。”   “哦……谢谢。”金阳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谢。   “不用谢。”女孩摆摆手,脚步轻盈地从他身边走过。金阳目送着她的背影,见她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车边站着一个神色冷峻、身材高大、长相俊美的男人。女孩走过去的时候,他弯下腰打开后面的车门,待她坐好以后关上车门,走向前面驾驶座。   从头到尾,男人和女孩之间除了对视一眼以外,没有说一句话。金阳还注意到,那女孩在走过去的过程中,从他头上拂过的右手一直攥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黑车绝尘而去,金南抱着一堆盒子走下来,见金阳还在发呆,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金阳摇摇头说。   ……   黑色轿车上,女孩摊开右手,被暴力撕碎的小半截纸鹤艰难地挣扎了一下,像是还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它的后背上,写着一个“金”字和“阳”字的上半部分。   女孩静静地看着它,片刻后,小纸鹤的挣扎停了下来,它就像一只普通的纸鹤一样,倒在女孩白嫩的掌心。      第63章 问题      鬼魅一般出现在身后的容远吓得夏宇龙一阵腿软,但随后他就想起来,自己比他高,比他壮,比他人多,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这种优等生除了向老师和家长告状以外也没什么本事,拼着老爹一顿揍,也不能弱了气势。   夏宇龙的小弟们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尽管学霸光环让他们有些忌惮又有些崇拜,但刚刚被夏宇龙激励过的几名小弟此时胸中充满了“以后我是你老板”的优越感,不等夏宇龙开口,就趾高气昂地说:“你叫那什么……容远是吧?找我们龙哥有什么事?想跟我们混的话,乖乖低头叫一声哥,哥就收了你。”   容远轻轻一笑,几人正觉得有门,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见他手搭在路边的栏杆扶手处,五指一合。只听“吱嘎”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待他手松开,虽然是空心但也是铁制的栏杆扶手中间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像是被车狠撞了一下一样。   小弟们差点吓尿——妈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老大,我妈叫我早点回家去吃饭。先走了啊!”   “老大,我肚子疼……去上个厕所!”   “龙哥……我、我、我……我要回家写作业!”   夏宇龙眼睁睁的看着小弟们不讲义气的瞬间溜走,悲愤异常。他也想跑,但无奈脚尖刚一转向,容远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盯住了他,眼中的那种神色让他不敢妄动。   小伙伴们瞬间跑光,夏宇龙只觉得好孤单好可怕。他强撑着让自己不要露出害怕的样子来,色厉内荏地说:“你你……你想怎么样?”   “刚才那家店的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容远说。虽然他可以让豌豆进行调查,但网上的信息毕竟有限的,要了解所有的内情还是当事人最清楚。   夏宇龙闻言松了口气,他就怕容远是因为自己一直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所以想要教训他一顿,如果是那家小饭店的话,他却自认并不亏心。   半个小时后,容远在排除了夏宇龙自我辩解和夸耀的诸多废话以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经过这些时间的发酵,天网已经不再是当初无人问津的小可怜,随着相关人员根据天网提供的视频端掉了好几个黑心店家以后,天网的名声就渐渐流传开来,拥有了一批每日定时浏览更新、自发在网上转发、传播、评论天网提供的视频和涉及的饭馆或食品加工场所。发展到现在,每次天网一更新,就有网民人肉搜索到有食品安全问题的店家,第一时间上门查找搜集证据然后报警,为此热心网民和店员曾经多次发生冲突,其过程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那些人就像英雄一样受到普通人的称赞。在正义感和名声的共同驱动下,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夏宇龙就是这样的一个天网粉丝。不同的是,他有钱有势,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十几个小弟和他爸公司里的几百个员工。有这样的后台在,他根本不担心在这个“替天行道”的过程中受到伤害,也不担心在“执行正义”的时候被倒打一耙,所到之处无不是“正义战胜邪恶”的结果,充分满足了这个十七岁少年热血上头的英雄梦。   刚才的那家店,就是被天网公布出来的黑心饭馆之一。店主夫妻经常把过期变质的肉掺进菜里面——过期肉吃下去,轻的时候会导致腹泻呕吐,眼中的时候人会昏迷甚至因为心力衰竭而死亡。店主夫妻不是不知道过期肉不能食用,但抱着侥幸心理,三五不时就会把低价买来的过期肉掺进菜里面。   天网一公布,夏宇龙见这家店居然就在附近,立刻就点了人马上门闹事。开始那夫妻两人还想销毁证据,但幸亏他带去的人得力,不光立刻掌握了证物,还录下了他们两人试图毁灭证物的过程。   之后就是有关部门上门罚款、停业整顿等等,小饭馆再次开门的时候,卫生情况已经是非常好了。事情本来会就此告一段落,但就在夏宇龙带着小弟例行去义务巡视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女孩被店主夫妻赶出来,还被污言秽语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诩为正义使者的夏宇龙自然不能忍,立刻上去主持公道。同时他的绿毛小弟见女孩漂亮温柔,立刻奉其为女神,鞍前马后地要主动效劳。询问以后才知道,女孩的父亲在这家店吃过饭以后,回去就上吐下泻,紧急送到医院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治好。因为她父亲本来就身体不好,这次食物中毒又引起了并发症,结果一直缠绵病榻。为了给她父亲治病,女孩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庭立刻就变得捉襟见肘。她到这家店索赔数次,但因为没有证据,非但不能得到赔偿,反而遭到这对夫妻的辱骂和驱赶。   对他们这群富二代来说,女孩父亲的那些医疗费只是小事,当场绿毛小弟就表示可以替她付了这笔钱,结果女孩将他们当成了穷极无聊的色狼混混,直接被吓跑了。   绿光小弟泪流满面不解释。   最后是夏宇龙想了个主意——女孩不能接受他们的钱,是怕他们有坏心。但如果是店主夫妻的赔偿款,她就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收下了吧?那赔偿她要不到,但他们可以啊!   于是就有了夏宇龙带着混混小弟们先后数次“敲诈”店主夫妻的场面。   ——明明出发点是为了“行侠仗义”,但被这群人做的好像是恶棍欺负老实人一样,也真够可以了。   ——但这件事,也反应出天网存在的许多问题,是时候做出一些改进了。   夏宇龙见容远陷入沉思,脚尖一转轻轻往旁边蹭了蹭,看他没什么反应,再蹭一蹭,蹑手蹑脚地悄悄躲远。难为他这么大一个子,愣是跟偷食的小老鼠一样溜了。   离开容远的视线以后夏宇龙便撒腿狂奔,刚跑出两个街道,就听旁边一群人喊:“老大!老大!老大你还好吗?有受伤吗?能喘气吗?”   夏宇龙转头一看,见是他那群没义气自己跑了的小弟,气呼呼地挽着袖子上去抓住人就胡乱锤,骂道:“好啊你们,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老子打不过容远,老子还揍不了你们吗?”   杀马特小弟们抱头鼠窜,连胜叫道:“老大老大!我们没跑啊!我们是战略性撤退!”   “对对对,战略性撤退。一旦老大你有危机,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支援!”   夏宇龙气结:“躲这么远!你能支援个屁!”   自觉理亏的小弟不敢还手,一边撒丫子逃命,一边腹诽:老大啊,我们要去支援的是你啊!你非要说支援个屁!这这这……这不是把你自己骂进去了吗?   ……   容远自然知道夏宇龙偷偷摸摸跑掉的事,就算他没有发现,豌豆也会提醒他。他顺手在栏杆上一抹,刚才被捏扁的铁栏杆瞬间复原——就算他有能捏扁铁管的力气,也不会为了震慑一群小混混而贸然这么做,这其实只是一个逼真的魔术道具罢了。   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容远发现这段时间关于天网的争论其实非常多,出现的问题也很多,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类:第一类是在被揭发以后主动付了罚款,之后也迅速做出了整顿和改正,但因为天网曝光的原因,之后的生意一直不景气,还有人时不时会以食品安全的借口上门闹事,有时甚至还会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更不用说在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中都遭到白眼的处境了。店主叫苦不迭,在网上到处求告希望天网的负责人能撤消之前公布的视频证据。但因为容远一直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自然是没有下文的。对于这类人,网上的评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是罪有应得,另一派就认为惩罚已经足够了,继续这么下去逼得人家没有活路也太过分,对其持同情态度。   第二类是及时消灭了证据,拒不认错。有些还在相关部门有些关系,在权势人物的庇护下不但没有得到惩罚,反而将上门检查的工作人员和质疑卫生情况的客人反收拾了一顿,充分诠释了“店大欺客”的含义。不过因为视频证据真实无伪,事情闹大了对生意的影响也很坏,因此这些店铺多半都对以前的行为有所收敛。如此一来,容远的《功德簿》中也有功德入账,因此对这些问题就没怎么关注。   第三类就是像那女孩一样,曾经因为食品问题而受害,但想要投诉和维权的时候却因为缺乏证据而无法达成。毕竟很多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有索要发票或者购物凭据的习惯,当出现问题的时候,正当的维权也可能会被当成讹诈。这些人也在网上求助,希望神通广大的天网能提供帮助。   其他还有人在网上对天网提出感谢,并表示希望能在物质上表达自己的谢意,公开悬赏天网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有人希望天网能利用无孔不入的调查和信息收集能力帮他们调查商业间谍、交通事故责任人、入室盗窃犯等;有人以年薪百万公开招聘天网的技术人员;有人在网上职责天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扰乱了社会安全秩序(当然这种人被网民喷的体无完肤);还有人质疑以天网的网络入侵能力,有侵犯市民个人隐私的嫌疑等等。   大致浏览了一遍,容远终于知道,为什么天网每天收获的功德值那么少的原因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豌豆虽然对命令的执行力度很高,交给它的任务也完成的非常好,但却缺乏变通和主动解决问题的意识。当初他建立天网的时候的确说过目的只是获取功德值,其他都是其次,但做事方式的不同肯定会导致功德值多少的不同。豌豆却因为天网放出的视频确实行之有效的达到了促使店家改善食品安全、得到功德值两个目的,就既没有针对其他问题作出改善,也没有提醒容远。   容远收起手机,揉了揉额头,手指触碰到豌豆牌耳机,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豌豆的能力很强、容远目前获得的功德值大部分都得益于它的努力,但《功德簿》还是需要绑定一个契约者的原因了。器灵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它身上,缺乏了很多人类才有的灵活和创造性。   ——那么,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      第64章 改变      在回去的路上,容远边思考边让豌豆记录自己的想法,同时对天网的设计程序做出相应的改进,等他回家以后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然后第二天中午,关注天网的网民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网站的巨大变化。   首先是网页页面整体感官上的变化——过去曝光台中食品安全分类下的视频都是在页面中按照发表时间排列,还没有搜索选项,可以说既繁杂又凌乱。改版以后的页面中,用户可以根据地域、发表时间、危害程度、点击量等不同的选项进行排序,还新增了快捷搜索选项,对用户浏览视频提供了很多便利。   其次是所有的视频改为纵向两列排序,前一列是最初的曝光视频,后一列是后续跟踪调查视频,两列分别有一到五级的黑心/红心级数,对该店的卫生情况做出直观的等级评价。在每一列的最后还有四个选项,分别是:【危害陈述】——说明该店原来糟糕的卫生情况属于哪种类别,对人体的健康会造成何种程度的后果;【改进说明】——罗列了每家店铺作出了哪方面的整顿修正,哪些地方还有不足;【投诉】——店家或食客如有不同意见可以在这里提出;【评论】——浏览视频的网民在此发表意见。   然后是在食品安全中新增了一个【天网推荐】的选项,同样每天中午十二点定时发布两个视频,不同的是在这里罗列出的都是良心企业,在食物制作过程中没有使用任何危害人体健康的物质,同时对餐具、食材、环境、服务人员等方面的卫生情况也都非常注重。这些视频同样用了一到五颗红心标明了推荐级别,后面罗列了【店铺地址】、【推荐原因】、【投诉】、【评论】四个选项。   ——容远觉得,只宣传坏的,不宣传好的,无形中就给人们造成很大的生存危机感,认为除了自己亲手做的吃什么都不能放心。同时因为缺少更好更安全的选择,在需要的时候可能抱着“反正现在什么食物都会致癌那吃一点也应该没事”的心理随便选择一家,那天网存在的意义就被降低了。或者人们会选择那些被曝光过食品问题又做出改进的店铺,那么天网的曝光行为就无形中给这些食品店打了广告,随着天网影响力的扩大,那些真正做好食物的店反而会变得无人问津,天网就变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帮凶,这可不是容远的本意。   所以,在曝光问题的同时要对有良知的企业做出宣传,这样才不会得到适得其反的结果。只是这样做以后,必然会有阴谋论者怀疑这些店花钱在天网做了广告,对天网的权威和客观提出质疑。不过这种言论的出现在预料之中,危害也是有限的,而时间会证明一切。   最后是一个黑名单的列表,就是在曝光以后根本没有做出改正甚至借助种种手段逃避了法律制裁、或是曾有过食物中毒的受害者但没有给与赔偿和道歉的店铺、或是曾经位列【天网推荐】但后来出现食品安全问题、或是卫生等各方面很好但是辱骂欺凌弱势顾客……等等出现这些问题的店铺都陈列其中,并且有图有视频有真相。而一旦进入了黑名单,想要撤下去就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并经历漫长的考察期,容远在其中整整列了三千多字近两百条撤销条件,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同时在【曝光台】下,新增了一个【交通安全】的选项。   容远在浏览网络上对天网的评价时,发现有很多人提出求助的要求,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有关被人碰瓷、发生车祸找不到事故责任人、交通事故中说不清楚责任关系、被飞车党抢劫等等,能够找到事件发生当时的视频记录或者卫星照片的,容远就将其放在这里。   这一板块基本都是先有求助后发视频,因为一般的交通事故在交通安全部门都可以调取监控视频。唯有那些相关部门束手无策或者刻意包庇的,容远才会针对情况采取恢复已经被删除的监控记录、调取私人车辆的车载视频、搜索手机摄录内容等手段来提供证据。   对于那些要求查找商业间谍或者希望天网充当间谍角色、或提出某些官员、富商等权势人物德行有亏贪污受贿希望天网调查、或想要雇佣天网调查外遇出轨财产转移资金流动的要求,容远一概不予理会。天网现在还太脆弱,影响力不大,知道并且相信它的人也不算多,贸然触碰某些禁区,很可能会被强力扑杀。虽然以容远掌握的技术水平来说能完全封杀天网存在的力量还不存在,但网络上的东西要转换为实际的功德值,还是需要现实中的人——最好是官方人物有所行动。所以那些敏感的问题,他现在还不会去触碰。   至于那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想要送钱给他的人,容远的回应是在首页公布了一个公开的账号。这个账号是他让豌豆在黄莓国的黄莓国际银行建立的。黄莓国际银行本来就是世界上保密程度最高的银行,开户使用的也并非他本人的真实身份,任何人都不可能通过这个账户顺藤摸瓜找到他。   如果有人往这个账户中寄钱——肯定是有的,容远对这一点很有信心——这笔钱容远也并不打算把一分一毫用于自身,他只会拿它来换取更多的功德值。   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因为缺钱而遭受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困难折磨:没钱读书、没钱治病、没钱结婚、没钱养孩子、没钱埋葬……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一件衣服的钱,却能让另一些人改变命运,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对这些人,容远过去就算想要援手,但他自己也没有多少钱,而且他也不想跟太多与自己本性不符的“善事”扯上直接关联。   有了这样一个秘密账户,倘若这个账户中能有大量稳定持续的资金注入,那容远就能做到很多过去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了,功德值的收入也不再仅限于搜捕通缉犯一个渠道。   再说,容远从来不觉得帮助别人收取回报是什么需要谴责或者良心不安的事,好在《功德簿》的判断准则也跟他一样。在《功德簿》的判定中,助人就是助人,不会因为获得了额外的物质感谢就减功德,也不会因为无私奉献就加功德。相反,如果在无偿相助的过程中滋长了别人“升米恩斗米仇”或“人傻钱多速来”的心理,反而会因此扣功德值。   另外,糖国有句古话叫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而《功德簿》却不管契约者的出发点是什么,只要造成了好的结果就奖励功德值,造成恶果就会扣除功德值——也幸好如此,否则容远恐怕一个功德值都很难弄到手。   另外在天网首页中,【曝光台】旁边也新增了一个分类:【亲缘桥】。   一直以来,容远只利用光脑的强大搜索能力寻找通缉犯,但之前无意中打开了一个寻亲信息以后,容远才想到,帮助人们寻找到走失或者被拐卖的亲人,不仅能赚取功德值,而且也能在社会舆论方面占据道德至高点。这样即使将来天网因为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也不会被轻易封杀。   糖国人口众多,每年被遗弃、拐卖、离家出走再也找回来的孩子都有很多,还有许多老人或者病人因为神志不清醒而走失。他们的亲人将寻亲信息放在网上,但没有经历过同样痛苦的普通人一般很少浏览这样的网站,即使看过了网站上的寻亲信息,也不会专门在茫茫人海中帮忙寻找。更何况,大多数人在相貌记忆和识别上都不是特别擅长,照片中的平面图像和真实人物立体的外貌往往看起来有些不同,即使面对面的走过去也可能认不出来。如果走失的时间过长,容貌变化更是可以称之为面目全非。因此利用网络寻找亲人,运气的成分占了主要部分。   但光脑不同,它的搜索主要利用了颅骨识别技术。一个人,只要没有进行过大的整容,那么不管过了几十年,颅骨空间结构的尺寸特征比例是不会发生大的变化的。而只要是被光脑拍摄过的人物图像,都多尺度地解析比较了颅骨空间结构并存入数据库。此时只需要将寻亲网上的照片进行同样的解析,然后与存储的数据进行筛选比较,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识别和身份认定。   而在光脑目前搜索范围扩展到的八个省份中,除了某些极其落后偏远基本没有电子设备的乡村以外,可以说所有人的身份外貌资料都在光脑的数据库中。   容远下了指令以后,他预想到这种寻亲检索不会毫无结果,但光脑的检索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指令刚下达的半个小时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光脑正在对网络上的寻亲照片进行解析建模。半个小时以后,建模结束,数据对比筛选开始,十几秒的停滞后,容远就看到对比一致的结果不停地刷出来,速度越来越快,前一行还没有看清楚,下一行就涌出来。   “编号00003与编号a1033673一致度达到97.8%。”   “编号00017与编号a0087659一致度达到88.9%。”   “编号00054与编号b2745638一致度达到93.5%。”   “编号00177与编号d0896435一致度达到91.6%。”   “编号00354与编号b1845387一致度达到96.3%。”   一行行文字如井喷一般逆流而上,容远怔住,震撼而惊愕地看着那如瀑布一般刷上去的结果,心中莫名地一阵激动。   那些安静无声的数字,像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了心脏,让人血流奔涌的速度加快,让人胸腔一阵阵的抽动,让人在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震颤的心跳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使得容远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夜,他一直注视着悬在空中的虚拟屏幕,默默期待着每一个字刷出来的时刻。他感觉十分振奋,但这种振奋跟登上月球时的兴奋是不一样的,是一种……怎么说呢?陶醉于拯救行为的自我满足?或者是社会性动物协助同类的归属感?还是无关功利性的行为导致肾上腺素含量增高,刺激身体器官向大脑神经传递了异常信号?   晨曦时分,身份认定的检索终于慢下来,最后有半个多小时都没有出现新的认证结果,容远知道这几个省份恐怕也就只能找到这么多了。接下来的时间里随着人员的流动,恐怕一天最多也只有零星的小猫两三只。要想有更多的、大量的发现,还是要光脑建立数据库的范围扩大到更多省份才行。   “容远,是否要将检索结果发送到【亲缘桥】页面上?”豌豆询问道。   “要发送,但不能这样发。”容远说。整整3157个对比一致的发现,如果一起放在网上,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这样吧,也从今天中午十二点整开始,每隔半小时发一条,同时根据网上的联络方式给寻亲的本人发送信息。”   ——固定发送的时间和频率,这样就使得有心人无法从信息发送的时间来判断他的活动周期,也难以判断他从事的职业和真实身份。   “另外,如果他们找到自己的亲人以后,有隐匿身份的要求,就在照片上打上马赛克,把身份信息隐藏起来。”   ——不完全撤销照片记录,让浏览天网的人知道天网曾经都做了多少事,有利于扩大天网的影响力和公信力。   “最后,发出来的信息从b市近期失联的、年龄小的孩子开始。”   ——乌鸦的活动范围以a市为中心开始扩散,这在警方是被公认的事实。而天网建立的时候光脑的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a市以外的几个省份,刚开始发送的视频也是a市b市各一半,最近容远统计了一下,发现居然还是b市居多。此时他刻意选择了从b市开始,自然是希望能潜移默化地给人一种天网起始地在b市的印象。   乌鸦踏足杀戮和黑暗中,在警方恐怕是上了黑名单的。如果影响力逐渐扩大的天网被确认和乌鸦有联系,那恐怕再有社会影响力都免不了被强制夭折的命运。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要着手逐渐把乌鸦和天网剥离成两个相似又不同的组织。   豌豆记下他所有的要求,轻声应道:“是!”      第65章 调查组      在b市,一间普通的三室一厅的餐厅里,几个人围着鸳鸯锅,看着各种食材在火锅中上下起伏,面面相觑。   坐在主位上三十上下的男人热情的招呼说:“吃啊,都愣着干什么?你们来之前都没吃饭吧?大冬天的,吃火锅最带劲儿了。”   其余几人迟疑地拿起筷子,看这个男人已经往自己碗里夹了满满一碗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被浓郁的香味诱惑着,终于还是先后开吃。   在桌子上摆得慢慢的十几碟子肉食菜蔬很快就被扫荡干净,但放在旁边的啤酒只打开了两瓶——众人喝酒喝得节制,基本上都是浅尝一二,大半的酒都是被这里的主人,也就是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给喝光的。   吃饱喝足以后,众人都放下了筷子,男人拿着漏勺在锅底舀了两回,见实在捞不出什么东西以后,才终于遗憾得将漏勺放下,擦了擦冒着油光的嘴,然后说:“那既然吃过了,我们就来互相认识一下吧。”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吗?相互介绍应该放在一开始啊混蛋!   好几人都在心里同时腹诽道。   “那先自我介绍一下,虽然我觉得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中年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同时说:“我呢,就是这个调查组的组长了!姓舒名起,舒服的舒,起床的起,就是舒服地睡了一觉再起来的意思,当然能不起床就更好了,哈哈哈哈……”   餐桌边的沉默和众人的面无表情说明他们对这个拙劣的笑话一点也不欣赏。   舒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那个嘛~我知道各位都是行内的精英,我虽然被上面任命为组长,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什么部门都待过,什么事情都干过一点,三教九流,都知道点皮毛而已。”   话虽然这样说,但桌上的几个人没有谁露出轻视的神色。他们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强项,同时也清楚,能被任命来统领他们这些人的组长绝不会是什么水货,就算看起来像个水货,那多半也是在扮猪吃老虎。   舒起相貌普通,最多只能勉强称之为有点小帅;个子不高不矮,一米七八;身材匀称,不胖不瘦。他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那对眼睛,黑白分明,眼神灵活而狡黠,透着种与外表不符的年轻和活力。   坐在他右手边的青年轻咳一声,然后说:“我叫江泉,原来是a市刑侦一队的副队长,两天前收到借调命令加入调查组,今天下午刚到b市。擅长的是侦查和犯罪心理。”   这个小型的集会其实就是针对乌鸦进行专项调查的调查组,成员很少,只有坐在桌边的几个人。但真正进行这项工作的并不只有他们几人,如今各个省市的治安局都收到了有关乌鸦事件的通告,各地治安局都会把发现收集的资料档案汇总到调查组进行分析,同时只要有需要,调查组可以临时调动任何一个警局的一定数量的警员提供协助。   其实论起对乌鸦的熟悉和追索力度,欧阳睿是比江泉更好的人选。但是欧阳睿身为a市刑侦一队的队长,身上责任很重,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因此最后是江泉被调了过来。   江泉右手边戴眼镜的男人随后开口说:“程旭光,a市法医。对尸检、鉴证和治疗都有点心得。顺便一说,我对乌鸦的杀人手法很感兴趣,个人认为乌鸦中的杀手从事医务工作或者是医学院毕业生的可能性很大。”   ——之前疑似被乌鸦组织杀害的王春山和帕拉萨·布鲁特的尸检都是程旭光做的,他也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要加入调查组的人。   坐在程旭光身边,也就是舒起正对面的是周云泽,他笑了笑,说:“我是周云泽,以前的身份恕我保密,前段时间化名艾伦·尼尔在a市一中卧底。至于擅长的嘛,唔……格斗、驾驶、枪械,基本就这些吧。”   他说的简单,这几项也基本是人人都会两手的。但既然能被特意提出来,那肯定是有不同寻常之处。擅长格斗和驾驶还好说,精通枪械……在大局始终和平稳定的糖国,很多警察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把自己枪膛里的子弹打出去一次。他以前做的是什么工作,众人瞬间有猜测了十几种可能。   程旭光右边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褐色齐短发,眼神清冷,瞳色和唇色都很淡,透着一种知性的冰冷。她自我介绍说:“何欣。特长是电子、维修和网络入侵。”   她没有提以前是做什么的,众人也都识趣的没有问,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个还没有说话的人。   这是个看不出年龄大小的女性。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很嫩,头发很长,睫毛卷翘,个子娇小,刘海剪得跟眉毛平齐,看上去是个乖巧的小女生,笑起来脸颊边还会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十分甜美可爱,就算说她刚上初中也是有人信的。“女孩”甜甜地笑了笑,指尖绕着一缕头发说:“我叫邵宝儿,以前没有正式的工作经历,算是实习生。特长么……人际交往算不算?”   ……   睡足一觉起来,容远将自己洗漱收拾整齐,带上钱和钥匙去外面吃饭。经过小区门口时,守在门边的大爷看了他好几眼。   这位胡子都变得花白的门卫很尽职,大声招呼道:“小容远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一凌晨的火车,大概是早上六点回来,您没看见?”容远反问道,看了眼门口的拦车杆说:“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两辆车追尾了!”   前面这位大爷还有点迷糊,说道追尾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点头说:“哦,对对对。你是那天回来的。我记得……你还拉着个箱子,对不对?”   “是,您记性真好。”容远跟这位大爷道了再见,出门去吃早餐,同时嘴角挂上一丝浅淡的笑容。   ——初一早上他直接去了医院,自然没有回来过,追尾这件事也是豌豆入侵了小区的监控视频以后转告他的。视频中自然没有他的身影,不过监控有死角,这倒不难解释。而且小区监控保留的时限一过,就会被全部删除。   容远特意在早上这个有很多人进出的时间出门,在过小区大门的时候特意放慢脚步,同时跟看门大爷视线对上一秒多,有意无意地让他跟自己搭话,为的就是在对话过程中给对方灌输一种自己早就回来的印象。   这几天守门的大爷原本没有看见过他,但说起追尾这件事,就让对方觉得他也是当时目睹了事件发生经过的人,建立了他就在现场的印象。然后他就会觉得在当天早上确实看见过容远,并且潜意识里根据他说话中提到的“坐火车”这个词,大脑自动构建了当时他拉着行李箱回来的场景。   人的记忆本来就是这样,只要加以适当的诱导和暗示,往往就会给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一段完全没有发生过的记忆,明明没有看到的、没有做过的,也会认为自己看到了做过了,甚至还会自动往里填充各种细节信息。加上容远在这个小区进进出出十几年,同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他无需费力就能从过去的画面中随便提取一个融合到当天的记忆中去。   容远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有人要追究当天他的行踪时能有备无患。早上醒来洗漱的时候他回顾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动,发现在回家这一块还存在明显的破绽,于是特意过来打个补丁。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意义,又或者有没有产生作用的一天。但他认真而严谨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只要发现存在漏洞,无论大小都立刻就行补救。   ……   “请您帮忙看一下,谢谢……请您抽一点点时间看看,谢谢……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我们,联系电话和邮箱都在上面,非常感谢……”   李梅抱着厚厚的一叠传单,路上碰到一个行人就塞一张纸过去,一边道谢一边恳求对方看一看传单上的内容。她放下自尊和矜持,厚着脸皮拦下路上每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路人,不停地道谢,不停地弯腰鞠躬,焦躁和担忧几乎都写在她的脸上。   她聪慧艳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家外企公司的高管,丈夫是名牌大学的讲师。她工资高待遇也好,结婚时有房有车,公婆慈和,丈夫体贴,还有一个聪明淘气的五岁儿子,原本她的生活是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美满幸福。认识她的人觉得她一直都是那么的淡雅脱俗,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随便套着几件不搭配的衣服,没有化妆,甚至没有涂润肤乳,头发胡乱挽成一个马尾,脸被寒风吹得粗糙而冰冷,鼻尖冻得红红的。她吸着冻出来的鼻涕,有些绝望又满怀希望将传单递给一个个路人,尽管她知道,他们可能看也不看,一转头就会把这传单扔到垃圾箱里,但仍然锲而不舍的发下去。   传单上,印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的照片,大眼睛又黑又亮,咧着嘴对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旁边还有这个男孩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体特征、丢失时间和地点、身上衣着等信息。   这个男孩,是李梅的独生子,庄子玉。前几天庄子玉的奶奶带着这个小孙子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因为腿脚比较慢一不留神就让孩子跑出了视线,再然后就怎么也找不着了。这几天,他们一家人都快要急疯了。   李梅不记得自己发出去了多少张传单。她边走边发,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一张纸迎面吹到她脸上,李梅将纸拿下来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的笑脸。再一低头,原来周围满地都是发出去以后又被人们扔在地上的传单,路边的垃圾桶里更是被塞了不知道多少张。   她怔住了,努力眨着眼睛克制住要涌出来的泪水,弯下腰一张一张地将那传单捡起来,用僵硬的手指将纸上的笑脸抚平,擦去上面的污秽和脚印,捡着捡着,看到周围四面八方儿子对着她的灿烂笑容,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一堆传单痛哭失声。   孩子的奶奶因为将孙子给弄丢了,又急又自责地晕了过去,这两天一直躺在医院里病得越来越重,差点儿就这么去了;他爷爷也随后突发脑溢血住院。孩子的父亲报警以后没有结果,就在学校请了长假开始满城大街小巷的到处找儿子,饭也不记得吃觉也不记得睡,累得狠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下了狠心不管天南海北都要把孩子找回来;李梅一方面要照顾两个老人,一方面要等着警方的消息,除了在网上发布寻亲信息和到处发传单以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一夜之间变得凄风苦雨,人人都期望着下一秒就能在路边的人群中发现孩子的身影,但越努力地寻找,越是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艰难,变得越来越绝望。   冬日的寒风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李梅抱着一堆纸张,哭的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这个世界那么繁华,身边的人流那么密集,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孤立无援。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来。   李梅哭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手机上的声音,抱着可能是有人找到了儿子的期冀,她急忙抹了抹眼泪,努力睁着红肿干涩的眼睛,看向手机上的信息。      第66章 寻亲      手机屏幕上,黑色的字在光亮中闪烁。李梅看了一眼,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的想象。   “您好,已经找到您的儿子庄子玉的下落,他正被人监禁在xxxx处,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严重的身体伤害,请放心。监禁者共有三人,两男一女,身体强壮,请不要贸然行动以免受伤,向你身边可以信任的人求助。   ————————————————发信人:天网。”   在这封短信的最后,是一张男孩的近照。他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有些脏,小脸上挂着泪水,含着胖乎乎的手指睡得很不安稳。   ……   “信息发送的时候,有什么要求?”豌豆在一一记录寻亲者联络方式的时候,曾经这么问容远。   “先把具体地址发送给联络人,等人找到以后,再放到亲缘桥里,同时给对方发一个补充说明,如果他担心私人信息被泄露或者对生活有影响的话,给天网回复一个说明,我们可以将其真实信息隐藏,照片模糊处理。”容远说。   他现在对天网将来的定位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跟乌鸦不同,天网因人成事,需要更注意口碑,要尽量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纠纷。   “还有,”他想起之前a市警方根据几个短信和电话做出的人物侧写,又补充道:“措辞语气上要注意,不能跟之前发送通缉犯信息一样太过严谨和精确。要人性化,多点温柔和关心。”   豌豆眼中冒出省略号,干巴巴地说:“请给出具体说明。”   容远想了想,四下一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指着扉页上的一个人说:“这样吧,模拟这个人的措辞习惯,能做到吗?”   他拿的这本书,是糖国古代的一本名著。被他选作模仿模板的这个人,是这本名著中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其温婉可亲、知性大方、善良体贴、热忱随和的形象被诸多人称赞。   豌豆看了一眼,说:“可以。”有具体的参照,光脑分析以后进行模拟就很容易了。   “唔……还要说明发信人是天网,适当扩大这个网站的影响力。”容远又想起来一点。不能让对方连什么人帮助了他们都不知道,以为是什么无名英雄呢。“最后,为了避免被当成恶作剧短信,发一张照片过去。”   “是。”   ……   “唰”的一声,四五辆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李梅和丈夫庄德军带着找来的十几个年轻力壮的亲戚朋友,匆匆跑向短信中提到的地址,还有几个人自觉地跑向后门准备包抄。   这是一栋临界的二层老式楼房。一层卖着些零食饮料杂志生活用品等杂货,二层是店主家人自己住。在这一片还没有被房地产商收购开发的地方,这样的二层小楼很常见。   李梅和庄德军当先扑倒门边,刚要拉开商店的小门,忽听“哐”地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一个人从门缝中倒飞出来,嘴里还很戏剧化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   饶是夫妻二人再怎么焦急,此时也不由得感到惊愕难当。往里面一看,昏暗的小商店里一群壮汉正在又打又砸,各种商品丢的满地都是,一台小电视被砸了个洞扔在地上,几把桌子椅子货架都成了碎片,有个女人生死不知的趴在地上。一个胳膊上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的高大男人正把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打,那碗大的拳头一拳一拳锤在男人脸上,将他打得鼻梁断裂,脸都变形了,血溅得他拳头上脸上到处都是。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正抱住他往后扯,一边连声说:“哥,哥,你住手吧!你快把人打死了!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把他拉开?”   正在打砸的几个壮汉闻言,连忙过来有的抱头有的抱脚,好歹把那个有些疯狂的男人拉开了。他在被拖开的时候还恨恨地踢了对方两脚,转头看到门边站着的李梅一群人,目光立刻变得凶狠,声音低沉地说:“怎么?你们跟这些杂种是一伙儿的?”   李梅夫妻找来的虽然都是年轻的小伙儿,但跟这群身上肌肉论块数的壮汉还是有着天壤之别,有两人被他一瞪就吓得倒退一步,但李梅不管不顾地立刻冲上去,抓住纹身男的胳膊就喊:“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纹身男本来正要将她挥开,听到这话一愣,问:“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把我儿子还给我!”李梅扯着他又哭又叫。庄德军生怕对方打她,急忙跑过来说:“我儿子!我儿子庄子玉,小名叫咚咚,有人给我发信息说孩子就在这儿。”他把李梅手机里的短信和照片翻出来给他看,充满希冀和期待的看着他,眼神中的热切和渴望让人不忍直视。   纹身男拉开挂在他胳膊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女人,接过手机,看到上面“发信人:天网”的字样,眉头一展,转头跟旁边的人说:“你去把孩子抱下来,让他们认认。”   纹身男的弟弟答应一声,安慰地看了一眼李梅夫妻,转身向楼上走去。   李梅听到纹身男的话,眼泪全都被憋了回去,庄德军的身体也开始发抖,他们目光灼热的盯着楼梯,心脏“嘭嘭嘭”地跳了起来。   ——难道……难道……孩子真的在这儿?   来的路上不是没有抱着希望,只是人就是这样,希望越大,也怕失望就越大。在将要找到儿子之前,心中的恐慌也达到了顶峰。   不一会儿,楼梯口就传来“嗒嗒”的脚步声,随着年轻男人从脚往上身体一点点出现,李梅和庄德军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能将骨头都捏碎。   熟悉的模样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男孩有些畏怯地缩在男人怀里,扁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待看到分别了好几天的父母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咚咚啊——”李梅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庄德军抱住妻子和儿子,男人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挂满泪水。周围众人看着,都有些唏嘘。   “呜……呜……呜哇哇……”被他们的哭声引着,房间里突然又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原来年轻男人抱下来的不止是庄子玉一个,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纹身男一听这声音,满脸煞气立刻全都化作了心疼和爱怜,他小心翼翼地把女童抱过来,责怪地瞪了弟弟一眼,说:“你怎么把囡囡给抱下来了?吓到她了怎么办?”   弟弟摊了摊手说:“我上去的时候囡囡已经醒了,哭着要爸爸,我能怎么办?”   回到纹身男怀里,囡囡抽泣两声就不哭了,拽着他的衣服问:“爸爸,你把坏人都打跑了吗?”   “嗯。囡囡不怕,坏人再敢欺负你,爸爸就把他们全都打死!”纹身男冷冷看了倒在地上呻吟的几个人——被打出门外的那个男人刚才已经被他带来的人抓进来了,一像垃圾一样扔在门边。   “爸爸好厉害!”囡囡欢呼一声,想起之前的事,有撅起嘴有些不高兴地说:“坏人把囡囡抓走了,爸爸都不在。”   纹身男眼神痛苦地亲了亲她的小脸,饱含愧疚和后怕地说:“对不起,爸爸以后一定好好保护囡囡,囡囡原谅爸爸好不好?”   囡囡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点头说:“嗯,好吧,我原谅你。我最喜欢爸爸了。”   纹身男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不许动!把武器放下!”   接到有人聚众闹事的报警电话,一群警察冲了进来,待要控制局面时发现一堆人全都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由得大惑不解。   ……   “据不完全统计,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七个被诱拐或者偷走的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还有十几个孩子他们的家人正在寻找的路上。据称,帮助找到这些孩子的,既不是警方,也是孩子的亲人,而是一个民间网站,这是怎么回事呢?让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电视里,站在巨大电子屏幕前面的美女主播在屏幕上一点,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都看到了天网的首页页面。   “创建天网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可以找到那么多的失踪儿童?我想所有的听众都很关心这个问题,请张教授为我们分析一下……”出租车里,车载电台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网的目的是什么?它的创建者是什么人?它应用了什么样的技术?为什么天网没有和政府部门合作打拐?本期节目的专题——为您解说天网背后的秘密。”帅气的男主持人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荧屏中出现了对几个找到孩子的父母进行采访的画面。   “下一条新闻。截止到目前,警方和民间打拐组织已经抓捕十三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解救被拐卖儿童137人。下面是详细报道……”糖国最权威的中央台新闻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报道。   电视、网络、报纸、电台、博客……所有传播信息的渠道中,很快都有了关于天网的报道。天网的名称瞬间成为所有搜索榜热词第一名,网站的浏览量也飙升到难以想象的高度。找到孩子的父母在镜头面前难以抑制流下来的泪水成为这两天最常见的画面。   “容远,账户中又增加了两万三千元。”豌豆报告说。   “嗯。”容远应了一声,这两天往天网那个公开账户中打钱的人很多,原因也是各种各样。有人希望天网能为他们打广告,有人感谢天网给他们打了广告,有人是请求天网不要曝光自己的问题,有人感谢帮他们找到了亲人,还有人请求帮他们寻找自己的亲人。   不惯是什么原因,反正打过来的钱容远来者不拒。但除了请求寻亲的人他让豌豆做了个备案提升了优先顺序以外,其他的却一概不理。   看着高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容远叹了口气,开始担心自己还能不能赶上去s市的火车。      第67章 第一个线索      等到高速路被疏通,容远赶到火车站时乘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幸运的是,他要乘坐的这一列火车晚点了。   不幸的是,这列火车晚点了整整四个小时,他在火车站还有的等。   买了同一趟列车车票的乘客有些人已经因为等不及而去办了改签或者退票,但春节期间,临时买票基本都只能买到站票,大多数人因为舍不得手里好不容易买到的卧铺或者坐票,晚点时间再长也会选择在车站继续等下去。   候车厅里人山人海,各种声音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对五官灵敏的容远来说格外难以忍受。不过好在收费的vip候车室里人并不算多,容远买了票进去,在服务台点了杯热饮,端着饮料找个空座位坐下来,顺便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他一直习惯随身带着一本习题册和几本课外书。   随着智力值的提高,容远的阅读速度也在逐步加快。现在他平时的阅读速度能达到每分钟两万字,在集中注意力进行速读的时候能接近四万字。阻碍他读速的,不是视力和脑力,而往往是翻阅书页的所耗费的时间。于是在平时看书的时候,周围的人就会看到他基本每过两三秒翻一页书,速度快的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看清楚书上的字了没有。   一本有五十多万字的书很快看完。容远合上书,闭上眼睛默记了一下,瞬间大量的文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除了少数冗长深奥的段落以外,大部分的内容他都已经熟记于心。   然后他再次把书翻开,这一次才是他真正“看书”的过程——只有那些第一次阅读过后他认为算得上是本好书的书籍他才会这样看第二遍——将整篇文章印在心里以后,逐字逐句地细细钻研反复品味,有些段落他甚至会慢慢看上几十遍,每一次重新阅读都感觉有新的所得。有时候还会放下书,咀嚼回味片刻,让被那些文字勾起来的情绪沉淀下来以后,才会继续看下去。   如此看了十几页,容远忽然觉得异样的被注视的感觉。他抬头一看,见附近两个坐在一起的年轻女孩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对着他指指点点。   “你看,很像吧……”一个女孩压低声音兴奋的说。   “真的啊……哎,他看过来了。”另一个长发女孩对上容远探究的视线,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前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很豪爽,不但没有被当事人发现她偷看的羞涩感,反而蹦过来打了声招呼:“嗨,帅哥!你是哪一趟的火车?我们两个是t1231次列车。”   容远没理她,继续看书。   “哇,cool~~”马尾女孩吹了声口哨,自来熟地坐到容远旁边,说:“你知道吗?现在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冷面酷哥了,暖男才是王道。”   容远被她烦的看不下去,冷冷问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啊!就是刚刚在网上看到一个帅哥,转眼就看到真人版,如此缘分怎能让人不感叹?来,认识一下。”马尾女孩伸出手,说:“我叫王倩,她叫刘婷婷。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容远注意到她话里透出来的一个信息,皱眉问:“什么网上?什么真人版?”   女孩惊讶问:“你不知道?”   容远莫名其妙,他应该知道什么吗?   王倩跟刘婷婷招招手,把她们刚才看的手机拿过来,递到容远面前,说:“喏,你看,这是不是你?”   一刹那,容远怔住了,他抿住嘴唇,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他的照片。   他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双手抱臂,下巴微扬,半阖着眼睛看着前方某处,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什么。在他旁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少女,穿着一身军绿色的休闲服,头上戴着一顶肥大的黑色帽子。她把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个小巧白皙的下巴。   他出门的时候经常坐公交车,也从不去注意身边坐着的是什么人,这张照片原本也没什么奇怪的。让他注意的,是照片中的他所穿的那身衣服。   蓝色牛仔短裤,白色t恤,t恤前面,印着一行黑色的英文字“thinkgreatthoughtsandyouwillbegreat”。   ——这是当初,他在三天的记忆丢失以后一觉醒来发现在房间里随便乱扔的两件衣服。在那天以后,这件t恤和短裤就被他压在柜子底下,再也没有穿过。   ——难道这是丢失的那三天里被拍下的照片?   容远几乎是粗暴地将手机从女孩手中抢过来,翻到那照片的后面,找到了这张照片最开始发送的网页。   发照片的人在标题中感叹着“今天在公交车上看到了一个好像二次元里走出来的美少年,有人知道他是谁吗?”。大概因为车辆晃动的原因,照片并不是非常清晰,下面有人质疑照片修过图,有人问楼主在哪儿的公交车上拍的,还有人索要高清版的照片,认真回复的没有几个,因为楼主一直没有现身,网友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这张照片也只在很小众的几个女生网站被转发和议论。   容远看了看照片发送的时间:9月11日,上午11:23:05。   他丢失的,正是9月11日到9月13日整整七十二个小时的所有记忆。   而这张照片,也是他第一次得到有关于那三天的线索。   只可惜帖子后面楼主再也没有回复过,更没有说明照片拍摄的地点。容远将照片里的每个细节都深深的刻在脑子里,终于在车窗玻璃的反射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玻璃上映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店牌——老饕饭店。不知是印刷错误还是年深日久颜色掉了,那个“饕”字上少了一点,容远每次从这家店门前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一眼,心里总是很在意,只是店主从来没有改正这个错别字的意愿。   在偌大的糖国叫这个名字的饭店或许很多,但这个店牌因为缺了一笔却是整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它就在容远家到a市图书馆之间的路上。   而容远在那天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睡着之前他还计划着第二天要去图书馆。   ……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所以人们都穿得很单薄,有很多女士还穿着露出香肩和后背的礼服长裙。柔和悦耳的琴声在大厅里回响,一个婀娜娇美的女孩坐在钢琴前,纤纤玉手在琴键上起舞。觥筹交错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而优雅的笑容。   这是b市一位名媛的订婚宴,同时也是很多人相互结交和拉关系的场合。   金阳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礼服坐在位置靠前的一张桌子上,周围坐着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少年男女,女孩多些,男孩少些。原本单看他父亲的职位的话,金阳要进入这个全由糖国最为地位显赫的纨绔组成的小圈子还勉强。但以他爷爷和大伯的地位,加上金家第三代只有他一个会出席这样的场合,金南很少露面,金羽又变得越来越特立独行,因此在众人眼中,金阳就是金家下一代的代表人物,所以他在这样的场合也是很受重视。金阳本身,又是一个能和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的性格,因此在这个圈子里,往往说着说着,所有人都会渐渐变得围绕着他来转。   穿着一身淡粉色礼服的邵宝儿靠在角落里,晃着手中的香槟,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那一群纨绔,然后用酒杯挡住自己的口型,轻声道:“舒队,我不想怀疑你的判断。但我们整天全方位监视这孩子,有意义吗?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个乖小孩而已啊!”她的耳朵里带着隐形耳机,脖子里的宝石项链中藏着一个微型话筒。   “怀疑他自然有怀疑的理由。以乌鸦一直以来的作风,一时半刻看不出疑点才是常态。”周云泽接过话头说,他在酒店大厅下面的一间客房里,旁边穿着便服的何欣盘腿坐在地上,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啊啦,原来是罗密欧。”邵宝儿舌尖一卷,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含着绵绵情意——因为周云泽外表出众,她一直管他叫罗密欧——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像是带着刀锋:“我听说你现在是寄住在那孩子家里的,顺便还就近监视?怎么?你这么盯着他,不怕金老爷子降下雷霆之怒吗?”   周云泽脸色一冷,说:“我所有的行动都经过了上级的批准和允许。如果你有不同的意见,自然也可以向上反映。”   “喂~喂~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里来嘛!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你们这样我很为难知道吗?”通讯频道里传来舒起啰里啰嗦地抱怨声。他也不在现场,而是在楼下指挥车里,和江泉等人分析这段时间有关于乌鸦的情报,同时也关注着现场的监控。   然后舒起又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他们是怎么打扰到了他的工作,他分心多用有多么辛苦,手底下没有一个人体谅他,最过分的是在他家一起聚餐的时候这群人从来不洗碗,个个都是大爷,只有他一个是劳苦大众……周云泽和邵宝儿被他烦的直翻白眼。   何欣手一抖将一个字符敲错,扯下话筒冷冷说道:“烦!”   舒起的声音戛然而止。周云泽赞叹地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何欣面无表情,关了话筒扔在一边,看着周云泽正色说:“邵宝儿说的,也是我想问的——你明明知道金阳是老大的弟弟,你也知道老大有多么重视家人,为什么还把金阳列为怀疑对象?就因为他被绑架的时候有人救了他吗?周云泽,就算你离开了我们小队,但也曾经是队里的一员,何必在老大背后捅上这么一刀?”   周云泽听到最后一句,脸上忍不住抽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何欣,不,青檬,你真这么看我?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何欣不说话,但眼神中明显有对他的审视和怀疑。   周云泽气得笑了,说:“看来你这几天一直生气,不是因为调查没有结果,而是因为我?你早就想这么质问我了,忍了很长时间吧?”   “没错。”何欣点点头,“细辛他们也未必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周云泽深吸一口气,同样摘下自己的话筒关闭,然后说:“好吧,我告诉你原因。这件事是追捕乌鸦的一个重要线索,不宜张扬,你可以知道,但转告其他人就不必了。”   “好。”何欣干脆地答应。她只是需要一个解释,没有兴趣做八婆。   “之前,a市警方寻找乌鸦真实身份的时候漏掉了一个线索,那就是乌鸦最早对悬赏通缉犯出手的时间。”周云泽说:“我们都以为10月19日大量通缉犯被揭露身份送警的那一天是乌鸦正式宣告存在的日子,但其实并不是。我在a市一中卧底的时候发现,在那前一天,也就是10月18号上午10点左右,还有一个悬赏通缉犯被逮捕归案。因为当时这件事知情人不多,加上随后整个a市警方被大量的通缉犯弄得警力透支、焦头烂额,这事就被搁下了,之后也没有跟乌鸦事件联系起来。”   “难道那个通缉犯,跟金阳有关?”何欣问。   “是。”周云泽肯定的说:“这个犯人叫金思平,化名刘韬在a市一中当了近两年的校医,在10月18日被学校一个叫周圆的女生揭穿身份并擒拿。据我了解,这个周圆在那之前存在感一直很低,经常被其他学生欺负,而且有点轻微的脸盲,对相貌特征的识别能力并不高。而且当天上午,还发生了一些对她而言非常难堪的事,就算当时她选择轻生我都不觉得奇怪……这样的一个女生,你认为她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做出辨认出一个通缉犯并将其勇猛捉拿的事吗?”   “那这女生跟你怀疑上金阳有什么关系?”   “两个原因。”周云泽说:“第一,在一中,跟周圆关系比较友善的人只有金阳。他曾经在那天主动维护过周圆,并且在之后数次探望照顾过她。”   “疑人偷斧。”何欣评价说:“金阳天性善良。看到一个女生处于困境,伸出援手本来就是他会做的事。”   周云泽没有辩解,这个理由确实不够确凿,但是——“第二,据当时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现场的一个老警察回忆,那时周圆手中有一份金思平的悬赏通缉令,虽然是复印件,但却是警方内部才有的通缉令格式,上面还有文件编码。虽然我后来去询问的时候周圆否认了这件事,但她的反应反而更让我得到确认。你说,在一中,除了身为治安局局长儿子的金阳以外,还有谁能轻易拿到这种通缉令?”      第68章 怀疑      “看,天网又更新了。”飞机上,一个女孩捧着平板电脑,压低声音兴奋地叫了一声。   “哇!好棒!又有孩子被找着了?”她身边的同伴立刻靠过来,两人头凑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看着网页最新上传的视频。坐在他们旁边的乘客听到了,也有人立刻拿出电脑搜索天网的页面,转眼间网上就有了许多条关于天网这次更新的评论。   郑怡柔也打开笔记本电脑翻了翻,笑容不自禁的浮现在脸上,还把屏幕转给丈夫看:“你看看,这孩子被拐卖三年、转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天网是怎么把人给找到的。糖国的人贩子真是太猖獗了,谢天谢地,还有天网能制得住他!”   看到屏幕上亲人相认是热泪盈眶的场面,金栢眼睛仿佛被刺痛了一般,转过头有些生硬地说:“在飞机上不要上网。”   “怕什么,离降落还早着呢!”郑怡柔兴致勃勃地在网上的留言区发评论,跟好些陌生的网友一起为那孩子和他的家人送上祝福。   金栢不想听这些,拉下眼罩遮住眼睛,也遮住了他脸上的担忧和疲惫。   他不是不为天网的所作所为和神通广大而感到赞叹,只是,当发现天网和乌鸦可能有联系的时候,他听到这个名称就会觉得心烦。   每年过年的时候,也就是治安局最忙的时候,金栢要不是因为工作需要的原因,也没办法在这个时间到b市来。如今过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尽,他和妻子郑怡柔就要回a市去了。独子金阳假期还有十来天,因此还能在b市留一个星期左右。   以往把金阳独自留在b市他们是不担心的。毕竟他们夫妻都忙,很少有时间照看孩子,金阳从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待在b市的爷爷奶奶身边,他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宠爱,能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比在a市还要自在些。   但今年不同。今年,环绕在金阳身边的,是一群身份神秘的调查者,和可能存在的一个亦黑亦白的暴力组织。   金栢很难相信自己单纯善良的儿子竟然跟这样一个杀人组织有联系,在他心里儿子一直都是那个牙牙学语、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疑点太多,就算他再怎么给儿子开脱,都无法违心地说他们之间什么联系也没有。   悬赏通缉犯的落网工作,就从a市开始。而在那之前,金阳刚刚把他文件柜里的悬赏通缉令都复印了一份;金阳前脚差点出了车祸,后脚潜入a市身份神秘的野狼雇佣军就被暴露了藏身地点;哪怕他们更换了住处,也很快被乌鸦透露给刑侦一队;最后更是一个不留,唯一的一个活口也被杀了;金阳被绑架,然后绑架他的人除了几个不知情的喽啰以外尽数被杀,动手的人已经确认十有八九就是乌鸦中的神秘杀手;同时国外四个暴力组织尽数被剿灭,前去调查的人各国先后派了十几批,仍然弄不清楚剿灭这些武装势力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拥有什么级别的火力,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乌鸦组织。   在穆拉等势力被剿灭之前,乌鸦只是一个活跃在网络媒体上的影子,虽然信息情报能力很强,虽然它可能有一些能力很强的行动人员,但一来其立场大体上还是在法律和公义方面的,二来网络的破坏能力有限且可控,网警针对乌鸦可能会造成的网络危害也有预案,因此这个神秘的存在并没有引起高层足够的重视。最多最多,有些人对乌鸦的能力爱才若渴,希望在抓住乌鸦以后,可以将其人员免去罪责,吸收进政府部门工作。   但在那些武装组织被瞬间剿灭之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乌鸦”这个名称瞬间被拉响了一级警报。   ——倘若做了那些事的真的就是这个一直只对抓捕通缉犯有着莫大兴趣的乌鸦,倘若糖国内部真的存在着这样一股势力……或者换个角度,如果乌鸦只是国外某个庞大势力的一角,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揪出乌鸦,势在必行。别说他金栢的儿子,就算是总议员长的儿子跟乌鸦扯上了关系,也会照查不误。   好在,金老爷子累累功勋尚在,金阳本人过往的经历也清晰可查,没有任何疑点。他和乌鸦所谓的“关系”,可能是一个阴谋,可能是乌鸦想要吸收金阳,也可能他就只是被对方竖起来的一个烟雾弹……要不是像这样只有疑点却没有确凿证据的话,金阳绝不会只是现在这样处于被监控的状态。   但作为父亲,金栢知道,金阳在这件事上,并不是完全无辜。   他曾经找金阳谈过两次,在回a市之前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进行了一次父子之间的对话。但金阳一碰到关键问题,就含糊了过去。金栢能感觉到,金阳是在维护着什么人,为此甚至不惜让自己陷入被怀疑的境况中。   ——是谁呢?   金栢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一个人。   ——容远。   他看过刑侦队对乌鸦成员做出的侧写,容远跟其中的一个人相似度很高。   【谨慎,自信,智商极高,朋友很少,从事环境比较单纯的职业,比如学生。】侧写的结果是这样写的,在看到报告的时候金栢就立刻想到了容远,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但毕竟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之后金阳差点出车祸,在发现乌鸦也插了一手后,金栢立刻就派了人手秘密调查容远,得知他在车祸发生以后始终跟金阳待在一起,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在通讯公司的记录中,他的手机家里的固话都是摆设,除了金阳和少数几个老师和同学会给他打电话以外,他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什么人。日常生活也基本是从家到学校的两点一线,偶尔会去超市和市图书馆,接触的人中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最具有说服力的是,也许是因为经济拮据的原因,他家里连一台电脑都没有!他没有小企鹅,没有微博,就是手机也是前段时间才刚买的。   ——试问一个生活在大都市里却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从不主动对外界沟通交流的学生,怎么可能会是乌鸦这种组织的一员?再不济,情报的上传下达还是需要通讯工具的吧?   而且金栢也知道,金阳因为童年时的那件事,对容远抱着感激和兄长般的关爱之情,对他一向很照顾。但容远反应总是冷冷淡淡,感觉他并不是很在乎金阳。寒假期间金阳在b市过年,他们两人平均一两个星期才会打一次电话,还都是金阳主动拨过去的,说不了几句,容远就会不耐烦的挂断。   相比之下,金阳还有很多隔三岔五就会一起去打球的小伙伴;在学校里总是围在他身边的同学;每次去远足、旅行、看比赛的时候都不忘叫上金阳一起的邻居家的那几个孩子……任哪一个,看起来跟金阳的关系都比容远要亲密的多。   对容远的怀疑最终被打消,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金栢看不出乌鸦这种组织有什么可以吸引他加入的地方。   钱财?权势?地位?正义?从容远的眼中从来都看不到对这些东西的追求。他聪明又骄傲,孤僻而冷漠,感觉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虽然在火灾那件事中金栢发现容远也有善良的一面,但更多时候,他都是清醒克制的,顺手的情况下可能会帮助别人,但不会为了“维护正义”或者“成为保护城市的地下英雄”这种漫画情节一样的理由压上自己的未来。   换句话说,他想要什么,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得到,没有加入黑色世界或者神秘组织的动机。   ……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乌鸦和天网有联系?我觉着他们差别挺大的。”光着脚丫坐在地毯上的邵宝儿鼓着腮帮子说道。因为金阳回了家,监视任务交给了周云泽,她就被何欣抓了壮丁,不得不跟她在宾馆的房间里整理天网的资料。   “哦?什么差别?”何欣盯着自己电脑上的不断弹出来的窗口画面,随口问道。   “简单啊!”邵宝儿掰着手指头说:“关注的城市不一样,着眼的问题不一样,行事作风也完全不一样。乌鸦是挺危险的,但是天网我感觉很好啊!当然啦,我知道它们情报收集的能力都强的可怕,但一个势力能做到的事,其他势力能做到也不奇怪吧?牛顿和莱布尼茨不就差不多同时创立了微积分吗?”   “让人怀疑的,不是它们相同的部分,恰恰相反,正是它们不同的地方让人觉得违和。”何欣抬起头说:“回想一下,乌鸦通报通缉犯的时间、地点和罪行程度随机性都很强,但它的通报信息却非常严谨、具体、精炼,还会制定出近似完美无缺的行动计划;而天网呢?从创立以来,它发布视频的时间都精确到秒,要知道天网这个网站并没有定时上传的程序,所以这一过程有很大可能是手动完成的,尤其是改版以后的天网,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它发送到寻亲者手中的信息呢?却并不像它表现出来的一样理性,而是……体贴,温柔,有种让人信赖的感觉,但内容的精确性却不如前者——这种差别,仔细想想,不是很有趣吗?”   邵宝儿听得呆了,她想了会儿说:“你是说……有人刻意把它们表现的不同,其实是想掩盖两者系出同源的事实?”   “谁知道呢?”何欣耸了耸肩膀,继续工作的同时说:“有关还是无关,都只是猜想。在更多的线索出现以前,也仅仅只是多了一个调查的方向而已。”   邵宝儿哀嚎一声:“就为了一个猜想,你就让我休息时间来加班还没有加班费?太过分了!我申请上网半小时,不然我就罢工!”   “不行。”何欣冷酷无情地拒绝她,冷冷道:“不管是乌鸦还是天网,在网络上的能力都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在没有能力预防它们网络入侵的时候,断绝一切可能被窃取信息的渠道是基本的工作要求。”   “你杀了我吧!”邵宝儿木木地说:“不能上网,没有手机,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何欣看她的神情心生同情,安慰道:“放心吧,过两天新的手机就会发下来,是最高的通讯安全等级,到时候通话就不受限制了。”   邵宝儿更绝望了,问:“你说的……不会是那种黑炭头吧?”   何欣点点头。   ……   “这份资料……已经证实了吗?”s市的宿舍里,容远坐在床边,声音低沉地问。   “是,已经从各个方面验证过了。”豌豆答道。   容远叹了口气,往后一倒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就这么失掉了,就算是他也不由得感到失望。   通过对那张照片发帖人的搜索,发现了那个人的注册邮箱,进而找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是a市一所三流大学的新生,很普通的一个女孩,但从那天以后一直是失踪状态,那个帖子,恐怕就是她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则信息了。   容远手盖在眼睛上,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豌豆。”   “在。”豌豆立刻应声。   “把那张照片——不管是网上的还是被私人保存的——全部删掉。”   “是。”   “还有……查一下在那三天,像这个女孩一样的失踪和死亡人口还有多少,各自是什么情况。以及,A市223路公交车有没有异常记录……另外,三天中A市的所有新闻——不管大小——都给我找出来!”   ——他每次去图书馆都会乘坐223路公交车,那一天也应该不会例外。公交车上的这个拍了照片的女孩,跟他发生交集也只有在车上的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如果这个女孩失踪的原因跟他有关,那车上的其他乘客和司机呢?女孩的失踪,会是偶然吗?      第69章 转学生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响起,片刻后整个寂静的校园都变得沸腾起来,学生们急匆匆地从教室里冲出去,有的奔向厕所,有的奔向操场,有的奔向小卖部,还有的抓着书和习题册跑向老师的办公室。   金阳还在整理上课的笔记,他身边的同桌长叹一声,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说:“啊~啊……我好想再过一个寒假啊!”   “我倒觉得回学校挺好的。过年的时候整天到处拜年,还不如上课的时候轻松呢!”班里另一个也算得上学霸级别的男生说。   “那是你!”金阳同桌愤怒地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才开学几天,我都已经有黑眼圈了!”   男生真的凑过来盯着看了一会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嗯,真有了。”   同桌脸红了。   “谁有了?”从旁边经过的周静只听到一个尾音,顺口问道。   众人一愣,接着周围的人都爆笑起来:“哈哈哈……白云夫妇有了有了!几个月了啊?”   男生姓白,叫白祁,女生叫卓依云,名字中有个“云”字,两人前后桌坐了几个月,暗生情愫,经常被周围的同学调侃为“白云夫妇”。   被众人起哄的白卓二人面红耳热地把头埋进书里,不再说话。同样倍感学习之艰辛的另一个男生在旁边不由得感慨说:“唉,还是容远好。在s市小风吹着,美女陪着,偶尔做两道题,然后就保送b大了。”   金阳眉头一皱。   “奥赛要这么容易,你怎么不自己上?”一提起容远周静就条件反射的怒气升腾,但她也看不惯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闻言立刻怒冲冲地反驳道。   男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我要是有那家伙一半的脑子,我就上了!这不是没有所以才羡慕嫉妒恨吗?”   “知道自己不行还不好好努力。你昨天数学作业又只写了一半吧?课代表都跟我说了!我告诉你蒋洪波,这次考试你要是再拖了我们班的后腿……”   那边可怜的蒋洪波被周静盯上机关枪似的好一顿训斥,他有种在面对母上大人和班主任合体的错觉,头越来越低,一边却还偷偷给白祁使了个眼色,表示“兄弟我是为了给你解围才跳入火坑的你要记得啊”。   白祁意会,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目光十分同情。   这边被众人遗忘的卓依云也抬起头来,脸还是红红的。她戳了戳金阳的胳膊,小声说:“哎你说,班长是不是喜欢容远啊?开学以后容远不在,我觉得她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不会吧?”金阳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下头小声说,神色诧异。   “啧啧啧,你也太迟钝了。”女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不是有句话说,越关注一个人,就越喜欢他吗?”   金阳回想了一下周静喜欢容远的可能性,实在看不出她有一点少女怀春的迹象,小声跟同桌说:“这话……你敢跟班长说吗?”   卓依云想象了一下周静被这么问的反应,脑海顿时出现一个女暴龙喷火的场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谁敢啊……会被她拆吧拆吧吃掉吧?”   金阳黑线。   “不过说真的,”卓依云回过神来,又说道:“容远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之前在办公室听老师说,他们决赛已经考完了?”   “嗯。”金阳点点头,说:“昨天是物理的最后一场考试。今明两天,他就应该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考的怎么样?不过如果是容远那个妖孽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卓依云自言自语地道。   ——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但现在,对他来说,竞赛这种事……还重要吗?   金洋忍不住这么想到。他原以为考完试以后容远就会立刻回来,但到现在都没有回学校,是还有什么事要去做吗?   ……   市郊的垃圾处理中心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各色垃圾常年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一些衣着肮脏而陈旧的人蒙着脸,戴着连臂手套,穿着黑色的防水长靴,拿着长长的自制工具在垃圾中翻来翻去,不时的挑拣出一些可以卖钱或者还能用得上东西塞进自己随身带着的袋子里。   容远一样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忍着恶心从垃圾山上翻过去,走了很久,才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垃圾山一角,漆黑而残破的铁皮组成一个残缺的轮廓,扭曲的金属残骸和狰狞交错的零件,让人看不出它的原形是什么。更让人无法想象,它到底是遭遇了何等的变故,才会变成这般可怖的模样。   “就是它吗?”容远问。   “是。”豌豆答道。   容远走过去,绕着它转了一圈,这个表面大部分地方都被焦黑的痕迹遮盖着,但从残存的铁制栏杆和还挂着几片碎玻璃的窗框上不难看出,这是一辆公交车。   一辆先遭遇了惨烈撞击,又被大火烧的看不出原形的公交车。   车尾还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铁牌。容远从地上找了件旧衣服,在那块铁牌上擦了擦,露出前面几个还能看清的数字:a-p23。   a-p23205,就是每天从他家门前经过的一辆223路公交车的车牌号。容远过去闲着没事的时候,会经常记忆一些这种零碎的信息。   容远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星期六他出门时乘坐的公交车。他在周末的时候出门的时间总是非常规律,公家车的排班表也是固定的。因此如果去图书馆的话,十次有九次他都会碰上这一辆公交车。   在检索了那段时间的新闻以后,豌豆很快就发现,在9月11日中午十二点零六分,a市有一辆公交车高速冲进加油站,引起特大爆炸事故。公交车在烈火中被焚毁,车上乘客和司机无一逃生,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和附近的路人也受到波及,死伤二三十人。大火整整烧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火势被扑灭时,车上的五十多个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尸体残缺不全。最后通过dna鉴定,才确定了其中十六个人的身份。   据报道称,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可能是突发急症,在司机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车辆失控才会引起这场惨痛的事故。至于有人质疑为什么车上那么多乘客没有一个人逃生,官方的解释是事发非常突然,而且大多数糖国人在安逸的生活中都缺乏对紧急情况的应变和逃生能力。为此,a市很多学校和政府部门还专门开展了安全教育和急救、逃生的训练课程。   但容远知道,这种说法只是为了粉饰太平的官面说辞,真正的事故原因,绝不仅是如此。   别的不说,那封帖子的发送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三分,车祸发生的时间的十二点零六分。那么这中间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帖的那个女孩也死在这场事故中了吗?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223路的行驶路线实际上并不经过事故发生的加油站,这辆车又为什么会开过去?   如果这些人的死亡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那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负功德值就是由此而来,或者如果是《功德簿》造成了这一切,那他……   “哐!”容远狠狠锤了一下车厢,牙咬得咯吱作响。   “豌豆,扫描这个车厢,任何一点可疑都不要放过!”   “是。”豌豆展开扫描,容远戴上眼镜,片刻后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三维全息构图。   剥去外表的焦黑的残破,在三维视图中,容远看到的是这辆车最真实的样子:铁皮挤压变形,玻璃碎片散落在车厢内部,塑料座椅被烧得融化,在地上堆成黑色的一小滩胶质,各种零碎的金属零件出现在它们不应该出现的位置,在变形的座椅和车厢的空隙间,容远还看到了一小截焦黑的手骨。   绿色的三维图像中,豌豆用红色的线打了几个圈。   “那是什么?”容远问。   豌豆说:“经分析,是的子弹被射击后遗留的弹壳。”   ——弹壳?   ……   “这个学校有监视者,可能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是否需要我采取一定的措施?”   黑色轿车里,坐在驾驶座上的冷面男人头也不回地说,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   “不用,我想看看他会怎么做。”坐在后座上的少女将垂在脸旁的碎发捋到耳后,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男人瞥了一眼后视镜,干巴巴地说:“很好。”   “是吗?那就好。”少女有些新奇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笑着说:“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呢!感觉好奇怪。”   ……   下午第一节课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一班的学生窃窃私语,很奇怪总是会提前十分钟就到班里检查卫生和到校情况的班主任怎么还没有出现。   一直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才姗姗来迟,但没有人关注这个他们等了很久的老师,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那个人。   “好漂亮!”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无论男生女生,都看得呆了,以至于班里一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面前的这个女孩,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冰肌雪肤,黑发如瀑,星眸微微一转,便让人觉得如秋水清洌、湖光潋滟。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咳、咳!”   班主任咳嗽两声,唤回所有人的神志,然后说:“同学们,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萧萧,刚从国外转学回来,大家欢迎!”   “哗哗哗……”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班里的男生将巴掌拍的尤其有力。   金阳也在发呆,不过他不是吃惊于女孩的美丽——在B市的时候,他在宴会中经常能看到很多明星,外貌比这个少女更加出色的也不是没有——他惊讶的是,这个女孩,他是认识的。   ——或许不能说认识,只是在B市,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第70章 书签      容远回到学校的这一天,正好在下雨。   天空阴沉沉的,绵绵的雨丝织成了一片朦胧的幕帘。寒冬已经过去,干枯的枝头也悄然披上了华丽的织锦:一簇簇梅花在枝头绽开,樱花身姿摇曳,白玉兰优雅地盛开,一串串紫蓝色的葡萄风信子含羞垂首。还有茶花、樱桃、海棠、杜鹃等各种花争先恐后地绽放,将整个a市铺陈地如同花海绿原一般,细雨中,点缀着泪珠的花瓣愈发娇艳欲滴。   坐在窗边的萧萧若有感应地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一把蓝底白星的伞正从校门口“飘”进来,持伞的人走得不紧不慢,从上方看去,只能看到伞下的一双白色运动鞋。   萧萧竖起左手,食指和拇指构成一个圈,刚好把那伞整个圈在其中,随着它一起移动,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你在干什么?”旁边的男生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小声问道。现在是早自习时间,英语老师就坐在最前面监督他们背单词和课文,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   萧萧放下手,轻轻笑了笑,不说话。男生被她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   容远回到班级的过程悄无声息。他从后门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往桌柜里一扔,就趴着睡觉了,坐在他前面的同学甚至没有察觉到后面多了一个人。   昨晚他和豌豆整理了大半个晚上,将9月11日以后一个星期内报警失踪的人全部找出来,一一筛选对比以后,终于确定了当时在223路公交车上的大部分人的身份。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有警察、军人或者类似的身份,也就是说,没有人有持枪乘车的可能性。   ——那么,那个弹壳是哪里来的呢?   容远从公交车残骸中将那枚弹壳捡了回来,通过光脑对弹壳上的痕迹分析,获得了类似膛线的条数、深度、宽度以及枪内膛的质量等信息,但经过与警方目前已建立的发射弹药痕迹的档案对比以后,发现并没有一支记录在案的枪与这个弹壳上留下的痕迹符合。   ——这支枪是什么人带上了公交车?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开的枪?携带枪支的人是同样葬身火海了吗?还是在公交车撞击加油站之前就已经下车了?那他自己呢?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是怎么在其他人都死亡的情况下独自逃生的呢?   太多的疑问无法解决。但容远觉得,自己距离答案只差一步之遥,只待捅破一层窗户纸,事情的真相就会想他展开。   而在那之前,除了等待,也无法可想。在有限的线索下,还要保证调查的隐秘性,避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力。   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容远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香味很淡,但很独特,就像……就像雨后,混杂着阳光、泥土、青草和花香的湿润空气,极为清新舒畅。搭在胳膊上的右手指背,有什么东西滑了过去,就像是柔软的丝绸或者锦缎,冰凉丝滑,令人眷恋。   容远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自己旁边,左手托腮侧头看着他,长长的黑发垂下来,有一缕就落在他的指背上。   容远坐起来,不高兴地问:“你是谁?”   也许是从小就独自生活的原因,他就像独居的野生动物一样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非常厌恶别人不经允许侵入自己的领地。因为这种排斥情绪,他对女孩如煌煌明月一般的外貌完全无感。   “初次见面,我是萧萧,刚转到这个班。以后请多关照。”萧萧好像很开心一样,一直在笑。这几天一直觉得她如高岭之花不好接近的同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好。”容远冷冰冰地说,情绪还是很不好,他转过头胡乱翻开一本书,不想继续交谈的意愿表现的很明显。   “我知道你叫容远,我想见你已经很久了。”萧萧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一样,继续说道。   ——原来女神是有目标的转学来的吗?原来她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吗?容远这混蛋,太可恨了啊啊啊!   班里的暗恋着萧萧的男生都在咬牙切齿的试图用眼神杀死那个妥妥的人生赢家。   ——要告白了吗?要告白了吗?天哪!太大胆了!太有勇气了!……好期待啊,怎么办?   女生们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噗通噗通跳着,既兴奋又激动。   容远合上书,看着萧萧,等待着她的下文。他并没有觉得女孩的话中有要告白的意思,当他们目光接触的时候,他感到这女生的眼中藏着很多复杂的东西,远远不像同年龄的其他女孩一样清澈见底。   萧萧却转换了话题,道:“说起来,a市的图书馆真的好大,藏书量超乎想象。我随便转了一圈,就发现了好多本以前没有看过的书。现在知识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常常让人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丢在时代的后面……你喜欢读书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容远反问道。   “随便问问啦。”萧萧把自己面前的书推到容远身前,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说:“如果你还没有读过的话,推荐你也看看。”   她的视线向下瞥了一下然后又转回来,嘴角含着亲昵的笑容,语气却意味深长。   容远看了一眼,这是一本劝人向善的类似佛经一样的书,现在这种心灵鸡汤类的书籍很多,大多数都评价很好,但销量不高。   书名是《说善:无量功德》。   萧萧的手指,恰好就点在“功德”两个字上。   就在全班学生都以为容远会说“不感兴趣”让美女下不来台的时候,容远将书拉了过去,随手翻了几页,然后像是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一样,目光死死地黏在上面不动。让其他人不由得好奇的抓心挠肺,万分想知道书里到底写了什么有趣的内容让他这么着迷,暗暗下定决心放学的时候一定要去图书馆借一本来看看。   上课铃响,萧萧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容远将书合起来,霍然转头盯着萧萧的后背,目光惊疑不定。   ——书的内容没有什么离奇的。离奇的是,女孩夹在书页里的书签。   容远闭了闭眼,想起之前自己翻开书看到的一幕——当白纸黑字的书页滑下去的时候,露出夹在其中的半只扁扁的纸鹤,纸上,还留着他自己的笔迹。   他放在桌下的拳头一瞬间攥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萧萧?姓萧?难道她是……   “小远?小远?”   容远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金阳在他面前晃着手,一把抓下来,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金阳担忧地看着他,问:“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叫你好几声都没有听见……还有,你手怎么这么凉?”   “没什么,天气有点冷。”容远看看周围,发现整个班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问:“人都去哪儿了?”   “这节是体育课。其他人都去操场了,我们也快点下去吧!”金阳将他拉起来说道。   两人跑到操场的时候,容远一眼就看到了队伍里站在前排的萧萧。她和所有人一起正在做热身运动,但比起很多人的敷衍了事,萧萧的动作要标准得多,也认真得多。在她的带动下,很多以往懒散的学生都不由得跟着认真了许多。   萧萧似乎察觉了容远的凝视,她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趣味盎然的笑容。   体育老师看到迟来的是容远和金阳两个,没有多说,挥挥手就让他们回到队伍里。容远一边随意活动着手腕和脚踝,一边观察着前面萧萧的背影。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心里转着一些非常不好的念头,但有一个原因,却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萧萧的功德值,很高。   容远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有一点小小的不同。因为天眼的缘故,在他眼中,所有人头顶都浮现着一行数字,那是这个人的功德值。因为这些数字很小而且基本都是黑色,不注意的话就像头发的一部分一样,所以虽然看上去有点奇怪,但基本不会给平时的生活带来困扰,不刻意去看的话,甚至会注意不到。   在萧萧说出类似告白预告这样的话以后,容远仔细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头顶的功德值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所见过的正功德值最高的,整整有十五万三千四百点。   这也意味着,如果他伤害了这个女孩,他自身的功德值会被扣得十分凄惨。   但是普通十几岁的女孩,要做出怎样的伟绩来才能获得这么高的功德值?   ……   “砰!”   沉闷的响声之后,一沓厚厚的资料被放在桌子上,压得整个木质桌子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可怜响声。再一看,这个由四张很大的木头桌子上,全都堆满了摞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资料。   最上面的一张纸颤了颤,飘了下来,纸面上是一个社会精英模样的男人的照片,而且不止一张,有正面、两个侧面、特写共四张照片。眼看着这张纸就要飘落地面,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将其抓住。   江泉将这张纸放在纸堆的最上方,揉了揉搬运以后酸疼的胳膊,对舒起说:“组长,这些就是全部的结果了。”   邵宝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小山一样高的资料堆,眼睛都成了蚊香状。想到以后惨无天日的加班日子,她就觉得生活无光。   舒起满意地点点头,说:“辛苦了。”然后他对桌子旁边调查组的其他人说:“各位,这是a市警方对两千五百万常住人口进行调查和分析以后,筛选出来的特征符合的所有人选。在此,我们要感谢参与这项工作的一千五百名警员,他们在不知目的也不知原因的情况下,在规定时间内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是我们的工作了——在这一千零八十二中,进一步筛选,将嫌疑目标缩小到五十人以内,这是我们猎鸦计划的第一步!”   “是!”众人齐声回答。舒起制定的猎鸦计划他们只知道一个大概,但仅仅只是一个轮廓,就让所有人对这位组长心服口服。   “何欣,技术组的工作完成的怎么样?”舒起又问道。   “新的通讯系统已经建立,但是否能抵御乌鸦的入侵,在未经实践检验之前还是未知数。因此我建议,重要的文件和会议中还是要禁止携带和实用任何现代化的电子仪器和通讯设备。”何欣说道:“另外,在重点监控区域范围内计划中的摄像头已经全部瘫痪,约占总数的百分之三点五,监控死角分布已经按计划连成了一个整体。而且仪器失效的原因全部都是自然发生,在短时间内不会引起乌鸦的警惕和怀疑。”   “嗯,很好。”舒起点点头表示赞许,他知道这份工作有多么困难,何欣甚至为每一个摄像头的报废过程都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和预案,到如今不着痕迹地在乌鸦的监控系统中捅出来的洞已经连成了一张网,完成了猎鸦计划的前期准备工作。而何欣本人也瘦了整整一大圈。   舒起站直身体,环视所有人,说道:“诸位同仁,我知道你们之前已经完成了很多困难的任务,但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我们今后的工作,只会更加艰辛。因为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其能量和技术水平都前所未有。此次计划,不求能将乌鸦一网打尽,只要揪出其中一个尾巴,便是我们的胜利。在此之前,让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第71章 身份      一中有个小小的喷泉和欧式凉亭,凉亭旁边,还有个人工湖和几块一人高的奇石。当然,为了省钱,喷泉是很少开的,湖水也很浅,最深的地方也只有成人膝盖那么高,这是害怕学生发生安全事故。不过种植的花木很多,尤其春天的时候,姹紫嫣红更是好看,是许多学生暗中发展地下恋情的好去处,午间休息的时候,也有很多学习疲劳的学生到这里来散步放松。   萧萧坐在凉亭里的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她周围聚集着很多男生女生,这在一中已经成为一种现象了。才几天时间,甚至已经有人建立了萧萧后援会和粉丝网站。   ——虽然看脸的世界一向无理取闹,但她这么受欢迎并不仅仅是因为漂亮,还是因为她学识渊博,谈吐优雅,一举一动中都带着一种充满韵律的美感,让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牵动。   容远手臂搭在天台的栏杆上,注视着远处众人簇拥中心的萧萧,目光显得十分专注。金阳走过来也趴在栏杆上,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目光焦点所在。   “这么在意?”金阳问。   “嗯。”容远无意识地发出一个鼻音。   “喜欢就去追呗!相信我,这学校能拒绝你的女生不多。”金阳说:“事实上,我感觉她对你也有点特别。”   “胡说什么?”容远瞪了他一眼,辩驳道:“谁说我喜欢她?”   “真的?”金阳很怀疑。   容远没好气地说:“骗你干什么!”   “可我看你这两天视线就没离开她五秒钟以上,这还不是喜欢?”金阳仍然怀疑。   “我只是很在意。”说到这个,容远脸色就冷了下来,“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做什么?她知道多少?她似乎对我很了解,我却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不好。”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变成自言自语。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豌豆发动光脑全部的能量,却一丝半毫有关萧萧的情报都追查不到,在网络上,她好像是完全隐形的。   金阳想了一会儿,问:“这么好奇,干嘛不直接问呢?”   “因为我不相信她会给我全部的真相。”容远直截了当地说:“所有的信息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如果直接询问,她完全可以决定告诉我多少——不管是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七十,只要隐瞒一丁点,事情的面貌就可能截然不同。也可能,她会编造一个虚假的谎言,或者误导我得出错误的结论。在这种主动权全部掌握在对方手里的情况下,我一个字都不想问,也一个字都不想听。”   “哦……”金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   “豌豆,这周通缉犯带来的功德值,只有上星期的一半吧?”容远翻看着功德得失记录,问道。   “是百分之五三点二五。”豌豆放了一张全息统计表说:“不过天网亲缘桥的功德收入上涨了1.38倍,交通安全的功德收入上涨了1.07,食品安全的功德收入上涨了1.12,以上是所有的统计数据变化。”   通缉犯毕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搜捕,目前能发现的通缉犯越来越少了,哪怕豌豆扩大了搜索省市范围,也没有挽回这一项收益日渐下降的趋势。   相比之下,随着天网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带来的功德值也越来越多。【亲缘桥】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直接实现了逆袭,不到半天就超越了通缉犯带来的功德收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是因为找到的孩子失踪的时间更久,遭遇的痛苦更多,亲人渴望相见的心情更迫切也更绝望,功德值的增益仍然每天都在增加。连带着关注食品和交通安全的人越来越多,几项功德都有所增长。   现在容远的功德收入已经远远不是当初一分一厘都要计较的时刻可以相比。每天亲缘桥放出的四十八条线索,就是四十八个失散的亲人终于能够团聚,同样的事件发生的太多,导致现在的新闻媒体都对这件事没什么热度了,每天只是例行公事地报道一下。但亲人相见时的激动和喜悦是不会因为媒体的冷漠减少半分的,功德值也不会。加上其他方面的零碎收入,容远现在每天增加的功德值能达到二三十万,有时还会更高。   同时,最近这段时间,寻亲网上的寻亲信息不减反增,还有很多人把求助信息直接发到天网的留言区里。过去有很多人不会把失踪亲人的信息放在网上,是因为他们看不到网络寻亲的希望,宁愿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找或者干脆放弃了。但当天网切切实实地给与人们“我能找到”的信号以后,网上的寻亲求助一下子呈现爆发式的增长状态。   但通缉犯不是无限的,离散的亲人也不是。现在的这种功德增长态势,总有一天会慢慢消减下去。容远不会等到那时候才去想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做下一个计划的准备了。   “豌豆,我现在的功德值有多少?”容远问。   “一千七百九十四万。”豌豆答道。   “一千多万……照这样下去,负功德大概很快就能被抵消了吧?”容远喃喃道。他的负功德还有一亿四千八百二十万,半年以前,他还觉得这个数字遥不可及,现在却有种“也就那么回事”的感觉了。   豌豆顺着话头问:“是否需要现在抵消部分负功德?”   “不,不用,全都留着。”容远现在很有危机感,需要大量的功德以备不时之需。他说,“还有,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是……不过现在还不到你制定的启动计划的时间。”豌豆说道。   “我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再多的功德值也不嫌多。”   按照功德簿的扣分规则,直接杀死他人——除了负功德超过一万的恶人以外,会扣除100到无穷的功德值。而且扣除的功德值的计算规则他至今都没有弄清楚,只知道负功德值越高,扣除的功德也就越少,反而言之,正功德值越高,扣除的功德也就越多。而且功德值每增加十倍,功德簿的计算规则都会发生很大的飞跃。容远不知道,如果杀死了功德有十五万的人,他会被扣掉多少功德值。   在规则一中,将契约者的功德分成了两种类型。第一种是“初始功德”,这一个值如果为负值的话,那付出的代价就是每一天的生命都需要十点功德值来兑换,然后可以吗,慢慢积攒功德来抵消负值,容远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第二种是“可兑换功德”,是在签订契约以后获取的功德值,可以用来抵消负值或者在功德商城兑换商品,它和初始功德并不叠加计算,但按照规则,当可兑换功德变成负值的时候,没有延迟也没有怜悯,契约者会被即刻抹杀。   规则十四,契约者每杀死十名正功德者,就会被天罚——也即真正意义上的天雷轰顶。天雷的威力有多大容远不知道,但自然界的雷击电流强度达到三万到三十万安培之间,中等雷电的放电功率达到一千万瓦特左右。以他现在的身板,被雷电这么轰一下九成九都要命归黄泉,就算乘上雨梭躲到海底或者太空中,也无法确定就一定能躲过天雷。   也就是说,如果他杀死了萧萧,他就要冒着同时也杀死自己的危险。但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容远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翻着功德商城中列出的武器页面,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十分危险的神色。   ……   时隔一个多月,天网终于再一次改版更新了。超级粉丝夏宇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变化,他立刻激动的点开天网最新的更新版面——【共济洲】。   数字好多,他看得头晕眼花。好半天才依靠粉丝对天网强大的爱,顶着对数字天生的厌恶感看下去了。   【共济洲】,简单来说,就是两张表格——乍一看上去,就像是账簿的两个表格。   第一个表中,是天网公开账户中所有收入的明细表,清晰地列出了捐赠人和捐赠款项,数目精确到每一分钱。不论捐赠多少,都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在表中。其总额已经达到了近十亿元。   第二个表中,是这笔钱的去向。依次排列着天网将这笔钱又重新捐赠给了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而捐赠。同样数目精确详细,没有丝毫出入。   “郑南书,350,000.00。原因:骨髓移植。”   “沈泽柔,400,000.00。原因:治疗白血病。”   “李菲,150,000.00。原因:治疗病毒性脑膜炎。”   “华元佳,100,000.00。原因:照顾老人,抚养子女。”   “范一书,12,000.00。原因:上学。”   “……”   表中的捐赠原因写的非常简略,大多数都是用来治疗疾病的,众人也能理解。但有些原因看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比如“抚养子女”、“重建房屋”等等,都好像是每个人自己应该处理好的事,让他人不禁觉得这钱捐赠的不是地方。一时间议论纷纷,各种观点都有。   但很快,留言区里就有人留言感谢和解释原因,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有些人还附上了照片佐证。   比如华元佳,他妻子因病去世,家里有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四个老人,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而华元佳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每月的工资很少不说,还经常拖欠。为了给妻子看病,他卖了房子之后还欠下了两万多的债务。这个家庭的困难可想而知。如今他每月的工资交完房租水电费等各种费用以后,只能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平,孩子们别说新衣服新玩具,连肚子都常常吃不饱。   比如需要重建房子的顾兴,他家在一个十分贫苦的乡村,房子被一场泥石流给毁了,政府的援助迟迟没有落实,一家人挤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生活,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就搬个小板凳在屋外写。如今天气还冷,这样十几天下来,手脚都生了冻疮。   其他遇到各种各样困难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甚至在评论区说其实他们都已经准备一家大小开煤气自杀了,也好过这样没有希望的苦熬,结果就在那时收到了天网的赠款。   “这真是太、太、太……”夏宇龙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碉堡了啊!”   他感慨完,又翻了一会儿评论区,想要发表点回复又想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忽然一蹦而起,跑出卧室大声喊:“妈!老妈!你给我存了压岁钱的那张卡呢?”   “在书房抽屉里呢!你要这个干什么?”夏宇龙妈妈躺在沙发上,用手按着脸上的面膜说。   夏宇龙冲进书房丁零当啷地把卡翻出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兴奋地喊:“我要全捐了!”   “什……么?什么什么?捐什么捐?”夏宇龙妈妈愣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追上去:“你这死孩子!你给我站住!你要把钱捐哪儿去?好几百万呢!你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夏宇龙一边跳上私家车让司机快开车,一边头伸出窗外喊:“妈你别跑了!面膜掉了!”   夏宇龙妈妈一个急刹车,伸手把掉下去一半的面膜捞起来,“啪”地一声贴在脸上,快速地用手指按压面膜的边缘。   ……   “今天你还有社团活动吧?不去参加活动,找我干什么?”一放学就被金阳拉出来吃饭的容远好奇地问。他们两个课余时间其实很少在一起,金阳有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和数不完的邀约,而容远一向不喜欢人多噪杂的环境。   金阳点了餐以后等服务员离开,嘴角翘起,眼中闪着几分邀功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萧萧是什么人吗?我打听出来了。”   容远一怔:“她是什么身份?不对,你找谁打听的?可靠吗?”——光脑都查不出来的信息,金阳怎么会知道?   “当然可靠,我打电话问了我爷爷。”   金阳的爷爷是中央的高官,他的消息自然不会有错。不过他日理万机,能跟孙子联络感情的时间要按秒来计算,金阳从不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到他。   所以容远问:“你怎么会惊动他老人家?”   金阳说:“不是你很想知道吗?”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第72章 萧氏      e县萧氏,是一个一直居住在小小县城中的家族,但细究起来,其家谱能追溯到八百年前,成为世家,也已经有七百多年。   这七百年间,朝代变换,风云迭起,糖国几经衰落和兴起,但人丁并不兴旺的的萧氏却一直屹立不倒。每当他们遇到危机时,萧氏就会出现一个颖悟绝伦的天才,带领家族在风雨飘摇中安然度过。   e县萧氏并不出名,在历史书中也很少记载,但这个家族中涌现的杰出人才很多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有的是名臣良将,有的是富豪巨贾,有的是后宫宠妃,有的是再世华佗,甚至还曾有人趁着乱世揭竿造反、自立为帝,只是还没来得及统一河山就被部属给刺杀了。   然而管这些萧家子弟在外是多么的神采飞扬,萧氏本身始终是低调的,甚至就连当时也有很多人不知道那些人出自萧家。萧氏最骄傲的,不是这些历史留名的子弟,而是萧氏藏书楼——在世界进入信息大爆炸时代之前,那曾经是世界上藏书量最丰富的地方。每一代萧氏子弟,都致力于搜集各种各样的书本,不管是深奥难懂还是浅显粗俗的,不管是多么离经叛道荒诞不羁的书本,萧氏只要一发现,都会将之在藏书楼收藏一份。历经时代的研磨和煎熬,很多书籍最终都成为极为昂贵珍奇的孤本,价值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比比皆是。还有一些书,因为太珍贵反而无法估价,只能称之为无价之宝。   在百多年前,糖国曾经遭遇过一次近乎亡国灭种的灾难。入侵者们在糖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小小的e县也无法幸免。萧氏子弟为了保护藏书楼,举族战死,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主仆三四人而已。萧氏嫡系,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少女,名叫萧清澄。   据说这个萧清澄当时年纪幼小,但是极有决断,她倾尽萧氏数百年的家财以资助糖国的军队,更是利用萧氏以前积累的人脉和信息,南来北往,购置了大量的急缺物资,如药品、食盐、火药、钢铁、枪械等等,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因为战争中很多书籍都被摧毁,她让人将萧氏藏书楼中的无数书籍抄写印刷,然后无私地开放给任何想要读书的人。这个少女也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成长起来,果断、坚毅、勇敢、聪慧,而且十分美丽。   当萧清澄成年时,上门求亲的人数不胜数。但她婉拒了所有的求婚者,选择了从小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管家的儿子入赘,两人心意相通,彼此支持信任,在当时留下了很多美丽的传说,近代有一部著名的电影就是以他们两人为原型而创作。   但就在战争胜利的前一个月,萧清澄被敌国的间谍刺杀,只留下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她的丈夫拒绝了糖国政府提出的所有优厚待遇和职位,带着女儿回到了萧氏老宅。糖国议员长尊重他们希望平静生活的意愿,在所有的报刊杂志和新闻文献中都没有提到他们夫妻二人的名字。渐渐地,萧清澄的故事就真的变成了传说,他们留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象也被淡化了,一直到没有人提起为止。   萧清澄的女儿没有她母亲那么飞扬洒脱,人生也并不波澜壮阔。如果说萧清澄如火,那么她就是一汪水。她安静地长大,安静地招赘生子,安静地去世,一生都深居简出,除了母亲的几位故友以外,她很少见其他人。   她的儿子和孙子似乎也都继承了她的温婉沉静,一直都低调地好像不存在一样。但在表面的低调下,他们也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氏几百年的积累,家财无数。尽管大部分都在萧清澄资助战争的时候被花费出去了,但剩下的一小半还是非常可观。他们用这笔钱购买土地,购买山林,购买海岛,投资房地产开发,参与天使投资。萧家并不自己出面经商,但悄无声息地,就积累了天文数字的财产。而赚来的钱又将其中的大部分投入公益事业,比如在世界各地建立的许多孤儿院、养老院、平价医院等等。所以萧氏尽管在普通民众当中并不知名,但在上层中却名声很好,在很多方面都能得到政府最大程度的倾斜和照顾。   而萧萧,就是萧清澄的第四代子孙,也是萧氏下一代的继承人。   ……   “庞然大物啊……而且还有国家机关的支持。”容远自言自语道,“当初那件事,跟他们有关吗?抹除篡改那几天所有监控视频的人,也许就是萧家……但如果他们确信《功德簿》就在我手上,为什么一直没有动作?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   豌豆两腮鼓鼓的,坐在一边不说话,还刻意把小胳膊抱起来,露出表情:(* ̄︿ ̄)。   容远看它一眼,诧异问:“怎么了?”   “我在表达自己的生气!”豌豆义正辞严地说。   “生气?”容远戳了戳豌豆鼓起来的脸颊,问:“你在气什么?”   豌豆上半身往后摆了一下,然后一脸严肃地将容远的手指推开,睁着大眼睛说:“我认为,萧氏的发展策略,对于《功德簿》契约者来说是最适合、最完美的发展路线。再一想到容远你现在跟政府机构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我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器灵的义务,感到非常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之强烈,它少见的一连用了好几个成语,也不管用的对不对。   容远失笑,摸了摸它的头说:“小不点儿,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说你不能阻拦,就算你想拦,难道我就会不做吗?还有,对别人完美的路线,对我可不一定。如果当初,你要强求我去走什么样的路线,那我宁愿先毁了《功德簿》。”   也可能,他会先舍弃器灵——不过这句话,容远并没有说出口。   豌豆两手摸着自己的头,怔怔地看着他。   ……   “热烈庆贺a市一中容远同学获得全国数学竞赛第一名!”   “热烈庆贺a市一中容远同学获得全国物理竞赛第一名!”   “热烈庆贺a市一中容远同学获得全国化学竞赛第一名!”   “历史性记录!a市一中容远同学获得三科决赛第一!”   周一一早,容远还没有到学校,就看到路上到处悬挂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全都是他的名字,而且上面的标语还都不一样,有的说他勇夺桂冠,有的说他蟾宫折桂,同样的一个意思,被学校翻来覆去地用各种词汇修饰宣传,堪比洗脑式营销。相信在这种信息轰炸下,今天过后,a市大概就没有人不知道容远这个名字了。   “真的吗?三科第一?这么牛?”容远一碰到熟人,就被对方这么追问。   容远说:“我还不知道呢!”——竞赛举办方还没有通知到他。   而问话的人通常都是这个反应:“真的,容远,你是地球人吗?不会是从火星上来的吧?”   还有人指着他跟周围的人介绍:“你看,他就是那个非人类!”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差距小的时候,会被落后的人嫉恨;差距太大的时候,只会被对方仰望崇拜;而差距大到容远这种程度的时候,人们第一时间的想法是——这是都市传说吗?哈哈哈,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周静就是这第三种反应。   容远进班的时候正好跟她撞了个对面,周静脚下一滑,跟飘移似的从容远旁边飘过去,假装自己根本没看见这个人。   容远好奇地目送着她离开,回到座位上,正对上金阳充满笑意的眼神。   “恭喜!”简单的两个字,真挚诚恳,跟别人酸溜溜充满羡慕嫉妒恨的语气截然不同。   容远眉一挑正要说话,金阳又道:“我知道,你要说——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必要恭喜,对吧?”   这次容远真的笑了。   ……   “是的,已经跟那边确认过了……嗯,不光是金牌,是在所有参赛选手中总分第一……是,三科都是……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是是是,我这就安排,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是,我知道了。您放心,我……”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容立新怔了一下,狠狠将电话扣下,拿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他扯了扯领带,松开脖子,之前满脸的卑微和讨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厌恶和轻视的神色。他翻开电话簿,连盯着电话号码的眼神,都有种居高临下的神色。      第73章 决定      “好,大家一起来看下一个问题:在上面这段阅读材料中,作者表达了怎样的感情?使用了什么表现方法?从短文中的第一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来……”   讲台上,语文老师侃侃而谈,下面学生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昏昏欲睡。容远转着笔,看着窗外发呆。   忽然,他的胳膊被捅了两下,他转过头,见同桌朝着教室的后门努努嘴。容远看过去,后门口,班主任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朝他招了招手。   容远站起来用手势请示了一下老师,语文老师也看到了班主任的动作,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嘴里的讲课丝毫没有被打断。   容远悄然从后面离开,坐在前面的学生都没有被惊动,唯有萧萧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   “最近上课感觉怎么样?能跟上吗?”班主任把容远交出来以后,先是问了这么一句。容远因为竞赛的原因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等他回来的时候各科基本上都讲完了一章多的内容。   容远说:“能跟上,都挺简单的。”   “那就好,那就好。”班主任笑得见眉不见眼,说:“嗯,你这几次竞赛,考的都非常好!老师为你骄傲!怎么样,这段时间有很多大学联系你吧?想上哪所大学?需要老师帮你参考一下吗?”   根据糖国教育部的规定,各科奥赛在全国决赛成绩进入前五十名的学生都可以获得保送资格,并且糖国境内的任何大学和专业都可以自由选择。这时候就不是学校在挑学生,而是在抢学生了,每年这个时候糖国最好的几所大学都为了把更多出色的学生拉到自己学校里而睁得面红耳赤。像容远这样的三科第一,简直就像聚光灯一样吸引着所有学校来争夺。   然而容远的回答却出乎班主任的预料,他说:“不知道……我把电话线给拔了。”   “难怪……”班主任恍然,“你是嫌他们烦了吧?”怎么也是教了快两年的学生了,他对容远的性子也知道个七八分。   “嗯。”容远点头应了一声。   “这么做也对,不然他们肯定让你连觉都睡不好。”班主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学校就别提了,a大、b大、n大等几所全国最顶尖的学校都有老师亲自到咱们学校来找你,现在就在会议室,你想去哪所学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们谈。”   “老师,”容远停住脚步,说:“我现在还不想做出选择。”   “嗯?”班主任问:“为什么呢?你有其他目标?还是还没想好将来要干什么?”   “都不是。”容远说:“只是这种事,留到国际竞赛以后再说吧。”   “哈哈哈……”班主任大笑起来,称赞道:“好,有志气!”然后他又以长辈谆谆告诫的态度说:“不过嘛,就算不想选,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见一面还是应该的。你也听听他们开出的条件,以后能有个参考,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胡乱选了,吃亏!”   “是。”容远再次跟上。   班主任又想到一件事,问:“说起来,这三科,你想进哪一科的国家集训队?”   “都选不行吗?”容远反问道。   “国际竞赛跟国内的考试可不一样,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都远远超出你们平时练习的标准。多选一科,压力都是几倍十几倍的往上涨,你能应付的过来吗?别到时候,什么都想要,结果最后却鸡飞蛋打,什么都捞不着了!”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容远说:“我知道,但我想试一试。”   到目前为止,他只在解题过程中感觉愉悦,还从来不知道压力为何物。虽然有时候也会碰上难题和做错的时候,但这种时候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有趣。   如果过程平平静静一帆风顺,那才无聊到让人厌倦。   班主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想想这段对话似乎在容远决定参加三科决赛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又不禁生出一丝期待来。尽管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他可以创造奇迹。   于是班主任不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的学生,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别让自己将来后悔。”   “我知道,您放心。”容远道。   “你这个想法,跟组委会说过了吗?”班主任关切地问。   “已经电话联系过了。”容远说:“那边说会研究以后再给我答复。”   决赛前五十名的学生首先要参加国家集训队,进行数月的集中训练和学习,在一次次的比赛中筛选淘汰,最后只有四个人能参加国际竞赛。按照以往的惯例,不同奥赛科目也会在不同的城市集中训练,如果今年也这样的话,那选择三科的容远是不可能在不同的城市中来回奔波参加培训和选拔赛的。如果是一般的考生提出这样的要求,早就已经被拒绝了。但容远正因为所有科目的成绩都非常惊艳,放弃哪一科都很可惜,所以才会被郑重其事的研究讨论。   “嗯,以前也有过数学和物理两门竞赛都参加的例子,你这种情况,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同意。万一不行,也别抱怨,做好该做的事,尽最大的努力,就足够了。”班主任说。   “是。”   “对了,因为给你的电话打不通,你堂叔就给我打了电话。”班主任皱眉道:“他想约你这周六中午去家里吃饭。”   “周六,不是周五下午吗?”容远对容立新的“周五饭局”的邀约几年下来已经非常习惯了,乍一听还以为班主任说错了。   “不,就是这周六中午,怎么了?”   “没什么。”容远摇头说:“不管哪天,我都不会去的。老师,以后他的电话,不管什么内容,能帮我全都回拒吗?”   “没问题。”班主任一口答应,感慨地说:“虽然俗话说疏不间亲,但要我说,你早就该这么做了!”同样作为一个父亲,一个长辈,他早就对容立新的态度看不顺眼了,不过因为是外人,又觉得容远对家人的亲情还有期待,所以一直不好说什么。   容远浅笑一下,不说话。   早就该这么做吗?是啊,早就想这么做了,第一次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自我感觉很高大很权威的样子让人恶心。因为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向更强大的人去挑战,只能通过欺辱弱小者来让自己满足,在他以为宣扬了自己的强势和力量的时候,其实透露出了令人作呕的肤浅滑稽的本质。   但是他能拒绝吗?不能,因为那时的他比对方还要弱小。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他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就不得不受到例如权势、地位、金钱、社会舆论等各种各样枷锁的束缚。干脆利落地拒绝对方,跟他争吵,辱骂厮打,甚至以命相搏……这容远不是做不到,然而痛快是痛快了,却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于对方最多不过是伤及皮毛而已。   于是他忍啊忍啊,忍到自己内伤,时不时就会在脑海里冒出一些非常可怕的想法,终于忍到了他具有摆脱这一切的力量的时候。   《功德簿》给了他改变命运、挑战一切规则的最大底气,然而《功德簿》是不能显露于人前的,容远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哪怕是金阳,他也不会想拿这个秘密去考验对方的道德底线。再深厚的感情,反复地去试探和磋磨,用自己的不信任去考验对方的信任,那这种感情也会渐渐变浅失去的。   而现在,即使没有《功德簿》,他也可以凭借自己正常的身份来争取更大的自由和权力。现在他是全国第一,几个月以后,他还会成为世界第一。他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该走的路,他会站到更高、更稳、更重要的位置上去,到那时,不说容立新,即使是他那个父亲本人,也无法再借助血缘、舆论、权势这些东西来给他造成分毫影响。   ……   班主任坏心眼地并没有把容远的回复转达给容立新,周六中午,自以为容远能乖顺地按时到达的容立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看看坐在主位上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男人铁青的脸色,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水都冒出来了。   “可……可能是孩子有事耽搁了吧?堂哥,您看……要不咱先吃?”容立新的妻子尴尬地笑着说,同时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踢了容立新一下。   容立新忙笑了一下,端起酒杯说:“堂哥,我敬你……”   主位上的男人——容立诚冷冷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就走。   “堂哥!堂哥!您等等!再等等肯定就来了!我再打个电话催一下!堂哥……”   任容立新夫妻在后面怎么叫嚷,容立诚的脚步半分都没有慢下来。走到大楼外面,容立诚的司机已经打开车门等在一边,等他上车以后,理都没理追在后面的容氏夫妻,立刻就开车离开。   “容总,现在回酒店吗?”司机问道。   “那孩子在哪儿,问清楚了吗?”容立诚问道。   司机说:“问了同学,他在A市图书馆。”   “去那边看看。”容立诚吩咐道。   “是。”司机打开导航,看看方向以后,换到了左边的行车道上。   车后座,容立诚看看前面的后视镜,映在镜面上的,是一张和容远五官非常相似的脸。只是他眉梢更锋锐些,嘴唇更厚些,脸庞的轮廓更硬朗些。时光不仅没有在他的脸上刻下岁月的沧桑,反而添了许多成熟男人的魅力。      第74章 针锋相对      图书馆一角的桌子上,堆着高高的一摞晶体学的专业书籍,容远以比平时慢一点的速度一页一页翻着,有时停下来想一想,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上两笔。   “您好,我找这个学生,请问您有没有看见?”咨询处,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照片问工作人员。   图书馆员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哦,是一中的容远啊!他在里面最边上的桌子那儿。”   容远耳朵微微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咨询处离他现在的位置距离虽然远,但在用过清体丸以后,这种程度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人们耳语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但在适应了一段时间以后,容远已经能够将内容跟他无关的对话当做背景音被忽略掉了。   ——不认识的人。   不像是哪所大学来招生的老师,也许是哪个保健品、学习机、补习学校或者文具公司想要请他做广告——最近这样的人太多了,即使拔掉了电话线,很多人还会找到家里来或者在上下学的路上堵他。为了避免这种麻烦,这几天金阳就邀请容远在他家借助。他们的小区安保管理很严格,一般人是混不进去的。   不想被对方打乱自己的学习节奏,容远低下头继续看书,准备待会儿不管这个人说什么都会拒绝他。   尽管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但皮鞋和木地板碰撞时清脆的咚咚声还是接连响起来。   容远心里有些奇怪。脚步声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很多东西——可能从事着哪一方面的职业、内心的情绪、个人的性格等等。这个人,步伐迈得极稳,坚实、果断、自信,并不像是一般的小公司的业务人员。   在这人走到桌前的时候,容远抬头看向他。   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黑色短发,脸比较方,眉毛又浓又密,直视人的眼睛并不回避,显得心怀坦荡、真挚诚恳。   男人走到桌前两三步的地方站定,微微欠身说:“您好,容少。我是卫诚。有个人想见您一面,就等在楼下咖啡厅里,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容少?   这个叫法让容远哂然,他既不是二代,也不是热衷校园暴力的小混混,对这种称呼并不感冒。他冷淡地说了一句:“没有。”然后就继续自己的学习。   卫诚愣了一下,容远的反应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追问道:“难道您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不想,没有必要。别烦我。”容远头也不抬地说:“想见我的人,要么自己过来,要么滚。”他最近,对神秘主义这一套……真的很烦。   见他这样,卫诚踟蹰了一下,本来还想要说明对方的身份,但从容远的态度中,他敏锐的察觉到,继续说下去只会让面前的少年更加反感。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结仇的。卫诚不能让自己开启一个不好的开端。他站了会儿,看没有让对方缓和态度的余地,转身出去打电话。   “容远,我入侵了对方的电话,是否要监听跟踪?”豌豆小声说。   “不用,别为这种事分心,做好你的事。”容远道。不管对方是谁,反正他很快就会知道了,比起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豌豆现在的工作更重要。   前两天豌豆从无数的通讯信号中截取了一段对话,发现有人在蓄意破坏a市的监控网络。经过排查以后发现这段时间报废的监视器是以往同时段的十几倍,而且a市市政府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但坏了监视器竟然长时间没有修理和更换,实在是非常可疑。不管这么做的人是谁又是什么目的,总之破坏监视器就是在蒙住容远的耳目,他绝不会坐视不管。而且能让市政府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对方针对a市目前最大的安全隐患——乌鸦的可能性非常高。   几分钟以后,又一个人和卫诚一起走到容远跟前,卫诚正想跟容远说什么,他就抬起手阻止了,还自作主张地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下来,容远看完一页书以后,才抬头看他。   血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只听说过一些简单的语言描述,即使在拥有光脑以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追查对方。但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是谁。   “父亲”这个词,对一般人来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谓,但对他而言,却只是一个陌生人的代号而已。   容远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从小学到高中,老师经常会要求学生写一些题目几十年都不变的命题作文,比如《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我的理想》、《假如我是xxx》、《看xxx的观后感》、《我的爸爸/妈妈》等等。每次被要求写关于自己父母的作文时,容远通常都会这么写:“我的爸爸,他很早就去世了。记忆里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拎着包出门,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好吃的。然而几个小时以后,有人打电话来说,我爸爸被车撞死了/被广告牌压死了/被花盆砸死了/被抢劫犯杀死了/掉进河里淹死了……”   他写了多少作文,就给那位未蒙面的父亲大人设计了多少种死法,随着书写功底的进步,渐渐地他的作文能让阅卷老师都唏嘘感叹,评价他的作文“朴实无华的语言中透露着真切深厚的感情”。但实际上他只是把自己最近看过的新闻或电视剧里的情节套进来而已——但不得不说,那也是他内心隐隐渴望的,会由自己亲手给予这个男人的结局。   ——怎么能不怨恨呢?生命中本来会有那么两个人,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给予你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在你一生最初的记忆里留下暖得让人落泪的回忆,哪怕有一天你垂垂老矣,都会在想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微笑和眷恋。   然而那两个人,全都将他抛弃了。   母亲对他,毕竟还有怀胎之苦,生育之痛;而父亲……明明近在咫尺,却只将他当做是一个碍眼的污点,恨不得他下一秒就能静悄悄的自己消失。   容远曾经设想过很多——当自己有一天功成名就,能轻易将对方踩在脚下的时候,他会对他们说什么。但如今,他看着对方,却只觉得这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有人说,恨就是爱,因为在你强烈憎恨某个人的时候,比谁都要在乎着那个人,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牵扯着自己的心绪。对本来亲密的人产生深刻的恨,映射着内心渴望被爱与被关注的需求。   ……   “我是容立诚,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容立诚开口说,并没有容立新那样虚张声势一样盛气凌人,因为在图书馆,他声音放得很低,但气势却要多得多。   “你找我有什么事?”容远一边翻书一边问,一点也没有第一次见到自己亲生父亲的感觉。   容立诚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少年,一边说:“你爷爷让你回容家,作为容家长子长孙该有的利益,一分都不会少。”   “在我得了全国第一的时候来说这种话,不觉得自己嘴脸很难看吗?”容远问。   面对他辛辣的嘲讽,容立诚面色不变地说:“这世上,伤仲永的例子多得是。能得一次冠军,不代表你以后一直能成为冠军。趁现在名声还热乎的时候,把能拿到手的利益抓住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我的想法正好相反。只有弱者才会惴惴不安地担心失败以后的下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   “哼,年轻气盛,太过张狂,迟早有一天会跌跟头。”   “要让我跌跟头,凭你们,恐怕还不够格。”   容立诚失笑了:“得志便猖狂!不知道天高地厚!区区一个高中生比赛的全国第一算得了什么?你看看全世界,每年有多少个‘世界第一’?过几年以后你再看看,那些人有多少个一事无成?”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容远争锋相对道:“这不是概率学的问题,我想做的,我就能做到。”   “呵,你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容立诚像是在看一只井底之蛙。   “这不是信心,这是事实。还有,你打扰到我看书了。”容远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口舌之争根本没有意义。我不会去容家,也不想听你说教。如果你没有更具有建设性的发言,请你现在就离开,以后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这样我还能保持比较平静的心情,否则的话,撕破脸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容立诚眼睛一眯:“这是威胁?”   “事实罢了。”容远语气平静,刚刚还有些激动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   “很好,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的这番话。不管将来变成什么样,也不要厚着脸皮到容家来纠缠。事实上,我也并不希望我的生活被你扰乱,所以,从此形同陌路,最好不过。”容立诚语气冰冷地说,同时起身离开。   容远懒得再跟他说话,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示意他快走。   卫诚急忙说:“容总,老爷子的意思是……”   “行了,走吧。”容立诚大步离开,卫诚迟疑了一下,还是急忙跟上。   在电梯里,容立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卫诚:“你觉得怎么样——那孩子?”   卫诚想了想,说:“我觉得,他跟容总很像。”   “像?哪里像?幼稚!自大!一身的棱角!”容立诚不高兴地说。   卫诚没有反驳,但心里清楚,如果半点好感都没有,他是不会问这句话的。他转而问道:“老爷子那里,怎么交代?”   “我亲自来这一趟就是交代,如果真想把人接回去,就让老爷子自己想办法。”容立诚道:“总之我不会让他进我们家,不然圆圆怎么办?”   容立诚还有一个儿子,本来出生的时候想叫容元,意为初始、根本,结果因为跟容远的名字重了音,最终没被容家老爷子允许,只取了个小名叫“元元”,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圆圆”,连人也长得圆乎乎的。每次想起这件事,容立诚就是一肚子气。   ……   “容远,”豌豆在信息流中捕捉到一个敏感词,监听了一会儿后,忽然说:“有两件事。”   “嗯?”   “第一,有一个乌鸦专案调查组,还有……猎鸦计划。”   “第二,他们在监视金阳。”   ……   何欣无奈地说:“离得这么近,有打电话的必要吗?”   躺在她隔壁房间床上的邵宝儿拿着一个黑漆漆、方方正正的大块头道:“啊啊,我都这么长时间没有用手机了,他们就给我一个这样的黑炭头,除了通话以外没有任何多余功能,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知足吧你,这部手机的安全技术领先了现在普通军用水平三十年的技术。一般人想用也用不上呢!”      第75章 放弃      不利的情况接踵而来,但容远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   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想了很久,然后终于作出了决定。   “豌豆,你手上的通缉犯资料,还有多少没有放出去?”容远问道。   “八十七人。”豌豆答。在这几个月中,光脑的搜索范围已经覆盖了整个糖国,虽然数据库档案资料的建立还需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完成,但大部分在公共场合出没过的通缉犯都已经被豌豆找出来并进行了定位。这八十七个人,并不包括那些被容远认为情有可原或者定罪证据并不充分的罪犯。   “全放出去吧,”容远说:“通缉犯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乌鸦’这个代号,暂时已经没有需要出面的必要了。”   “是。”豌豆说。   ——一直以来,顶着警方的怀疑和追查坚持“乌鸦”这个身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不是正义感,不是使命感,容远对这种东西都非常淡然;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功德值,因为在【亲缘桥】建立以后,通缉犯带来的功德值相比较之下就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了,【共济洲】也设立后更是此长彼消。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在搜索通缉犯,一是因为惯性,第二,恐怕就是因为他也在享受成为黑暗中的义警这种身份的快感和自我满足,以及在和警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时因为超现实的能力而带来的无法言喻的优越感。   但他真的没有想过,会因此给金阳也带来危险。   因为经常和他在一起,或主动或被动的金阳会被搅合进他的行动里去。他很小心的隐藏着自己,在表面上看不会有任何证据能指明他和乌鸦的联系。但他没有注意到,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金阳。   是时候该放弃“乌鸦”的身份了……不,他早就该这么做了。就像当初的流浪猫狗一样,当获得的收益不能和付出的代价相平衡的时候,就应该果断舍弃。他现在主要的功德,由天网获得;而平时的重心,应该在发展充实自己真实的身份上。   豌豆说得对,和国家暴力机关处于对立状态,这对他是非常不利的。哪怕没有人知道他就是乌鸦,但这个身份存在一天,就会增加一份暴露的风险。同时“乌鸦”的存在,也给天网的发展带来了隐患。好在天网有【亲缘桥】这个护身符,暂时还不会有被封禁的危险,但它强大的情报搜索能力必然是让人怀疑又让人觊觎的,从天网暂露头角开始,国内外黑客红客对它的各种攻击和入侵就没有停止过。但网络和现实天然就隔着一层壁垒,想要借助天网这个平台找到他,在人类的电子信息技术能飞跃一百多年的技术差距这个天堑之前,这是不可能的。   “猎鸦行动”……连乌鸦都没有了,他们还能怎么猎鸦?   “金阳被监视的情况,该怎么处理?”豌豆等了好半晌不见他的下一步指示,主动问道。   “这个嘛……”容远揉了揉眉心,熬夜让他觉得疲惫,但这个决定更让他觉得艰难。他说:“不要管他,别做多余的事。”   豌豆诧异地说:“为什么?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容远低头看着它,问:“豌豆,你觉得,金阳跟‘乌鸦’……有什么关系?”   豌豆眨了眨眼,歪歪头——难道不是朋友关系吗?   “在表面上,他跟‘乌鸦’毫无关联,只是几次遇到的事有似是而非的关系罢了。调查组可以为此怀疑他,逮捕他,但不能为了这种原因就逮捕或者判刑。所以,只要什么走不做,他们监视的时间越久,越会清楚的发现,金阳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跟什么神秘组织一点关系也没有。相反,如果我针对这件事做了什么,留下破绽,才会证实了他的嫌疑,他们也就有理由做出进一步的审讯和调查。”   豌豆点点头,说:“所以,这属于做多错多的情况,放着不管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吗?”   容远点点头,但他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保护了金阳的,实际上并不是他的策划或能力,他是带来危险和麻烦的那个人,给金阳提供庇护的,是他的背景和他家人的身份。如果金阳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也许这时候已经遭遇了更残酷的处境。   刚开始知道金阳被监视的时候,容远差点儿就做出了将那些监视者全都干掉的冲动,幸好在那么做之前,他及时醒悟过来,认识到这种做法除了真正让金阳万劫不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件事也给容远提了醒。他意识到尽管自己现在手握《功德簿》,他能兑换到超越了世界几百年科技水平的各种道具,可以轻易夺取地球上任何人的生命,可以跳出地球去探索更遥远的宇宙……但他仍然是弱小而无力的。   若他施以慈,会有无数人感恩戴德;若他施以恶,则可以让大地尸横遍野,但他无法改变人心。他不惧于跟任何人开启战争,却无法通过战斗让自己关心的人安全、健康、幸福。   尽管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谨慎,要冷静,但是一点点的,他还是被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腐蚀了自己的理智。这些日子依赖,他渐渐变得狂妄,开始轻视所有人,开始迷失自己。   他恣意妄为,藐视一切规则,但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绝对的自由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人不可能生活在完全没有规则的社会里,否则的话,即使他自己拥有避免被他践踏的规则所伤害的力量,也无法阻止他们将矛头对准其他人。   容远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笔记本,随手翻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数字和符号——这是他用自己设计的暗语写下的计划书。原本下一步的计划,他是准备开始披露一些政府高官要员的丑行,豌豆已经收集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如果这些资料公布,能够轻易掀起糖国的大震荡。   容远翻看了一遍。笔记本里不光写着他的计划书,还有平时各种各样零碎的想法。他把本子拿到厨房,“啪嗒”一下点燃了打火机,看着火苗迅速而安静地舔舐着书页,白色烟雾冒了出来,等到大半的书页都被火苗吞噬以后,他才将笔记本扔进了一个不锈钢盆子里,一直看着它燃烧殆尽。   ……   “早上好,容远。”   容远刚到班里,萧萧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回头跟他笑着打招呼。   “早。”容远淡淡回了一句,不冷不热,就和对其他同学一个样。   这下换成萧萧愣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容远对于跟她说话——或者说被调戏这件事都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像是随时准备预防她的阴谋诡计一样,从没有这样平和的时候。突然这么一变,反而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怎么,你跟萧萧和解了吗?”午休时候,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去吃饭了,金阳便靠过来问道。   “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哪来的和解?”容远耸耸肩,说:“我就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介意分享一下吗?”金阳凑近睁大眼睛,故意做了个好奇的表情。   容远把他的头推远,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敌不动我不动,不能让人摸清虚实吧!”   决定隐匿“乌鸦”的时候,容远同时也想清楚了应对萧萧的方法。她突然出现,好像什么都知道,却除了一些暗示以外没有其他动作,要么是因为她和她背后的人还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拥有了《功德簿》正在试探,他若出手反而正对他们的下怀;要么是他们已经知道他是《功德簿》的契约者,却因为不清楚他目前的实力而投鼠忌器,毕竟功德商城中的许多商品真的是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此时他如果先亮出底牌,也就指引了对方该怎么谋划和筹备。   ——为什么要那么忌惮她呢?他对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她难道就对自己知根知底吗?   容远现在觉得,自己之前紧张过度的样子简直蠢毙了!这种黑历史必须掩埋!   “什么?已经上升到敌人的高度了吗?”金阳捋袖子,撞得气势汹汹:“说吧,要哥哥帮你干什么?冲锋陷阵,不在话下!”   容远失笑,说:“那你下午帮我跟尼尔老师请个假,我恐怕是没法再去上搏击课了。”   周云泽跟金阳和容远说明了真实身份,但还在以“艾伦·尼尔”之名在学校教书。他说因为在之前的任务中大意失手,现在正在放长假中,正好学校的工作轻松惬意有趣,所以在假期结束在就继续在这边待着了。原本容远两人都相信了他的话,视其亦师亦友,现在容远知道他居然是为了监视金阳才留在一中,很难再以平静的心态去接受他的“教导”。他觉得自己在上课的时候恐怕会忍不住一拳锤扁那张虚伪的脸,干脆就避免见面了。   “为什么?”金阳不解,“你不是也觉得搏击课特别有意思吗?再说,你要是也走了,这课就只剩我一个学生,我找谁对练去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容远摊手:“集训队的通知已经下来了,我这周日之前就要去b市报道呢!”   “怎么说?三科都允许参加吗?”金阳急切的问道。   “嗯,对。”容远肯定地说。   “太好了!”金阳兴奋地一拍桌子,比他自己获奖还要高兴。   容远说:“不过能不能选拔去参加国际比赛还不一定。前几年国际竞赛还不允许同一年同一个人参加不同科目的竞赛,但是这两年在类似脑力竞赛这样的比赛章程中已经放松了,听说糖国和坚果国都正在争取在几个主要竞赛科目上也改变这条规则。”   “不过不管参加几个科目,你肯定没问题!”金阳信心十足地说。   容远毫不谦虚地点头:“那倒是。”      第76章 往事      “嘀—嘀—嘀—嘀—”   短促的警报声想起,一个小小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原本等在机器周围随意聊天的几个人同时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舒起问。他刚把手机和检测器连接起来,就响起了这种警报声,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何欣喃喃道:“被入侵了……”   站在她身边的邵宝儿脸色变了变,握着手机的手悄悄往背后缩了一下。   守在检测器前面的男人四十多岁,形容潦草而颓废。他有气无力的说:“嗯,就是这样,你的手机被乌鸦入侵过……我们检查了所有曾经疑似被乌鸦入侵过的电子仪器,经过几百万次的对比以后,发现这些机器中都有一小段代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别问我们怎么发现的,说了你也不懂——重点是,现在这种变化,也在你的手机程序里出现,可以认为这部手机被乌鸦成功入侵过。你没泄露什么重要信息吧?”   舒起摇头说:“没有,我只打过两次问候性的电话。”   “那还好。其他人的手机呢?也给我一块检查下。”颓废男人伸出手来,江泉等人都立刻掏出手机放下,只有邵宝儿迟疑了一瞬。   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就算外表最不靠谱的颓废男人,其观察力之敏锐也非常人所能及的。众人立刻看向邵宝儿,舒起问:“宝儿,怎么了?”   “我……我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邵宝儿含着眼泪、要哭不哭地道。   “怎么回事?”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舒起皱起了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邵宝儿。   ……   “到那边以后注意身体,按时吃饭,要注意营养搭配,多吃水果蔬菜,别吃那些垃圾食品。万一生病了别逞强,也别自己胡乱吃药,要立刻去找老师和医生。这两天天冷,要是宿舍里觉得冷,就多买两床被子。晚上睡觉别开窗户,也别熬夜,要是学得太辛苦,就适当放弃一两门,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这个年纪,还是该好好玩的时候……”   郑怡柔拉着容远絮絮叨叨地说,容远一个劲儿地点头应承。旁边金阳在她妈背后做了个鬼脸,对他现在被唠叨个没完的处境表示幸灾乐祸。   容远现在出发去b市参加国家集训队的集中训练,金阳妈妈郑怡柔带着金阳到机场来给他送行,周云泽也跟他们一起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学校的校长和教务主任。另外,尽管容远数次表示根本不需要,但他的班主任还是会跟他一起坐飞机到b市,看着他安顿好以后才会回来。   “万一钱不够,就给我和你金叔叔打电话,知道吗?我之前给你的电话号码都收好了吗?还有,要是有什么事你自己处理不了,就给他们打电话,我已经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了,都是自己家里人,不用拘谨。”眼看着快要到检票截止的时间了,机场里已经响起了数次催促乘客检票登机的广播,郑怡柔才以这句话做了结尾。   “想说的话都被我妈说完了,我就祝你一路顺风、满载而归吧!”金阳笑着用拳头锤了锤容远胸口,如此说道。   “嗯,必须的。”容远平静地道。   学校的领导就嘱咐他要把握机会,努力学习,争取拿到更好的成绩。周云泽也是差不多的话,容远神情冷淡的听完,略一点头便算告别了。   目送着班主任和容远从检票口进去,众人离开机场。郑怡柔开车,周云泽和金阳坐在后座。   “我怎么觉着,我好像被讨厌了呢?”周云泽想起刚才容远刻意避开他实现的举动,摸着鼻子说道。   金阳也是这么觉得。   “不会吧?小远那孩子一直这样,外冷内热的。”郑怡柔在前面说,“云泽你别放在心上,处得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小远真的是个非常特别也非常善良的好孩子。”   “说的也是。不过他看着是不好接近的性格,唯独和阳阳的关系特别好。”周云泽好奇地问:“难道是性格互补的原因吗?”   郑怡柔哈哈笑起来,说:“这个嘛……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   ……   容远认识金阳是在小学,但其实幼儿园的时候,金阳就知道容远了。   那时候,他们因为住宅在一个学区内的关系,上的幼儿园是同一所。只是那时,金阳在小一班,容远在小三班。   入学只是很短的时间,所有老师都在说,三班有个怪小孩。   他很聪明,老师教过的东西只需要一遍就可以记住,画画涂色写数字等家庭作业,都完全是他自己完成的,而且一次都没有错过。同时他很孤僻,从来不和其他小孩玩,连跟老师说话都不愿意,刚开始还有人怀疑他可能是个哑巴。但其实吐字清晰,用词准确,声音软软糯糯地很可爱,但就是不愿意开口。他可以一动不动地坐上一整天,看人的眼神甚至让大人都觉得有些害怕。   金阳听老师说,那孩子是得了一种叫“自闭症”的病,但也有老师说,他是个天才。   在有一次,三班的孩子们在室外上活动课的时候,金阳爬上凳子,趴在窗台上,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怪小孩”。   别的孩子都在老师的带领下玩类似老鹰捉小鸡这样的游戏,又叫又跳十分开心,只有一个有些瘦小的孩子坐在一边,看也不看他们,只专心致志的玩着手中的九连环。金阳看他只用了一会儿的时间就把那个很难玩的玩具全部解开了,然后套上解开套上解开,如此重复了好多遍,小小的手指快速地在环套和框架之间穿梭着,好像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年幼的金阳心中充满了赞叹。他自己也玩过那种玩具,但常常摆弄很长时间都越解越乱,毫无头绪的放弃,通常这种时候,他爸爸会来帮他一把……但他爸爸好像也没有这个小孩解得快啊!   小金阳一直觉得自己父亲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此时看到某个小孩居然能把他爸爸打败,这种震撼简直就像是重新建立了世界观。他一下课就跑出去想跟对方认识一下,结果操场上已经找不到那个小孩和他的九连环了。   再次见面,就是半年以后了。   有一次,金阳的父母因为临时都有事,也没有安排人来接他,他变成了被留在最后的小孩。不过老师给他拿了小点心吃,还放了很多玩具让他随便玩,金阳并不觉得害怕或者孤单。他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后,忽然看见一个很可怕的老爷爷从大门口走进来。   那是一个无论长相还是表情都能吓哭小孩的老人。他肤色很黑,脸上的皱纹很深,就像是干枯的树皮。花白的头发又乱又脏,脸颊凹陷,两侧的皮向下垂着,嘴角耷拉下来,眼神冰冷可怖,像是几百年都没有笑过了。他身上套着几件又长又脏的衣服,皮包骨的手中握着一根黑黑的拐杖,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又快又凌厉,有种慑人的气势。   ——简直就是故事中死神的样子!   小金阳吓得立刻躲到门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个小脑袋张望。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瘦瘦的小男孩从隔壁的隔壁跑了出来,背着小书包站在那老人的面前。   ——会被那妖怪吃掉吗?   小金阳捂着嘴,心惊胆战地看着那老人用妖怪看食物的可怕眼神上下打量了“食物”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小男孩跟在后面,老人走得很快,他跟得很吃力,一不小心还摔倒了。但前面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转过身来等一等或者把他扶起来,他也不哭,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小跑着追上去。   小金阳看得呆了。年幼的他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抓着胸口,只觉得很难受……很难受……比感冒发烧的时候更难受,比打针的时候更疼,比他妈妈逼着他吃的那些药还苦。   十几分钟以后,金栢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来接金阳。一见面,他严肃的脸上就露出了傻爸爸的笑容,一把将扑过来的金阳抱起来,还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金阳没有像以前一样欢呼,而是一声不吭地抱紧了爸爸的头。   “怎么了宝宝?爸爸这么晚来接你,害怕了?”金栢柔声问道。   “不是!”金阳抱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过了一会儿,他闷声闷气地说:“爸爸我爱你。”   儿子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金栢的整颗心都软的化了,他万分珍惜地说:“爸爸也爱你,宝贝!”   金阳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那种莫名难受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在那以后,金阳对“怪小孩”就多了几分关注,他知道他叫容远,也知道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的;还知道他总是在班里留到最后,那个可怕的老爷爷才会来接走他。   小孩子之间从小就有莫名的比拼,对幼儿园的孩子来说,能第一个被家长接走是件非常骄傲的事。为此,父母们也经常为了谁排在第一个接孩子而明争暗斗。那么想当然的,总被留在最后的孩子看起来就很可怜。   有一次,正好他们都在室外活动,金阳就想着要跟对方交个朋友。结果他还没有走过去,就见几个又高又胖的小男孩围住容远,把他推倒,取笑他是没爸没妈的孩子。金阳看到容远好像被吓到一样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附身拿起自己的小板凳,安静而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的胖男孩砸了下去!   胖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小板凳是塑料的,并不算重,但砸在脸上还是很疼的,对方的那种气势更是怕人。胖男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容远不为所动,他拎着小板凳把剩下的几个嚷着要“告老师/爸爸/妈妈”的小孩挨个揍了一遍,把他们全都打哭了。然后趁着老师还没过来,又回过头来从第一个开始揍了一轮。   ——明明比那些孩子要瘦小得多,但那一刻,真的就跟大魔王一样啊!   认识到这个小朋友居然这么可怕,小金阳胆怯了。他的脚往回收了收,心想:交朋友的事,还是……还是下次再说吧。      第77章 相识      每一次都想着下一次,结果这个“下一次”,就一直拖延到了上小学的时候。   一次,学校组织他们去看科普电影,金阳在老师的指挥下找到自己的座位,爬上去坐好,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等着电影开演,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捅了他一下。   他一回头,就看到容远站在他后面,毛茸茸的脑袋只比座椅靠背高一点点,但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势却一点不弱。看到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自己,小金阳瞬间回想到这几年所有被他揍得痛哭流涕的小孩,忙缩了一下,双手小猫一样抓着椅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声问:“怎……怎么了?”   “东西掉了,帮我捡一下。”小容远颐指气使地说。   “啊?啊……哦。”金阳低头看了一下,发现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掉着一个小海豚,这是他们进场的时候工作人员免费发放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金阳爬下座位,捡起来踮起脚尖递给容远。   容远拿过去,看了一眼,然后问他:“小孩,你叫什么?”   “金阳,你可以叫我阳阳。”金阳小声说。   “哦,我是容远。”容远说完,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但过了一会儿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人。   “哎……”金阳急忙叫了一声。   容远转过头看着他,不说话。   金阳趴在椅子上,有些不满意地说:“我帮了你,你要说谢谢。”   容远冰冷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的金阳以为容远要揍他的时候,容远很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哦,不用谢。”金阳条件反射地说。   容远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既然你要说‘不用谢’,为什么又非要我说‘谢谢’?”   “对哦,为什么?”金阳愣住了。容远走远以后,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旁边的小朋友捅了捅他,敬佩的说:“阳阳,你胆子好大哦,我们都不敢跟那个人说话的。”   “是啊是啊,他看起来就好吓人!”   “我上次还看到他把一个三年级的男生都给打哭了呢!他可凶了!”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历数那个可怕小孩的战斗史,金阳茫然地听着,心里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怕啊!明明是个很讲道理、也很……很有想法的一个小朋友啊!   回家以后,金阳就找他爸爸问了这个问题:“爸爸爸爸,为什么在得到帮助的时候,一边要说‘谢谢’,一边又要说‘不用谢’呢?”   金栢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说:“这是因为,你要是不说谢谢,别人会以为你是个不懂礼貌的小朋友,以后就不跟你一起玩了啊!”   于是上学以后,金阳找到容远,郑重其事的转述了金栢的话。结果容远听完以后,不假思索地说:“只是因为没有说一句‘谢谢’就不跟你玩的话,这样的小朋友,你又为什么要跟他一起玩呢?”   金阳呆了,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再次回家取经,金栢看着儿子天真而迷惑的小眼神,把他抱在怀里说:“但是啊阳阳,你想想看,你刚刚认识一个小朋友,他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这时候你发现他不懂礼貌又不爱讲卫生,是不是就不想跟他玩了啊?别的小朋友也是这样的。所以受到帮助的时候说一句‘谢谢’,这不仅是一种礼貌,也表示你知道这个人的好意,把他对你的帮助放在心里。对方再说一句‘不用谢’,这是他的礼貌。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在细节中加深的。”   这段话有点复杂,金阳断断续续跟容远重复了几句影响比较深刻的话:“不道谢的小朋友,就是不懂礼貌,不讲卫生,大家会不想跟你玩的。”   “哼,一群笨蛋,爱玩不玩。”容远很不屑一顾地说。   几次来往以后,两人渐渐变得熟悉了。因为这件事,金阳作为“唯一能跟容远说的上话的小孩”,在小伙伴们中间很是受了一阵崇拜。   跟一直被家长接送的金阳不同,容远从小学开始,就是自己背着小书包上学或者回家了。金阳很快就忘了那个曾经惊鸿一瞥下见过的老爷爷,一直到期中家长会的时候,那个老人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从金阳面前走过,几年过去他更加苍老也更加可怕了,吓哭了一路的小朋友。   第二天金阳问容远:“小远,那个老爷爷是谁啊?”——在金阳的努力下,容远尽管很鄙视但终于还是同意金阳可以这么称呼他了,这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我叔爷爷。”容远说。   金阳托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叔爷爷”是一种什么样的称呼——是叔叔的爷爷吗?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他叹了口气说:“那个老爷爷好可怕啊!”   “有吗?”容远从小看到大,倒是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啊!”金阳忽然两手捂住嘴巴闷闷地说:“我忘了,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小远你把刚才的话忘掉忘掉!”   “嗯,已经忘了!”容远点头说。   “骗人!”金阳鼓着嘴说:“哪有这么快就忘了的!”   容远无语,干脆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金阳又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小远,你生气了吗?”   “没有。”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老爷爷啊?”他忐忑的问。   容远摇摇头,坦率地说:“不喜欢。”他有喜欢吃的东西,有喜欢的颜色,有喜欢的书,但人与人之间,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他跟叔爷爷之间,只是生存与依赖的关系。   金阳松了口气,然后又好奇地问:“不喜欢,为什么还让他来给你开家长会呢?”   容远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小金阳听不懂。他有很多亲人,每个亲人都很爱他;他还有很多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都很疼爱他的叔叔阿姨,所以不能理解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他问:“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容远厌恶地说。   “怎么可能?”金阳反驳,说:“每个小孩都有爸爸妈妈,不然你从哪儿生出来呢?”   容远想起之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认真的说:“我就没有爸爸妈妈,我是从桃子里生出来的。叔爷爷在河里捡到一个大桃子,劈开以后,里面就是我。”   ——也许是他说话的态度太认真太肯定,这个拙劣的谎言一直欺骗了金阳整整五年,一直到他开始上生理课的时候,他都深信不疑地认为有些小孩子是妈妈生出来的,有些小孩子是大桃子生出来的。时效如此之长,也可能跟每个听过他这种说法的大人都哈哈大笑不去纠正有关,时至今日,亲戚朋友之间一提起这件往事,还是会捧腹大笑一阵。   金阳在学校是个很受欢迎的小孩,但也许是因为备受老师的宠爱和女生的喜欢,有些男生就很讨厌他。   学校的夏季运动会上,金阳帮老师把喝彩加油的小彩旗给班里的同学一人发了一个,发完后见还剩几个,正好看到容远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就想过去给他送一个,然后几个平时不太搭理他的男生拦住他说:“金阳,老师让我们去搬点东西过来。”   金阳不疑有他,觉得还是班里的事重要,说:“嗯,好,我们走吧。”   那边容远已经看过来了,金阳跟他挥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跟着几个男生离开。   然后金阳被他们带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小楼里的地下室里,在金阳左右张望找老师的身影时,几个男生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地上,有个人还踢了他一脚,骂道:“讨厌鬼!马屁精!老师的跟屁虫!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看谁能找到你!”   几人嘻嘻哈哈跑出去,“哐当”一声把地下室的门锁上,还在外面喊道:“哈哈哈……活该!讨厌鬼!晚上被鬼吃掉!”   金阳坐在地上,看看周围黑漆漆、又破又脏的环境,害怕极了,“哇”地一声哭起来。   金阳被锁的这个地方,是学校的旧宿舍楼,计划过段时间就要拆掉盖新楼的。金阳哭了很久,都没有一个人来。   当天傍晚,台风登陆,暴雨倾盆。   旧宿舍楼本来就地势偏低,加上年久失修,墙壁都裂开了好几道裂缝。在雷声和暴雨声中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金阳忽然听到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一看,墙壁上方铁栅栏隔开的小窗户和墙上的裂缝里,都有大量的水哗啦哗啦流进来,没过多久就在地上积了一层淹没脚踝的污水。   地下室里堆着些旧的桌子凳子,金阳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一张桌子上,看着那水位越来越高,四周又黑又冷,树木在风雨中发出可怕的声响,时不时劈开天空的闪电在屋子里投下鬼魅般的阴影。金阳扯着嗓子哇哇大哭:“爸爸——妈妈——”   水位上涨得越来越高,渐渐淹没了桌子,涨到了金阳胸口的位置。   其实如果在桌子上垫着凳子的话,他还能再沾得高一些。但爬上来的时候金阳并没有想那么长远,凳子都堆在桌子下面,此时已经被水给完全淹没了。他哪敢跳下去在黑漆漆的水中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凳子给捞出来?   金阳靠着墙壁,恐慌极了,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绝望和恐惧的滋味。   忽然一道光从外面闪过去,雨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喊:“阳阳!”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救命啊!”金阳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   手电筒的光透过地下室的小窗户照进来,容远趴在窗口一看,就看到了哭的满脸通红眼睛红肿的金阳。   “你等等!我这就救你出来!”容远喊道,然后跑进宿舍楼去开门,结果发现通往地下室的整个通道被水淹了,露出一小半挂在上面的铁锁,他没有钥匙,而且他还不会游泳。   容远又跑回去,跟金阳喊道:“你等着,我找人来帮忙!”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金阳怕极了,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走……哇哇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小远!小远!不要走……哇哇哇……你走了我会被淹死的……”   容远拿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水已经淹到了金阳肩膀的地方,他靠着墙壁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离水面远一点。光照亮的同时,容远也看到男孩一向明亮的大眼睛中盛满了对生的炙热渴望和强烈的恐惧。   他一瞬间觉得,如果自己此时转身走了,跟杀了他没有区别。   容远趴下来,从铁栏杆中把手伸过去,说:“你游过来,拉住我的手!”   金阳很小的时候就学过游泳,他看看黑黑的水面,再看看容远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用力蹬了一下墙壁,向着光亮处游去。   地下室的窗户开得很高,金阳游过去试了两次还是够不到容远的手,容远紧贴着墙壁努力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两人手掌相握。然后他两只手一起用力,硬生生把金阳从下面拽上来,让他也抓着栏杆。金阳脚下没有着力点,这么长时间又累又饿又怕,早就耗干了体力,全靠容远死死抓住他才没有掉下去。   容远把手电筒的镜面朝上用身体固定在一边,指望着有什么人看到这束光会来找他们。大雨从头顶一直浇下来,雨水哗啦啦从他身边流过灌进地下室里。两个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对方,在这末日一般的黑暗和水泽中,只觉得对方身上微薄的一点温暖是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   把车停进车库的时候,故事也到了结尾。郑怡柔说:“那天晚上我们找这孩子都快找疯了,后来有个老师看到学校宿舍楼那边有束光,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找过去,就看到他们两人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抓得紧紧的,人都快昏过去了,手还没有放开。那时候,水已经淹到阳阳脖子那儿了,再晚一点,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周云泽也感叹道:“虽然遇到了危险,但同时也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好朋友,也是一件幸事。”   “是啊。”郑怡柔怜爱地摸摸金阳的脸,后怕地说:“要是没有小远,只怕我的阳阳现在也不在了。”   金阳含笑贴了贴她的掌心,眼神温暖又孺慕,他安慰说:“妈你放心,我将来还要给你和爸过百岁大寿呢!”   “哎哟,我儿子就是会说话!”郑怡柔高兴地抱着他亲了一口。   金阳抱着她靠了一会儿,右手抓着心口。提起往事,十年前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激烈的情绪还在胸口动荡,久久不能平息。      第78章 集训      容远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的时候,仿佛还置身于梦中的那片水泽中,无边的黑暗和漫天的雨声包裹着他,并不让人觉得恐惧,反而隐隐有些安心。   他拉下眼罩,眼前顿时大放光明。再摘下头戴式耳机,满机舱乘客絮絮低语的声音顿时充斥在耳中。   “醒了?”坐在他旁边的班主任王浩君转过头来看看他,然后从前座靠背放下他面前的小桌子,给他放了一杯水,说:“我刚给你要了杯开水,还是热的,你喝一点。飞机马上就降落了。”   “嗯。”容远低低的应了一声,端起水喝了两口,眼神还是迷迷瞪瞪的,头上睡得呆毛乱翘。   王浩君顺手帮他把头发捋平,问:“上厕所吗?要去的话得抓紧。”   容远摇头说:“不用。”他放下水杯,揉揉眼睛,将豌豆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豌豆跟他开始汇报这段时间里搜集到的新闻和功德变化情况。   过了一会儿,空姐过来收走桌面上的饮料,又轻声细语地让他们把桌板收起来,检查了一下安全带。半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b市机场。   机场外面,一个瘦长脸小眼睛、相貌普通的男人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a市:王浩君容远”几个字,远远看见这标志牌,王浩君和容远走过去,说:“你好,我就是王浩君,这是容远。”   “哦哦,”年轻男人立刻放下牌子伸手来握,“王老师好!容同学好!我是受组委会派遣来接两位的赵祥,叫我小赵就行。车就等在外面,两位跟我来吧。”   他直接伸手要把容远的行李接过去,容远眼睛一扫看到他头顶的“-5879”,愣了一下,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就一肘子捣了出去。   “哎哟!”赵祥惨叫一声,往后一倒摔在地上,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叫唤。   “蓄意伤害赵祥,功德-105。”豌豆的提醒随之而来。   搞不清楚状况的王浩君连忙把赵祥扶起来,一边替容远开脱说:“对不住啊,小赵。这孩子在飞机上睡迷糊了,现在还没清醒呢!你怎么样?没事吧?”   赵祥在他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站起来,捂着胸口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没事才怪,其实他都快疼死了,也不知道这死孩子怎么劲儿这么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浩君连连说,其实心里有些鄙视赵祥的做作,在他看来容远就是轻轻捣了他一下,疼可能是有点的,但表现地这么夸张就过了。不过自家孩子自家疼,他虎着脸轻描淡写地训容远:“容远,你怎么搞的?还没醒过来吗?还不给小赵叔叔道歉?”   容远看着赵祥说:“对不起。”   赵祥看着他的清冷似水的眼睛,有种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的感觉,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忙笑道:“没关系,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容远又看了看他头顶的那行数字,确认是“-5879”。在那两人边走边聊天的时候,他特意放慢速度落后几步,低声问豌豆:“豌豆,怎么回事?惩处恶人,反而要扣分吗?”   豌豆说:“《功德簿》开启新规则,是否查看?”   “念。”   “规则十五:负功德在一万以下的作恶者,在未确认其恶行的前提下契约者加以制裁,将按照无功德者的标准扣除契约者功德值。”   容远问:“——也就是说,负功德上万的人,怎么弄死都行。如果在一万以下,我就得先查出来他干了什么坏事?”   “是。”豌豆答道。   容远刚开始有些生气,对付恶棍还需要这样束手束脚,但气了一会儿后,他有想通了——如果不确认对方倒地做了什么、只凭借天眼所见的正负功德值而胡乱打杀,那他跟《功德簿》的傀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天眼所见的功德值,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拥有《功德簿》和天眼这么长时间,容远发现,《功德簿》对功德值的计算非常机械和死板。比如有个人做了很多好事,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杀死了另一个人,在法律上他是有罪的,对另一个人的亲友来说他罪无可恕,但在《功德簿》的计算规则中,正功德多,负功德少,相加以后,他还是一个功德为正数的好人。相反,若有个人做了很多坏事以后洗心革面,开始行善积德,但他在善的德行能抵消负功德之前,他就还是个被《功德簿》认定是坏蛋的恶棍。   “豌豆,全面监控这家伙。”容远低声道。   “是。”   虽然不是通缉犯名单上的人物,但五六千的功德值在眼前晃,就像个香喷喷的大鸡腿一直扭啊扭的,让容远视而不见地放着不吃是不可能的。只是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乌鸦”这个身份,那这吃鸡腿的方法,就要他再看情况好好规划一下了。   ……   集训队报道的大厅里,熙熙攘攘挤着二十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旁边还有陪他们来的家长或者老师。大人们有的围在负责人身边说话,有的在相互夸奖别人家的孩子并炫耀自己的孩子。而那些青少年们有的在听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手机,还有的居然在这种地方都争分夺秒在做题。容远和王浩君推门进来,靠近门边的几个人下意识地看过来,然后便静了静。再然后,这种安静像是有传染性一样传遍了整个大厅,好些人都不明所以的看过来。   “怎么了,闺女?”容远听到有个家长小声地问了一句,显然这种突兀的变化让他有点发憷。   他的女儿同样小声说:“他就是那个容远……”   这个名字在家长们中间显然很有知名度,一些人立刻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而且很难说是善意的——五十取四的比例,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为了竞争者,而决赛中总分第一的容远,无疑是最凶猛的一只拦路虎。   最过分的是,这只老虎还霸道地拦在三条路上,可恶指数上升到三的三次方倍。   王浩君对这种瞩目显得非常满意,他轻咳一声,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带着容远走到最前面,矜持地跟负责人说:“我学生是容远,到这边来报道。请问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负责人拿着一个掌上电脑确认了身份以后,说:“学校刚送走一批外国来宾,房间还没有打扫出来。请在大厅暂时等一会儿。安排好以后我们会通知您。”又把一张纸质的表格递给容远说:“你把这张表填一下,填完以后交给我。”   容远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等着这么多的人,他接过表格开始填写。王浩君到宾馆里面看了看房间里的设施情况,跟容远打了声招呼,空着手到外面去了——男孩子粗心大意,很多生活必须的小东西在采购的时候容易被忽略,到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因此王浩君提前写好了一张单子,打算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先给容远买好。   “嗨,你好!”一个梳着双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女孩趴在容远旁边打招呼。   容远扫了她一眼,权当没听见,只顾写自己的。   女孩不觉得尴尬,抓着自己的头说:“哈哈,上次决赛时你是满分吧?最后那道几何体怎么做的?我回去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能不能请你有时间给我讲一下?”   “你可以问老师。”容远婉转拒绝。   “好吧。”女孩沮丧的低头说,然后重整旗鼓振作精神又道:“我们几个刚约好了这周日到b市著名景点去玩一圈,你也一起来吧!很好玩的!”   “没兴趣。”容远冷淡地说。   两次被毫不犹豫的拒绝,垂着手站在那儿的女孩看着都有些可怜了。他的同伴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甘蔗!”   实际上名叫甘正的女孩转过头,见同伴招手叫她,忙快步走过去,就听同伴说:“你没见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嘛!理他干什么?白让他给你一个没脸!”   “我没觉得啊!”甘正傻笑着挠挠头说:“而且我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啊!大家出门在外,就应该要互相照顾嘛!”   “得了吧,那人傲着呢,哪需要你的照顾。”同伴撇撇嘴说。   甘正拉着同伴的手讨好地笑,回头看着独自一人站在前面的容远,又想:真的不会……觉得孤单吗?   ……   此次集中训练,化学、物理、数学三个科目就放在三个相邻的b市大学里,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容远他们被安排住在学校内部的宾馆中,两人一间,卫浴俱全,还有书桌衣柜台灯和电视空调等简单的家具。培训期间的一应花费都由组委会提供,还给他们发了一张充了值的学校内部的卡,可以在食堂吃饭或者在超市购物等。这里的管理也并不严格,可以去听课,也可以选择自学,出门游玩也可以,只要每天按时回来就行。换城是自制力不够强的学生在这里,可能很快就会沉迷在电脑或者游玩中乐不思蜀。   但集中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刻苦和钻研精神能让任何对高中生活叫苦叫累的普通学生感到汗颜。同时他们的学习压力也非常大,基本上都要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将大学的科目内容学完,还要将历年的竞赛真题刷一遍,很多人都是每天学习到一两点才睡,早上又很早就起来自习。在这种除了学习以外其他所有事都难以顾及的环境中,这些相处一个半月的五十名学生除了自己的舍友以外,可能也就能认识同期的三五个人。   这样的学习节奏让容远也感到了一些压力,自发地延长了每天刷题的时间和数目。不过更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他的奇葩舍友。   容远真心觉得,在五十分之一的概率中遇到这么一位舍友,也真是……挺奇妙的。      第79章 闹剧      容远住在举行数学集训队的b市交通大学,化学和物理培训在附近的另外两所学校举办,管理相对更为严格一些。他每隔几天会去听一次课,拿些学习材料。这天他从化学集训队那边回来,刚进大厅,迎面就碰上一个人从左边走廊里出来。   他发色偏浅,半长不短的碎发乱糟糟地翘着,鼻梁挺直,眼角微挑,眼角下有一颗痣,左边脸上有一个酒窝,身材偏瘦,眼中带着一种迷路小动物一样茫然的神色,整个人的长相显得安全而无害。   这个人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迷惑地伸头看看,然后又走进右边的通道。容远见状,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个空座位坐着,没过几分钟,就看他又从右边走出来了。   看到大厅,那人愣了愣,扭头折回去,这次花的时间长了点,十几分钟以后,他从中间的楼梯上下来了。   看到熟悉的大厅,他呆呆地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思索一阵,又从左边的通道走进去。七八分钟以后,他从后门绕了进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像这样在这栋只有五层的公寓楼里绕了多久,总之看上去已经气喘吁吁的走不动了。他一脸无辜的站在大厅中央,十分茫然的左右看看,然后看到容远,高兴地走过来问:“同学你好,你知道……”他拿出一张房卡看了看,说:“335号房间怎么走吗?”   容远再叹一口气,这段时间里他都已经把手中的材料看完好几页了,这家伙才想起来要问人。他站起来说:“知道。你跟我来吧。”   “真是太好了!我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这个地方建的简直跟迷宫一样。”这人抱怨道,一直跟着容远走到三楼335房前,看到容远拿出一张卡在读卡器上一刷,门应声而开。   “哎,你怎么……怎么……”他一脸惊讶地看着容远,满脸都写着“你怎么能打开我的房门?”这句话。他还特意后退两步抬头看了看房号,确认是“335”没错,再看到容远无语地站在门前看着他,恍然大悟,左手握拳拍了右掌一下,惊奇地说:“你是我的舍友!”   ——已经在一起住了快两个礼拜了,不要每次都弄得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好不好?   容远无力极了,心里习惯性的吐槽了一句,但同样的话,在这个叫倪子昊的家伙第三次见面还没把他认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懒得说了。   倪子昊确认了容远的身份以后,嘿嘿傻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算是表达了一下自己一路都没有把对方认出来的歉意。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怔住,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看了看,然后抬头非常教科书模式的寒暄道:“容远,你中午吃过了吗?”   容远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吃了,谢谢。吃了什么、好不好吃是没有必要讨论的问题。也不用把你带来的零食拿出来分享了,因为你前天就已经把它们全都吃完了。把你那本子收起来吧,我记得都比你熟。还有,把你早上换的衣服洗了。”   “……哦。”倪子昊默默将他的小笔记本收起来,放下书本,捋起袖子,走进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容远坐在桌子前看书,看了一会儿后,倪子昊忽然从卫生间跑出来,慌慌张张地问:“舍友!舍友!”——听到他这么喊,容远就知道这家伙又把他叫什么给忘了——“你看见我的眼镜没有?”   容远看他一眼,反问:“不就在你头顶上吗?”   “啊?”倪子昊往头上一摸,摸到了他卡在头顶当发卡用的眼镜,傻乎乎地说:“真的啊!”他笑了一阵,看到手上的泡沫,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又跑回卫生间去了。   容远觉得,就算以整个糖国……不,整个地球的人口基数来看,能遇到一个性格这么奇葩的舍友,也真心是不容易。这个倪子昊,不光是个超级路痴加脸盲,还提前几十年得了老年健忘症,他中午就忘了早饭吃的什么,晚上就忘了中午去过哪儿,手头正在做的事稍微一打岔,他可能就忘了要做什么。容远一直都怀疑他是怎么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   来参加集训的学生当中,倪子昊也是唯一一个家长至今没有回去的人。他妈妈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每天早晚都会过来看看他,早上把他送到教室,晚上再把他接回来,中午他就跟着其他同学往返。又一次倪子昊不小心跟错了人——脸盲症伤不起——也不知他是怎么走的,竟然跑到五公里外的b市影视大学找宿舍orz。偏偏倪子昊性格慢的要死又没有自己是个路痴的自觉,每次迷路都自信满满的要自己找对方向,总是要等到走了无数冤枉路以后才会萌生求助的想法。   就连他们一直住着的这个凹字形结构的宾馆里,倪子昊都天天迷路。这么长时间,容远只见过两回他自己瞎猫碰到死耗子地摸回来,别的时候,不是被其他同学看到了送回来,就是被他妈妈送回来,要不就是受到倪妈妈和生活老师双重托付的容远去把他从附近捡回来。   但这么一个人,偏偏在数字上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和灵感。在之前的全国决赛中,他因为写错了一个小数点而导致屈居第二。进入集训营的第一场考试中,他和容远并列第一。此后第一和第二名就只在他们两人中间轮换,容远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他反超过去。   晚上,倪子昊和容远都在宿舍刷着竞赛真题,倪子昊写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地问道:“我下午吃饭了没有啊?”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来,便问旁边的容远,从图书馆回来的比他要晚一些的容远信口说:“没有吧?”——注意这个“吧”,这是一个疑问词,容远只是反问了一句,但倪子昊听成了肯定句,于是他判断,自己需要吃饭。   然后他去打了一份饭回来,边看书边吃,有些艰难地吃完以后摸着肚子说:“啊……今天吃的好撑。”   他挺着肚子把饭盒包好扔进垃圾桶,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饭盒,他弯下腰抽抽鼻子闻了一下,跟容远说:“你下午也打饭回来吃啊?还是我最喜欢的栗子鸡呢!”   ——不,我在食堂就吃完饭了,而且我吃的也不是栗子鸡。   容远身体往后一靠看了看塞在电视柜下面的垃圾桶,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两个白色可降解饭盒。他默默看了一眼连弯腰都显得格外困难的倪子昊,决定还是不把他可能吃了两回晚饭的事实告诉他。   ——这傻瓜,连自己肚子饿不饿都分不出来吗?   ——怎么办?感觉好有罪恶感。   平生第一次,容远因为完全不是自己的原因而造成的失误感到歉疚。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摸出一盒消食片——这是来之前郑怡柔给他准备的常备药之一——扔给倪子昊说:“按说明书吃吧。”   “哦,谢谢。”倪子昊仔细地看了看背后的说明,又检查了一下保质期和生产日期,然后从里面取了四个药片干嚼着吃下去。   容远觉得好累。   ……   容远他们的教室是学校的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区区五十个学生为什么要在这么大的教室里上课呢?因为旁听生很多。b市本地有很多明后年立志要参加竞赛的学生会跑来蹭课,还有一些培训班也会把自己的学生拉过来听讲,毕竟给他们上课的大多都是国内有名的教授或者讲师,内容精炼,分析精辟,还涉及多种解题方法和技巧,很有学习的价值。过去有些学校将课堂设在小教室里,结果出现旁听生太多导致真正的培训生挤不进去的状况。   不过今天一下午都是自习的时间,这种时候旁听生很少来,在教室里的只有集训营的学生。容远和倪子昊一推开门,就发现教室前面挤了一堆人,把他们的路都堵住了。   一个短发女生愤怒地说:“甘蔗不是这种人!你无凭无据,别满嘴胡说八道!”   对面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说:“我怎么没凭没据了!你看看,这东西我们大家都戴着,就她一个人没有!说不是心虚,谁信啊!”   “不戴怎么了!谁规定这表必须得戴着啊?人家甘蔗不喜欢,从来就没戴过,不行啊?”短发女生怒气冲冲地道。   “你好,借过一下。”倪子昊跟堵在路上的人说,但是没人理他。   瘦高男生说:“那你让她把她的表拿出来啊!我的表背后刻了我名字的首字母,要是她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拿就拿!甘正,把你的表拿出来给他看看!”短发女生说。   甘正嗫嚅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小声说:“我……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正好!找人搜一下,要能搜出来,那肯定是我的!”   “你说搜就搜啊!你以为你是警察啊!就算是警察,也要有搜查证呢!”甘正的另一个朋友在旁边帮腔。   被堵在门口的容远两人听了一阵,原来是瘦高男生的手表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刚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不见了。那手表是不分男女款式的中性表,他们每人一个,是决赛金牌的奖品,取“珍惜时光”之意。跟普通高中学校竞赛时发的练习本、钢笔之类的奖品不同,这个手表是国际名牌,设计简约大方,走时精准,防水性能极好,外表也并不显得奢华,最重要的是价值上万元。几乎他们所有人都把这表戴在手腕上,不光是为了看时间,更重要的是这象征着一种荣耀。就连容远也把以前的旧表扔了,换成了这只新的手表。   只有甘正,平时从来没有戴过不说,她的穿着也最为朴素,明显都是便宜的地摊货。其他人就算家境不好,但决赛得到金牌组委会有发奖金,各省市和学校一般也会有现金奖励,有些地方亲戚朋友之间会送些礼金表示祝贺,再不济还有各种广告商或者电视台的邀约,多得是人要捧着钱送到他们口袋里。所以至少外表上,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并不像缺钱的样子。因此男生的手表丢了以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甘正。加上甘正拿不出自己的手表,神色也有些慌乱,更显得可疑了。   眼看着他们吵得越来越凶,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快要发展成动手的趋势。容远转身准备到别的自习室去做题。结果一回头,发现门口也站了好多人,明显正在看他们的热闹。   容远皱了皱眉。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听了一阵,在黑暗中,剥离了那些喧闹的争吵声,摒弃悄声低语的讨论声,布料摩擦声,桌椅拉动声,只剩下一种独特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许多个机械指针转动时的滴答声响在耳边,远远近近,容远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许多的手表浮在周围的空中,每一个都在不知疲倦的转动着。   容远睁开眼睛,直接用力将前面的人拉开,走到人群包围的最中心。挡路的人东倒西歪地分开,倪子昊急忙左避右闪地跟在后面走进来。   “干什么?”被他盯着的男生摆出一个防卫的架势,警惕地看着他。   甘正也含着眼泪,奇怪地看着他。   容远略附身一捞,两根手指从男生左边的一个略坠下去的裤子口袋里——他穿着一条上上下下足有三四对口袋的肥大裤子——捞出一个银白色的手表。众人见状,不禁哑然——明显是他上厕所之前把表随手塞进了一个不常用的口袋,结果自己又把这事给忘了,一发现表丢了就开始大叫大嚷的找小偷。就算后来他想起来自己把表放在哪儿了,恐怕也没有勇气将冤枉人的事坦诚。   容远将手表提到与瘦高男生视线平齐处,然后手一松,男生急忙用两手接住。他看了周围的人一圈,然后走向座位,这次挡在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让开了,倪子昊急忙抱着书也跟过去。   闹剧散场,瘦高男生满脸通红的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甘正跟自己的好友道谢以后,看容远已经坐在一边开始做题,犹豫了一下。   “别去,那家伙肯定不会理你的。”朋友拉了她一把说。   “但我总要去说声谢谢啊!不然今天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甘正执着地说。   “算了算了,随你吧。”朋友放开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甘正走到容远身边坐下,小声道:“谢谢你啊,容远。”      第80章 命案      “不用。”容远淡淡道。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客气的词汇,因为他行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帮助什么人,而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骚乱。   甘正奇异地理解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执着地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因此得到了帮助。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我不能假装不知道。”   容远闻言,抬头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她。   虽然容远一向不喜欢关注不相干的人,但在这个天才扎堆的地方,他还是对那几个成绩跟他相差不大的几个人多了几分注意,甘正也是其中之一。   甘正跟聚在这里的少年男女们有很大的区别,她特殊到一眼就能让旁观者觉得他们并不属于同一种类型。   这些经过层层选拨从全国的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青少年尽管在集训营中有上有下,但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都是天之骄子的存在,眉宇间带着那种被长久的期待、崇拜、仰慕、赞扬等培养出来的骄傲和自信。哪怕后背被沉重的书包和不良的生活习惯给压弯了,但眼神不会跟着一起低下去。   但甘正不同。她的测试成绩也算是名列前茅,但眼神总是闪躲着不敢看人,有时候就算不想笑也会勉强自己去笑,就算想哭也会把眼泪吞下去,总是会下意识地迎合自己几个朋友的看法,被当成跑腿的差遣也从不拒绝。看到她的人,第一眼的印象是“贫穷”,然后是“寒酸”,接下来就是“好欺负”。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人觉得没有威胁,尽管她的成绩并不差,但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她反而是人缘最好的人。   此时容远觉得,或许她的好人缘,也来自于她的这种明澈。   得到《功德簿》以来,容远帮助过很多人,有些人感激涕零,但大多数人是属于一转身就能忘记的类型,还有人非但不感激反而不知足地抱怨。无论哪一种人,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容远一向是置之不理。这些人在他眼中只是得到功德的道具,就像的坐的时候需要椅子,吃饭的时候需要筷子,有谁会在意椅子和筷子怎么想吗?反正容远不会。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感激总比碰到忘恩负义的家伙要好。所以容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甘正察觉继续说下去只会惹得对方厌烦,再次轻声道谢以后起身离开。   容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询问她自己手表的下落,这让甘正松了口气——有些事,哪怕不是自己的过错,提起来也会让人感到无地自容。   教室里的喧闹很快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在纸面上书写时的沙沙声。   傍晚夜色降临时,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的都去吃饭了。容远收拾东西离开教室,便看到倪子昊妈妈正等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圆柱形的保温饭盒。而里面倪子昊正沉浸在数字和符号的世界里,心无旁骛的计算着,好像已经忘记了书本以外的所有世界。   同样的场景这些天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容远跟倪子昊妈妈点点头,走出教学楼。在他绕过操场的时候,听到了豌豆的声音:“容远,赵祥有异常举动。”   “赵祥?”容远想起那个负5879,戴上眼镜的同时问:“他做什么了?”   “他没有带手机、提着一个不透明塑料袋离开教工宿舍。从道路摄像头监控中发现,赵祥在学校东门的公交车站乘108路公交车,五站以后下车,进入公共厕所。十分钟以后更换衣物,作于异常装扮离开厕所。”   说话的时候豌豆将一副图片显示在镜片上,正是赵祥进入厕所前后的对比图。进入前他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离开的时候换了一身深色衣服不说,还戴上了口罩和帽子。b市的空气质量不好,雾霾很大,做这种打扮的人很多,但突然换了这么一身,怎么看都很奇怪。   容远转身走向校门,同时道:“豌豆,保持监控,随时报告他所处的位置。”   “是。”   “嘎——吱”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音突然传来,豌豆快速提醒道:“容远,三点钟方向出现险情!”   容远抬头一看,一辆深红色的车子失控冲过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惊叫着闪避,正前方一个低着头玩手机听音乐的女生明显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靠近,在路上慢悠悠地晃着。   “砰!”   女孩的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一样从容远身边飞过,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飘散,带着奇异的美感。然后她的身体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机发卡钥匙等零碎的东西飞了满地。红车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车头陷了进去,发动机还在嗡嗡地转着。   容远觉得脸上有些湿润,他伸手一抹,指腹是几点鲜红。   他看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在光脑的扫描结果中,她现在脑出血,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及时立刻施救,以当前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五。能保证救活她的,只有功德商城的治疗类药物。   容远没有动作,看着她胸口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微弱,半睁着的眼睛渐渐合上,最后的生命气息一点点消失。   头发和血污盖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还有胸前挂着的一个闪闪发亮的美人鱼挂饰。   红车的车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爬出来。他很年轻,穿着打扮很潮,看上去就像是在校的大学生,头发刻意打理成略微凌乱的发型,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惧。   男人腿软得站不住,靠在车边跪坐在地上,颤着声音问:“她……死……死了吗?我撞死了人?”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   容远看着那个哆哆嗦嗦像是快要被吓死的男人,总觉得他的脸上除了害怕以外还有几分放松,复杂的感情使得他的表情显得又哭又笑,十分扭曲。   ……   救护车“呜呜”地开进学校,没多久又开走了。毫无疑问,女孩早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警察正在现场侦查,尸体已经被装进一个裹尸袋里带走,肇事的男生尽管吓得语无伦次,但还是有问必答地非常配合调查工作,据说他因为才学车不久,误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才会造成这场悲剧。警察询问了现场的一些目击证人,跟这个学生的说法也没有什么出入,调取监控也没有发现疑点,最终当成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进行处理。   容远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不停地忏悔流泪的男生,一个警察忽然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容远转头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眉毛半截耷拉下来,眼睛很小,蒜头鼻,方形脸,个头一米七多点,是个外表普通的大叔,但看着人的眼睛白多黑少,显得有些瘆人。   扫了一眼他肩上的橄榄枝和星花,容远淡淡道:“没什么。”   吴贤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一个下属好奇的看了看他视线的方向,问:“队长,你在看什么?”   “他洗过脸了。”吴贤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下属不明白。   “你看监控了吗?”吴贤问。   下属说:“看过了,没有问题,就是一桩意外事故。”   “我说的不是这个。”吴贤道:“有人就在眼前死了,还能那么冷静,这是普通的孩子该有的反应吗?在警察来之前,还有闲心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你觉得……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下属想了想说:“……是挺冷漠的吧?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你看看周围这些学生,死者是他们的同学,可是有几个人感到悲伤了?对他们来说,比起关心死者,更关心自己的微博关注是不是上涨了。这就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常态,想想也让人觉得挺可悲的。”   “是吗?”吴贤低声问了一句,放下心中忽然生出的一抹疑问,继续去安排工作。恰在这时,他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听完后,他对下属说:“杨夏,这边的事交给小郑他们,你跟我去石潭公园。”   “怎么了?”杨夏问。   吴贤说:“石潭公园,刚刚发生了一场命案。”   ……   “石潭公园?消息确认了吗?”容远问。   “是。”豌豆说道:“尸体已经被发现了,也报了案。四十五分钟前赵祥曾经在那附近出没,离开的时候已经换回普通服装。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   容远沉默不语。   豌豆斟酌了一下,说:“对不起,因为命案发生地附近没有监控,所以我……”   “为什么要道歉?”容远打断它的话,问道。   豌豆顿了顿,说:“因为我觉得你在自责。”   “我?”容远失笑,问:“自责什么?”   “因为你本有能力阻止这次谋杀却没能阻止,从人类的道德逻辑判断,所以会产生类似负罪感的情绪……”豌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轻声反问:“不对吗?”   “唔……这种情况嘛,能阻止自然好,因为不可抗力没能阻止……”容远问:“《功德簿》扣分了吗?”   “没有。”   “那就行了。”他说完,在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书包放在一边,两腿随意搭着,手枕在脑后。路灯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婆娑的树木投下大片阴影,将容远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赵祥从出租车上下来,提着塑料袋脚步轻快地走进学校,嘴角含着一抹压抑不住的浅淡笑意。忽然听到路边有人喊他:“赵老师。”   赵祥其实并不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只是行政处的工作人员。只是很多学生为了表示尊敬,也因为分不清职能关系,通常都会称他一声“赵老师”。   赵祥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碰到认识他的学生,心中跳了一下,转头找声音发出的地方,就听对方接着道:“我嗅觉比平常人灵敏一些,有时候女生从旁边走过去都能闻到血的味道,感觉挺尴尬的。”   “是吗?”赵祥觉得怪异,他强迫自己笑了笑,说:“感官灵敏也是一种天赋,在很多职业上都很有发展前途。同学你是……”他看到了那个黑暗中的影子,但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   对方没有理他的问题,继续问出一句让赵祥浑身发冷的话。   “但赵老师你又不是女生,为什么身上也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暗影中,那一双盯着他的眼睛像是闪着野兽般的光芒。      第81章 想法      赵祥愣了一会后,干笑道:“同学你在说什么?对了,你叫……容远,容远是吧?”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人的样子,同时也想起了他的名字,暗含威胁地说:“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宿舍去吧。不然一直不见你回去,你们生活老师该着急了。”   “但我很好奇。”容远不为所动,说:“赵老师你的袋子里装了什么?一股血腥味,熏死人了。”   “哈哈哈,就是在菜市场买的羊腿,现场宰杀的,味道是有些重,不过新鲜,吃起来也健康。”赵祥絮絮叨叨地说。   “羊腿啊……”容远点点头,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说:“只是羊腿的话,赵老师应该不介意我看看吧。”   赵祥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他下意识的将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说:“你这孩子也真是,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看的。早点回去吧!我还要把羊腿尽快放进冰箱里,不然该臭了。走了啊!”   他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的人说:“我听说,羊血闻起来会有股腥膻味,赵老师身上的味道却不像呢!这么重的铁锈味……下午学校里被撞死了一个人,当时也都是这种味道。”   赵祥脸上的肌肉快速震颤了几下,他转过身,笑容忽然变得热情许多:“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啊,就是好奇心重!真这么想看的话,这里也不合适。去我的宿舍吧!顺便也尝尝老师的手艺。怎么样?”   “好啊!”容远一口答应。   赵祥脸上浮现笑容。   容远勾了勾嘴角,嘲讽地道:“——以为我会这么说吗?蠢货!”   “你!”赵祥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难看地说:“不可理喻!”   他扭头匆匆就走,以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恐慌浮现在脸上。在将要走出树木阴影的时候,后颈一紧,接着身体横空飞了起来!   “啪!”   赵祥被容远拎起来掼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他手中的塑料袋也飞出去,里面的东西哐啷落地。   染血的匕首、外套、口罩、帽子、鞋子等物撒了满地。   赵祥躺在地上呻吟了几声,知道再也糊弄不过去,抓住掉在身边的匕首双手持柄刺向容远!容远身子一矮躲过他的攻击,接着弹起来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借力让身体整个回旋,膝盖狠狠地正撞在他侧脸上!   赵祥两眼发懵,身体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   容远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赤手空拳的正面搏击,感觉……还不坏。   他一脚把赵祥手里的匕首踢远,蹲下来试了试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血管依然在强劲有力地震颤着。   容远松了口气,刚才他的动作其实是有些冒险的。人的听觉器官也是致死部位,遭到击打的时候轻则引起耳鸣眩晕,重则会导致休克甚至死亡。容远畅快淋漓地踢出去以后才想起来这一点,匆忙间收了几分力道。万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那他就不得不考虑毁尸灭迹的方法了。   他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要格外注意自己的力气一直在增长的变化,不要犯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用力过猛的错误。容远站起来看看周围,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生恰好在此时路过,他看看容远,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赵祥,脸色剧变,头一低跳上自行车就跑了。   容远摇摇头,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   吴贤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再次来到b市交通大学,他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石潭公园杀人案会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告破。   赵祥被拷住双手押上警车,杨夏和几个实习警员把地上的物证收集起来封存好。容远也跟着上了后面的车,他要到治安局去录口供。   吴贤双手叉腰,在路灯下转着,看着地上一些零星的痕迹,脑海里根据容远的描述模拟着当时的情景。   战斗开始地突然,结束地更加迅速。按理说十六七岁的少年和成年男人在体格和力量上都有一定的差异,但这场搏斗中显示出来的却是少年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胆大,心细,果断,还有学过格斗术的迹象。这种判断力和行动力,比治安局新来的几个警校毕业生都要强得多,是个当警察的好苗子。   “大概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在口供录完的时候,吴贤最后问道:“在他找借口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亲自制服他呢?那时候你已经猜出他可能是杀人嫌疑犯了吧?不害怕吗?”   “因为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那继续延误会给他销毁证据的时间。”容远说:“至于害怕这种情绪,是在对敌我双方力量对比不明确的情况下产生的,未知会让人无形中夸大想象对方的恐惧程度。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实力,自然不会怕。”   “原来如此。”吴贤没有像其他成年人一样认为小孩子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规劝他以后要小心,而是站起来伸出手说:“非常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没什么。”容远跟他握了握手,然后问道:“我能问一下,赵祥杀人的原因是什么吗?”   “未经审讯,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吴贤声音顿了顿,说:“目前怀疑,他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   杨夏奉命送容远回学校。容远下车,跟这个有些过分年轻的警察告别以后,目送着车辆远去,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说:“豌豆,你的调查结果呢?”   豌豆说:“根据记录,赵祥在四年前发现相恋七年的女友出轨,怒而分手。两个月以后,其女友在没有监控的烂尾楼中被杀害并割去眼、耳、鼻、唇,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之后每年的同一天,都会有一名长发的单身女子被人用同样的手法被杀害,今天下午死于石潭公园的李丽也是如此。”   “已经结束的事件没有讨论的必要。我问的是,下午的车祸,你查出了什么?”容远问。   “死者名叫葛琴,20岁,w市人,b市交大法学院二年级学生。肇事者霍晓文,22岁,b市本地人,交大建筑学院三年级生。另外,车主是他母亲尤一萍。经过对网络社交平台的检索,未发现二人之间有直接的联系。”   “也就是说,不存在杀人动机吗?”容远问。   “是。”豌豆给出的,也是警方调查的答案。   但容远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霍晓文那一瞬间的表情中绝对隐藏着什么,同时他头顶-1835的功德值也是有力的佐证。   “有句话说,世界上任意两个人建立联系,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容远说:“查一下葛琴和霍晓文的社交圈和他们所到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交集。”   “是。”豌豆不解地问:“但是容远,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呢?”   ——还是因为没有救那个女孩而产生了负罪感吗?同一天里在容远的周围发生了两起命案,但假如他没有被车祸耽误时间,他就能及时阻止赵祥行凶;如果不是顾忌那么多的客观因素,他也有可能救下那个被车撞了的女孩。两个年轻的生命都在能够挽回的时候消逝,所以激发了他的社会责任感吗?   豌豆禁不住这么猜测。   容远愣了一下,发现疑点他下意识的就让豌豆开始查了,但是从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插手查这件实际上跟他并没有关系的案子。“为了功德值”这个借口已经说不通了,因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会从中得到多少功德值。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容远迟疑地说。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豌豆问,这句话在网上很流行,它也知道。   “谈不上责任吧?”容远想了想说,“这个世界上,每天发生的悲剧那么多,谁管得过来呢?只不过因为正好在我眼前发生了,闲着也是闲着,就查一查罢了。”   豌豆沉默,它接受这个理由,但依然觉得容远的心或许在扬善惩恶的过程中变得柔软。   行善这种事有时能够给人类带来堪比迷幻剂一样的满足感和归属感,这样的感觉能熔炼钢铁一般坚硬冷酷的心。人类当中的“圣父”或者“圣母”的产生有些是因为天性善良,而有些是因为沉醉于这种“帮助他人、被他人所需要”的感觉中,做出利人害己的事而不自知。   豌豆很矛盾。《功德簿》中意的契约者,自然是能博爱天下的善良的人最好。豌豆以前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此时,它却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慌。   “做一个充满爱心的好人”,这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但唯独对《功德簿》的契约者来说,却像是毒药一样,会迟早将他们推向深渊。   因为,这个世界上,不能挽回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容远不知道豌豆的担心,他从刚才的问题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过去他一直以“乌鸦”自居,尽管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身份,但他还是尽力回避被官方注意的可能性。但总做这样的事,不跟警方产生交集是不可能的。   藏木于林,藏水于海,最好的隐藏办法,不是远离它,而是将自己涂上相同的伪装色。      第82章 饵食      庄严的a市第五法庭中,随着审判长一声“无罪”的宣告,一桩前后纠缠长达两个月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旁听席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站起来悲愤异常的指着被告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旁听席上一片混乱,有人去扶这个女人,但更多的人是怒气填胸地站起来大喊大叫,还有人想要上前去厮打那位被告和他的辩护律师。司法警察立刻出来维持秩序,但就连他们也被人狠狠打了几下。这些一向铁面无私的警察们低着头,咬牙承受着众人的怒火和怨恨,身躯在推打中岿然不动,面上却流露出同情愧疚的神色。   一个中年女人打着打着失去了力气,靠在一个年轻的司法警察身上,抓住他的领子哭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判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被那个禽兽杀死了啊!我的果果啊……”   另一边,一个消瘦沧桑的男人抱着头,浑身的精气神都散尽了,他两眼无神地自言自语道:“无罪?怎么会是无罪?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天理啊……”   在他侧后方,一个手背上布满冻疮和血痂的女人双手捂脸,压抑着声音低低的哭泣,泪水从她的指缝间不断地涌出来。   同时,法院审判的过程以图文的形式在网上直播,许多关注着这个案件的人在网上看到这个结果,内心的震惊和悲怒无法言说,有人甚至直接砸了电脑,像野兽一样嘶喊哭嚎。   无数人都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被审判的这个叫余强的人,有据可查的被他奸污、杀害的人就多达二三十个,在他流窜逃亡的过程中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没有被查出来的受害者遭到了他的毒手。而且此人生冷不忌,受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最小的还不到十岁,暴行令人发指。逃亡七年,如今终于落网,受害者亲人们都以为终于能让这个恶魔得到惩罚时,却最终因为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怎么能让他们接受这个结果?   一直低着头等待审判结果的被告余强此时忽然抬头看向旁听席,被深红色木头栏杆拦在另一边的十几张或愤怒咆哮或绝望哭泣的脸孔让他不禁露出几分不忍,脚步略一犹豫,身边的人立刻察觉,推着他匆匆从侧门离开。   这时,旁听席上一个听完审判结果后就一直目眦欲裂要扑上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抓住的少年突然冷静下来,说:“这不是结束。”   “你在说什么?”旁边他的母亲立刻紧张地说:“孩子,你别做傻事,妈求你了,千万别做傻事。你姐姐已经没了,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妈就……妈就不活了!”   少年干燥的手掌握住母亲的手,稳定而冷静地说:“妈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那个人,一定会得到惩罚……有人会审判他的!一定!”   “哪会有什么人啊……法院已经这么判了,就算上诉……”少年母亲无望地说。   “不是法院。”少年铿锵有力地说:“是乌鸦!”   “乌鸦?”   “妈,你知道余强是怎么落网的吗?”少年忽然有些激动地说:“不是警察,是乌鸦!是乌鸦从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余强的踪迹,没有乌鸦的帮助,警方根本没办法抓住他!这几个月来落网的通缉犯全都是乌鸦的手笔!乌鸦抓住的犯人,就算被法院放走了,乌鸦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乌鸦……这种人,真的有吗?”不像少年一样还充满热血和幻想,少年的母亲经历了更多现实的残酷和冰冷,早已不存在“超人会拯救世界”这种天真的幻想了,也难以相信这个社会中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绝对有!”少年信心十足地说,紧紧握着拳头。   ……   几个月来数百很长时间都无法捉拿归案的通缉犯纷纷落网,波及面涉及到整个糖国,这种事就算官方封锁了消息,民间也不会真的一无所知。在众多甚嚣尘上的谣言中,“乌鸦”这个名字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也有粉丝建立了应援乌鸦的网站,想方设法从各种渠道中搜集跟乌鸦有关的消息在网上公开,还有人在这个网站上求助和寻找乌鸦的真实身份。尽管乌鸦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但这些粉丝自娱自乐也玩得很开心,为一个真实面目一无所知的偶像而欢呼鼓舞。   这一天,网站上一个新的帖子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与以往那些猜测乌鸦又作出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帖子不同,这一次,发帖人请求乌鸦制裁一个叫余强的恶棍,帖子里详细描述了余强的每一次罪行的前后过程和受害者亲人的痛苦,字字泣血,声声是泪。   白色的鼠标箭头一滑,关闭帖子。指挥车的侧壁上挂着好几个电子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不同的监控画面和复杂的数据波形。何欣看了看其它几个类似网站的反响后,断开网络,打开屏蔽器,说:“你们说,乌鸦真的会被这种手段引出来吗?他销声匿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能性很高。”江泉说:“迄今为止,王春山是乌鸦唯一一个亲手处决的通缉犯。余强的罪行比起王春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司法机关不能审判的时候,乌鸦亲自出手的可能性很大。”   何欣担忧道:“但就算引出了乌鸦,能逮捕的几率也无法得到保证。如果大动干戈,无法保证行动的机密性,肯定会引起乌鸦的警觉;人数太少,装备简陋,又可能会被反杀。乌鸦的杀手,身手相当不俗。”   “这不用担心。”周云泽说:“除了我们,组长另外还有一个行动组……”   说话间,指挥车的车门被拉开,众人一起转头,就看到余强和西装革履的舒起一前一后走进来。   “欢迎回来。审判怎么样?”江泉笑着问道。   “假装什么啊,你们肯定都知道结果了。”“余强”忽然用娇嗔的语气道,只见他伸手在头上一拉,扯下一张惟妙惟肖的人造面具,露出邵宝儿鼓着嘴的脸,她语气低落地说:“看着他们那样,难受死了。”   舒起拿出一只烟叼在嘴里,因为在封闭环境中所以并未点燃,跟邵宝儿道:“宝儿,记清楚你的职责,别把太多的感情带到工作里来。”   “知道啦,都说上次不是故意的了。”邵宝儿不耐烦地晃晃头,指尖绕着一卷发丝,垂着头说:“但这次的任务,真是让人不畅快。感觉就好像在利用对方的良知来抓人一样。啧!”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下。他们一直扮演者正义使者的角色,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像个反派。   当法律和道德、命令和感情产生冲突的话,该选择哪一个?坐在这里的人,其实都已经做出了选择,但内心时不时还是会产生动摇,只是不能像邵宝儿这样直率地发表意见罢了。在本来应该是他们的协助力量的司法系统和治安系统中,反对和质疑搜捕乌鸦的声音也不少,甚至有公职人员私下里发表言论说希望能够给乌鸦提供帮助什么的,当然说这话的人很快就被停职了。   江泉忽然道:“队长,我有个问题。”   “嗯?说吧。”舒起道。   “我觉得,乌鸦的潜在威胁确实是有,但到目前为止,他的行动并没有对社会秩序和人民安全造成重大损害,反而大多都是有利的一面。所以……上面为什么会批复这种程度的搜捕行动?在乌鸦上面,我们投入的力量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猎鸦计划,放出诱饵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引导猎物去吃这个诱饵的各项工作,在这个上面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是超出想象的。   “不是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吗?我们也一样。”舒起叼着烟懒洋洋地说:“不管什么原因,上面要求我们抓到乌鸦,我们就必须做到,就是这样。”   ……   前后四次考试和两次选拨赛已经结束,每一科目能够代表国家参加国际竞赛的只有四个人。结果公布时,有人当场失控痛哭,也有人一身释然的开始收拾行李,还有人既兴奋又感到沉重,同时踌躇满志地展望未来。   在近些年,糖国选拨的去参赛的学生至少也会捧回一个银牌,有时候甚至全员都能获得金牌,成绩在国际上都赫赫有名。所以说,通过选拨赛,就等于已经将未来的奖牌握进手中了。   容远也在看通知。参加国际数学竞赛的,除了他以外,还有甘正、倪子昊和一个叫于一拙的男生。   于一拙在所有的培训学生中并不起眼,一开始甚至是以吊车尾的名次进来的,几次小测也都是倒数。但他比任何人都刻苦,也比任何人都努力,最终一次次超越那些排名比他靠前的学生,后来居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次逆袭的奇迹。对这个结果,很多人都表示不可思议。   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头发长到几乎盖住眼睛的于一拙看着公布选拔结果的老师,激动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这个结果,是他用无数个夜晚不眠不休的努力才换来的,此时此刻终于有所回报,怎能不让他感到苦尽甘来的喜悦?   然后环顾四周,于一拙就看到了容远——没有喜色,也不觉得意外或者激动,依然是淡淡的脸色,那么得漫不经心,又那么得胸有成竹。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拉仇恨而存在的。      第83章 原委      于一拙的想法,也是集训队占据主流的想法。尤其是物理集训队中,他们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要基本学完大学的物理课程,同时还要进行各种实验的练习和考核,跟相对比较宽松的数学培训比起来,他们学习的强度非常大,没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有些人甚至学着学着崩溃大哭,半途放弃的人也有一些。   容远之前三五不时来晃一圈就走人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认为他这样只是形式化的表面工作,浪费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别人学一科已经是非常吃力了,更何况是三个科目呢?多少人都暗戳戳地希望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结果没想到打脸打得这样狠。   容远以选拔赛【每一科目】排名第一的成绩结束了在集训队的生活,同时得以参加了数学和物理的国际竞赛——在漫长的拉锯战中,糖国和坚果国等终于获得了胜利,修改了同一年同一个人不能参加不同科目比赛的规则。不过化学科目因为跟数学比赛时间有冲突,考虑过后容远放弃了参加。饶是如此,能在两个科目中代表国家参赛,他的名字和经历已经被人们迅速的传播挖掘。   送走了选拔赛失利的学生,一下子变得寂寥了很多,房间也变成了每人一间的单间。训练的地点也换了,他们住的宿舍楼上层就有很大的自习室和实验室,一楼大厅同时也提供早中晚餐,还有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超市。可以说如果需要,他们能足不出户在这栋楼里解决所有的生活问题,全心投入到训练当中。   另外,从现在起,他们就不再是“国家集训队”成员,而是正式成为国家队的一员了。   同时管理也变得严格了许多,每周只有一个休息日,出门的时候还需要跟辅导老师说明去向,平时出入都需要请假。因此,容远一直到两个星期以后,才有时间着手处理葛琴和霍晓文的车祸事件。   在这段时间里,葛琴车祸死亡的案件已经有了结果。这个女孩父母双亡,一直跟着舅舅生活。她出事后,霍晓文的认罪态度非常好,积极赔偿,诚心忏悔,在女孩的葬礼上哭得比亲人还要伤心。葛琴舅舅一家在拿到足够的赔偿款以后,写了谅解书给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霍晓文回到学校继续上学,葛琴却已经香消玉殒。   在豌豆对两人的社交圈进行检索以后,发现这两个表面上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其实在很多地方都能联系起来——他们都经常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消费,都常去同一家ktv,都是学校学生会的成员,葛琴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也是霍晓文的朋友,葛琴同一宿舍里的另一个女生一直在被霍晓文的死党追求,其他类似的交集还有很多。真要一一排查起来,这会是一个非常繁琐的工程。   不过容远毕竟不是警察,他选择了直截了当地从霍晓文身上得到答案。   ……   霍晓文最近变得有些孤僻,不过朋友们都能理解他——不是谁都能对杀死一个人这种事很快释然的。如果他现在还像以前那样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那周围的人才会感到怪异。对他现在常常表现出来的惊惧、噩梦和时不时的坏脾气,他的朋友都选择了包容,开解他说:那是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希望他能早点从中走出来。   霍晓文很感动,患难见真情,他认为自己现在才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但他还是无法放松,眼前总是闪过那个陌生女孩扭曲的肢体和满脸鲜血的样子。   因为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一场意外。   他现在不敢独处,出于那种沉重的负罪感和深深的恐惧;同时当他在热闹的人群中时,他又不敢继续待下去,尤其是在面对朋友真诚的关心和安慰时,他好几次差点就把真相脱口而出了。   又一次忍受不了别人打量的眼神和议论的低语,霍晓文匆匆从体育馆里走出来。这时候还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并不多,但外面灿烂的阳光还是驱散了几分他身上的阴冷感。霍晓文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睡意,决定回宿舍去躺一会儿——这段时间他晚上总是睡不好,白天也变得精神萎靡。   从体育馆穿过一个小树林,便能直达霍晓文的宿舍楼。他走进林间的碎石小路,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地响着,不时地听到头顶有鸟鸣的声音。一只白色的流浪猫蹲在一边,也不怕人,很可爱的歪着头看他,大大的眼睛显得水汪汪的。   霍晓文冲它笑了一下,心情莫名的好转几分,在人心理处于阴暗状态的时候,美好单纯的事物更显得弥足可贵,霍晓文甚至开始考虑怎样躲过宿管的眼睛养上一只小动物。   “喵呜——”   猫咪低声叫了一声,忽然朝他走过来,从没有被小动物待见过的霍晓文感到几分受宠若惊的惊喜,他蹲下来,有些笨拙地伸出手哄道:“喵喵,喵喵。”   小猫走过来,小猫又走过去,从他身边走过,靠在他身后一个人的腿上蹭着头撒娇地叫。   霍晓文忽然惊觉在他身后这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而且他丝毫没有察觉。他起身想看看是什么人,却突然被一块润湿的布捂住了口鼻,后脑勺被人用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不容他闪避。   “怎么会……为什么……”   霍晓文眼睛倏然瞪大,然后很快,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中。   看着眼前的人瞳孔扩散,眼睛失去了神采,容远松开手退后两步,看到他呆呆的蹲在那里,一点反应也也没有。   “喵~”小猫扒着容远的裤腿,还在不懈努力的引起他的注意。   自从得到《功德簿》以后,容远的动物缘一下子变得好了很多。所以后来虽然他不再喂养流浪猫狗,但身上还是会经常带一些小火腿或者无盐鱼干之类的东西,喂猫喂狗,有时候也用来喂饱自己的肚子。此时容远拆开一袋小鱼干洒在地上,小猫立刻抛弃他的裤子转而向鱼干发起进攻。   豌豆早已经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监控,不过时间长了也难免会有人经过。因此容远抓住霍晓文的衣领,把他带到附近一个隐蔽的角落,让豌豆保持警戒,然后问:“说吧,你杀死葛琴的原因是什么?”   霍晓文神情挣扎了一下,就算在系统出品的吐真剂作用下,吐露这件事的真相对他来说也是在潜意识里就抗拒的。但那微弱的挣扎只有一瞬,霍晓文很快就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开始阐述。在容远的几次追问下,整个事件的轮廓渐渐被补充完整。   霍晓文是个私生子。在b市这个官员富商遍地走的地界,私生子女这个群体也被发展壮大了。为这个身份,霍晓文是既骄傲又自卑,但在他上大学之后,就变得只有自卑、没有骄傲了——那个对他还算不错的亲爹因为一些问题被下狱,霍晓文和他母亲立刻就失去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原本挥霍的生活突然变得连一餐一饭都要开始斤斤计较,这种日子,霍晓文怎么能过得惯?   但过去自认为还算个富家子的霍晓文一向不学无术,除了泡妞以外别无一技之长,连gdp和gpd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明白,他想赚钱也想不到法子。但有一天,走在大学里的时候,霍晓文灵机一动,忽然想了个主意。   在他还富裕的时候,霍晓文是很多高档俱乐部的会员,虽然他只是去吃喝玩乐,但也积累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脉。他的很多现在已经不联系的狐朋狗友,对在校的女学生都很有某方面的兴趣。   而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即使是名牌大学,也有很多女孩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一些实质性的好处:名牌衣服、包包、高档化妆品、随便刷的信用卡,甚至一套房子。“求包养”,很多时候,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很多人货真价实的期望。   然后通过网络联系的包养关系并不靠谱,女孩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期望中的高富帅,实际上,被人利用这一心理骗钱骗色的女生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贪慕虚荣的女孩被人诱拐杀害。金主也无法确定自己找的究竟是在校的大学女生还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骗子。而霍晓文,就起了这么一个牵线搭桥的作用,从中收取一定的“好处费”。   不到半年,霍晓文因为收费合理、信誉可靠,就在一定群体中有了不小的知名度,也不需要他主动去联系发展,“生意”就会主动找上门来。再后来,他的底线越降越低,对于抗拒不从的女孩,甚至开始用迷药、不雅照威胁、利用网络摧毁名誉等手段。有时候,他的客人们玩了一些过分的游戏,他也会帮忙善后。   至于葛琴,这个女孩洁身自好,原本与霍晓文毫无关联。但不久前,她在和宿舍女生ktv唱歌的时候上卫生间,回来时无意中走错了包厢,撞见一副不堪入目的场面。葛琴面红耳赤的很快离开,只以为自己打扰了别人的好事,殊不知当天那个女孩猝死在包厢里,而葛琴就是目击证人。   于是现在,瘗玉埋香。   有时候,有些人碰到不好的人,不好的事,旁观者会慨叹说:“真倒霉啊!”人们嘲笑弱者,嘲笑失意痛苦的人,却很少把矛头指向真正的罪魁祸首。明明让他们这么“倒霉”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   “怎么办呢?”容远听完后,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跟霍晓文说:“原本我是想把你交给警察的,但现在,我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第84章 投饵      话虽然这样说,但容远已经决定封存“乌鸦”的身份,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卑劣的渣滓而将自己再次陷入险境中。   值得庆幸的是,霍晓文或许是想留着某些人的把柄以作他用,他对自己的每一笔“生意”的前后都记录的非常详细,不光有文字记录,还有视频、录音和照片,有这些证据在,能把很多人都拉下水。   第二天一早,b市治安局大门外面就发生了一件奇事——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人手举着一块纸牌,上书“我有罪”三个大字,不知道在哪儿跪了多久,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再被来上班的警察扶起来的时候,他像是悲痛欲绝的说不出来话一样,双手颤抖着交出一个硬盘。   “容远,自首会让他减轻处罚。检举、揭发他人可能会被判处无期徒刑以上刑罚的重大犯罪行为,甚至可能会免除处罚。”   空荡荡的宿舍里没有别人,整个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豌豆变回原型坐在台灯上,不自觉地晃着小腿说道。   “我知道。但是……”容远想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说:“豌豆,我想看看对于这个家伙,警方会怎么做……我……有很多困惑。”   “困惑?”豌豆问。   “是啊,知道的越多,有时候越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容远有些自嘲地说。   在之前光脑搜捕到的通缉犯被逮捕归案以后,容远并没有撒手不管,而是抽时间关注了一下手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得到了制裁,但也有一部分人,其罪行和裁决之间的差异让容远感到荒谬甚至可笑。   在现代这个社会,人人都要讲究法律,学法懂法,遵守法律中制定的所有规则,在这种规则下循规蹈矩的生活。很多人都相信,法律是保护自己的武器,坏人就算一时钻了漏洞,也终将会被法律所制裁。   杀人犯法吗?当然犯法。然而像霍晓文这样交通事故肇事案件,只要积极赔偿并且认错态度好,那就可能会免除任何刑罚的继续自己的生活。所以才会有人利用交通事故,来除掉碍眼的家伙。   强奸犯法吗?被侵害的如果是男性的话,在糖国那是不犯法的。即使被伤害的是儿童,也多半会以猥亵罪或者故意伤害罪处理,刑期基本都不超过五年。然而不管是心理伤害还是身体伤害,都不会因为性别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拐卖人口犯法?拐卖妇女儿童算,但客体如果是男性的话,多半只能算是非法拘禁,很少因此而处以重刑。   儿童遭到暴力殴打能得到保护吗?如果施暴者是亲生父母的话,即使报警也只是处以数日的拘留和警告,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往往只能带来更加惨痛的教训。   糖国法律中规定它的人民有不被非法搜身、拘禁、入侵私人住宅的权利,然而当这种权利遭到侵犯的时候呢?如果对方没有盗窃财物或者造成人身伤害,通常也只是拘留和罚款。   犯下重大罪行以后被判处死缓,会被执行死刑吗?也不是。死缓,是那些原本该被判处死刑的犯罪者经过两年的观察期以后,只要没有故意犯罪,就会减为无期徒刑;如果有立功表现,会被减为一定年限的有期徒刑。   但法律也并不总是对犯罪者网开一面的。比如曾经有因为取款机故障而“盗窃数额巨大的公私财物”的倒霉蛋,就因此被判了无期。还有人因为偷了电动车而被判数年刑期。要知道,交通事故撞死人并且拒不赔偿,判刑也只在三年以下。   “想不明白什么?”豌豆问。   “你说,如果立法的重点不是人的尊严、自由、财产,也不是性命,那是什么呢?”容远手中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扣着,低声问道。   豌豆眨了一下眼睛,说:“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是国家的统治工具。它的基本属性就是阶级性,本身就是为了维护唯一阶级的特殊利益而存在。你清楚这一点,却还会为此产生困惑,才让我觉得奇怪。”   “哈。”容远笑一声,道:“说的也是,是我钻牛角尖了。”过了一会儿,容远又道:“不过啊,豌豆……”他看了看窗外的琉璃般多姿多彩的灯光,露出一抹带点悲伤又有些感怀的笑容:“我现在真心觉得,能遇到你,能得到《功德簿》,真是太好了。”   豌豆:_   “知道我为什么会期待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并为这种期待落空而忿忿不平吗?因为如果没有《功德簿》,我也只是这种小民中的一员——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即便如此都要担心祸从天上来,某一天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夺走,比如疾病、灾祸、暴力或者权势。”   “如果没有《功德簿》,我又怎么能站在超然的地方,去冷静地看待我周围的一切?”   “你会的。”豌豆忽然肯定地说,“就算没有超出寻常的力量,你也能做到。你跟其他人不同。”   “是吗?你对我比我自己还有信心啊!”容远戳了戳它,道:“承你这么看重,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谢?”   “不用谢。”豌豆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它又转回了前提:“话说回来,如果霍晓文得到减刑,你也无所谓吗?”   按照它对契约者的理解,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种人渣才对。   “减刑又如何?”容远冷笑道:“他能免于刑罚才最好……在监狱外面,被他举报的那些人,才会让他真正过得生不如死。”   豌豆默,它还是太天真了。   容远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一个粉红色的麦克风上,这东西跟整个房间都完全不搭调,出现在这里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控制心灵的麦克风】,价值1800个功德,只要把想让对方做的事情对着麦克风说出来,对方就会照你说的去做。虽然非常有用,但用完以后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上次被他随意处理的纸鹤已经给容远一个很大的教训了,他再不会犯第二次这种错误。   豌豆看出容远的烦恼,道:“容远,以后你需要的兑换道具只会越来越多,建议购买储物袋。”   容远点点头。扫描眼镜、拟态衣、雨梭控制钮、天眼他一直都带在身上,虽然都不起眼,但也造成了很多不便,是该兑换个储物袋将他们都收纳在一起了。还有他之前兑换一些枪支弹药因为不方便带着,至今还在天上的雨梭驾驶舱里,但那是单人飞行器,不能当成仓库用一辈子。   不过功德商城中的储物袋外形是糖国古代的锦囊,他一个男生,随身带着种东西不是很奇怪?   容远问:“豌豆,兑换的储物袋可以改变外形吗?”   “可以,需要额外支付两百功德点。”豌豆道。   “嗯。给我兑换一个书包外形的。”容远道。   ……   霍晓文坐在看守所的小房间里,双手抱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痉挛般颤抖着。   是,他是在愧疚,他也在后悔。自从杀人以后他一直在做噩梦,但坏事他做的不止这一件,第一次把哭着哀求他的女孩推向脑满肠肥的公司老板时,他也曾愧疚的不甘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最终能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让自己变得更加冷酷无情,攫取更多的利益。   但他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居然会脑子犯抽地到治安局来自首和举报。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罪责了,所有人都原谅了他,所有人都不再责怪他,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傻事来?   回想自己之前的举动,霍晓文除了“脑子抽了”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可以解释自己诡异的行为。   ——他那时候,居然觉得自首这是一个好主意,是在为自己赎罪。那种整个灵魂都仿佛得到净化的感觉让他为此感动得痛哭流涕,但内心喜悦地仿佛吸了毒一样飘飘然。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勒死那个蠢货。   自首也就算了,还举报!举报了所有那些有能量把他捞出来的人!举报了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奴颜婢膝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人脉!那些公子哥儿就算全都坐牢了,他们的家人伸出个小指头也能摁死他!   霍晓文抱着自己的头往墙上一下一下地使劲撞,痛悔莫及。   ……   “哎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就前段时间网上说的那个余强?”一个男生道。   “我看着有点像……也可能就长得像吧?不是说吗?这世界上总会有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身边的同伴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刚刚在路上无意中看到一个人,前者非要说那就是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余强,但后者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因为他这种态度,他们从上学路上一直争论到教室里。   “但也太像了。”前一个男生不甘心的嘀咕道,看到在教室前面正在通知同学下一次活动计划的金阳,眼睛一亮,拉住他问道:“金阳!金阳!你爸是警察对吧?”金阳从没有宣传过自己的身世,班里的同学也只有几个人知道他爸爸实际上是a市的治安局长。   金阳点头道:“嗯,是。”   “那正好,你来看!”男生跑过去,把手机里的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翻出来让他看,“你看看,这人是不是余强?”   另一边,头靠在玻璃上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萧萧把头转过来,眼睛微微一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   傍晚,萧萧照常坐上来接她的黑车,司机依然是那个板着脸冷得像冰的男人。   “闫策,网张开了。”车子启动的时候,萧萧突然道。   闫策道:“是,猎鸦计划已经正式启动。调查组针对名单上的四十九名嫌疑者,全都设下了网。”   “你说,他会上钩吗?”萧萧道。   “七比三。”闫策说。   “七成的可能啊……已经足够大了。毕竟……就算是他能顺利逃脱,但调查组本身目的就不在于抓住他,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但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他们揪住尾巴。如果他现在还没有警觉,那可就危险了。”萧萧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闫策问:“您要出手吗?”   萧萧想了想说:“唔……谁知道呢?”      第85章 疑问      清晨,淡淡的雾气将远处的楼宇变得若隐若现,空气微凉,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在跑步。   容远也在跑步。以前体质一般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运动,感觉费时费力,跑到满身大汗的样子也很难受。但在持之以恒的锻炼和逐渐上升的身体素质下,维持一个较快的速度跑步对他来说早已经不再是一种负担,跑步时调整着呼吸和肌肉的运动,感受沉重的躯体变得轻盈,仿佛要离地而去。同时大脑放空,不用去想任何事,带给人舒适惬意的感觉。   跑完以后,容远走了一圈,在自己习惯的休息椅上坐下来,从包里取出一瓶水喝了小半,把水瓶放下去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椅子旁边的健骑机上面搁着一份报纸,大概是哪个在这里锻炼的人留下的。   容远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将瓶盖拧紧,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看了一眼,将那份报纸拿了过来。   这份报纸被人从中间折起来,容远看到的版面最上面就是一行黑色放大的标题:《连环杀人嫌犯无罪获释受害者亲属:天理何在?》下面是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照片中戴帽子的男人低着头从街边走过,下颌绷紧,行色匆匆。   容远快速地扫了一遍。这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报,因为分辨率的原因,照片中的男人和余强的相似度只能说有七八分。至于报纸内容各种耸人听闻的猜测和恶意煽情的话语更不用看,让容远在意的,是男人头上的功德值。   -13625。   余强的案件闹得沸沸扬扬,容远自然也早就知道。一审判决的时候他通过光脑看了现场直播,被告席上的男人那时候功德值有近五千,在容远见过的人中算是非常多的了。那时容远就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犯下那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法院最终判决无罪,合理且应该。容远只当是警察在发出通缉令的时候被人蒙蔽或者误导了,此后也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后来哪怕网上有许多人寻找乌鸦来“主持正义”,容远也没有理会,让豌豆一概屏蔽了这类信息。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短短几天,这家伙就丢了一万五千多的功德值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容远让豌豆调出审判那天的录像,再一看,果然还是4963功德值。然后调出余强的通缉照片,容远用天眼看了看,功德是-10766。   天眼所看到的功德值,有很强的即时性,照片、录像等不管是什么时期拍摄的——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婴儿照也一样,容远所看到的,一定是他此时此刻的功德值。这一点他早就已经验证过了。   所以,同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三种功德值?   答案只可能是,这三张照片中的“余强”并不是同一个人,其中至少有两人使用了能够骗过面部识别技术的人皮面具——这一点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准备和专门的技术条件,是做不到的。   ——那么假如被通缉的是真正的余强,那么上了审判庭的是什么人?警察?很有可能,毕竟一般人也很难有那么高的功德值,一个多行善事的普通人也没有必要顶替一个杀人嫌犯上法庭。   ——如果是警察,那么他易容改装成余强的模样接受判决的原因是什么?审判中证据不足是事实吗?还是警方刻意隐瞒了一些切实可信的证据?真正的余强又在哪儿?他还在警方的控制下吗?假设他是因为无法配合警方的行动演戏,所以另找了人来代替,那么这场判决的作秀目的何在?   ——那另一个被街拍是什么人?似乎是个作恶多端不下于昔日那些野狼雇佣军的恶棍,他为什么会以余强的面目出现还被人拍到?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跟警方有联系吗?还是双方属于不同的系统?   容远坐在长椅上,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半阖着眼睛思考。   ——首先梳理一下过程。通缉照片中是一号余强,审判的是二号,街拍的是三号,假设一号是真,二、三号为假。光脑放出消息→一号被捕→在看守所一号和二号有所接触→二号易容上法庭,一号下落不明→证据不足,二号无罪释放→三号出现,被路人街拍。   从关系链上来说,二号应该知道一号的下落,二号和三号不确定是否有联合,但至少三号了解二号的行动。   所以现在主要的问题有三个:第一,真正余强的下落;第二,先后冒充余强的两方的关系;第三,他们的目的。   容远让豌豆搜索了一下余强,然后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之前发现a市监控网络有被认为破坏的痕迹,而现在,在可检索到的监控中,余强时隐时现,虽然没有出现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种情况,但从功德值上来看,明显是有不同的人在扮演余强这个角色时不时地刷存在感。   ——诱饵的感觉不要太明显。   同时追查到,余强就住在a市的一家连锁酒店里。这家酒店高达二十三层,在正门、电梯内、主要的出入口和安全通道都安装了红外半球摄像机,哪怕在无灯光的条件下也能看清的人的外貌和活动。但监控区域并没有覆盖到所有的走廊,至少余强的房间就不在监控范围内。   在酒店的记录中,余强以自己的真实姓名登记住在1109号房间里,监控中也显示假余强就在这一层离开电梯进入走廊。但以他们背后的强大力量来看,在监控外自由活动和登记假信息都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至于其目的?容远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自身。   被破坏的监控网络、余强的案件材料、三个余强、无罪释放的判决、网络上对乌鸦的呼声……无数画面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容远有七八分肯定,设计这件事的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乌鸦!   王春山和余强的案件有很大的共性。既然上一次乌鸦出手了,那么官方有理由认为这一次乌鸦同样出手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舆论绑架……如“乌鸦”这样的义警,按照常理来说很可能是出于个人英雄主义和正义感的驱使而行动,对公众舆论的认同感多半会非常在意。就算发现这是个陷阱,也可能会以为了群众的期待而冒险一试……   ——不,这样说不通。为了这个案件官方赌上的太多,却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还有三号余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呢?那么高的负功德……如果跟警方有合作关系的话,难道是服刑中的罪犯在协助破案吗?或者是警察中隐藏的坏蛋?还是另一个利用警方消息来达成目的的第三方?   容远总觉得,在这件事上,他还缺少几块拼图,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是什么呢?他还漏掉了什么?   仅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只要他按兵不动,对方就能奈他何?但这件事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   同样的疑惑,也在周云泽的心中产生。   布局之前,他们每个人感觉到的都是计划的精妙之处。尽管其中有几分不和谐,但他们相信集众人之所长,能将计划完成的更精细更完美。   但当网真正张开的时候,周云泽才发现这真的就像一张蜘蛛网一样——看似严密,实际上到处都是漏洞,就连调查组内部也并不和谐。   队长舒起,看似谦和好说话,其实相处下来就发现是个很强势而且独断专行的人物。完整的计划只装在他一个人的脑子里,其他人都只知道一个梗概。同时也听说他调了一个行动组来支援他此次行动,但除了舒起以外双方其他人并没有直接接触。   邵宝儿神神秘秘,令人捉摸不透。上次信息泄露事件的发生直接让乌鸦警觉就此销声匿迹,也给本次计划戳了最大的一个洞,很难说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周云泽无法判断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舒起似乎也在戒备邵宝儿,如果不是还要利用她制作人皮面具和伪装的技术,恐怕邵宝儿现在已经被排除在行动外了。   再说,发生这件事以后舒起依然坚持原来的计划不做更改,也让人觉得奇怪。   经过长时间的监视观察,金阳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了,但何欣还是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了不满。在这个调查组内,他们两人原本应该算是一个立场的,也因为这件事有些面和心不合。这种矛盾,恐怕也瞒不过众人的眼睛。   江泉和程旭光似乎都被边缘化了,也不知道他们整天都在忙什么。感觉整个调查组只有在将乌鸦的嫌疑人从无数候选名单中筛选出来的时候才齐心协力过,之后除了看监控就是在等待、等待……等着已经被惊飞的乌鸦再愚蠢的一头撞进他们的网里。   这么不靠谱的计划,周云泽很难忍受自己居然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雾中一样,看不清方向,甚至看不清自己周围有什么。   ——这件事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呢?   周云泽看着监控画面正在发呆,忽然电话铃声响了。他接起来一听,一个久违的声音传入耳朵:“云泽,交给你一项任务……”      第86章 劫持      同一时间,周云泽的疑问,也有人向舒起提出来:“布局这么长时间,我们监控网点中也并没有发现乌鸦入侵的痕迹。如果他就此销声匿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舒起笑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他说:“自然是逼他出来——他所关心的,就是我们的突破点。”   “哦?看样子,你已经有了方案?”来人含笑问。   舒起点了点贴在墙上的一张照片,说:“。”   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里,一身运动服的金阳抱着篮球,正在听身边的队友说话,笑容十分灿烂。   ……   “金阳,真的不去吗?这家店开业大酬宾,三折优惠!超级划算!味道也好,学校食堂跟它一比那都是猪食!”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劝道。   “下次吧,我妈今天生日,我要早点回去。”金阳道。   “哇,不早说!”一群小伙伴纷纷道:“替我祝阿姨生日快乐!”   “祝阿姨越来越漂亮!”   “什么阿姨,那是姐姐!别把人都叫老了,对吧,金阳?”   “混蛋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占金阳便宜是吧?占金阳便宜就是占我们便宜,这绝对不能忍!兄弟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不能忍,请客请客!”   众人嘻嘻哈哈哈打闹一阵,跟金阳告别以后还一路推搡说笑着走远。金阳失笑,摇了摇头,走上另一条岔路。   夜色降临,路边的灯光依次亮起,各色的霓虹灯闪烁着,流离的灯光将城市点缀的如梦如幻。金阳走进一家甜品蛋糕店,报出姓名,店员给他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   “您订好的蛋糕,请在这里签个字。”戴着眼镜的圆脸店员小妹说。   “好的。”金阳对她笑了下,拿起桌上的笔在单子上写下名字。   看上去约莫只有二十上下的店员小妹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露出更加甜美的笑容,问道:“今天是您女朋友的生日吗?”   “不,是我妈的生日。”金阳将将写完的单子交给她,同时说道。   “是吗?”店员小妹说:“你这么贴心,你妈妈一定很幸福。”   金阳觉得,他能拥有这么爱他的父母,自己才是最幸福的人。不过他并没有多说,只笑着弯了弯眼睛,道:“谢谢。”   一直到他提着蛋糕盒走出去了好一会儿,店员小妹都傻乎乎的笑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发烫。   金阳拎着盒子。蛋糕是用他的零花钱订做的,除此以外他当然也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而他爸爸金栢会难得的放下手头的事物,早早回家,亲自做一桌大餐来犒劳一年到头都为这个家庭辛苦奉献的金妈妈。这些年来,哪怕是金阳过生日的时候他有时候都会因为事务繁忙而抽不出身来,但金妈妈的生日他一次都没有缺席过——虽然每年给她过生日的方式也都没什么惊喜。   但是今年,金栢曾经透露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给郑怡柔,并且保证她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但他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透露准备了什么,郑怡柔和金阳都快要好奇死了。郑怡柔还偷偷检查过金栢的银行卡和信用卡,没有发现他有特别大额的花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到底准备了什么,只能暗暗期待。不管怎么说,这个答案今晚就要揭晓了。   金阳回想着父母各种秀恩爱的片段,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幸福温柔的笑容。   一辆白色面包车忽然停在金阳身边,车门哗的一下拉开,一只胳膊伸出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他拽了进去,车门猛地关上,面包车回到行车道上向前开,整个过程几乎还不到五秒钟,路上人来人往,但根本没有人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路边一家服装店的门口,摄像头上红色的指示灯闪了闪。   ……   远在b市的一间宿舍里,哗啦啦的水声从卫生间里传来,泛着青色的磨砂玻璃门上凝结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书桌上,像个陶瓷娃娃一样小人忽然睁开眼睛,无机质的目光甚至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   ……   澄澈的水流冒着热气被倒进造型可爱的圆肚形透明水晶杯里,随着水流的上升,一朵白如玉的花朵在水中缓缓绽放,花瓣在水中轻轻颤动,让人似乎能闻到一股悠然的芳香。   闫策放下水壶,目光闪烁一下,说:“如你所料,他们对金阳下手了。”   “哦。”赤脚窝在沙发里看书的萧萧应了一声,翻过一页书。   闫策静静的站在一边,仿佛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说过话一样。如果女孩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他似乎能这样站到天荒地老。   萧萧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你去看看,别让他们弄出人命来。其他的,别插手。”   “是。”闫策应道,立刻起身离开。   他走以后,这个大的离谱的房间里就只剩下萧萧一个人了。过了很久,她忽然叹了一声。   “这种时候,坐视不管,或许才是最好的做法吧?”她有些举棋不定地问道,但闫策不在,这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自然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但那孩子实在太讨人喜欢,看着他死,我也觉得有些不忍心。”萧萧自言自语地道,“你找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既然握有《功德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朋友、亲人、爱人……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没有谁会留下来。给他们带来灾祸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做呢?容远。”   ……   “阳阳怎么还没回来?”郑怡柔又一次看了看表,满桌子的菜都要凉了,但金阳还是不见踪影,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回来了。更别说还是在今天。   “或许有事耽搁了,我打个电话问问。”金栢沉稳地道,然后再一次拨通了金阳的号码。   “嘟——嘟——嘟——”   铃声响了很长时间,但就是没有人接听。   ——公路中间当做隔断的花坛里,一只手机屏幕亮起,正在“嗡嗡”地震动着。然后来往的车辆穿梭如电,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只小小的手机。   担忧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着,金栢皱起眉头,拨打了一个电话,说:“小李,给我定位一个手机……”   十分钟以后,一辆警车拉响警笛停在路边,几个警察从车上匆匆走下来,搜索一番,戴上手套,从花坛中取出一个银白色外壳的手机。   ……   蒙住头的黑色头罩被取了下来,同时贴在嘴上的胶布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撕开,金阳疼得哼了一声,骤然脱离黑暗的眼睛被光刺得睁不开,他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眯着眼睛,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被绑在一把凳子上,双臂都被固定在扶手上,腿也被绑住了。对方的绑法很有技巧,他并没有被勒紧以后血脉不畅的感觉,但是试着挣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这个房间不大,最多只有十来平米,墙刷得很白,地面平整,除了一扇门以外也不见有窗户——也许窗户是在他脑后看不见的位置也说不定。房间里除了这把椅子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物品,也不可能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借助别的东西磨开绳子逃跑。   而且……   金阳低头看了看绑住自己手脚的绳子,认出这是一种攀岩专用的绳子,使用了高强度聚乙烯纤维,非常结实,还有优异的耐磨性。   对面的人非常耐心地等他观察完周围的环境,见他的目光终于能停留在自己身上,还客气的露齿一笑。   金阳心一沉——这个人,没有蒙住脸。   黑发褐眼,是非常普通的糖果人的长相,但个子挺高,超过了一米九,所以那身价值不菲的高档西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挺拔。   “金小少爷,冒昧请你过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请你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好吗?”这人语气堪称温柔地说。   这时候,凶神恶煞的态度或许能让金阳觉得更放松些。此情此景,他的这种态度让金阳浑身寒毛直竖,他有些紧张地问:“你想问什么?”   “我的问题很简单,金少爷一定知道答案。”他说着,俯下身,一只手摸着金阳的脸,无名指和尾指搭在他的脖子上,脸凑得很近,紧盯着金阳的眼睛,轻声问道:“乌鸦是谁?”   金阳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努力保持自己的神态和眼神都没有发生变化,冷着声音说:“我不知道。”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近得两人呼吸交融,然后他缓缓直起身来,轻笑一下,柔声道:“撒谎。”   笫87章 烟火   金阳的失踪,点燃了a市普通人无法看见的硝烟。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与乌鸦有关的嫌疑人,他一失踪,立刻拨响某些人如今被绷紧的神经。   金阳失踪的一个半小时后,金栢确认了金阳被挟持的事件,调动全部力量展开追查。   两个小时后,劫持了金阳的面包车被警方在市区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找到,对车内可能遗留的线索进行细致的查找和分析。   三小时二十分钟后,面包车的搜索结束,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都被清理的非常干净。但一名实习警察意外地在a市电视台的随机采访画面的背景里发现了金阳被劫持的一幕,经过技术解析和处理以后,得到了将金阳拉进车里的那名劫匪的照片。   板寸头,戴着咖色墨镜,脸型有棱有角,左耳戴着一个金环,穿着一身蓝白色的牛仔服,身上隆起的肌肉块垒分明。   三小时五十五分钟后,对照片中男人的通缉有了可靠的线索,有人曾经看到他在a市的一个批发商城附近出没。经过对那片区域的监控排查甄别,发现确实是同一个人。   四小时四十六分钟后,本来感觉越来越接近的追查忽然在郊区断了线索。监控、目击者、乘坐的车辆等等,所有可以提供调查方向的线索全都断了,好像被人为的抹干净了一样。   五小时二十二分后,a市通往s市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特大连环车祸,前后共有二十多辆车相撞,其中还包含一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几分钟后有两辆车起火爆炸,伤亡惨不忍睹。消防警、武警、交警、医生护士等至少上千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现场,救护车消防车等拉响警笛在路上穿梭,整个a市都被这场车祸牵动,无数人为遇难者祈福。金阳的搜索进度不可避免地被这场事故延误下来。   螺旋桨在空中呜呜地旋转着,在周围掀起一阵狂风,吹得周云泽的衣服鼓着风猎猎作响。扇叶的转动很快慢下来,飞机的舱门打开,金南率先走走下来,身后跟着他的小队成员。   周云泽低着头走过去,愧疚地说:“老大,对不起,我……”   这是第二次了,明明他就在这里,却没有保护好金阳,尤其是他之前还错误的把人弟弟当成嫌疑犯监视跟踪过,却在最应该在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废话,也没有责备,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现在掌握到什么情况?”   周云泽立刻用最简练的语言将所有的线索和追查过程跟金南汇报了一遍。金南听完后,沉默了一瞬,然后问:“交给你的任务呢?你调查得怎么样?”   周云泽精神一振,说:“正如我们所料,他跟那一边有联系,青檬窃听了他们的通话……”   青檬是何欣在金南小队中的代号,她最擅长的就是计算机的渗透入侵,病毒植入和服务器安全其实也并不逊色几分。   ……   久未蒙面的乌鸦终于初露端倪,当“余强”所在的酒店监控系统被入侵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振奋的欢呼声,漫长的等待已经几乎将他们的精气神都消磨光了。在外游荡的调查组人员——如周云泽、江泉等人,都被第一时间召了回来,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队长,这不对,入侵者似乎并不是乌鸦!”   很快,技术组的人员就发现了异常。乌鸦的入侵一向是无声无息,凌厉非常,只有一小段特殊的代码能证明他的身份,在发现这一点以后技术组开发了相应的报警器软件安装在每个监控点上,只要一发现乌鸦的入侵就能立刻发出警报。然而此时对他们的系统发起攻击的敌人,虽然技术也非常高明,但明显还是属于中规中矩的渗透手段,远远比不上乌鸦的神鬼莫测。   在何欣迅速将这一情况跟舒起解释说明以后,舒起有些恼火地揉了揉额头,说:“做好防御,给这家伙一个教训!”   “队长,有新情况!”又有人喊道。   “怎么了?”舒起问道,走过去一看,监控视频中是一个遮头盖脸的家伙假装玩手机,其实视线完全没有落在手机屏幕上,而是一直在盯着酒店的出入大门。   “发现可疑人物,是否拿下?”盯着那人的行动组成员低声请示道。   舒起立刻道:“保持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这或许只是个试水的杂鱼。”   “明白!”   然而“杂鱼”明显没有身为“杂鱼”的意识,他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放下手机,将帽檐压低,垂着头向酒店走去,以订房间的名义在前台做了登记。   前台也不是真正的前台,她实际是一名长相年轻的女警。经验丰富的警察一眼就看出这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递过来的身份证是一个假身份证,行走时他袖子里异样的凸起很可能是一把凶器。   前台女警迟疑了一下,棒球帽男立刻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放行。”   隐形耳机里传来指令,女警冲着棒球帽男笑了笑说:“请问只住一晚吗?”   “是。”棒球帽男哑着嗓子说。   女警问清楚住房要求,很快给他办好了手续,将房卡双手递给他的同时说:“房号1035,退房时间最迟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如延迟退房,将要支付半天的住宿费用。”   棒球帽男含糊应了一声,匆忙拿过房卡走向电梯,丝毫不知道此时有多少人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前台女警没有继续盯着他,因为整个酒店每一层都有她的同事在监控。她敬业地含笑转向下一位客户,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个有些风尘气的女孩来开房,大男孩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扭扭捏捏的,神色还不如身边的女孩自然,但掏钱的时候很痛快。   走进电梯的棒球帽男拿着1035的房卡,却直接按下了11层的电梯按钮。他注意到电梯里的监控,又把帽檐往下压了一下。   “叮——咚——”   随着电梯厢内的一声铃响,在失重感中电梯停了下来,棒球帽男从中走出,左右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向右边走去。他一直找到1109号房——也就是酒店登记中余强所在的房间后,在门前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然后敲了敲门。   “谁?”房门里传出一个声音。   棒球帽男说:“我是警察,案件有些新的进展,要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所有盯着监控的众警察:“……”   过了几秒钟,房门里的人说道:“好的,我这就来。”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棒球帽男从袖子拔出利器,门刚一打开,他就猛地刺了过去!哪知对方早有准备,抓住他的手腕一拉一扭,棒球帽男手腕刺痛下放开了那把杀猪刀,然后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胳膊被折到身后痛的好像断掉了,立刻大声惨叫起来。   “你是什么人?”把他按在地上的“余强”冷声问道。   “余强,你个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xxxx……”棒球帽男大概是余强案件中哪个受害者的家属,脸都被压歪了还咆哮不休,光是各种诅咒他十八代祖宗的骂语,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余强”开始严厉的神色变得无奈起来。   与此同时,1304号房的房门把手忽然转了一下,门在无声中被缓慢地滑开。原本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假寐的人忽然眼睛都没睁、手从枕头下摸了一把就滚下床,半跪在地上,枪口正对着黑暗中被逐渐打开的房门。床上的被子堆成一堆,乍一看就好像是个人躺在那儿。   来者将门打开一个小缝以后闪身进来,又将其小心掩上,脱下鞋子轻轻放在地毯上,然后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远处的灯光照进来,映得他右手中某件东西微微闪了一下。   ——是把匕首。   作出这样的判断后,1304的原主放下心来,从对方的动作中也能看出未经正统武技训练的痕迹。他收起枪,在对方走到床边的时候,他猛地扑出去,“啪啪啪”一阵碰撞声中制服了对方。他打开灯,看到对方的脸,感到有几分熟悉,再回想一下,想起了他是谁,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   ……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没有真正的鱼饵,调查组也担心乌鸦不会上钩。所以实际上,余强也在这家酒店里,不过他的房号是1923,房间里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雷云战警,走廊里和隔壁房间也都布置了警力。   被拷住双手的余强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睡得迷迷糊糊。他外表憨厚朴实,看上去就像个苦苦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中年男人,一点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但被抓住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还宣称如果警方没有抓住他,他还会杀更多的人。他非但不觉得恐惧,反而十分坦然,甚至还有些得意。   宣判余强无罪只是战略需要,实际上警方还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只等乌鸦被捕获就将余强再次送进监狱。余强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调查组提出的要求一点也不配合。但要被带到这里当做诱饵,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消极抵抗。   睡着睡着,余强忽然觉得浑身一冷,他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两名武警立刻看向他,眼神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余强并不怕他们,他知道这两人的职责现在是保护他。但他觉得一阵阵心慌,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像是有人在他的脖子后面吹气一样。   他使劲扭了扭身子向后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透过窗户,他看到外面蓝黑色的天空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美丽灯光。夜晚的雾气让这一切变得朦胧而不真实,有种一切都很遥远很虚幻的错觉。   远处一点火光“啪”地闪了一下,时间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余强眼睁睁地看到自己面前的窗户从某一点开始绽开龟裂的花纹,很小的玻璃碎屑飞舞着,半透明的窗纱破开一个小洞,一枚小小的黑色物体从洞中钻了出来,直奔他眼前。   “噗”地一声,鲜红的血液从余强后脑勺散射出去,他额头中间出现一个血洞,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向后慢慢倒去。      第88章 雏鸟      余强就像是蜘蛛网上的一颗蜜糖,吸引着猎物自动扑进网中。当翩然飞来的蜻蜓试图捕猎的时候,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翅膀已经被蛛丝黏上了。   从乌鸦几次出手表现出来的武力和谨慎上,舒起其实做好了他们损兵折将、丢了余强、也可能无法留下乌鸦的准备。但没关系,只要乌鸦出手,他就能抓住对方的尾巴。   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网络测试: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丫是】,就跳到第二题,如果丫否】,就跳到第三题;下一道题也会碰到同样的选择:丫是】跳第四题,丫否】跳第五题……这样一直做下去,得到最终的abcd等各种不同结论,然后验证这个答案是不是真的正确与否。大多数人都把这种测试当成一种娱乐而没有意识到,其实在公布你的答案时,你在每一道问题上所作出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能够被轻易地逆推出来。   舒起的“猎鸦计划”,就是利用了同样的战术思想,当然,具体实施起来,要比这复杂得多,设计也精巧得多。   首先是在a市的监控网络中戳出几个断点,使得乌鸦的监控不能连成一片,留下可以操作腾挪的空间;然后放出余强这个诱饵,并且从舆论上对乌鸦形成一定的压力;然后就是猎鸦计划的主体:在对整个a市基本符合乌鸦成员条件的所有人中,调查组比较筛选出嫌疑最高的四十九人,针对这些人不着痕迹地引起他们关注余强的案子——可能是路人闲谈、报刊杂志、网页弹窗、街头电视等等,在其位谋其政,以乌鸦一直以来的价值倾向和行为模式来看,就算他们进入了潜伏期,也会不自觉的关注这种消息。   四十九人中有二十二人有明显的关注姿态,其余人完全漠视这条新闻。   关注余强的人如果进一步调查,会发现由于监控网络上存在很多断点,无法得到余强的完整的信息。此时乌鸦就不得不走出二进制构造的虚拟城堡,在现实中也探出头来,结合监控和调查组刻意布置的一些蛛丝马迹来追查余强的踪迹——这个过程当然不会轻松,调查组不可能把线索摆在马路上让他们去发现,必须是非常聪明而细心的人才有可能最终被引到这家酒店来,发现余强就登记住在1109号房间。   如果进一步调查,可以发现1109号房间的“余强”跟他们之前调查的内容有一点矛盾之处。比如有的线索说明余强是个左撇子,但1109号房间的余强是右撇子;有的线索说余强受了伤,左腿有些瘸,这个余强却是胳膊有些不方便;或者说调查发现余强在理发剃须的时候不小心被刮破了脸,这个余强脸上却完好无损……等等。   这些线索,按照余强的活动范围和时间、乌鸦的行为模式推演、以及嫌疑人的区域职业性格特征等做出了细致的规划和设计,就像一粒粒洒在地上的面包屑,引着乌鸦跳进他们的陷阱里。更巧妙的,这些线索本身看似完全不同,实际上也并不相互矛盾,如果嫌疑人中不止一只乌鸦,那么他们交流信息相互验证,只会更加相信自己的调查结果。   然后继续调查,会证明这个“余强”其实只是放在明面上的靶子,真正的余强也住在这家酒店里,只是所住的房间并不是1109,之前获得的线索会把他引导向别的房间,比如0907、1304、1428、1619、1836、2326等等。   这些房号后面,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余强”,当然实际上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雷云战警和伪装成余强的罪犯。如果乌鸦发起攻击——不管他找上哪一个,调查组都可以根据他找到的这个“余强”的一些特点和之前的线索联系起来,逆向推演出他调查的过程。这样哪怕最终因为战力差距而没有留下乌鸦的杀手,也能将嫌疑目标锁定到个位数甚至一两个人身上。   然后,他们钓上了一条莽撞的鱼,根本没有理会调查组各种精妙的设计就一头栽进了最粗糙的网中。后来证实这个人的女儿是受到余强的侮辱后被掐死,还遭到分尸。他为了报仇才会找上余强,最终因为杀人未遂被逮捕。   接下来1304又钓上了一条意料之外的鱼——不,或许这是一只小乌鸦也说不定。   然后他们丢了饵,真正的余强被人狙杀。   舒起看着余强的尸体,脸色很难看。他在计划之初就预想到余强大概不能活到最后进监狱的时候,但死得这么早、这么干脆,并且没有带来丝毫益处,这一点让他难以接受。   余强所在的房间位置很高,这个酒店附近有广场、风景区、小湖、旧式的已经成为历史文物的别墅……总之,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一片低矮的建筑群,在有效的狙击范围内并没有可行的狙击点。加上角度问题和他当时所在的位置,舒起根本没有预料他居然会这么死掉——他以为,就算乌鸦发现了真正的余强所在的位置,也必须要入侵酒店,近身狙杀才行。因此,在余强被杀后,尽管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调动人手,根据子弹的飞行轨迹定位狙击手的位置,但武装警察赶过去的时候依然慢了一步,杀手早已经杳渺无踪。   一场设计浩大、伏线漫长、计划精妙的行动最终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他连余强到底被什么人所杀都不知道。在余强死后,针对附近监控网络的入侵攻击也骤然停止,所有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动作非常迅速,技术组没能抓住他们的尾巴。唯一抓在手中的线索,就是在1304逮住的这条小鱼。   被制服的年轻人已经明白这只是一个陷阱,失魂落魄地被拷在凳子上,眼神中一片麻木,显得十分憔悴可怜。   舒起看着对方,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这个年轻人头脑很聪明,学历高,行动力强,有强烈的正义感和是非观,同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对官方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乌鸦要吸收成员的话,这个人无疑在各个方面相当适合。舒起原本没觉得他是乌鸦,最多只是一个被乌鸦利用的棋子,但是现在越看,他越觉得这个人像乌鸦。   舒起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年轻人面前,坐下来,看着对方低下去的头顶说:“通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下落,没想到你倒自己撞进来了,周冬。”   周冬慢慢抬起头来,冷漠地看着他。   ……   一个艳妆丽人穿着有些暴露,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小手提包,一只手提着自己的高跟鞋,边哭边从酒店的安全通道上走下来。在有电梯的情况下,很少有人选择走安全通道。偶尔碰到一两个人,看着她白皙的小蛮腰和纤细的腿,想上前搭个话,结果一抬头看见那张鬼也似的被眼泪弄花的妆容,吓得差点没失声叫出来,什么心思也没了。   小美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女人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问道:“小美?你怎么这个鬼样子!周冬呢?你不是去跟他约会了吗?”   小美一路哭的眼睛干涩本来已经流不出眼泪了,被人这么一问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道:“慧姐,周冬……周冬他可能回不来了……怎么办啊……呜呜呜……”   “怎么回事?什么叫回不来了?出了什么事?”慧姐急忙问道。   小美只是摇头,抱着她大哭,却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她是很喜欢周冬的,很喜欢很喜欢,哪怕他只是一个整天灰头土脸的建筑工人,哪怕他无亲无故也没有钱,小美还是喜欢他。有时候看着周冬眼中的沧桑,她猜想他可能有很多故事,总觉得自己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发廊小妹有些配不上他。   ——但还是很喜欢啊,有什么办法呢?喜欢到,哪怕从来没有得到他的一句许诺和回应,她也愿意为了这份感情而付出所有。   即使知道他其实是个通缉犯,知道他要去杀人,小美还是毫无原则地站在他那边。   她用自己自学的化妆技术把两人画得就好像改头换面一样,住进了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大酒店。然后在房间里,周冬洗干净脸上的化妆品,对她说:“如果我半小时内没有回来,你就立刻回宿舍去,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小美不想答应,但这些事他们来之前已经说好了,她只能泣不成声地点头。周冬从她的包里拿出刀片组合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小时后,小美按照周冬的吩咐,擦干净房间里他们留下的指纹等痕迹,抱着手提包从安全通道离开,一路上再怎么忍都一直在掉眼泪。   ……   头顶的灯光特意被人调暗了,慢慢睁开眼睛的金阳神色神色有些茫然。   “阳阳!宝贝!你感觉怎么样?”一个人激动地扑过来,金阳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瞳孔因为紧张倏然紧缩。   然后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住了。   贴在脸颊上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让他意识到——这个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呼吸慢慢恢复,攥紧被单的手也放松下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头顶,那是她的眼泪,一滴一滴从他的头发里浸润进去,让他的心都沉淀下来,驱散了那些噩梦和痛苦。   “妈。”   金阳软软地轻唤一声,头蹭了蹭,展开双臂抱紧她,像受到委屈归巢的雏鸟一样,庇护于父母的羽翼下。      第89章 救与杀      容远此时在做什么呢?   “要我把《功德簿》交给你?”容远冷笑,问:“凭什么?”   a市郊外的人工河边,三个人站在高铁大桥的阴影下。放眼望去周围在没有其他的人影,夜风冷冷地从水面掠过,带来潮湿的水气。远处城市的灯光五彩斑斓,显示着那里的喧闹和繁忙,更衬托出这边的冷寂空旷。借助夜色中的微光,可以看出几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容远虽然孤身一人,但实际上豌豆也在他身边,隐形的雨梭就悬在他们头顶,雨梭中的武器系统也都正对着另外两人,蓄势待发。   闫策盯着容远,浑身并没有“杀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不惜一切代价扑杀面前的少年。   萧萧的神色却很放松,她拂了一下被风吹散的长发,说:“能不能别这么大的敌意?就算你不视我为友,但至少我们也不是敌人吧?”   “觊觎我手中的东西,还说不是敌人?”容远简直要为这种逻辑关系而发笑了。   “别用【觊觎】这么难听的词,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占有它。再说……”萧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你又凭什么说,这是【你的】东西呢?”   “不是我的,难不成你要向我证明【你的】所有权?”容远反问。从第一次看到“萧”这个姓氏的时候他就预料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但《功德簿》关乎他的性命,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他是绝不会放手的。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但别人想要夺走任何一样,他都会跟对方不死不休。   所以,别说他现在就是《功德簿》的契约者,哪怕他不是,他也会想尽办法将其夺到自己手中。   “我不需要证明,你如果知道《功德簿》实际上是怎样的存在,你也会自动放弃它的。”萧萧道。   对此,容远只有一个词可以回复:“痴心妄想!”   萧萧依然心平气和,因而显得非常宽容而镇定:“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我说的话,毕竟我们之间缺乏信任的基础。但我救了金阳,也间接救了你一次,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容远脸色立刻变得铁青,唇角因为紧绷而显得更加冰冷,但他此时确实无话可说。   这也是他忍耐着敌意和恼怒,依然站在这里跟对方交谈而不是直接进入战斗模式的原因——他欠她一份情。   容远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暴露,即使因为贸然行动而身份暴露,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怨不得任何人。但他不得不感谢萧萧,因为如果不是她让闫策及时阻止,或许此时,他已经亲手杀了金阳。   ……   前天晚上,容远洗澡的时候得知金阳遇险,头发都没有擦,随便套了身衣服就召回雨梭赶至a市。然而劫持金阳的人特意避开了监控位置,同时因为在夜晚,很多公共摄像头并没有加装夜视功能,画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关心则乱,容远没头没尾地搜索了半天后,才终于想起兑换相应功能的功德商品。   有了上次传信纸鹤的教训,他这次兑换了一个追踪司南:只要把所寻之人身体组织的某一部分——比如头发、指甲或者血液等——放进司南正中央的一个小圆盘里,司南上的指针就会自动指向对方所在的方向。   金栢夫妻因为金阳失踪的事都在外奔波,并不在家,容远有他们家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去到金阳的卧室里找了根他的头发放进司南的圆盘中,很快就得到了金阳的方位。   “又晕过去了。”左耳戴着个金环的男人查看了一下金阳的眼睛和脉搏,直起身来有些不满地说。   旁边穿着一身蓝黑色西装、像是随时准备去参加宴会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弄醒,继续。”   “我不同意。”金环男说:“这人身份特殊dile要求我们尽量不要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不然后果难料。”   西装男笑了,说:“你看他身上,有你所谓的……不可挽回……的伤害吗?”   确实,金阳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别说伤痕,连手脚都没有被束缚过的印记。但他脸色惨白,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即使在昏迷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着。   金环男为他偷换概念的说词皱了皱眉,道:“但你这样下去,会弄死他。”   西装男笑意更深,问:“那又如何?”他见金环男还是在皱眉,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亲昵地凑过去说:“别说他,就算是那个dile死了,我也不在乎。蠢蛋,弄清楚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然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神色有些震惊的金环男,说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只要能挖出乌鸦的真实身份,不要说一个dile,就算折了在糖国的所有内线,也是值得的。这是来自上头的直接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看着金环男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满意的笑了笑,说:“继续吧。金南那家伙已经到了a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以为金环男会立刻动作,谁知他依然站着没动,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一头栽倒。   西装男意识到不妙,猛地扑向金阳并试图拔出别在腰上的枪。但刚扑出去,身体一麻,握在手中的一个钳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接着他的身体就擦着地面平平滑了一段距离,同样陷入昏迷。   后一秒进门的容远一脚把他踢开,看到金阳奄奄一息的样子吓了一跳,上前查看一番,发现他浑身完好没有血迹,松了口气,然后发现指腹和肘弯处有一些红色痕迹,似乎是被掉在地上的那个医用钳子夹了几下,并不严重。但看他的神色,又分明没有这么简单。   “豌豆,扫描一下。”容远吩咐道。   扫描结果比容远预想的要更快一些,豌豆很快说:“容远,他被注射了b级盘英剂。”   “那是什么?”容远问。   “盘英剂,是一种能大幅度增强痛觉神经敏感度的药剂。以人类的体质,在注射b级盘英剂以后,即使是被针扎了一下这样的轻微伤,也能感觉到十级以上的剧烈疼痛。”   容远吸了一口冷气,忙不迭地把手放开——他刚才因为不确定金阳的身体状况不敢轻易将他的身体放下来,却一直扶着他的肩膀。之前他还觉得那些小红点没什么,此时却感觉触目惊心,对地上那两人恨得咬牙切齿。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有没有缓解的办法?”容远追问。   豌豆说:“金阳因为多次承受剧烈疼痛导致神经性休克,心搏出量不足,凝血功能紊乱,有一定致命危险。b级盘英剂药效时长达六小时,此时依然在作用时间内,任何肢体接触都有可能加强痛觉。功德商城的【生命之泉】能够消除体内的任何毒害物质。”   “兑换。”容远立刻道。   瞬间他手中就出现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瓶中装着小半瓶透明液体,除了更清更亮以外,跟普通的水也没有差别。他将瓶口对准金阳的嘴唇,就要给他喂下去,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打翻了他手中的玻璃瓶。   容远大怒,二话不说就跟这个不速之客打了起来,交手两下以后对方突然后退,容远清楚自己现在的力量有多大,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样子,心生忌惮。   同时他也认出来,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并不陌生,他就是一直接送萧萧上学的那个人,他一直以为这是萧萧的司机或者保镖。   这时,萧萧的声音也传来:“别冲动,容远,我们是在帮你。那瓶水喂下去,金阳死定了。”      第90章 三个问题      “关心则乱。”萧萧评价了一句,然后说:“《功德簿》的规则之一,只有不超过契约者所在世界科技水平的实体道具可以转交他人使用,其它商品只能由契约者本人使用——你忘了吗?”   容远一顿。因为从来没有把他兑换的物品交给其他人使用的经历,一时之间他只想着要救金阳,真的忘了这一条。   但他没有因为萧萧的一句话就放弃自己的打算。他看了眼倒在旁边的两个人,捡起还剩下一小半生命之泉的玻璃瓶,抓住西装男的头发把他拎起来,将剩下的生命之泉尽数灌进他嘴里。   闫策动了一下,被萧萧拦住,她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液体入口即逝,一两秒后西装男睁开眼睛,麻醉的效果竟然全部被清除了。他看到自己面前的容远,眼神一厉,伸手就要从胸口掏出武器,但随即动作一顿,双手猛地卡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凸出来,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两腿在地上用力蹬了几下,然后浑身一僵,停止了呼吸,眼中再无神采,皮肤甚至隐隐泛着青绿色。   “《功德簿》超现实的兑换商品都会带有一种不同于这个时空的力量,你在与它定下契约的时候已经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功德之力时刻都保护着你,因此不受世界规则的束缚,但其他人不行。因此,生命之泉确实可以消除体内的任何毒害物质,但随后其本身所携带的时空规则之力却会在体内化为剧毒。另外,如果你将超出现实世界水平的物品转交给他人使用的话,这个人同时也会感染致命的病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死亡。”   “你之前给金阳寄过传信纸鹤,对吗?那封信,如果他真的打开看了,他早就已经死了。”   “保密是《功德簿》最重要的规则,为了维护这一点,它不惜抹杀契约者以外的任何人。”   容远沉默良久,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   萧萧的回答,正如他的预料:“因为我是《功德簿》的上一任契约者。”   容远看了一眼金阳,萧萧随即道:“他的情况虽然危险,但还不到致命的程度。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们要快点离开,救他的人已经找过来了,十分钟之内就会到。”   她抓住金环男将他唤醒后催眠,让他以为自己是在跟西装男发生争执的时候一时失手杀了他,闫策还在金环男随身带着的匕首上涂了毒。几人前脚离开,后脚金南就带人冲进来。   “你该回去了。”   天台上,目送着全副武装的警察将蒙住头脸的金环男押走,同时用裹尸袋抬走了西装男的尸体。萧萧看着天边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启明星,说:“再不回去,你的老师和同学恐怕就会发现你失踪的事了。”   容远看着她不说话。   萧萧又道:“放心,我不会躲也不会藏。这样吧,后天晚上,后天晚上你来找我,到时候,我会解答你的所有疑问,绝无欺瞒。也希望你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   “哎,你觉不觉得,容远今天有点不太对?”甘正咬着笔帽,跟旁边的倪子昊小声说。   “是吗?”倪子昊抬起头,眼神迷惘地在容远和于一拙身上左右移动,显然他不太确定“容远”是哪一个。   “算了,我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个话题,做你的题吧。”甘正无奈地摆摆手说。只是这个房间里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跟她聊天说话的人了。容远冷漠,于一拙刻苦到让人觉得打扰他是一种犯罪,唯一好说话的倪子昊却脸盲加迷糊透顶,甘正觉得自己就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不,也许在他们眼里,这么正常的自己才是唯一“不正常”的吧?   甘正叹了口气,不想做题,叼着笔趴在桌子上看着容远的侧脸,总觉得他跟以往有些不同。   【规则十六,非契约者使用超出本世界科技水平的功德商品,将被规则之力抹杀。】这条新的规则让豌豆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的确,《功德簿》的大多数规则都会说明惩罚扣分的标准,只有规则六是不同的。它说功德商品不能轻易交给别人使用,却没有说这么做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这无形中让人以为即使违背了这一条,最多也只不过是扣功德值而已。   但其实并不是,这条规则之所以没有扣分标准,因为违背规则以后受到惩罚的并不是契约者,而是接受了功德商品的他人。   《功德簿》对契约者是比较宽容的,它总是愿意给契约者第二次机会,在很多规定上都体现出这一点。所有规则中会立刻执行并真正威胁到契约者的只有两条,一条是规则一的负分抹杀,另一条是规则二,契约者主动泄露《功德簿》的存在会解除契约。   但它对契约者以外的其他人,却冷酷到视如草芥,轻易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而死于生命之泉的那个西装男,《功德簿》中甚至没有提示:没有加分,也没有扣分,或许因为杀死他的并不是容远而是《功德簿》,所以他就像是任何一个死因跟容远毫无关系的人一样无论生死都不会溅起半点水花,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   假如金阳真的因为它的这个提议而死,豌豆无法想象,容远该会怎么看它?就算这件事没有真的发生,这一整天,容远也没有跟它说过一句话——没有质问,没有怀疑,没有讨论,也没有指责,他只是沉默着,沉默地让人心慌。   傍晚,补习结束回到宿舍以后,容远把门外的挂牌换到背面“请勿打扰”的字样,换了身衣服,说:“豌豆,找到余强。”   豌豆精神一振,立刻道:“是。”   在之前调查组检测电话的时候豌豆已经发现,调查组已经有了能检测到它入侵的技术手段。不过没关系,入侵的方法并不止一种,这个时代的计算机水平在光脑面前简直是漏洞百出。它换了种更加繁琐也更隐秘的入侵方式,很快就发现余强身在a市某高层酒店,同时也发现,这个酒店中的余强似乎不止一个,也有不同方面的人在关注他。   这对容远来说都不是问题。他的视力很好,哪怕在很远也能看清人的面貌轮廓。而且人们头顶上的功德值虽然是黑色的字体,但与夜晚的黑却有所不同,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余强的功德值容远记得很清楚,【-10766】,他很快找到了头上顶着这个数字的男人,他坐在19楼的一间客房里,旁边有两个功德为小几千的武警在看着他。   余强的个子本来就不算高,加上他还坐着,也没有刻意坐在窗边,因此尽管这是个视野开阔的房间,但若有人想要狙击他却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整个窗户所正对的两千米内所有建筑物中,没有任何一个建筑物高到人站在上面可以看到余强的地步。所以调查组对他的安全很放心。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到,窗外近在咫尺的黑暗中,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探出来。   一名武警走动了两步,正好挡在余强的身体和枪口中间。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空隙,但容远的枪法也没有好到能丝毫不伤到他就击杀余强的地步。   容远想了下,说:“豌豆,用普通入侵方式渗透酒店监控系统,要既让他们发现又要难以抵御,引起骚乱。”   “是。”   几分钟以后,两名武警接到指令,他们对话几句,开始走动,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入口处,同时也让开了射界。   “嘭!”   一声枪响,为这次的猎鸦计划彻底画上句号。   金阳被劫持的时候容远没有多想,只顾着着急。但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件事跟调查组并非毫无关联,不管怎么说,事情发生的时间这么同步,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巧合。   同时酒店里还有好几个负功德的人,容远不清楚他们跟警方有什么关联,便没有贸然动手,确认余强死了以后便返航,丝毫不知道之后舒起是怎样的暴怒。   ……   分别的时候,萧萧并没有说在什么地方见面。不过只要她没有刻意隐藏,容远要找到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   见面之后,他想要先知道萧萧所谓的“请求”是什么事,没想到,对方竟然索要《功德簿》。   呵呵。   容远冷笑,心中生出杀意。   萧萧像是看不到危险的神色一样,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遇到这些事吗?或者说,你,还有金阳,在你们过去十七年的生活里,有像这几个月一样险象环生吗?”   容远的气势一歇。   确实,这些日子以来,在他们周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有些是因为他得到《功德簿》以后主动参与进去而惹来的麻烦,但也有一些与《功德簿》完全无关的意外事故,比如之前发生的那场惨烈的车祸,在他过去的前半生里可是连追尾事故都很少碰见。   而且在他周围已经发现好几个危险的杀人犯了,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观察力变得更加敏锐的原因。   萧萧道:“在《功德簿》的规则里,获取功德的方法主要有两种,行善和惩恶。”   “单纯只是行善的话对契约者的影响很小,最多只是你周围的意外事故变多了。可以理解为《功德簿》的存在小范围的扭转了附近人们的‘运’,然而这并不是让他们倒霉,而是让他们今后会遇到的坏事提前发生,也让你行善积德、帮助他人的机会变多了。从契约者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对他人也有利无害。”   “但如果契约者选择惩恶的话,问题就要严重得多。”   “因为《功德簿》会将这世间的‘恶’向你身边集中,让你和与你有所羁绊的人更容易碰到心怀恶念之徒。《功德簿》没有意识也并无恶念,它只是在你选择的道路上推了一把,给你提供更大的便利。但一不小心,契约者本身就会被这种‘恶’吞噬。”   “我想你在拿到《功德簿》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惩恶是比行善更容易也更快捷的积累功德的方式。但收益越大,风险也越大,这是世间的自然规律,《功德簿》也不会例外。它有看得见的风险,但更多的是看不见的风险。继续保留《功德簿》,总有一天,你会因为它而失去一切。”   “我知道你现在的功德为负值,解除契约的同时会被《功德簿》抹杀。我这里有一个方案,能让你在十天之内获得足够抵消所有负值的功德。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交给你。”   容远听完之后,沉思良久,抬头说:“三个问题。”   “第一,既然《功德簿》是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你又想要它?”   “第二,去年九月十一号到十三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三,解除契约,会有什么副作用?”   ……   又一次盘问周冬无果,舒起将文件狠狠摔在桌子上,因为何欣还在盯着监控,所以他压抑着暴力逼供的冲动,愤怒地拉开领子走出门。   周冬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两天一夜没有睡眠,甚至也没有进食,只喝了一点水,这让他憔悴不堪。   真正的余强已经死了,警方对他审问的时候透漏出这个消息。虽然自己的作为对他的死亡毫无帮助,但周冬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只觉得轻松和释然。   余强和他,其实并没有仇怨,只是他认识的一个工友的妻子是余强的受害者,他和那位工友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而已。   妹妹的遭遇让周冬觉得,决不能让这样的渣滓重新回归社会威胁无辜女孩的安全。警察觉得他这么做是出于正义感或者同情,但周冬并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这是一份责任。   ……   舒起在饮水机中接了一杯冰水一口喝尽,然后将纸杯捏扁扔向旁边的垃圾桶,手抖了一下,纸杯撞到了墙,又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握紧右手,抑制住手的抖动,过了一会儿,他捡起纸杯,扔进垃圾桶。   舒起站起来,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啊”地大叫一声,狠狠踢了一脚饮水机。“哐”地一声机子跌倒,清澈的水“咕噜咕噜”躺了一地。   两个年轻女警抱着文件走过,看到他这样子吓了一跳,舒起狠狠看过去,两人急忙跑掉了。   舒起很慌。   耗时日久的猎鸦计划完全失败,金阳这步棋子也没有发挥一点作用,他连乌鸦的毛都没有抓住一根,这不仅仅是失职的问题,更重要的他无法对那些人交代。   很多人的脚步声纷纭杂沓而来,舒起看到一地狼藉,弯腰去扶饮水机,却听到“咔哒”几声轻响,是枪的保险被拉开的声音。   舒起直起身子一看,走廊两端都被人堵上了,一端是金南和周云泽,另一端是欧阳睿和江泉,另外还有十几名武警,众人穿着防弹衣,枪口全都指在他身上。   “哈,这是干什么?”   舒起扔下饮水机,顿时水花四溅,他的眼神中带着亡命徒一般的狂怒。   欧阳睿说:“舒起队长,现有证据表明你与境外势力存在非法交易,并涉嫌受贿、渎职、绑架等,现批准逮捕,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舒起看看前后指着他的枪口,他身上的配枪早在进审讯室之前就交出去了。他慢慢举起双手,默不作声地任由欧阳睿等人把自己铐起来。      第91章 一本书      “因为《功德簿》,我失去了一切。我怎么还会想要它呢?”萧萧苦笑了一下说道,语气中戴着说不尽的苍凉,“曾经我以为我离不开《功德簿》,但真的放手以后,我发现,这一切也没有我想得那么难。应该说,没有《功德簿》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觉得轻松的时候。”   “我不想拥有它,我只想毁灭它。《功德簿》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萧萧说。   容远道:“虽然我实验的方法不多,但据我推测,目前应该不存在能将《功德簿》彻底毁灭的手段。”   “是不存在,但可以让它无法再操纵任何人。”萧萧说:“我在泡泡群岛有一个卫星发射基地,借助卫星把《功德簿》送到太阳上去,它重新回到人类手中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如果《功德簿》只是一个无法自行移动的死物,那这个方法可以说是一劳永逸。容远低头问自己——加入她所说的并无一句谎言,他能放手吗?   留下《功德簿》,他自己会麻烦缠身,也会给金阳带来危险,这是容远不愿意看到的。但倘若放弃它呢?没有豌豆,没有光脑,没有雨梭,一生都困在地球上?   哪一种选择……哪一种选择让他十年百年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   得到《功德簿》以后的种种回忆在脑海中闪过。他所做的一切,他所经历的一切,他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的改变……月球背面岩洞中的留言“勿要如我一般,父母俱亡,妻亡子散,故友尽离,举世皆敌,举世皆叛”……光脑屏幕上,瀑布般闪烁而过的几千个匹配一致的结果……车祸、鲜血、枪声、死亡……短手短脚的豌豆被他扣在杯子里傻乎乎的模样……挚友的笑容和信任……浩瀚无际的星空,童年时他第一次看到众生之柱的照片时的震撼和向往……   没有了《功德簿》,人的一生就能平安幸福快乐吗?   事实上也并不是。   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啊!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时候运气的因素占了绝大多数。车祸、空难、天灾、疾病、暴徒、战争……有太多的因素可以轻易夺取一个人的生命和未来,很多人都曾有过“命悬一线”的危机,最终能够健康平安的活到老的,只能说是“运气好”。但倘若有足够的力量,就有能力将“幸运的偶然”变成“实力的必然”,能够凭借自身越过大多数危险,也有了说保护的资格。没有力量,便只能随波逐流,在命运女神诺恩斯的网线上挣扎煎熬。   在已经窥探过更美更好的风景以后,他还能再忍受那种人生吗?   不,绝不!   容远有了决定,便问:“《功德簿》的这种副作用,没有规避的方法吗?”   萧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怎样的决定,这也在她的预料当中——毕竟倘若是当初刚刚得到《功德簿》的她,也同样无法将放手这种神器,只有在经历了许多,也失去了所有自己曾珍重的一切后,才终于能将其割舍。   只是这种结果,还是不免让萧萧觉得悲哀。她就好像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将会在面前这个骄傲自信的少年身上重演。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年幼时的她,也曾经这样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肯定能够避免前辈们所犯下的错误,不顾长辈的告诫而执意要将《功德簿》留在身边。   “方法……是有的。”容远刚露出一丝轻松,便听萧萧说:“很久以前有过……但现在已经无法做到了。”   “是什么?”容远问。   但萧萧感到意兴阑珊,已经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她知道除非容远也碰的头破血流,否则是不会将她的建议放在心上的。她取出一个u盘交给容远,道:“这里面,是我萧氏几百年来收集的历代契约者的故事,有些是道听途说,有些是亲身经历。你想知道的问题答案,都在里面。至于你的记忆之所以丢失,那是你的身体无法承受第一次兑换的副作用。如果由我来告诉你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你也不会全盘相信的吧?等你自己想起来,你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找回记忆的方法也在这些故事中。还有……看完后,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来找我。”   ……   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膝盖上,神情有些恹恹的青年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性格冷淡不好相处。他发色不是很黑,狐狸眼,下巴略尖,总是喜欢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服,就像个在校的大学生。但几天下来,舒起已经充分认识到,这家伙根本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他是一个恶魔!   舒起本来打算死扛到底,就算为了家中的妻儿他也不能透漏幕后人物的一丝一毫。警方审讯的手段他太熟悉了,就连一些不能言之于口的逼供手段他也一清二楚,他本以为,不管是怎样的审问,他都能扛下去。   然而落在这个被叫做“细辛”的青年手上,他身体虽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但心防已经被完全摧毁。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都说出去了。根据他提供的信息,两名被收买的糖国高层的内线也已经落网。   “这么说,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找一本书?一本什么样的书?”细辛问。   “我不知道。”舒起不记得自己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我真的不知道。”   “书名?图画?特殊的笔记或者符号?总该有点什么吧?”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知道是一本书。”舒起抓狂地说。   “一无所知的话,那你怎么知道,你找到了那本该找的书呢?”   舒起沉默了一下。   “嗯?”细辛发出一个带着威胁的鼻音。   舒起迟疑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本书的特点……据说是……浸水不湿、火烧不燃、撕不破也看不完的一本……奇书。”   细辛也沉默了。他看得出来,舒起自己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存在,说话的时候神情中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尴尬。但同时,他也没有撒谎。   “那么……”细辛问:“你们不择手段地要找出乌鸦,就是因为这本……奇书,在他手上?”   “只是、只是怀疑……”   隔着单向玻璃窗看着审讯室内的情景,青檬问:“老大,你觉得这可信吗?”   金南说:“可信不可信,只有乌鸦能回答我们。”   ……   光脑的全息屏幕上,从u盘中读取的资料一行行陈列着,全都是扫描出来的电子图片,上面的墨痕、书写的笔记、书页的褶皱全都清晰可见。豌豆很快将其整理成一本本的书放在电子书架上,书名全都一样——《功德记录手札》,书名旁边的一行小字上写着记录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千年前,最晚到两百三十年前。也就是说,至少萧萧本人的故事并没有收录其中。   容远点开第一份看起。   ……   糖国有一句流传了很久的话:“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曾是一句帝王劝人读书向学的话,但对很少很少的人来说,这里的“书”,有一种不同的意味。   一本真正可以让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都变成现实的书。   没有人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第一个拥有它的人是谁。后来的契约者经过反复的考察和验证,能够确定的就是距容远所在的时代一千年前,一伙盗墓贼掘开了一个千年古墓,墓中主人已成白骨,织锦丝缎尽成泥土,陪葬品中金银珠宝无数,但最特别的是,是古墓主人死后仍然紧紧抱在怀里的一本空白册子。   历经千年,纸张依然洁白柔软,不见丝毫污损,简直就像刚刚放进去一样。   盗墓贼啧啧称奇,顺手就将这本书带了出来。然后,有人无意中发现跟这本书立下契约以后书页显出字来,还能通过行善积德的方式跟这本书交换任何东西。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没有保密意识,很快就把这件奇事嚷嚷出来,他身边的亲戚邻居都知道了,连当地的父母官都有所耳闻。人们只当这人异想天开,纷纷嘲笑他,这个人为了证明自己,凭空从书中交换了一袋大米出来。   所有人都疯了。   那是个充斥着各种饥荒、战争、天灾人祸的愚昧的年代,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人们可以践踏任何良知、道德和感情,在饥饿的驱使下,甚至可以易子相食。   就此陷入了纷争和混乱,但从没有人能将《功德簿》保存地长久。   有些人立下契约的时候还是正功德,但为了抵御那些前仆后继前来抢夺的人,很快就双手沾满了鲜血,因为负功德而被抹杀;有些人一开始就是负功德,因为不了解这其中的区别而贸然立下契约,结果因为某一天没有攒够10功德来兑换生命而死亡;有些人因为把《功德簿》的存在透露给身边亲近的人,如妻子、儿女、挚友等,最终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也有人迷失在强大的力量和无所不能的幻觉当中,随心所欲地杀戮,最终被一道天雷劈死了;还有人一开始隐瞒得很好,但因为没有节制的兑换最终被人发现了端倪,然后陷入无穷无尽的追杀当中;另外还有人贪图强大的力量,修炼了属性互相冲突的功法而死;有人兑换了无数美女,沉溺于温柔乡中精尽人亡(容远还是第一次知道功德商城中还能兑换活物);有人因为兑换了非人的血统,被恐慌的百姓架上火堆烧死……   快速更新换代的契约者们通常都来不及挖掘出《功德簿》更多的功能就死于非命,简直刷新了一千种死法大全,直到一个人横空出世,才终止了这种血腥的争斗。   那个人,名叫萧逸飞。      第92章 萧逸飞      萧逸飞出生官宦豪富人家,自小学文习武,性格尚义任侠,重然诺,轻生死,向往江湖的快意恩仇。加上他上有兄长可以继承家业,下有弟妹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萧逸飞就无牵无挂地集结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闯荡江湖去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江湖”这个词充满了悲酸苦辣,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潇洒有趣。但对萧逸飞这样有钱有闲有貌也有天资的富贵闲人来说,他生来就选择了简单难度的人生,无论在朝野江湖都是如此。   几年下来,萧逸飞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也在江湖上混出了不小的名声,身边也有了很多朋友。然后在一次为江湖耆老贺寿的宴会上,他们听说了那本书的消息。   此时在众人的传说中,“神书”已经变成了“魔书”,跟它扯上关系的人全都不得好死。但也有很多证据表面,得到“魔书”的人,有的从一贫如洗变得拥有数不尽的金银,有的原本身患绝症却立刻痊愈,有的从痴呆儿变得聪明绝顶,有的从普通百姓变成百人敌的高手,有的已经垂垂老矣却眨眼间就重回青春……无数的诱惑摆在面前,无论你想要什么,它都能为你提供。   财富权势,这些原本就有很多人生来就有,对他们来说诱惑力是不够的。但若加上长生不老呢?加上翻山倒海之力呢?加上踏破虚空立地成仙的前景呢?   于是有的人心怀侥幸,有的人认为哪怕死了也值得,惨死的“魔书”拥有者越多,被诱惑的人反而越多。   萧逸飞原本就对魔书传说半信半疑,十分好奇,周围几个朋友再一怂恿,他也就拉了一个小团队,加入了争夺“魔书”的行列。   当时传说拥有这本“魔书”的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康王,这位康王爷原本将书收藏得很好,但他的一个贴身侍卫因为被王爷横刀夺爱而心生怨恨,故意将这消息传了出去,就此引来了无数豺狼虎豹,王府夜夜都被袭击扰得不能安寝,同时王府护卫严密,袭击者也死伤惨重。   然后在耆老的寿宴上,被召集而来的江湖人足有数百人达成了攻守同盟的协议。萧逸飞原本不知道他们要袭击的竟然是当朝的王爷,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无法抽身了。众人在约定的时间黑布蒙面夜袭王府,一夜的混乱和惨叫中,康王横死,袭击者被闻讯赶来的官兵砍杀了大半,只有极少数成功逃了出去。萧逸飞就是逃脱的一员,同时,他怀里还多揣了一本书。   指望临时结盟的江湖人全都是守口如瓶的硬骨头是不可能的。没过多久,萧逸飞这些逃出去的人海捕文书就发遍了全国各地。他有家归不成,只能和几个伙伴一起易容改装地东躲西藏。   然后小伙伴们惊奇的发现,萧逸飞像是脑子烧坏了一样,一路善心大发,只要见到有人陷入困境,哪怕暴露身份也要伸出援手。而在他们几天几夜找不到食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萧逸飞只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转一圈,总能弄来吃的,有时是热腾腾的馒头包子,有时是刚刚宰杀的肥兔子和野鸡,有时候,他甚至还能弄到几瓶酒,滋味不比京城最有名的祥和酒店差。   渐渐的,尽管没有明说,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萧逸飞得到了那本魔书。   一切在那时候发生改变。   几人一路西行,一直越过糖国的边境进入西域。几年以后,萧逸飞孤身一人从沙漠里走出来,身边再无一个朋友,眼中尽是伤痛,背脊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挺得笔直了。   萧逸飞开始追查过去的《功德簿》契约者的经历,第一本《功德记录手札》,就是他所书写的。因为基本都是道听途说,很多事情都不尽不实,但在追根溯源地查了很久以后,萧逸飞还是查出很多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功德簿》只有两条规则:   第一:契约者功德值为负则死;   第二:行善惩恶得功德,欺善纵恶失功德。   萧逸飞拿到手中时前前后后看到有十几条规则,都是《功德簿》在之后的时间里渐渐演化出来的。每一条新演化的规则,背后都有至少一名契约者的死亡。   因为泄密而造成死亡的契约者太多,《功德簿》就从各个方面开始严禁契约者泄露其存在;因为争抢到《功德簿》但功德为负值导致在订立契约时被直接抹杀的人太多,《功德簿》才演化出初始功德和兑换功德的区别,给了契约者第二次机会;因为契约者在拥有《功德簿》以后自信心膨胀,在功德值充足的时候对普通人凭着自己的好恶胡乱杀戮,《功德簿》才演化出了针对契约者的天罚功能;……   《功德簿》的规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周密,因为有这些规则的限制,萧逸飞在好几次差点行差踏错的时候及时悬崖勒马,才没有像过去的许多契约者一样坠落欲望的深渊。   那时候,他对《功德簿》十分依赖,也很信任器灵——后者是容远猜测的,因为萧逸飞记录的时候已经有了“禁止告知他人”的规则,所以在很多方面他书写的十分隐晦,文中多次以信任亲昵的语气提到一位始终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小友”,容远猜测那指的便是器灵。   在那个年代没有网络,积攒功德并没有容远这么便利的条件,萧逸飞获得的每一个功德值几乎都需要他亲力亲为,这就导致效率十分低下。一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萧逸飞才攒够功德兑换了一本《玄天诀》的功法,闭关苦练多年,一朝破关而出,自觉已经天下无敌,纵然皇帝派来十万大军拿他也不怕。他哈哈大笑,衣锦还乡去了。   然而萧氏已亡。   他的事情连累了父亲和兄弟,让他们在朝堂中举步维艰,众人又落井下石。不到半年,萧父和他大哥被捉住了错处,锒铛入狱,腰斩于市;女眷没官为奴,十四以上的男丁尽数死在流放途中。   借助《功德簿》,萧逸飞天南海北的找到了仅存的几名亲人,然而他的母亲早就已经去世,几个远亲对他都是又怕又恨,在他离家以后才出生的儿子对他全无半点印象,因为曾经日日夜夜守在其母身边看着她以泪洗面,看着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这个父亲而死得死散的散,他对萧逸飞只有满腔的恨意,相见的时候声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萧逸飞掩面而逃,再没有颜面去见儿子。只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对他还留有几分眷恋和依赖。   萧逸飞看着这个在他离家时还像花儿一样娇嫩的豆蔻少女如今苍老憔悴,满脸皱纹,头发都白了大半。他后悔不迭,握着她的手痛哭失声。他找到时萧家小妹因为多年的折磨和煎熬,早已经油尽灯枯,还身患重病,躺在阴冷柴房里的一角只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说了几句话,萧逸飞看着妹妹喘气越来越艰难的模样,急忙兑换了一颗洗髓丸让她服下。   他以为妹妹会像他当初一样,虽然被这洗髓丸弄得痛不欲生,但体内杂质尽除,根骨大变,整个人脱胎换骨,外貌年龄都变小了好几岁。哪知道萧家小妹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了洗髓丸的药力,一阵痛苦嘶嚎以后七窍流血而死。   萧逸飞又惊又怒,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气劲外泄将整个柴房都轰塌了。萧小妹为奴的主人家听到声音来查看,被他一掌一个全都打死了。“小友”现身劝说,萧逸飞想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功德簿》的缘故,是这魔书让他失去了父母族人,失去了朋友,还害死了妹妹,他越想越恨,一刀将“小友”劈成了两半。   再后来,有几年的时间,他都在天南海北的追杀“仇人”,为了避免功德变成负值被抹杀,期间他努力修炼,也救过一些人。但很多被他救下的人一发现他是《功德簿》的契约者,要么想方设法地要害他,要么就给其他势力通风报信来换几个钱。很长一段时间,萧逸飞只要醒着的时候,就在杀人。   等皇帝被他刺杀身亡以后,萧逸飞举目四顾,发现只要是跟他作对的,已经没有还能活着的人了。他成了举世闻名的大魔头,所有人都在畏惧他、怨恨他,即便不敢当面作对,眼睛里却也都是明明白白的抗拒。   还有,他弄丢了《功德簿》。   ——也许是在野外睡觉的时候压在底下当枕头忘了带上,也许是某一次买东西的时候放在柜台上忘了拿,也许是背包破了个洞掉出去了……从妹妹死后他就发自内心地厌恶着《功德簿》,很少去看它,连它什么时候弄丢的都不清楚。不过就算《功德簿》丢了,他还是它的契约者,其他人拿了也用不了。   于是丢便丢了,萧逸飞此时也懒得去找。他蓬发赤足了无生趣地流浪了几年,一次在路上碰到一户人家在出殡,他无所谓地混在一群乞丐中去讨一碗饭吃,突然发现,被出殡的那一位,就是他的儿子。   萧逸飞心中大恸。   第二天,萧逸飞的孙子,一个朴实英武的年轻人在自家门前捡到一本书,书名便是《功德记录手札》。此后萧逸飞杳然无踪,再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不久后,新的契约者诞生了。   五六十年后,萧氏子孙根据手札上记载的《功德簿》和契约者的特征,重新找到了《功德簿》,然后凭此一飞冲天,位极人臣,在随皇帝狩猎的时候死于流失;他的儿子再立下契约,不但在短短几年内重振门风,而且比他父亲更多才多艺、长袖善舞,没有人不喜欢他。结果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死于家中暗室;之后,连续几代契约者都死于非命,并且契约者的亲族也往往横死,萧氏为此感到十分惊惧,加上此时家族鼎盛,也不需要一本魔书再来添砖加瓦,于是便将《功德簿》封存起来。但每当萧家遇到危机的时候,便选出一名家族子弟与《功德簿》立下契约,纵然有很多族人在这期间会在各种意外中暴毙而亡,但只要能带领家族重新走向辉煌,这便是值得的。   几百年来,萧家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搜集各种孤本书籍,只要发现其中有一丝半点影射《功德簿》的存在,便想方设法将这本书列为禁书,不光禁止印刷流通,还会搜遍全国将找到的书尽数焚毁。渐渐地,曾经掀起无数血腥风雨的《功德簿》连传说都不是了——根本没有人听说过它。只有在萧家的藏书楼里,记载了一代代契约者故事的《功德记录手札》能证明它确实存在。   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看来,这些手札就像是古人写的一些心情日记,枯燥不说还很简短,用词也经常颠三倒四。但容远同样作为契约者,这里的每一个字对他来书都是有意义的。他看了整整一个晚上,将所有的文字都印在脑海里,然后将文件全部删除。   他已经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第93章 玉叶      容远在阅读手札的时候,豌豆并没有恢复原形,就以耳机的模样一直待在桌子上——从那天以后除非容远需要否则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但容远清楚豌豆其实更喜欢以本来的模样生活,突然这样让容远也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过现在容远觉得,豌豆这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这样,它就不会看到手札中关于它的记载。   大多数契约者,对器灵的态度都是利用戒备居多,信任亲近很少。有据可查的人多数都把器灵当成是一个好用的随身口袋,对待它跟对待一个道具没有区别,但至少如他们还能善始善终。然而有人总是疑心器灵私自吞没了一部分功德值,或者怀疑它是《功德簿》用来监视自己的眼睛,对它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还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在发现契约者对器灵拥有绝对支配的权限时,将它当做取乐的玩物,做了很多非常过分的事。   漫长的时光中,也并不是没有契约者对器灵抱着善意和喜爱的态度,只是拥有《功德簿》的时间越长,双方的矛盾就越大,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反目成仇,器灵的下场不是被杀就是被封印。直到下一位契约者将它兑换出来。   容远觉得,豌豆这样每次重新兑换诞生以后都会失去以前的记忆,未尝不是《功德簿》对它的保护。否则,那些痛苦的过往固然能让它成长得比现在更加成熟更加睿智,但它的心智会被完全污染,现在陪在容远身边的也必然不是这样的豌豆。   它有时候会犯傻,有时候也会犯错,但它干净,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在被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时,也不会失去本质的美好。   容远确保光脑中的手札资料已经被删除的干干净净、再也不会被恢复以后,手指敲了敲豌豆耳机,说:“豌豆,变回来。”   拳头大的小人嘭地一下出现,依然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   “抬起头来。”容远说。   豌豆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神游移着,好半天才对上容远的视线,仰头看着他,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大了,有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听着,豌豆,这话我只说一遍。”容远平静地道。   豌豆小手交握着坐在桌子上,背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表情不是一向的无机质而是有些僵硬。容远第一次在豌豆脸上看到这种类似于惊惶的表情。他曾以为豌豆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但他现在鲜明地感觉到,它在不安。   ——或许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也并不是完全被清除了,它还在豌豆的脑海里刻下了影子,让它情不自禁地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和畏惧,让它在日常的相处中,总是显得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翼翼,总是量度着自己说话做事的分寸,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给我听好了,”容远身体微微前倾,说:“我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还没有懦弱到会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推到你身上的地步,更不会把自己的无能和愚蠢归结到你或者《功德簿》上。我能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即使有一天……我失去一切,横死街头,那只能说明我也不过如此而已,并不是你的错。所以豌豆……”   容远两根指头一捏,把呆呆望着他的豌豆拎起来让它站在书架上跟自己平视,然后说:“——不要害怕。我不会迁怒你,也不会伤害你。你不背叛我,我便不会背叛你;你给我以信任,我也会还以信任……我相信你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人,你不是工具,也不是受任何人驱使的奴隶,你是我并肩同行的伙伴。只要我还持有《功德簿》,无论是一天、一年、一百年,还是更长久的岁月,你都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豌豆张着小嘴,很久很久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连常用的颜文字也不见了,灯光映在它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像是含着晶莹的泪水。   ……   突然说了这么多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容远也觉得不自在,接下来的一整天几乎都没有开口,在他的影响下,教室里的气压低得怕人,连来给他们解疑的老师都不由自主地比平常温柔了十倍。   学习一结束,容远起身就走,立刻就回到宿舍挂上免打扰牌,让豌豆注意着有没有人来敲门,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按住脖子里的控制钮召唤了雨梭。   在《功德记录手札》中,容远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萧逸飞之前的《功德簿》契约者,大多数都是自己作死才死于非命,也有少数人是死于纷争,毕竟当时的大环境就充满混乱血腥,契约者的身份一旦暴露,立刻会招致无穷无尽的追杀,而其亲眷遭遇厄难的却非常少。在萧逸飞之后的契约者们大多数都是萧氏子孙,他们在手札的指点下能够最大程度上充分利用《功德簿》谋利却避开了各种规则的反噬,在整个家族的掩护下身份也没有泄露之虞,但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不惑之年,而且基本都是死于各种不幸的“意外”,与此同时其家人朋友也会有不少人横死。   萧逸飞就是这个分界点。   容远原本以为,这是因为萧氏子代代私藏《功德簿》为己身牟利才会如此,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对《功德簿》来说,契约者是谁重要吗?并不重要,否则订立契约就不会那么随意。这本书也不会在乎它的每一代契约者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如果真的有什么是它在意的,那也应该是功德值。在这一点上,萧氏有积累、有底蕴、有准备,虽然目的不纯,但确实比其他人要做的好,他们也避免了无数人为了争抢《功德簿》而丧生的惨剧。只看这两点,《功德簿》也不会随意降下诅咒。   容远就想,会不会是萧逸飞弄丢《功德簿》的时候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所以才会导致之后《功德簿》成了聚集“恶”的存在?   不知怎么地,他就想到了那块在月球上得到的玉佩。   那种隐秘的收藏方式……留言中透露的后悔与怨恨……那字里行间既希望萧氏子可以利用《功德簿》找到他的期盼、又告诫他们不能保留《功德簿》的担忧……那种矛盾的感觉……还有被藏在那句话下面的刻着“萧”字的玉佩……   也许是直觉,容远认为那个男人就是萧逸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月球上死去,在留下手札离开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相信,那块被他藏起来的玉佩肯定跟《功德簿》有联系!   赶回a市,容远从书架顶层抽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锁扣,取出上面的旧式眼镜——这是他叔爷爷的遗物——再取下隔层,垫在最下面的就是那块绿色的玉佩。容远迟疑了一下,把它拿出来,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冰冷的纹路,问道:“豌豆,这是什么?”   “玉佩。”豌豆说道:“扫描结果未发现异常。”它的语气比起之前稍微活泼了一点点,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这种微妙的变化。   “仅仅只是普通的玉佩吗?”容远掂量了一下,说:“不管是不是,试一下就知道了。”   “怎么试?”豌豆问。   容远道:“如果它跟《功德簿》有关系,应该也有不能轻易损坏的特性才是。”他说着,举起玉佩,用力向大理石茶几的台面砸去。   “砰!”   碎玉飞溅,绿色的玉屑在灯光下迸射开来,容远的手掌边缘被划开了一道小伤口,鲜红的血渗出来,在掌缘凝成圆鼓鼓的一滴。   容远肩膀垂下来,有些失望,掌缘微微刺痛,他抬起手在伤口上舔了一下,新鲜的血味在舌尖化开。   一道异样的亮光忽然闪了一下。   “容远你看!”豌豆忽然道。   容远也已经发现了这处异常,他从茶几台面上捡起一块碎片,看到其中夹着一小截尖尖的东西,跟别处有着不同的色泽和精致的纹路。   容远心中一喜,将其他的部分都敲掉,最后发现在玉佩中竟然藏着一块指节大小的玉叶,叶片上脉络清晰可见,顶端有一个圆圆的小孔,摸上去温润光滑,叩之清越有声。明明不是很厚,也并不觉得坚硬,但容远用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把它掰下一小块来。   “这是……”豌豆站在旁边,小手摸着玉叶的边缘,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然道:“《功德簿》出现新规则,是否查看?”   “说。”   “规则十七,伴生神器叶脉书签可产生功德金光护佑佩戴者。契约者所获功德越多,护持之力就越强。功德金光不可见,不额外消耗功德值。”   容远将玉叶握在手中看了一会儿,说:“既然有这样的神器,萧逸飞为什么没有把它留给后代呢?”   ——留下了记录手札让他们对《功德簿》产生向往,却又不留下伴生神器是什么道理?既然《功德簿》都弄丢了,但玉叶还被改头换面地留在身边,难道是他想拿这东西去多换两瓶酒喝吗?或者玉叶一开始也丢了,后来又被他找了回来?还是他在把玉叶自己留下的时候,因为没有经历过,所有不知道《功德簿》还有那么大的副作用?或者说,在萧逸飞的年代,这条规则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是后来书和书签分开以后契约者死的太多,才演化了这条规则来提醒契约者要保管好这东西?   真相到底是什么,那在遥远的数百年前隐藏着。容远也不得而知。只是他也没有多少探索历史的欲望,这书签如今在他的手中,他只需要这个结果就够了。   容远自言自语道:“我得找个普通人来试一下。”   “试什么?”豌豆问。   “这叶脉书签是神器,不是商城出产的功德商品……那普通人接触它,会不会被规则之力抹杀?”容远问。   ……   针管从手臂上拔下来,尽管用棉签迅速按住,但渗出的血还是将棉签头染红了。   “哎呀,整天这么打针,这胳膊上可全都是针孔了。回头多吃点好的补补。”上了年纪的护士长有些心疼地说。   “嗯,好。”金阳笑笑,柔和地道。他这几天一直在住院,整个医院的护士差不多都认识了,很多人一有时间都喜欢绕进来跟他说两句话或者看两眼,这不可避免的影响了他的休息,所以后来护士长出面,霸道地接管了金阳平时的检查和打针吃药,把其他人都赶走了。   护士长收拾着针头等东西,转头看到桌子上堆了一堆礼物,问:“今天又有朋友来看望你了?”   “是。我身体也没什么,让他们这么担心,感觉挺过意不去的。”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有这么多朋友关心你,应该高兴才对。”护士长教训道。   “您说的是。”金阳也不反驳。   “哎?这里怎么有个没署名的?”护士长把今天的药给他放在桌上时,看到窗台上单独摆着一个小盒子,上面夹着一张小纸条,却没有署名,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金阳拿过来一看,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一句话简单的话——“祝:平安喜乐”。   笑容顿时在他脸上绽开,他说:“没事,我知道是谁。”   他打开盒子,一枚淡绿色的玉质叶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第94章 偏离路线的公交车      “他会带着吗?神器叶签需要拥有者把它带在身边才有最好的效果,也许应该多写两句比较好。”返回b市的路上,豌豆道。   “不需要。”容远说。就算没有写多余的话,他也知道金阳会怎么做。   想想之前被他当做实验体的两个人,第一个是负功德上百的人,他原本会被楼上掉下来的一个花盆砸中,但鞋带突然断了,他一低头的功夫,花盆就砸在了他的正前方;第二个是功德为正值的老人,他在超市买的东西多,便拿着购物小票参加了超市举办的抽奖,然后抽中了价值近百元的二等奖奖品,虽然也不算多,但老人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   容远不知道这是不叶签给他们带来的好运,但至少证明了叶签对普通人来说是无害的,取走之后也没有什么后遗症,他也便放心的将之转交给金阳。至于这两个幸运儿,叶签从接触到被取回的过程他们全不知情,只当是今天的运气好。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了,容远看看外面的天色,犹豫了一下,打电话给老师请了假——为了金阳的事他按捺着暂时没有处理记忆的问题,但不代表他的心里没有为之感到迫切。从几个月前醒来的那一天起,那段失去的记忆就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让他困惑迷茫焦躁。有时候他迫使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好像不在意,其实只是不想让这种感情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发展。而现在,他已经不想继续等下去了,早一分钟也好,他想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手札中容远发现,过去的契约者们也有发生过订立契约以后短暂失忆的现象,还有人出现失明、失聪、不良于行等变化,其实都是因为契约者以未经锤炼的肉体凡胎兑换了远远超出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商品,一瞬间庞大的能量以躯体为通道宣泄而出,尽管有《功德簿》的保护,但还是对契约者的某一部分躯体造成了损伤,带来种种后遗症。容远的失忆,就是他的一部分脑细胞受到了损害。一旦治愈,记忆也会恢复。   最好的治疗物品,就是【生命之泉】。   容远晃着玻璃瓶中的透明液体,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看到这个东西,就让他想起之前西装男死亡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惊怒和后怕。   他把这种多余的情绪压下去,将瓶中的液体一口饮尽。生命之泉在口中并没有液体的感觉,它就像是无形无质一样消失,容远似乎闻到了草木的清香,感受到裹挟着细雨的微风的凉意,一股暖流像四肢百骸涌去,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热,非常舒适熨帖的感觉。同时,过去的一幕幕开始在脑中闪现……   九月十一日   07:00   七点钟准时醒来,他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单调没有任何装饰的天花板,想起今天是周六,便没有立刻起床。又躺了五分钟以后,再无睡意,容远掀开被子坐起来,揉了揉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好床铺,去卫生间洗漱。   07:20   冰箱里放着昨天买来的包子,软软地在盘子里堆起来,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容远默默注视了包子们一会儿,把它们塞进微波炉里,定好时间。然后又拿出一盒牛奶,他本来打算热一下,但想想自己过去十次里必然有九次会溢锅的黑历史,便放弃了这个计划,直接打开倒进杯子里——虽然有点凉,不过他的肠胃还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个小事就闹脾气的地步。   07:35   吃过早餐,收拾好碗筷,也就没什么事好做了。于是他拿出昨天布置的作业,一本一本地开始写。   10:40   用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写完所有作业,高高的一摞本子堆在桌子上,看着就让人很有成就感。看看时间,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他带上钱包和图书馆的借书证,把上周借的书塞进书包里背上,到小区外的饭馆里吃过午饭,然后坐公交车去图书馆。   公交车上人不算多,这让容远有几分满意。a市的人大多数都生活节奏快压力大,在公交车这样狭小的环境中人们的脾气好像也被放大了,经常因为蹭了一下、踩了一脚这类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争吵,至于让不让座这种每天都常见的情形更是矛盾无数。当车上座位都坐满的时候如果上来一个老人,好像所有人都被提起了一根神经,有的装作睡觉,有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誓不回头,有的低头玩手机听音乐,有的犹豫不定地打量等待着,看有没有别人会让座,有的就默默期待老人不会走到自己身边来。如果没有人提前主动让座,最后老人停下来的地方多半就会有个人暗叫一声倒霉,黑着脸站起来。   在a市公交车上让座给老人已经成为了一种普世道德观,除非坐在那儿的是老弱病残孕的某一种。当然也有很多怀着尊老爱幼的心情主动让座的人士,但也有一些人,是被社会舆论、众人的目光、道德负罪感所胁迫而不情愿的让座。有些老人在这种现状下把让座当成了别人的义务而不是一种美德,不仅会主动要求他人让座,有时还会呵斥辱骂、拳脚相加。   容远不喜欢这种道德绑架式的让座,所以如果车上的空座位不多,他宁愿站着也不会坐下来。此时车上只有寥寥几人,容远找了一个后排中间的位置坐下来,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几站路,车上的人上上下下,大多数座位上都坐了一两个人。容远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旁边说:“不好意思,我有些晕车,能坐在里面吗?”   容远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少女,穿着军绿色的休闲服,有些宽大的衣服显得人格外娇小,肥大的黑色帽子下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色苍白,不过长得很漂亮,即使穿着不合身也不怎么好看的衣服,还是有种羞花闭月之美。   容远对美丑基本无感,不过女孩子提出这种请求也不好拒绝。他起身让她坐到里面,自己坐在外侧的座位上。   女孩似乎很难受,人都缩了下去,手一直捂着胃部,微微低头,只能看到一个头顶。   容远开始担心——她要是晕车晕到吐出来怎么办?他是该换个地方坐呢?还是干脆现在就站起来比较好?   他看看其它空闲的座位:不是前后都有熊孩子,就是邻座是个膀大腰圆的大叔/大婶,或者是一直在吸鼻涕的病态青年。这么一对比,身边坐着个干净年轻的女孩子,简直就是vip级别的待遇。   公交车慢慢减速,在下一站停下来,十几个年轻人涌上来,似乎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一群人迅速占领了所有的空座位以后,还有几个人就站在容远旁边说说笑笑。   身边的女孩又往下缩了一下,她的呼吸有些沉重。容远忽然觉得不太对——她的反应,不太像是晕车。   车行车停,离图书馆只剩下四站路了。再一次车门打开的时候,几个男人走上来,个子很高,肌肉发达,都很壮实。一上车就四下打量,看了一会儿后往里开始走。   容远扫了一眼新上车的乘客就移开视线,目光移到窗外的时候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他又转回头,仔细看了看这几个男人。   身上的着装很随意,但目光犀利,行走时彼此间的位置相互照应,像是在戒备着什么。他们脸上并没有普通乘客或麻木或疲惫或焦虑的神色,而就像瞪着眼睛寻找猎物的鹰,一刻都没有放松。天气很热,他们却都穿着外套,衣服下面有些鼓,似乎是带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容远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他打量的视线与其中一个男人对上,对方仔细看了他的脸一眼,漠然地转过去继续观察其他的乘客,那种不在意,就好像他看到的是一具死尸。   容远当机立断,站起来朝车门走去,准备在下一站下车。一个壮年男人就倚在车门处的栏杆边,也是扫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容远心砰砰跳着,手心冒出细细的汗。   车窗外,公交站牌一晃而过,等在站台人的惊愕的看着毫不停顿的公交车大声说着什么。车上几个也要准备下车的乘客立刻叫起来:“师傅,开过了开过了!我们要下车!”   “司机师傅,请停一下车!”   车速不减反增,前面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堵着好些车,公交车车头一转,拐到了正常路线外的一条路上。整辆车的乘客都开始大声抗议质问,但司机一句解释都没有。   容远往前面看了一眼,一个男人就靠在司机驾驶座的旁边站着,神色中带着几分讥诮。后视镜中,司机脸色惨白地扶着方向盘,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   很显然,他被那男人威胁,整辆公交车都被劫持了。   ——这些人想干什么?求财?绑架人质跟市政府做交易?发动恐bu袭击?   不管这些人想做什么,容远都不打算坐以待毙。在其他乘客都往前挤想要跟司机理论的时候,他分开人群挤到后面原来的座位上——他坐车的时候习惯选择这个座位的原因,就是因为安全锤就在旁边。   “砰!”   容远刚把锤子取下来,一声枪响,整辆车上的人都被吓呆了。众人抬头看看车顶的小圆孔,愣了一会儿后,发现这是真的,纷纷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车头的人又开了一枪,结果让乘客更加慌乱了——糖国的人生活比较和平,不像坚果国香蕉国等国家的人训练有素,一听到枪声会立刻条件反射的抱头趴下或者保持安静,他们拼命想跑得离那个开枪的人远一点,又哭又叫乱成一团。枪手无奈,挥手示意了一下,其他壮汉对周围的人又踢又打,有些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才终于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枪手说:“我们只是在找一个人,不想杀鸡儆猴。请各位安静一下,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我保证,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个人,事情结束以后都会下车,让各位继续原来的行程,怎么样?”   他态度温和,但众人都快被吓哭了,忙不迭地纷纷点头。有个孩子真的低声哭了出来,他还摸了摸孩子的头,说:“别怕,男子汉不要随随便便哭。”   容远听到他们在找一个人,立刻怀疑地看向身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孩,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别被骗了!他们没有挡住真面目,就表示不会放过这车上的任何一个人!”   女孩抬起头,呼吸有些困难地低声说。容远她捂着肚子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染上了血迹。   “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容远肯定地低声说。      第95章 一线生机      “指证我,整车人都会死;如果你帮我,我们还能有一线生机。”女孩没有否认,喘着气低声说。   那些人正在一个一个检查乘客,他们看得很仔细,不分老人孩子都会查看一遍,还会在脸上揉搓一顿,有一个特别胖的人还被要求脱下衣服检查。检查的人有两个,却并不是分工合作,而是第一个人查过以后,第二个人跟着又查了一遍,其他人就在持枪警戒着所有乘客预防生变。司机依然战战兢兢地开着公交车,不敢停下来,遇到红灯就右转,渐渐地跟原来的路线偏离的越来越远。   “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身份?”容远问道。他不会因为身边的女孩看上去年轻又柔弱就认为她是需要保护的一方,柔弱和美丽都是女人最有利的武装,也许她才是坏蛋,那些人——虽然看上去不像——是糖国的什么特殊部队呢?   “我不是坏人,但我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女孩呼吸变得粗重,“选择权在你手上——相信我或者相信他们,二选其一。不过你要记住,你选择的结果不光是我的命,还有你自己的命,这一车人的命。”   容远沉默不语,手指快速地轻敲着膝盖。   检查的人已经到了车厢中段,离他们只有两排座位的距离。几个被打伤的人在呻吟,还有孩子压低嗓音哭的声音,让车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我能怎么帮你?”容远低声问。   “很简单。”女孩低声说:“在他检查你的时候,我会吸引他的注意力。就算是这些经过专门训练的杀人机器,在发现目标的一瞬间也肯定会忽略你的存在。你要抓住时机,把这个东西贴到他身上。然后不要犹豫,立刻跳车。我身边的窗户已经做过手脚,一碰就碎。”   她把一个比啤酒瓶盖略大一点的东西塞进容远手里,容远手指翻了一下,这个像黑纽扣似的东西一边是一层贴纸,另一边摸上去很光滑,像金属又像塑料。   “这是什么?”他问。   “炸弹。”   容远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做?”   “因为他们警戒性很高,而且看到我会立刻发动攻击。我没有机会。”女孩说。   容远没有问她会不会把自己一块儿炸了,现在问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贴上去的一瞬间女孩就会引爆,她现在也肯定不会告诉他事实。不管怎么说,两方的人中他还是更相信这个女孩多一点,因为他从那些男人眼中看到的是更加危险的神色,那种像毒蛇像秃鹫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他毫不怀疑,如果需要,这些人会毫无怜悯之情的杀光这车上的所有人。只是……   “车上的其他人呢?”容远问:“他们会怎么样?”   女孩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干涩地说:“……我无能为力。我救不了所有人。”   “所以就只救你自己吗?”容远轻声道。   一个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下巴处,让他不得不站起来抬起头。一身黑衣的男人阴鸷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伸出手使劲拉了两下他的脸。容远龇牙咧嘴地忍了,感觉脸肯定被他扯红了。   “过去!”   排除了容远的嫌疑后,男人枪口摆了摆,示意他往前走。后面第二个检查人员正盯着他,已经被检查过的人都蹲在前半段的过道里,像一群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一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过道不宽,容远要走到前面就要侧一下身从男人旁边挤过去,双方一交错,呼吸都近在咫尺。在手的动作被身体完全遮盖的时候,他左手在右手中迅速一抹,撕掉了那层薄薄的贴纸。   女孩就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将面容完全暴露在前一个检查者眼中。他眼睛突然瞪大,张嘴就要说什么,同时肩膀一动,手中的武器转了方向。   ——就是现在!   容远手一抖将炸弹贴在男人腹部,同时脚用力蹬地往后一跃。他感到身后的女孩同一时间也弹起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很大的力气一扯,两人用一个怀抱的姿势撞破窗户飞了出去!   从时速至少在五十公里以上的车里飞了出去!   “砰!”   一声枪响,站在司机旁边的人反应很快地开枪了,容远只觉得手臂一痛,但这点疼痛根本比不上他看见炸弹爆炸时的震惊。   男人胸口绽开一朵血色的牡丹,血珠飞溅,他的身体被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不光撞倒了他后面的那个同伙,还遮挡住了前面那个男人的射界。   失重的飞翔只有一瞬,容远两人嘭地一声落到地上,身不由己地滚了好几圈。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奇异地并没有感到太剧烈的疼痛,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直接撞击在地面上,女孩自己充当了肉盾。   眩晕感和心脏的轰鸣声终于平息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两人躲在转弯处的绿化灌木后面,女孩单膝跪地双手握枪,身上还在流血,但她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冷静地开枪。   “砰!砰砰!砰!”   从灌木的缝隙中,他看到有几个男人竟然也跳车追下来,简直是不要命的节奏。他们跑得很快,躲避的姿势也很矫捷,一边跑一边还在开枪,不过这种情况下能击中的概率非常小,威吓的意味大于杀敌。不过女孩跳车的时候大概也并非随意选择的时机,她现在占据了地利,以逸待劳,枪法也更胜一筹。几个男人还没跑到跟前就全都被击毙。   ——厉害!   容远心中忍不住赞叹。   “我们走!”女孩收起枪,勉强站起来说。   “去哪儿?”容远问,看了一眼她血迹还在扩大的腹部,陈述性地说:“你伤得很重。”   “死不了。”女孩很女汉子地说了一句。她从别在后腰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卷纱布,迅速缠了几下,裹紧纱布时用力的程度让容远看着都感觉在替她疼。   女孩道:“那些家伙不是全部,他们的同伙很快就会找过来。我们得快点离开。”她看了容远一眼,问:“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容远想起刚才的疼痛,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只是一道浅浅的擦伤,一抽一抽地疼。不过比起女孩身上的伤,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容远摇摇头说:“没事。倒是你,从车上那么掉下来,还好吗?”跳车的时候他是做好了不死也半残的准备的,但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毫发无伤,充当了肉盾的女孩也不像为此受了重伤。   “我穿了防护服。”女孩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脚步不停地翻过路边的护栏走进树林,她眉头皱了一下,显然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但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像容远求助。   容远站在路边没有动。他感到自己卷入这样的事情简直莫名其妙,继续跟这个女孩在一起肯定还会遇到类似的危险,他只是个未经任何训练也没有武器的普通人,贸然掺和进去多半会送了性命。他现在只想在路边拦一辆车,返回市区,也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   女孩走了两步没有听见动静,回过头一看,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叹口气说:“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不是我的本意。只是那些人已经看见了你的脸,除非他们全都死光了,否则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出来。也不要想着去找警察求助了,那样死得更快,a市高层有他们的内线。暂时和我们在一起,更有安全保障。”   容远迟疑了一下,再怎么聪明冷静,他也只是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学生,乍然碰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女孩说得听起来很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身受重伤,他并不处在完全被动的状态,换成那些机器般的男人肯定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他翻过护栏跟上去,并没有伸手去扶,彼此之间拉开两步远的距离,问道:“【我们】?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吗?”   “嗯,他们在别的地方狩猎,结束以后就会赶过来。”   从她的这句话中,容远得出几个信息:第一,被“狩猎”的,恐怕就是刚才那些人的同伙;第二,参与狩猎的不止一个人,说明在这边遇到的敌人只是冰山一角,那边的势力要强得多;第三,在所谓的狩猎结束之前,他们恐怕不会有支援;第四,眼前的这个女孩孤身一人被追杀,也许是因为她充当了诱饵的角色?第五,敢用狩猎这个词,至少说明,女孩和她的同伴在心理上是更有优势的。   容远自己揣摩着,谨慎地不再涉入更深。他保持着女孩之间的距离,只有在她一脚踩空差点儿摔倒的时候才伸手扶了一下,然后就立刻拉开距离。   女孩本来对容远也是戒备大过信任,只是她现在受了伤,有一个同伴总比孤身一人要好得多。现在看容远比她还要戒备,恨不得在两人中间竖起一道墙的感觉,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轰——”   远处一声巨响,两人抬头,看到那个方向腾起火红的气浪,炽热的风扑面而来,在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那种急剧上升的温度,浓烈的汽油燃烧的味道传过来。   两人怔怔地看着。女孩咬了咬牙,脸上显出痛色,她抹了下眼泪,说:“快走!”   容远有些失神。他心中有个猜测,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在这个年代,还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女孩拉了他一把,两人加快脚步往里走。铺陈地面的枝叶上,洒着点点殷红的血液。      第96章 夜袭      a市寸土寸金,树林自然也不会太大。 两人很快穿到林子的另一边,树木变得稀疏,地上铺着一层绿茸茸的小草地毯,点缀着指甲盖大的五颜六色的小花,这块地方在这个充斥着钢铁和水泥的城市里显得这样小巧可爱。   一对青年男女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着没有任何营养的情话,别着红发卡的长发女孩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很开心,一辆摩托车停在旁边。容远两人走出树林的声音惊动了他们,青年男女转头一看,目光先是落在两人的脸上,眼睛便是一亮;再落到女孩手中的枪上,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仿真模型吗?”这句话;然后看到女孩腹部绷带上的血迹和被血染红的手。   女孩水洗般的眼睛目光凌厉,杀气犹未退去,被她盯着的人感觉像心脏上面搭着一把刀一样。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只见那男的像兔子一样蹦起来,连滚带爬十分狼狈地跑了。红发卡女友被扔在原地,两眼发懵地看着男友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知所措。   容远走近摩托车看了一眼,钥匙还插在上面,这里基本没人来,要是有人出现他们立刻就会发现,所以也并不担心丢了车,现在倒是便宜了容远。他跨上去戴上头盔,把另一个粉红色的头盔扔给女孩,说:“走吧,我带你。”   女孩点点头,她受了伤,这一路走得也艰难。容远等她坐好以后便发动车子离开。被一个人扔在原地的红发卡女孩目送着他们走远以后,才迟钝地自言自语问道:“我该怎么办啊?”   独自逃跑的青年仍然在用力摆动双臂向前狂奔,大叫着:“啊啊啊——不要杀我!”   一条腿忽然拦在路上,他被绊了一下,在惯性的作用下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头下脚上地撞到地上,磕了满脸血。   他哎哟交换着,在地上趴着起不来,一只手忽然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拉起来。他眨眨眼睛,面前站着几个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浑身黑衣表情凶狠的男人。然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   青年鼻血流的更快了,他好希望他现在就晕过去。   一个男人在他前面蹲下来,看着他的样子哼地笑了一声,问:“你看到了什么?跑的这么快?”   “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没没看见!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青年结结巴巴地说。   枪口抵住他的额头,男人眼神居高临下地说:“你最好看见了什么。不然,你就死在这儿吧。”   青年浑身抖了一下,吓尿了。   几分钟后——   “来不及了。叫那边查看监控看他们去了哪个方向,安排拦截。另外,派两辆车过来。联系清洁公司,让他们把这边打扫一下。”男人吩咐道。   “是。”他的一个下属点头应道,然后走到旁边去打电话。   ——清洁公司,是跟他们属于同一个老板旗下的一家见不得光的公司,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善后问题,比如凶杀现场的清洁整理或者给自己人收尸。   一行人走出树林。在他们的背后,青年瞪着眼睛趴在地上,头上一个洞汩汩冒着血液。   ……   摩托车停在a市老街的一栋二层小楼下。这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周围布满了隐晦打量的视线,墙上画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涂鸦还写着许多脏话,来往的人身上大多都纹着纹身,有的人还戴着鼻环和耳钉,穿着铆钉皮衣。总之在容远看来,这基本属于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女孩取下头盔下车,熟门熟路的开门进去。容远抱着头盔看了看外面众多把目光落在这边的人,连小孩子都既好奇又带着几分疏离,站得远远地看着他。几个年轻女孩站在低矮的房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声,全都笑得前俯后合,容远直觉他们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发什么呆呢!快点进来!”女孩站在门口,回头喊了他一声。   容远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既好奇又小心翼翼地跟着走进去。这是一家说不清在卖古玩还是在卖杂货的店,东西堆得很乱,只在左右两边留下一条窄窄的通路。房顶还挂着好些葫芦、珠串之类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头。一个浑身都像是已经发霉长毛的男人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听见声响只抬起迷蒙的睡眼看了看,也不知看清楚了没有,就又睡了过去。容远从他旁边走过去的时候,还闻到一股浓重的汗腥味,也不知道他几天没洗澡了。   他捂着鼻子,和女孩从柜台后面的小门走到里面,视线霍然开朗,里面竟然是一个格局虽小但整洁干净的四合院,院子里养着几盆花,门前面摆着一个大水缸,缸里养着几只小金鱼和睡莲。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浇花,闻声转过来,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面目祥和,但左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看到他们,不禁一愣。   “叔。”女孩叫了一声,吐了吐舌头,神情俏皮,声音也是跟之前不同的软糯娇憨。   容远看了她一眼——之前他们走了一路,她说话的时候都变声了吗?奇怪的是他也没看到她带了类似变声器的东西。   老人看到女孩的伤,并不诧异,而是有些无奈又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说:“东子在里屋,你去找他处理一下伤口吧……”他说着看到从女孩后面闪出来的容远,顿了一下,问:“这孩子你从哪儿拐来的?”   容远尽管又摔又跑地身上带土有些狼狈,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跟老街人的截然不同。他身上没有这里人的戾气和狠劲,而是带着一种名校出生的乖孩子好学生的干净明亮,看着就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女孩说:“他救了我一命,被那些人看到了正脸,我怕他有危险,就一块儿带过来了。在这事结束之前,耿叔你帮我藏他一阵子。”   “那行,我这儿地方虽然不大,多住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耿叔一口答应下来。   ——上学的事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在容远脑海里转了一圈,又被他压下去了。毕竟,死生事大,上学事小,学校那低矮的院墙和笨拙的保安绝对挡不住心狠手辣还拿着枪的那些人,还是这个女孩看着靠谱一些。因此他一言不发,任由那两人三言两语决定了自己的去处。   从头到尾,容远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女孩也没有做自我介绍,他除了知道耿叔可能姓“耿”以外其他一无所知。他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对这个从未涉足也不打算扯上关联的世界丝毫没有了解的兴趣。只希望可以快点儿结束。下午吃饭的时候也是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女孩把饭给他端到临时安排的屋子里来。   “无聊吗?”女孩看他吃饭的时候问道。她知道现在的学生一般都很依赖电子产品,这间屋子里没有电脑或者电视机,唯一的电器就是头顶的白炽灯。   “不会,可以看书。”容远说。高高的书架上有好几百本书,虽然没有这两年出的新书,不过有好些都是容远以前没有看过的,他也并不觉得无趣。再说,他自己的家里其实也没有电脑,因此容远的计算机水平其实很一般,他平时的消遣就是做题和看书。   “也是。”女孩笑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说:“我们家别的不说,书是特别的多。”她看了看容远平静的样子,问:“被卷进这种事,不害怕吗?”   “如果害怕有用的话,我也可以害怕给你看。”容远淡淡地说,言下之意,就是他没有这种没用的感情。   女孩笑了一下,目中透出欣赏。这种道理人人都知道,只是知道不等于做到,她见过很多在遇到突发情况时怕得连思考能力都丧失、只能呆呆等死的人,一般人被卷进来至少也会怨天恨地、大吼大叫,不能接受现实。相比之下,容远的这种冷静简直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   容远吃完饭,她把餐盘端走的时候跟他说:“别担心,不会在这边待太长时间的。最多再忍一个礼拜,这事儿就能结束。”   “你叫什么名字?”   她走的时候,容远突然问道。   女孩回头笑了一下,说:“宝儿。”   ……   容远本以为自己至少需要在这个地方住上几天的,但当天夜晚睡觉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声中夹杂着钝钝的声音。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是合衣躺下的,此时一挺身就爬起来穿好鞋子,靠在窗边掀开一点帘子看向外面。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他看到一个影子从连接着前面店铺的小门里窜进来,像蛇一样迅速地滑向正屋,然后他突然身子一歪,在亮光消失的同时也扑在雨水中,殷红的血溅了出来。   有人夜袭!   雨声中不停地有躯体倒地的声音传来,但敌人好像并不畏惧死亡一样前仆后继。耿叔等人看似占据了优势,实际上他们没有战力补充,迟早会被源源不断的袭击者拿下。   “啪!”   一颗流弹打碎了容远房间的窗户,玻璃碎片到处都是,狂风夹杂着暴雨灌进来,窗帘被风吹得呼啦啦卷起来。容远拿出在公交车上顺的安全锤,屏息以待。   几分钟后,一个黑影从窗外跳进来。容远举起安全锤,毫不迟疑地砸下去!      第97章 一夜      虽然猝不及防,但黑影的反应很快,身体一矮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出去,然后望地面一撑,敏捷地弹起来抓住容远的手腕,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柔软的身体上带着夜晚的凉气和硝烟味。   容远后背一阵发麻,正待动作,忽听一声轻笑。   “反应挺快。”   熟悉的声音,来者是宝儿。   容远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宝儿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一扯,两人同时扑向衣柜,不知她做了什么,地面无声地打开一个暗门,两人一起滚了进去。在暗门合拢的时候,容远看到巨大的火光冲破墙壁扑了进来,破裂的砖瓦石块像子弹一样爆射出去。   身体“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容远哼了一声,宝儿又压在他身上,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一样,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抱歉。”宝儿说了一声,爬起来摸索一阵子,“啪嗒”一声,柔和的光从头顶洒下来,整间暗室都被照亮了。   容远揉了揉被她牙疼的地方,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这个房间出乎意料的大,面积约莫是头顶那个四合院的一半,靠墙的地方摆着几个高大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放满了箱子,也不知道里面都装着什么。容远右手边则是用一块布盖住了里面的东西。   “还好吗?”宝儿向他伸出手来说。   容远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慢吞吞地握住手拉了一把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你……”   “扑通扑通”几声,又有几个人像下饺子一样从房顶突然开出的洞里掉下来,包括容远之前见过的那个耿叔。不过他们下来的姿态要潇洒多了,至少没有一个人摔了跟头。   其中一个长着雀斑、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一落地就跳起来,猴子一样蹿到房间的一角,一把将那块布扯下来,露出后面五六块挂在墙上的显示屏和下面一堆电子仪器、操作板之类的东西。他打开电源,显示屏一一变亮,然后这个少年一边叨咕着什么,一边在操作板上手指飞快地跳跃。   在绿莹莹的显示屏上,十几个人身上带着浅绿色的亮块,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小跑前进,忽然几道焰火般的亮光闪过,这些人全都扑倒,地上那些突然出现的稍亮一些的痕迹,大概就是他们喷出的血。   少年吹了一声口哨,脸上发光,眼神专注,就像个普通的沉迷于电子游戏的青少年。   容远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大概是在操作地面上的武器系统,那些被击倒的人就是外面的入侵者。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杀戮——安静、无声、简单而残酷。   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神情看上去安静又专注,似乎根本不明白那个雀斑少年在做什么。   至少这件暗室里没有人能想到,容远此时内心翻涌着跃跃欲试的冲动。他并不觉得这种场景残忍或血腥,反而觉得——看上去很有趣啊。   在容远没有看到的地方,宝儿和耿叔在角落里低声地争执起来。   “你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这是普通人能进来的地方吗?”耿叔有些生气地说。   宝儿眉毛一竖:“不然怎么办?让他在外面等死吗?难道你以为那些人会跟他说‘什么?你跟他们没关系?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没你的事了,你走吧’,然后让他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院子吗?”   耿叔被她气得短短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他说:“这个学生仔的嫌疑都还没有完全排除,要是他来者不善……”   “那我能怎么办?因为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性就撒手不管吗?他救了我的命!”宝儿怒气冲冲地说,顾忌到容远还在一边,她很费力地没有提高声音。   “你到现在为止已经看到多少人死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怎么样?”耿叔道。   宝儿脸色一白,说:“正因为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所以在能够拯救的时候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拯救,不是吗?”   耿叔被她噎住了。他其实还有无数的说词,但他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一根经的丫头。他们之间的差别,是漫长的时光和无数的阅历堆积起来的对人对事的冷漠、与还处于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因而对人性道德理想这种东西有更多需求和更高向往的差别。他固执,宝儿只会比他还固执,在这个时候,陷入没有结论的争吵才是最大的错误。   于是耿叔退了一步,没好气地说:“算了。你带来的人你自己处理,先把这一波应付过去再说。”   宝儿也不再坚持,撇了撇嘴说:“好吧。”   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青年,一个很胖,一个瘦的跟竹竿一样,还有一个长相俊秀,只是满脸都写着“别烦我!”“我很烦!”的神色,看上去最不好相处。他们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互相将伤口包扎了一下,休息了一会儿,还喝了点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雀斑少年操纵的好几个火力点都被对方端掉了,尽管死了不少人,但战线还是在逐渐向前推进着。暴雨中其实看不太清楚人的动作和身影,但容远就是觉得,对方进攻的姿态毫无迟疑或恐惧,哪怕被轰掉了半边身子也能拖着肠子往前爬几步再死。   宝儿和耿叔把架子上的箱子打开了几个,木片钉起来的盖子被扔在一边。三个青年围上去,伸手从里面拿了些东西——型号不一的枪支弹药、那种黑纽扣一样的炸弹等等,还有很多容远根本认不出来的东西。   最夸张的是那个胖青年,容远看到他从一个大木箱里抗出一个天文望远镜一样的东西,然后拿出几个大号的弹头放在身边。   容远忽然想起来,拿东西他见过的。在新闻里,去年的一次坚果国阅兵仪式上看过——那是坚果国最新研制的单兵火箭筒,操作简单,发射尾喷不伤人,对目标有极大的毁伤力和精准度,目前处于世界最先进水平的行列。   容远开始感到担心——这种地方在枪支管制极严的糖国是决不允许存在的。他看到了这么多,被灭口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小小的安全锤不能带给他丝毫安全感。不过容远还是把它别在最容易出手的位置,顺手一摸就能摸到。   “会用吗?”宝儿将一把枪倒着递给他,问道。   容远摇摇头。   “来,我教你。待会儿要是他们攻进来了,你也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宝儿把他拉到一边靠墙坐下来,把手上的几只枪都给他教了一遍用法,还教他怎么上弹夹和组装。   容远听完后接过来,拆开,重新组装,填充子弹、开保险、瞄准,动作一气呵成,虽然有些慢,但一步也没有错。   宝儿愣了一会后,问:“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学过?”   “没有。”   凝眉看着他的表情,片刻后,宝儿肩膀塌下来:“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   容远斜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着——那还用说吗?   宝儿好想抓住他的头揉搓一顿,太招人恨了这破孩子!   ……   然而局势最终还是没有恶劣到需要容远这个第一次拿枪的人上阵的地步。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枪炮声突兀地结束了。   没过几分钟,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云层破开,露出后面散落的星光。水珠从叶片上滑落,院子里被雨打了一夜的植物也振奋起来,绿色的生机在脉络中流动。   在暗室里同样煎熬了一夜的人同样精神一振,满脸喜色的跑出去,嘴里都喊着:“大小姐、闫先生,你们回来了!”   容远其实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宝儿第一个跑出去,他也无处去问,眨眼间就被留在了最后。他顺着台阶走上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间的那两个人。   跟宝儿一样的容貌,但感觉却截然不同的少女。如果说宝儿像是落入凡间的精灵,那她就像是真正站在九霄的仙子。宝儿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一言不发地倾听着,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他的身体像剑一样挺拔,神情冷漠,眼神一扫,众人就纷纷低下头来,像是十分敬畏这个人。   其实院子里还有十来个一身劲装的人,都在三十岁上下,全都一脸精悍,而且大多数都长相不俗。但所有人都好像忽略了他们的存在,连容远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地上还堆着入侵者的尸体。在他们就快要攻进密室的时候这些人及时赶过来,将所有的敌人一个不留地击毙。此时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打扫着院子,不一会儿所有的尸体就都不见了;又过了十来分钟,被炸坏的墙壁、地上的大坑、满地的碎玻璃石块血迹等都消失了。不到半小时,墙壁补好了,窗户安了新的玻璃,一个人拿着个喷瓶在院子里喷了一会儿,充斥在鼻端的硝烟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水气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容远看着他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片狼藉的战场整理的干干净净,在最大的程度上将这个院子还原成昨天他们看到的模样。不管此时屋子里还堆着多少不能见人的东西,至少表面上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了。如果此时有个邻居前来拜访,绝对看不出这个院子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更不会想到昨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可以回去了。   “真的?”容远眨眨眼睛,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过来通知他这个消息的宝儿笑了一下,戏谑地说:“难得看到你这么呆——怎么,不想走了吗?”   “不是。”容远还是有些不解,说:“只是……”   “我知道,太突然了对吧?”宝儿了然地点点头,他们都原本以为容远需要在这里住好些天的。她说:“敌人大部分都被大小姐和闫先生带着人解决了,虽然有几只漏网之鱼,不过知道你的人已经死光。所以你现在已经没有危险,可以回家了。”   “……那就好。”容远想了一会儿问:“你和刚才那位大小姐是双胞胎吗?”长得这么相像,地位却有明显的差别,由不得容远不多想。   “啊,我都忘了。”宝儿叫了一声,手指往脸上一搓一提,容远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的皮撕下来……然后露出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容远表示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眼睛水汪汪的,唇红齿白,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一样。她眨了眨眼睛,分明是在忍着笑。   容远转过身,默默地和她一起出门,然后问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什么话?”宝儿愣了愣,然后忽然娇羞捂脸,扭身道:“哎呀,弟弟你虽然长得很可爱,不过我们是没有可能的,姐姐喜欢年纪大一点的。你……你……你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的容远:(lll¬w¬)   路上已经有好些路人了,一个抱着箱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男人闻言,看了容远一眼,容远莫名地有种被鄙视的感觉。   宝儿从指缝中看见他的表情,“噗嗤”一声喷笑出来,容远无语。   不过宝儿其实知道容远想问的是什么,她背着手笑道:“你是个聪明人,警告你不许说出去这一类的话,也没有必要多说。我知道你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而且这个地点已经暴露,我们很快就要全部转移,所以就算别人知道了也没用,我们会清理地很干净。”   见他们这样自信,容远也放心了。至少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放任容远离开是个威胁,之后再做其他的动作。   这时他们身后那个抱着箱子的男人打开店门走了进去。宝儿心知现在柜台上根本没有人营业,喊了一声没把人叫住,便想进去阻止他。   容远站在原地回头看她。不得不说,在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种生活是有眷恋的。虽然他基本上没做什么,但依然有种命悬一线的紧张刺激感。这种感觉让他甚至想要抛下自己的生活参与进去,但理智阻止了他提出这种要求。   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嗡鸣声,有种世界突然都寂静下来的感觉,然后在离宝儿只有两三米远的店门处,炙热的火光忽然从里面喷涌出来   “轰——”   云朵状的烟雾轰然炸开,带着刺眼白光的亮黄色火焰以吞没天地的气势向容远扑来!      第98章 缘由,敌人      爆风中,轰隆隆的声音炸响,宝儿像是踏着火焰扑上来,一把抱住容远从路边的水泥台阶上滚下去。容远头撞在地上,一阵眩晕,视野中的物体都带着重影。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容远抹了一把,是血,但他的头上并没有伤口。他反应了一下,手指微微颤抖着摸向宝儿的头,手指下有点软绵绵的黏腻触感。   他浑身一僵。   细不可查的呼吸依然喷在他脸上,让他知道这个女孩还顽强得活着,但这样严重的伤势,怎么能救得回来?   “为什么……”   他喃喃地、无声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拼了命的来救他呢?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以她的身手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他是曾经帮过她,但那只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各取所需而已。如果她不是正好也在那辆公交车上,不是正好就坐在他身边,那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就像那辆车上其他的乘客一样。   时间就是生命,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震撼和感怀上。容远只僵硬了短短一瞬,就立刻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更应该做的事情上——找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他小心地把宝儿的身体轻轻移到旁边,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饶是如此,在他的动作下流出的血液更多了,简直就像是水龙头被打开了一样。容远从她的身下抽出自己的手脚,撑着地面向四周一看,立刻愣住了。   这个建筑物挤得密密麻麻的街道,此时几乎被夷为平地,高大陈旧的楼宇、来往的人群、穿梭鸣笛的车辆……全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断壁、血迹、残肢、火焰。变形的汽车插在远处两层高的楼房墙壁上,断断续续能听到几声惨痛呼号,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沉寂。   爆炸带来的热量还没有散去,被爆风吹上天的烟尘缓缓飘落下来,片刻就在地面盖上了一层白灰。跟一分钟前比起来,这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但在这空地的中央,还有两个人站立着。那个被宝儿易容伪装的女孩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冷得像冰,被称作“闫先生”的冷峻男人双手呈怀抱状保护着她,丝毫不顾自己背后被烧得一片……   容远惊愕——那是什么?   男人的背后,西装被烧尽,皮肤和肉被烧化,露出形状怪异的金属零件,几根断裂的导线不时地放出一点火花来,滋滋地响着。   “想不到他们还有这一手,大意了。”萧萧叹了口气,低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我还没有解除契约的时候,就算之前袭击庄园的时候不死,现在这么多的负功德,也足够被连累致死了。你说对吧,阿策?”   但闫策双目中已经失去了光泽,浑身僵直,就像是真正的机器一样一动不动,自然也不可能回答她。   萧萧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将要涌出的眼泪。   ……   容远回过神来,就发现,宝儿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抱着女孩犹自温热的身体,一阵茫然。这一瞬间他好像想到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想。   “想救她吗?”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带着一种奇妙的神秘引诱,就像是神话中塞壬用天籁般的歌喉诱惑航海者使船触礁沉没一样。   “已经死了的人,还有救活的方法吗?”容远问。   “有的。”   “代价呢?”   “如果是要你跟魔鬼立下契约呢?”那个声音问道。   “不干。”容远干脆利索地说。他抬起头,看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少女,说:“虽然我对她的死很遗憾,但死了就是死了,为了挽回逝者而出卖自己的做法是愚蠢的。”他虽然不相信有“魔鬼”的存在,猜想这只是一个代称,但不妨碍他立刻拒绝这种看起来美好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陷阱的建议。   萧萧为他的干脆和绝情怔住了,一时口拙。她以为他至少会犹豫一下,问明白是不是真的有魔鬼再说。她愣了片刻,问:“这个城市里,就没有你在乎的人吗?”   容远坚定的神情波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但已经足够让面前的人看出他的动摇。   萧萧继续道:“这个炸弹的爆炸范围和威力比你眼睛所看到的还要大得多,被牵连其中的人数,恐怕是个远远超出你想象数字。挽回这一切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而且越快越好。就算你不在乎这里的所有人,但如果你回去以后发现真正在意的人也死了,你要怎么办?抱着他们的尸体哭吗?到时候,就算你后悔此时的选择也来不及了。”   尽管容远清楚这个假设夸大威胁的成分远远大于真实的可能性,但他确实不能不在意,如果她所说的真的发生了,那……   “不要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萧萧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说道,“而且这个【魔鬼】不会索要你的灵魂,只会让你背负一些不好的东西——会是非常沉重的包袱,但依然有偿还干净的可能性。到时候,我如果还活着,也会帮你摆脱它。”   “我在意的人受到波及只是一种可能性,但这里死的都是你的人吧?”容远问:“你就没有为了拯救他们而献身魔鬼的决心吗?”   “如果我能,我会这么做,但我现在已经丧失了资格。”萧萧道:“只有第一次订立契约并且功德为正的人,它会给予一次赊欠的机会。”   “告诉我该怎么做?”容远决定听完她的方法以后再考虑要不要接受这个魔鬼的契约。   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并没有真的召唤出一只魔鬼,萧萧从身上拿出一本外表古朴简单的小册子,让他划破手指在书页上用血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眼看着自己的血融进那张洁白的纸页中,然后就像水滴落入水中一样,页面上泛起圆环纹状的波动,然后空白页中突然浮现他自己的照片,还有类似姓名、性别、年龄、血统、功德之类的数据。   “你的功德是多少?”萧萧关心地问。   容远看了她一眼,问:“你看不到吗?”他并没有把书页遮挡起来,萧萧就在他身边,如果都能看见的话没有道理多此一举。   “这本书上的所有内容只有你能看到。”萧萧语速很快地说,语气中显露出一种迫切,问:“多少?”   “一千零八十二。”容远说,不知道这个数值算大算小。   “正还是负?”萧萧又问。   “正数。”   “那就好。”萧萧松了口气,说:“你翻到后面,有个【功德商城】,用一千功德值兑换一个【万能屏蔽器】,将我们两人罩在里面;然后用你的赊欠机会兑换【时光倒流】,将时间倒回爆炸发生之前。”   容远搜索出她所说的两种兑换物,【万能屏蔽器】还好说,但【时光倒流】简直贵的吓死人,价格是每秒一百万功德。就算他还不清楚这个功德是怎么计算的,但无论是哪种算法,一百万都不会是个小数字。   他迟疑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已经做出了决定,迟疑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他赊欠的功德值变得更多。   “兑换!”   一个巨大的金属网笼从天而降罩在他们头顶上,接着……容远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就像是一股强劲的光从他按在书页上的手中刺进来,然后穿过他的身体射向四面八方,一圈明亮的圆形白光倏然笼罩了全世界,世界像是被折叠又拉伸,他的身体好像碎成了无数块分割在不同的地方,瞳孔扩散,眼中映着无数的星光,好似整条银河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白光散开的一瞬间屏蔽器就化作碎屑消失,但它的作用已经达到了。   时光倒流对契约者的身体负担会非常大,不过容远成为契约者的事实不会改变,他的记忆也不会消失。但以他现在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之后不可能还清醒着,如果他回到过去却陷入昏迷,那时光倒流的意义就完全没有了,不过是把现在的悲剧重复了一遍而已。因此真正能出手改变历史的,是萧萧。   但她之前与敌人开启战斗,一百多年来萧氏与敌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唯一能够化解恩怨的就是其中一方死得鸡犬不留。为了避免由于杀害无辜把功德扣成负值以后被《功德簿》抹杀,她在行动之前解除了契约。此时她不是契约者,意味着她在时光倒流中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失去这段记忆,所以需要容远兑换屏蔽器以保证她的记忆不会消失;同时如果她使用这种超现实的物品,也会被规则抹杀,所以需要屏蔽器罩住他们两人,这样就是容远在使用物品的时候她正好处在其作用范围内而已,不完全算是其使用者。   萧萧再次睁开眼睛,她还站在院子里,周围的人正在讨论庆功宴的话题。她跑出去,一眼就看到一个抱着箱子的男人走过来,看到她时忍不住一愣。   路边,宝儿正在说:“我知道你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而且这个地点已经暴露,我们……喂,你怎么了?”   她扶住容远突然栽倒的身体,忽然觉得手上有些湿润,低头一看,发现是满手的血。   ……   男人身体一软倒在地上,箱子已经到了萧萧手里。   把箱子交到随后跟出来的闫策手里,她踢了踢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说:“处理一下。”   闫策低头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隔着外面的遮挡物,他已经扫描出里面物体的结构和原理,表示能够处理。耿叔等人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按照吩咐把男人抬进去,同时跟周围看到这一场景的邻居略作了些解释。   老街的人对这种场景都司空见惯,没有谁特意地关注他们,最多看两眼萧萧和闫策,他们和这个地方其实也显得格格不入。   宝儿正在给容远做检查和急救,她本以为是有人在远处狙击,发现没有外伤以后又怀疑是突发了什么急症,只能打电话叫救护车,同时采取常规的急救措施处理。   “是……突然昏迷了……大量出血……不是孕妇,十六七岁,男性……不知道……我不清楚他的病史……请尽快过来,地址是……”   一只手忽然抽走她的手机,萧萧断开通话,对诧异的宝儿说:“他没事,最多一两天就能醒过来。”   “可是,大小姐,他……”宝儿看着容远满脸是血的样子,尽管对萧萧一向信赖有加,但此时她还是没法放心。   “不用担心。”萧萧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语气十分笃定,然后说:“我会派人查明身份送他回去,你还有别的任务……那个家族,还有在狩猎中逃出生天的人,不能大意!”   ……   时光倒流以后的事,容远因为立刻昏迷过去所以并不清楚,但总算弄明白他一亿多的负功德是从哪儿来的,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心事。   一百万功德是一秒钟,那一亿七千八百五十万负功德,意味着他只倒流了区区178.5秒钟。但考虑到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倒退了近三分钟,这个价格只能说是白菜价。这么一想,容远一直为那庞大的负功德而抑郁的心情总算是好了很多。   他撑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让豌豆拨通了萧萧的电话。   “我全都想起来了。”他说。   “恭喜。”电话那边,是并不感到意外的语气,似乎她早就在等着这通电话了。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不过我不保证知道所有的答案。”   容远直截了当地问:“那天袭击你们的敌人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坚果国的麦子家族吗?在一百多年前,他们知道了《功德簿》的存在,虽然只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一点皮毛,但足够这些家伙趋之若鹜了。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要把《功德簿》弄到手。之前追捕你的调查组,幕后黑手就是麦子家族。”   麦子家族是糖国人的叫法,实际上人家的姓氏音译过来是惠特(wheat),是一个随着坚果国的崛起一起发展起来的新兴家族,也是世界经济发展史上白手起家的典范。其家族创始人和前后几代领导人其跌宕起伏的发展历程、长远的眼光、开阔的胸襟曾经让无数人为之感动折服。每个在糖国需要参加糖语考试的学生肯定都熟记过几篇关于麦子家族创业的或励志或诚信或风趣的故事作为写作素材,容远自然也不陌生。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需要把这个庞然大物视为潜在的敌人。   “他们对《功德簿》的‘皮毛’,了解到什么程度?”容远问。   “至少知道那是一本不会损坏的书。而且,也了解它能无中生有的创造出一些这个世上没有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另外,只是推测……他们恐怕也知道拥有者很心软,非常珍视人命。之前有段时间,他们本以为萧氏已经失去了《功德簿》,对我们的试探和监视都松懈了。但因为一个不恰当的举动,救了不该救的人,才重新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你也要小心,如果你继续持有《功德簿》,今后肯定会和他们对上。”   容远在说话的同时豌豆搜索了一下麦子家族近期的新闻,发现就在去年九月初——也就是容远得到《功德簿》之前,麦子家族在一次家族聚会中发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爆炸,直系血缘关系的族人十去其九,侥幸活下来的一部分人在之后也有不少突然死亡。警方一直怀疑是有人在针对其家族进行谋杀,但麦子家族的发言人坚称是意外或家族遗传病,一直阻扰警方涉入,外界对他们的做法猜测纷纷,如果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那足以上演几百集宅斗商战谍战大戏。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新闻都会很快过时,麦子家族的惨剧也不例外。这个家族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渐渐从上一次的惨重伤痛和随之而来的各种打击中恢复过来,年轻的家族领航人有着超越年龄的精明强干,渐渐挽回了家族的颓势。同时大概是因为整个家族的话语权都集中到了少数人的手中,各种阻扰和拖后腿的内部斗争都消失了,因此这个家族此时倒是爆发出异样的活力和进取欲望,就像是獠牙上滴着血的野兽,迫不及待的想要用更多的食物来填满肚子。   容远没有在这个未来敌人身上纠缠太久,他问出了另一个十分关心的问题:“闫策……他是什么?为什么还在你身边?”   只要是正功德者,与《功德簿》解除契约是十分简单的,容远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在以往的记录中,解除契约的一瞬间,《功德簿》会收回一切兑换物:金银、道具、基本值、特殊能力和血统……哪怕是兑换的一粒米,只要没有被人吃进肚子里消化掉,那么也会突然一起消失。契约者会变得“家徒四壁、体虚乏力、弱不堪言、后悔莫及”。   那么闫策,那个明显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为什么还在?      第99章 棉花糖      “很简单。”萧萧说:“因为他是我亲手所制造的,在制作的过程中哪怕是一个螺丝钉也没有从功德商城中兑换?”   “即便如此,他也是超出现在科技水平的吧?《功德簿》能够允许他的存在?”容远问道,他需要一个清楚肯定的确认,这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那么,你是怎么理解规则中所提到的【本世界科技水平】的呢?”萧萧问。她停顿了一下,留出思考的时间,然后不等容远的回答,继续说:“普通民众所认为的‘高科技产品’与军方、国家高层所认为的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而后者所接触的先进科技与世界一流的研究中心涉及的又全然不同。那,《功德簿》把它的线划在了什么水准上呢?”   “是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科技水准,对吗?”   “不止。按照我的经验,所谓的【本世界科技水平】,是超出世界最先进水准十年左右的科技发展的所有功德商品,这一类的商品普通人接触或者使用都完全无害。换个角度想,如果某个东西是超出了规则允许的范围,但你又想让它变成现实中能够被他人所使用的物品,只要推动现实科技发展的水平,将【超现实】变成【非超现实】就可以了。虽然很难,但并非做不到,闫策便是如此才会诞生。但如果是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兼容的规则体系,比如说魔法产物或者神仙法宝之类的,哪怕是最普通的小物件,也是严禁契约者以外的人了解和使用的。”   ……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一点钟,于一拙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和手腕,看着桌上一沓写得满满的草稿纸,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在国家队的四人当中,他不是最聪明的,但他有自信,自己一定是最勤奋的,同时也是进步最明显的。他每天晚上至少要到一点钟才睡觉,早上哪怕是休息日也不会晚于七点钟起床,午睡二十分钟,早中晚餐用战斗速度吃完,其他的时间基本都在学习,哪怕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都在思考数学题目。在这样的努力下,他已经超过了甘正,虽然跟容远和倪子昊比起来还有差距,但他相信自己终将会超越那两人。   于一拙属于比较糙的男生,晚上睡觉前也没有洗脸刷牙泡脚的习惯——他宁愿把那一点可怜的时间挤出来用在学习和睡觉上。他揉揉头发,随便把桌子上的书一推,拉开椅子坐到床上,打了个呵欠,感觉上眼皮和下眼皮都黏在一起了。身体一歪就躺在床上,然后闭着眼睛摸索着摘下眼镜,关灯,掀开薄薄的被子盖上,就要沉进梦乡的时候,忽然眼睛一睁,一个想法冒出来扰得他抓心挠肺,不立刻去做就怎么也睡不着。   于一拙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开灯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门廊,打开门,习惯性地往四周的房间窗户看了看。   他左边是倪子昊的房间,更左边是容远的房间,对面是辅导员和甘正的房间。通常于一拙睡觉的时候其他房间门上的窗户全都已经变黑了,但今天,他看到了什么?   于一拙的眼睛瞪大了。   甘正的窗户竟然还亮着!容远的窗户也亮着!只有没心没肺的倪子昊看样子已经睡下了。   于一拙暗想:难道是我最近进步太快,让他们都感到压力了吗?   他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妙。就算再怎么自信,有一点是于一拙也无法否认的——这里的其他三个人,好像都比他聪明一点点。平时他想半天都解不出来的题目拿给其他人,甘正能花费很长时间凭借自己的努力解出答案,容远就好像点亮了第六感技能一样看一眼就能得出正确的思路,而倪子昊能很快从中发散出不同的解法、延伸出更加深奥的问题。于一拙经常被他们打击地怀疑人生。   跟别人比起来,他胜在勤奋,也唯有勤奋。现在如果天才们也都变得勤奋起来,那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微薄优势不久荡然无存了吗?   瞌睡虫瞬间全部飞走。于一拙握了握拳,回到房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又继续去做题。   十分钟以后,甘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看那两个一直亮着的窗户,转回身继续奋发努力。   半个小时后,于一拙走出来,看一眼,咬咬牙回去继续学习。   一个小时后,甘正的等终于熄灭了,于一拙揉着眼睛顶着鸡窝头,看了一眼容远的窗户,感觉胜利即将在望。   一个半小时后……   两个小时后……   三个小时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于一拙写着写着,笔从手中脱落,他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睡梦中都梦到一只老虎一只追在他身后,他拼命跑啊跑啊,对方却越追越近,近得几乎快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   容远的房间里,沙发书桌椅子什么的全都被挪开挤到角落里,房间中央,一只巨大的、粉红色的、几乎要顶到房顶上的物体填塞了所有的空余空间。他推了一下,手臂立刻陷进去大半,就像是陷进厚厚的棉花里,不过越往里阻力越大,最后几乎完全推不动了。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容远苦恼地轻声问道。   明明在半分钟前,这还只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椭圆形的硬糖,怎么在一瞬间就膨胀到了这么夸张的体积?   在跟萧萧通话结束以后,他立刻就产生了一个想法,为此他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亲自在功德商城的无数商品中寻找合适的目标。因为没有具体的特性,他只能粗略跟豌豆描述了几个特点,筛掉大部分不符合要求的商品,而他需要从中找出最合适的一个。   他的要求是:第一,超越现实科技水准二十年以内;第二,所有制作材料地球上都存在,并且成本价值不高;第三,有较高的普适性,不仅限于特定的少数人群。   找了大半夜,他排除了很多选择,直到他发现这种糖果为止,才第一次心动。   【蓬蓬棉花糖】,价值30功德点,一种能瞬间膨胀的棉花糖,柔软粘糯,具有胶体性和较好的弹性,质量小,热量高,富含各种营养元素,一颗棉花糖就能提供一个成年人三天的能量需求。   容远知道它受到压力会膨胀,但不知道它会膨胀到这么夸张的大小,他不禁怀疑,这足足有半个房间大小的“糖国”,真的有成年人能在三天之内吃完它吗?   不过虽然它的大小让容远吃惊了一下,但对这个效果是满意的。对这颗糖果能起到的作用,他也有很多想法。   比如发生了地震或者被困在人迹罕至的地穴、沙漠里,在食物十分缺乏的时候如果随身带着几颗蓬蓬棉花糖,那么让其膨胀以后能够维持较长时间的生存,这样或许能等到救援的到来;比如在发生车祸、跳楼、跳崖的时候,砰地一下棉花糖膨胀了,把人包裹在里面,糖丝之间的空隙能够提供足够的空气,使人不至于窒息而死;同时柔软又弹性十足的糖丝层形成了一个绵软的保护层,能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保证其中的人安然无事;比如某地忽然发生爆炸,所有建筑物都被摧毁,但被棉花糖球包裹的人类就像乘坐着轻薄的气泡,会被爆风一瞬间吹飞出去,虽然可能会受到很大的惊吓,但最终性命却可以安全无虞;再比如,把糖丝改成某种纤维,表面附上一层油脂,万一人发生落水,缠绕在一起的纤维丝会把空气包裹起来,使得水分不易进入,这样棉花糖球就会变成水面上一个简易的小船让人乘坐,如此一来类似泰坦尼克号这样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异想天开的部分,要想完全实现,实际上对材料、制作工艺、防水防火性能、压力承受能力、粘度等许多方面都要做出很多改变。但可想而知,一旦这种同时具备急救和食用功能真的问世,那么每当有一个人因此获救,容远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功德值,其使用的时间越长,人数越多,他能获得的收益就越高,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可持续发展策略”。   但首先,他要把这个“蓬蓬棉花糖”的生产原理给弄清楚。   光脑自带的软件中有一个扫描分析软件,能够从原子级别上分析出这种糖国的成分,但在逆推其生成过程和使用材料的时候全都变成了问号。   容远一时犯了难。   他对这种糖果的发展前景十分看好,但如果最初的一步迈不出去,那所有的设想都只是空想而已。难道他只能另找一个商品来替换吗?   眼看着就要快到上课的时间了,房间里一直杵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被人看到就不好了。好在这个棉花糖一遇水就会被溶解。容远很快把房间复原,拿起桌子上他兑换的另一颗蓬蓬棉花糖,观察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能看到里面的结构和发生机制就好了……”容远自言自语道。高倍率的显微镜也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它膨胀一瞬间内部剧烈的变化。   “可以看到。”豌豆突然说。   “什么?”   “只要你变小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豌豆说。   “怎么……难道说,商城里有能让人变小的道具吗?”   “是。五十五万功德可兑换的【蚁人战衣】。”      第100章 微观世界      【蚁人战衣】,按照介绍,是利用一种叫做皮姆粒子的亚原子粒子来改变物体的大小,最小可以缩小到亚原子级别。功德商城出品的战衣改进了原版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说缩小超过一定程度就无法变回原型等,还有改变大小不需要借助手上的按钮,而是全由思维控制。穿上战衣变小以后,人体的质量也会随之改变,但奇妙的是力量非但不会变小,反而会有所增强。   容远:……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真的好奇怪。   【蚁人战衣】挂着科技发明的名头,但却不在容远对“科技”这两个字的理解范围内,它就像是一个纯粹的幻想产品,完全颠覆了他的常识和世界观。   不过仔细想想,功德商城里这样颠覆三观的商品多了去了,区区一个【蚁人战衣】也不算什么,之前他还看到一个叫做【重量吸收枪】的东西,能够吸走人的重量,更为不可思议。容远一直以为这样的东西应该只存在于动画中。   不过变小的诱惑无与伦比,从微观角度去看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别说五十五万功德,就算再贵十倍百倍,容远也会想办法把它兑换下来。   这套战衣以黑色为主,在灯光下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头盔上的镜片是深红色,有一根气管连接在口鼻的位置,手套和靴子袖口裤腿都紧扣起来,内外是完全隔绝的封闭式设计。   老实说,容远对这件衣服的外型并不满意,他觉得穿上以后自己就像是一只大号的昆虫。不过比起它的好处来,所有的不足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看了看时间,离七点还有五分钟,在上课之前他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研究围观世界,于是冲着坐在纸巾盒上的豌豆点点头,戴好头盔,启动了战衣的变小功能。   世界好像嗖地一下就变大了,身体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但事业的急剧变化让人头晕目眩,还有种恶心感。他急忙停住,抬头看了看,桌面好像有几十层楼那么高,他的双脚陷在地毯的绒线里,这些有他一人合抱粗的腈纶纤维足有他腰部那么高,严重阻碍了他的行动。   但这都是错觉。按照战衣的功能,他现在的力量应该不比他真实大小的时候弱。容远屈膝,用力一蹬,整个人的身体都向空中飞射而去,大概是体重变轻的缘故,他现在跳的可比平时高多了,天花板瞬间就近在眼前。他急忙调转了身体的方向,在房顶连踩了两步,改变方向又跳向了桌子。   容远落在桌子上才发现,他现在比豌豆都矮得多,身高最多只有它的三分之一。看到旁边那只向来能被他轻易抓在手中的娃娃突然变得这么高大,容远简直适应不良。放在桌子上的棉花糖豆对他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了——有他半个身子大。   豌豆看过来,它现在虽然没有在眼睛里弄出颜文字,但脸上明显写满了好奇。他伸出手指,似乎想学着容远过去戳它的样子戳他一下。   容远下意识瞪了它一眼,虽然也就是芝麻大的小眼睛(字面意义上),但威力依旧,豌豆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去,并且露出了什么明显的遗憾的神色。   容远走了两圈适应现在的大小,同时也饶有兴致的观察了一下司空见惯的房间在不同角度下展现出来的风貌。因为现在个子矮,他还跳到旁边的花盆上巡视了一圈,因为兴奋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缩小,眼前所见的世界变了另一个模样:空气中风的流动好像都变得更加和缓了,同时他头顶的透光也变得昏暗了许多。他踩着的花盆边缘原本在他看来是十分光滑干净的,此时却像凹凸不平的田埂一样,上面还布满了很多空洞。而且也不是很干净,到处都缠绕着黑灰色的不明物质。   他几乎有点看不清豌豆了。因为此时的豌豆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体型的巨大差距导致他看不到豌豆的全貌,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个山一样的身影居然就是小豌豆。同时这个房间里很多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因为太过于遥远而难以辨别其真实身份。   他忽然背后寒毛直竖,觉得有种奇异的沙沙声在接近。他转身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一个一人高的——对现在的容远来说——巨大橙黄色圆形脑袋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表面的外壳布满鱼鳞一样的纹路,在应该是嘴的部位有两个手掌一样的口器,上面还有几根长长的须毛。脑袋两侧是一对暗红色的眼睛,眼睛上是几百个小小的凸起。这个怪物的头顶有一对莲藕似的一节一节的触角,上面同样有让人毛骨损然的细毛。   怪物似乎对容远很好奇,它看了一会儿,口器在微微颤抖着,容远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对口器跟上颚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打量片刻后,怪物似乎决定下手,它的头挪动了一下,一个比头还要长的前肢伸出来——半透明,表面的壳看上去很坚硬,一样有分节和细毛,顶端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很危险的勾爪。   容远一惊,冲上去一脚就冲着它的头飞踢一脚!可怕的怪物显得不堪一击,容远清楚地看到它的头发生了明显的变形,然后整个儿都横空远远地飞了出去!   飞远之后,容远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只小蚂蚁。   砰砰跳的心脏这才慢下来,实际上他对自己刚才突然产生的惊慌有些羞愧。他现在虽然变小了,但他的力气比一般的成年人都要强得多,这个微观的世界里原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这么一想,容远再回想起刚才那只不知飞到哪里的蚂蚁时,还觉得它那长相有点憨厚可爱。告诉自己没必要紧张要保持镇静以后,一抬头,又被挑战了神经的坚韧度。   一只像犀牛一样、不过高度只到他腰部的东西从不远处慢悠悠地爬过去,它长着六条粗壮的腿,最前面的两条有后退的两倍粗,头长得也像个锥形的爪子,看不到眼睛,身上有稀疏的几根半透明细毛随着它的爬动微微颤抖。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接下来的访客是一大群更小的肉盘子一样的东西爬过来,看不到它们的头部或者眼耳口鼻之类的存在,整个身体就是一个肉呼呼的椭圆形,好几根蜘蛛腿一样的东西从肉盘子两侧伸出来,很有节奏感地踩在地上,前进的速度居然不慢。   容远:……   就算不会被这种东西伤到,他也绝不想跟对方发生直接接触。他直接跳到旁边的树干——其实是盆栽植物翘出土壤的一根根须——上,远远看着它们过去。   肉盘子们碰到了前面的六腿犀牛,双方身上的细毛轻轻碰了碰,不知道交换了什么信息,六腿犀牛摆着两条最粗壮的前腿以十分威猛的气势朝对方扑过去,直接将面前的一只肉盘子撕裂,但很快它就被一拥而上的其他肉盘子们淹没了。等这些胖乎乎的小东西晃动着小短腿爬走以后,已经看不到六腿犀牛和它们牺牲的那个小伙伴的身影了,地上只留下一点点不明显的污迹。   容远咋舌,没想到在这么不起眼的世界也会有这样凶残的战斗。   变小以后的世界远比看上去要热闹得多,容远也没有想过,在他一直“独自”居住的房间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不请自来的房客。   他还看到一个身躯极为庞大、但头部小的只有一点点、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凸出来的虫子,它从土里钻出来,咬住一只细长的、像根黑色绳子一样的不知名虫子,一口将对方咬成两段,然后托着那个软绵绵的长虫又钻进土里了。   还在叶片上碰到一个细长的、颜色几乎跟页面融为一体的虫子,它身上披着一层一层光滑的鳞片,头顶的加壳就像是在理发店精心打理的发型,两根触角弯曲成优雅的弧度,身上的细毛也分布地十分有序,乍一看就像是披了一件貂皮围脖,加上它凹凸有致的身材,小蛮腰细的堪比它的前肢,还有锥子型的小脸,初一看容远还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一位美女。然后他觉得自己疯了。   克服了心理障碍以后,容远毫不客气地把“美女虫”和叶片上寄宿的其他“房客”一脚一个全都踢下去,独自霸占了一整片叶子。叶片上也布满细细的绒毛,但并不柔软,反而硬的有些咯人。他拔下一根细毛,挥舞两下,感觉都可以当鞭子使——他必须要选择一个武器。因为之前他在踢飞一个妄图咬他一口试试看的苍蝇时,一时没有把握好力道,结果那颗苍蝇头瞬间凹陷下去,即便容远闪得快,身上还是被溅上了一点东西,那种恶心他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将周围大致地都看过一遍以后,最初的新奇变淡了些。想到之后还要去上课,容远决定抓紧时间。他再度启动了变小的装置。   每一次缩小,他都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到了异世界,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此时所看到的,似乎更超出想象。   他眼中的世界,变得完全不同了。      第101章 和鲸鱼的飞行      因为室内空间有限的原因,容远在还是正常人体型大小的时候常常会感到空间狭小。拥挤、匆忙、压抑,这是很多现代建筑都会带给人的感觉。毕竟在有限的土地上容纳了越来越多的人,个人能够享有的空间自然被极大的压缩了。   第一次缩小的时候,虽然家具什么的都变成了庞然大物,但空间却变得宽广起来,宽得甚至让人感觉到空旷。从房间的这一头到那一头,距离遥远的似乎要跨过一个省份那么远。   第二次缩小,又明显地感觉到变得拥挤起来,因为很多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微小节肢动物突然都出现在眼前,那种冲击力真是难以形容。就比如说尘螨,普通人家两三个月没有晾晒的被子枕头上可能就会有百万尘螨那么多,定期清洁地毯上每平方米可能有近万只螨虫,就是人的脸上在睡觉的时候也有少则数百、多则几千的螨虫。这些数据容远以前只当成是数据而已,当亲眼看到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时,他几乎想要自己这段时间住的屋子烧成灰。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还是他认识的世界。第三次缩小以后看到的风景却全然不同。   头顶的那盏灯几乎完全看不见了,但周围并不是黑暗的,而是充满了乳白色的光线,有些朦胧,但并不昏暗,像是自动地被人打上了柔光的效果。   地球上愚蠢的人类经常幻想哥斯拉、黑猩猩、远古恐龙异类的怪兽袭击城市,在那些幻想中只有几十米或者百多米的怪兽就非常可怕了。真该让那些想象力贫乏的导演来看看他现在看到的景象——对现在的他来说连螨虫都是摩天大楼级别的怪兽,一只长得跟大肚子蜘蛛有几分相像的螨虫从他附近爬过去,胖腿每一次落地都能让地面微微颤抖,一群螨虫轰隆隆路过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它们捡着掉在地上的皮屑吃时那种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可怕极了。   不过螨虫对容远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它们的体积太大而使得容远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两只——换言之,他缩得太小了,以至于周围的空间重新显得空旷起来。而且螨虫这种东西在他眼中活动的速度真的非常慢,在它们靠近之前他就可以远远的避开。   他看了看周围,他现在完全辨认不出自己到底在这个房间的什么位置。周围的东西放大到已经看不出原型的模样,少数一部分显示出美丽的几何结构,大部分都变得更加狰狞。地上遍布着看上去质地坚硬、有棱有角的、好像石头生成的小花,不过容远轻轻一碰,这些“石花”就变成更细小的“砾石”。   到处都是丘陵和沟壑,还有一些模样奇特的小山。不过这些东西他不怎么用力就能跳上去。容远呢跳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四周看了看,忽然听到头顶气流被快速破开的轰鸣声。   他闻声抬起头,发现原本只是以为有些昏暗的天空实际上有着各种各样奇异的东西漂浮在其中。这个微小生物忽然纷纷散开,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然后容远看到一只没有想到的生物从中冒了出来。   一只蓝色的鲸鱼!   ——当然不是真正的生活在海洋里的鲸鱼,但长得非常像,一样有着圆圆的脑袋,庞大的身躯,摆动着尾鳍气势汹汹地从空中扑下来,大嘴一张前面的所有微生物都被它吞了下去,在它张开嘴的时候容远发现它没有牙和舌头一类的器官,口腔内部有细小的像菊花一样一层层绽开的口器,大概被它吞进去的生物都被会被那个口器碾磨粉碎吸收掉吧。   从这个角度看来,它的身体,整个就好像只长了那一张嘴。   这个鲸鱼的头上有两个像虾须一样又长又软的细毛,当它从容远的头顶掠过时,容远跳起来抓住一根细毛直接爬到它背上去。鲸鱼刚被抓住时身体不舒服地摆动了两下,随后就放弃了,它好像也没有把小不点的容远当成一回事,继续自己的猎食之旅。   胖乎乎的鲸鱼,靠着它身上小小的几只鳍,就这么带着容远飞上了天空。   大地之上,广袤天空,一直以来留给人的印象都是空旷寂寥的,但容远看到的却不是。空中到处都漂浮着五彩斑斓的物体,有枚红色的细长竹竿、淡黄色的菜花、靛蓝色的鹿角、嫩绿色的海带、粉紫色的哑铃……有些上面还附着了丝絮一样粘稠的东西。空中还有很多半透明的生物悬浮着,比如才从容远脚下掠过的那个长得跟个士兵帽一样的东西,半球形的顶端就像花儿一样依次绽放又收缩回去,底下几只细长的触须微微摆动着。有些生物就依附在那些静物上,还有些像鲸鱼一样互相吞噬。   这个世界非常的安静,偶尔传来细微的一两声轻响,随即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在安静中,它又非常的热闹,到处都是童话般的色彩和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物体。大多数都是半透明的,还有一些自带光源,这样无数微小的光晕聚合在一起,将这里渲染的如梦似幻。   容远选择的鲸鱼似乎是这个世界的顶端猎食者,它来回冲撞无所畏惧,只要是被它看中的猎物就没有能逃脱的,有时它还会戏弄一下自己的猎物,放慢速度追逐片刻后才把它吃掉。   远处,一个非常巨大的、就广场一样的白色平台忽然伴随着“呼呼”的声音从空中跌落,它下落的速度并不快,但因为面积很大,下面的生物来不及逃脱,纷纷被它拍下去。平台下落的过程中在空中留下一条空白的轨道,那一条从空中蔓延下去的线昭示着有多少生物在一瞬间被毁灭了。很快,平台掉出视野,白色的雾气挡住了容远的视线,那条空中轨道也渐渐被其他生物填满,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容远发现,这个微小生物的世界,远远比外面那些体型比他们庞大几百万倍的生物所生存的世界更加残忍无情。   鲸鱼带着容远飞了很远,一直飞到一堆团团簇簇的云朵中间,它冲进去把云雾冲散,从中拖出一条透明的有一对大眼睛的细长虫子吃掉,又在云层中上下穿梭了几回,不知是在寻找食物还是在娱乐。然后它落在一个平台上,细须搭在上面颤动了几下,猛地扎进去,然后容远看到一个个小圆球一鼓一鼓地从下往上传导。   ——难道它是在喝水?   容远猜测道。他从鲸鱼背上跳下来,在平台上转了转。平台是灰绿色的,虽然有很多细小的突起和孔洞,但比起别的地方已经算是平整了。但也有一些特别大的突起——可能是绒毛之类的存在,底端特别的大,越往顶端越细,而且全都顺着一个方向歪倒,在容远看来就跟花国的菲埃尔铁塔从第一层平台底部截断横放了一样。   平台上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像小房子一样的东西长着一个狐狸的头,尖下巴和细长的眼睛都清晰可见,在应该是鼻子的位置还有一个乳白色的小圆球,圆球下面还有一个应该是嘴巴的细缝。   容院开始还以为它是活着的,凝神细看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一个死物。他走过去,伸手就把它托了起来,狐狸头后面什么也没有,他两只手抓着鼻子的位置,就想把它撕开来看看里面的构造。   “等等!不能这样!”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过来,容远吓得手一松,就把狐狸头掉了下去。   ——什么鬼?在这里也有人跟他说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容远第一次缩小有1-2cm,第二次为0.5-1mm,第三次也就是这一章是微米级别,他现在身高只有几微米,萌萌哒!   从这一章开始都是毫无事实根据的幻想!幻想!幻想小说!   脑洞狂奔而去,已经拯救不回来……      第102章 长触角的微米人      旁边飞快地掠过一个影子,速度快得以容远的眼力也看不清。对方一把接住就要落地的狐狸头,上下看了看,庆幸地说:“还好还好,没被你弄坏。”   容远目瞪口呆,感觉已经不会说话了。   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外形跟现在的他很相像的东西。圆脑袋,头顶两根长长的触角,大大的杏仁般的眼睛占据了大半张脸,看不见鼻子和耳朵,半球形的口器微凸,四肢俱全,直立行走,不同的是它的两条后腿异常粗壮,而且弯曲的角度跟他不一样,人类的膝盖都是向前弯,这个东西的腿却是跟马一样向后弯。   它的前肢比起后腿来说纤细短小,顶端是四个分裂开的小爪子。此时它正用这对小爪子抓着那个狐狸头,将那玩意儿快速地转了一圈查看一番,放心的松了口气。   这个场景在容远看来是非常怪异的。因为刚来的这个东西只比容远高一点而已,那个狐狸头对他们比他们大了几十倍。因此这东西的动作就像是一个普通人把一个房子举起来前后看一样,体型的差别实在很大。容远能轻松拿起来是因为他毕竟有着正常人类的力气(或许还要大一些),而这个东西看上去举得也十分轻松。   它小心翼翼地把狐狸头放下,然后转过头,语重心长地跟容远教训说:“你刚才那样是不行的。把它弄坏了,就没法吃了!以后要小心啊!”   当面说了这么一长串,容远终于发现它是怎么跟他说话的了——它并没有真正开口说话,当然也应该没有学过糖语,而是它头顶的那两根触角微微摆动着,在摆动的过程中也许发射了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电磁波,将它的意识传递给容远。这样尽管没有真正张嘴,也没有共同的语言,但他们还是毫无障碍地进行了沟通。   容远的头盔上其实也有两根装饰作用大于实际意义的短短的天线,但他当然不会什么意识传递的方法,他连自己是怎么接收到对方传过来的信息这一点都弄不清楚。在缩小的过程中他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一点改变,比如现在,他完全听不到正常应该听到的车声、人声等等噪杂的声音,也看不到房间里的各种设施了。他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一些平时根本无法发现的东西,那么此时有了接收某种电磁波的能力好像也不怎么奇怪哦!   ——奇怪死了好吗?!   这个生物刚才无声无息的接近和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让容远有些忌惮,同时他又对这种生物实在非常好奇。于是他装作不会说话的样子,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它的意思了。   这个东西——容远决定称呼它为微米人——看容远乖乖受教,非常高兴地说:“学会了就好。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是第一次出来采集吧?像你这样的新手,一个人独自逞强是不行的!跟好我,我教你怎么采集!”   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作“笨手笨脚”的容远再点点头,然后就看到这个微米人举着房子一样的狐狸头,说了句“跟上!”,风一样地消失了!   容远震惊地看着它仿佛把空气都斩开的速度,急忙跟上。他自以为现在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这身战衣也有增强身体力量的能力,但竭尽全力依然跟不上前面这个微米人的速度,眨眼间就失去了对方的踪影,只能凭借它在周围留下的一点微弱的痕迹判断方向以后追上去。   他跳过一个又一个灰绿色的平台,穿过奇特的树林,从一片湖泊(也许其实就是一小滴水)上踩着水面浮出来的一些生物飞跃过去,有时还需要拉着一些空中生物垂下来的细须荡秋千一样荡过去,跑了半天以后才突然发现顶着狐狸头的微米人站在前面,看样子是在等他。他也没有为了省力把狐狸头放下来,看着容远终于追上来,触角晃动着,摇头晃脑有些不满地说:“你速度怎么这么慢!这样不行啊,在野外很吃亏的……”   说着说着,他看到了容远跑过来的姿势,盯着他的腿愣了一会儿,有些结巴地说:“啊……原来……你、你是个残废啊!”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容远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自己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在跑步上了。   微米人看着他的动作,放下狐狸头,有些好奇地想要模仿。不过它的腿是向后弯过去的,那双短短的小爪子一按上去身体就无法维持平衡地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微米人惊奇地说:“腿长成这样还有这种作用!”   它走过来用触角碰了碰容远头上的天线,安慰他说:“没关系的,只要努力,一样掌握生存的技巧。”   容远无力吐槽,懒得理它。   这么半天一直没有得到一句半句的回应,饶是这个粗神经的微米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它问道:“你……是不是哑巴啊?”   容远从来没有碰到过说话这么直接的人,他瞪了它一眼,不过隔着头盔的深色眼镜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从微米人的角度来说,没有一对触角来传递意识信息的容远确实跟哑巴没什么两样。于是他憋屈地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微米人有什么眼神也看不出来,但它的同情之意多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它说:“身残志坚,你真是了不起。我刚才就觉得奇怪,好像以前没有在部落里见过你。你是被原来的部落赶出来的吧?别担心,以后你就在我们部落生活吧!我们这里没有那种欺负残疾人的坏家伙,大家都是很好的同伴。你也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对了,我叫翅,你叫什么?”   容远瞪着它,不说话——要我写给你看吗?   微米人看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说:“哦,你是哑巴来着。”容远已经对它的直接感到无力了,就听它说:“唔……说话是没办法了,不过希望你以后能克服身体缺陷,跑得像飞一样快!我就叫你‘飞’怎么样?”   随便叫什么都好,容远也不在乎这个,点点头表示同意。   给他取了名字,微米人似乎感觉双方更加亲近了,也多了一些责任感。他很高兴地说:“飞,你看着,我现在就教你怎么采集!”   它转过身走了两步,扒住一根非常粗的看不到顶的柱子,转身看了容远一眼。容远猜想也许它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不过他从那张甲壳组成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翅两只前爪和后腿配合着前后交替,嗖嗖嗖转眼就爬上柱子不见了,容远抬头等了一会儿,没过几秒钟,就见他两腿卡在柱子上滑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火车头一样大的圆球。   这个圆球长得跟狐狸头不一样,也比之略小一些,外形长得就像一颗米黄色的杨桃,不过是放大版的。   翅举着杨桃跳到地面上,说:“今天运气好,采集到的果子都很新鲜。走吧,我们回去。”   容远点点头,拿起狐狸头,跟在翅的后面再次开始赶路。不过这一次翅顾及到他的“残疾”,刻意把速度放慢了许多。饶是如此,容远也是用尽全力才跟上。   翅的部落在一片树林里。这些树也长得很奇特,树上没有枝叶,只有光溜溜的一根树干,越往上越细,最上面顶着一颗非常大的乳白色圆球。那个圆球除了与树干相连的一部分外,几乎就是完美的正球形。微米人把树干和上面的圆球掏空一部分,就建成了它们的房子。   在容远看来微米人除了明显的高矮胖瘦以外长相几乎没有区别,它们也不穿衣服,唯一明显的差别就是头上的触角。那些触角有像翅一样细长光滑的,也有分成一节一节的,还有的有很多分须就像是鸟类的羽毛,有的柔软弯曲,有的又直又硬,颜色也各不相同。   不知是微米人天生热情还是外出采集是个很荣耀的职业,总之他们带着狐狸头和杨桃进入部落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欢迎。尽管它们根本不认识他,但还是有很多小孩子毫无戒心地在他身边蹦蹦跳跳。   翅一边跟所有人打招呼,一边领着容远带着食物到了储存食品的仓库。这是个非常大的地下空间,里面堆积的食物就像小山一样,而且各种各样,外形也千奇百怪:杨梅、南瓜、葫芦、刺豚、水母、蘑菇、小树……有这么多参照物作对比,容远终于知道他们采集的食物实际上是什么了——这些都是花粉。   放下狐狸头花粉以后,没有遮挡,终于有人看清楚了容远的外貌,当即有人问道:“翅,他是谁?”   “哦,这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孩子。”翅立刻跟其他人介绍容远说:“他不会说话,腿也有残疾,被原来的部落赶出来了,连采集食物都不会,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啊,真的吗?太可怜了!”   “真悲惨啊……”   “难怪我看他刚才走路的样子不对劲,原来是这样啊!”   “太过分了,谁这么伤害自己可怜的同伴!”   “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我要把最好的狸果都送给你吃!”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触角全都晃动起来,几百个声音都传进容远的耳朵里。这种意识传递的方式没有具体的针对目标,都是扩散性的,很快好像整个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人从很遥远的地方都给他送来安慰的信息。   大概这种交谈方式传递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容远发现“心直口快”不是翅一个人的性格,所有人都直率的可怕,“委婉”二字在这里是根本没有意义的。而且一个人说的话似乎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们根本不必凑在一起就很快达成了共识,当容远被簇拥着从地下仓库走出来的时候,一场为了欢迎他而举办的宴会已经准备妥当了。   天生自带霓虹灯效果的一些微生物像灯笼一样被固定在周围的小房子和道路上,有些微米人顶着大盘大盘的食物流水般送到每个人面前。容远忽然想到自己的战衣根本不能脱下来,连露出一丝缝隙都会致命。虽然他很想探究这个部落的生存方式,但却决不能参加这个宴会。于是在一个类似部落首领的人站在高台上开始讲话的时候,他趁着没有人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偷溜出去。   变小已经很长时间了,想必今天的课程已经被他完全错过了。也许豌豆能替他发个短信请假,不过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跑到离微米人部落已经很远的地方,容远启动战衣,身体变大了一些。虽然对人来说还是微小的存在,但至少他已经能看见正常的世界了。他正身处在茂密的树叶当中。容远拨开叶子,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出了房间,但也不远,就在窗外的樟树上。   看看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在树干上一蹬,直接跳到纱窗上,然后从纱窗的空洞中钻进去。坐在桌子上的豌豆还是原来的姿势,似乎没有发现他进来了。容远从窗台上跳下去,同时启动变大的功能,瞬间变回原来的大小站在地面上。   他一边脱下头盔一边问豌豆:“我离开多久?老师有问过吗?”   豌豆说:“三十二秒。”   “什么?”容远诧异地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光他跟翅说话的时间都不止这个数。但容远一抬头,看到了墙上的时钟。   他记得他变小的时候是七点差五分,而现在……   分钟咔哒跳了一下,变成了七点差四分。      第103章 海拔一万米      容远以前曾经看过一种说法:假如把地球诞生至今的四十六亿年浓缩为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那么在这一天当中的最后三分钟,人类这种生物才粉墨登场;而所谓的现代人类在午夜前一分十秒才出现。至于糖国人一直为之骄傲的五千年文明史,在地球的生命中连一秒都不到。   假如有另一种生物,另一种以地球的生命时长为时间基本单位的生物,在他们看来,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也许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挥手便能消逝在天地之间。而地球上的人类生存时间之短暂连一眨眼的时间都算不上,其渺小难以想象。只是在这一眨眼的时间中,人类世世代代繁衍,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朝代更迭、无尽的悲欢离合。   糖国有句古语说夏虫不可语冰来比喻人的见识短浅,然而如此侃侃而谈的人说不定才是这句话中的“夏虫”。龟三千岁,浮游不过三日,然而三千岁的生命未必就比朝生暮死的浮游丰富多少。人类不是浮游,怎么知道在它短暂的生命当中经历过怎样的跌宕起伏呢?   就好像微米人,如果人类能够看见它们的存在,或许发现这种生物从出生到死亡或许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会对它们充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同情。殊不知在微米人看来,人类是一种异常迟钝而笨拙的庞然大物,在人类眨一下眼睛的时间里,如果愿意,它们能在人的身上跑几百个来回。在人类看来短暂的时光中,它们的生命迸发出的是丝毫不会逊色的光芒。   容远再次变小的时候,就把精力放在研究蓬蓬棉花糖的膨胀原理上了。他让豌豆按压棉花糖使之发生改变,自己钻进糖果内部进行观察和研究。正如他预料的一样,当他变小的时候,豌豆的动作在他看来十分迟缓,一个简单的按压动作也用了平时几十倍的时间。   隔了两天,b市下了一场小雨。雨后,容远再次到微米人的部落位置去的时候,发现原来那一片树叶上的奇特丛林已经被一群蘑菇般的菌落给代替了,微米人也不知去向。   ……   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离地而起,地面渐渐远离,甘正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神情既畏惧又有些好奇,看来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容远其实也是第一次,但他驾驶过能飞入太空的雨梭,对速度又慢环境也封闭的飞机就有些看不上,表现得很淡定。   漫长的集训时间终于到了尾声,他们现在是要去举办此次国际数学竞赛的茶国参加比赛,是蛇是龙,全看这最后一战。于一拙因为紧张,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的扶手。倪子昊戴着耳机裹着毛毯,已经靠在椅子上准备睡觉了,他妈妈依然全程自费随行正在劝儿子嚼个口香糖。   甘正好奇地看了一阵子以后,失去了兴趣,转过身来,看到容远难得勤奋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全神贯注的样子,是少见的认真。她头伸过去一看,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坐在前面的领队老师听到声音,转头问她,容远也一起看过来。   “没……没什么。”甘正赶紧摆摆手,等老师转回去以后,她低声问容远:“你……不是不参加化学比赛了吗?”   她看到容远写在纸上的赫然是一堆化学反应方程式。虽然她认不出来那都是什么物质的反应式,但好歹也上过高中化学,不至于把化学公式和数学公式弄混。但是,在数学竞赛的前两天,做化学题?   “感兴趣罢了。”容远瞥了她一眼说。他知道甘正的化学水平,也不担心她能看出什么来,继续开始演算和配平。   连续用掉了十来颗蓬蓬棉花糖,他终于弄清楚了在受到压力的时候糖果内部有两种物质混合,发生了剧烈反应,导致棉花糖在不失去其本身特性的情况下发生了急速的膨胀,也通过近距离直接观察得到了这两种物质的化学式。理论上来说,只要有化学式,任何物质都可以利用其它物质从无到有的合成出来,但实际上当然没有这个简单。不同的化学反应需要不同的条件,湿度、温度、酸碱度、物质形态等等,都要考虑在内,为了将来大规模推广还有成本问题也不得不顾虑。他花了几天时间,只推演出一小半。   甘正看他投入的模样,咽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只是不安地注意着坐在前面的领队老师,生怕他一转头或者起身走过来,发现容远的“不务正业”。   ……   飞机起飞一个多小时后,机舱内的乘客大多数都昏昏欲睡,还有少数人在玩平板或者看书。容远感觉眼睛有些疲劳,放下笔,活动了下脖子,把演算的纸张全都收好,解开安全带,起身去卫生间一趟。倪子昊妈妈看见,推了推儿子,轻声问道:“昊昊,你想不想上厕所?”   倪子昊眼神迷茫地发了会儿呆,然后点点头,拒绝了他妈妈的陪伴要求。座位中间只有一条直道,他就算再迷糊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迷路。倪子昊刚走到卫生间前面,就看到容远拉开门出来,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怎么了?笑得这么古怪。”倪子昊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事。”容远瞬间又恢复成平时冷淡的样子,只是眼中还带着几分兴味盎然。   “哦。”倪子昊点点头,他对人对事一向没有好奇心。提问是下意识的,至于得到什么答案,他其实并不在乎。   容远却没有回座位,而是把耳机按出来塞进耳朵,然后一直走到客舱前面的厕所,锁上门,蹲下身把两卷纸巾拿出来,在里面捣鼓了一阵,拆下一块金属板,露出放在里面的东西。   一排黄澄澄的子弹,被紧紧地塞在里面。   容远轻笑一声,戴上手套,把子弹全都拿出来。   ……   飞机上没有实时监控,也没有网络信号,在这里豌豆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从卫生间回来以后容远一直没有睡觉,跟空姐要了一瓶矿泉水,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在卫生间出入的乘客。   b市飞往茶国cx市的飞行时间很长,时不时就有乘客起身去厕所。   很快容远锁定了一个人。   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进入中年危机的男人,头上早早的就秃了一大片,周围一圈稀稀落落的头发。戴着黑色的细边全框眼镜,长相普通,但神色有些不自然。虽然是盛夏,但飞机上还是有些凉。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袖外套,浅黑裤子,还刻意把外套拢住。   容远眼睛微眯,盯着他从前面走过来,在路过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烟草香味。   ——难道这实际上是个老烟枪,偷溜到厕所去吸烟吗?   虽然飞机上不允许携带火柴或者打火机一类的物品上机,但总有烟瘾大的人各显神通,就为了在飞行过程中也能偷偷过个瘾。容远对他的怀疑减弱几分,但仍然密切注意着他进入的厕所。   十几分钟以后,中年男人从厕所出来,脚步轻松,神情愉快,从旁边走过的时候,身上的烟味明显变浓了。   中年男人回到座位上,坐在他后面的乘客也站起来向后走去。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有点小帅,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他似乎有些不放心飞机上的安全,上厕所的过程中也随身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公务包,同时眼睛不住地在两边的座位上打量着。   容远头一转避开他的视线,等男人从身边走过去以后才转头看着他,微微皱眉。      第104章 从容不迫      这个男人提着公文包的手在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嘴唇惨白,虽然一直在看两边的乘客,但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过道边的座位上玩着伸缩变形球,男人从她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没注意碰了一下,球掉在地上,小女孩“啊呀”叫了一声。   男人好像这时才发现,他愣了一下,蹲下把球捡起来递给女孩。女孩似乎是随父母到糖国来旅游的茶国人,肤色就像是加了牛奶的咖啡,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身上披着一件色彩缤纷的围巾,十分可爱。她双手合十,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那玛斯待~”(意为谢谢),然后才伸手把球接过来。女孩的父母在旁边含笑看着她。   男人听不懂她的话,但从神情中也能猜出她说了什么。他的手立刻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又强行忍住,最后十分艰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站起来,临走之前,又轻声发自肺腑地说:“对不起。”   容远看着男人佝偻着背似乎十分憔悴地走向卫生间,目光逐渐变冷,他推了下眼镜,说:“豌豆,扫描。”   几分钟以后,他得到了豌豆对那男人扫描结果:颅内肿瘤,恶性。   同时与数据库进行面貌识别,也得到了男人的身份:梁展强,三十七岁,b市某中学的化学老师,父母俱在,已婚,有一妻一子,妻子是超市销售员,儿子刚上小学。   容远想了想,站起来走向客舱尾部。厕所已经被从内部锁上了,他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有回应。豌豆扫描,发现梁展强坐在马桶盖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不是在真的上厕所。   这时一个空姐走过来,带着笑容说:“先生您好,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容远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机立断地直接转动厕所外面的应急锁扣拉开门,空姐急忙阻止:“先生,请住手,这时不允许的……”   然后她看到厕所里的情景,不由得愣了一下。   梁展强张大嘴巴看着门外的两人,浑身僵硬。他左手边的洗手台上放着几张锡箔纸,几小堆粉末一字排开,还有一个古龙香水拇指大的小瓶子。梁展强正拿着一个类似印章的东西,满头大汗地研磨着几块白色药片,门突然被推开,他吓得把印章掉在地上。   容远转过头,问身边细眉大眼的空姐:“你猜他在干什么?”   空姐愣了短短一瞬间以后意识到现在情况的不同寻常,立刻开始呼叫安全员。梁展强也回过神来,抓起一把粉末就往嘴里塞。空姐阻止不及,容远冷笑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男人脸上,叫他顿时鼻血横流,捂着脸惨叫着摔在地上。   洗手台上的那些粉末大多数容远都不陌生,在化学竞赛培训的时候他做过很多实验,其中的大部分都亲手接触过,没有接触过的看颜色闻气味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这些都不算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化学药品,有的在生活中也经常使用,但只要经过精确巧妙的配比和反应,就能制作出一种极其容易发生爆炸的简易炸弹来。以这些分量制作出来的炸弹不会太大,但如果熟悉飞机的结构,选好位置,甚至能让整个飞机都发生解体。   ……   半个小时后,容远才将这件事说明清楚回到座位。梁展强已经被控制起来,那些化学药粉也被安全员小心收好,等飞机降落到地面以后再进行检验,同时他也跟地面汇报了这一情况,等飞机降落的时候,会有警察在机场等候,到时候容远也还需要去录口供。   梁展强后来声称,他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不如拿这条命给家人换取将来更好的生活。他在上飞机前买了最大份额的保险,但自杀的话保险公司是不予理赔的,因此就想到了让飞机发生意外事故坠毁的办法。他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工资不高,要赡养四位老人,妻子工作又累身体也不好,孩子因为穿着打扮寒酸在学校被欺负孤立……种种生活中的痛苦。他不是在忏悔,只是展示自己的悲惨来为这种行为找借口,希望能得到众人的理解和同情。   ——然而你个人为家人着想的心愿,却要这整个飞机两百多条人命做代价。   这场骚乱发生在飞机尾部,空姐又第一时间拉上帘子遮住了乘客的目光,因此注意到的人并不多。实际上,因为飞机是在傍晚起飞,此时窗外已经一片黑暗,也到了平常人们入睡的时间,容远回到座位的时候大多数乘客都已经盖上毯子睡着了,客舱里静悄悄的,只有少数几个电子屏幕还闪烁着亮光,偶尔还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容远从众地盖上毯子戴了降噪耳机,实际上却完全睡不着。之前他在卫生间抽纸后面的隔板处放了个很小的警报器,如果有人打开隔板拿里面放置的子弹,那么光脑中就会收到信号,但他等的信号一直没有,对方在等待什么呢?还是他们已经取走了足够的子弹,剩下的这部分是备用?或者是因为这场骚动而放弃行动了?   不过豌豆一直连接着头顶的卫星对飞机进行定位,一旦这架飞机偏离航线,他会立刻发现。   “嘀、嘀、嘀。”   又过了两个小时,警报器终于被触动。容远睁开眼睛,把眼罩掀起来,看着那两个刚从厕所走出来的男人。   此时机舱里几乎没有人还醒着,大多数人都睡得昏昏沉沉,有人打着呼噜,有人流着口水。那两人将什么东西塞进衣服里,对视一眼后分开,一前一后坐在客舱两头的位置上,然后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动,除了没有睡着以外就像普通乘客一样。   容远诧异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豌豆报告说:“警告,飞机偏离航线5度。飞机偏离航线7度。飞机偏离航线11度……”   ——这两个人,只是留在客舱以备万一乘客发现劫机情况以后好及时控制事态,他们的同伙,此时只怕已经在驾驶舱控制了驾驶员和副驾驶。   光脑的警报还在继续:“飞机偏离航线13度、飞机偏离航线15度……”   “知道了。”   容远不耐烦地咕哝一句,扯下毛毯,双手插在兜里走向前面的卫生间。那个肤色苍白留着稀疏胡茬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担心会试图阻止会欲盖弥彰,因此只眼看着他过去而没有制止。容远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身体微微一斜,右手一抽一收,以闪电般的速度砍在他脖子侧边,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倒了。坐在后面的那人看容远没被阻止就顺利的过去了,疑惑了一下,也没做出反应。   头等舱里的乘客很少,只有七个人,两对夫妻,三人独行。一个蒙面的男人拿枪监视着众人,他的同伙把电脑放在一个老年乘客面前,让他通过网上银行转账。容远拉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除了那个拿枪背对着他的男人以外,其他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双方沉默地对视一秒钟,两个劫匪正待做出反应,容远一个手刀砍晕了持枪歹徒,夺过他手中的枪指向另一个男人,电光火石之间就控制了局面。那个抱着电脑还没完全站起来的劫匪傻眼了,愣了一会儿后,电脑一扔举起双手,表情显得有点傻。   “unbelievable!”   “太厉害了!”   “你学过中国功夫吗?”   头等舱的乘客纷纷鼓起掌来,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还有一个人急忙抓起电脑取消还没有完成的转账。容远对众人点点头,走过去砸昏匪徒,旁边的乘客立刻有人过来用领带之类的东西把两人捆起来。容远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急忙停止动作保持安静,继续走向驾驶舱。   然而驾驶舱里的人其实已经被惊动了,容远打开门的时候,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他额头。   容远扫了一眼里面,驾驶长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副驾驶长正在操纵飞机。除此以外还有两名匪徒,都把枪口指向他。   跟容远比起来,这驾驶舱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他更紧张。   对方扣动了扳机。      第105章 五分钟      事实证明,没有装填火药的子弹是无法被发射的。   预料中的枪声没有响起来,匪徒不由得怔了一下,在他短暂的愣神中容远飞起一脚踢出!   “砰”地一声,对方及时竖起胳膊一挡,相撞瞬间便听到“咔嚓”一声骨头断了,然后头被踢歪了接近九十度,嘴里喷出一股血,转着圈儿地倒在地上。   最后一个人见状,丢下手中已经失去作用的枪,在腰间一抹,竟抽出一把拇指长短的小刀,也不知他是怎么带上飞机的,但刀刃闪闪发亮的寒光足以证明它的杀伤力。这个人面向凶恶,深褐色的皮肤,粗粗的眉毛连成一线,五官比一般的糖国人更为立体。他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腕,小刀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然后歪了歪头,脖颈处可以清晰地听见咔咔的爆音。他右手握着刀拉开架势,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看着容远。   容远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对方的自信和充满力量感的体格说明这是个劲敌,他一路势如破竹,主要胜在“出其不意”四个字上。他虽然已经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搏击术,力体敏也已经远超常人,但却缺乏真实的战斗经验,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一出手就能轻易制服对方的地步。驾驶舱空间狭小,旁边的副驾驶和众多的操作按钮也需要顾忌,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发挥他的速度和力量的环境。   双方对峙了两秒钟,同时开始动作。一字眉男挥出匕首,空气似乎都发出“呼”的一声爆音,刀尖直指容远的心脏。容远不退反进,侧身一闪撞进他怀里,右手肘狠狠一捣。男人肌肉硬得像铁一样,身躯几乎没有颤动,另一只手怀抱过来扼向他的脖子。容远抓住他的手臂像蛇一样滑了出去,一挺身右拳打向他的脸颊。   “砰砰砰砰!”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双方激烈的搏斗声,每一击都像是要砸碎对方的脑袋。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飞机失事所有人都活不了,所以他们打斗得很克制,但每一次攻击都直取要害,一个疏忽便会命丧黄泉。   容远的体格大概只有对方的一半,但力量却丝毫不输半分,一接手发现这个事实对方就吃了一惊。同时他也更灵活反应更迅速,总能悬之又悬地避开攻击,也擅长卸力借力的打法。但战斗直觉跟不上,开始很是吃了一些亏。   两三分钟的拳来脚往之后,双方同时分开暂时休息了一会儿。容远揉了揉闷疼的胸口,刚才他被对方当胸锤了一拳,别说他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就算是两个月前他体质比现在稍弱一些的时候,挨了这一拳八成也要断两根肋骨。   他看看对方,一字眉脸上那种胸有成竹的笑容已经消失了,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凶恶,同时眼神也更加慎重。   在刚才短暂的几分钟当中,他有效打击容远的次数远远少于容远对他攻击的次数,面前这个少年的棘手程度远超出他的预期。   容远其实心里更没底。一字眉被他打中很多次,但看上去依然若无其事,甚至连淤青和肿包都没有,就好像是套了一层钢铁盔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样,而对方打他一拳感觉就疼得要死。而且在战斗中看似容远占了上风,其实在他耳边豌豆一直在提供辅助,它通过光脑扫描对方的细微表情和动作来预判一字眉的下一步攻击的方位和轨迹,来帮助容远闪避或者进攻,但从扫描、计算、提醒到容远反应有一定的时间延迟,这个时间固然非常短暂,然而在生死一瞬的攻击节奏中还是显得太过漫长,好几次容远在做出反应前就已经被击中了。   强力的武器和药品豌豆都已经做好了兑换准备,即便容远被捅穿心脏它也能在一毫秒的时间内完成兑换并迅速治愈,不过容远并不希望利用“打不死的小强体”来获得胜利,那样的话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开始感到有些后悔,也许最初他就应该选择报警来解决这次的劫机事件,虽然那样也有弊端,但至少没有危险。   不过这种没用的情绪只有一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维,容远很快把精神集中到面前的敌人上来。   ……   而一字眉也并不轻松。   他们为这次劫机计划了有一年多,一个星期前才定下了最终方案。枪支的所有零件都用非金属的材料制作,并且拆分安装在类似化妆品、玩具、模型一类的东西带上了飞机,唯有子弹是没有替代品的,他们收买了机场的一个内应,让他提前把子弹藏在了飞机的卫生间里面。   这伙人虽然劫机,但并不打算与政府为敌。在某一次恶行劫机伤害事件以后,各国政府都不再对这种行为妥协,不但各种反劫机手段纷纷出台,而且万一发生此类事件以后政府的态度也非常强硬,机上的众多乘客也有很大几率会以死相博。   他们瞄准的,是头等舱的几名乘客。   尽管人数很少,但基本都是以百分之二十的人口占据百分之八十的资源的富裕阶层。他们选择的这架飞机上,七名头等舱乘客中有六人的个人资产都在百万以上,其中还有两个亿万富翁。对于这种人来说,钱是最不重要的,生活中还有无数美好的东西等着他们去享受,因此也比普通人更为惜命。所以如果只需要付出对他们来说只能算肉疼的一点钱来换取自己的生命,所有人会乖乖的配合。拿到钱以后,他们会在有人报警之前就把海外账户上的钱转移到不会被追查到的地方,然后让飞机降落在某国已经达成协议的地方军机场,几人逃之夭夭。   哪知原本非常顺利的计划中途出现波折,现在已经近乎功亏一篑。   这个少年能走到他面前,证明客舱里他安排的人手大概已经全军覆没,转账也不能指望了。没有钱,那些只讲金钱不讲情义的野蛮军队绝不会继续为他们提供庇护和逃亡路线,反而有可能转手将他们卖了来换取一些资源。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杀死面上的这个搅局的少年,继续劫机的计划,同时还要指望留在客舱里的同伙不要全都被干掉了。不然只剩他一个人,到哪儿都是被吃掉的份。   不过这个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他为了速战速决硬扛下大部分的攻击,少年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全身的骨头都好像快要粉碎了。同时对方也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样,假动作和偷袭完全骗不过去,也总能闪开他针对要害的攻击。他的刀在对方身上留了几道伤口,不过全都是不痛不痒的皮肉伤。   而且更让一字眉绝望的是,他能鲜明得察觉出对方缺乏战斗经验的弱点,但更能感受到对方恐怖的进步速度,从难以支撑到不相上下,他才花了多少时间?而且在搏斗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这么急促而激烈的战斗中,对方简直就像被他亲手教导一样模仿和学习了自己的战斗方法!   这让他感到恐惧,甚至开始让他想要退缩。   ……   在他们暂时停止打斗的时间里,副驾驶咔地一下合上嘴巴,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耳机里不断传来地面航管站人员问他为什么偏离航线的质问和提醒,副驾驶连忙简短地报告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同时修正了飞机航线。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驾驶舱里的另外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们现在也没有时间管他。   忽然,一字眉的眉头一挑,眼神发生了变化,容远心中立刻响起警报,但在他知道对方到底发现了什么之前,一字眉就攻过来。   容远急忙一闪,忽然脚下一滞,原来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在短暂的昏迷之后清醒过来,并且立刻选择了最有帮助的做法——他两手突然抱住容远的右腿让他躲闪不及差点栽倒,一字眉的刀直直冲着容远的左眼扎过来!   容远眼前一黑!   紧急关头,豌豆突然恢复原形跳出来挡住刀尖。它的双手小的就像豆子,身体只有一个拳头大,但却牢牢地抓住那把刀身,一字眉集中了全身力气的一击抵在它的肚子上却没有刺穿。   忽然出现的小人让一字眉怔愕难当忘记了反应,副驾驶将飞行调成自动驾驶以后也转过头来关注他们的战斗,此时他下巴几乎落地,忍不住举起手来揉了揉眼睛。   地上那人不知道头顶的异常情况,还在拼命想把容远拽倒。不过他昏昏沉沉的,作为奇兵还有点用处,现在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容远也愣了一下,但他立刻抓住时机一拳砸在一字眉鼻梁上,在他惨叫低头的时候抽出脚来一脚剁在地上那人的额头上,然后借力飞跃起来踹中一字眉要害,再一个侧旋头下脚上借助身体的惯性踢中对方的太阳穴。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一字眉不知撞到多少东西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就停止了呼吸。地上那人也口鼻流血晕死过去。   “救……救……”   副驾驶艰难地呻吟着,捂着脖子身体一点点滑下去,大股的血从他指缝间冒出来——倒下去的一字眉不知是顺手还是偶然,在他颈侧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涌出来的很快,气管似乎也被伤到了。不立刻止血的话,他肯定会死。副驾驶死死地盯着容远,眼中充满迫切的求恳和哀告。   容远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豌豆从他手掌上站起来,它总是穿着的上红下白的婴儿装已经破了一条缝,但肚子上只有一道白白的印记,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豌豆迟疑地看看容远,小声说:“容……”   容远按住它的嘴巴没让它继续说话。飞机上虽然没有监控,但有黑匣子录音,事后肯定要调查。他知道豌豆要提醒他见死不救会被扣功德,不过他没有作答,而把豌豆装进上衣的口袋里,抬头看看被一字眉撞到的操作按钮,按钮上面都有指示性的文字说明作用。他很快将其全部复原,然后坐在机长的驾驶席上,看看起落架拉杆、反推杆、襟翼拉杆、舵轮和众多密密麻麻的控制按钮以后,问:“你有飞行操作手册吗?”   副驾驶捂着脖子的手都快要没有力气了,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他瞪着容远,似乎知道了他的顾虑和打算,绝望地伸出手来要抓他,容远轻轻一避,他的上半身就栽了下去,在安全带的束缚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固定在椅子上,血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   不过容远问得也并不是他,豌豆抓着他的衣服从口袋中探出身,点了点头。   容远系上安全带,戴上机长的耳机。飞机上没有第三个驾驶员,比起别的乘客,他更相信自己。所以万一有需要,他会试着操纵这个庞然大物。不过飞机上都有自动驾驶仪,也许地面可以通过电脑操作降落。   豌豆安静了半天。因为副驾驶的死亡,容远的功德值已经被扣了一千多点,但跟拯救整架飞机是不能比的。它看着地上几人的尸体和血泊,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往耳机中发射了一束电磁波。   容远听到一句轻轻的问话:   “容远,你是故意让劫机发生的吗?”      第106章 在他乡      作为器灵,原本是不应该对契约者的决定作出质疑的,但豌豆觉得,如果是容远的话,它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它能够丝毫没有偏差地执行命令,然而它内心并非毫无疑问。   要阻止这件事,原本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在卫生间里容远悄悄把所有的子弹都拿走或者从厕所冲下去,匪徒们看到子弹消失了,自然知道计划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数,也许就会放弃行动;或者把这件事告诉空姐和飞机上的安全员,那飞机上的工作人员自然会第一时间加强飞机上的安全管理,跟地面的航管站联系,也许飞机会立刻返航,排除所有的安全隐患以后再重新起飞。那样的话或许不能将所有匪徒一网打尽,但至少现在的流血死亡不会发生。   ——容远是为了抓出所有的匪徒才这么做的吗?   豌豆不这么认为。容远并没有“除恶务尽”的价值观,他是灰色的,站在黑与白的中间,他有自己的道德和原则,也有无视道德和原则的时候。他帮助了非常多的人——尽管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有时候他看上去像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但有时候,他也可以毫不留情地伤害任何人。   豌豆一直觉得,人类是非常复杂的。而在它看来,所有人类中,容远表面看起来清澈见底,实际上是最复杂的。即使日日都伴在他身边,豌豆有时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容远摸了摸它的头,把它压下去塞进口袋里。豌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闷闷地钻进去,抱着膝盖缩起来。   容远手枕在脑后发了会儿呆,转头看到副驾驶依然扭曲的尸体,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指尖碰到这个男人犹有余温的皮肤,手顿了顿,然后一用力将他上半身提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合上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睛,让他看上去睡得安详一些。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去的家庭,但他知道,这个人,还有地上那个已经没有呼吸的机长,这满地的鲜血,不能不说都是他一个念头造成的。   就像豌豆所说的,他明明有更好的做法,但他偏偏选择了后果最难以预料的一种,就好像在为了逞个人英雄而放任犯罪发展,结果用无辜者的性命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但容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成为英雄,他只想借此机会,来验证一件事。   或者说,试探《功德簿》的加分规则。   ……   一个空姐从驾驶舱门外偷偷把头探进来,估计是半天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来打探。当看到满地的鲜血和死尸时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然后立刻捂住嘴把门关上,用身体挡住门口,转身对好奇的乘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请大家放心,事态都在掌控中,所有的劫匪都被解决了,我们安全了!”   乘客——真的安全吗?为什么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空姐腿软得站不住,但还是挡在驾驶舱门前不让其他人进去。直到她身后的门被哗地一声拉开,空姐背后一空,差点摔倒。   容远一把扶住眼前直往怀里倒的躯体,看着她插着胳膊不让人进出的架势,疑惑地问:“不能出去吗?”   殊不知这个训练不太有素的空姐乍然被他一碰还以为诈尸了,“啊”地叫一声像猫一样蹿起来钻进人群,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到周围的人都用奇怪地眼神看着他,尤其是容远完全不像个死人的样子,干笑两声,站起来优雅端方地捋了一下头发说:“各位乘客,飞行过程中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驾驶舱,请回到自己座位上,在飞行过程中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呼叫空乘人员。本次航班会准时地将各位顺利送达目的地,请相信我们。”   明明都已经出现劫匪这样的恐怖生物了,现在还说顺利谁也不会相信,不过看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是个学生模样的普通人而不是凶神恶煞的匪徒,乘客也相信事态就算再严重都已经被控制住了,纠缠下去也没有结果,因此都将信将疑地回到客舱。在场有两个头等舱的客人认出了容远,冲他点头微笑。   飞机上的安全员根据被抓住的两个匪徒的口供,在乘客的协助下逮捕了他的另外几个同伙。然后有空姐小声通知他驾驶舱的机长和副驾驶都已经被杀害,幸运的是这位安全员也接受过专业的飞行操作训练,之后他便代替机长坐在驾驶座上,操纵飞机降落。   ……   这一个多小时对有些人来说是惊心动魄的生死时刻,而对经济舱里呼呼大睡的乘客来说只是睡梦中没有记忆的一个片段。只有少数几个乘客曾经被骚乱惊醒,但之后没有更多的惊扰,他们很快也沉入梦乡。容远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倪子昊等人躺在椅背上已经睡熟了,只有甘正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然后又睡过去,毯子几乎把整个脸都盖住了。   飞机终于在茶国的xl市降落了。当然,机场早已经有警察在等候了,容远对这个陌生国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们的警察打交道,领队老师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得差点儿跟人给糖国领事馆打电话,在解释清楚以后他们才知道容远做了什么。那一瞬间,众人的表情难以形容。   就好像外国人对糖国的印象总是贫穷、脏乱、遍地奇葩一样,糖国对茶国的印象也差不离。全世界的国家媒体似乎都热衷于报道本国人民生活在天堂、外国人民都水生火热。实际上在踏出飞机的时候,容远等人几乎以为自己还在b市。   xl市的机场装修的非常漂亮,现代化气息很浓,头顶的灯光亮如白昼,大厅地板光可鉴人,自动扶梯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同时空气也一样的糟糕,呼吸的时候有种呛人的感觉,浓重的雾霾使得室外的可见度并不算高。如果不是周围的人服饰、肤色、语言等都有很大的差别,这里简直就像另一个b市。   在离开机场以后,两个城市之间的区别才变得明显起来。机场外有举办方安排的车辆接他们去宾馆,一路上几人透过窗户,粗略认识了这个城市。   这里的楼层都比较矮,并不像b市那样遍地摩天大楼,虽然也有比较高的建筑,但非常稀少,糖国二三线的城市里大概高楼都要更多一些。司机也是糖国人,只是已经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边开车一边给他们介绍两边路过的著名景点,大多数都是宗教建筑,有强烈的异国风情,但普通的居民小楼跟糖国一样方方正正。而且街道出乎意料的拥挤,车辆和行人都非常多,最不可思议的是大街上还有牛、羊、猴子一类的动物大摇大摆地路过,这在糖国是无法想象的。   看了一阵后,失望之情都挂在甘正等人脸上,倪子昊已经抱着书包睡着了,路面并不平坦,他的头就在车辆的颠簸中一下一下撞着玻璃。过了一会儿,他妈妈坐过去让儿子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   领队见状,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到甘正和于一拙的表情,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于一拙推了推眼镜,说:“还行。”   相处时间这么长,甘正被老师盯着还是会感到紧张,她低下头,小声说:“跟电影里看到的不一样……没我想象的那么好。”   领队说:“认识一件东西的时候,要可观、全面,对人如此,对国家也是如此。不能只看到它光鲜的一面,也不能只看到它阴暗的一面。现在我们的很多媒体为了吸引眼球往往热衷于报道负面新闻,过度夸大国人的丑态和恶习,渲染吹捧外国的民主自由和富裕,忽略了事物的两面性,对青少年的世界观尤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认为外国的月亮都比家里的圆。但你们是祖国的未来,如果你们都不热爱这个国家,那谁还来爱她呢?”   甘正神情中有几分触动,于一拙微微发愣。容远也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男老师。   领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容远头一歪没有避开,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他笑了笑,说:“你们都比一般孩子更聪明,也更有想法。我希望你们的聪明不光是用在学习上,更要想一想,你能利用自己的头脑来发展什么、改变什么……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个人目前的利益上,要放得长远一些。”   他看了看窗外,道:“我认识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孩子,他们在糖国的时候认为那就是地狱,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几年以后,却是做梦都想要回去而不可得。你们别像他们一样。”   前面的司机静静听完,伸手将播放器里的曲子换了一首,带着淡淡忧伤感的曲子在车厢里响起来,是很多年前的一首老歌:“那年你踏上暮色他乡   你以为那里有你的理想   你看看周围陌生目光   清晨醒来却没人在身旁。”   “那年你一人迷失他乡   你想的未来还不见模样   你看看那些冷漠目光   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长……”      第107章 竞赛      数学竞赛分为两天,每天只做三道题,参赛者是来自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五六百名选手。容远他们的比赛场地并不像国内一样是仅有二十五人的小教室,而是一个非常宽广的大厅,上百名学生伏案奋笔疾书。这个季节,茶国天气非常热,室外温度常常达到四十度以上。赛场里面虽然有空调和风扇同时运转,但也许是密封性不好的缘故,房间里还是很热,坐在于一拙前面的红发男孩热得满头大汗,一边做题一边抽出纸巾擦汗,短袖背心后面全被汗水浸湿了,紧紧地贴在背上,散发着一股难闻味道。   于一拙往后靠了一下,皱皱眉,也许是紧张也许是这种闷热的环境,让他思绪一直绕成一团,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这是考试的第二天,卷子上的题目他只有第一题有些思路,写出一个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答案,另外两道题的解题过程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其它人。   甘正已经写了厚厚的一堆,至少也有七八张纸,她还在写,好像思路一点磕绊都没有。这个女孩同样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可是除了汗水即将阻碍视线的时候以外,其他情况她理都不理。   倪子昊写得眉飞色舞,他是只要碰到有难度的数学题就非常开心,写得十分忘我。话说在集训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倪子昊已经成功超越容远成为了于一拙最看不顺眼的人。他觉得容远目空一切的态度很讨厌,能轻松做到他拼命努力都做不到的事这一点也很碍眼,不过他好像心里总是装着很多更重要的事,所以冷漠至极,但你不去招惹他的时候,他也不会碍着你什么。   而倪子昊不同,在于一拙看来,他好像把别人照顾他当成了一种义务,但谁也不是他妈,没有必要一直容忍他。而且倪子昊总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和脸,区区四五个人而已,他还总是弄混,于一拙觉得,他不是别人都以为的脸盲,而是因为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因为从没有去认真地看过、记过,所以才从来没有记住。就连一直将他捧在手心上的他妈,他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身体和喜好,只有数学能打动他。这个看似呆萌的大男孩本质上是个比容远更为无情的家伙。   于一拙打定主意考完试回国以后就再不跟他联系,将目光转到容远的桌子上。   ——咦?人呢?   他只看到一张空空的桌子,该坐在那里的人却不见了。   ——去上厕所了吗?   这时考场里起了一阵微微的骚乱,所有人解题的过程都被打断了,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个从考场最前面的走过去的人,虽然不能交谈,但还是有人发出轻微的呼声。同样随大流地看了一会儿,于一拙才意识到——   离考试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容远已经提前交卷了。   虽然昨天他也提前交卷了,但今天的题目比昨天更难,他交卷的时间却比昨天更早……   ——这家伙疯了吗?   对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于一拙敢说没有人比自己更为仔细地观察过对方。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已经解完所有的题目并且对自己的答案极为自信,容远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看看自己演算纸上一堆自己都觉得乱七八糟的过程,揉成一团丢在一边,从头开始用心思考。   ……   楼顶——虽然说是楼顶,其实也就只有五六层楼的高度,不过这已经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了,一点点微风带着闷热的空气拂过,水箱间提供了一小片阴影遮挡,但实际也没有什么降温的作用,心理安慰的意义更大一些。   容远依然是一身清爽。体质提高以后,大概他体内的耐热细胞——如果有的话——也一样被激活了,虽然他也觉得不如在国内舒服,但还可以忍受。他的手伸进书包,实际是豌豆把《功德簿》掏出来递给他。   《功德簿》的规则又多了一条:   【规则十八:在伤害事件发生之前被契约者阻止,契约者将按照事件发生概率,获得相当于事件发生后所造成最大损害的10%——95%的功德值。】在《功德簿》的规则中,第四条是这样说的:功德值可以通过帮助处于困境中的生命体获得,所获功德值的多少与受助者的困境程度正相关。开始容远只以为,获得功德的多少跟人们遇到的困境难易程度有关,比如救人一命的功德通常比让饥饿的乞丐饱食一顿获得的功德更多,因为后者可以忍耐,也不会立刻影响生死。   但后来他就发现,同样的一件事,帮助其自身功德相差不多的人,但容远得到的功德值有时候却有很大的差别,有时能达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差距。然后他就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受损概率的问题。   比如街上一辆失控的汽车即将撞死一个路人,他提前把这个路人拉了一把,对方免于死劫。但如果他没有伸出援手,这个人就真的一定会死吗?这却不一定。也许这个路人身手矫健反应灵敏,自己就能躲过去呢?也许那辆车的司机及时发现问题转动方向盘,路人即使不闪避汽车也会擦身而过呢?也许会有其他人帮助他呢?   “因为容远的帮助才获救”这个命题成立的可能性越低,路人独自逃生的几率越高,容远获得的功德值就越少。相反,如果汽车近在咫尺车速极快,这个路人行动不便,附近没有其他人,那么的容远的帮助就是他获救的必要条件,那么《功德簿》给与的功德也就越多。   这一次飞机上的事件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容远在更换了手枪中的火药时只获得了三百点功德值,因为这些子弹不一定会用在杀伤别人上。   而当劫机事件真的发生以后,他没打倒一个匪徒,《功德簿》都会给予不菲的功德值。到最后一个匪徒被打倒,因为保护了飞机的安全,《功德簿》给他算了将近十万功德值。假如当时飞机上的安全员没有掌握驾驶技巧,茶国机场的天气情况也不允许自动驾驶降落的话,那么容远亲自操作飞机降落必然会因为拯救了飞机上的所有人获得更多的功德值。   梁展强这个偶然性的事件也侧面佐证了容远的想法。他预谋要拉上整架飞机上的所有人去死,对地面也会造成无法预计的伤害,死伤人数难以计量。但他的计划刚刚展开就被容远阻止,如果没有容远,也许他的各种药品配比不完全正确,也许他会操作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也许飞机上的安全员会在他行动的时候发现异样,也许他会良心发现放弃计划……因为存在着种种变数,因此容远的阻止虽然也算是救了一飞机的人,但最后得到的功德只有二十二万。比起只针对头等舱乘客钱包的那些劫匪所带来的十万功德,这二十二万就显得太少了。   ——发生概率啊……这样的一条规则,不知道是在鼓励契约者去阻止犯罪,还是提醒契约者去放纵犯罪。如果目的时为了获得更多的功德值,理论上来说,冷眼旁观事件发生以后再有所行动,是获得最大功德值的不二法门。   想起飞机上死去的机长和副驾驶,他们都被追封为英雄,无数人为他们的勇敢点赞,但死亡就是死亡,不会因为人们的推崇和敬仰而变得更让人容易接受。而那位副驾驶,他看到了豌豆,让他去死是容远最好的选择。那时候,在看到副驾驶血流不止的时候,容远心里是感到放松的,他甚至隐隐有些感激那位死去的匪首,因为如果不是他,容远不知道划下那一刀的会不会就是他自己。但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会不得不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   ……   考完以后,领队会把他们集合在一起,按照惯例是众人对比一下自己的解题过程和答案,互相估一下分数。不过现在这种惯例已经变成了容远把自己的解答复述一遍,然后领队基本不作点评地放他随便活动,其他人对照他的答案检验自己的答题过程。   考试结束最迟第三天所有成绩都会出来,各个国家会针对分数进行一番讨论和争辩,给金银铜牌的分数划线,有时候多零点一分自己国家都会多一个金牌,一直到第四天才会颁奖。   考完以后的几天是最放松的时候,甘正都兴致勃勃地在xl市的著名景点游览,有时候也跟其他国家队的队员针对题目讨论一番,交几个外国朋友。虽然他们以前都素未蒙面,不过考前基本上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彼此也并不陌生。地球很大,在某一领域的尖端却总是显得很小,这里很多人都可以说是“神交已久”,常常可以听到“哇,原来你就是xxx”这样的对话。   容远对游览人造的普通建筑没有兴趣,参赛选手中也没有能让他觉得有必要结识的家伙。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类似天台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推演蓬蓬棉花糖的化学式。   晚上回到宿舍,他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说:“……一年五万!美元!还会资助他在美国hf大学读书的所有费用!衣食住行都不用家里花一分钱!那个惠特家的人还说,等他大学毕业以后进入研究室,年薪达到百万美金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还说,像我们昊昊这样的天才……”   他们住的地方是公寓式的宿舍,有一个共用的大客厅,然后每人一个卧室,卫生间也是各自独立的。容远推门进来,就看到客厅里围着一堆人,倪子昊的妈妈拉着领队的手,一脸兴奋得说着话。   容远一进来,就有好几个人愣了愣,然后甘正第一个说:“恭喜啊,容远。你是总分第一!   容远还没开口,倪子昊妈妈就抢着说道:“知道吗?那个坚果国的惠特家族——麦子家族知道吧?他们公司的人跟我们家昊昊签了合同,昊昊将来可是要到他们家的研究院工作的!”   她的眼神中充满得意和炫耀,明显写着——如果你比我们昊昊更优秀,他们为什么没找你?      第108章 冠军风波      这次竞赛,容远以满分名列个人成绩第一,同时他也是唯一的满分。倪子昊和另外一名坚果国的选手并列第二。甘正第七,于一拙第九,四人都获得了金牌。但同样的金牌,含金量却是不一样的。倪子昊因为被世界五百强中也排名前列的大公司提前预定,在倪子昊妈妈看来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成功的象征。   容远没有在意她的得意炫耀,他在意的,是麦子家族这个名称。   自从把麦子家族当成自己隐形的敌人之后,容远也让豌豆从网上搜集了不少这个家族的信息。这是一个近百年间才崛起的新兴家族,不管在官方宣传中把他们描述的多么朴素多么勤劳多么聪明,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麦子家族,实际上是借助百年前那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战火才崛起的,他们的财富构筑在血与火之上,军火、能源、银行、粮食、药品、汽车、毒品……任何赚钱的生意中都有他们的影子,不管那合不合法。即使到现在,麦子家族的很多生意也还是见不得光。   几个月前萧萧等人的袭击曾经让麦子家族的成员十去其九,损伤非常惨重,但却没有伤害到他们的根本,更有几个原本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出人头地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获得了话语权,将其带上更加强势的发展道路上。   容远觉得,虽然麦子家族找了倪子昊而避开他,但他们发现他与《功德簿》关系的可能性非常低。历史上有许多比他更聪明更年轻的获奖者。有的十一二岁就可能获得这种奖项的金牌,有的能连续多次获得满分成绩,跟他们相比,容远也显得只是一个相对还算聪明的普通天才罢了。就算他和倪子昊的成绩有高低,但一分半分的差距不能说明两人的能力之间存在多少差别。换成是他,如果要进行什么秘密研究的话,也会选择倪子昊而不是他自己。原因很简单:倪子昊一看就是很容易掌控的类型,他没有野心,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只要给他一道数学题、一支笔和一张纸,他能没日没夜地不挪窝地研究。而容远不同,单看他的眼睛都知道他桀骜不驯,试图去掌控他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   ……   颁奖之后的当天下午,容远就坐飞机去坚果国yn市参加国际物理竞赛,其他三人还留在茶国,领队当初买机票的时候特意把时间延后了两天,让他们在考完以后能放松地游玩一圈。   而在这时候,容远获得总分第一的消息早已经传回国内,a市一中立刻又挂起了新的横幅,狠狠在全市给容远和一中刷了一把存在感。媒体也闻风而动,虽然他们暂时找不到容远,但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也可以采访他的母校、老师、同学,实际上这时候如果有人发表一些负面新闻肯定会被扣上“嫉贤妒能”、“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之类的帽子,因此所采访到的都是一面倒的赞誉。甚至有人还替容远编造了一些励志故事,比如每晚学习到深夜、头悬梁锥刺股、勤学好问、热心帮助同学等等,他之前曾经在火车站勤工俭学并且期间偶然抓到一个小偷的故事也被拿出来说了又说,全都成为现在容远多么优秀、坚强、善良、文武双全的佐证。   但这其中,却有一点点不和谐的音符,那就是容远的家庭。   记者们其实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像对很多明星一样恨不得挖掘出其祖宗八代的隐私。只不过,家里出了这样一位少年天才,其父母一定会倍感骄傲吧?就算别人不说也肯定想要炫耀一番,这是人之常情,同时只要是有孩子的家庭肯定也会想要学习一下他们的育儿经,因此采访容远的家人是必然的流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容远并没有家人。   记者根据容远留在学校的地址找到他的家,却发现铁将军把门,等了很久也不见其家人出现。经过对邻居和以前老师的询问以后才知道,容远小时候是跟着一位年纪很大的叔爷爷生活。而在这位叔爷爷去世以后,从十三岁开始,他就一直是独自生活,并没有第二个亲人来探望过他。   记者顺藤摸瓜,又找到了容立新,在要求采访时被赶出来不说,还被口头威胁警告了一番。   如果是一般小报的记者可能会被一名司法局的主任给吓退,但这次去采访的却是a市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省级电视台,其技术、影响力和知名度都仅次于b市的国家电视台。容立新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就大放厥词把对方当成三流小报的记者赶出来,这嚣张而无知的态度当天晚上就在新闻频道被播出来,只在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实际上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谁。   容立新瞬间火遍整个a市。   他在官场上和家庭里的处境先不去说,原本市民和记者都以为容远是容立新的私生子,结果被一堆记者围追堵截话筒几乎戳到鼻子里的容立新大为光火,一时失言说出容远实际并不是他的种,他只是代人受过。   观者顿时哗然。   一者惊诧于容立新的无情。就算容远不是他的儿子,也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作为挂名的监护人,不管不顾不说,态度中还透露出把人家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孩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厌恶,半点没有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慈爱,怎能不让人惊诧?   一者是生出疑问:容远的亲生父亲是谁?是谁能让容立新这样好歹算是国家干部的人代为受过?   容立诚被挖了出来,这个消息,被容远满分获得国际第一还令人惊愕。   容立诚是谁呢?他曾被评为糖国十大杰出青年、糖国企业改革最具影响力的新锐人物、糖国十大经济英才等,也是糖国大议院最年轻的议员,同时他还是容氏企业的董事长、总裁。而容氏企业,是糖国东南一带十强民营企业之一。他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在糖国,是许多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这样一个人物,他的儿子——还是长子,孤苦伶仃地在一栋不到八十平的老房子里自生自灭?要知道,这孩子无病无灾,虽然出生可能有些不光彩,但他本人并没有任何过错,就算有错,那也是当年容立诚犯下的过错。这个孩子聪明绝顶,善良正直,为什么会被这样无情的舍弃?   舆论滔滔,掀起轩然大波。   ……   容氏老宅修建的古色古香,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游廊飞檐通透大方,更有假山曲水、通花渡壑,连空气似乎都比旁处要清新一两分。园子里还有个人工湖,湖中栽种了许多荷花,大片大片的绿叶在湖面飘飘荡荡,中间嫩粉洁白的花朵亭亭玉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躺在湖边的石台上睡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串透明的液体从嘴边淌下来,流了长长的一串。他一只手虚虚握着,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随着呼吸,小肚子一起一伏的。   “你还有脸说!”老人声如洪钟的一声大吼将胖男孩吓得醒过来,他哧溜一下从石台上爬起来,惊慌地左右看看,发现被骂得不是他自己,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蹑手蹑脚地循声走过去,然后趴在窗户底下,偷偷往里看。   祖父容广怀拍着桌子在大骂:“我早叫你把他接回来!早叫你接回来!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就知道拿公事搪塞我!现在好了!如你愿了!全天下都知道那是你儿子!这就是你想要的?”   容立诚勉强辩解了一句:“那孩子自己不愿意回来……”   “他不愿意你不会绑回来?”容广怀横眉怒目地骂道:“你要真用你那猪脑子想过办法,现在名声还会这么难听吗?”   容立诚沉默不语。   容广怀气呼呼地转了两圈,又骂道:“你说说你,妇人之仁!你要真不想让他回来,就该打断他的腿也别让他去参加那什么比赛!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欺了就得压着让他一辈子也别飞起来!你对付那些商场上的对手不是很有手段吗?把你那些手段拿出来十之一二,孙猴子还能飞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   容立诚闻言皱眉,不满地道:“爸,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儿子!”   容广怀冷笑:“你有哪一天把他当成你儿子过?”   容立诚一时无语。过了片刻,他语气生硬地说:“这是我的事,爸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窗外的胖男孩听着里面两人的争执,神情懵懵懂懂,圆圆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幼稚的忧愁。   ……   “还有这回事?”容远刚下飞机,就接到了金阳的电话。为了避免骚扰,他把自己的手机设置成只能接收几个特定人的来电,比如竞赛的领队老师,比如金阳。   “你怎么看?”金阳问道。他刚刚把最近的身世风波跟容远通一声气,又说:“我看等你一回来他们就会找上你。”   “无关之人,为他们浪费一个脑细胞都是我的损失。”容远说:“你也别管这个了,该期末考试了吧?”   “嗯,从下周一考到下周三。怎么了?”金阳问。容远在国外比赛,期末考试这种小事肯定是赶不及参加了。   容远说:“考完以后,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第109章 wuli远远      对于容家这样的存在来说,舆论对他们不会全无影响,但也不会影响太多。没过两天,忽然爆出几个家喻户晓的明星聚众xi毒的新闻,随后又有知名人物当众出轨,又有玉女明星未婚先孕、两女争一男之类的绯闻爆出来,对于大众来说,对明星的关注绝对高于对富豪宅斗剧的关注,很快,在一波一波的舆论攻势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身世风波就被民众给健忘了。   但这并不代表容家也恢复了平静。   不过容远还在他国,这些风波谣言也没有传到他耳边。本届的物理竞赛在坚果国的yn大学举行,他走出机场,就看到来接他的人。   其他的参赛队员和领队都已经在早晨就到yn大学报到了,副领队留在机场接容远。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除了刚见面打招呼的时候以外基本不怎么说话。容远和他在国内的时候见过几次,彼此并不陌生。不过在副领队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女生他并不认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个女孩约莫二十岁,面庞有着糖国人的柔和婉约,眼睛是金棕色的,五官深邃,卷曲的长发被高高的扎起来,显得干脆利落。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下身是颜色稍深的一条短裤,细腰长腿,脚下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显得精神干练极了。   女孩举了下手,笑着道:“哈喽,容远,我是你在这里的翻译希尔达·格瑞,你可以叫我希尔达。如你所见,我是个混血儿,有四分之一的糖国血统,所以我还有个糖文名字——李婷。”   ——这真是个朴素的糖国名字。容远看了看她,说:“你好,希尔达。我想我应该不需要翻译。”   希尔达双手叉腰说:“我不光是翻译,还是你在这里游玩期间的导游…”她见容远还是有意拒绝,连忙道:“stop!拒绝的话还是别说了,这是委员会的规定,东道国必须给每名选手都配备一名翻译。而且就算你不想游览,我也能领到我的那份工资。所以……帮个忙,ok?”   容远只好点头。走近才发现,这个女孩比他还高半个头,而且她虽然看起来瘦,但皮肤紧实、肌肉线条明显,很显然是经常锻炼的类型,身体素质很好,行走之间也很有章法,似乎长期而系统地学过格斗术。据她自己说,是曾经对糖国的武术非常感兴趣,可惜没有正宗的学习渠道,后来先后学过柔道、空手道和散打,不过后两者时间都不长,只有柔道还一直坚持练习。   希尔达十分热情善谈,尽管车上的另外两个男人——容远和副领队都基本不怎么开口,但她自己也能说得热闹,而且对这座城市简直了如指掌,沿途看到的随便一栋建筑似乎都能说出一段历史来。同时她还是他们这辆车的司机,车技很好,起步和停顿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在拥堵的马路上流畅地穿插变道,没过多久就把他们带到了宾馆楼下。   “喏,这就是你这几天要住的地方了。”希尔达说着把车停下来,车钥匙丢给负责泊车的年轻服务生。容远的行李只有简单的两套衣服和一些个人物品,他随身的书包就能装得下,倒没有什么拿行李的麻烦。   走上几层台阶,是一个高大的玻璃旋转门。一个金发男孩低头玩着手机从旋转门走出来,抬头无意间看了几人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猛地一抬头,转身看看已经走进去的容远等人,连忙跑进旋转门又进了大厅。   容远正在前台登记,忽然感到一股视线凝在身上,转头看看,大厅里人并不多,而且都在做自己的事,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特别注意他。   金发男孩假装靠在大厅中间的柱子上玩手机,机身一歪屏幕中就出现容远几人的身影。他看到容远转身继续办完入住手续,拿了房卡,然后留了希尔达的电话以后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告别,容远独自背着书包走向电梯,他迟疑了一下,急忙不远不近地跟上。   电梯门很亮很光滑,容远从倒影中看到背后的那个少年偷偷摸摸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假装自然实则很别扭地走过来,唇角微微一勾又平复下去。   “叮咚!”   电梯门打开,容远率先走进去按了二十二楼的按键,金发少年按下二十三楼,然后面向电梯门站着,眼神都不往旁边飘一下,十分严肃。   电梯几次打开又合上,电梯厢里面的人渐渐多起来,金发男孩被挤到最里面。他看着容远在二十二楼下去了,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连忙叫道:“i'msorry!i'msorry!goout!”他在二十三楼挤下电梯,连忙一溜风地从楼梯上冲下去,然而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悻悻地转过身,一回头见看到背后一个人静悄悄地抱臂靠墙站着,被吓得倒退两步,脱口而出:“shit!!”   容远挑了下眉,问:“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金发男孩眨了眨眼睛,用坚果语问:“你会说坚果语吗?”也许他是怕容远听不懂,还特意放慢了语速。   于是容远又用坚果语问了一遍。   然后他听到一句俗套至极的话,金发男孩矜持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很有名吗?   容远的眼神在说他“不知道”。金发男孩有些难堪,然后他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傲慢地说:“我是你这次比赛中最大的敌人,科尔温·泰勒,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我会打败你。”   “无聊。”容远本以为他会有什么更加惊天动地的发言,听完这句孩子气十足的话以后转身就走,留给科尔温一个背影。   科尔温挑衅的表情还没有收回来对面的人既不见了。他眨眨眼睛,愣了一下,转身追过去,喊道:“喂!你不说点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面前“啪”地一声被合上的房门。   ……   在同一层的2212号房间里,四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坐在一起,一个长着酒窝的男孩抱着电脑正在敲打键盘,旁边是个方脸男孩在看电视,唯一一个不戴眼镜的男孩只穿了一条短裤盘腿坐在床上用平板电脑玩数独游戏,长相最帅气的一个挂了电话,跟其他人说:“我刚收到消息,容远来了,在2201号房。”   这四人便是糖国参加物理竞赛的另外几名选手:于立、毛峰、尹东栢和傅逸尘。   几人的动作都暂停了一瞬,尹东栢放下平板,问:“他数学考完了?”   “你也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吧?”毛峰道:“消息都已经传遍了,据说是个人成绩第一。”   “哇哦~酷!”尹东栢赞了一声,笑了一下,但神情并不轻松。   他们跟容远接触的机会不多,尹东栢怀疑那家伙可能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但只要是参加物理竞赛的人,都对容远这个人印象深刻。本来糖国选手获得第一是件高兴的事,但只要想到这个人是容远,他们就高兴不起来。   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恨,而是感到巨大的压力压在头上。   他们几个在决赛之前就都已经认识了,唯有容远,从决赛到后来的国家集训队,没有参加过一次集体活动,通常都只在考试的时候才出现。但这么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却一直牢牢地压在众人头上,偶然一次现身必然要掘走第一的挂冠。长此下来,听到这个名字都让人觉得心虚气短。   他们是一起来参加国际比赛的队友,但彼此之间也并不是没有竞争。而超越容远,就是他们每个人一直以来的野望。   “嗒嗒嗒”的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让人忍不住心浮气躁,傅逸尘问道:“于立,你在干什么?”   “我在国内的度度网上实况转播咱们这次的比赛情况,等着更新的粉丝可多了。”于立说着手下的动作也没有停,鼠标一拉,说:“你看,我刚说容远到了,下面的回复就有三十多条……五十条了。哇!操!不是吧?这家伙是富二代啊!”   “什么?”   几人都好奇地凑过去,评论还正在飞快地往上刷。   一大帮以“妈妈”、“姐姐”口吻的网友正在拜托他们要好好照顾“wuli远远”,有的叮嘱他要多吃东西,有的叮嘱他要早点睡觉,有的叮嘱他要注意倒时差……到底这是谁盖的楼?他们跟容远连点头交都算不上好不好?   众人面面相觑,于立搜索了一下容远在国内的新闻,看完以后,只感觉宛如看了四十集的狗血连续剧,顺便自己还脑补了八十集的背后剧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10章 赌约      “当当当。”   容远早上出去跑步半小时,回房间以后刚冲完澡,便听到房门被节奏一致地敲了三下,他擦了擦头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打开门,看到傅逸尘等人站在门外。   “什么事?”容远问道。   “我们来叫你去吃饭,待会儿一起去礼堂参加开幕式。”傅逸尘笑道。作为临时队长,他被领队特意嘱咐要多照顾一下容远,因为他一直都没参加过物理培训,跟其他人都算不上熟悉,很容易落单。加上他们之前看过的新闻……不得不说,新闻里记者毫不吝啬笔墨地堆砌了大量的排比句和形容词把容远描述成一个小可怜。   “哦。”   容远看见几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尤其是于立,这个不会掩饰表情的家伙神色中几乎写满了可疑的“慈爱”之情。他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说:“给我一分钟。”   他关上门换好衣服,拿上房卡手机等出门,几人一起到了宾馆三楼的餐厅。   竞赛期间的食物饮料等都是东道国提供,在这一层餐厅用餐的全部都是参加比赛的年轻选手。偌大的厅里摆满了各种美食,不仅有牛排、面包、汉堡、披萨、沙拉、巧克力曲奇等等,也有糖国等参赛国的特色食品。这是个自助式的餐厅,参赛者们都端着一个小盘子,随意选用自己喜欢的食物。   容远随意取了几样坐下来,刚吃了一口,忽然感到附近有人在盯着他看。他抬头一看,就见之前在电梯口见过的那个金发男孩正一边盯着他一边恶狠狠地插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那模样仿佛是想吃掉容远的肉。   他记得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好像叫科尔温·泰勒。容远仔细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跟昨天不同,但同样的是看上去很贵。容远对服装的款式和品牌不太了解,但那种质感和独特性还是看得出来的。   正好毛峰此时也端着盘子坐下来,他看到科尔温的表情,问容远:“你们认识?”   “算是吧。”容远说:“他是什么来历?”   毛峰脾气好,看容远不知情,便详细跟他说道:“他是坚果国的少年天才科尔温·泰勒,他跟我们同龄,但今年已经是第四次参加物理竞赛了。他第一次参加拿了银牌,前年和去年都拿了金牌,去年他是第三,只差两分就能得满分了。也是今年夺冠的热门人选。我听说他之前也和你一样去考了数学,也是金牌,不过成绩好像在最末尾。看样子他是想在物理竞赛中一雪前耻了。”   知道缘由以后容远就不再把科尔温的敌意放在心上,反正他看得再久也不能让他少一块肉。不过没想到开幕式的时候,科尔温直接坐到了他旁边。   台上正在讲话,台下科尔温压低声音,对容远说:“我们来打个赌吧!看谁能得到这次比赛的第一名!”   “有什么意义?”容远一脸的不感兴趣。   “哼。”科尔温冷笑一声,激将道:“怎么,你不敢吗?”   容远斜睨了他一眼,本来打断不予理会,但忽然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问:“赌注呢?”   “什么?”科尔温没反应过来。   “打赌的赌注是什么?”容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赌注?”科尔温睁大眼睛,诧异地问:“第一名不就是最好的赌注吗?”   容远转过头,懒得再跟他说话——没有赌注,谁陪你玩无聊的打赌游戏?   科尔温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地磨了一会儿,一咬牙说:“好,我们打赌!你要什么赌注?”   “我要买一台全新的e-cr8008小型数控机床,如果我赢了第一,你帮我联系购买渠道。”   这才是容远愿意搭理他的真正原因。这种数控机床的精度几乎达到同类型产品当中世界上目前最先进的水平,也是坚果国能对外出口的小型数控机床中最好的一款,不过因为技术壁垒的原因,在糖国有钱也很难买到。容远的棉花糖分子式推演几乎到了尾声,到实际制作的阶段,需要的就不仅仅是纸笔了。一般的实验仪器和材料在糖国都能买到,但也有一些,糖国市场上只能找到效果无法令人满意的替代品。之前容远还想着考完试以后想办法看能不能在坚果国买到,不过他也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当科尔温送上门来的手,他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出赌注的条件。就算这个金发男孩做不到也没什么损失,正好用这个作为借口拒绝他的骚扰。   科尔温为他的条件吃了一惊,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这跟你无关。”容远问:“你能做到吗?”   科尔温迟疑了一下。容远心中一动——如果没有门路或者不知道这种数控机床是什么,他一口就会回绝了,这个迟疑正好证明有戏。   科尔温磕磕巴巴地说:“换一个吧……这个很贵的。”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准备。你要同意,我们就打这个赌;要不行,那就算了,反正就算不打赌我们也一样要比赛。”容远道。   科尔温却不想就这么算了。在他看来,两个人的正式对决和所有人都参加的比赛是不一样的。他咬了咬牙,说:“行,赌就赌!”   这下换成容远怀疑地看着他,问:“你真能买到吗?不会现在假装答应,输了以后又赖账吧?”   “我才不会这么无耻!”科尔温怒气冲冲地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说。”   科尔温道:“要是我赢了,你……你……要无条件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容远问。   “我还没想好!”科尔温理直气壮地说。   这个赌注看上去容远是很吃亏的,毕竟没有条件就是最昂贵的条件,因为不确定,所以可能是任何事。   容远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从漫不经心变得充满侵略性,他说:“好。”   他本来对这次考试并没有那么上心,目标只是拿到金牌就好,毕竟两个国际竞赛的冠军光环已经足够让他在很多方面都能获得便利条件。但现在,他却真的认真起来了。   坐在容远右手边的于立眨眨眼睛,看着容远的神情变化忽然觉得背脊一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小声问容远:“你们在说什么?”   容远和科尔温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坚果语,而于立因为一直专注于物理竞赛,坚果语的听说能力还处在一个非常可悲的水平上。   容远道:“我们说……谁能在这次比赛中拿到第一。”   于立:我们还能不能愉快地在一起玩耍了?你们这些家伙能给其他人留点儿活路不?   ……   时间长达五个小时的理论考试和实验考试先后结束。全部考完以后,有些人就像虚脱了一样,一出考场就或坐或躺在草坪上,还有人终于能得以放松,开始频繁地跟其他选手联络和交换邮箱地址,甚至有人谈了个短暂的恋爱。也有学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本国货币、不贵却用心的伴手礼等互相赠送,气氛格外热烈而友好。虽然成绩或有高低,但这里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庸才,互相之间都抱着敬意和欣赏,就连容远在这种环境中都收下了好些人的礼物和联络方式。   容远等人早就听说坚果国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富人区和贫民区的治安状况有着天壤之别。但他们在这里游玩期间并没有看到什么暴力犯罪事件,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看上去比国内更好,人们经常下车的时候连钥匙也不拔,还有的父母会放任几岁的小孩子结伴出门,似乎并不担心孩子走失或者被诱拐。   直到在希尔达和其他几个年轻的翻译兼导游带他们出去玩,顺便也给国内的家人朋友买礼物时,容远几人意外地目睹了一桩枪击事件——高大的黑色雕像下,一个男人时不时看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然后一个穿着长大衣的路人从他身边经过,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后走过去。男人捂着胸口摔倒,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浸在血泊里,一个过路的妇女看到,顿时尖叫起来,此时凶手早已混进人群中找不到了。   于立手里拿着的冰激凌直接掉在地上,他颤着声音说:“他……他还活着吗?”   希尔达等人立刻扑过去,有的在打急救电话,有的在报警,还有人试图给他止血。于立几人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还是关切地围到跟前,只除了容远。光脑扫描,容远不用靠近也知道,他胸口中了三枪,一枪正中心脏,已经救不活了。   男人头顶的【-790】的数字不一会儿也消失了,这是他彻底死亡的标志。在普通人中他的负功德并不算多,按照容远的经验,这个数值说明他没有伤害过人命,但偷盗、殴打之类的罪行不会少。   他让光脑搜索了男人的资料:乔恩·史密斯,是在贫民区混迹的一个小混混,平时偷鸡摸狗、欺善怕硬,劣迹斑斑,是个人憎狗厌的家伙。这样的人,容远连追查他死因的兴趣都没有。   希尔达隔着人群的缝隙看了看站在远处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容远,神色中闪过一抹异样。      第111章 拼图      白色的烟气缭绕着上升,整个屋子里都变得烟雾弥漫,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恍惚之间宛如神仙洞府。   方方正正毫无特色的玻璃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银黑色的烟灰,上面横七竖八插着几十只烟头,还有半支烟被人拿在手里,烟头有亮红色的光。   江泉一进门就被呛得咳嗽了两声,他退出去拿手扇了扇,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屏住呼吸冲进去把窗户和门全都打开,屋外燥热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席卷着满屋子的烟气冲出门。a市的七月热得宛如蒸炉,不一会儿屋里两人头上都热得冒出了一层油腻腻的汗,欧阳睿早就把手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熄灭,等屋里的烟味儿都散完了,才将窗户关上,尽职尽责的空调很快把冷气重新输送进来,让屋子里的都人松了口气。   原本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赵梦在窗户打开以后没一会儿就被热醒了。这个女孩已经脱去了见习警员的帽子,正式升级为初级警员。不过代价是巨大的,昔日那个温柔矜持的女孩如今不仅将满头长发剪得连脖子都盖不住,而且趴在那儿睡觉的时候流了好些口水,她随意拿手抹一抹就不当回事了,毫不雅观地打着呵欠,然后把摊在桌子上的一堆堆资料收拢起来整理归类。   其他几个累得在办公室就睡着的警察也都先后醒来,彼此打了声招呼以后,有的去卫生间洗脸上厕所,有的揉揉眼睛就开始继续工作。唯一没有睡着的欧阳睿把桌子上已经堆满了的烟灰缸拿起来,往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一倒,同时问江泉:“那边什么情况?”   江泉的衣冠楚楚在整间办公室里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异类。虽然他也是一脸疲容,但依然背脊挺直,衬衫领子还是那么洁白挺括。他把一小沓资料放在欧阳睿面前说:“档案全部失窃了,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是案件调查记录,我看过了,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他这么说了,不过欧阳睿还是把记录拿出来一一翻看了一遍,他这么做,并非不信任江泉的能力和判断,而是多一个人审验,就多一分找出线索的可能性。   看完以后,欧阳睿思索片刻,转身问江泉:“这里说当天晚上曾经接到一个钓鱼网站的举报电话,查过这个网站和举报人了吗?有没有……”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江泉靠在办公椅上已经睡着了,他头往后仰着,眼镜歪歪斜斜,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醒来以后肯定会腰酸背疼。不过他们最近忙得昏天黑地,能够睡一觉,已经让很多人觉得很幸福了。   欧阳睿不再多说,顺手把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过来给江泉盖上,然后在记录中把几个有疑问的点圈出来,一一记上自己的问题。写完收好以后,他又拿过一沓白色的贴纸,在正中间写上“档案失窃”,然后记上时间和地点,把这张贴纸撕下来贴在墙边一张很大的白板上,然后拿笔将这张贴纸和其他的贴纸图片连接起来。   站远一点看,这张白板长度近两米,高也有一米多,如今上面贴满了东西:照片、贴纸、一小块剪裁下来的报纸,更多的是用各种颜色的笔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蜘蛛网一样的线条。这里记录的,是他们这段时间以后发现的所有线索,每一个线索都像是一块小小的拼图,逐渐将事件的真实外貌展露出来。   余强死了,官方的说法,是警方发现了新的线索能够指证他的罪行,余强试图袭警不成,在负隅顽抗的过程中被警方击毙。民众并不关心他是什么原因而死,只关心这个人渣是不是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如今余强已死,对这次事件的关注热度也就很快降下来了。只有一少部分人职责a市司法机关在之前调查案件的时候不够严谨仔细,但在官方及时认错和弥补的态度也释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也有人知道,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通过对舒起的审理,欧阳睿等人发掘出一个操控糖国司法机关和暴力机关的秘密组织。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发现不仅是舒起,还有不少政府官员都跟这个组织有或深或浅的联系,有些人是接受过他们给好处办了一些事,有些人在给他们支配的皮包公司保驾护航,还有些人干脆就是受到他们的操纵。糖国高层以反贪为名清查了一部分官员,但在挖得更深入之前打草惊了蛇,所有的线索都在一夕之间全部断掉,连舒起也在看守所中暴毙。   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是个势力可怖的境外组织,他们在糖国早已经设局多年,埋下的钉子,除了被挖出来的这些以外,肯定还有更深入的没有被挖出来。   而且这一年来在a市发生的所有重大案件——9·11公交爆炸、9·12老街枪杀、12·5美好商城爆炸、5·25高速公路特大连环车祸……等等,背后隐约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虽然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向,但也不是毫无关联。   而他们在a市一直若隐若现地活跃着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找出乌鸦。   乌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了。不仅是警察知道这一点,黑道上嗅觉灵敏的不少人都早已经发现了,有人传说乌鸦已经解散或被追捕的通缉犯给干掉了,不过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明。这段时间里,糖国的犯罪率比之前增长了几个百分点,那种爆发式的罪犯落网的情景却再也没有重现过。   即便如此,欧阳睿也觉得乌鸦消失是一件好事。社会的秩序需要社会整体的力量来维持,这才是这个世界持续运转的正常轨道。但他也不觉得乌鸦死了,能做到那种程度的家伙,不会死得这么悄无声息。   很显然,那个境外势力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似乎比他还要笃定一些,为了找出乌鸦来,甚至不惜暴露了埋藏多年的钉子。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还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   江泉之前去调查的失踪档案,就是舒起带领的调查组最终锁定的四十九的人档案,在a市的两千五百万人口中这四十九人与乌鸦有关的嫌疑最大。舒起虽然有私心,但在追捕乌鸦这件事上却尽心尽力,这份名单的可靠性很高。   这些档案在欧阳睿这里也都有备份,所有的内容加起来数目非常可观,而且没有电子版的存档。因此即便舒起作为原来调查组的组长,他最多能泄露的也就是一份名单和非常有限的资料。如今档案失窃,是因为那个组织从一份名单中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需要对档案进行详细的排查吗?   ——也不排除他们是故意盗走档案,让警方对这份名单重新重视起来进行调查,等有所发现以后再进行窃取的可能性。毕竟在糖国,没有任何一个私人或者非法组织的调查能力能跟糖国警方相比较。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这场博弈中,能先找出乌鸦的一方占有先手。也许找到乌鸦,所有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   “善良?你在逗我吗?”希尔达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里晃着手机链,嗤笑一声说道:“你要说他善良,不如给‘善良’这个词重新下个定义吧!”   她对面的男人闻言有些诧异,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见过有人受伤流血快要死掉的时候还能站在远处只担心会弄脏自己衣服的家伙吗?他就是!”希尔达有些生气地说:“如果一个人在残疾人请他帮忙拾一下拐杖都能装作没听见直接走过去、在小女孩跟父母走散的时候放声大哭的时候还能坐在一边看戏……如果这样的家伙能叫善良的话,那他就是善良的!他就是那种,当有人在自己面前摔倒的时候不但不去搀扶,反而因为挡路而一脚踹上去的家伙!”   “不至于吧?”男人难以置信地说:“我听说他是个非常热情正义的人!”   “哈、哈。”   希尔达一声一顿地冷笑两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反正我看到的就是这么冷漠无情的家伙,爱信不信!你答应的东西呢?”   男人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希尔达抽出其中的几张灰绿色的纸币看了眼,顿时笑逐颜开,凑在嘴边亲了亲,然后挥手道:“谢了啊!下次有这种事尽管再来找我吧!”   男人目送着她走远以后,才拨打了一个电话:“这个也不是……是个利己主义者,我看他的几次大动作可能是因为对自身有威胁……是,我明白了,我会再观察一段时间……”   ……   隔着一个喷泉、绿化带和几丛灌木的另一头的一条木头长椅上,容远按了一下耳朵里的耳机,合上手中的书,宛如自言自语地道:“蠢货,要想骗我,至少也应该找真正的残疾人和被吓哭的小女孩来。还有,一张漂亮面孔可不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演技和头脑更重要,你说对吧,豌豆?”   豌豆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容远。”      第112章 新闻      容远说:“借力打力,蚕食鲸吞。”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对手的企业。商场如战场,麦子家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的这位家住扩张的势头如此凶猛,肯定会有不少人会心生忌惮。你这段时间全面搜集他们家企业的信息,找出跟他们敌对或者存在竞争关系的势力,适当透漏一些消息过去。”   “是。”豌豆应道。   “还有,锁定在他们企业核心部门工作的重要职工,给我钉牢了。只要他们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就把他捅到明面上。不管他们有多大的势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来做的,没有人,我看他们还能怎么发展。”   ……   经过两天的等待,最终的成绩也有了结果。容远理论成绩满分位居第一,科尔温比他低了零点四分;但实验比赛中因为科尔温表现出来超凡的创造性和严谨认真的态度,最终以无可挑剔的解答获得了满分,容远比他低零点三分。最终以零点一分的差距,容远险胜。   成绩公布之后,科尔温就是一脸的沮丧和难以置信,虽然身边的小伙伴们都在庆祝他又得一金,但他还是一点儿喜色也没有。实际上零点一分的差距完全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胜负只在这零点一分中,败了就是败了,科尔温并没有想要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容远也松了一口气。他的实验练习的比较少,多数时间都用在理论知识的学习和计算上,在考完实验以后他心里就有些打鼓,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做到尽善尽美的程度,给科尔温留下了超越的空间。好在这一项他并没有被甩开太多的差距。   他们的赌注科尔温大概早就已经联系过了,也许是他的能量比容远以为的还要大得多。当天下午,科尔温就带来了一台容远要的小型数控机床,价格也比市面上便宜了许多,不过还是很贵,约莫二十万美元。科尔温看容远眼都不眨地转账,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就说嘛,容远一个参加竞赛的学生怎么会突然要买这么贵的东西?肯定受亲戚朋友之托才买的。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晚上坚果国举办了一场宴会,因为都是学生,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收拾的齐整一些,并没有穿得多么正式。晚宴上还有一些人自告奋勇表演节目,这些学生也不全都是只知道做题的书呆子,于立和毛峰两人就表演了一场哑剧,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傅逸尘竟然还会舞剑,他把一个寒光闪闪的道具剑舞得如游龙如闪电,实战性且不说,观赏度是实打实的满分,赢得满堂喝彩,很多学生甚至激动的站在椅子上大喊“糖国kungfu!”而科尔温弹了一首钢琴曲,也是掌声雷动。   宴会之后的第二天,众人各自告别,各自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家。   一行人回到b市的时候,正在下着雨,容远等人走出停机坪也只是被打湿了头发和领子。因为这细雨,几乎没有人还待在大厅外面,但他们刚走出停机坪,就见一群人指着他们大喊了一句,然后很多人就一块儿冲了过来。   “什么情况?”于立吓得倒退一步,把自己的书包挡在前面,好歹算是一层防护。   一个以观察员的名义和他们同行但不知道具体起了什么作用的中年男老师笑着说:“不用紧张,可能是记者要来采访你们。”   领队眼中闪过疑惑,想要说他并没有通知国内记者到站的时间,又想到前一段时间国内沸沸扬扬的某个新闻,脚步一错,就挡在了容远前面。   容远看着这个男人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护在身后,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   那群人跑得近了,果然看到他们肩上扛着手里提着长枪短炮冲过来,有个美女踩着至少八厘米的高跟鞋,快得跟在飞一样,那种气势汹汹的感觉让人怀疑他们要将面前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于立还傻乎乎的抱着书包,傅逸尘理了下头发,脸上露出一个沉稳而谦虚的笑容,连最沉默的尹东栢都不自在地拉了拉领子,又揉了下眼睛,担心会在脸上留下睡觉压出来的印子。   那群记者飞快的接近了,然后“哗”地一下从他们身边冲过去,把几人的头发都卷的飘起来。   此时一个男人戴着能将大半个脸都盖住的黑色蛤蟆镜从飞机上极有风度地走下来,身前身后簇拥着一堆人,闪电般冲过去的记者都被这层人墙给牢牢地拦在外面。男人下巴微扬,很是冷漠倨傲的模样,身边的人似乎也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熟练地挡住记住,护送着男人到外面的黑色保姆车上。这时被雨滞留在机场的乘客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很多人根本没弄清什么状况就跟着往前跑,在发现原因以后,有些人跑得更快了,还有些女性尖叫着几乎要昏倒。   “啊啊啊啊啊……希希啊……是希希……”   “希希,我最喜欢你的电影!”   “希希,我看了你的每一场演唱会!”   “希希我爱你!希希我要跟你生猴子!!”   那个男人似乎是非常有名的明星,一群女人哭着喊着围在他的保姆车周围堵得那辆车一寸都挪不动,还有人激动地大哭起来。从头到尾,那个明星都坐在车里没有露面,大概也被粉丝这种疯狂的模样吓住了。直到机场的警察闻讯赶来组成一道人墙把粉丝挡住,保姆车才艰难地离开,整个过程花了几十分钟。   参加竞赛的这群人对时尚和流行基本都很久没有关注过了,只有经常上网的于立知道那个男人叫吴希,他的粉丝都自称稀饭,但他演过什么电影、唱过什么歌,就全然不知了。饶是如此,他也以博学多知的架势给众人科普了一下娱乐圈的常识,然后看着刚才几个反应过度的人嘿嘿坏笑。   傅逸尘和尹东栢脸都涨红了,只有观察员老师脸皮还算厚一点,他握拳干咳了一声,说:“我们快去拿行礼吧。”   “说的也是。”领队让出身后的容远,自嘲地摇摇头,然后拍了拍还在看那些人群如痴似狂模样的几个学生,催促道:“别看了,走吧!”   远处一个年轻记者在追赶吴希的时候被人推倒坐在地上,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早就挤不进人群中心了,只能在外围拍两张照片,发一个类似“吴希回京,众多粉丝在机场接机”之类的边角新闻。他无意中看见行李传送带上有一张似乎有些眼熟的面孔,下意识把镜头对准那群人然后按了一下快门。   当天晚上,在众多某明星回国、某谐星过气、某女星疑似怀孕、某男星耍大牌、某导演出轨等一系列的娱乐新闻中,一条别致的新闻异军突起,瞬间点击无数,引发难以计数的关注和热议。   这则新闻的标题是:《吴希在机场被粉丝围堵;同一航班的奥赛冠军无人问津》新闻的正文除了少量的文字性描述以外,就是两张对比照片:一张照片上是被人山人海的粉丝堵得寸步难行的保姆车,另一张照片上是几个少年在传送带上拿行李。后一张照片上虽然冷冷清清,但背景中可以看到那拥堵的人群。   刹那间,学术界和娱乐圈对比鲜明的收入和大众关注度又被老调重弹,什么也没做的容远再次躺枪,被顶到了风头浪尖。   容远的身世再一次被提起来,携着两枚国际冠军光环回国的容远还自带无数话题热点,媒体对他的热情被掀到一个新的高度,简直是上天入地的要拿到第一份采访。这时候只要能采访到容远,只要他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观点,不管是对他的父母、对明星、还是对比赛,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有很大的新闻价值;哪怕是一言不发,记者也能解读出无数隐藏的深意来。然而,这群无所不能的无冕之王这一次嗅觉却失灵了,他们想尽办法,却连容远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和他一起参加比赛的小伙伴除了毛峰得了银牌以外,其他三人都是金牌,如今都频频参加过不少访谈节目,唯有最被关注的容远却杳无音讯,根本没有露面。   ——他在哪儿?无数人都在关心这个问题,尤其是预备了很多手段准备把又被人踩进泥坑里的形象拉出来的容氏当家人。这种时候,他们再对容远打压或者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只会把风向吹得更偏,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予物质补偿,这样即使容远本人不愿意和解,但大量的金钱攻势下舆论也会从义愤填膺变成羡慕嫉妒恨,更会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会很乐意往容远身上泼脏水。   但他们却找不到这个关键的当事人,学校没有,家也没有。几天以后容远的房子里住进了一家人,容家派去盯着那房子的人见之大喜,跑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买下这栋房子的新房主,至于原来的房主,他们也不知道在哪儿。   容远在哪儿呢?他其实已经回到A市。一个宽大的房间里对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他正在一个一个地拆箱子,地上已经扔了一堆废纸箱子和泡沫塑料,几台仪器摆在空地上,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和润滑油的味道。      第113章 是对是错      拆这些包裹容远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然后再把它们全都清理干净再整理归类设置调整好,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当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以后,这件原本空旷的房子已经整个变了模样——右侧靠墙的一边摆着一排电子仪器,各种颜色的电源线原本摊得满地都是,如今被他横平竖直地固定在墙上,如同繁复有序的几何图画一样充满了美感;当电源全部接通的时候十几个黑漆漆的电子屏幕同时亮起来,淡蓝或者淡绿色的线条在屏幕上跳跃着,一排排数据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至上被碾压的痛感和敬畏感。   房间中央摆着两个工作台,一个厚重结实,上面类似数控机床这样比较沉重的仪器,工作台有很好的防震抗压能力;另一个又宽又大,上下都有数层隔断,还带着几个实验室通常使用的多向出水龙头,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玻璃器皿,有各种型号的烧杯、试管、分离器、干燥器、滴管、漏斗等等,全都整洁明亮。   另外在靠另一侧墙的位置摆着两个一般饭店才会使用的大号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试剂和化学药品。地上空余的地方,还摆着几个类似臭氧发生器、抽气机之类的东西。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尽管容远已经尽量弄得整齐了,最后看起来还是给人一种凌乱之感。但那种高大上的感觉也十分鲜明。   这是容远给自己建立的实验室。   虽然看起来很高端,但实际上这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从类似“淘淘网站”这样的网店中订购的,也有一些是容远这次出国从国外带回来的,比如数控机床或者多功能阻隔测试仪。为了把它们运回来,容远办了不少的手续,科尔温也帮了一些忙,他有一个堂兄在政府部门工作,似乎位高权重的样子,尽管对科尔温擅自打赌的事情很不满,但他还是帮忙搞定了那些繁琐的手续和审批,最终让容远在回国之后不久就收到了他购买的这些精密仪器。   这是个非常简陋的实验室,所谓的“实验室”,实际上只是a市离市中心很远的一个郊区仓库,他一次性付了三年的租金把它租下来。他的钱也不足以把自己想要的仪器全都买下来,最终还是不得不采用了一些代替品。这个新生的实验室甚至没有一个专门的储藏室来放置例如液态氮钢瓶这样危险性比较高的实验试剂,容远只能找来几个隔断把它单独隔离出来,然后在上面安装了几个小的自制报警装置。   但这是一个开始,是他迈向自己未来的第一步。   ……   前面好像发生了车祸,一辆运载着好些活鸡活鸭的卡车在路上侧翻造成了交通堵塞,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交警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侧的通道,指挥着两边的车辆依次有序地通过。鸡鸭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直在笼子里发出“叽叽叽”、“嘎嘎嘎”地叫声,细细的羽毛到处乱飞。   金阳手放在方向盘上,耐心地等待着前面的道路被疏通。他满十八岁了,前两天才拿到驾照,不过他从两三年前就开始学着开车,如今的车技还算不错。车子是他十八岁生日时小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辆价格刚十万出头的白色国产车。原本其实是一辆进口的沙拉马迪,价值上百万,不过金栢认为太招摇而严厉拒绝了,小叔的标准在金父的冷脸下一降再降,最后才变成了这辆除了白和耐撞以外没什么特色的车子。   金阳对于开什么车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不是会因为豪车被换成廉价车就跟父母耍脾气的孩子。虽然他心里也更喜欢那辆发动时宛如猛兽低吟的车,但他也清楚,这一辆车才更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十八岁意味着承认,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权利。小叔名下的企业每个家人都有分红,不过从十八岁生日那天起金阳才正式拥有支配自己那一部分金钱的权利。一夜之间变成小土豪是什么感觉?金阳觉得,也没有很高兴的感觉,反而平添了许多烦恼。以前这部分钱会直接被长辈们拿去投资,如今全部交到他手上,只存在银行肯定是不行的,也许几十年后就会贬值缩水到不足十分之一的价值。但要怎么理财,他很少接触这方面,也是一头雾水。长辈们都笑呵呵地看着他烦恼,根本不给予一句指点,放手让他去学习。金阳目前了解了几支股票和基金,也看了两个天使投资的项目,但把钱投在哪个方面,以及高三学习期间他有没有时间来关注,这都是他现在要烦恼的问题。   “咚咚咚。”   金阳正在眼神放空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自己的车窗被人敲了几下,金阳一看,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贴在他的窗户上往里看,见他转过头,立刻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窗外很热,热得地面的空气因为高温都发生了微微的扭曲,让人肉眼都能看到蒸腾的气流。胖人都怕热,中年妇女热得脸上汗如雨下,不停地用手擦拭,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躲到阴凉的地方去,而是站在车外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金阳放下车窗,中年妇女立刻用肥厚的手指抓住玻璃上方,拿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用浓重的地方口音说:“靓仔,买个刮刮卡吧!两块钱一张,最高奖金有一百万呢!”   金阳刚要摇头,看着对方脸上的汗水和油迹又改口道:“给我拿十张。”他早就过了那种看对方可怜就把摊子上的货物全都买下来的年龄,不买太多导致像个傻多速,但买一些,不管多少,都能让对方觉得很高兴,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果然,听到这话,中年妇女立刻眉开眼笑,拿出一叠刮刮卡让他随意挑。金阳随手抽了一张,撕下十个小小的卡片,然后把剩下的部分和二十块钱一起递给中年妇女,又从车里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说:“阿姨,这么热的天,你喝点水吧。”   “哎……这、这怎么好意思。”中年妇女不好意思地说,但手已经接过了水瓶。她趁着堵车在马路上做生意,早就被晒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了,握着凉凉的水瓶便无法拒绝,不过给钱她又舍不得,便又撕下一张刮刮卡给金阳说:“谢谢你啊靓仔,阿姨也没别的东西,再送你一张刮刮卡吧!祝你能中一百万!”   “一瓶水也不值什么钱,不用了。”金阳推拒道,但却无法阻止中年妇女把卡扔进车里的举动,只好接受。   中年妇女一口气将水瓶里的水喝了大半,抹了抹润湿的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问道:“靓仔,你怎么不看看有没有中奖啊?”   金阳把买下来的刮刮卡都放在一边,并没有立刻刮开来看有没有中奖的意思。他闻言笑了笑,说:“不急。”   正好这时候,金阳前面的车子缓缓移动了,中年妇女连忙让开说:“哎呦,到你了,快走吧。”   “嗯,再见。”金阳道别,见那妇女挥挥手笑眯眯地转身走向后面的车子,他升起车窗,加入到车流中。   半小时后,金阳的车开到郊外仓库的前面。这附近比起市中心的热闹来是另一种风景,低矮的居民住宅,狭窄的店铺门面,走进去连并排走都困难的小饭店,廉价的超市和修车洗车店。因为天气热,路边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一条癞皮狗吐着舌头趴在墙角的阴影处。   车停好以后金阳正要下去,看到副驾座位上的几张刮刮卡,将其拿起来一一刮开,十一张刮刮卡,有三张中了奖,一张两块,一张五百,还有中年妇女最后送给他的那一张,中奖金额有八万。   金阳脸上并没有喜色,他苦笑了一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刚才不刮奖的原因也是如此。他若没有刮出奖来,中年妇女做成了一桩生意,只会开心,也跟他相处良好;若是他刮出了大奖,对方只怕就会抓心挠肺地难受了,甚至心生怨恨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且没有道理。金阳虽然善良,但他从不否认这个世界也存在阴暗面,更不会把自己遇到的人都当成无私而光明的圣人,爱恨贪嗔痴,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从某一天起,他的运气似乎就好得可怕。去抽奖,三次里至少有一次能中奖;买彩票也是,两块钱的彩票至少也能给他换回五块十块,几乎从不落空;参加活动,每次抽取礼品的时候都能抽到他的名字,有一次他把一二三等奖都领了一遍,让很多同学大呼有内幕;买东西或者去吃饭,总是能碰到打折、促销、开业大酬宾、第一万名顾客免单一类的好事,周围的人都觉得他鸿运当头;就连考试的时候,他发现试卷上的题目至少有三分之一正好就是他前一天晚上才复习过的内容。   再比如,之前容远拜托他帮忙把自己的房子卖掉,金阳刚在网上登出信息,当天下午就有人联系他,第二天看过房子以后对方很满意,也没有多还价就把房子买下了。因为是市中心地段极好的房子,最后的房价足有六百多万。金阳找了人把容远的东西整理出来,没过两天就发现那栋房子里有人开始搬着水泥地板砖等进进出出重新装修。   但奇妙的是,如果他把自己买来的彩票奖券之类的东西转赠给别人,中奖的几率就低得几乎为零——这才是正常人博彩时的概率。   金阳知道,幸运女神突然开始眷顾他,正是从他收到某一份礼物开始。   他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绿色玉质叶片,连金栢夫妻都以为这是他的同学从某个小摊子上淘来的工艺品,母亲还怀疑过是不是哪个女生送给他的,只有金阳知道,这是个宝物。   在天气燥热的时候,玉叶就凉凉的;在夜晚变冷的时候,这个叶子就变热了。拜它所赐,金阳再难熬的天气都没有觉得身体不适过,以前每次换季时会有的小感冒今年也没有出现。同时,郑怡柔的鼻炎渐渐好转了,金栢有一次被穷凶极恶的歹徒报复,但射中他的子弹正好被胸前的手机挡住,救了他一命。金阳隐隐觉得,这都是这片小小的玉叶的护佑。   他想过要把这东西还给容远,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扔出来了;他也想过要把它交给父母好保佑他们身体健康,但又不想暴露这个东西的秘密。好在即使他自己戴着,似乎也能惠及身边的人,这才惴惴不安地将其收下来。这片玉叶的神奇之处,他一个字也没有向外透露过,只是尽量避免参加这类抽奖的活动。   他看着玉叶,不知道容远到底怎么弄来的这种东西。他渐渐觉得,现在的容远跟他以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变得让人觉得陌生。   有时候金阳也会感到茫然,不明白容远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隐瞒是对是错。他不想伤害到自己的朋友,但也不想他会走上歧途。      第114章 变化      这个仓库是容远参加竞赛的时候金阳帮忙租下来的,他自然也有这里的钥匙。し容远一个人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郑怡柔很不放心,别的都还好说,只有吃食一项谁也不相信容远有自己搞定的能力,附近的饭店只有很小的两三个,卫生还好,但菜品单调、重油重料,长期吃并不健康。因此每到休息日的时候,郑怡柔就会做很多熟食,冷冻好让金阳给送过来。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是感谢容远对金阳的救命之恩,也许是可怜这个孩子的身世而母性大发,郑怡柔一直对待容远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小时候给金阳买衣服玩具的时候总会也给容远买一套,但那时候容远心高气傲、十分倔强,根本不愿意接受。后来郑怡柔就只费劲心思给他们弄好吃的,人皆有口腹之欲,郑怡柔的厨艺很好,金阳大概就是遗传了她的这项天赋,一来二去的,小容远还是拜倒在源源不断的美食下,不再抗拒郑怡柔送来的各种吃食。他能像现在这样有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和强健的体格,可以说郑怡柔功不可没。   金阳从后备箱里抱出一个大纸箱,里面都是郑怡柔做好的饺子、包子、面食、家常菜等等,还有一小盆萝卜炖排骨汤,都冻得硬邦邦的,但一路带过来已经解冻不少了,得尽快放进冰箱里才行。他打开门,抱着箱子进去,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分别放进冷藏和冷冻柜里。看到他上次带过来的吃食还有一小半没有动过,就知道这段时间容远又饮食不规律了。猜想他今天应该还没吃过,金阳把小盆子里的冻汤拿出来放进锅里,加了一点水,打开火煮上。再把一盘宫保鸡丁放进微波炉里,设置好时间和火力,然后去看容远。   这个仓库被容远用隔断板分成两部分。原来的大门锁死,开了一个小门,进门就是一个很小的客厅和卧室,最里面是个更小的卫生间。屋里摆着些简单的家具,都是从原来的房子里搬过来的。还有一些家具放不下,有的放在二手市场卖了,有的还装在箱子里。侧面还有一个门,推开进去就是容远的实验室。   金阳进去的时候,容远正在实验台上忙活。只见他一手把烧瓶举到跟视线齐平的高度,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滴管,小心翼翼地往烧瓶里滴了一滴透明的液体,瓶中原本淡蓝色的液体刹那间绽开了一朵粉色的花,很快整个烧瓶里面都变成了粉红色。   实验台上还有一长串实验仪器:酒精灯的火焰舔舐着试管底部,一根管子连通着试管和冷凝管,冷凝管的进水口连接着自来水出口,出水口后面还连接有好几个广口瓶、启普发生器、u形管等等,最后是一个细细的导管连接着个拇指大小的密封玻璃瓶,管口好半天才会产生一小滴透明的液体滴入瓶中。   金阳并不知道容远现在做的是什么实验,他靠墙看着全神贯注的容远,穿着一声白色实验服的少年此时神情十分认真,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有句话说认真的人最美,金阳现在就这么觉得,聚精会神的观察烧瓶中物质反应的容远整个人都散发着跟过去不同的光彩,但看上去,也让人觉得陌生。   金阳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信地看过容远了,从容远开始参加比赛,他们有半年左右都没有见过面,此时眼前的容远跟他记忆中的印象一对比,金阳才恍然发现,他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比起一年前,他长高了不少,衣服里面看不出来,不过胳膊上的袖子挽起,流畅的肌肉线条虽然没有块垒分明,却也十分明显。容远就算没有继续跟着周云泽学习搏击术也没有停止过练习,金阳比他起步早,基础也更好,但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的力气变大了许多,反应也十分迅速,完全不像是个没有经过多少实战练习、才刚刚学习了大半年的新手。   过去容远也不喜欢任何装饰,连手表都很少带,总是装在书包里,对音乐也没什么兴趣。但他现在耳朵中总是戴着一个蓝牙耳机,不管是在学校上课还是去比赛的路上记者抓拍的照片中他都始终耳机不离身,有网民发现以后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是个音乐爱好者,还在网上发起猜测他听得是什么音乐的猜想。   他的脖子里还挂着一个肥胖版的金色十字架(其实是雨梭飞行器的控制钮),样式简单大方,男女皆宜,容远出名以后淘淘网站上已经有店家开始卖同款挂坠了。金阳回忆了一下,发现在还没有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容远就开始戴这个挂坠了,他记得有一天突然看到的时候还生出几分疑惑,本来想问一下的,后来被其他事情打断也就忘了。   外貌上的变化其实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变化。   以前容远没有目标,对未来也并抱什么天真的幻想,感觉总是在得过且过。虽然那时他也很优秀,但优秀得有限,是每座城市、每所学校里都可能存在的好学生中的一个代表。哪像现在,尽管比赛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一打开新闻类的网站,首页上肯定还是能看见容远的名字,就算他从来没有露面热度也迟迟没有下降,容远以前的同学、老师、邻居,连带过他的幼儿园的老师都在媒体上刷了一下存在感。   现在的容远,他的眼中总是闪着理想的异彩,金阳不知道他在追求什么,但很显然,这种追求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激情和热量。那个不知名的目标吸引着他,让他坚定、笃实、毫不迟疑地前进,他跑得那样快,像风一样刷地一下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甚至让金阳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今天你还觉得能与他并肩,明天就发现连他的背影都快要看不见了。按理说,自己的朋友奋起总是让人高兴的一件事,但跨度太大,难免也会让人有种被抛下的惶恐。   ……   容远放下烧瓶,晃了下酸疼的脖子,又查看了一下正在进行的提取反应,把酒精灯烧焦的芯头减掉,然后就听有人喊道:“小远。”   会到这里来找他的基本上只有一个人,容远在大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浅淡却真实的笑意,他一抬头,就见金阳站在门边,含着几分责怪说:“你早上又没吃饭吧?”   容远:……   说实话他想不起来早上吃过没有……昨天的实验失败了,不过他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新的想法,夜半时分就立刻爬起来付诸实践。至于过程当中有没有顺便吃点儿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金阳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叹口气说:“你这样下去,恐怕什么时候饿死了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是还有你吗?”容远顺口道。   金阳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有心想干脆撒手不管让他吃个苦头算了,又放不下心。他无奈地说:“先停一下你手里的事,过来吃饭!”   “哦。”容远应了一声,看酒精灯还能燃烧很长时间,一边走过来一边脱下实验服挂在门边的挂钩上,抽了抽鼻子问:“好香。郑姨做了排骨汤?”   “可不是?昨晚用瓦罐煨了一晚上,今天我妈都没让我吃一口就让我给你送过来。真不知道谁才是她儿子。”金阳顺口抱怨了一句,然后任劳任怨去摆桌子,把热好的宫保鸡丁拿出来放上。   容远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擦着手出来问:“对了,阳阳,你不是开始上课了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高三的学习时间非常紧张,放假晚开学早,暑假也只有短短的两个星期,上次过来的时候金阳就说要开始上课了。容远竞赛结束以后糖国第一流的大学他可以随便挑,各个大学轮番想要游说他去自己学校上学,比着开出十分优越的条件。不过容远在比赛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要上的大学和专业,目前已经和学校达成协议,也推拒了其他学校的招揽。所以在其他学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他全无升学压力,再加上他平时的成绩就很好,高考的试卷做得比应届毕业生还好,因此当他跟一中提出不上课的申请时十分顺利地就通过了,校长只要求他在期末考试和摸底考试的时候一定要按时到学校去参加。   “你的时间观念还在吗?今天是周末,我上次来已经是七天以前的事了。”   金阳掂了下水壶,见里面空荡荡的连一滴水都没有,又接壶水烧上。一回头,见容远从冰箱里拿出冷冰冰的馒头,坐在桌子跟前直接张口就咬。   “别这么吃!你想再住院吗?”金阳一巴掌拍在容远后脑勺,他头一顿上下牙咔哒一声咬在一起,然后手中的馒头就被金阳夺走,和其他两个馒头一起堆在盘子里塞进微波炉加热。   容远脸都黑了。上次食物中毒住院简直就是他毕生之耻。从那以后每次金阳看见他胡乱吃东西都会把那事儿拿出来说一遍,容远都快烦死了。他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妈?这要能吃死人我早死了!”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吃,反正现在我是大厨,你就得听我的!”金阳一脸霸道总裁的范儿。   容远假作疑惑状问:“这不是郑姨做的吗?”   金阳冷笑:“那现在掌勺的人是谁?”——他正拿着勺子,搅锅里的汤。   容远结巴了一下,然后说:“还暖男呢!真该让学校里这么说的女生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金阳舀了一小碗汤递给他说:“那把你当男神的女生要发现你是这个厨房白痴不更得哭死?”   容远低头喝汤,顾不上说他,只给他翻了一个白眼看。一口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肠胃似乎都舒服的shen吟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了很久了,身体迫不及待地吸收着新的营养。   微波炉“叮——”地叫了一声,金阳过去把馒头端出来放在桌子上,见容远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在吃饭。这家伙在外面一直都是虽然冷漠但风度翩翩的样子,在家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金阳自己也舀了碗汤慢慢喝着,郑怡柔在这份汤里花了很多心思,还加了些中草药,香味十分浓郁。   吃饱喝足,容远碗一推,神色中带着隐约的满足和慵懒。金阳也喝完汤,倒了两杯热开水,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小远,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容远正因为胃里被塞满而觉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抬起头,就迎上了金阳的目光。      第115章 最幸运的事      金阳的目光一如既往,坦诚、真挚、干净。容远知道,作为朋友,这时候坦诚相待才是最好的,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他垂下眼,握着水杯的手无意识地抓紧,水很烫,杯壁的温度也很高,容远像是感觉不到这一点似的,眼睛注视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白色雾气,手指在杯沿划过。   “为什么这么问?”容远回避了问题,反问道。   金阳眼神黯了黯,有些失望,但他知道,有时候也许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就是因为它只藏在一个人的心里,一旦入了第二人的耳,就不能算是完全保密的了。   沉默一会儿,金阳道:“你最近……有些急躁。”金阳看了看周围,说:“为了布置这个实验室,你差不多把钱都花完了吧?房子也卖了,课也没去上——虽然你本来坐在教室里可能一直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我认识的容远,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实验而孤注一掷。”   “算不上孤注一掷……”容远勉强笑了一下,其实只是肌肉拉扯着皮肤动了一下,一点也没有平时的自信和洒脱。他说:“我很有把握。”   “有多大的把握?即使有百分之九十成功的几率,你知道也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将你自己的生活陷入到什么境地中去吗?小远,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金阳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严厉中又透着不容错认的关心。   ——不会有那百分之十的,容远知道。因为他手中就有蓬蓬棉花糖的成品,他就像是在做已经知道正确答案的题目,所做的每一步都会离这个答案更进一步,不管过程如何,就算是凑,也能把正确答案给凑出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他习惯了面无表情,但即使是非常微弱的表情变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金阳也能一眼看出来。他吸了一口气,问:“难道你……百分百地确认你在这个实验中能得到你想要的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科学家能百分百地肯定说自己的实验创造肯定会成功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灯泡,发明者也经历了一千六百多次的失败。   所以,容远如此确信自己能够成功,可能性只有一个——他正在做的实验,有人曾经成功过,他是拿着攻略在做这个项目。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寂,之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桌子上还堆着凌乱的碗盘和残羹冷炙,一如他们现在的心情。   ——容远得到的奇遇到底是什么?   有段时间,金阳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是有个神秘组织看中了他所以加以培养,后来发现这个猜想是错误的,容远身边,并不存在什么对他有很大影响的人物。然后他发现容远的这个奇遇恐怕有点超现实,并不是他所了解的这个世界能做到的。为了解决疑惑他查了很多资料,无疑中发现想象力天马行空的网络小时比历史和神话传说更能解决他的疑问。   外星科技、未来系统、随身空间、上古传承、主神游戏、穿越重生……千奇百怪的小说金手指设定他看了很多,跟自己对容远的了解一一对应,感觉全都似是而非。后来他的父母为了他最近沉迷网络小说这件事跟他谈话时,金阳警觉,把那些小说全都抛开不看,但心里已经留下了影子。   他想问——   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需要你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需要为此参加危险的游戏吗?你要为此以命相搏吗?你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有谁或者有什么东西胁迫你吗?会不会有一天因为没有完成某个目标而被惩罚、被抹杀?   会不会有一天……当你变得足够强、飞得足够高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太狭小太平庸,已经不值得你留恋,然后奔向更加高远的地方不再回头?   然而看着容远的神情,金阳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因为他不想被自己最重视的朋友以谎言相欺,更不想逼他去撒谎。   不要试探人心,不要考验人性,给对方留有余地,就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在很小的时候,金栢就这么跟他说过。   但他不能再假装不知道,因为最近的容远,让他觉得比过去更加迫切。他像是急切地想要做到什么事,太急切了甚至连退一步的空间都没有留下。这一步迈得太大,一不小心就会摔个跟头。他在旁边看着,如果都不加以规劝和提醒的话,那还算是什么朋友?   “你最近……”金阳停顿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不惜一切地弄这个实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不需要你跟我解释全部实情,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容远愕然抬头,他捏着心等了半天,没想到最后等来这么一句话,一瞬间,整颗心都轰地热起来了。有那么一刹那,有那么一刹那他真的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开诚布公,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容远嘴角勾了一下,故意装作散漫的样子说:“放心,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金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撑着桌子站起来,上身往前一探一只手伸过来。容远一瞬间以为他要打他一个耳光,往后缩了下闭上眼睛,然后头顶落了一只手。   金阳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着笑意说:“嗯,那就好。”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温柔似海,宽容如天空。   以往每次被他像孩子一样揉乱头发都要迅速反击的容远怔住,一时忘了反应。   金阳拉开椅子,拿起放在一边的车钥匙说:“我该走了,今天的作业还多着呢。桌子上的碗筷你自己收拾吧。记得要按时吃饭!”   容远条件反射地说:“喂喂,不是吧?我最讨厌洗碗了。”   “锻炼点你的自理能力吧,大少爷!”金阳没好气地要拍他的头,这次被容远及时反应过来把手打开。金阳甩甩手说:“不然你让它们堆着也行——如果你自己能忍受的话。”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容远的那点小洁癖金阳很了解。   容远送他出门。金阳临上车前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道:“你最近总是戴着这个和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耳朵,问:“……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容远一愣,下意识地取下别在左耳上的蓝牙耳机。金阳不等他回答,挥挥手告别发动车子离开。   ……   容远扣上门,回到屋子里坐下,看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却没有收拾的心情。   他拽下挂在脖子里的控制钮,看了看,将它扔进挂在架子上的书包里。这个控制钮用的是基因识别技术,即使别的什么人拿走了,也难以从外表上发现它的特别。不过总是戴在身上,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豌豆变回原型坐在桌子上,想了会儿问:“要不我以后变成手表吧?”——不管是什么人、在什么场合,戴着一块手表都不会显得奇怪的。   容远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豌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交谈,揣摩着容远的想法,劝道:“是《功德簿》规定不能告诉别人的,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了。”   容远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可以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自己。扪心自问,即使《功德簿》中没有那条禁令,他会把实情原原本本告诉金阳吗?   ——不会。   容远十分肯定这一点。   他对金阳的信任,其实没有金阳对他的信任那么多。   说他凉薄也好,说他多疑也好,说他胆小也好。但对他而言,现在的金阳,不等于十年二十年后的金阳;现在他们是莫逆之交,肝胆相照,不代表当金阳有了爱人、子女之后,他们还能像这样情同手足。他担心,万一金阳知道了实情,总有一天,他们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连唯一的朋友,都会始终有所保留。   易地而处,假如这么遮遮掩掩的人是金阳,自己也会这样体谅、这样包容吗?   他不知道,但他对自己并不看好。   容远转头看着旁边守候的豌豆说:“我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个朋友……遇到他,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碗。坐在一边的豌豆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   ……   重新将小小的屋子变得干净整齐,容远穿上那身白大褂,回到试验台前,见已经提取了小半瓶溶液,关掉酒精灯,但并没有立刻开始下一步的实验。   他在想刚才金阳的话。   说实话,自从有《功德簿》以后,容远对金钱就越来越没有概念。他有哪怕一贫如洗也不会被饿死的把握,也有眨眼之间就富可敌国的能力,钱对他来说只是个工具。但当他一下子把所有的钱都挥霍一空投入到实验中,以至于让金阳都为他担忧,确实是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心里压着一件事,这件事让他想要尽快获得更强大的能力。   他想要开启正功德的兑换页面,想知道里面到底能让他变强到什么地步。   而这种心情的起因,就是他前两天第二次踏足月球,所见所闻带给他的冲击。      第116章 月球背面      在机场被记者无意中拍到以后,奥赛获得金牌的几人就被陷入了媒体的关注之中,尤其是容远,更是被关注的焦点所在。他无意去应付媒体,便在庆功宴以后离开。   他对b市的老师说他要回a市去,回到a市以后的说法是他一路有时徒步有时搭个便车,边旅游边回来的,实际上,在这段远离所有人视线的时间里,他再一次乘着飞行器,到达了一片无人地带。   ——他在地球三万六千公里的上空。   飞行器静静地悬在空中,好似是完全静止的,他所正对的这片地面正处于夜晚,黑暗笼罩了大地,城市所在的区域一片璀璨的灯火,比天上的星光更为耀眼。或远或近的地方,悬浮着一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机械制品,那是各个国家发送上来的卫星。   《功德簿》在容远手中摊开,一团白光凝聚,光芒消散时,一颗十来公斤重、西瓜大小的黑色金属物出现在他的面前。容远把它拿在手中看了看,这是个正方体构造的金属物,四面闪着银黑色的亮光,就像是个密封的盒子。他在这个金属物的表面摸索了一下,把其中一面掀开,从中取出一块小小的芯片。然后让光脑连接这块芯片进行设置。一两分钟后设置完成,他把金属物从雨梭的输送口中扔出去,同时用光脑启动其系统。   金属物刚被扔出去的时候就悬浮在雨梭旁边,好似一块怪模怪样的陨石。片刻后一道亮光从其表面的狭小缝隙中闪过,它就像被惊醒的蝙蝠一样舒展开翅膀,一对比它本身长三四倍的侧翼从它身体两边展开,然后慢慢旋转着调整方向,翅膀下露出一个圆柱形的构造,两端银白,中间是一段一段的黑色,整体造型稚拙可爱,像是个幼儿园孩子的涂鸦,一点也不锋锐。   这是一颗微型卫星。   ……   《功德簿》曾经暴涨过数月的功德值收入已经慢慢降下来了。【亲缘桥】带来的功德值越来越低,毕竟就算在这片人口多达十几亿的土地上,失踪人口也不是无止境的。天网虽然一直只是给失踪人的寻亲者发送线索,但在其寻亲的过程中却不可避免会跟贩卖人口的组织发生冲突。于是在亲缘桥建立以后的一两个月中,许多人贩子组织不是被送进了监狱,就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有寻亲者在冲突当中直接将人贩子打死的事件。   而天网公布线索的原则是以失踪的妇女儿童为优先,并且在这类型的人当中,以最近走失的幼童为最优先。毕竟失踪的时间越短,受到迫害的可能性就越小,能够挽回的损失也越多。因此很快就算是没被抓住的人贩子们也发现,现在孩子被拐走通常还不超过一天,天网就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没过多久就是孩子的亲人带着邻居、打手或者警察等一大帮人找上门来。警觉些的还能逃出生天,迟钝的就被揍得不成人样然后关进牢里,少说也会被判个十年八年的,更倒霉的就直接被人打死了。   于是拐卖人口这件事,很快就成了风险巨高但零收益的事,两三个月后,哪怕是再没有脑子的犯罪者也不会在这上面打主意。一般的群众无法纵观全局,也不会得知犯罪者的想法,但他们一样反应灵敏、适应能力也是强大无比。一年前父母带着孩子出门的时候常常是寸步不离左右,尤其是在商场公园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更是一秒都不敢让孩子脱离视线范围;而现在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心大的年轻父母甚至把孩子往游乐场一扔,自己跑去逛街看电影做美容,尽兴了再去把游乐场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领回家;也有些孩子才四五岁就被父母支使着独自到商店去打酱油,美其名曰锻炼独立自主的能力。   现在亲缘桥上的求助信息中,孩子被陌生人带走的情况已经近乎绝迹,大多数是因为类似老年痴呆或者精神发育不全等病症,出门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因而走失,还有的是孩子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等。就算不通过天网,找一找大多数也是能自己找见的,功德值也就锐减得厉害。   新建立的【共济洲】也没有像容远预想的一样给他带来巨额的功德收入。原因就在于,一旦涉及到金钱的问题,人心就变得复杂起来,有时候收获的功德还没有被扣除的多。   再加上,网上有一些其他国家的网民发现天网的巨大作用以后,在网络上不断地提出请求,希望天网也能帮助他们国家的失踪儿童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还举出了很多悲惨的例子来打动他。就连在新闻报纸上也有为他们发声的声音。小道消息说,甚至有一个国家的总理以开展双方贸易的理由来访问糖国,其实目的就在于天网,但糖国的领导人对天网的幕后操纵者也是一无所知——不管那位总理阁下对糖国议员长的这种说法信不信,总之他们达成了一些双赢的合作意向以后对方就离开了。   容远想,是时候把天网的亲缘桥业务向国外发展了。   不过一直以来限制天网向外发展的,并不仅仅是容远自己的意愿,更重要的是糖国悲催的网速。光是为了建立糖国境内的数据库就花了他将近半年的时间,如果想要对全世界网络和监控设备进行入侵,建立全球数据库,那不仅需要的时间将以几何倍数增长,更重要的是每天传输回来的大量数据恐怕会将整个糖国的网络瘫痪。   所以要发展天网,首先要发展网络。容远查了一阵资料以后决定,跳出糖国的带宽限制,重建一个自己的卫星互联网系统!   实际上目前在地球上这项科技已经非常成熟,之所以没有普及是全球网络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比如成本,比如依附在宽带光纤网络上的各种利益团体。容远却没有这许多的顾忌。而且因为这项技术在地球上也不算超前的原因,功德商城中卫星的价格并不算贵,容远一次性购买了八十一颗中小型卫星,总共花费的功德值才只有十来万。   以前有人计算过,要想建立全球的告诉卫星网络系统,至少需要四千颗小型卫星。但容远兑换的这种卫星只需要八十一颗就能覆盖全球。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并没有一个卫星发射基地,容远在建立或者借用某国的基地上考虑了一阵,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何不自己把卫星送到轨道上来呢?   于是在摆脱了所有关注他的视线,并且为自己的消失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以后,容远干脆就乘坐雨梭到这高空上来,把他的卫星一个一个放入轨道,看着它们静静地旋转着展开翅膀,构造了一个他自己独有的网络系统。   容远在上来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在最后一颗卫星也进入轨道开始运转以后,他注视了一会儿,然后驾驶雨梭,飞向月球。   上一次的月球之行匆匆忙忙就结束了,之后诸事缠身,他一直没有机会再过来第二次。但即使是最忙碌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过那次冲动之行中内心的兴奋和喜悦。探索未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这就是他在拥有《功德簿》以后所产生的最大的愿望。   ……   飞行器从月球正面一掠而过,容远看着下方的无数坑洞和广阔的平原,并没有降落探索一番的兴趣——这块地方早就已经被地面的人类探索观察过无数次,他甚至还眼尖地看到一辆正在采集岩石的月球车。   对于容远而言,这块地方并没有足够的隐秘来吸引他,他从这上方路过只是为了记录更详尽的数据。刚到月球的同时他就打开了雨梭的扫描系统——这是他来之前从功德商城中找出来安装在飞行器上的,原本似乎是侦查勘探类机器人的部件之一,装在雨梭上也兼容性良好。通过这个扫描系统,月球表面的地形、矿产、海拔、磁场等因素都会被一一记录,如果有类似上次那样的地下洞穴,也能很快发现。   幸运的是,此时月球背面正对着太阳,与上次来时完全黑暗还需要借助雨梭来照明不同,此时月球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苍白的颜色,甚至让人觉得刺眼。   容远降低飞行高度,从离地面百米左右的高空缓缓飞过,他准备先把这个地方粗略的看一遍,再探索有价值的地方。   开始他所见的都是跟正面没有什么区别的月海和陨石坑,扫描界面上的数据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大概是因为这颗星球还从没有被人类大规模染指的原因,它含有非常丰富的矿藏,稀有金属和氦3的储藏量十分可观,而且矿产资源的纯度很高,很多都像是容远上次所见一样,直接就是矿物的纯晶体结构,对人类来说开采以后基本可以直接使用。   也许有一天,地球上的人类能利用这些矿产解决现在能源短缺的问题,甚至能借助月球的资源开始向更遥远的太空探索。不过这些东西对容远来说没有意义,他只把这些数据保存下来,然后继续向前,直到他看见自己上次留下来的旗子。   容远俯视着那杆小红旗,想起自己上一次的雀跃心情,不禁笑了一下。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目光一凝,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将地面的景象放大,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旗帜还是一如他上次离开时的模样,但旗杆旁边他写下的那行字却不同了——有一道细长的擦痕从旁边掠过,擦掉了大部分的字体,只留下“景”和半个“探”字。   ——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别的活动物体吗?或者说,是地球哪个国家发射过来的月球车?   但以容远对月球车的构造了解来说,这种精细而昂贵的车辆并不会留下那样的擦痕。   容远原本只是观光旅游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他将雨梭的扫描功能开启到最大,同时也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第117章 小胖子      对高三的学生来说,每天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不光是家长老师这么认为,在一中这基本上是除了夏宇龙这种问题学生以外大部分人的看法。在升学压力下,他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有十三四个小时是用在学习上的。   比如金阳,像他这样家就在本市的学生以前是不用住校的,下午放学以后就可以回家。但自从升上高三年级以后,下午放学就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然后所有人都要在学校上晚自习,有时候任课老师还会到教室里讲习题或者考试,所以不参加晚自习是不可能的。每天天都黑透了晚自习才会结束,第二天一大早就上早读,为了能多睡十几二十分钟,离家稍微远一点的学生都选择了住校。   学生们都处在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段,又有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压力,因此很多人晚饭才刚吃过,晚自习才只上到一半就又饿了。因此有很多人在这段休息时间里,经常还要去学校外面的商店买些零食带进教室,饿的时候可以吃一点。   金阳挑了袋面包,看看背后的生产日期,又从商店的货架上拿了袋牛肉干,一起放在柜台上等着结账。旁边同一个班的白祁拿着两袋巧克力左右为难。   “怎么了,哥们儿?还没挑好?”蒋洪波抱着一堆吃的从后面钻过来,挤了一下白祁,看到他手里的巧克力大呼小叫起来:“不是吧?你喜欢吃这种甜兮兮的东西?”   在蒋洪波的认知里,这是只有女生才喜欢的甜食。   “不是reads;侯门将女。”白祁脸一红,像是手被烫到一般把巧克力袋子扔下去,金阳顺手拿过来。   “是给卓依云买的吧?”他看了看两种巧克力的商标,把一个袋子放回去,另一个塞到白祁手里,说:“买这个吧。她们女生都喜欢这种。”   卓依云是金阳的同桌,以他的性格,就算没有刻意的去观察也知道这个同桌女生喜好的口味。之所以说是“她们女生”而不单指卓依云,就是不想在白祁面前好似在炫耀一般显得他们关系很亲密。   “哦~行嘛你……”蒋洪波拉长声调地用肩膀撞了撞白祁,跟他挤眉弄眼。   白祁比较内向,他满脸潮红地瞪了蒋洪波一眼,但手却没有放开那袋巧克力。   买好夜宵,几人各自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教室。学校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校园墙外的街道就显得有些阴暗。周围的小吃店精品店文具店很多,还有卖麻辣烫、手抓饼或者各种小杂货的路边摊,很多学生都踏着三三两两地出来买东西,一时显得很热闹。   “你……你们想干什么?”一个状似在害怕的稚嫩声音说道。   “哼哼,小子哎,我看你好像很有钱嘛!大哥哥们没钱上网了,能不能给我们借点儿钱花花?”另外还有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   “你看,你是自己乖乖地把钱掏出来,还是我们从你口袋里掏出来?”   几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夹杂着喧闹的夜市里并不明显,但离他们的距离很近,金阳还是听出了个大概。也许还有别的人也听见了,不过现在的风气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走过去了。   金阳皱了皱眉,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蒋洪波让他帮忙拿回去,自己顺着声音走过去,同时把手机拿出来手指按在快捷键上——三五个普通人的话他自己就能对付,超过这个数目,他就叫帮手并且报警。   果不其然,暗巷里几个杀马特打扮的少年正围在一个似乎是小学生的男孩周围勒索零花钱。小男孩揉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十分可怜。   “喂,你们在干什么?”金阳在巷子口喊了一声。   杀马特少年转过脸,恶狠狠地说:“不关你的事,给老子滚!”   金阳瞪大眼睛,他看到就在这群杀马特少年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小男孩忽然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裂开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地按在离他最近的一个杀马特身上。   “滋滋滋——”   “啊啊啊啊……”杀马特浑身抽搐一阵乱叫,头发竖得跟刺猬似的,两秒不到就翻着白眼儿晕过去。这时候那小孩已经把手里的电警棍又按在旁边的另一个杀马特后腰上,同样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   围着男孩的杀马特一共只有三个人,最后一人见两个同伴都被这小男孩给放倒了,对方还奸笑着举着那电警棍朝自己逼近,吓得连连后退,举手挡着说:“你、你别过来!”他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截木头棍子,威慑似的挥了两下,想把对方吓跑。   男孩抖着肩膀嘿嘿笑了两声,把那个外形像个小手电筒的电警棍对准杀马特,然后按了一下机关,一个东西“砰”地一声射出来扎在杀马特大腿上,然后就是——   “啊啊啊啊啊!”   “嘭!”   杀马特趴在地上的时候四肢还在不停地反射性抖动。男孩把电警棍收起来,扬着下巴像个高傲的小公鸡一样从暗巷里走出来,经过杀马特的时候还特意从他背上踩过去,脚还使劲剁了剁。   金阳嘴角抽了抽,不知为什么,这个小男孩的行事作风让他觉得特别像一个人reads;南晋七皇子。   男孩走到金阳跟前,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谢谢啦!刚才要不是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你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金阳有些好笑地说:“……不用谢。”   男孩从阴影里走出来,金阳发现他只有十岁上下,可是看体型至少有五十公斤重。他有一双如同墨画的弯弯的眉毛,眼睫毛又长又翘,鼻子很挺,原本应该是个颜值很高的小帅哥,可惜胖得五官都快要看不清,脸颊两坨肥肥的肉往下坠。大号的衬衫短裤被绷得紧紧的,露出来的手指胳膊小腿都像是一截一截白白胖胖的莲藕。   小胖子衣服有点脏,头发也乱糟糟的,可他那副神情就好像天老大他老二一样,十分地不可一世。他背着小手像领导干部似的左右巡视一圈,看到金阳校服上一中的首字母缩写,问:“这位同学,你是一中的学生?”   金阳弯下腰,看着他含着笑意说:“嗯,我是。”   “那你肯定知道容远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有事要找他!”小胖子佯作成熟地说。   “容远?”金阳一愣。   小胖子误会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唉,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我问了好多人都说知道他,但却不清楚他住在哪儿。这大概就叫做——哥早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都是哥的传说吧?”   金阳眨了眨眼睛,说:“其实……”   小胖子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哎我这个成语用得真好!咳咳!”他刚自夸了一句,然后又反应过来,拳头抵着嘴假咳了两声,说:“你知道一个叫金阳的学生吗?”   金阳笑了下说:“我就是。”   “什么?”这回小胖子愣住了。   “我大概就是你要找的金阳。”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又挤了挤小眼睛,然后忽然堆上满脸谄媚的笑容,扑上来抱着金阳的大腿甜甜地说:“阳阳哥哥~~~你带我去找我哥哥好不好?我哥哥是容远,我是容圆圆啊!”   “欸?”   ……   荒凉的广阔平原上,一颗半人高的石头左右转了一圈,像是在侦查附近的环境。然后它选定方向,以一个不算慢的速度向着某个方向前进,太阳在他的后面投下一片阴影。在它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擦痕。   隐形的雨梭就在它上空飞行着,容远让雨梭自动跟随这块会自己动的石头飞行,他看着屏幕中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侦查一圈的石头,陷入了思考。   ——外星人?月球异种生物?某种奇特的自然现象?或者地球人发射的一个造型比较奇特的月球车?他上次到这里来因为是一片黑暗所以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那么有没有被这家伙发现?   这个他侦查了半天才发现的石头隐匿性很强,而且并不是在胡乱移动。它的运动很有规律,而且随着它的移动,地面上可以发现越来越多的同样的擦痕。   石头最终停在一个土堆前面——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碟子倒扣在地上的土堆。然后石头一晃,就不见了。   ?   容远感觉一个晃神石头就不见了,吃了一惊,急忙把录像回放。然后看到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土堆上出现了一个洞口,把石头给吸了进去。   ——这是什么?   容远让雨梭停靠在土堆前面,他走下飞行器,豌豆也跟在他身边。两人走到刚才石头消失的地方,容远正在查看附近有什么机关,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第118章 月心都市      容远反应极快,立刻就抓住了洞口的边缘,看清脚下的环境以后才松手跳下去。头顶的洞口一开即合,容远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打开宇航服头盔上的夜视功能和扫描功能,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这个地下的隐秘建筑并没有第二个生命体发现他的到访。   他所站的地方离头顶的洞口约莫有四五米深,周围都是岩石和土壤,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矿石的结晶体,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地下隧道,甚至连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没有。脚下的地面并不平坦,呈现着二三十度的坡度,地上那道擦痕一直延伸向更低的地底去。   容远抬起左手,在手腕上有个小小的圆形按钮,按一下就会出现一个虚拟的操作平台,他在操作板上点了几下,将这里设置为原点,并记录路线和相对位置,这些数据会在头盔眼镜的显示屏上显示出来。然后他拔出匕首,放慢脚步,顺着那道擦痕走向隧道更深处。在这个世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他听不到别的声音,一片黑暗中走着走着方向感和距离感都好像丧失了。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但看看显示屏,他只走了不到一公里远。   突然显示屏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容远凝神一看,岩石壁上趴着一个奇特的虫子,乍一看它似乎跟打碎的鸡蛋没什么不同,扁扁的,巴掌大小,外形长得很随意,只是其表面比砾石要光滑许多,这才让容远看出了端倪。   过了一会儿,这只虫子似乎察觉到容远已经发现它了,也可能它只是趴累了想换一个姿势,它光滑的后背上突然弹起两个菌菇般的棒状体,左右转了转,好像这是它的眼睛或者触角。看不到它身子底下是不是有脚在蠕动,总之这个虫子像飘在水面上一样飞快地爬走了。   地球上的科学家们一直认为月球上因为酷烈的环境所以没有任何生命体,就算有,也应该是微生物或者细菌一类的存在。容远眼前所见毫无疑问颠覆了一直以来地球人对月亮的认知。如果他把这只虫子带回去,这种能在真空条件、没有液态水、并且昼夜温差极大的环境中存活的生物必然会是一个创世纪的发现。不过他虽然很好奇,却没有一些科学家那样对任何事物都刨根究底的探索心理,并不想把它抓过来解剖研究一番,也不想借助它成名,因此虫子顺利地从容远眼前消失。   容远继续前行,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既然月球的环境能孕育刚才的那只虫子,是不是也会有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存在?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对容远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而言就有很大的危险性,不过危险也罢,比起一个黑洞洞的隧道,他更希望能遇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一直走了五六个小时,离月球表面的垂直距离都大概有十几公里远的时候,眼前的景色突兀地变了一个画风——   地上的那道擦痕消失了。从某个地方开始,原本好似自然形成的地下隧道粗糙的岩壁忽然变得光滑如镜,四四方方,脚下的地面也平整坚硬,连灰尘都没有。投过夜视仪看不出地板的颜色,但却能看到它有一些纵横交错的花纹,图样复杂抽象,似乎是某种缠着枝蔓的花卉。   ——除了人类,还有什么生物能建造这样的地下建筑?   在这条通道上走了不过五六分钟,眼前的景色又发生了变化:一层好似肥皂泡膜一样光滑柔软、却并不透明的物质完全地遮盖在通道前方,这层物质并不平整,而是微微向容远这边凸着。他倒转匕首戳了戳,这层膜立刻凹陷进去一些,显示出很好的弹性。再一用力,手柄就捅穿进去,连同容远的半个手掌都穿了过去,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   容远急忙抽回手,仔细看了看,并无大碍。又让豌豆扫描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豌豆也扫描了眼前拦路的这层薄膜,发现它同时具备了生物和合成物的特性,说不好到底是什么,但对人体是无害的。容远将信将疑,把一根手指轻轻戳进去,感觉就像穿过一层果冻,然后戳到空气里。   薄膜的另一侧是什么?   容远定了定神,整个人都穿过薄膜走进去,然后瞪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么?   容远一直以为,这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场景。   那层薄膜不是通道口的阻拦,它是一个巨大的保护膜。它是那样的大,极目所见,似乎是掏空了整个月球,把里面都变成了这样一个“肥皂泡”。肥皂泡里,是一个难以想象其壮美的地下都市。容远站在这个地下都市一角的小小平台上,感觉自己相比这个城市是如此的渺小。   “容远,经检测,这里的空气质量优良,含氧量比a市高百分之十三点五,有害气体含量是a市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七,是适宜人类生存活动的环境。”豌豆道。   容远闻言,便取下宇航服上的头盔,一股略带潮湿的空气顿时沁入脾肺,这里的空气比在地球上新鲜很多,十分让人舒适。不过容远顾不上理睬这些,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个地下都市,内心充满震撼和钦佩。   这个地下城市的中心是一个浅蓝色的六面体水晶石。这块水晶石非常大,容远离它如此遥远,远远看去都感觉它大得像一座山脉。   这块水晶石不仅是地下都市的核心,同时也是这里的光源。它散发着柔和而冷清的光芒,将这个地底的城市照耀地亮如白昼。这个城市里没有地球上常见的路灯来点缀,因为它根本就不需要。有些水晶石照耀不到的地方,只要在附近的墙壁上安装一些反光板就足够了。   水晶石上面用金属把它固定起来,然后从中延伸出六条长长的金属支杆,一直扎到肥皂泡膜的边缘为止。中途这些金属支杆上面就分裂出一些小的金属支架,到接近边缘的地方又会分裂更多,最后密密麻麻都是这样的金属架,就好似大树上分裂出来的枝桠一样撑在膜壁上。   大多数建筑物,都在最外层的支架上。这些建筑在容远看来十分奇特,或许是因为先有支架后有建筑,为了迁就金属架的位置和形状,这个建筑不得不将自己扭曲得怪模怪样。有的凝成了麻花,有的像个倒u字型,有的倾斜了七八十度;有的底端细得像少女的胳膊,上面却是越修越大,像个圆乎乎的大胖球;还有的建筑时而凹进去,时而凸出去,简直就像孩子胡乱搭的积木。这些建筑物的层数也天差地别,有很多独木独院,像个不起眼的鸟巢;也有的层数多得数不清,容园看到的最夸张的一个建筑物像蛇一样盘在一根大支架上,然后一直绕了大半圈又连到另一根支架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窗户就像是蜂巢。   容远很难欣赏这里的建筑风格,但看得出来每个怪模样的建筑物的主人都是很自豪的,不仅给自己的房子装上夸张的修饰物——比如几百种颜色一起闪烁的霓虹灯什么的,还把也许是称号或者店铺招牌一类的字样写在大大的牌子上,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不同的支架建筑群落之间有大大小小的桥梁连接着,有时楼宇之间也会修一些弯弯曲曲的桥梁,感觉修建的十分随性,看不出有什么规划。想必这里的人如果要出行,假如想往东走,顺着桥走着走着,也许会被拐到西边去。   这里也有一些植物。大多数是苔藓类的小型植物,像地毯一样盖在道路上、墙壁上和所有的装饰物上,唯有正中间的水晶石没有被它们染指。还有一些藤蔓或者花卉,但是没有树。靠内侧的支架大概是这里的植物园,支架上固定着一排排的正方形的平台,上面栽种着各种一人多高的植物。也许是不见阳光的原因,这里的植物很少是绿色的,基本都是白色或者透明,只有很稀少的一部分有浅淡的彩色。   一些外形类似石头或者飞鸟的机械造物安静地在路面或者墙壁上滑来滑去。容远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们是在打扫卫生。只不过墙壁和路面已经非常干净了,这种打扫看上去只是在做无用功。容远想起膜外那段连灰尘都不见的路面,想必也是它们的劳动成果。至于那块给他带路过来的“石头”,此时已经被一条传送带不知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一个特异到似乎只存在于空想之中的城市,它是如此的干净、奇幻,又是如此地……死寂。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动物,没有人类。   唯一有的,就是……尸体。      第119章 万千胶囊      支架上,靠内侧的部分,悬挂着一颗颗好似巨型胶囊一样的东西,排列得整整齐齐,数不清有多少个。   最开始的时候,容远没有看出来那是什么,他以为是某种植物的果实,或者制造空气的什么装置。在走进以后看到那里面的东西,才惊觉这些胶囊的真实身份。   胶囊里面充斥着一种似液态似气态的粘稠物质,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悬浮在胶囊里,眉头舒展,面无表情,身上没有半点遮盖,头发被剃了个干净,十几根管子连接在她的头颈、颈椎、四肢、腰腹等处。   旁边的胶囊里是一个老人,身材消瘦,手脚布满老茧,一样毛发尽褪、不着寸缕。他的胸腔处还有被缝合的痕迹,一个矩形伤痕从左胸口拉到右胸口,又转了个直角纵向延伸到胯部上方,然后又拉往左侧腰后。   年轻强壮的男人、身怀六甲的孕妇、身量幼小的孩童……不同性别、各种年龄、各种地域的人类被装在胶囊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被解剖过的痕迹。仔细一比较,可以发现这些人被装进去的时候很有选择性,每种类型的人只有一两个,也许还有更多的尸体已经因为失去作用被遗弃了,但即使如此,放眼望去也是密密麻麻,既让人恶心,又让人感到愤怒。   ——这个极度洁净、看上去像是在梦中一样地方,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   容远沉默地看过去。走了一段距离以后,胶囊里物体突然一变,全都换成了飞禽走兽的尸体:猴子、大象、老虎、斑马、野兔……有些容远见过,但有更多的闻所未闻。还有一些是地球上早已经灭绝的动物,比如猛犸象、恐龙、始祖鸟等等。也许是空间限制的原因,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动物的幼崽,成年猛兽很少。   创建这个地方的人似乎都动物的研究不大热衷,因此这一片区域比容远预想的要小很多,比起地球上千奇百怪的物种而言,这里容纳的范例实在是太少了。即便如此,动物区也在胶囊圈中占据了接近一半的长度。   在这些动物区的后面,画风突然转变——这里的胶囊全都洁白如雪,顶端镶嵌着黄金,周围点缀着珠宝,胶囊表面还描绘着精致的花纹——这不像是容纳实验体的器皿,倒像是精心打造的棺椁。   但里面的尸体,却格外的惨不忍睹。   这些也是“人类”的尸体,但跟容远认知中的人类却有一点不同。他们的肤色大多数都是金棕色,五官比高加索人种更为深邃,所以看上去有一些怪异,不过忽略这一点的话,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着让人惊叹的美丽。与地球人类最大的区别是,除了很少的几个孩子以外,他们的身高普遍都在三米以上,身姿健美,并没有孱弱柔软的姿态。   这些也是唯一身上的毛发未作处理、还保留了自己身上衣服的尸体。他们的头发以黑色为主,也有金棕红白等各种颜色,身上的衣服都比较宽大,看不出制作的材料,但在水中也依然缓缓漂浮,似乎十分轻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躯体完整、神色平静的,但还有一部分神色扭曲而痛苦,他们的尸体也不完整,有的头身分离、有的被劈成了两半、有的肚肠横流、更甚者身体破碎地根本拼不起来,血肉骨头在胶囊中上上下下的漂浮着。这些尸体跟之前的那些不同,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像是在发生了一场重大变故以后被胡乱塞进去胶囊里的。   虽然很恶心,不过容远观察得更加仔细。这些胶囊和尸体与众不同的外形证明,他们就是这个地下都市的关键。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就是这个试验场的建造者。正因为如此,所以只有他们安眠的胶囊被装饰得如此华丽。   他看了看面前的一个胶囊。里面是个有着金色长发的中年男人,他面如冠玉,体格匀称,俊美绝伦,但一道血痕从眉心一直延伸到腹部,整个人都几乎被劈成两半,眼神定格在惊骇欲绝的一瞬间。容远凑近看了看,那道血痕凌厉至极,光看着都让人觉得浑身一凉,不知道这个人直面那劈向他的刀剑又是怎样的恐惧。   抽出激光匕首开到最大功率,容远将胶囊割开,里面的液体顿时流淌挥发出来,他急忙后退两步,避免被这些东西粘到身上。这些混着血色的透明液体不及落到地上,在空中就全部挥发了。废了一些时间,他把胶囊正面完全割裂,然后隔断吊住男人的导管,尸体失去支撑,往前一载。容远伸手去抓,然而那重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抓稳,尸体一头栽在地上。   容远把这个三四米高的巨人正面朝上翻过来。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弹性,内脏似乎也没有完全丧失活力,伤口的边缘还渗出细细的血丝,仿佛他手上就是两三个小时以前的事——也许这些人把自己的尸体也装在胶囊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复活。   这个人的躯体比容远猜想的要重得多,大约有七八百公斤。容远换了一把普通的匕首,挑开他的伤口看了看,他的肌肉和骨骼密度远超出地球人,血液的颜色也更深一些。容远拿刀一扎,竟然连他的皮肤都没有刺穿,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擦痕,虽然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这个结果也实在是惊人。   一个鸡蛋模样的小机器人滑过来,头部左右转了转,抓起地上的半截胶囊拖走了,身后还跟着个盘子一样清洁机器人,一路走一路打扫它留下的痕迹。   “嗡嗡嗡……”   容远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声音在接近,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只见另一个鸡蛋机器人凑到巨人旁边看了看,把他浑身上下清洁了一遍,还把刚才掉下来时摔出来的一截肠子给塞回去,然后和另一个赶过来的机器人把他抬起来就要带走。   容远还没有看完,哪容它们就这么把自己的观察对象带走,两下就把这对机器人踹飞,正待做进一步的探索,忽然听到一大片的嗡嗡声。他回头一看,无数大大小小的身影正在赶过来,整个地下城的机器人好像都暴走了。   他忙闪到一个易守难攻的高台上,以为接下来面临的就是一场恶战,哪知道那些机器人全都冲着地上那个巨人去了:有的抬头,有的抬脚,有的来来回回擦地板,有的伸长机械臂合力把尸体重新挂进一个完好的胶囊中,还有的打开了胶囊上的开关,让里面重新注满透明的液体。眨眼之间,地面又恢复了不久前那种纤尘不染的状态,好多小机器人们徘徊流连片刻后,才仿佛恋恋不舍地离去。   容远总算知道这些巨人在遭遇变故以后,尸体为什么连缝合都没有,就被粗暴地装在胶囊里了。   他感觉,这些机器人难得有件有意义的工作来做,这样的状态几乎可以称之为兴奋了。不过看它们对他这个入侵者无动于衷的样子,又不像是有真正的智慧和独立的判断力。   不过有这些机器人存在,容远再想近距离看看这个巨人的样子就难了,难道要他解下一个胶囊拖到月球表面上去观察吗?   但他又很好奇——这些巨人到底什么来历?他们是外星人吗?建造这个实验场就是什么目的?那么多人类和动物被他们抓来,又想要研究得到什么?   这一圈胶囊还有大约五分之一左右的区域他并未涉足,也许秘密就隐藏在那片区域里。容远正要过去,忽听豌豆说:“容远,搜索到不明信号。”   容远脚步一顿,问:“什么信号?”   “是定时发送的计时信号。发现信号发送源,位于中央区域。距离现在的位置横向十三千米,纵向二点五千米。”   容远二话不说,立刻转向信号发送的地方。   ——有信号发送,就证明有电子仪器;有电子仪器,就有可能有这个月心都市的来历、目的和变故的记录。   发送区域位于水晶石的正上方,远远看去整个被水晶石占据了视线,感觉这一片就像一个大的支架。靠近以后才发现这是个规模十分可观的建筑物。构造扁平像个碟子,中间有个很大的广场,有喷泉花卉圆桌矮凳,广场周围是一些房子,都只有一层,但高度很高。所有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一些牌子,牌子上用弯弯绕绕的线条书写着优美但陌生的文字。   看着那些文字,容远忽然意识到,就算他找了什么记录,也不可能阅读和理解——他根本不认识那些字写的是什么。   他走过去取下一块牌子看了看,问:“豌豆,有能翻译这些文字的东西吗?”   “有的。万能翻译机,可以将不同体系的语言翻译成特定的语言模式——比如说糖语,能帮助契约者解决交谈和阅读上的困难,但不能代替书写。价值一万两千八百功德值。”豌豆说,每次在介绍商品的时候它都像是在念广告词。   “兑换。”容远说。   万能翻译机,他本来以为是个类似手机外形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个十分贴合皮肤的银色面具。把这面具戴上,透过镜片看到的陌生文字会转化为糖文,听到的语言当传入耳朵的时候就是他熟悉的糖语,同时他自己说出来的话经过面具的翻译也能转换成任意一种语言体系。   当容远戴上银色面具以后,那些像花一样的文字在他眼中就变了模样。他手中的这个牌子上写着“休息室”,在广场另一端的一个房间外面,挂着“资料室”的门牌。   他推开资料室的大门,同时也推开了一段一万六千年的历史。   虽然经常看到有读者说:不喜欢这一段,不喜欢那一段,不过与沫还是要按照自己的设想写下去。写文的第一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本文有两条线,一条是容远在地球上跟警察坏蛋们斗智斗勇并且发展自身,一条是容远探索宇宙探索未知(虽然后者基本都是作者在天马行空地开脑洞),两线并行,就容远的目的而言后者更重要一些,所以不会删减也不会放在番外里面,这就是主线。      第120章 大灾变      天空蓝得让人心旷神怡,使用石材建造的高大房屋鳞次栉比,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复杂图案。地上的砖石十分平滑,但内里镌刻着华丽的雕花。绿色的藤蔓上长着一簇簇洁白的花团,从屋顶垂下来,缠在石柱和拱门上,将街道点缀得生机勃勃。   街上行走的人并不多,但脸上都带着轻松而满足的笑容,脚步悠闲,神色舒展,没有人有行色匆匆或者愁眉苦脸的姿态。人们谦逊、温和、彬彬有礼,对路上的陌生人也面带微笑。他们的服饰也跟现在的人们大不相同,女子多半穿着纯色的裹胸和轻纱柔锻的长裙,显得慵懒而优雅;男人则多数露着胳膊和肌肉结实的胸膛,充满力量美。他们身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首饰,腕上系着花枝,穿鞋的人只是少数,多数人都只是赤足行走,鞋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须品,只是身上的一种装饰。   这是一个同时充满了古典美和现代气息的城市。那些路人时不时会在空气中打开一个电子全息图进行视频通话,天空中还有椭圆形或者鲸鱼形的飞行器从头顶掠过。交通指挥灯和标线不光在道路上,在半空中也有不少,构成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正前方的空中还有一块长宽都有十多米的电子屏幕,正在播放着即时新闻。   容远穿着一身宇航服站在十字路口中心,显得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一个抱着花束的少女从对面走过来,含着笑容直直地走向容远。容远抬头望着天空,没有避开,少女就直接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容远脸色不变,他知道眼前这幅无比逼真的场景都是虚拟的全息图像,这条街道、这些路人、这个少女,都是很久以前的景象。   踏入资料室的时候,他以为会看到成排的书架,或者巨大的存储器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个并不宽敞的空房间,门边有一个小小的提示牌:“提问时请关闭门窗,杜绝其他光源影响视觉效果。”   容远关上门,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他想了想,说:“我想知道这个地方的历史。”   话音刚落,千百道微弱的光点从墙壁、地板和房顶上亮起,他就好像站在昊天群星的中央,光点忽明忽暗中仿佛一道星河在他的身边流动。片刻后,眼前场景忽地一边,他的周围就出现了这条街道。   ……   一串乐声打破了街道上的宁静和闲适,电子屏幕上,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十五天后的上午九点四十八分三十二秒,将是流月星离地球最近的时候,天文台已经做好了捕捉的准备……这颗蕴含丰富矿藏的彗星每五百八十二年才会经过地球一次,错过这一次机会,我们就要等五百八十二年才能再次目睹它的真面目了……”   ……   画面一转,一颗布满坑洞、外形像个圆头导弹一样的星球上到处都是机器人在开采挖掘,有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穿着简单的防护服,十分兴奋地对着镜头说:“出乎意料,这颗星球上磁欧石的储量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多百分之两百!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据科学家推测,如此巨量的磁欧石,足以为我们满足十万年以上的能源需求!”   镜头的背景中,一个像只蜘蛛一样的机器人顶着一块卡车大小的浅蓝色石头,从地下坑洞里爬出来。   ……   画面再一转,容远看到了如今这座月心都市的雏形:星球内部已经被掏空了,巨大的蓝色晶石被金属支架固定在星球核心处,支架尽头与星球外壳接驳的位置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筑物,上面都闪烁着绚丽的灯光。戴上翻译器以后容远已经能够理解那些房子上面各种招牌的意思了,无外乎都是一些宾馆、饮料店、餐馆、维修处之类的地方。这颗星球被开采殆尽之后似乎被建成了一个旅游地,那数不尽的胶囊自然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大得出奇的花朵,整个地下城就像是植物的海洋。   容远此时的位置在半空的一个平台上。这个地下的不夜城中模仿地球,在空中悬浮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云朵”,表面还软乎乎的,一坐上去就陷了进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睡觉。他所在的这个平台上就有个十来岁的孩子四仰八叉睡得香甜,附近的一个云朵上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正依偎在一起低声交谈。   “莲娜,我们下去玩嘛!”在他斜下方的云朵上,一个头发卷卷的女孩拉着同伴的手说。   她的同伴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她抱着软绵绵的云朵,闭着眼睛哼哼道:“不要啦!我要睡觉!”   卷发女孩又拉了一会儿,见说不动她,只好放弃。这个女孩坐在云朵边沿看了看下方,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她伴着呼呼的风声下落了几十千米,直直地落到下方一个巨大伞形花朵的正中心。这朵乳白色的花朵猛地合拢弯下去,片刻后又弹上来,女孩伴着开心的大笑声飞到天空,身体在空中转了几圈以后又落到另一朵花中。   不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被她的笑声吸引,纷纷加入到这个游戏当中。就连那个昏昏欲睡的胖女孩也按捺不住,最终还是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正玩得开心,忽然整个星球都好像晃了一下,巨大的轰鸣声在整个地下城中反复回荡。惊叫声中,那些白色的空中云朵纷纷落地,还有一些人因为声波的震动而栽倒,趴在花朵上起不来。地下城的几个入口处,黑洞洞的炮口伸了进来,对准惊慌失措的人们,跟在后面出现在视线当中的,是一种根本不具备人类外形的生物。   ……   大地在悲鸣。   无数炮弹携着炽白的火光从天空降落,地面上同样有攻击的光束迎向对方。炮火轰鸣中,大地尽成焦土,无数建筑物燃烧倒塌,狰狞的钢铁飞船被一艘艘从天空击落。地面上也有人在跟敌人战斗,对方的肉体比他们要强横许多,人类跟他们正面相博几乎不能抵挡一击之力,亡者无数。但无论死多少人,后继者只会前仆后继地继续加入战斗,没有退缩,没有畏惧。   ……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我们赶走了侵略者,人类赢得了胜利!”   已成废土的地球上,人类奔走喊叫,悲喜难言。如此惨烈的胜利,让所有人都背负了沉重的伤痛。当侵略者离开的时候,许多人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痛哭,比对方更像是失败者。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更大的灾难已经到来。   战争中双方所使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危害性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亡,地球比人类想象的更为脆弱。   像是被碰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连串的灾难形成了连锁反应。大陆板块频频震荡,各地都爆发了火山和地震,略小一些的岛屿和沿海的陆地都沉入了海中;冰川融化,暴雨连日连夜下个不停,海面掀起高达近千米的巨浪,人类的城市毫无抵抗力地被淹没,就连一些低矮的山峰都不能幸免;天空中弥漫着终日不散的烟尘,空气里布满了对人体有害的气体,短短几年有大量的人患上了前所未见的疾病,经常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战争中还有大量的动植物被灭绝,人类还陷入了严重的食物危机。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我们不得不舍弃地球。这个星球已经变得不再适宜人类居住了。为了生存,我们将前往宇宙,寻找新的家园。”新闻中,满脸疲惫的领袖如此说道。   人类从外星侵略者被击落的飞船上得到了宇宙航行的技术,这种技术在灾难中因为人们的迫切需求得到了飞速发展。于是,大多数人都乘坐飞船,像遥远的宇宙进发。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着向未知的黑暗宇宙航行的勇气的,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继续在地球上苦苦煎熬。   几年以后,又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离开。不过他们没有走远,而是前往那颗被改造成旅游胜地的星球,在里面建立了一个勉强能适宜人类生存的基地。他们遥遥注视着地球的变化,等待着有朝一日噩梦结束、重返家园的时刻。   然而世事的发展,岂能尽如人的预料?   ……   最后坚守在地球上的一小部分人,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每年春夏之交,连日不绝的暴雨和洪水就会将他们居住的地方淹没,人们不得不被洪水驱赶着迁移到更高的山峰上;而在夏末和初秋,能将人烤熟的高温又会迅速将所有的水分蒸发,河流和水潭干涸,海平面蒸发,地下水枯竭,为了一点水源人们又要挖更深的洞、向海拔更低的地方迁移。像候鸟一样来回迁移的人在冬季还要忍耐洒水成冰的酷寒,即时裹着厚厚的动物皮毛,依然不断地有人冻饿而死。   更何况,因为那些武器,地球上还布满了伤害性的射线和气体,它们时时刻刻都在腐蚀人类的身体。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在月心都市观望地球的人始终没有看到他们期望中的好的变化,情况向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文明尽毁,人已非人。   经历了上万年才发展起来的文明,被彻底遗忘,只需要一百年。   发达的文明,需要长久系统的学习、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才能得到后来者的继承,然而灾难中地球上的遗民并没有一个可供学习的环境。大灾变之后文明时代那些精巧的仪器不是已经毫无意义,就是在洪水和冷热交替的气候变换中损毁了。当最后一个有着文明时代记忆的地球人死去后,就宣告了上一个文明在地球上的终结。生于灾难时代、有记忆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在迁移和寻找食物、抵御严寒酷暑的新生代们不要说继承发展过去的文明,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掌握了简单的文字和计算。在这个时代有这些知识就足够了,对他们而言,怎样才能跑得更快、力气更大、攀爬更高、在一无所有的环境中找到能填报肚子的食物,这才是决定生死的技能。   于是很快,数字和文字也被遗忘了。人们挥着木棒和石头做成的武器驱赶野兽,腰上围着兽皮和树叶做成的简陋衣服,学着猛兽一样嚎叫来为自己增加威慑。   也许是人类为了适应环境而做出的改变,也许是地球上无所不在的辐射改变了人体的基因结构,地球人的外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背脊弯曲,四肢变得更加修长有力,皮肤变得粗糙,牙齿变得尖锐,身上长满了长长的毛发。   它们已经不再像是人类。   因果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庄子: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与沫:猴变人?人变猴?   O(∩_∩)O哈哈~      第121章 家园?墓园      自从大灾变之后,已经过去了上千年,地球也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曾经那颗像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咆哮嘶吼着要将所有依赖在它身上存活的生物全部毁灭的星球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大灾变时期的极端气候逐渐恢复了昔日温和规律的模样。失去历史、失去传承、失去语言的人类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开始繁衍生息。   随着人口渐渐增多,对生存的需求也在增加,人类群落的内部也重新开始出现权力的争夺。曾经一起抱团在大自然的威严下艰难求存的人类部落开始分裂,一批又一批的人率领着自己的部署离开部落,有的北上,有的南下,有的西进,有的东行,渐渐的,人类的身影遍布在陆地上的每个版块。但不管是哪一支分裂出来的人类部落,他们对大灾变的记忆都十分深刻,哪怕千百年过去也一直口耳相传地流传下来,还把故事渲染地越来越充满神话色彩,渐渐地,后人连那些事的真实性都变得无法再确定了。   气候变得温和以后,陆地上也长满了各种植物。人们很快就不再仅仅依赖于狩猎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他们烧毁森林来开垦耕田,圈养性情温驯的动物,用石头和黏土制作各种方便的工具。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开始习惯于直立行走,双手变得十分灵活。因为冬天也不再那么寒冷,他们覆盖全身的厚厚毛发开始逐渐褪去,逐渐变得像是容远理解的“人类”的样子。   当生存的压力不再那么迫切之后,人类开始试图重新找回某些被他们丢失千年的东西——比如文字和礼仪。他们描摹万物的模样创造文字,在彼此的交流中开始流通相同的语言,女性身上的衣服装饰变得华丽起来,部落里的首领和子民之间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区分。当部落之间发生战争,他们还把俘虏的敌人变成自己的奴隶。   月心都市的人,便在此时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回到他们的家园去了。   ……   千年的时光里,地球的遗民固然生存得艰难,但月心都市里的人却也并不是十足的安逸。   说到底,这颗原本命名为流月星的彗星并不适合人类的生存——它没有水分,没有空气,没有可供耕种的土壤,磁场紊乱,昼夜温差很大,因为缺乏保护的大气层还经常被陨石撞击,最珍贵的矿石资源又被开采殆尽。流月星内部所有适宜生活的条件都是人类改造出来的。   一千多年前,他们有整个地球做后盾,资源丰富,从没有人担心地球的水分和空气会因为他们往流月星上输送了一点点而变得枯竭。但失去这个后盾、把流月星当做最后的生存地的人类,却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们取消了所有用来奢侈享受的项目,把占据了月心都市最大面积的无数珍贵花卉全都拔出来扔掉,换成可供食用的植物种植,想尽办法制造维持生命的空气,把水分循环利用。还严格限制人口,每个人都有非常严苛的“空气份额”、“食水份额”等,艰难地维持生存。在沉闷的生活和极端的压迫下,每隔几年最多几十年就会出现一次权力的变革,但不管领导这个城市的人是谁,最终都不得不选择跟前人们一样的治理方式——他们别无选择。   一千多年,不光地球上的人类生活在蒙昧和煎熬中,对月心都市的人来说一样是一段黑暗的时光。不同的是,千年后地球上的人类从最少时只有几百人发展到几十万,月心都市的数万人口却锐减到不足最初的三分之一。   守候千年,眼看着地球一天天恢复了生机和活力,月心都市的人们怎么还能忍耐?在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一直不间断的播放着地球上的景象——由于月球中心那块磁欧石的存在,他们有充足的能源支撑各种仪器的运行——过去是那些惨烈的景象阻止了对统治者的不满,忍耐各种严苛到灭绝人性的规定以求得一方生存之地,而如今,也是这些景象,勾起了人们对地球的无限向往。   想象一下,光是可以随意大口呼吸的空气、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清水,就足以让他们觉得地球就好像天堂一样美好了。   全息图像中,容远站在一栋屋子的房顶上,周围全都是群情鼎沸的月心都市的市民,他们神情狂热,振臂大呼,要求市长带领所有人一起“回家”,在这种氛围下,那位市长只要说一个“不”字,只怕立刻就会被人拉下来扯成碎片。   容远旁边的人是站在屋子下面的,但容远抬头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月球表面还有相当于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但月心内部因为月壳引力的相互抵消,是一个微重力的环境。人们生活在这里,身高一代一代地递增,到如今已经有三四米了。实际上,要不是他们用药剂抑制生长,这些人只怕长十来米的个头也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那位市长也不可能跟所有市民的共同意愿作对,或许他也是想要回归地球的。只不过他提出,要先派人去探路。这也是应有之义,人们很快答应,并且在市长的授意下选出了一些激进的代表,乘坐飞船回到地球。   ……   画面一转,一架小型飞船降落在地面上。几个部落里的地球人看到从天而降的火球,“啊啊”怪叫着跑去向首领报告。飞船上的月球人没有理会这些在他们看来就像是猴子一样的土著,他们走下飞船,踏在坚实的大地上。地球的重力让他们觉得浑身都像是灌满了铅,身体沉重地无法自在行动,不过还是十分兴奋。看仪表上的测量数据都正常,这几人取下头盔,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微微仰头,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舒适。   容远一转头,就看到一些用兽牙羽毛之类的东西做装饰的土著跑过来,站得远远的,挥着手中的木棍和石头在大叫。翻译器也翻译不出来他们在喊着什么,大概只是像野兽一样在单纯地发出一些吼叫声想吓退对方。   几个月球人相视笑了笑。在月球上他们自然不算什么,但面对这些未开化的地球人却充满了各方面的优越感。其中一个月球人有心想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拿枪对准土著旁边的一颗大树开了一枪。只听“啪”地一声,一人合抱粗的大树就被拦腰打断。   土著们吓得立刻跪倒,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连连叫着:“天神息怒!天神息怒!”——这次容远就能听懂他们的话了。   月球人哈哈大笑起来,十分得意,正要继续戏弄对方,忽然一个月球人惨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   一群月球人先后惨叫起来,有的扼住脖子,有的捂脸,有的抓住胸口,不过一时三刻就全都倒毙。只有一个人反应及时,用最快的速度戴上头盔爬上了飞船,但他刚把飞船启动就喷出一口鲜血趴在操作台上不再动弹,飞船升空百来米之后突然一斜,一头栽进远处的森林里,轰然巨响后,黑色的烟尘和火光就冒了起来。   月行都市里,观看着这一次行动的所有市民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整个城市死寂地可怕。   在地上趴了半天的土著们等不到天神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几个天神居然已经死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月球人生活条件虽然差了很多,但各种科学技术却并没有在逃难的时候丢下,千年中生活所迫反而有不小的进步。很快,月球人就查明,地球的空气、土壤和水中都充满着无处不在的细菌,地球人跟这些细菌一起在漫长的时光里演化,彼此倒是适应良好,但这些细菌对一直生活在保护罩里的月球人来说是致命的。   而且,因为上千年生活在地下,他们的皮肤已经无法接受阳光。一旦被阳光照到,不到一分钟皮肤上就会出现大量的皮疹和红斑,如果不及时治疗反而继续暴露在阳光中,那么很快连性命都会被夺走。   他们一直将地球视为自己未来必将回归的乐土,哪知道在他们逃离地球的时候,地球也彻底拒绝了他们的回归。   ——那里已经不再是家园,是他们的墓地。   千年的等待都没有让月球上的人绝望,但地球这个拒绝接纳的信号却让他们绝望了。   暴乱,战争,厮杀,还有人驾着飞船,自杀性地冲向地球上大部落聚集的区域。   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失去希望。他们保存自身的实力,在月心都市的很多人都在绝望中享受着末日狂欢、疯狂破坏的时候,他们夺取了城市的权力和武装,将反抗者和失去理智的人全部杀掉,建立了一个独裁政权。   然后,他们开始从地球上抓捕人类和动物做实验品,试图找出他们能在地球上安然生活的秘密,制作出能免疫那种细菌的疫苗。   期间,还有人穿这宇航服开着飞船到地球上制造一些“神迹”,享受被土著人类顶礼膜拜的乐趣,还要求他们“进贡”自己需要的一些物资。结果如是几次以后,一位胆大包天的皇帝根本不肯买账,别说下跪行礼,他甚至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月球人当成是妖魔鬼怪,点齐兵马一起发动了攻击。月球人因为重力的原因在地球实际上行动相当迟缓,也就依靠先进的武器和各种神奇手段才能震住眼界局限的地球土著。结果被这位肝胆过人的皇帝诱入埋伏圈以后发动突袭,那一次的月球人根本来不及回到飞船逃离,在杀伤几百人以后终于还是被砍成了肉酱。   发现这些自称神明的家伙如此不堪一击,皇帝愕然之余也感到可笑。整个天下都在传唱他的英武勇猛、胆识过人,人类对天降的“神明”彻底失去了敬畏。   月球人雷霆出击,先是把皇帝派去征服邻国的军队尽数葬于海上,又派遣飞船发射激光炮将都城里的皇帝杀死,还连连制造各种天灾,让这个原本十分兴盛的国家不是干旱就是洪涝,短短十数年就彻底灭亡,让所有愚昧的地球人都看到违抗神明的下场。   然而他们身上的那层光环,终究还是被地球人剥下来了一层。月球人这才发现,地球那恐怖的繁衍生育能力和不断增加的人口迟早会成为他们的威胁。他们可以阻止一时,但除非再发生一次大灾变那样的灾难,否则地球人攻上月球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几百年后,一个愚蠢的地球人坐在绑满火箭的椅子上,点燃火箭试图飞上天空。月球上看着这一场景都哈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嘲笑这群“猴子们”的智商。然而一回头,他们就把派到月球表面的侦查机器人外形伪装成石头的模样。   人类对飞天的渴望从未消退,而且虽然缓慢,他们确实在一点点重现往日的鼎盛荣光,他们发展的脚步也在一步步逼近月球。   月球人加快了实验。然而地球上每吨土壤中都有几百万种细菌,即便其中只有千分之一会对月球人产生威胁,这也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数字。更何况这些细菌还在时时刻刻发生变异。月球人已经发现,想要研究出针对细菌的疫苗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他们的身体或者基因变得跟地球人一样,然后再去逐渐适应地球的环境。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以为地球人要登上月球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时间,肆无忌惮的动作招惹了一个难以想象其恐怖的强敌,提前数百年迎来了整个城市的覆灭。      第122章 外星人      容远离开资料室的时候,眼前一黑,两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他身体晃了一下,忙扶住墙,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   思绪从那漫长的一万六千年历史中抽离出来后,他才察觉到饥饿带来的强烈晕眩和虚弱感。看了下时间,容远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近两天一夜的时间都没有进食了。他盘腿坐在墙边,先取出一瓶水喝了大半瓶,然后拿出面包连吃了三四个,这才感觉好些。   填满食物的胃艰难地蠕动着,大脑释放着困倦的信号。月心都市除了容远以外也没有其他生物,自然没有危险。容远在休息室中随便挑了一张长椅,放心地睡着了。   月球核心的磁欧石一直在释放者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居民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都是根据自己的生物钟来随意调节活动时间。也因此,任何时候,这座城市里都有人在活动,从来不显得寂寞。   在萧逸飞闯入的时候,也是如此。   月球人因为常年的内耗,再加上生育率也越来越低,常常几年都没有一个新生儿出世,所以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从最初的几万人,减少到几千人,最后锐减到几百人。照这样下去,不等他们研究出回到地球生存的办法,他们也会自动灭亡。   好在那时,因为人口稀少,每个人都能享有非常丰富的资源,再也不需要为了一口水一点空气斤斤计较,基本的生活需要都由各种机器人来解决,所以可以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研究中。他们的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不断地学习各种知识,差不多三四十岁的时候加入实验研究,然后就将自己的一生就消耗在不断的实验中,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与其说是一群人类,不如说是一群高智商的研究机器。   那个披头散发双目充血的男人提着一把剑闯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人很多,却都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只有几百人,但他们彼此的关系却十分冷漠,有些人从生到死一辈子的时间都记不全所有人的名字和样貌。所以刚开始,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是一个闯入者,还以为是哪个同僚的克隆人。   直到他开始挥剑。   炫白的剑光划出一道半圆,那一刻天与地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这犹如半轮弯月的剑光。挡在前面的月球人眼睛都没有来得及眨一下,就被这一剑斜劈成两段!他的身体在慢慢倒下的同时,看到那个男人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一样扑向了其他人。   容远猛地睁开眼睛。   在梦里,他看到的都是一道道白亮的剑光在眼前划过,这是他在资料室中看到的最后一段影像。   一脸睡了十来个小时,醒来的时候疲倦一扫而空。他找到休息室里的洗手台,摸索了一下打开水龙头,居然还有清水流出。他洗了把脸,这才觉得真正清醒过来。   再次站在高台上俯视整个地下都市,容远的感觉截然不同。这座城市在他的眼中不再是一座诡异的实验场,他知道这里一草一木的历史,知道每一座建筑的来源,知道这里曾经多么美丽和繁华过,也同样知道这里曾经诞生和埋葬过多少绝望的人。   他踩着固定在磁欧石附近的合金阶梯下去,绕着这块浅蓝色的晶石转了一圈,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在晶石的其中一面上,一道长长的剑痕斜划下去,留下深约十几厘米的划痕。他的手从上面拂过,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当初萧逸飞站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一剑砍下面前月球人的头颅,剑光去势不减,在磁欧石上留下了这道痕迹。   除了那些尸体以外,这是萧逸飞留在这里唯一的印痕。   可是几百年前,这座城市里的合金支架都那个男人砍断了十之七八,摧毁屋舍无数,在这里的月球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被他一人一剑屠杀了个干净。月球人在经过最初的屠杀以后不是没有试图反抗,然而无论他们祭出怎样高科技的武器,却都不是那个人一把破剑的对手。   屠杀结束后,萧逸飞双手颤抖着破开一个胶囊,从里面抱出一个女子。她年纪有些大,长相也很普通,但那个大杀四方的男人却抱着她哭的像个孩子。   最后,萧逸飞抱着女子的尸体离开了这座地下城,临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只不过地下城里的战斗机器人都被萧逸飞砍了,生活类机器人却没有。它们很快就把火熄灭,然后除了充能的时候以外就一直不眠不休地修理打扫。因此到如今,除了磁欧石它们不会进行修补以外,其他所有地方都已经恢复了原样。   只是,这个城市,这些机器人,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们的主人,哪怕修补地再好,也不会回到当初的模样了。   容远又回到胶囊区,看了看那些月球人的尸体。他对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同情,他只是想通过这些尸体,看看当初的那个人,那把剑。   容远知道那位几百年前的萧家先祖很强,单凭他能以自己的肉身登月并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这份本事,现在的容远拍马也赶不上。不过凭借飞船和宇航服,容远也能来到月球上,所以他对萧逸飞的强大并没有一种直观的感受。   那个在手札里也自称已经天下无敌,却只是寥寥数语,容远从《功德记录手札》中看到更多的是他的愚蠢和他对《功德簿》的应用。到如今他才知道,所谓的“天下无敌”,究竟是怎样的无敌法。任是什么激光枪、火箭炮、电磁炮、高能粒子炮、干扰弹等等,我以一剑破之,这是一种怎样的强大?   容远原以为,冷兵器再强,也不如各种高科技武器强大,但全息图像中所看到的一切却颠覆了他的看法。   ……   胶囊区的最后一块区域,存储着几具特殊的尸体。   容远抬头看了看,高有五六米的胶囊中有几个黑色生物还算完整的尸体,虽然都已经死了,而却依然能让人鲜明地感觉到它们的恐怖。   这是昔日进攻地球的外星人尸体,月球上的先祖们在逃亡地球的时候还不忘把它们携带上,一万多年中一直妥善保管着,时至今日依然栩栩如生。这是这里最珍贵的实验品,月球人对待它们比对待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精心。   这不是地球人通常认知中的“外星人”。   在地球的各种影视作品和目击传说中,“外星人”一直都是一种软绵绵、黏糊糊、眼睛很大四肢纤弱的形象,而且外形上跟人类很相似。但这些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不同。   它们没有类人的外形,甚至连标志性的“外星人大眼睛”也没有,光秃秃的脑袋上有一个花瓣形的口器,头上长着一圈向日葵瓜子一样的凸起。据月球人的研究,这些凸起是外星人的感应器官,能够接受它们发出的电磁波来确定物体的位置和其他一些信息——这是一种自带雷达的生物。   在头颅和躯干连接的地方,长着几个长长短短的触角,而且数目不一,少的有四五个,多的有十来个,触角末端还分裂出几个更细小的爪子。这是外星人的“手”,像章鱼触角一样柔软能够自由弯曲,也能进行非常精细的工作。战场上经常有一个外星人用这些触角操作着好几个武器向人类攻击。   它们的身体是一种圆柱体的形状,像个大号的毛毛虫,看上去十分臃肿。只在下半身有好几对又矮又扁的“脚”。不过这种生物的身体实际上并不沉重,能够非常快速地在坎坷的路面上移动,而且弹跳力很好,浑身上下还覆盖着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细小鳞片,在它们移动的时候鳞片摩擦会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些鳞片光滑而坚硬,一般的子弹打在它们身上都会滑出去,根本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这些生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更像是一种恶心的虫子而不是高级智慧生物,但它们确实是拥有着比人类更先进的科技和智慧的大脑。它们制造了飞船,制造了武器,在一万多年前就跨越无数光年的而距离来侵略地球。一万年过去了,当初的那些侵略者虽然战败逃亡却并没有被全歼,它们在这一万年中是已经被灭亡了,还是发展成为更加高级的文明?人类如今连登上月球都困难,如果对方再度大举来袭,地球人又拿什么来抵挡?   容远思索了一阵,又苦笑着摇摇头,这还不是他现在有能力去操心的问题。更何况,一万年都过去了,或许再过一万年也不会有事。但如果他想迈向宇宙星河,迟早有一天,会碰上比这还要强大恐怖的生物,到那时,他能有应付的能力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容远正在低头思考,忽然脚边被什么东西砰了一下。他一看,是个清洁小机器人在他脚边匆匆忙忙地跑过去,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避开他。   再一看,在他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地下城的空中都变得安安静静的,那些忙忙碌碌的机器人全都不见了。那只小机器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蓝色晶石下方的一个小房子里,然后出入口啪地一声合上。   ——怎么回事?急着充能吗?   容远思考着。   在他身后,外星人的触角忽然动了动,几只小爪子贴上胶囊外壁,也不见怎么用力,就无声地划出一道长长的缝隙……      第123章 容远的一天      对容远而言,最充裕的是时间,最不够用的也是时间。《功德簿》在手,他能兑换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寿命,但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总觉得一天的时间太过短暂,每一秒钟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以前他还偶尔会有赖床的时候,但自从拥有《功德簿》以后,他就像上紧发条的闹钟一样,总是在争分夺秒的把自己运转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精准到秒。   没有闹钟,黑暗中容远睁开眼睛坐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看,果不其然是六点整。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出门跑步。   清晨的空气总是有点冷的,以a市的条件,空气清醒是很难指望了,但清静倒是真的。这个时间,路上除了清扫马路的清洁工以外基本只偶尔碰到几个早起锻炼的老人,也有些人家的窗户中已经透出微黄的灯光,暖洋洋的光芒融在晨曦的薄雾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温馨。   跑步回来,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包子放进微波炉里热一热,同时还烧了一壶开水,然后冲凉,洗漱。水烧开的同时包子也好了,容远擦干头发换身衣服,对付着吃了早餐。   饭后,容远将碗筷冲洗干净,再洗了手就去实验室。他没有立刻着手开始研究棉花糖,而是把放在墙边的一个仪器搬出来,然后将其拆成一地的零件,豌豆在旁边调出这个仪器的资料,他一边看资料一边把这个仪器的制作原理一一吃透。   ……   说起来,上一次的月球之行最大的收获并不单单是一段历史,更重要的是从月球上获得的大量的研究档案和技术资料。   容远在之后把月球里里外外都转了遍,最终还是发现了月球人存放所有重要数据的档案室。不过存放资料的仪器所使用的能源是磁欧石,跟地球上主要使用的电能截然不同,把那些一起搬回来也没什么用。于是容远为此多留了几天,还兑换了一个超大存储量的硬盘,让豌豆把里面的资料全部拷下来,回地球以后再慢慢整理。   月球人在一万年前的科技水平就已经超过地球现在的水平一百年不止,更何况他们在万年中除了研究也基本没干别的正事,技术上自然也有很大的进步。虽然月球人最重要的研究方向还是生物方面,容远暂时用不上,但一些边角的科技发明对现在的他来说也足够了。   《功德簿》的兑换对容远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提供超出现有科技水平的资料,导致他对很多高科技商品只知道怎么使用,却无法将其公开地应用于现实当中。就比如萧萧身边的那个机器人闫策,容远眼馋很久了,功德商城中不是没有更高级的只能机器人,但他能兑换,却不能把这样的机器人同样光明正大地放在身边使用。与其花大价钱兑换一个然后偷偷摸摸地使用,还要担负被人发现的风险,他宁愿将来自己制作一个。他当然也可以兑换出成品以后自己研究,但一来耗时太长不划算,二来有些产品看似是高科技的产物,实际涉及了一些超现实的因素或者使用了地球上没有的材料,把精力投入进去很可能研究到最后才发现是百忙一场。   但从月球上拿到的这些资料就不一样了,不光有完整的探究发现过程,计算推导的公式大多数也保留着,还有大量的成品可供研究。容远在回来之前把月球上的所有仪器每种各打包了一台带回来,就算能源体系不同,也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对容远如此,对地球上的国家也是如此。   自从见到那些外星人以后,容远就对外星生物增添了几分戒备。然而愚蠢的地球人们不认清自身的实力蒙头发展,反而对寻找外星智慧生命充满热情,也不想想万一人家能跨越几万甚至几百万光年的距离降临地球,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拿什么来保护自己?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地球人拥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并找到了一个适宜生存、并且生活着一些科技刚刚处于起步阶段的原住民的外星球,地球人会友好地说“嗨,你好!”,然后全心全意热情友好毫无私心地和对方交朋友吗?   容远警惕着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来访问的外星人,但他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主动暴露给政府什么。不过从地下都市出来的时候,豌豆侦查到糖国发射到月球的探测器正好就在附近。他用拟态衣隐形以后过去一看,这个矮小的月球车正慢悠悠地转着圈子,一会儿拍张照片,一会儿把机械臂插进土壤里,一会儿采个矿石,在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来看也许他们是实现了非常精确的控制,不过对站在旁边的容远来说实在慢的要死。   地下城的出入口在月球表面有不少,这辆月球车附近就有一个。只不过其入口是封闭的,要想打开必须有一个特殊的识别卡,这种卡在每个外出探测的小机器人底部都装着一个。   容远用自己打包的一台探测机器人打开了地下城的入口,但那辆月球车前进、后退、转向,就是不往那边走。容远在旁边看了好半天,等得不耐烦,从后面一脚把它揣进入口,然后就听到月球车哐啷哐啷地掉了进去。   ——不会摔坏了吧?   容远不放心地跟进去看了一眼,月球车没他想的那么脆弱,虽然表面被摔得坑坑洼洼,相机伸缩臂都歪了,镜头上也出现了裂缝,不过好歹还在正常的运作当中。只是它两侧薄薄的太阳能电池板摔得四分五裂,已经没有复原的可能性了。也就是说这辆探测车已经无法再得到更多的能量补充,最后的工作时限只在电池里的电量耗尽之前。   小家伙幸运地依然是头上脚下的状态,虽然外形有些凄惨,但过了一会儿后,它还是转着圈用相机侦查附近的障碍物。容远故意在它后面弄了点坍塌的岩石碎块,让它只能顺着一个方向前进。   果不其然,转了一会儿后,月球车向着地下都市的方向前进了。隧道里没有岔路,地面平坦,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个小时它就能到达那座城市,也把地球人的视线和欲望带到那里去。   容远转身离开。至于月球车的照片传回糖国以后糖国会是怎样的震惊,又会做出什么反响,如果他们开始大规模登月以后又会从中发现学习到多少东西,容远就统统撒手不管了。他原本还想借助探测机器人将自己留在这个星球上的痕迹全部覆盖掉,后来想想,觉得留下来似乎更有趣。于是放着不管,怀着隐秘的期待离开了。   ……   上午的时间,容远用两个小时来研究月球上带回来的资料和仪器,剩下的时间用来处理一些其他的事物。   在他研究资料的同时,豌豆会把从昨天到今天的所有新闻梗概整理一遍打印出来,容远之后会大致地翻看一遍,了解一下世界的最新形势,同时看看网民对天网的反响、对乌鸦侦查追捕进度等等。电子显示屏虽然方便,不过看多了眼睛很累,容远也更习惯纸面的实际上现在糖国官方的力量从追查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追查麦子家族在糖国埋下的内线,好几条大鱼都已经落网,警方甚至已经抓住了麦子家的尾巴,连糖国的外交都因此发生了调整和变化,倒是乌鸦好像已经被完全遗忘了一样。   容远上一次在劫机时间的表现居然被乘客录了下来,并且把视频发到了网上。虽然只是像素非常模糊的一段很短的视频,不过还是引来不少人的关注,尤其是飞机上的乘客和空姐也都证实了这件事。有人指出视频中见义勇为的人跟奥赛冠军很像,不过因为视频并不清晰,加上航空公司也声称不能泄露乘客的个人资料,故而并没有坐实那就是容远。当然这种事官方肯定是知道的,但容远现在的冠军光环和身世背景都让媒体不敢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因此这个话题热了一阵以后也就渐渐冷却了。   一目十行地把各种信息都看过以后,容远又拿过下一沓打印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失的资料,这一部分是有关功德得失的事物。   首先是亲缘桥的寻亲信息。自从把天网的业务范围拓展到国外以后,亲缘桥的功德收入又重新涨了起来,但问题还是以前的那些问题——有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但遗失的孩子只认养恩不认亲恩,不愿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有的孩子吃尽苦头终于被警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但他们早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被找回来的孩子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中,双方都不愿意接收;有人一家团圆了,但生活条件不好等等。   当这些人在网上问天网“我该怎么办的时候”,容远愿意理会才怪!他帮忙找到人,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一辈子保姆解决各种大大小小问题的!当然为了天网的良好形象肯定不能这么回复,软件会根据问题生出答复,简而言之就是贴心、温和地灌注一堆心灵鸡汤,看上去说了很多实际上就表达一个意思:自己的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下面还一堆网友点赞。   还有些人假借寻亲的名义来完成别的目的,有的寻仇,有的报恩,有的找卷钱逃跑的老板,有的找几十年不见的初恋情人……蚊子再小也是肉,在真正的寻亲信息数目不够的时候,容远也会斟酌穿插一些这一类的信息。不过现在天网名声在外,吸引来的苍蝇臭虫也多,为了避免再出现金玲那样反被扣了功德的错误,对寻亲者双方的信息豌豆一般都要反复详查确认以后才报给容远。至于那些心怀不轨想要利用天网的家伙,容远都会顺手给点教训。   亲缘桥之后就是共济洲。人心易变,这一板块比前一部分要复杂地多。   不久前就发生了一件事:一对小夫妻相恋数年终成正果,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结婚了。虽然没车没房没存款,但他们有情饮水饱,生活虽贫穷但也还算甜蜜,几年以后生了一个儿子。哪知好景不长,孩子两岁的时候妻子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她的病情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但需要的治疗费用也是天价的。小夫妻俩可怜的一点存款很快就都填进了医院,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无奈放弃治疗回家。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丈夫上,连妻子都劝他离婚省的拖累他们父子,但丈夫不离不弃,工作再忙再累都每天给妻子擦身按摩,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两人相濡以沫,情深似海,十分感人。   天网横空出世以后,他们的朋友在网上为他们请求天网的援助。容远核实情况之后,把那位妻子需要的治疗费用寄给他们。   一天以后,这位丈夫把儿子哄睡着,再给妻子擦脚按摩以后照顾她睡下。当天夜里,他孤身一人带着银行卡乘火车南下,第二天中午在异地银行将卡里所有的钱取干净以后消失了踪影。   妻子在确认丈夫已经抛弃了他们母子之后,一言不发,带着儿子自杀了。   ——容远的功德被扣惨了。      第124章 容远的一天(2)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倘若这家伙知道天网和乌鸦是一体,你说他还敢不敢卷了钱跑路?”容远冷笑着跟豌豆说。   豌豆眨了眨眼睛,说:“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别只说光脑的计算结果,”容远看了它一眼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豌豆眼中冒出问号,想了一会儿说:“大概……不敢吧?”   “哼,就是这么个东西,过去伪装地倒好。”容远目光森冷地说:“把他给我找出来……弄不死他,我跟他姓!”   那对夫妻家里穷得连个智能手机也没有,可以说处在豌豆的监控网络的盲点之中。对于共济洲的受助者,容远也不认为有必要像对通缉犯一样保持时时刻刻的后续跟踪,光脑的能力虽强,但终究是有限的,没有在这种地方浪费资源的必要。一般像这种情况,当他们到医院挂号诊疗的时候同样的资料也会在光脑中存档,豌豆会每隔一两个星期关注一下,到功德入手以后就结束关注。假如之后受助者再次提出救助申请,豌豆会把之前的存档记录和他们的花费明细表整理出来,重新审查以后确认没有挥霍浪费并且确实有救助的必要,那么才会有第二次的救助。   ——共济洲不是钱寄出以后就立刻会获得功德,而是在对方确实利用这笔钱解决了问题以后才能获得功德,有时候这个周期长达数月。也因此,容远和豌豆一开始都没有发现那个叫戴平的丈夫的行为,直到功德被扣除,返回头重新查看以后才发现这件事,这时戴平已经消踪匿迹了。   在整个糖国大陆上,还没有豌豆找不到的人,除非他死了。   功德被扣的十五分钟以后,豌豆就找到了戴平的踪迹,他拿了那笔钱在z市,正在一个小宾馆里落脚。   “容远,是把他的位置和所作所为在天网曝光,还是通报警方?”豌豆摩拳擦掌,从网上总结的经验来说,这是它认为惯常使用也好用的办法。   但容远摇摇头说:“不妥。”   “为什么?”豌豆问道。   “我以前的小学有个学生,叫苗瑄,他十岁出头的时候,个头就有一米八几,又高又壮,站在队伍里就像个成年人,力气也很大。但就这么一个人,却经常被那些又瘦又小、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的同学欺负,有几次还被打哭了。”容远答非所问地讲了一件往事,然后问豌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那一次谈心之后,容远碰到问题经常会和豌豆讨论,刚开始豌豆每次说出来的都是机械的运算结果,但时间长了,它渐渐也开始独立地思考,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在处理事务的时候也更加灵活。不过豌豆在这种时候,就总要想上一会儿才回答,并且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是很自信。   几秒钟以后,豌豆犹豫地问:“他没有反抗?”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容远又问。   于是豌豆再想,这次它用了一分多钟,才说:“是因为……他的力气大,反击的话会给别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豌豆小心地看了容远一眼,试探着说出结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最后一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把音调提上去,变成了问句。   容远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说:“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善良,这是懦弱。”   “不反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面上,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周围的所有长辈都告诉他,你这么高这么壮,要让着其他的小朋友,不能欺负别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又质疑:别人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呢?或者说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儿不算什么。久而久之,他也就会习惯了被欺负,习惯了自己处于底层的地位,放着一身的力气不用,只会抱着头承受别人的拳脚打骂。”   “而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大概他自己心里也对自己异于常人这一点感到自卑,不想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加异类吧?”   豌豆没听懂。   容远说:“就好像一只老虎,它生活在猫群里,想要跟猫做朋友,于是它拔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任由猫凌辱欺负它而不反抗,以证明自己的安全无害,好得到别的猫狗的承认。因为它知道,它比猫狗要强得多,但凡它龇一龇牙,身边哪怕是没有被它针对的猫狗也会因为害怕被它伤害而吓跑,它会被孤立,甚至可能猫狗会叫来许多伙伴一起联手将它打死。”   豌豆沉思一会儿,举一反三地问:“……天网也是一只老虎,对吗?”   容远目露赞许,点点头说:“没错,天网的能力太强了,这种强大本身就让人畏惧。现在你看到的舆论都对它一片赞许,这是因为天网一直以来展示出来的都是助人行善的一面,是安全无害的。但只要它展露出一点攻击性,就会有人因为畏惧而想要消灭它。”   戴平的事情确实会引起公愤,如果利用网络很容易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容身之处。但若主导这个过程的是天网的话,一开始网民或许会感到痛快,但事情结束以后再回想,却必然会感到恐惧。因为天网可以出手报复贪污善款的戴平,就有可能把这种手段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它的公正立场和正义光环会自此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我的摄像头还安全吗?我的网络账号还安全吗?我的隐私会不会被天网泄露?天网如果要人肉我怎么办?他们会把戴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去,对这个网站都一开始的赞美变成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再有人刻意引导,很容易就能让舆论倒向对天网不利的方面去,那时候,身败名裂的恐怕就要换成天网了。   “那……该怎么做呢?”豌豆问。看容远的样子,不教训那个戴平是不可能的,但利用网络又不妥,豌豆也没了主意。   ——难道容远还要化身乌鸦,亲自上阵去教训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容远现在独居在郊外,不用每天去学校报道,时间支配很自由,随便消失个几天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豌豆觉得这样更不妥。而且容远上次也说了要放弃乌鸦的身份,再去做这样的事,哪怕能让警方不会联想到乌鸦身上去,但总归无法欺骗他自己。   豌豆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容远想要像对付王春山一样去给戴平一个教训,它一定要好好地劝说他。   ——但假如容远死了心要做,它……它也没办法阻止啊!   豌豆正在发愁,却听容远面授机宜,豌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样也行?   ……   戴平的事儿交给了豌豆,容远便只等着结果就行了。从最近的求助信息中选出下一批资助的人以后,让豌豆也加强了对后续的追踪观察。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天网上的资金求助信息现在已经比牛毛还多了,本来前期的侦查就已经非常繁琐,耗时持久,再加上后续的追踪,豌豆也感到非常吃力。   偏偏这种事情,完全交给光脑也是不可能的,光脑没有足够的自主判断能力。   而且像这样一对一的寄钱让求助者自己去解决问题,变数也非常多。有时候明明每个方面都做的非常好了,就因为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最后获得的功德非常少或者被扣成负数。   天网的账户里资金数字也累积到一个非常可观的,但这些钱转化成功德值效率却非常低,同样的钱买成狗粮去喂狗获得的功德或许还更高一些。对容远而言,共济洲已经变成了一个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资源,最后收益却不成正比。   容远想,这些钱,他要换一个方式去花了。   他需要代理人。   ……   吩咐豌豆在数据库里选出一些合适的代理人人选后,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饭后,容远休息片刻,小憩十来分钟,然后才开始棉花糖的研究。   实际上,第一批成品已经出来了,跟真正的蓬蓬棉花糖还有差距,但也不是不能达到容远最初的预想。不过容远精益求精,反复试验就是为了找出材料的最佳配比,同时他在看了从月球上带回来的资料以后还不断地冒出新的想法,常常推翻前面的实验重新开始,因此才迟迟不能得到最终的成果。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后期,所要做的工作就越繁琐,细节上不断发现新的问题要进行修正。又需要十足的耐心,一点马虎都不能有。容远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天性喜欢势如破竹地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重复劳动来找出最正确的方法,偏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是未来可以预期的无数功德,他现在可能已经撒手不干,换别的路子了。   一个下午都花在实验室里,晚上,是容远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他休息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慢跑半小时,学习一招新的搏击术练习半小时,冲凉洗澡,剩下的时间看书,有兴趣的时候会解几道题,然后关灯睡觉,在数秒内陷入睡眠,然后在第二天清晨六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在容远睡着的时候,豌豆也开始着手收拾戴平。      第125章 戴平      戴平躺在宾馆隐隐散发着异味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好像能看到妻子吕雅的笑容。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后悔吗?是有的。愧疚吗?也有。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但此时内心更多的,是放松和解脱。   戴平都不想回忆,自己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   吕雅和戴平,都是一穷二白的出身,两人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虽然刚开始两人对彼此并不是十分满意,但吕雅温柔贤淑,戴平温厚体贴,双方也没有什么特别可以指摘的地方,就凑合着相处试试。一来二去,时日渐久,感情也在不断地来往中渐渐升温,加上双方父母都不是性格挑剔的人,于是婚嫁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本来就只是这样很普通的开始,很顺利的过程,没有遇到多少家庭的刁难、社会的考验,不像电视剧一样那么波澜起伏,只是很平凡的一个家庭的组建,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家庭都是在同样的过程中诞生的。两人都有成熟的心智,并不像少年少女一样还期待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希望找到一个能够看得顺眼的人,彼此扶持,相伴一生。   真正相爱,是在结婚以后。   婚后朝夕相对,夫妻二人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恶癖,相反,丈夫发现妻子平凡的外表下有宽容大方的性格和精湛的厨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妻子看到丈夫每天主动承担大部分家务的体贴,还有他为了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准备报考糖国的公务员考试,夜夜挑灯苦读。每一天,都好像能发现对方身上新的优点,每一天,都感觉夫妻两人变得更加合拍,婚姻不仅没有让他们走进爱情的坟墓,反而让他们真正品尝到爱情的甜美。   直到那一场灾难的发生。   戴平夫妻没有太多的存款,在大城市打拼,除了空气不要钱以外什么都要花钱,所以车祸发生以后他们根本拿不出治病的钱来,但在小城镇居住的双方父母名下都有房子,如果全部卖掉再跟亲戚借一些钱,也能勉强凑出吕雅的治疗费用。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双方父母年纪一大把还要为此走向居无定所的生活,还要欠下许多外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吕雅的治疗也不是一次性的,后续的恢复性治疗还要一大笔钱,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她完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种种考虑之下,他们最终共同做出了放弃继续治疗的决定。   从那以后,吕雅就变了。   她充满怨愤,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对戴平经常呼来喝去,动辄辱骂,对儿子也并不上心。因为瘫痪在床,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得不依赖于丈夫,所以戴平就变成了她所有的依靠,丈夫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她唯恐戴平在外被哪个小狐狸精勾搭走了,每天都要盘问他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偷看他的短信和电话,搜查他的衣服衬衫,万一发现一根可能只是因为坐在哪里粘上的长头发,她都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她时喜时怒,时而悲悲切切,时而满腔怨恨,而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恶劣。有时女性同事或朋友打给戴平的电话被她接到了,哪怕对方是戴平单位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她也会怀疑对方在勾引自家丈夫,不管不顾地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戴平因为对妻子心有愧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忍耐。但他白天要上班工作,抽空还要回家做一日三餐,承担所有的家务,照顾妻子和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在言语上不能刺激到妻子脆弱的神经,他真的是太累了。可是因为对病重发妻的不离不弃,他的同事、亲戚、朋友都为此充满赞誉,也因为这件事在各种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都在看着他。他的行为让周围的人都相信这世上果然还存在真爱,但他们的“相信”又形成了道德压力,让他无法做出放弃吕雅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从睁开眼睛起就在忍受煎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忍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只从自己角度回忆的戴平忘记了,放弃治疗的决定最初是吕雅自己提出来的;她也曾要求离婚,儿子交给戴平抚养,这样他们的生活或许会轻松一些;在看到戴平几乎被生活拖垮的时候,她还试图自杀过,就是希望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是什么时候吕雅开始变得面目可憎的呢?也许是自杀未遂以后,让她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对生存涌出了强烈的渴望;也许是日日夜夜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忍耐着孤寂、黑暗、大小便失禁的耻辱、什么都不能做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各种阴暗的情绪渐渐占据了曾经善良宽容的心;也许,是戴平不经意地情绪变化透露出他开始后悔、觉得她是一个负累、并且开始逃避面对她的时候,丈夫内心逐渐加深的厌恶摧毁了她的安全堡垒,让她绝望,让她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不断地折磨自己。   但戴平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只觉得满腔委屈,两年来受尽了罪。以前他只能把那种生活熬下去,盼着哪一天吕雅死了以后他就能得到解脱。但有了那几十万,他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他也不指望能立刻变得大富大贵,但同样的钱拿去给吕雅治病,不一定能治好,毕竟已经耽误了两年的治疗时间了,也不能解决他们现在背负的债务和连个房子都没有的困境;如果不用来治病,哪怕是利用这些本金做点小生意,生活也会渐渐好起来吧?   自我开脱了半天,怀着对未来的期望,戴平心情渐渐变得好起来,他没有睡意,就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纪录片,一群小企鹅摇摇摆摆地跟在父母身边迁徙,它们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不安分,憨态可掬。戴平有几分兴趣,看了一会儿,电视屏幕忽然花了一下,他正以为是小旅馆的电视质量不好准备拍一下,画面又重新跳了出来。   “啊!!”戴平惊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缩到墙边惊恐不定地看着电视屏幕。   ——新的画面上并不是小企鹅,而是吕雅和戴平儿子的遗照。黑白照片中女子和幼童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都在盯着他看。半夜里看到这种照片,真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戴平惨叫一声跑出门,旅馆的老板正趴在前台昏昏欲睡,戴平抓着他,语无伦次地说不清楚自己遇到的事,干脆把他拉到房间里去看。   电视里,几只企鹅傻乎乎得摔成一团。   “什么从电视里看到老婆儿子的照片,你在做梦吧?”旅馆老板甩开他的手,鄙视地说了一句,转身打着哈欠走人了。   戴平将信将疑,冷静下来以后,他也觉得刚才应该是睡迷糊做了一个梦。不过他还有些惊魂未定,便把电视关了,蒙头睡觉。   第二天一早,戴平便到旅馆前台去退房,就算那是一个梦,但这家旅馆总让他心里觉得毛毛的,不敢再住下去。旅馆老板不在意地给他办了退房手续。   前台的电脑有两个显示屏,一个显示屏对着里面的老板,另一个对着房客。戴平等着办退房手续,无聊之下便看了看显示屏,谁知此时显示屏突然一闪,变成了一张圈红的报纸截图,内容非常简短,就是某瘫痪女子携四岁幼子自杀身亡的新闻,时间就在昨天上午。   戴平心头一跳,从头皮到脊椎都一阵发麻,放在前台桌面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喂!喂!别发呆了!这是你的押金,收好!”旅馆老板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说,他已经叫了好几声了,面前的这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两眼发直没有反应。   戴平惊醒过来,接过押金,手心汗涔涔的。他勉强笑了一下,指着显示屏问:“老板,你们这上面还放新闻啊?”   “不放!”   旅馆老板硬邦邦地说了一句,用“你白痴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过身不再理会。   脸色惨白的戴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大街上的,他幽魂也似的转了半天,看到路边的报刊亭边摆着两部电话,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给以前的一个同事打了电话,压低嗓子谎称是自己的朋友,打听自己一家人的情况。   “戴平不知道去哪儿了,一直联络不上……他老婆自杀,孩子也跟着一块儿没了……”   戴平的手剧烈的抖起来。   电话上面有个显示号码和时间的很小的显示屏,此时,那个他刚刚看过的新闻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显示屏上蹦出来,像黑黑的眼睛在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   “戴平死了。”豌豆汇报结果,语气有些低沉。   “嗯?”容远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   “他冲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豌豆说。准确地说,是戴平几乎被如影随形地遗照和新闻逼疯,慌里慌张不分方向地冲到马路上,结果被一辆疾驰而至的轿车撞飞几米远,当场死亡。   “没留下什么痕迹吧?”容远问。   豌豆说:“没有。”   戴平最后一念之差酿成恶果,不过他前半生做的好事比坏事要多一些,主要是也没有大奸大恶的机会,因此他的负功德并不算高。   这次因为戴平的事,容远由于那笔钱导致了戴平变坏、吕雅和孩子死亡、善款恶用等等各方面的坏事,前前后后被扣了将近一万的功德。当然这对于容远现在几千万的功德值来说并不算多,但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忽视的数字,戴平的死亡只能稍作弥补。最重要的是,被人浪费了自己的好意还造成了损失,容远不做点儿什么,咽不下那口气。但他看到豌豆闷闷不乐的表情,忽然意识到,弄死戴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豌豆作为《功德簿》的器灵,去做这样的事对它来说恐怕很难以接受。   “抱歉。”容远有些歉疚,说:“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做这种事了。”   豌豆摇摇头,正待说什么,忽然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急忙变成一只笔——自从金阳上次指出耳机的问题以后,豌豆不用容远吩咐,就有意识地开始变成不同但常见的物品。   金阳推门进来,打了声招呼,说:“小远,有个孩子找到我,自称是你的弟弟,叫容圆圆,你知道吗?”   “叫他滚。”容远不假思索地说。      第126章 声明      金阳闻言苦笑,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爸已经联系了他们家,明天就会有人来把他带回去。”   金阳没有说的是,圆圆那小胖子是孤身一人离家出走跑来找他的,一路上多少也吃了些苦头,也不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说实话,金阳是很有些欣赏的。不过他们家的人都知道容远没兴趣来个认亲这回事,更不可能花时间跟容家扯皮。金阳虽然因为担心这孩子放在外面会出什么事而把他带回了家,但却不可能因为他装可怜或者卖萌就未经容远同意把他带过去。   得知他爸很快就会派卫诚来把他接回去,小胖子大哭大闹地不肯。但金栢可没有惯熊孩子的坏习惯,一个冷脸就把容圆圆吓住了,那孩子抽抽搭搭,哭得好不伤心。   容远点点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算平时没有刻意去关注他那对亲生父母的状况,但也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名容景,昵称圆圆,今年刚好十岁,是个挺调皮的孩子。他们虽然说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但境遇可谓是天差地别。容远并不会因为容圆圆从小到大得到的万般宠爱而却记恨一个孩子,但也绝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家人来看待。   总而言之,不过是个有点特殊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这孩子会跑来找他是挺让人惊讶的,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容远连了解一下他长什么样子、怎么找过来的都没有兴趣。   金阳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当回事,说:“小远,我觉得那孩子还不错,你不想去见见吗?”   容远奇怪于他会问这句话,放下手中的实验仪器说:“见他干什么?”抱头痛哭还是发泄敌意?那种事都不是容远会做的。或者只是为了单纯地认识一下?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看着他脸上真诚的疑问,金阳知道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见面的想法,心中不由得叹息。   一般人不管是爱是恨,对家人的感情总是比较特殊的。哪怕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即便怨恨父母,对他们也会充满好奇和孺慕,想要知道为什么会被遗弃,想要知道他们是否后悔,想要了解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同样对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态度总是不一样的,这是刻在人血脉里的天性。但容远是真正把容家视同陌路,连好奇这种起码的情绪也没有。   金阳总觉得,容远几乎与世隔绝,无论性情上还是社会关系上都拒绝去接纳别人,这一点让他很担心。没有人应该生来就如此孤独,他希望容远也有拥有值得付出关心的亲人。不过他也知道容家就是个泥潭子,亲戚关系盘根错节,容老爷子也不好相与,是容远绝对不会忍耐的环境。所以哪怕他对容小胖子感观还不错,但也没有继续劝说,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说,那个卫诚来这边,除了要接容圆圆回去以外,似乎还会给一中赞助一笔资金,给学校修一个室内体育馆。”   一中没有体育馆,学生都在室外大操场上活动。一个足球场,四个篮球场,两个网球场,还有一些乒乓球台,此外学校还有两间地下室改建成了舞蹈室,这些已经足够满足大多数高中学生的需要了。不过一到下雨天或者冬天很多活动也就没办法进行了,现在一些学生和家长也提出希望学校开设游泳课的要求,学校早就想建一个室内体育馆,不过因为资金问题所以才一直不能实施。   容远眉一皱,问:“什么意思?”   金阳说:“他来,自然是打着感谢学校对你的栽培和照顾之类的名义,或许之后还会往你的名下过户房子、转让股权什么的,就算你本人不同意,但容家做出这样的姿态,再在媒体上宣传一下,能很大程度上扭转之前你的事给容家造成的不利影响。”   容远不禁问:“有意义吗?容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一些名声问题也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吧?”   “也不能这么说。”金阳道:“容……”他本来想称呼容叔叔,想到容远的态度,又临时改口说:“容先生如果身上一直背着弃亲生儿子不顾的名声,被人当成谈资,不管对他还是对容氏的企业,影响都不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肯定会一直来找你。就算避开一时,也避不开一世。”   名声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摧毁容易建立难,容立诚现在背着个坏名声,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的下属都有微词,看不懂自家老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对外,当容氏企业跟别的企业竞争某个项目时,双方的条件都差不多,项目计划各有千秋,那可能就因为项目负责人对容立诚的为人有一点怀疑,他们就跟一个大项目擦肩而过了,多少前期的计划和准备都会付诸东流。   ——这不是假设,而是事实。最近这段时间,关于容远身世的媒体热度已经早就淡了下去,但容家企业的发展却并一直不像以前那么顺利,就像在泥地里走路,拔起脚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种粘稠的阻力。还有很多自称“亲妈粉”的粉丝在网上号召抵制容家的产品等。虽然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但纵观全局,统计起来的损失却是可观的。   要想彻底消除那些新闻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容远认祖归宗,如果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反而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那外人再为此较劲也没有意义。不过在容家的人看来,以容远这样的年纪和成绩,肯定会对容家有很大的怨言,很可能会为了出一口气而不惜跟容家撕破脸,要想让他松口,非得出点血才行,一般的小恩小惠,要想打动人也困难。   金阳又道:“我还听说,容先生准备把百分之五的股权转到你名下,我不清楚具体资产价值多少,但应该上了十位数。”   对此,容家的其他人自然不能接受,为了避免自己的利益受损,正在上蹿下跳地试图让容立诚改变主意。还有人找到了容家老爷子容广怀身上,不过老爷子眼睛一闭,不干涉容立诚的决定。就有人想把主意打到容远身上,要不是他们找不到容远,恐怕他现在也不能安安静静地搞自己的发明了。   容远冷笑一声,当初是谁说最好形同陌路来着?   他说:“不管多少钱,让他们自己玩去,别来烦我就行。”   “怎么可能?这么一大笔钱,肯定会让你今后是非缠身。”金阳说完,认真地问:“小远,你坦白跟我说,那些钱你就真的不动心吗?”   “废话!”容远白了他一眼,说:“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拿到手,用得着他们来施舍?”   “那你今后也不想回容家?”金阳又问。   “那是他们的家,又不是我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好!”容远立刻道。   “那就别置之不理,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吧。”金阳说。   “怎么解决?”容远好奇地问。他认为自己已经摆明态度了,都是容家在折腾个不停。如果能一劳永逸地让双方自此互不干涉,那最好不过。   金阳道:“登报声明吧。解除关系,放弃继承权。”   ……   卫诚是真没有想到,容远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断。到这时候,他才相信,人家是真的没有把容家庞大的资产放在心上。容家第三代只有他和容圆圆两个人,圆圆还小,而且性格跳脱,学习也不上心,但容远已经初露锋芒。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顺势回到容家,将来容氏的继承人是谁还真不好说。   实际上,之前容远不理不睬不露面,有些人就风言风语地说他是拿捏着想要更多的好处,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结果这个声明一出来,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少年意气,能够轻易放弃那样的财产,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卫诚在带着容圆圆离开a市的时候,刻意走过来跟送机的金阳握了一下手,忍不住问:“身为朋友,你不为他觉得可惜吗?他可是放弃了一个少奋斗二十年、可以直接步入上流社会的机会。”   这两天卫诚对金阳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声明放弃继承权的事基本上都是金阳在操办,容远只在公证签字的时候露了一下面就消失了,甚至没有抽空跟容圆圆照面。   金阳说:“身为朋友,我希望他能做他想做的事,不要为不相干的琐事烦恼。”   “琐事……”卫诚无语了一下,饶是他已经见过不少的世面,但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金阳哥哥,我哥他知不知道我今天要走了啊?他会来吗?”容圆圆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在机场中搜索他想看到的人影。他被卫诚盯得死死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想溜走是不可能的。   “大概不会来了。”金阳叹口气说。   “哦……”小胖子满脸都写着失落,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这时候的容远,看着金阳给他推荐的助手,一阵无语。      第127章 新助手      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容远了,再次见面,周圆依然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这段时间,哪怕过年的时候她都宁愿裹着被子一个人在宿舍里发抖,也执意不肯回家。她的固执和决绝让继父周成军在亲朋之间丢了面子,这个男人勃然大怒,不但声称要断绝关系,而且自那以后严禁她母亲孔玉红来学校看望她。   以前孔玉红有时还会偷偷摸摸赛一点钱给她,让她买点好吃的。而跟父母彻底断了联系之后,周圆夜里哭了一场,早晨醒来抹把眼泪,决定自己养活自己。   她放下尊严和骄傲,在课间休息的把同学扔掉的瓶子、废纸都收集起来,放学的时候一起拿去卖掉。但周圆不知道,就算是被扔掉的瓶子它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归属的,那是学校里打扫卫生间、草坪、教师办公楼等地方的清洁大妈们的额外收入,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拥有自己打扫区域的垃圾的处置权。周圆不知内情,横扫了自己所能看到的所有废弃饮料瓶,自然会惹得人家不高兴。不过她是学校的学生,勤工俭学的话大妈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她们曲线救国,瞬间变得勤奋了很多,有事没事都在垃圾箱附近晃一晃,看到有瓶子什么的就赶紧收起来。比起每天要按时上课做操的学生,她们的活动时间和范围都要自由得多。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能捡到二三十个瓶子,跟之前的动辄数百不可同日而语,周圆心里觉得奇怪,用心观察了一下就知道了为什么,默默放弃了以此为生的打算。   她开始到处打工,发传单、洗盘子、当收银员、在网吧当五毛水军、做家教、送快递、搞促销活动、给人打扫卫生……因为周圆外形不好,工作时间也只有每天放学后和休息日,因此找工作的过程也是处处碰壁,打工的时候不光要应付各种奇葩,工资有时候还被人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克扣,其中艰辛一言难尽。不过有好也有坏,她自知生的难看,黑灯瞎火的时候光看背影甚至看不出来是个女的,因此胆子大得很,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工作也都敢接,根本不像一般女孩出门打工时还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周圆忙着打工,在上课的时候都计算着口袋里有多少钱,今天能拿多少工资,晚上打工回去累得要死,作业只能胡乱应付一下,学习自然走了滑坡路,本来中等偏上的成绩直接掉到了榜单末尾,期末开始的时候竟然没有一门课是及格的。老师已经找她谈了好多次了,周圆依然故我,否则就算成绩上去了,她不光没有上大学的钱,连吃饭住宿的钱都没有。   就在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学业的时候,金阳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平时从下午到晚上,一天一百;休息日全天工作,一天两百,包吃包住,问她想不想去?   周圆有什么不答应的,赶紧点头。她在寒冬腊月发上一天的传单,手指头都冻僵了也不过才一百块钱。这份工作的报酬对她来说已经非常高了。而且工作时间跟她的上课时间不冲突,只打一份工,比起她以前打了好几份工在不同的地方跑来跑去赶时间已经轻松很多了。   金阳又告诉她,工作的地方很远,每天来回路上得花将近两个小时,而且住得条件也很差,雇主还是个男的,问她能接受吗?   周圆再点头,她才不怕这个呢!而且她相信金阳也不会给她介绍不靠谱的老板。   她按照金阳给她的地址一路找过去,发现果然是在十分偏远的地方,而且工作的地方居然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废弃的仓库。这时她不由得有点怀疑金阳消息的准确性,后悔来之前没有跟他确认清楚。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后,周圆才迟疑地敲了敲门。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来应门的居然是容远。   周圆快疯了。   单身女孩基本的自卫意识她还是有的,来之前也为了防止意外做了点准备。简而言之,就是把自己打扮地邋遢点、头发乱点、脸上脏点、衣服破点、包里还有一块板砖,加上她的脸,她的身材,她相信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不会都她有兴趣。   ——容远当然也不会有。   如果金阳此时在眼前,周圆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   容远上下打量了周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确认道:“周圆?”   眼前的女孩跟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概是饮食改变、运动量上升的原因,身上臃肿的肥肉少了很多,虽然还是胖,但至少已经能够看清五官;皮肤也改善了些,以前的月亮脸已经填平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痘印,不过风吹日晒的,脸变得又黑又粗糙。但整个人的精气神跟过去截然不同,第一眼看上去,让人注意的不是她的长相身材,而是她熠熠闪光的眼睛。   以前周圆连跟容远正面说句话都困难,现在她虽然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样,但至少能正视着容远,没有露出过去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   “金阳介绍你过来的?”容远明知故问道。实在是因为如果他还不开口,周圆不知道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哦……是!”周圆回过神,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答道。   “进来吧。”容远侧身让开门。   周圆战战兢兢地拎着包跟进去,一边急忙用空闲的手拨拉着头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容远,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要不是脸黑,只怕现在早就红得跟火烧一样。   学校里容远好长时间没有露面,已经有不少传言,有人说他已经到大学去了,有人说他出国了,还有人说他被他那个很有钱的亲生父亲接走了。周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的雇主居然是他。   因为这个新助手的原因,金阳和容远提前给房子做了一点改造。简单来说,就是把容远那些不能见人的东西都收藏好,两人用几块隔断板把卧室和客厅、卫生间隔开,再把卧室分成两间,因为地方不够,还把原来的隔断板往实验室那边挪了一下。不过那么多的实验器材占据的空间不能让步,所以每个房间都非常小,容远的卧室还好一些,周圆的卧室小得走进去只能摆一张床,衣服都只能挂在墙上或者塞在床底下。   不过能跟容远住的只有一墙之隔,周圆看哪儿哪儿顺眼,一路傻笑,没有任何地方不满意。假期学生不能住在宿舍,她就一直住旅馆,每天光住宿都要花掉她一半的打工钱,学校下学期的住宿费她还没交,听说这边包吃包住,她就直接退了房行李打包过来了,全部的家当都在她随身的包里装着。容远让她把东西放好,就带她去交代以后工作的内容。   一推开门,周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瞬间甚至不敢走进去。   散发着冰冷机械光泽的许多器械、分门别类密密麻麻摆在试验台上的实验仪器、以及正在发生反应的一套实验装置,这些东西沉默中产生了无形的压力,提醒她这跟她以前拿在手中的抹布或者传单截然不同,跟她平常接触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真切地让人感到这不是一般人应该踏足的地方,让人油然生出敬畏,想要退缩。   她看着站在试验台边等待的容远,白色衬衫,休闲长裤,实验服洁白如雪,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支试管晃了晃,居高临下的眼神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周圆感觉他跟这个地方无比契合,而自己就像是一只误闯进来的丑小鸭,根本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这种巨大的差距感让她之前那点绯红的小心思荡然无存,自惭形秽下甚至想要扭头掩面而逃。   ——这正是金阳要让她接下这份工作的目的。   在金阳看来,这姑娘最近赚钱已经赚疯了,根本就是为了打工而打工,本末倒置,不光学习一塌糊涂,人际关系也一塌糊涂,跟自己的同班同学或者宿舍的舍友都没什么话说。周围人的诋毁也好,孤立也好,鄙视也好,关心也好,全都当成耳旁风,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甚至为她的独立和自强而暗自骄傲,别人善意的劝说也无法被她听进去。   她在金阳面前还是一如既往,是个朴素而有点拘谨的女孩,但当金阳劝告她不能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对学习也要多上点心、和同学好好相处时,她眼中的不以为然也全都落在金阳眼里。   所以金阳让她来找容远。在平时的接触中,周圆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容远的近况,她自以为做得隐晦,但金阳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女生对容远的恋慕并未改变,让她亲眼来看看容远现在在做什么,比别人劝说一万句都有效。   这对容远也没有坏处。他需要的助手要勤快、细心、认真,能忍受艰苦的条件,在平时的实验中绝不敷衍了事,绝对听话,不自作主张,而且需要极高的忠诚度和保密性,这里所有的实验细节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任何一个条件达不到,容远宁愿不要。在金阳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能做到这几点并且能接受低薪聘任的,只有周圆。   容远的资金有限,自然不可能给周圆开太高的工资。实际上他给的工资是一天五十,其余的部分是金阳掏腰包补贴给周圆的。这女孩自立以后实际上自尊心很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资助,连学校的贫困补助也没有申请。金阳接着她给容远打工的名义,让她能拿到一份可以满足基本生活需要以后还能攒下上大学的钱,虽然不多,但足以解决周圆的燃眉之急,让她重新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跟在容远身边,容远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她自然也会想要拼命上进。   容远对这些心知肚明,不过没有对周圆说什么。他对这女孩感观平平,但既然是金阳拜托他的事,他自然会弄好。      第128章 学习      周圆一来,就承包了做饭洗碗扫地拖地等所有的杂事,但当容远要教她怎么做实验的时候,她却战战兢兢地不敢下手。   “我……我不行吧……我不会……”周圆抖着声音说,汗湿的手心在背后擦了又擦,不敢接过容远递给她的试管。   “我请你来,不是让你来当钟点工的。”容远脸色一冷,不高兴地说:“不会可以学,如果连学都不愿意,那你还是走吧。”   他收回试管转过身,把烧杯里的试剂倒进去十几毫升,不再搭理周圆。   “学学学,我学我学!”周圆急忙说,可怜巴巴地看着容远,不说那些工资,就是为了能和容远这么近距离地待在一起,学习做实验算什么,打死她也不走。   容远怀疑地斜睨了一眼激动的周圆,看她一脸惶急,冷汗都冒出来了,才说:“我说你做,试试看吧。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如果你学习的速度跟不上,那你也不用待下去了。”   “谢谢谢谢,我……我会努力的。”周圆连连点头说道,她接过试管,盯着里面淡蓝色的液体,宛如看着洪水猛兽,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容远看她以一个十分僵硬的姿势拿着试管,皱了皱眉。他们在学校从初中开始就接触了化学实验课,当然在糖国这种以理论分数为主的评分机制下实验课并不受重视,但也不至于像周圆这样跟初次接触一样。   容远哪里知道,周圆会有这样的表现,完全是因为他就站在旁边的原因。   等她的肢体动作不再那么僵硬以后,容远开始一步步指导周圆怎么完成实验,在反复实验的过程重要注意改变那些条件,怎样做好实验记录等等。说着说着,在他的指导下进行操作的周圆头越来越低,容远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他开始怀疑金阳之前对周圆的各种夸奖是不是太夸大了点。   金阳说周圆虽然这段时间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认真、仔细、大方、刻苦,肯定会成为一个好助手。   而容远看到的是,这女孩笨手笨脚不说,脑子也稀里糊涂地,注意力还不集中,经常莫名其妙地走神。而且好些在他看来都是常识的试剂和药品都不认识,实验操作手法也不规范,经常犯一些小错误。   实际上,高中学生在实验操作中能像容远这般标准地就好像教科书一样的学生是非常少的,大多数学生在实验中最重要的是培养兴趣和观察现象,把它当成一种游戏而不是一种科学那样严谨地对待,对很多注意事项都和周圆一样半懂不懂,比如烧杯或蒸发皿的加热方法、滴定管的精确度、容量瓶中液面怎样才算是达到刻度线、试管清洗的方式等等。   这就导致,一个简单的实验步骤,容远也要一步一步地纠正四五次,他问的问题十有八九周圆都答不上来,偶然做对的时候,她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半个小时过去了,周圆第三次在加热试管的时候出错,容远已经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如果不是金阳的拜托,像周圆这样基础几乎为零的人他一开始就会把她赶出去。他沉默地盯着周圆,在他的视线下周圆胖胖的身躯几乎缩成一团,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你还是先把基础学好再说吧。”   最后,容远丢下周圆,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室内安静地几乎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酒精灯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烧杯底部,周圆低着头,咬住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   “才第一天就给我打电话,看来周圆让你很头疼?”   中午休息的时候,金阳在学校食堂吃过饭,接到了容远的电话。他避开老师的活动区域,在楼道里靠着栏杆说道。   听出他声音里不明显的笑意,容远黑着脸说:“你早知道会这样?”   “哈哈,小远,是你的期待值太高了而已。”金阳不承认,笑着说:“你要接受这一点,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把整本书都背下来的。周圆的水平就是普通人的水平,犯错误是难免的。这只是刚开始,你要给她一点时间。”   容远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说:“好吧,我能忍受她暂时的愚蠢,但我不知道能忍多长时间。”   这个答复就已经让金阳很满意了,容远一向对“愚蠢的凡人”没有任何忍耐力,达不到他要求的水准的人,在他眼中就等同于不存在,极其地“目中无人”。   “半个月吧。”金阳说,“半个月以后,如果你还是觉得周圆不合适,我就给她重新介绍一份工作。”   “你对她倒是有信心。”容远说。他知道金阳的意思其实是半个月之内,周圆一定能得到他的认可。   “因为我看到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周圆的韧性超出你的想象。”金阳说,“你把她一个人扔哪儿了吧?周圆现在怎么样?”   “反正刺激得够呛。”   容远想起刚才,周圆越到后来越发缩手缩脚,似乎觉得干什么都会错,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容远也是被她的笨拙给气着了,一时间忘了金阳的托付,虽然没有一句恶评,但语气却冷得像冰一样。现在回想起那女孩最后的表情,就好像面前的他是什么恶魔一样。   他有点心虚地说:“不会做过头了吧?”   他的声音很小,但电话另一头的金阳还是听见了,他笑道:“不会。响鼓用重锤,不狠一点,她也看不到自身的问题所在。”   顿了一会儿,金阳又道:“谢谢你,小远。”   “没有必要。”   “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我是没有必要跟你说谢。但这次是我想帮她,却让你来花时间。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没有兴趣,所以你愿意帮忙,我很高兴……谢谢。”   容远脸色柔和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一遍:“没必要。”   ……   周圆哭得一抽一抽地,很伤心。因为她鲜明的感觉到,喜欢的那个人看不起她,不是像别人一样看不起她的外貌或者穿着打扮,也不是看不起她的家庭,而是看不起她的智商,她的做事态度。   周圆早就被人鄙视惯了,对那些鄙视的目光和风言风语,她几乎已经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但当那目光来自容远时,却轻易地刺伤了她。   哭了好半天,周圆抹抹眼泪,重新把那支让容远拂袖而去的试管拿起来,准备再回忆一下刚才容远讲过的内容。但手还没有碰到试管,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容远在教她实验步骤或者纠正姿势的时候,免不了有一些肢体接触。在她坐在桌边用玻璃棒引流时,倾斜的角度和位置都不对,站在她身后的容远不耐烦地俯下身,抓着她的手纠正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耳后,微凉的手指按在她的手上,两人的肤色一白一黑,对比分明。   周圆下意识的浑身一抖,两个容量瓶都被打翻了,溶液流的到处都是,幸好不是什么危险试剂,清理干净就行了,但当时容远的脸色还是难看极了,简直像是要把她立刻扔出去。   此时回想起来,周圆忘记了当时容远的怒火,却清晰地记得那一瞬间肌肤相触的感觉。她哼了一声,捂着滚烫的脸蹲下去,久久站不起来。   ……   在灾难性的第一天之后,容远连着两三天都没理会周圆。周圆也没到他面前再讨嫌,而是把初高中的课本拿出来,重头开始学习实验基础,直到把书上的那些内容都记得滚瓜烂熟以后,才上手练习了几个实验仪器的操作方法,又拿课本的简单实验练手。   周圆自己的书其实没有几本,以前的旧书都被她卖了,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容远的。容远的书很多,在搬家的时候金阳帮他全部弄过来了。但实际上这些旧书容远基本都背下来了,也就没拿出来,直接用箱子装起来塞到了床底下。这次周圆过来之前,金阳硬生生在狭小的客厅里挤出一块地方,把所有的书都摆上去。因为地方小,但房顶很高,所以一眼看过去感觉那层层书架上的书籍几乎顶到天花板上,最上面的踩着凳子也只是勉强拿到,还有一些容远添置的新书没地方放,在旁边堆了厚厚一摞。   周圆的课本加上习题册总共也就十几二十本,看着眼前这堆“书山”,心情可想而知。容远读书的习惯很好,很多书看上去崭新崭新的,但一翻开,空白处整整齐齐写着很多笔记和感想。有些地方还写着容远看书时候产生的疑问,后来有了答案以后,他还会特意把答案也写上去。以他那种性格,好些作者还被他挑了一堆毛病,上面写着辛辣的讽刺。周圆一直以为容远沉默寡言,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光看着那些笔记,她有时都忍不住笑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对容远的佩服和自愧不如的心情。   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一蹴而就的。她和其他的许多人都就觉得容远很聪明,特别聪明,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就。但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些书,她不难想象他的努力。   她用自己的双眼看到,容远每天用在看书上的时间并不算多,一般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看书的效率和收获远远超出那些用一两个月来读一本书的人。他不是为了看书而看书,是真的心无旁骛,用心地去吸收知识和思考。她在旁边,连呼吸的都放缓,唯恐打扰到他。   周圆真正地沉下心来,不是为了让谁看得起,不是为了这份工作和报酬,而是真正想要学到点什么。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迫切地渴望着知识,渴望充实自己的大脑。      第129章 实验      周圆没有急于求成,她用一天的时间熟悉基本操作规范,又用两天的时间把所有的实验步骤和注意事项都弄清楚,在这期间她也没有闲着,包揽了诸如清洗仪器、称量药品、调节火力、做实验记录等等所有杂事。三天以后,她才第一次开始上手自己操作,一周后,容远只需要对实验结果进行分析和计算,主要的实验操作内容全部放手给周圆。   事实证明,周圆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孩,当她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地去做好某件事的时候,她的进步速度是惊人的。过去的生活或许让她经历了许多磨难,但同时也让她拥有了坚韧不拔、不骄不躁地珍贵品性。   一次次的实验中,有时候也许只是某种药品再增加几毫克,有时候是某种试剂的酸碱度要降低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值,有时候是实验过程中犯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就要全部推翻重做,换了一般人,哪怕是专业的实验员也会感到不耐烦的要求,周圆全都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完成了,一点都没有为此烦躁或者敷衍了事的意思。这一点,连容远都很难做到。   最初的时候,周圆只是把实验步骤死记硬背下来,很快她就感觉到对原理不明白的时候,实验的过程就像是蒙着眼睛在走路,非常地死板僵硬。有时容远跟她说一句话,明明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但偏偏就是听不懂,每当这时候,容远的眼神都让她感觉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为了能跟容远顺利的交流,晚上休息的时候,周圆就拼命看书。然而容远每天按时按点要休息,熄灯的时间是固定的。他们的卧室之间隔光效果并不算好,隔断板上下都能透出光来,因此周圆熬夜看书的要求被严厉禁止了,她只能在上学的时候把去学习。   开始的时候,周圆只看化学书。高中的化学课本是非常浅显基础的,很多方面解释不清楚,她又看容远书架上的更专业深奥的化学书籍。这些书中的术语更多,而且还有一些是用坚果语写的,她就天天一边看书一边抱着坚果语大辞典在翻。半懂不懂的时候,她发现容远在每次调整实验条件的时候都要进行大量的计算,而一张张写满计算过程的演算纸上,涉及到了分子动力学、原子物理、能量、生物化学、材料学、高等数学……   好吧,简而言之,就是除了阿拉伯数字以外,其他看起来都像是天书。而容远心算的能力很强,还有周圆看不见的光脑的辅助,因此很多时候纸上所见的就是公式、答案、公式、答案……   周圆再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我以前做智力测试的时候iq有122呢!说实在的,那是因为机器坏掉了吧?我的iq实际只有50吧?   周圆默默把演算纸放下,默默把自己所有科目的书拿出来,一本本开始死啃!   ……   容远有现成的成品作为标准答案来参照,有光脑可以进行扫描和分析,他不需要经历几千次的失败才能找出唯一正确的答案,他的每一次尝试,都离成功更进一步,出成绩的速度自然也快。   两个月的时间,他得到与功德商城中的兑换商品同样效果的成品;第三个月,他们开始做出改进,去掉原本为了增加口感而添加的成分,增加了外壳的硬度、韧性,内部的填充物也增大了弹性系数;第四个月,为了适应不同的需要而添加了不同的功能。前面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以容远为主导,这一阶段周圆和金阳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提出了不少天马行空地构想。大多数想法都因为太过不切实际而被容远无情地否决了,但也有一部分给他提供了很多灵感,他们有时候甚至把前面的实验成果全部推翻,重新开始创造,导致推出成品的时间又延迟了两个月。   ……   “妈我先走了啊!中午饭不用等我了,我在小远那边吃!”   金阳吃完饭,急急忙忙地换衣服出门,差点把鞋都穿反了。郑怡柔急忙在后面追出来问:“那你晚上回来吗?”   “看情况!”   看着风风火火冲出家门的儿子,郑怡柔发愁地回到餐厅说:“阳阳这孩子最近怎么回事?都高三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其他孩子都报了补习班,就他,一有时间就往仓库那边跑。高考还管不管了?”   “你放心,咱儿子心里有数。”金栢坐在椅子上沉稳地说,手里还拿着一张饼子正往里面卷菜。   “我这不是着急吗?”郑怡柔哪怕比一般家长开明得多,到这个时刻还是忍不住地焦躁起来,儿子不在,就跟丈夫念叨起来:“上次咱们阳阳的成绩是全校第五,数学才115,你看我们是不是该请个家教?还有他的坚果语听力,我听他们老师说,阳阳在这一块儿失分比较多,你说……”   金栢不明显地翻个白眼,知道老婆一到这种时候就说得停不下来,只能等到她自己无话可说为止。千万不能搭话,哪怕只是“嗯”上一声,也会有把唠叨的时间再增加半小时的风险。而他一言不发,又会被指责对儿子漠不关心。真是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忍就行了。   ……   金阳一路开车到郊外仓库,满心都被今天要做的事占满了。他一过去,看到容远和周圆已经做好准备在门外等着了,眼睛便是一亮。几人把一堆东西都装进车的后备箱里,转不下的就固定在车顶上,然后车一路向离市区更远的地方开。   a市沿海的地方有几栋三四十层高的大楼,原本据说是要建成a市最大的综合性购物中心,但后来开发商跑了,只剩下这几栋烂尾楼孤零零地伫立在这里。即便那开发商如今已经被抓住判刑,但这个地方却没有后续的发展。几栋高楼外墙的水泥已经产生了裂缝,有些地方还有曾经的钢筋和脚手架残留着,显得格外破败而阴气森森。周围长满了杂草,还堆着瓦砾等垃圾,更显得荒凉。在夏天的时候这里偶然还有无家可归的人出没,如今正值寒冬,a市今年降温冷得要死,根本没有人来这鬼地方。   金阳的车颠颠簸簸地开到最高的一栋烂尾楼下,几人把车上的东西又搬又扛地弄到楼顶上做好准备,到需要正式开始的时候,饶是容远一直冷静,此时神色中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激动。   “咩~~~”   一只细毛卷曲的绵羊叫了一声,它是周圆用绳子牵上来的,上楼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此时站在高达115米的高楼边上,看着下面遥远的地面,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温顺地靠在周圆身边。   周圆有点不忍心了,说道:“要不……我们先拿个假人试试?”   ——实际上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假人试过了,只是周圆此时突然觉得不放心起来。   容远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你对我没信心吗?”   “肯定有!必须有!”周圆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身边的小绵羊。   容远蹲下来摸了摸绵羊的头,绵羊没有躲开,蹭着他的手心,又叫了一声:“咩~~”   ——可怜的家伙,它根本不知道,这几个人正准备对它做多么残忍无情的事!   容远拿出一个箱子打开,这个箱子比一般的行李箱还要大一点,里面装满了各种仪器和数据线,最边上放着一排上面有着不同文字、手表表盖大小、一指厚度的圆形物体。容远将其中一个表面有着凸出的“a-1”文字的圆块拿出来,圆块后面还有个金属卡扣,他将其别在绵羊的脖子上。然后又拿出十几个用细细的导线连接起来的小贴片依次贴在绵羊的头、背、腿等位置。周圆把贴片上面的导线都连在一个黑匣子装置上,又从箱子里拿出电脑,打开桌面的一个软件,几个弹出来的显示框里是跳跃的波形。   金阳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两套摄像装备,一套同样固定在绵羊身上,另一个高清摄像机用架子支起来,安装在大楼边,装好以后他看着镜头调整焦距。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以后,几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无所知的绵羊对水泥地面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正低下头不停地嗅闻着,忽然被容远抱起来,走到楼边,一松手扔了下去!   “咩——”   绵羊发出惊恐的惨叫,金阳的镜头急忙对准它下落的位置,容远从周圆手中拿过笔记本电脑,两人都站在大楼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落下去的身影。   一秒!两秒!三秒!绵羊下落越来越快,周圆忍不住抓紧金阳的胳膊,容远左手拿着电脑,看着离地面的高度差不多已经达到了极限值,右手在键盘上一敲。   “嘭”地一下,几乎连零点一秒的时间都不到,绵羊的身体被突然出现的一大团乳白色的球代替了,下落的速度骤然变缓,从楼顶看上去仿佛白球猛地向上升了一段距离。   “啊!”周圆忍不住发出短促地一声惊呼。   容远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的波形跳动着,比起刚才要平缓一些。   白球落地,球体下方在冲击力的作用下下降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弹起来两米多高再落地,反复弹了几次以后,白球滚到墙边,停住了。   容远第一时间再看一眼屏幕上的波纹,见没有太大的变化,长长地出了口气。金阳将刚才录制的视频保存下来取下摄像机,几人快速跑到楼下。   白球里传出一声弱弱的叫声:“咩~~~~”      第130章 棉花糖的狂想      容远制止了两人想要把绵羊放出来的举动,拿出电脑目不转睛地看着,同时还注意着时间。   根据计算,棉花糖内部并不完全封闭,应该可以提供呼吸条件。理论上如此,但不经过实践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怎样的。如果内部的填充物质会堵塞呼吸道或者阻碍空气流通,那么数分钟之内绵羊的体征数据就会出现明显的变化。   周圆手掌交握,紧张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白球内部绵羊的叫声停止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小远……”金阳也有些担心,叫了一声看上去无动于衷的容远。   “嘘——”   容远竖起手指摇摇头,侧耳听着,棉花糖内部传来非常微弱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倾听片刻后,他笑了一下,对两人说:“没事,等着。”   金阳和周圆听不到那种细微的声音,绕着白球转了两圈,一起等待。半个多小时以后,才又听到一声“咩~”。   这一次的声音清晰多了,再一看,白球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绵羊把肉粉色的鼻尖从洞里伸出来,轻轻嗅着。一会儿鼻子缩回去,舌头在洞口附近舔来舔去,把洞舔得更大一些。   ——它自己把白球内部给吃得穿了一个洞!   “可以了,把它弄出来吧。”   容远说道,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把时间和各种体征数据都记录下来。周圆拿出一个小喷瓶,把里面透明的液体往白球上一喷,只见宛如被泼上一盆热水的雪团一样,白球一侧瞬间就出现一个西瓜大的凹陷。周圆多喷了几下,就把浑身缠着白色细丝的绵羊解救出来,原本巨大的白球被溶解成只有一点点,绵羊恋恋不舍地低头舔着自己前蹄上还沾着的一些细丝。   容远做完笔记,把电脑一收,说:“准备下一个实验。”   早就知道实验内容的两人立刻把同情的目光投给记吃不记打的绵羊,它抬起头,耳朵动了动,无辜地叫道:“咩~~”   ……   接下来的一天,估计是这只绵羊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一百多米实际上也并不算高,为了测试棉花糖在更高的高度和更快的下落速度下是否也能有效地保护其中生命体的安全,一个简易版的热气球搭载着绵羊升上天空。然后在两千八百米的高空,容远按下开关,热气球吊篮底部突然脱落,绵羊脚下一空,立刻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当金阳把它从棉花糖球里解救出来的时候,跟着白球在地上反复弹了十好几次的绵羊被转得晕头晕脑,四肢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不动弹。   为了测试在狭小的空间中,突然膨胀的棉花糖球是否会挤压其中的生物并造成窒息。绵羊被装在只比它本身略大一些的木头箱子里。嘭地一声,棉花糖膨胀,箱子都被撑破了,碎木片乱飞,但装在绵羊身上的压力传感器显示绵羊受到的压迫力并不算很大,离致命的程度相差甚远。只是绵羊被密密麻麻的糖丝挤在中间,连脖子转动一下都困难。   然后他们又测试了棉花糖豆被安装在绵羊蹄子上、尾巴上等不同位置产生的效果有什么不同;以及棉花糖球在落到水面、尖锐物体(比如避雷针)、烧红的火炭、有毒气体环境等不同的地面条件下对其中的生命体会不会产生什么损害等等。   一项项测试记录下来,所有的测试结果都跟理论基本符合,即便产生一些偏差,但也都在可控范围内,只要回去再微调一下成分比例就行。到最后周圆获得容远的允许,还亲自上阵去进行了两项测试。毕竟绵羊在测试的时候都是容远操作启动,实际应用的时候还需要其本人按下开关。   又一项模拟酸雨环境中棉花糖球作用时长的测试结束,周圆去解放绵羊,金阳给摄像机换了一块电池,转头看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容远,心中的叹服和骄傲难以一言蔽之。   “小远,等你的这个发明面世的时候,会轰动世界吧?”金阳赞叹地说。   “没那么夸张。”容远摇摇头说:“而且,我也不是第一发明人。”   金阳没有问第一发明人是谁,他说:“有了这个,一般的安全气囊、急救降落伞和安全气垫都可以被代替了。安全气囊还有造成窒息的危险,降落伞和气垫都有着陆不当的风险,这个白球倒是把这些问题都给解决了。对了,你给这东西起了什么名字?”   “蓬蓬棉花糖。”容远道。   金阳手一抖:“蓬……蓬什么?”他其实听清了,只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容远还有这样的童心?   容远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哈哈。”金阳干笑一声,商量着说:“要不,换个名字怎么样?你这样一说,别人还以为是某种吃的,最主要的功能没有体现出来。”   “那……急救装置a-one?”容远想到棉花糖表面为了区别而印上去的a-1字样。   “太直接。”金阳摸着下巴又否定了。   走过来的周圆听到他们的讨论,说:“要不叫弹力球怎么样?或者棉花弹球?”   绵羊跟在她身后也被牵过来,拉一步它走一步,标准的锥子脸上挂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容远斜了一眼,说:“你确定这样就把它的功能给体现出来了?”   两人一起看向金阳,等着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金阳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要不……超弹力可食性速蓬急救棉花糖?”   他说完一抬头,就看到容远和周圆正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鄙视”!   ……   最后还是容远力排众议,独断专行地把名称定为“棉花糖——弹力版”,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因为他们还有同类型的其他产品——   “棉花糖——漂流版”,没有变形前外表是椭圆形乒乓球大小的圆块,上白下蓝,中间一条细细的分界线,上面刻着p-1的符号。开关启动以后圆块上下两侧会以不同的速率膨胀,白色的一边速度较慢,而且比较柔软,蓝色的一边速度较快,膨胀以后会从白色一侧的四周凸出来,而且外壳会迅速变硬。因为速率不同,最后出现的就不是一个圆球,而是圆形救生船的模样。   这艘变形的小船放在水中,能支撑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都不下沉,浸泡在海水中也不会溶解,但如果下着酸雨的话就危险了。内部的白色糖丝可以食用,也可以撕下一团当过滤器来用。经过实验,用它过滤的海水虽然比不上自来水的纯净度,但也达到了可以饮用的程度。   ……   “棉花糖——浮空版”,单纯是白色的小圆球,只比弹珠大一点,上面的符号是f-1。这一种棉花糖膨胀以后体积会变成原来的一万多倍,因为非常的轻,微弱的气流都可以带动它一直飞上天空,所以启动以后必须要用绳子拉着才行,不然就飞远了。   这种“糖丝”是无法食用的,其表面的结构模仿了某些植物,使得其具有吸附水分的功能,即便是在干旱的沙漠地区,把这种棉花糖球升到高空处,它也能慢慢收集大量的淡水,最多三四个小时就能“吸饱”。当吸附的水分越来越多时,球体的质量变大,它就会降落到地面上,这时候人们轻轻一挤压就可以从中挤出大量的淡水来,只要稍加过滤煮沸就能直接饮用。有了这个,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干旱地区的缺水情况。如果有喜欢冒险的人再到沙漠去探险,只要随身戴上一小袋“弹珠”,就能获得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了。这也是所有棉花糖系列产品中唯一可以重复利用的——只要使用者不嫌巨大化以后的糖球收拾和携带麻烦的话。   ……   “棉花糖——吸附版”,也是看似弹珠的圆球,有两种产品,一种是深蓝色,上面写着“x-1”;一种是浅绿色,上面写着“x-2”。   深蓝色的这一种是浮空版的变形,膨胀以后也能升上天空,但最多半小时就会落下来。而且其糖丝表面的结构也截然不同,纤维之间的空隙非常大,上面有一层半透明的、蜂蜜一样的粘稠液体,具有很强粘着力。除了单纯的气体以外它能黏住任何物质,是专门为了解决糖国现在比较严重的雾霾问题而诞生的产品,一颗糖球大约能清洁一万立方米左右的空气中的微小颗粒,在表面的杂质较多的时候也会因重降落。   a市近两年的空气质量越来越糟,容远放上去的x-2只上升了十来分钟就开始往下掉,掉落地面以后,几人跑过去一看,齐刷刷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糖球膨胀以后原本是半透明的淡蓝色,如今完全变成了黑褐色,扁扁地摊在地上,像一堆恶心的烂泥。这种糖球本身是会在弱酸条件下迅速降解的类型,片刻后糖球消失,只剩下地上黑色的一大块污迹。突然,污迹中什么东西动了动,然后一只黑乎乎的小鸟站起来,拍拍翅膀飞走了。   容远在笔记上写下:“添加:微型超声波驱鸟器。”   浅绿色的x-2作用也差不多,不过它的溶解条件比较苛刻,质量也较大,可以浸泡在海水中,十分钟左右提上来,就成了一个混合着黑色油污、各种重金属、农药、洗涤剂等各种物质的垃圾集合体了,外观上比x-1更恶心。同样也不可避免的网了几条小鱼上来,只不过大概是毒性太大,不等容远等人解救,这几只小鱼就已经死了。容远同样写下需要添加趋鱼装置的记录。   周圆捏着鼻子在垃圾集合体上喷了点溶解液,看着这一堆黑色物质慢慢的塌陷下去,有些发愁地说:“我还指望棉花糖能净化a市的空气质量、治理大海呢!一个糖球只能清理这么一小片地方,光a市就这么大,得要多少棉花糖才能治理完啊?”   容远道:“那是市政府需要考虑的问题,你瞎操什么心!”   几个月的相处,周圆在容远面前已经没有战战兢兢了,她小声反驳道:“我不是怕它效果不明显,将来卖不出嘛!”   “放心,肯定会有市场的。”金阳很乐观地说:“只怕将来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供不应求的问题。”   ……   除此以外,还有两款在容远看来完全算不上发明,只能算是衍生物的产品。   “棉花糖——儿童版”,其实就是在弹力版的基础上,把原形和变形以后的产品都做成了卡通形象,甜味也更重一些,另外就是颜色弄得五颜六色,这一块容远完全撒手不管,都是金阳在兴致勃勃地设计各种图案和颜色。外形改变也是金阳无意中弄出来的,只是那膨胀以后的模样……嗯,丑萌丑萌的。   “棉花糖——夜用版”,简单来说,是涂抹了一些荧光粉末,核心有一个小小的发光发声装置,启东时表面会闪烁各种特别鲜艳的颜色,同时还会发出刺耳的类似警车到达的“呜呜~呜呜~”声。按照周圆的说法,单身女孩或者小孩子夜晚如果遇到坏蛋,启动这种棉花糖不仅可以把人360度地保护起来,而且还可以用显眼的颜色的声音吓跑坏蛋,她还想在上面装定位和报警装置,容远不感兴趣,让她自己折腾去。   ……   产品是否合格,自然不是一次的测试结果能说明的。所有版本的棉花糖,他们都经过了反复的检验和调整,这又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期间容远还到学校去参加了一次模拟考试,再次轻松夺冠。   然后终于到了该实际生产和推广的时候,容远拿着一堆研究所和企业的资料看了半天,忽然问道:“阳阳,你的理财计划进行得如何?”   “买了几支基金,有赔有赚。怎么了?”金阳问,因为忙着学习和关注容远的发明,他也没时间去理财,大多数钱现在还都放在银行里积灰。   “我说……干脆你投资我怎么样?”容远问。   正在水池边洗碗的周圆放下抹布,惊讶地看过来。      第131章 高考      容远的这个想法是突然冒出来的,但他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他自己是不会把时间花在开公司赚钱这种事上的,没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份长袖善舞的能力。这些天豌豆给他搜集了很多有推广棉花糖系列产品能力的企业,但容远大致的看过以后发现,无商不奸,无论他选择哪个合作伙伴,想要完全放手给予百分百的信任都是不可能的,免不了要在合同条款、各种文件、权限和利益之间勾心斗角,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换成是金阳,这些问题就全都不用担心了。而且金阳有资金,有能力,也有政府关系,哪怕他没有一点商业基础,只要他想学,很快就能学好。可以预见棉花糖的前景会非常好,未来将给他们带来无数财富。肥水不流外人田,钱交给别人赚,不如他们自己赚。   金阳愣了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也没有计划在大学毕业之前开公司——确切地说,他还没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比起赚钱,他或许更想从事旅游记者之类的职业。不过看着容远盯着他十分期待的眼神,他点点头笑了笑说:“好啊。不过我没有经验,要是赔钱了可别怪我。”   ……   金桦最近很烦恼,烦恼的根源就是他的女儿金羽。   其实回忆一下,小时候的金羽也是很可爱的,小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抱着他的腿说“我将来要当新娘子,爸爸是新郎官”;还有含着手指头看着玩具城里的玩具特别想玩,但就是不说,眨巴着大眼睛渴望地看着你时,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可是那个记忆中的小包子,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想起前几天秘书跟他汇报的一件事:女儿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富二代发小在郊外别墅举行了一场天体派对,其实就是打着“纯净心灵交融”的名义荒诞度日。金羽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居然偷偷溜进派对会场,然后扔了一袋子活生生的老鼠和蛇进去,造成的混乱就别提了。   金桦长吁短叹了一阵,每隔一两个星期他就要这样为女儿的教育问题发愁一会,同样每当这时候,他就格外佩服自家二哥,怎么就能把儿子教的那么好。金羽要是有金阳的十分之一懂事,他都能多活二十年。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金阳的乖巧懂事,金桦就接到了金阳的电话,寒暄问候几句后,金阳说到正题:“小叔,我记得你们总公司有个部门专门负责专利申请和处理产品专利纠纷,对不对?”   现在很多公司但凡有个大小发明,都要立刻去申请专利,其好处是不言而喻的。糖国以前人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有时候就导致明明是自己首先发明的东西,结果要使用的时候却要付给别人专利费用,吃了很多亏。   “嗯,没错。你怎么开始关心这个?”   “小远有个发明,我想请小叔的公司代办一下专利申请。当然,需要多少费用您跟我说一声就行。”   “小远,就是你那个朋友吧?我听你妈说起过。”金桦觉得好笑,这两个孩子折腾出了什么东西,居然还要一本正经地申请专利。他心里没当回事,就只当哄侄子开心了,说:“行,没问题。回头我把申请需要的文件发到你邮箱,你准备好以后给我邮寄过来。”   金阳又问:“各个国家申请时需要的文件都一样吗?”   金桦失笑:“怎么,你想申请多少个国家的专利?”   “全部。”金阳在电话里说:“只要是有专利法的国家,全部。”   金阳好说歹说,才让金桦相信他是真的要申请专利而不是在逗他玩或者浪费钱。金桦在意识到金阳认真的态度以后,忽然对他们的发明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知道这个侄子比自家那个魔王转世一样的女儿要有分寸的多,既然他这样雄心勃勃地要拿下所有国家的专利,说明他们的发明恐怕真的非同小可。   金桦见多识广,不会因为两人年纪小就轻视他们可能做出的成绩,试探着提出合作的意向,却被金阳严词拒绝,并且宣告了所有权。金桦自然不能从自己侄子的最里面抢肉,只好放弃,心里却对那个发明好奇极了。   ——说实话,后来在看到金阳寄来的文件时金桦差点儿就商人本性发作强取豪夺也要拿下了,幸好及时想起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想起大哥二哥那冷脸还有老爷子那不怒自威的架势,金桦心里默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终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有做出错事。   ……   把专利的事情交给专业人事,金阳的第一要务变成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容远也抽出一半的时间来复习课本,另一半的时间用来改进国内某厂家的机床,争取在公司办起来以后棉花糖的生产能实现全面机械化。   周圆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她的主要工作是拿着一堆容远给她的资料,在a市的周边跑来跑去,为将来的工厂选址。容远把这件事完全交给她,周圆自觉责任重大,为了不辜负容远的期望,她事无巨细的调查研究,几天下来腿都跑细了一圈。   夜晚下过一场小雨,早晨起来的时候空气就变得格外舒服。容远洗漱以后到餐厅,见桌子上早餐已经摆好了,郑怡柔正在摆放筷子,金栢帮忙把粥从厨房端出来。   高考期间,郑怡柔觉得容远还住在郊外就离学校太远了,早上可能会来不及赶到考点,而且时间太紧张也会影响考试水平的发挥。尽管容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影响,但在郑怡柔的坚持下还是暂时住到了他们家。   “叔叔早,郑姨早。”容远打了声招呼。   金栢看着他点了点头,郑怡柔笑着说:“快来坐下。豆浆要喝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容远刚坐下,就看到金阳打着呵欠从楼上走下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早饭很丰盛,或者说,有点太丰盛了。郑怡柔生怕他们吃得不和胃口,做了好多样,有白粥、瘦肉粥、包子、鸡蛋饼、葱花饼、春饼、面条、豆浆、牛奶……摆了满满一桌子,简直就像自助餐。她一会儿让他们多吃点,一会儿又担心他们吃多了会考试的时候肚子难受,容远和金阳无奈地对视一眼,深感在这个房间里她才最像是要去参加考试的人。   金栢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吃饭的速度一向很快,吃完饭后就坐在桌边看报纸。等他们两人都吃完以后,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再检查一遍,别事到临头才发现没带准考证。”   其实昨天收拾的时候就一样一样确认过,今天早晨也检查过了,不过金栢再特意嘱咐一遍,两人知道这也是出于关心,于是都乖乖地又复查了一遍。   金阳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提起来给金栢看了看,说:“放心吧,爸,都好着呢!没什么拉下的!”   “行,那就去吧。”   金栢又把视线放在报纸上。郑怡柔欲言又止,有一堆的话要嘱咐,但又怕给他们造成心理负担,强行按捺着不说。   金阳此时显得格外没心没肺,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母亲的担心,换上鞋子就要出门,忽然上身一仰从门厅探出头来,喊了一声:“爸,你报纸拿倒了!”   金栢神情一僵,急忙把报纸倒过来,再一看——咦?怎么还是倒的?   早就发现他视线落点根本不在报纸上,诳了自家老爸一回的金阳大笑着出门,走到门外,就看到容远站在路边等他,垂着头,微微蹙眉,看着落在他胳膊上的一只蝴蝶,似乎在烦恼要不要把它赶走。   金阳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带动的气流惊飞了蝴蝶。目送着那对嫩黄色的小翅膀拍打着飞远,两人并肩走向学校。他们的考点都在一中,只是在不同的考场里。   沉默了一会儿,金阳问:“小远,紧张吗?”   “你说呢?”容远反问。这场考试对他来说远没有其他人那样决定人生的重要意义,他来,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高中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哈哈,看来我说了一句废话。”金阳干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笑意,心里忽然冒出难过的感觉,他有些不舍地说:“考试以后,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里了。”   容远沉默半晌,应道:“嗯。”   他在奥赛结束以后就决定了要上b市医科大学,这是糖国最好的医学院,有最优秀的导师,最先进的设备,最前沿的研究项目。而金阳报考了a市大学的新闻学院。   金家一家三口都是家庭主义者,多年以前金栢为了妻儿放弃了在中央的大好前途,近二十年一直扎根在b市小小的治安局。去年自金阳屡次遇险以后,他为了不再给他们带来危险,也为了不再让他们整日里为他提心吊胆,已经申请转成了文职。而金阳也不是喜欢冒险的性格,既然在a市就能满足他的求学需要,他也不会抛下父母特意到别的城市去上学,一年只回来一两次。   一路无话,坐在考场里拿起笔的时候,容远心中还留有那种分别在即的惆怅。   ……   遇到火柱喷射而出,推动着上面的圆柱体向着天空越来越快的飞行。任三达目送着已经发射的火箭渐渐变成天空中隐隐约约的一个点,内心又产生了第一次亲眼目睹火箭发射时的激动。   他从怀里一个边沿磨得起毛的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抽出来看了看。自从去年月球车报废之前将这几张照片传回来到如今,他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尽管那时航天局掀起轩然大波、人人既激动又担心、疯狂地论证和怀疑已经成为过去,但每次看到这些照片,他心里还是会产生疑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只见最上面的一张照片上,是一个不见天空与大地的悬空城市,正中央的六面体晶体散发着炫目的光辉。      第132章 载人登月      糖国其实很早就具备了载人登月的实力,只是因为地球上的矿产资源还没有到枯竭的地步,根据人类目前对月球的了解,在不能实现以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使得大规模人口和器械登月开采并安全返回之前,个别人登月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国家的综合实力的提高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再加上资金的限制,糖国的航天工程一直是以相对比较平缓的速度稳妥的发展。然而当这个国家开始全力推动某件事时,她的效率和能力都是非常惊人的。   黄言心和罗小友是这一次负责登月的两名航天员,作为糖国有史以来首次担负着登月任务的航天员,两人心中的紧张不言而喻,在来之前已经立下了遗嘱,若有万一,他们会被追封为烈士,但也许会连遗体都永远无法归回。   在天空中经历了十一天的飞行后,发射架终于稳稳地扎在月球背面,登月舱晃了一下后立刻恢复平稳。已经穿好宇航服的两人对视一眼,紧张而忐忑地打开舱门,顺着悬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作为糖国首次的载人登月飞行,这一次的整个过程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在网络上全程直播,因为他们并非到月球上旅游观光,而是背负着重大的秘密任务。在登月舱的内部和外部、两人宇航服的头盔上都有摄像头,糖国航天局内,无数人正在关注着他们的行动,一些人忍不住双手握拳抵在胸口,默默为他们祈祷。而在人群的最前面,负手而立的一位老人是糖国新闻台中非常常见的面孔。   月球背面此时正是白天,黄言心先踏上地面,罗小友紧随其后。舱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拢,登月舱的起降返都是地面在操纵的,他们只负责探索月球的任务。   “呼……呼……”   黄言心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头盔内回荡,他试探着走了两步,然后说:“报告,我们现在已经平安降落在月球背面!”   “哇!”   “耶!太好了!”   “成功了!”   尽管已经在屏幕中看到了这一幕,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还是激动不已,大厅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还有人激动地相拥而泣。   任三达跟周围的几个人握手短暂的庆贺之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话筒说:“目标位置在你们的降落点两点钟方向八百七十米处,先抵达目标位置,搜索异常情况!”   “是!”   黄言心和罗小友立刻转身走过去。他们虽然在空间站经历过非常严格的训练,但此时依然感觉到月面行走的不适。两人已经在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还是一蹦一跳地前进,导致摄像头中的画面也一直在抖。不过地面上没有人抱怨,大家都尽量扫视着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争取从中看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到达目标位置附近,这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糖国月球车活动的痕迹。两人正在仔细搜索这些痕迹,试图找出月球车最后消失的位置,忽然地面上有个年轻女孩失声道:“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像她看过去,女孩紧张地打了个嗝。任三达问:“你看到了什么?”   女孩一指大屏幕,说:“刚刚罗小友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屏幕角落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任三达立刻命令罗小友再转回去,他慢慢转了一圈,女孩盯着屏幕,突然叫道:“就是那个!”   画面立刻被暂停,荒芜的月球地面上到处都是粗糙的岩石和坑洞,远处群星点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但女孩操作电脑圈出来以后,所有人都发现了。   在屏幕一角,有个很小的红色东西,用直直的一根细杆支起来,不太像是能自然形成的东西。   地球到月球的信息传送有一定的时间差,在罗小友也发现视野中的那一点异常的时候,听到了地面指示黄言心继续原地搜索,让他前去侦查。   罗小友一蹦一跳地走过去,越靠近那地方,他越觉得那特别像一个经常见到的东西,但理智又告诉他绝不可能,直到他距离不到十米的时候,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面糖国的国旗。   罗小友慢慢走过去,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那面旗帜上打量,他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看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布料绷紧的质感隔着厚厚的宇航服也能感觉到,他收回手,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天!那不是真的。”地面指挥大厅里,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中出现的国旗,有人喃喃自语道。   任三达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下,急忙抓住旁边椅子的靠背才站稳。他脑海中涌现出许多想法,但思绪乱的完全理不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旁边扶手而立的银发老人同样张大嘴巴,难得的出现了失态的神情。   “快看!”又是刚才那个女孩,她大声喊道:“地上有脚印!”   月球表面没有风,因此一旦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是浅浅的脚印也能保存很长时间。罗小友也很快发现了地上那行脚印,他一路顺着走过去,直到一道深深的裂缝挡在面前,他弯腰看了看,在裂缝边缘看到几个指印和一个掌印。   ——是带着手套攀爬时留下的痕迹。   他打开手臂上的电筒往裂缝里面一照,在下面的好几块凸出的岩石上都发现了类似的手印和脚印,交错着从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一直延伸上来。   ——一个人……或许是个人……从裂缝深处爬了上来!   像是一股电流忽然从尾椎骨直蹿到头顶,罗小友浑身打了个哆嗦,遍体生寒。   指挥大厅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有说话的欲望。六月骄阳如火,他们却都觉得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指尖都忍不住地在发抖。甚至有两个胆小的人,在看到那些指印的时候就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屏幕里的裂缝中爬出来。   女孩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周围几个人都被她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儿就跳起来。   登月成功的喜悦此时已经当然无存,在场的人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好像一不小心,看到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的瞬间。   ……   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的黄言心还在月球车发出最后信号的地方搜索,他并不知道地面上指挥站的人在惊吓中几乎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呢?   黄言心回头仔细看了看,发现地面他还没有走到的有些地方,居然也有一排脚印。无论是鞋底的花纹还是鞋子的大小,都跟他们的宇航服完全不同。   他心叫一声“不好!”此时他还没有联想到别的地方去,只是想到曾经坚果国也有宇航员登月——难道那神秘都市早已经被他们捷足先登了吗?   再想到这几十年坚果国都没有再次登月的消息,黄言心有稍觉安慰。他顺着脚印的方向走过去,小心地不要把它踩坏,走了一小段距离,发现那脚印在某个地方突兀地消失了,周围除了一块大土豆模样的石头以外再无其他痕迹。   ——怎么回事?   黄言心疑惑地绕着脚印消失的地方转了一圈,指望着地面指挥战能给他什么指示,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耳机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突然,那块土豆样的石头动了动,黄言心居然看到上面有红色的灯光闪了闪。   不等他想明白,石头咔咔地转起来,在地上挪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地面忽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黄言心打开灯光往地道里一照,不太深的地面上,有一堆乱石,还有一串月球车行驶时会留下的独特的车轮辙痕。   ……   黄言心的发现让地面上的人精神一振,但出于对某种神秘存在的畏惧,让有些人一时间都有放弃这次探索的打算。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走到这一步,任三达决不允许还没有看到敌人就半途而废,他请示地看了看银发老人,老人点点头,又仰头看着屏幕,神情十分凝重。   任三达下达了指令:“黄言心原地待命,罗小友,迅速和黄言心汇合。”   手脚冰凉的罗小友终于听到了让他魂归的声音,他毫不迟疑地返回去跟黄言心汇合,在做好初步的侦查和预防工作以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地道里,罗小友对地下的黑暗心有余悸,不自觉地落在黄言心后面。   在黑暗的地道中行走,除了地上的车辙痕迹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引领他们,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如果不是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有一个伙伴,地面上还有无数人作为他们的后盾而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中只怕很快就能逼疯一个人。罗小友不知不觉就紧靠在黄言心身后,时不时地就回头照一下,生怕从身后冒出什么东西来。此时他觉得,没有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可能会爆掉。   终于,眼前的黑暗逐渐走到了尽头,远处的洞口中充满着朦胧的淡蓝色的光辉,犹如梦幻。      第133章 采访      “终于发现了?”   隔了将近一年,容远几乎要忘了他留在月球上的后手,此时突然听豌豆说起被发现的过程,他还回忆了一下。   当初离开的时候,月心都市的外出侦查机器人还被他用光脑入侵修改了一下程度,除了定时回到月心充能以外,那台机器人就一直守候在进出口的位置,等待着有人来到它身边的时候开启通道。之后容远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毕竟虽然探索宇宙是他的兴趣所在,但他已经完全看不上地球缓慢的科技进展了。只要有足够的功德,他就能到达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对容远而言,关注这个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他最关心的,还是功德值。随着天网的搜索面越来越大,影响力也越来越广,现在他每天的功德收入都稳定在十万以上,虽然期间有些兑换花销,但积累到如今也只差十二万就能达到七千五百万功德了。   身体各项基本值的兑换他后来做了一些调整,如今体质达到一百,敏捷达到五十,力量为一百五十,智力是九点九,到达这个数值以后他就不再继续兑换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过强的力量和过快的速度会给生活造成一些不便,万一有些时候遇到突发情况没有反应过来,可能就会造成暴露自己的异常。而且尽管每次他都只兑换一点点数值,给自己留下一段适应的时间,但如今有时也能感觉到力不从心的地方,肉体的反应跟不上自己思维的速度。   按照豌豆的说法,他现在的身体素质、骨骼密度、肌肉纤维的韧度都已经达到了碳基生命体的巅峰,这是先天条件造成的对人类的限制,继续兑换就是在强行增加身体的负担,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果要继续提高自身的力量,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改变基因,另一个就是由外而内地修炼。   两个条件,在负功德全部抵消之前,容远现在一个都达不到。   不过他也并不着急,一来是因为他现在并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自从放弃乌鸦这个身份以后他对个人武力的需求已经大大降低,在见到外星人以后才重新生出几分紧迫感;二来是因为棉花糖系列即将面世,容远对它的信心十分充足。   ……   王浩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干咳一声,又像是怕吓到谁一样,急忙挡了一下嘴,顺势推了推黑框眼镜,动了动坐了很长时间的屁股。   坐在他对面的蒋姿看出来他的紧张,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过作为糖国b市电视台的著名访谈节目主持人,她的表情依然完美的无可挑剔,美丽的脸上即便没有特意带上笑意,嘴角也微微上翘,让人感觉亲和力十足。   扛着黑色摄影机的摄像师将镜头对准王浩君,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可怜男人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额头冒出细细的汗。   蒋姿说:“王老师,这次的高考状元容远是您班上的学生,下面我想了解一下这位优秀学生的学习情况,能请您谈一下吗?在您看来,这个孩子平时的表现怎么样?您对他有什么评价?”   尽管之前已经问答了几个问题,但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级数采访的王浩君还是紧张得要死。他此时全然看不出在课堂上的挥洒自如,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说:“呃……他很聪明,非常博学,记忆力也好,冷静,理智,不像一般的孩子毛躁……嗯,非常理智。”   蒋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又问道:“那您觉得,是什么让他取得了现在这样的成就?您有什么教育心得可以跟我们分享吗?”   “教育心得?”   王浩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他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他之前看过一些知名教师的访谈实录,而且学校的领导就在办公室的门边站着,尽管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依然能感觉到领导灼灼的目光盯在身上。   “就是……我们学校的教育理念,就是要以学生的发展为重点,不仅要完善学生的知识结构,还要提升综合素质,注重学生的道德培养和目标培养……”   ——天知道容远现在的成绩跟他们这种从来没有真正付诸实际的教育理念有毛的关系!   听到他一连串不打绊儿的好像提前背下来的话,蒋姿的笑容不变,采访中听到这样的话太正常了,或者说,没有这样的官面语言反而不正常。   哪知王浩君忽然话题一转,道:“不过……我觉得容远能取得现在的成绩,他本人的努力是最重要的。实际山,高三最后一年,他几乎从来没有到学校来上过课。”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浩君就像是浑身都放松了一样,整个人那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忽然就消失了,神色也变的坦然许多,嘴角甚至带上一丝笑容。   “哦?”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内容,蒋姿精神一振,身体前倾,做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   “那个孩子……我觉得,他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他非常有想法,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计划好要达成的目标,不需要任何人的督促也能百分百地完成。对他来说,传统的课堂甚至是一种束缚……”   不顾校领导几乎要抽筋的眼睛,王浩君没有按照提前计划好的那样一个劲地把话题引得高大上,没有把容远夸得十全十美,也许是因为容远给他带来了教学生涯中最风光最荣耀的一个成就,也许是从去年到现在缠在容远身上各种负面正面的新闻和人们对他身世的猜想怀疑让他时时愤怒而无力,也许是三年的相处中那孩子经常让他感到心酸的孤寂和冷漠,他现在不想按照套路来说,他不想再塑造一个“高分模板”,他想让人们认识他的学生真实的一面。   他说到容远的孤僻,并不是平时团结同学热爱集体的典型优秀生,实际上容远对参加各种班级活动并不积极,虽然身体素质很好但运动会什么的也很少见到他的影子,他不活跃,是个沉浸在知识中对外界并不敏感的人——当然,在王浩君的眼里,他的学生不是冷漠,而是安静腼腆,不喜争斗,不善言辞;他说到容远平时生活中的许多小细节,对长辈的尊重,对弱小者的扶助,默默帮助别人,从来不大肆宣扬自己的善行。实际上,当有人执意要跟他表达谢意的时候,他有时会因为被打扰而显得不太高兴,不过这在王浩君的眼里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微微有些困扰的善良和单纯。   他说到容远的家庭,说到他虽然自幼就失去了依靠,但并没有因此成长的心胸狭隘、偏激嫉恨,他对自己的父母家人也没有怨恨或者渴望,是个胸怀宽广的好孩子。非常独立,能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哪怕没有任何亲人的关怀,他也并不自暴自弃,他能好好的爱自己。   说着说着,王浩君就忍不住有些激动。看到蒋姿身后的其他老师跟他打手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掩饰性地擦了下有些湿润的眼角,待情绪平稳后,说:“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动。”   蒋姿柔声说:“没关系,我能理解王老师的拳拳爱生之心。”   ——实际上,在王浩君有些凌乱的描述中,她感觉自己好像也看到了那个总是形单影只、优秀而孤独、内心善良宽容的少年,心中也被带动地生出不少感触。   王浩君笑了下,转移话题说:“在高三的这一年里,别的孩子都在为了成绩拼命努力,容远这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你猜他在干什么?”   ——在容远从大众视线中消失的那段时间内,作为班主任,王浩君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还抽时间去“家访”过,尽管那时候容远还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不过单凭他想做这样的事,就足以让人感到震撼了。   “头悬梁锥刺股,认真读书吧?”蒋姿问道,虽然她知道王浩君这么问,就意味着答案肯定不同寻常。   “呵呵。”王浩君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说:“容我卖个关子,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答案了。”   节目中这样的悬念更能吸引眼球,蒋姿淡淡一笑,不再追问了,然而心中确实生出几分好奇。   ……   因为要准备采访,周圆便从实验室搬到金阳家住几天,卧室也恢复成以前的模样,免得让人制造不必要的话题,给他们两人都带来麻烦。不过采访的那天容远要求他们都在场,这也是为了给他们将来的公司打响名气。   “怎么这一次就接受采访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拒绝呢!”金阳笑问道。   容远说:“这是给棉花糖系列打广告的好机会,不是吗?”   金阳张着嘴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服了你了!”   ——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把b市台的节目访谈全然当成是自己的广告平台,但金阳不得不承认,这宣传手段好极了,比他请一百个明星在电视上狂轰滥炸都更有效。可以想见,电视、新闻媒体、杂志、网络媒体上,肯定到处都是高考状元和棉花糖发明的捆绑宣传。   高考状元其实不稀奇,糖国每年都会量产几十个,如果考虑到县市,那就有几百个。稀奇的是,这个状元之前还拿过两个国际比赛的金牌,并且他的成绩是打破历史记录的满分成绩。这样的成就,不说会不会后无来者,但至少前无古人。   容远没有说出的另一个理由是,他需要“名气”。   名气这个东西,虚无缥缈,但想要做成什么事的时候,却又十分重要。比如棉花糖的发明,如果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声称自己是发明者,一般人会相信吗?就算那是事实,能够毫无疑虑接受的人肯定会很少,大多数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质疑,就好像昨天你和我还是一样的人,那么我自己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应该能做到一样。   但容远现在重重光环加身,再说他发明出这样的东西,普通人就比较容易接受这个结果。趁着“高考满分状元”的热度爆出棉花糖,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天才果然什么都能办到”的想法,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双方并不站在智商的同一层阶梯上。他能发明出棉花糖,那么今后自然也能发明出其他的东西,将来拿更多的“发明”出来也就不会惹人怀疑。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对一般人来说太过高远,平时哪怕说出来都会显得荒诞,只有夯实了一步步的基础,才能终有一天登上高台摘星辰。      第134章 采访2      摄像机从车停下之前就开始拍摄了。   节目组要拍摄的是“生活中真实的一面”,实际上他们当然是来之前就跟容远打过电话,不过为了“真实性”,来者提前说明不要到门外迎接,就像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同样理所当然的,他们在拍摄这种节目的时候没有人会真的就像独自在家一样表现,该整理的整理,该化妆的化妆,该表演的表演,除非演技假的不忍直视,否则一般都会相互容忍。   镜头中,特意给了外表破败的仓库正面一个特写,想不到高考状元就住在地方,蒋姿忍不住露出十分真实的愕然表情。停车之前她就跟王浩君再三确认过,此时去敲门的时候,神情还带着几分复杂。   门“吱呀——”一声,很快就被打开了,门外的阳光随着门扉的开启而投进屋内,也逐渐照射在开门的人身上。   容远抬眼淡淡一扫,过了一两秒,才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容,浅色的眼瞳中却没有笑意,只有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蒋姿气一短,一瞬间有种被屈尊纡贵地俯视的感觉,甚至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好在这种感觉只有一瞬,容远很快就加深了自己的笑意,使它变得更明显一些,也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其实有时候他也弄不清怎么回事,自己既没有打骂也没有发火,周围的人偏偏就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有时候周圆做错了实验被他看一眼就好像被欺负惨了一样掉眼泪珠子,叫容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在他忽然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舆论喉舌的掌控者,也是他们的棉花糖能否成功打响第一炮的关键人物,及时收敛了表情,让自己显得更热情一些,这总不会错。   蒋姿完全感受不到容远的热情,比起她以前接触的那些采访者,容远简直冷漠得可怕。好在之前王浩君的陈述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她心里已经种下了这孩子比较孤僻的种子,也建立了比较良好的初步印象,这才使得蒋姿此时心中还是对容远抱着极大的善意。   相互过流程一样自我介绍了一下并说明来访目的,两人握了握手。蒋姿注意到,容远的手指修长、干燥、微凉,握手的过程一触即分,并没有刻意延长时间来传达热情或者占便宜。最特别的是,他的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要知道,高中三年下来,因为长时间握笔进行大量的书写,很多学生的拇指、食指、中指和掌缘处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摩擦产生的茧子,那在今后也许要用数年的时间才能慢慢消除。   没有茧子,那就说明书写量比一般的学生要少很多。   心中电光般转过这个念头,蒋姿把这个发现记在自己心里,在回去整理访谈内容的时候可以根据需要决定要不要把这一点加进去。然后他们一起走进了大门。   就像所有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人一样,蒋姿第一眼就被靠墙的书架吸引了注意力,朱唇微启,露出一个有点可爱的惊讶表情。   摄像师也呆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敬业地把镜头从容远和蒋姿的身上挪开,给书架一个十几秒钟的全景扫描和特写。   此时的书架比周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更加壮观,还增添了很多外国出版的原文书。容远看书的速度很快,平均每天阅读2.3本,一年过去,这个房间所有的空闲空间中几乎都添上了各种长短不一的隔板,上面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书籍,有种所有墙壁都是用书砌成的感觉,好像再往上面加一张纸整个房间都会塌下来。各种颜色的书脊,各种国家的文字,以一种拥挤却并不杂乱的方式排列着,有种奇特的美感。   “太惊讶了,我还以为我到了图书馆。”蒋姿忍不住问:“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容远没有回答,示意她随便抽一本看看。   蒋姿将信将疑的随手从最近的书架上挑了一本新近出版的天文学著作,握在手里她就感觉不对,新书和旧书之间的质感有明显的差别,她手里的这本书崭新的就像是刚刚才拆掉塑料封皮一样。她在心中微哂容远用这一架子新书来显示好学的行径,决定回去剪辑的时候就把这一段剪掉,只保留书架的镜头就可以,然后随意地翻开书页。   然后蒋姿愣住了。   她把书快速地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最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看容远,然后才把书摊在桌子上,快步走向书架。   蒋姿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从最上方到最底层,从糖文书到外文原版书,从天文学到生物学,最后,二十几本不同学科、不同书架上随意挑选的书籍摊开放在桌子上,任何一本书中,她随手翻开的页面上都有容远写下的注释和心得。   此时再看那依然显得满满当当、毫无缝隙的书架,上面的所有书籍在蒋姿眼中已经有了不同的意义。她再度看向容远时,脸上的笑容和钦佩都显得真实了许多。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让我们又重新理解了这诗句的含义。”蒋姿由衷地说,完全推翻了之前认为对面的少年‘虽然聪明但并没有下苦功去学习’的印象,然后终于进入正题,道:“看到这些书,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糖国第一个满分状元是你而不是别人。你在知道成绩以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容远说:“有点惊讶吧。能得满分,还是有很多运气的成分。”   别的不说,容远现在可称得上过目不忘,对各种知识点的记忆绝不会出现任何偏差,高中程度的数理化也没有任何难度可言。但作文一向是他拿不准分数的项目,有时候很高,有时候就非常低,如果文章本身要求抒情,他的成绩大多数时候都非常惨淡,有时还会得到“堆砌辞藻”、“不知所谓”、“缺乏真情实感”之类的评价,典型的反面教材。   考试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干脆用纯古文的方式写了一篇激烈昂扬的议论文,用词华丽至极,论证严密深刻,中间夹杂着大量的古诗句(感谢他的记忆力)和自己根据平仄韵律填出来的几句诗词(再感谢他平时的大量知识储备和随时从记忆库中提取的思维活跃能力),写完以后容远也自觉成绩不会太低,但没想到居然是满分的成绩,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蒋姿听出他话里隐藏的骄傲,戏谑笑问道:“满分有运气的成分……那这么说,‘状元’这个头衔并不觉得意外,是吗?”   容远并没有想她所想得那样谦虚,他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嗯,对。”   ——这两个简单的字就充分说明了他为什么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朋友的本质原因。   蒋姿一时哑然,后面的问题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提词卡,跳过了“成为状元有什么压力”、“心情有什么转变”之类的问题,干笑两声道:“看来容远同学真的对自己非常有信心。那么在学习方法和提高学习效率上,你有什么经验可以介绍给以后的师弟师妹们吗?”   这个普通的问题却让容远微微有些困扰,他皱了皱眉,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学习方法?学习效率?那都是什么?容远觉得自己也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方法,只是看看书,做做题,高中的内容本来就很简单,看书的时候就都明白了,做题他享受的只是解决问题的成就感和愉悦感,从来都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来锻炼自己去掌握已经完全掌握的知识。   与其问他有什么学习方法可以介绍,他其实更想问,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们到底为什么还需要特意去找一种死板的方式去学习?不是看看就会了吗?   不过就算容远不理解别人的烦恼所在,他也知道这句话真的说出来那就是一个无差别的世界级……至少也是全国级的嘲讽。所以他思考了片刻后,才认真而慎重地说:“总结起来,也就是两点——专注和勤奋。”   ——通俗的标准化的回答,总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他觉得智商才是决定性的因素,不过还是谦虚一点好了。   蒋姿把他所说的内容拓展了一下,说:“我明白了,要专一,在学习的时候不能分心。此外还要持之以恒地学习,不能虚度光阴。要想获得成功,除了百分之一的天分之外,还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对吗?”   “对。”容远点头,感觉她比自己说得要好多了。   “说到勤奋……”蒋姿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你对现在很多学生都看重的题海战术怎么看?”   ——怎么看?蠢人的做法!实际上用大量的时间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进步,却根本不会花一点点时间来思考自身真正的问题所在!   容远思考了一下金阳会怎么回答,然后说:“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方法,不管什么战术,只要能学到知识,那都是有益的。”   蒋姿赞许地点点头,很多人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像踩到雷区一样立刻予以否决,然后给出一些似是而非但其实很难做到的建议。实际上,一种长久被诟病的“笨办法”之所以能延续这么长的生命力,肯定是因为它还有很大的可取之处,只是在正面的官方宣传中不被承认罢了,因为它缺乏效率、技巧、创造力和灵活性。   “据我所知,你选择的大学是b市医科大学的生物物理及结构生物学系,能说一下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是什么吗?”蒋姿又问。      第135章 采访3      “因为它研究的是危害人类健康的重大疾病。”容远在‘人类健康’上不自觉地稍稍加重了语气,然后又回到自然的神态上说:“治病救人,算是我的理想吧!”   不过他当然不会满足于某个系的学习,要学就学全部!容远想做的,也不是当亲自操刀上阵的一线医生,他想要从病理病原上彻底根治某些绝症——不是预防,只是治疗。   “很了不起,在高中阶段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蒋姿真正觉得了不起的是容远选择的这个专业。她知道现在很多孩子选择大学时第一考虑的是将来的收益,第二是就业难度,第三是发展前景,就算当医生,也是选择当临床医生的居多。不过她也觉得容远理想有些理想化,但并没有打击他的少年锐气,而是由衷祝福道:“祝愿你将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医学研究工作者。”   “谢谢。”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未来的规划之类的问题,蒋姿把话题引到平时的个人兴趣爱好上。   “喜欢做的事?”容远想了一下说:“跑步,看书……唔,还有思考。”   “听说你在高三的一年都基本不在学校上课,是因为在教室里已经学不到足够的东西,所以你选择独立地学习和思考吗?”蒋姿看了一下周围的书架,然后问道。   “不,我在做实验。搞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终于到了正题,容远带着几分愉快说道。   “做实验?”这个答案可真是出乎意料。   “想看看吗?”容远干脆利落地站起来问。   “当然,如果你愿意为我介绍一下的话。”蒋姿顺势起身道,她早就注意到这房间里除了卧室和卫生间以外,还有一扇关着的门。   但她没有想到,门后并不她猜想中的那样一个高中规模的用以教学的实验室,容远所谓的“做实验”也不是她以为的改装多用电表、石蕊试液和酚酞遇碱的颜色变化、或者用显微镜观察洋葱根尖的有丝分裂等等。她看到的,是一个十分正规、甚至让人觉得肃穆的实验室,如果不是高端的仪器设备太少、条件过于简陋的话,蒋姿觉得这会比她见过的有些大学的实验室还要正规。   她站在门边发愣,内心十分震撼。   同样的感觉,周圆有过,金阳有过,王浩君也有过,只不过蒋姿比他们见识更广,阅历更多,所以震撼也就更强烈。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个人要建成这样一个实验室,难度有多大。它所需要的金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其本人在这个方面所展示出的强大的自信、决心和勇气。   如果不是真的投入其中想要做出什么来,如果不是笃定地相信自己能做出成就来,如果不是有着面对外界所有质疑和劝告的坚持,是不可能诞生这样一个实验室的。尤其是,做到这件事的仅仅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这就显得更加难得了。   周圆和金阳正在实验室做准备。金阳在计算机上操作,把制作好的演示文稿再次审阅修改一下,同时将待会儿要用到的文件都准备好。周圆正在挑棉花糖——其实所有的棉花糖除了外形稍有不同以外没有任何区别,但周圆固执地要挑出几个最好的,实际上只是太紧张了必须要找点事情来做。金阳心知这一点,实际上他现在内心也并不平静,因此便随她去了。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两人。周圆手一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一颗儿童版棉花糖就咕噜噜滚进盘子里找不出来了,金阳心扑通扑通跳着,不过外表上毫无端倪,微笑着站起来表示迎接。   “这就是我的实验室。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实验合作伙伴——金阳,周圆。”   容远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双方,又跟蒋姿说了说实验室中一些主要的实验设备,摄像机一直在他们身边前后左右地拍摄着,最后在容远的引导下,几人走到周圆身边,容远自然地从周圆手中接过一个方形的薄盘,盘子里放着大小形状不一的几颗棉花糖系列产品。   “这就是我们这一年的研究成果。”容远说着,把它顺手推到蒋姿和他右手边桌面的中间位置。   蒋姿拿起一颗,夹在手指中间看了看,问:“y-1?这是什么?”   “还有这个。”容远指了指放在y-1旁边的一枚戒指。   这是一枚样式非常普通的戒指,大小适中,男女皆宜,尺寸可以自由地调节,无论是三岁幼儿还是八尺壮汉的手指它都能严密的卡上。戒指表面本身没有任何花纹或者文字装饰,只有一个正方形的淡银色镶嵌物,内环有一串符号,跟y-1背面的符号完全相同。   “嗯……”蒋姿看看左右手上的y-1和戒指,想了半天说:“这真是难倒我了……我真的想不出来这是做什么呢的,请跟我说明一下吧!”   容远看了一眼周圆,示意她上前说明——尽管在棉花糖的发明中金阳和周圆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不过容远并不打算独占这一份功劳。而且今后棉花糖的生产和销售肯定需要人来打理,周圆刻苦耐劳,细致坚韧,很适合接下这一份工作,所以容远打算趁此时机把她推到前台来。   蒋姿的视线和摄像机的镜头也随之指向周圆。   周圆浑身一僵,然后灵活地一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到了容远身后。   众人全都一愣,看着那个以容远的身板完全不能遮挡严实的女孩,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容远眉一皱,金阳苦笑着接过戒指和y-1,对蒋姿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演示一下用法吧?”   “啊,好。”蒋姿也回过神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应道。   “这里不够开阔,我们得换个地方。”金阳又道。   几人跟他一起出门。容远回头一看,周圆低着头不敢看他,两只手使劲绞着手指,满脸涨的通红。   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离开了。   摄像师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抗在肩上的摄像机放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转过头,就见周圆站在他身后,一脸恳求地小声说:“对不起。节目剪辑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的镜头都删掉?”   “为什么?”摄像师有些惊讶。他见过的人除非被拍到了什么丑态,否则大多数都对上镜头这件事表现的十分欢迎,毕竟是一个全国闻名的机会,有些人甚至能把它当做一辈子的谈资和炫耀。   周圆低着头,不说话。   开始容远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可是事后,却越想越后悔。   自从实验开始上手以后,周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问过自己了——我这样的人,适合站在他的身边吗?我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吗?我做了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对我?   只要想象一下,节目播出以后,观众会对她的丑陋发出怎样刻薄的评价,又会因为她而如何评价容远和金阳,周圆就寝食难安,待在实验室的每一秒她都如坐针毡。   ——棉花糖生产的公司已经成立了,企业名称定为“远阳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各种机器设备也已经到位,随时都可以正式开始投入生产。这个公司,容远以技术入股45%,金阳资金入股50%,而周圆在课余时间负责处理一些琐碎的事物,也有5%的股份,可以想见,这5%的股份,在未来可能会让她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更多。   周圆诚惶诚恐,百般拒绝不能以后才在容远的命令下忐忑不安地签了字。她不是那种为了更大的利益能撕破脸皮、泯灭良知、强取豪夺的人物,她是连领取打工时的一点报酬和几十块钱的奖金都会心怀感激的类型。容远两人觉得不能忽视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和未来要付出的劳动而决定给予股份,但周圆又哪会因为自己完成了理应完成的工作就坦然接受对方的超额报酬呢?她其实连自己那丰富的工资都觉得拿着烫手,因为知识底蕴不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容远的帮助可以说微乎其微,反而犯下了大大小小不少的错误,损失了好些实验器材和材料。   所以周圆避开了,此时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容远带来不利的反响,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分薄了容远应该得到的荣耀。   她还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获得这个资格!   ……   黄言心熟练地穿过淡蓝色的那层薄膜,罗小友紧随其后,然而不管是第几次看到这座悬空之城,他们内心都依然会生出震撼和惊异之情。   飞船上的剩余能源不多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返回月心都市。在前两次的往返中,他们已经将整座城市的全部景观都拍摄下来传送回地面指挥部,也发现了无数胶囊状棺材里的尸体。第一眼看到尸体时罗小友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逃跑时一头撞到一个合金支架上,差点儿没晕过去。到现在,他脚一蹬地滑翔着前进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去看那些尸体。尤其是那一部分死状特别惨烈的尸体,那简直是在挑战他的神经坚韧度。   但他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去想——深渊、手印、爬上来的生物……   罗小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看前面顺路还在观察巨人尸体的黄言心,对他的无知十分羡慕。   根据地面科学家的推测,位于蓝色晶石上下两侧的建筑群应该是这座都市的核心建筑。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优先探索这一区域,应该能给他们带来最大的收获。所以两人这次的任务,就是分头探索这两片建筑。   罗小友踩在中央支架上轻轻一蹬,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他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双手时不时拍一下周围的建筑调整方向,最后准确地落在晶石下方的建筑群中心。   这是一片别墅区。大概是因为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个个都高达三米多的原因,这里的东西在他看来都很高大——高大的椅子,高大的凉亭,高大的栅栏,高大的窗户和门。   因为每次从外面进来都会带上很多尘土的缘故,清洁机器人很快就来到罗小友身边,在他周围绕来绕去地打扫。罗小友随意选择了最近的一栋别墅推开门,惊讶地发现户主并没有上锁——也许是他们彼此之间缺乏防卫意识,也许是因为突遭变故没来得及,罗小友并不去思考其中复杂的原因,他只庆幸自己的任务可以完成得很顺利。   黄言心也到达晶石上面的建筑中间。他环顾一周,立刻就发现了每个房间外面的门牌。不过可惜的是,他并不认识那些文字,时间也不足以让他将所有的房间搜索一遍,该选哪几个房间查看呢?房间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此时地面能给他的建议是有限的,他只能依赖自己的判断,黄言心看了片刻后,发现有一间房门外清洁机器人清扫的频率比别处稍微高一点——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不过黄言心没有再耽误时间,立刻就锁定目标出发。      第136章 名闻天下      黄言心一无所获地从资料室出来——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不会月球人的语言,也就不能激发资料室的播放功能。   他继续查找了其他的几个房间,也是没什么收获。有些房间只是些简单的家具,有些房间也有很复杂的仪器,只不过因为太高端了,他认不出有什么作用,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地球上的科学家们也在全力研究,只是一时半会儿肯定得不出有用的结论来。不知内情,黄言心也不敢随意动这里的东西,生怕一不小心启动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程序。他小心翼翼地进来,再小心翼翼地出去,然后接到任三达的指令,让他去下面协助罗小友。   罗小友在别墅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上有很多书。书页并不是纸张,而是一种高分子合成材料,柔软丝滑,写满了不认识的文字。   在探索月心都市的时候糖果科学家们有很多争论,争论的焦点问题之一就是到底能带什么东西回来研究。飞船的空间和能源都有限,为了保证能安全返回,两位宇航员能携带的物品从质量到数量都是严格控制的,注定只能从这个庞大的城市中选择很少的一点东西带回,其他的绝大部分都要留待以后有机会再进行研究。   开始他们想要月球上的岩石和土壤,后来想要一小块那种浅蓝色的晶石,有人想要胶囊棺材里的尸体,还有人想要月球上各种精巧器械……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说明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重要,每个人的需求都是特别的迫切,他们争论地面红耳赤,天天拍着桌子吵架,杯子都摔了不知道多少个,还有人差点儿打起来。   不过现在所有人的意见都出奇地一致——别的都可以不要,带尽可能多的书回来!书籍中也许记载了他们的历史、文化、科技知识、研究资料……也许什么都没有,但哪怕只是一本无脑的爱情小说,只要能帮助他们破译月球人的文字,就能给今后的探索工作提供无可计数的帮助,让他们不再像现在一样,如同盲人摸象,主要依靠猜测和想象来探索这片未知。   ……   “明明!明明!你快过来!”   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侯明手忙脚乱把手机藏在作业本下面,见大呼小叫的母亲并没有进来突击检查,松了口气,然后大声抱怨道:“妈你干嘛啊?我在写作业呢!别打扰我!”   “哎呀,你快出来!来看电视!”候母依然在外面喊道。   “看电视?老妈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   侯明莫名其妙,不过既然不是又耳提面命地让他好好学习,他还是很乐意在电视机前面坐一会儿的。他从书房走出来,坐在沙发上,拿了个苹果边啃边说:“什么电视啊?”   “别吵!好好看!”候母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电视上一阵开场画面后,漂亮的女主持人展颜一笑,说:“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收看**访谈,我是主持人蒋姿。随着高考的结束,各位考生和家长朋友们,最关心的肯定就是考试成绩和各地状元花落谁家了。本期节目,我们就访谈了糖国首位满分状元——a市一中的学生容远。下面让我们一起来走进a市,走进这位高考状元的生活!”   画面一转,开始播放访谈视频。侯明撇了撇嘴角,总算知道一向逼着他天天学习的老妈怎么会主动喊着他来看电视了。   几分钟后,候母开始抹眼泪了。   “呜呜呜……多好的孩子啊!太不容易了!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电视里,王浩君正在激动地诉说,眼中含着不明显的泪花。虽然不像有些节目一样嚎啕大哭,但更显得触动人心。   本来也有些被打动的侯明一听他妈妈惯常用的对比词,立刻翻着白眼,生出几分抵触情绪来。   ……   陈玉佳蜷坐在沙发上,一边涂指甲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电视,电视里播出的是一个高考考生的访谈节目,已经开始工作的她再看高中生就有种曾经沧海的优越感,她瞟两眼电视,再看看自己的指甲,嘬起嘴轻轻吹了吹,慵懒地像一只夏眠的猫。   屏幕里,破旧的门扉缓缓打开,仿佛一个拉长的慢镜头,逐渐露出门后的那个人。   陈玉佳呼吸一滞,手一松,装着指甲油的小玻璃瓶就从手里翻滚着掉下去,莹紫色的粘稠液体全都流到沙发巾上,瓶子丁零当啷滚到地板上。   “哎,佳佳佳佳,你干什么呢!快擦擦!”旁边正在给自家宝宝换尿湿的裤子的年轻男人听到声音看过来,急忙大声叫道。   陈玉佳没有动,她呆呆地看着屏幕,忽然说:“老公,我好像又恋爱了。”   “哈啊?”   ……   好不容易考完试放假了,夏宇龙这段时间可谓是吃了睡睡了吃,充分把某种肥头大耳的杂食类哺乳动物的含义精确诠释。没办法,他高考的成绩很不好,被他老爸禁止出去和狐朋狗友们玩、没收了手机和电脑、还把他的信用卡全都收走了,口袋里连一张红票子都没有。好在他老爸费尽周折,总算把他送进了一家知名大学。想到上大学以后再不被老爸管束、再也不用天天听到某个可恶的名字的美好生活,夏宇龙做梦都会笑着醒过来。现在的九九八十一难,他都牙一咬,忍了!   结果这一天,正睡得天昏地暗时,他老爸夏振东忽然闯进卧室,掀起被子冲着夏宇龙光溜溜的屁股就是几巴掌,打得他“嗷嗷”惨叫满地乱跑。然后一头雾水的夏宇龙就被夏振东押到客厅,被他强逼着看电视。   夏宇龙噙着眼泪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向老妈求救,谁知一向把他当做心肝宝贝的夏妈妈这次却没有伸出援手,而是摇头叹息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夏宇龙好无辜。   “给我好好看!”   家暴一场的夏振东气呼呼地坐下来大声喝道,夏宇龙被他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并起双腿像小学生一样坐得直直的,抬眼就看到他最讨厌的那张脸。   ——牙好疼怎么办?   本来还满面怒容的夏爸爸一看到屏幕,就像看到长腿欧巴的小女生一样,立刻笑得满脸菊花开。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伸着脖子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节目,当看到屏幕中塞满视线好像无穷无尽一样的书本时,他忍不住发出敬佩的叹息;当看到堆满桌面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时,他好像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脸傻乎乎的表情。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儿子,脸立刻黑了,缩在旁边的夏宇龙发誓在他眼中看到了仿佛看着一坨狗屎的眼神。   夏振东又转头看电视,瞬间换脸,脸上是十分的遗憾和眼热,还拽了一句半古文:“生子当如容远啊!”   夏妈妈情不自禁地跟着点点头。   “妈!”夏宇龙委屈地大叫一声。   夏妈妈干咳一声,调整了下脸色,跟夏振东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出钱把他的这些书全都买下来?”   夏宇龙拼命摇头,给谁买?当然是给他买!难道好不容易跟那家伙不在一个学校了,还是不能摆脱那个深恶痛绝的影子吗?   夏振东摇摇头:“恐怕不会同意吧?”   夏妈妈不赞同地说:“怎么会?我看这孩子经济条件挺差的,应该会同意,反正他书都看完了,也没什么用。”   “你说得对。”   夏振东的一句赞同让夏宇龙一脸绝望,哪知道他爸居然还有更狠的!夏振东说:“我看啊,龙龙就是我们给他提供的条件太好了,才一点都不知道上进!俗话说,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动力嘛!”   他说着看向儿子,夏宇龙缩成一团,感觉他老爸的眼神特别的不怀好意,特别的阴险毒辣!   然后他听到一句:“从今以后,龙龙每个礼拜的零花钱就两百块!不许多给!到大学也一样!我就不信了,没有老子的钱,你还能这么吊儿郎当不学好!”   夏宇龙眼前一黑——两百块!还不够喝杯咖啡!一个礼拜!   ……   周静以不低的分数考上了理想的国防大学,她听说容远的节目会在今晚播出,早早就霸占了电视。周静爷爷坐在旁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陪她一起看电视。   在看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那张脸在电视里出现的时候,周静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当看到实验室的全景、看到金阳时,她的眼神愈发迷茫。   “丫头,想什么呢?”周爷爷问道。   周静苦笑了一下,说:“爷爷,我以前觉得,我跟容远差不多。就算成绩比他低一点,但我的综合素质比他更优秀,将来也肯定能成为更成功的人。但现在我觉得……我们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一样,跟他作比较,哈哈,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笑。”   说到后来,她脸上在笑,眼泪却忍不住淌下来。一向倔强自信的她,第一次这么彻底的承认自己的失败,连追赶的勇气都消失了。   周爷爷道:“傻孩子,承认自己不如人家有这么难吗?世界这么大,比你优秀的人多得是!光知道跟别人比来比去,还不得累死。再说了,我看你就很好,比那谁谁谁家的小虎啊、石头啊、大明啊都强多了!别人都羡慕我有这么聪明乖巧的孙女呢!”   ……   吴翔是xx访谈节目的忠实观众,不过他对电视机没兴趣,是在宿舍里一边看网络直播一边发弹幕和网友一起吐槽。吴翔觉得,有时候在网上看到什么东西特别有意思的时候就非常想跟别人讨论几句,身边没人的时候憋在心里可难受了,所以他喜欢在网上看节目。   看到一个有趣的地方,吴翔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   “啊哈哈哈,那只羊是怎么回事?这个表情超搞笑啊!”   同一时间,很多网友的弹幕先后填满了屏幕!   “23333333333!”   “哇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这只羊好大一张喜剧脸!”   “这颜值!赞赞赞!两人站一起闪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   “妈妈问我为什么要跪着舔屏……”   “羊咩咩超抢镜!”   “我日的,这是什么情况!”   大片的弹幕完全遮住了电脑屏幕,很多人用一连串的感叹号抒发震惊之情。吴翔弄不清楚怎么回事,急忙关闭弹幕,才看到了后续。   长着一张搞笑脸的羊猛然从半空中掉下来,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又突然被一只巨大的白球裹住。球落在地上还弹了两下,然后那个叫什么阳的小白脸走过去喷了点什么东西,白球迅速融化出一个大洞,神色木然的绵羊特别淡定地走出来,嘴角还衔着几把白丝在咀嚼。   吴翔再没有心情看什么弹幕,眼睛几乎要钻进屏幕里,手底下飞快地敲打着:“怎么回事?谁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绵羊怎么没事?那个球是什么?怎么出现的?”   很显然大多数网友在看节目的时候都没过脑子,一大堆人都在问跟他相同的问题。   ……   在棉花糖现身以后短短几分钟内,访谈节目的访问量就开始暴增,飙升的收视率让台长笑得合不拢嘴,极高的关注度让容远和棉花糖瞬间全国知名!   “哎?这小孩做出了挺有意思的东西嘛!”邵宝儿翘着长腿搭在茶几上,歪头看着屏幕里排成一排的各色棉花糖系列产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   “我去!这玩意儿比蹦极还刺激啊!”一个明显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年轻人打了个电话:“刘秘书,你给我查一下,那个弹力版的棉花糖安不安全?要安全的话,给我先买上一箱玩玩看!”   ……   “快,给我找到他的联系电话!不,现在就给我订去a市的机票!我要亲自去面谈!”糖国**汽车生产企业的老总立刻吩咐下去,同时推掉了下午所有的会议。   ……   满头白发的老教授擦了擦眼镜,问身边的研究生:“前面说,他报了哪个学校?……医科大学?!开什么玩笑!他就应该到我们学校来!把电话给我,我给校长打电话!招生办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漏掉了这样的苗子,统统都该下岗!”   ……   “开始了,一起去看看吧!”   金阳在门外喊了一声,靠在转椅上闭目养神的容远睁开眼睛,将震动个不停的手机关机扔在桌子上,手插在兜里走出去。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无人操作的机器正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运转——他们的工厂里,基本上所有的生产工作都由自动化的机器来完成,雇佣的几个职工只需要每天开关电源、检查仪表数据有无异常和对来访者做登记等等,技术含量很低,所以不需要太高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只要朴实诚恳就行。   在所有机器末端的几条传送带上,可以看到新鲜出炉、印着不同符号的棉花糖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盒子里,渐渐堆满。      第137章 各方反响      棉花糖在电视中一出现,嗅觉灵敏的人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商机,有些人就算当时没有看访谈节目,事后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吞并、收购,最不济也要入股。然而千般手段还没有使出,在了解到这家小企业的背景后,阴谋者立刻偃旗息鼓,开始规规矩矩地接触。   容远两人在拒绝了所有要跟他们谈谈公司股份的要求后,无数订单雪花般飞来。棉花糖的定价比任何人想得都要更加低廉,在全面考虑生产材料、机器、场地、职工工资等所有因素后,每颗棉花糖的成本价为六十三元,而且产量越大,成本也会相应地降低。两人在商量过后,把每颗棉花糖价格定为一百元。   比起有些企业把几块钱成本的衣服卖出几百块、把十几块钱成本的化妆品卖出几千块,棉花糖的定价价值实在良心得不能更良心了,很多人听到这个价格都以为他们少说了一个零。然后又再三确认——是不是开业打折?优惠多长时间?有没有限购数量?   其实对容远而言,这个定价如此低廉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他不希望任何人会因为“买不起”这种理由对棉花糖望而却步,然后在遇到险情的时候无法自救,导致一部分他本来能够入手的功德值就此消失。价格比较低廉的话,哪怕是再贫穷的人都能攒点钱给家人买一两个备用。   为了防止有些愚蠢的家伙只把棉花糖当做是一种新型有趣的玩具,他还特意设计了各种广告在电视和各大视频网站反复播出,粗暴直接地告诉所有人这东西就应该这么用!   ——你还担心自家孩子在上学路上会被酒驾/超速的司机瞬间夺走生命吗?广告里一辆至少五十迈的汽车飞快地撞向脸色发白的男演员,刹那间这个为了出名不要命的小鲜肉及时启动棉花糖,化身一只白球被汽车撞飞,几分钟以后他毫发无损地从糖球里爬了出来!   ——作为车里的乘客之一,你还担心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会被挤压成饺子馅儿吗?只要有棉花糖,在一定的压迫力下它能对外扩张撑起一片空间,对内能给裹在内部的生命提供全方位的保护,哪怕是个婴儿也不会被挤压窒息死亡。   ——你还担心飞机会在恶劣天气或者疏于维修的时候失事吗?广告里爆成一团火球的飞机中,乘客们纷纷按下戒指(也就是棉花糖的控制开关)上的按钮,几十颗白球从数千米的高空中下饺子一般落下来,落在海里、落在山上、落在农田、落在避雷针上……然后乘客们一个个安然无恙地被解救出来(这个广告当然基本都是特效制成的)。   ——你还担心会发生突然发生地震或泥石流被掩埋吗?只要启动棉花糖,即使被几十层的大楼压在下面,棉花糖球特有的柔软而充满弹性的结构会给人提供一个安全的空间(当然谈不上多么舒适),可食用的糖丝能维持至少一个月的生命(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把它当做日常食品,要知道棉花糖为了实现它的各种神奇功能而大幅度地牺牲了其中的营养成分),可以给营救人员提供充足的救援时间。   容远请人一连拍了三十多个短广告,短则几秒钟,最长也只有十几秒,却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急救用的可能性全都拍了进去,几乎可以说是手把手地教别人怎么把自己的小命照看好。在他的影响下,很多网友也在网上热烈讨论棉花糖的各种用法,脑洞之清奇令人叹为观止。   在很短的时间内拍摄出来的广告其实并不精良,群众演员的演技也十分浮夸,但效果却是非常显著的。   最显著的是,暴增的棉花糖销量,以及每个城市中棉花糖的售点前,人们连续几天几夜地排队,就是为了抢购到几颗棉花糖。因为销量实在紧张,生产出来的棉花糖几乎一出厂就被守在外面的商家买走,供不应求之下,不得不实行限量销售的策略,每个顾客凭借身份证也只能一次最多买三个。糖国地广人稠,庞大的购买量一旦展现出来,就像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样,能把所有的商品都吞掉。如今国内的需求尚且无法满足,来自国外的许多订单都只能无限期延后。   很快,新闻中就出现证明棉花糖作用的真实案例:某旅游山区一辆大巴失控冲出盘山路,车上除了两个及时使用了棉花糖-弹力版的乘客幸存以外,其余四十六人全部死亡。   某高层居民住宅楼二十三层失火,大火迅速吞没了上下几层楼房,在这个高度消防云梯无法到达,射水灭火也难以实现,但有一名就住在二十三楼的两岁男孩幸存,原因就是他的母亲用棉花糖球把孩子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孤注一掷地扔出窗外,自己却丧生火场。   ……   短时间内频频出现这样的事例,让很多人都真正意识到棉花糖的巨大作用,最直观的就是销售点外彻夜等候的排队人数再次增加了几倍,乍一看去,还有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哪个巨星要举办演唱会了。   队伍中一个满面憔悴的中年男人在记者采访时,对着镜头说:“以前没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现在嘛,孩子身上要是没带着这个a-1,我就不放心让他出门。”   “请问您在这儿等了多长时间呢?”记者问到,镜头扫过地上凌乱的被子、保温盒和小马扎。   “三天两夜了。”男人看了看排在他前面的‘长蛇’,说:“估计还得等上一天多。”   “那您买的a-1棉花糖准备用来做什么?”记者又问。   “当然是留着防身。”男人不假思索地说,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老婆一个,孩子一个,我妈一个。我老婆也请了假,准备今天下午开始就在后面排队。”   像这个男人一样为了保障自己家人健康而放下工作、学习和其它一切事务排队购买棉花糖的人很多,也有人看到了这其中的商机,把买到的棉花糖高价转手出售,原本一百块一颗的价格在晚上已经被人炒到了八千多,即使这样也是有价无市。尤其是棉花糖的销售中基本不存在工作人员对外勾结而产生的黄牛党,因为每当有人刚流露出以权谋私的倾向,立刻就被曝光、免职、追究法律责任,治安局在这方面表现出难以想象的魄力,销售监管也严格地难以想象。   ……   一个月过去了,“容远”和“棉花糖”在网上一直蝉联了搜索词条热度第一名,人们对他们的热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下降,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随便打开一本杂志或者报纸,都可以从上面找到与棉花糖有关的新闻;不管哪一个新闻网页打开,排在最前面的也肯定是这个名字听上去格外可爱的小东西。   最初的兴奋过去后,周圆反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拿着一份报纸走进容远在工厂里的休息室,正好金阳也在,他拿着一堆文件正在认真的批阅,反倒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正躺在沙发上好像在睡觉。   周圆没有觉得容远在偷懒,因为她知道,容远在思考问题时就是这副模样。   金阳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见周圆忧心忡忡地模样,问:“怎么了?”   “你看看,这都胡编乱造的什么?”周圆把报纸递给金阳,有些生气地说。   金阳接过来扫了几眼,便笑了,转手盖到容远脸上。容远拿起来睁开一只眼睛扫了一下,这也算是一份a市官方比较正规的报纸了,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的就是容远的一张照片,文字部分百分之九十以上估计都是记者的脑补和东拼西凑的各种故事细节,反正除了名字以外,描述的基本就是跟容远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有什么好气的?”容远困惑地说:“他又没说我坏话。”   实际上,报道中非但没有负面形容,反而是把容远描写得太过完美,简直不似真人。   “你不觉得……不觉得……这不太对劲吗?”周圆想了一下,艰难地从脑海的词库中找出最贴切的一个形容:“捧杀!对,这不就是捧杀吗?”   金阳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捧杀……承受不起才叫捧杀,承受得起就是扬名。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容远淡淡道。   “但是……”周圆还是觉得不放心。   “周圆,”金阳顿了顿,说:“这个事情,上面是跟我们提前沟通过的。”   实际上,在访谈节目播出之前,曾经有科学院的人专门来检验过棉花糖的实际效果是不是真的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好。如果这其中存在一分一厘的夸大和偏差的话,如今的宣传也不会呈现出这种让周圆恐惧的如日中天的态势。   “上面?沟通?”——我怎么不知道?   周圆茫然地复述了一遍,忽然感觉到自从上次临阵退缩以后,自己好像被那两人给拉下了,产生了明显的距离感。   金阳道:“是我爷爷打了电话,说上面想要立个典型。而且对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能给的各种方便都会有。你看,之前申请的土地已经批下来了,下个礼拜就动工。顺利的话,再过两个月又能新增几条生产线。”   “哦,原来是这样。”周圆释然几分。她小心地看看又闭上眼睛的容远,侧坐在旁边的一个圆凳上,开始帮金阳整理文件。   周圆对金阳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当她放下担心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金阳眼中不易察觉的忧虑。   糖国官方的宣传只是一开始,那时候还是非常理智而节制的。之后,一部分是因为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部分是因为下面人过分领会了上面的意思,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一般群众的跟风和追捧,事态渐渐失控,变得如火如荼。如今容远就像是站在风口浪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否则把他推上来的力量越大,当他后退的时候,反扑的力量也会变得更大。   容远对这个倒不是很担心的样子,他一直都这么自信的近乎狂妄。棉花糖生产成功以后他除了让豌豆盯着生产流程和那些机械不出问题以外,其他的基本都撒开手不管,如今正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下一项“发明”中。因为他大脑思考计算的速度远远超出手写或者用电脑计算的速度,所以他现在习惯于在脑海中进行大量的演算和分析,每当有所得的时候才在纸上记下一两笔,然后继续思考。   ……   两排涂成五颜六色、宛如童话世界的居民住宅小楼中间,不是平坦的街道,而是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精巧的木头小船在河中随波逐流,长发及肩的女子靠在小船里,既没有摇桨,也没有拿起放在一边的相机拍照,而是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地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她连防晒霜也没有涂,晒成小麦色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野性魅力。   “嗨~lu,下午好。”一艘小船悠然从旁边划过去,船上的男人跟她大声打招呼,地中海般湛蓝的眼睛深邃迷人,宛如含情脉脉。   “下午好,皮特。”陆杳懒洋洋地道。   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皮特把一沓报纸扔过来,说:“Lu,今天的报纸有你们国家的新闻哦!SUPER-BOY!”   “嗯?”   陆杳翻开报纸。中间的版面上印着容远的半身照,只有小半个巴掌大,占据的篇幅也并不多,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眼熟的面孔,陌生的少年。   “容远……容……难道说……”   陆杳浑身一僵,报纸从她手里滑出去,直直地落进了河里。      第138章 刀光      容立新最近很倒霉,可以说,他倒霉的程度跟现在容远出名的程度成正比。虽然他还挂着一个“主任”的名头,但撤下来也只是迟早的事,他现在手上已经半点职权都没有了,每天在办公室除了喝喝茶看看报纸以外,连个凑到跟前说话的人都没有。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像是躲瘟疫一样躲开他。就连上班的路上,容立新也觉得到处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妻子李莉在企业工作,原本她的业绩很不错,之前上司还透露出要升职加薪的意思。但一星期前单位裁员,那些笨手笨脚的黄毛丫头都被留下了,偏偏李莉要卷铺盖走人。她去找上司要个说法,结果非但没有得到一句答复,连面都没有见到。   ——他们家和容远的那些事,其实只有容立新一家还以为捂得严严实实没多少人知道,实际上邻里同事之间早就有传言,只不过没有人当面说起过而已。以前别人都把这些事当成是他们的家事,虽然看不顺眼他们夫妻的作为,但也犯不着为一个不认识的孩子跟自己的同事闹出不愉快来。   这个世上大多数人所秉持的最“明智”的做法,本来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冷漠的世态也是世人常态。   然而现在,容远已是今非昔比。他曾经的付出会被舆论百倍放大,他曾经吃过的苦也不会被一笔带过,在每次他的名字被人提起的时候,容立诚因为财大势大,离得也远,反而不是最直接面对舆论的那个人,于是往往是容立新充当了励志故事中那个最可恶的反面角色。   他过去的作为可以说刻薄,也可以说是姿态很高,不过如今最多的评价却不是这些,而是——蠢得没边儿了!无数人嘲笑他鼠目寸光眼皮子浅,不然要是当初对容远稍微好一些,现在借着这个被监护人的春风,岂不是就扶摇直上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连一个小小的主任职位都岌岌可危呢?   一些议论飘到容立新耳朵里,把他气得半死。他真想问问那些人,换成你们,早在几年前能看出那小子会有这样的成就吗?明明是个自闭儿,谁能猜出他会有今天?   今天下午,女儿容悦又为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哭着回家。容立新被她烦得要死,忍不住扇了一巴掌,结果妻子立刻就跟他闹得死去活来。容立新脸上被抓出好几道血痕,每天精心打理的头发都被抓掉一大把,迫不得已他只好躲出门。气呼呼地走了半天,发现路上的人都看着他戏谑地笑。容立新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气昏了头,上身倒是套了西装,腿上却穿着睡裤,脚底下还踩着拖鞋,脸上一阵阵地刺疼。他摸了一把,手上就红了一片。   容立新又羞又恼,忙躲进一个阴暗的巷子里。狭窄的小巷中居然还有一个大垃圾箱,不知几天没清理过了,垃圾堆得满满的,周围还有很多附近住户不负责任地扔在地上的垃圾,一个流浪汉上身探进垃圾箱里,正从里面翻找能用的东西。   ——晦气!   容立新捂住口鼻,嫌弃地用脚拨开地上的几个塑料袋和易拉罐,好不容易给自己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容身,可是隐隐约约的恶臭还是不住地往鼻子里钻。刚动了下脚,忽然感觉不对,一抬起脚,发现鞋底拉出几条细长的丝——他踩到了一个被人嚼过的泡泡糖。   “他妈的!我日的!”   容立新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脏话,看什么都格外不顺眼,有心想直接把鞋子扔掉,一看满地的垃圾污水,只能放弃这个念头,把鞋底在地上使劲地来回擦。   黄昏已降,偏僻的小巷里男人再无平时模仿伪装出来的儒雅从容,恶行毕现。   发泄了一会儿后,容立新才想起来这里还有别人,他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那流浪汉正在偷偷地看他,顿时更加生气,大骂道:“看什么看!你他妈的……你……”   容立新忽然觉得那人似乎有点眼熟,他声音越来越低,努力回想,一个名字好像就在嗓子眼儿,但记忆仿佛是被塞了把塞子,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流浪汉一惊。容立新想看得更清楚些,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这个动作刺激了流浪汉,他猛地抽出一把刀挥了一下,用嘶哑的声音威胁道:“别过来!”   被刀子指着的容立新立刻举起双手,但同一时间他也终于想起那人是谁——那个眼神,他只看见过一次。   “你、你是……”大吃一惊的容立新下意识地开口道。   “闭嘴!”流浪汉刀子又往前一捅,离容立新的胸口只有一只手的长度。容立新明智地闭上嘴,眼神依然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流浪汉像受惊的猫一样,用刀指着容立新,弓着背一步一步小心地后退,等退到他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猛地拾起地上的一个塑料袋,转身飞快地跑了。   容立新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幸运地从那个杀人狂手里捡回一条命,他已经顾不得地上脏不脏的问题了。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大热天里,他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男人手指哆嗦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好不容易才翻出那个偶然看过记下来的手机号码,拨通以后颤着声音说:“欧阳队长,我、我要报警!我刚看到了一个人……”   ……   容远出名以后,仓库的实验室那里似乎快要变成一个旅游景点,经常有人跑去观摩,有时还有记者蹲守在外面想要采访他。所以他基本从不回去,一般都待在工厂给他留的房间里,这边看守严密,未经允许进入的人只能看着钢铁大门兴叹。还有些小女生拿出追星的架势,脸上涂着统一的油彩、手里拿着荧光棒和自制的牌子,天天眼巴巴地守在大门外面,就为了偶尔容远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透过铁栏杆的缝隙看他一眼,每每容远出现时都会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尖叫。   不过大学开学在即,容远也有些东西要回去收拾一下。周圆被派过去先行打探,女孩像是特工执行潜入任务一样,躲在远处的墙角用望远镜观察了半小时,然后小声地给容远打电话:“这边一个人都没有,估计全都到工厂那儿了!”   毕竟,容远也不过来,仓库这边又连个遮阳的东西都没有。大热天守在门外,几分钟汗水就能湿透后背,二三十分钟就能中暑栽倒几个。最初的热情过去以后,还执迷不悟在不可能的地方蹲守容远的人基本没有。   “那我过去了。”容远戴上鸭舌帽和墨镜,压低帽檐说。   “去吧去吧——wuli远远,哈哈。”   金阳忍着笑挥手道,他看见容远这严阵以待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明明是个最不喜欢热闹和被关注的人,如今却像个大明星一样连出门都得全副武装,偏偏这场面还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谁也怨不成。现在每天一刷网上粉丝对容远的各种猜测和关怀,是金阳最主要的娱乐方式。他明知道容远看见这些往往就会恼羞成怒,偏偏每次看到有趣的内容都喜欢跟他分享一二,气得容远几次要跟他绝交。   容远面无表情地比了个中指,转身出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默默唾弃道:“……竟然做这么粗俗地动作!”   金阳也愣了一下,几秒后拍着桌子爆出一阵大笑,容远走到楼梯口都听到了他的笑声,脸色变得更黑了几分。   ……   走大门当然是不成的。容远从侧门溜出大楼,快步走到围墙跟前跑了两步,先后蹬在墙壁和树干上,轻巧地翻上围墙。他选的这一段围墙外面十分偏僻,豌豆提前已经从安装在附近的摄像头中确认过没人,容远落地后便立刻离开。大楼上金阳看到他出去了,在电脑上一敲,重新打开了工厂围墙上的红外入侵探测系统和报警器。   因为要避着人,容远饶了一大圈子才走到仓库那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上几乎没有多少人。在快要到实验室的时候,容远忽然脚步一顿。   路边一棵树的背后坐着一个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容远靠近的时候他突然惊得跳起来,“哐啷”一声一个物体从他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一抹橙色的光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闪过。   那是一把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再一看,那人脚边还有一坨阴影,看轮廓像是个躺着的人。      第139章 父母      苟延残喘的路灯发出“滋滋滋——”的一声喘息,昏暗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后熄灭,树林陷入彻底的黑暗中。夏夜,蝉的噪鸣此起彼伏,黑暗中只有人的眼睛闪闪发亮。   周围的草丛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根干枯的树枝被什么人踩断,“咔擦”的声音被黑暗放大了几十倍,几人耳朵都忍不住一动。   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中,又出现几个黑影,默默包围过来。   容远手指一动,从钥匙链上拆下一把手指长短的水果刀。   黑暗中,他的眼神里在也没有平时的细微那种的温暖和柔软,漠然地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被他放在眼里。   ……   “好慢啊……”周圆第五次跑到门口张望未果,失望地走回来,垂头丧气地说。   “大概要收拾的东西挺多的吧?”金阳不确定地说。他把刚刚看完的最后一份文件放好,揉了揉手腕,虽然觉得容远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周圆的担忧似乎也传染到他身上了,他拿起手机说:“我打个电话看看吧!”   周圆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立刻跑过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的手机。   金阳被有若实质的目光刺得闪了一下,无奈地说:“你又不是没有小远的号,自己打给他不就行了?”   提到容远,周圆下意识地就瑟缩了下。临阵脱逃的影响比她预想的还要长久,金阳倒是不介意,但容远到现在都没给过她好脸,更不用说像以前一样偶尔还对她笑笑了。周圆这段时间埋头加倍苦干,拼命努力,就是希望容远看在她努力改过自新的份上能够不计前嫌。同时周圆简直是吞刀刮肠地下定决心,下次别说区区一个采访,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她肯定眼都不眨地立刻执行。   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到班级第三、年级第四十九名,让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刮目相看。周圆放学回来特意把自己的试卷和成绩单放在一进门就看到的地方,结果……   容远扫了一眼就走开了,周圆发誓在他眼中看到了“这是什么垃圾”的鄙视眼神。   周圆泪流满面……她不该忘了……在容远眼中,第四十九名估计跟第九百四十名没有区别……反正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值得关注……   金阳倒是很给面子地夸奖一番,还给她买了小礼物作为奖励。不过那时候,周圆已经被打击地差不多要风化而去了……   所以当金阳让周圆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她只是“呵呵”干笑两声,双手藏在身后,誓死都不会去拨那个号码的。   “你呀……”金阳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逼她,自己拨出号码,周圆立马把耳朵凑过来。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怎么回事?”金阳皱眉道。   ……   容圆圆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纯白色的萨摩耶凑过来,喉咙里发出亲昵地低吟声,大大的头在他怀里蹭着。胖男孩摸了摸它的脖子,兴致不高,没有像平时一样一人一犬滚成一团。   “怎么了?”容立诚走过来盘腿坐下,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问:“不是去了你想去海洋馆吗?怎么还一直不高兴?是有什么心事?”   容圆圆撅着嘴不说话。他想去海洋馆只是一个想和爸爸单独相处的借口罢了,没想到平时不爱去那种人多的地方的妈妈也跟着一起去了,他又不好拒绝,闷闷不乐地应付了一天,心情能好才怪。   “老公,我约了朋友到花国去买几件衣服,订了今晚的飞机,下星期三就回来……宝贝儿,在家好好听你爸爸的话。”   正说着,容圆圆的妈妈杜巧心提着手提包从楼上下来,跪坐在地毯上先后亲了亲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语气轻松地好像要到对门商店里买瓶醋一样。   容立诚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走就走的作风,点点头说:“一路顺风。”   容圆圆没有像以前一样还表现出几分依赖不舍,反而很迫不及待地说:“妈妈再见!给我买礼物!我要魅影战车的最新版!”   “知道知道,少不了你的!”   杜巧心又抱着他的头亲了一下,拎着包包轻快地离开了。容圆圆立刻从地毯上爬起来,趴在窗边目送着车灯渐渐远去,回过头立刻把守在一边的保姆赶走,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盘腿坐在对面,很严肃地说:“爸爸,我有话要跟你谈谈。”   “嗯,你说。”容立诚手搭在膝盖上,正色道,只有眼神完全不像他的表情那么慎重。   “我想知道哥哥的事。”容圆圆努力作出成熟的模样,道:“报纸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容立诚原本与儿子对视的眼神下意识地偏移了。他不知道容圆圆问的哪一份报纸,不同的媒体对容远的身世都有不同的侧重点和脑补版本,但相同的是,容立诚在其中扮演的都不会是个光彩的角色。作为一个希望在自己的儿子心中树立下一个无所不能、万事都可以依靠的父亲,那是他最不想要容圆圆知道的过去。然而千防万防,防不住容远崛起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得多,挡不住现在铺天盖地都是与容远有关的新闻。   或者说,自从上次容圆圆竟然自己偷偷溜出门跑到a市去,尽管这孩子回来以后什么也不肯说,一问就发脾气,但容立诚那时候就知道,这场谈话在所难免。   成年人是很难把所有的真相对孩子和盘托出的,或者是为了保护,或者是为了掩盖,或者就是像容立诚这样——他自己在回忆中都难以面对那些过去,更不用说亲口跟别人讲述了。   不过他也无法对着容圆圆紧盯着他的眼睛撒谎,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的人。或许与其让圆圆自己搜集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不如由他亲口告诉真相的好。   “唉……说来话长……”   容立诚叹了口气,正准备跟圆圆大致说一下过去的事,忽然手机响了——是他的私人手机,只有很有限的人知道,号码用了很多年了。   “等一下再跟你说。”   容立诚先跟儿子说了一句,然后拿出手机一看,神色立刻变冷,走到书房才接电话。   “陆杳,没想到你还会给我打电话!”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容立诚的一句话飘出来,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冷意。   原本乖乖坐在地毯上的容圆圆左右看看,跑到他的卧室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把里面的玩具往地上一倒,找出一个玩具听筒又蹬蹬蹬跑到书房外面,把听筒按在房门上,耳朵紧紧地贴上去。   “对,那是你生下的,但他是我儿子!”   “哈!我是没资格说这话,但你有资格吗?从他生下来到现在,你有一天尽过母亲的责任吗?时隔这么多年再把电话打过来,有什么意义!”   ……   “话虽然这么说……”陆杳只穿着泳衣躺在沙滩椅上,深紫色的墨镜把脸衬得只有巴掌大,手一伸,旁边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立刻把一杯水晶蓝的鸡尾酒递到她手中。陆杳执着酒杯,慢吞吞地说:“时隔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接起电话就知道是我呢!是手机里还存着我的号码,还是你把它存在了脑子里?”   容立诚手一紧,差点没把手机捏碎。他咬咬牙,反问道:“我倒想知道,你突然问起被你遗弃这么多年的儿子,是替你自己问,还是替你丈夫的财团问?”   “ma~我老公还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知道的话,肯定会问起来吧?”陆杳晃了晃酒杯,眯着眼睛看着杯里波光迷离的色彩,说:“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明明自身都难保了,居然在国内还能把我的事瞒得严严实实……那孩子知道吗?我是他母亲的事。”   “哼!”容立诚冷哼一声,说:“有必要吗?”   陆杳啜了一口酒,咽下去,然后说:“太无情了吧?怎么也是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因为他,我可是连继续生育的能力都失去了呢!要一点回报也不过分吧?”   “继续生育,你会在乎这点小事吗?”容立诚嘲讽地说。   “说得也是,无所谓了。”陆杳赞同道,然后道:“不过啊,那孩子能发明棉花糖,将来自然也能有水果糖、奶糖、巧克力糖什么的,目光不要这么短浅。财团能给他的好处,绝对不会比他自己打拼要少,还会轻松得多哦!你替他想想,给我也不吃亏嘛!”   “你可以试试看。”容立诚声音冷得像是在掉冰碴子,“你们的财团就算是只霸王龙,但在糖国我才是地头蛇,你要敢把爪子伸进来,进来多少我剁掉多少!”   “好可怕哦,吓死了人。”陆杳淡淡地说:“你这么紧张,不会是想利益独占吧?吃相也太难看了。”   容立诚沉默了很久,紧绷的神情突然变得很疲惫,声音也放缓了许多:“别人我管不着,但是陆杳……这么多年,我们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所以……也别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东西,不行吗?”   陆杳脸上那种放松的、戏谑的笑容全都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冷笑一声,说:“三岁小儿,持金过市,会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你不出手就是品德高尚?幼稚!”   陆杳直接挂断电话,神色有些惘然,喃喃道:“魑魅魍魉,大概已经找上门了吧?儿子……还以为早就忘干净了呢……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   容圆圆半天没再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偷偷往里面看去。只见容立诚几次想把手机摔到地上,但最后还是收回来,男人的手微微发抖,神色中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复杂,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厌恶、痛苦……和爱恋。      第140章 九人      黑暗中,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容远摸着手中的冰凉的刀锋,虽然眼睛几乎看不见,但根据声音、气味、刺在身上的目光,周围所有人的位置都在他的感知中犹如亲眼所见。   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忽然亮起了微弱的一团火光。   原本侧躺在地上的人体轮廓动了动,啪嗒一声用打火机打着了火,借着这一点亮光照在自己脸上,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小远……是我。”   火光照亮的瞬间,器官轮廓投下的阴影使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可怖,不过容远还是从那张宛如地狱恶鬼一样的脸上认出了对方是谁,意外地一挑眉。   ——那是一张早被他埋在记忆中,像灰尘一样拂去的一张脸。   李展鹏,他是容立新妻子的外甥,跟容远有一点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容广德去世,容立新成为容远的监护人,不知道他从自己家人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总之从那以后他经常带着人找容远的麻烦。不过容远能打能跑,很会借势,又深受成年人的喜爱,几次冲突都把李展鹏折腾的灰头土脸,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也多多少少会受些伤。   不过李展鹏有个特点就是比较护短,自己家的人自己可以欺负但别人绝对不行。因此有几次撞到容远跟小混混打架的时候,他会二话不说上去助拳,也算是有几分“并肩作战”的情谊,有两次打完架还自己掏腰包请容远吃饭,容远对他的印象到不是很坏。后来容远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a市一中,在小范围内轰动了一阵。那时李展鹏已经放弃学业混迹街头,也许是因为自觉双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那以后,不管是找茬还是帮忙打架,他都已经不再找容远了。   两年以后,容远才偶然听人说起,李展鹏因为故意杀人已经进了监狱,被判刑期十年。   现在,十年未满,这个人居然出现在他面前。   ——越狱?糖国的监狱,可没有稀疏到像李展鹏这样的角色也能轻易逃出来的程度。   ——他正好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他周围的这些人……这件事,比表面看起来还要有意思得多。   容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藏在手心的水果刀收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逃狱了?”   “呃……是……”李展鹏有些忌惮地看看其他人,神色卑微地乞求道:“小远,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我可不记得我们关系有好到让你这么称呼我。”容远看看其他人,神色冷淡,问:“这些人什么来头?你的狱友?”   “啊。”   李展鹏脸色一白,含糊应了一声。   “喂,科学家。”黑暗中有人发出“嘿嘿”的阴笑声,威胁道:“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大爷可不保证会不会从你身上割点零件下来!”   有人应和道:“小弟弟,要弄到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的地步,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这家伙的态度看着真叫人不爽!要我说,先给他点苦头吃,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各位!各位!别这样,弄大了肯定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让我跟他说,我跟他好好说,他会听话的。”李展鹏急忙一瘸一拐地挡在容远面前哀求道。   在他走路的时候,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容远扫了眼他的腿。   李展鹏求告一句后,又转身跟容远急促地说:“笨蛋,你看不出来现在什么情况吗?弄不好他们真敢杀人的!算我求你了祖宗,别惹怒他们行吗?”   容远不说话了,他也想弄清楚这些人的目的。这些家伙找上门肯定不是为了杀他,但恐怕不介意给他受点皮肉之苦,要跟他们虚与委蛇,最好还是低调点。   ——容远还没有自觉,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写着“低调”两个字。   见他们意向似乎达成了一致,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两步,说:“小子,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避开人。还有,把你的手机给我。”   他拿走容远的手机,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报警或者录音摄像,松了口气,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靠在容远身后,特意把手中的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抵在容远后腰上,声音低沉地说:“走!”   容远往下瞥了一眼,顺从的在前面带路。李展鹏拖着一条受伤流血的腿艰难跟上,一个人从后面过来扶着他,李展鹏低声说了句:“谢谢。”   除此之外一路无话,一直进了仓库,抵在身后的匕首才拿开。这群人顿时放松下来,有的立刻去冰箱里翻吃的,有的在水池跟前接了一杯水就开始狂喝,还有人直接躺倒床上不起来。通往实验室的门也被打开,一名逃犯直接吹了声口哨:“哇~酷!”   实验室里贵重的、大件儿的实验仪器都已经被搬到仓库那边去了,只剩下几个笨重的试验台和上面琳琅满目的玻璃器皿,看着还是很唬人的。   李展鹏一进门就靠墙坐在地上,仰着头死鱼一样喘着气,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如纸。容远看到他腿上紧紧缠着好几层布条,还裹着塑料袋,似乎是为了防止血滴到地上。   容远问一直在旁边监视他的高大匪徒说:“我想给他处理一下,行吗?”   似乎因为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高大匪徒没有多做为难,点点头,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如果要耍花招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容远没有多说,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医药箱,剪开李展鹏腿上的布条和塑料袋,只看到血污一片,他用药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才看清伤口。   ——很新鲜的伤口,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而且巧妙地避开了骨骼和几条主要的血管,看着严重,其实只能算是皮肉伤。   当然,放着不管的话,也有生命危险。   伤口的大小和深度,正好跟某个逃犯手上的匕首尺寸相合,巧的是,匕首的手柄上也有不少血迹。   “对不起啊,小……容远。”李展鹏低声愧疚地说,他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这些危险分子才会找上容远,因为自己连累了他、给他带来危险而内疚不已。   容远心说,说不准这件事到底是谁连累了谁呢!他边用绷带把伤口重新包扎一遍,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李展鹏脸色一苦,说道:“别提了……”高大劫匪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道:“逃跑的时候被玻璃扎了一下。”   “哦,玻璃啊……”容远又问:“你们一共逃出来多少人?”   “九个,这里就是全部了。”李展鹏咬着牙说,忍不住哼了一声。容远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受伤的腿被他弄得很疼。   高大匪徒这时候警惕地说:“你想问什么?”   “不,没什么。”容远说着,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的听力远胜过普通人,在来的路上就听到他们身后一直还跟着一些人。他开始还怀疑这些逃犯为了以防万一将所有人分成了前后两个批次,现在看来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头顶的瓦片发出“嘎啦嘎啦”的轻微声响,正有人在上面小心地走动。   容远克制住自己想要抬头去看的冲动,心里默默对那些还没有现身的神秘人感到抱歉——原身是仓库的这栋房子当然没有大大的落地窗,只在很高的地方有几扇装着铁栏杆的小窗户,连只猫都钻不进来。不管来者想做什么,除了正门,就只能在房顶可以做点手脚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反正之后警方肯定会发通缉令,现在告诉我也没关系吧?”容远将绷带打个结,顺便问道。   高大匪徒看他这么从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不害怕吗?”   “怕有用吗?”容远反问。   “虽然没用,但就算知道,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科学家都这么奇怪吗?还是说你特别的不一样?”高大劫匪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活的科学家。”容远道:“话说你其实可以叫我名字的……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高大匪徒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当然,大名鼎鼎的少年发明家、目前最受欢迎的棉花糖系列产品的发明者容远……我们在监狱也能看新闻。”他一一指着众人跟容远介绍道:“李展鹏你认识,我叫彭高,他叫王文忠、侯刚、周冬、徐益民、孔青川、崔轩耀、王兴。”   容远顺着看过去——王文忠正在冰箱里翻吃的,他似乎饿坏了,就蹲在冰箱前面边拆包装边狼吞虎咽;侯刚连鞋子都没脱就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容远已经决定这房间里所有被他们碰过的东西都不要了;周冬一进门就跑去洗澡了,说实话看到这个人也在其中的时候他真的吃了一惊;徐益民喝了一肚子水,正打开电视看新闻;孔青川似乎很累,就坐在他斜后方的椅子里休息;崔轩耀和王兴,都跑进实验室转着圈地看,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想从中找到什么东西。   容远一一把几个人的外貌和名字记下来,同时快速从有限的信息中分析这几个人的目的和性格。他暂时无法从豌豆处得到支援,因为这次豌豆的外形化成了手表正被他戴在手腕上——其实就算它变得是耳机,在被匪徒劫持的情况下容远要还有闲心听歌那也太奇怪了。   侯刚被推到一边,徐益民和孔青川把包好伤口的李展鹏抬到床上休息。王文忠从冰箱里抬起头,嘴里咬着一根香肠含含糊糊地说:“彭高,这小子冰箱里没多少吃的,恐怕连一天的口粮都不够,怎么办?”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彭高转向容远,道:“你卖那个糖,肯定赚了不少钱吧?一千万,给我们一千万,我们就离开,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求财?   容远笑了。   ——这可未必吧?   王文忠在这群人中倒最像是个真正的亡命徒,周冬和侯刚心大得不可思议,除此以外其他几个人看上去都没那么简单,就连李展鹏,他也没有因为认识就放松警惕。   容远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尤其是这些人头上的功德值,也呈现一种非常有趣的分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了。      第141章 定点NPC容远      容远的手机在彭高手里,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调成静音模式放在一边不管,准备让对方打不通电话自己放弃。   “一千万就足够了?你说真的?”容远揣摩了一下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说,问道,“万一我把钱给你了,你们却杀人灭口怎么办?”   “一般杀人灭口,都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如果我们在杀人现场被你看到了脸,那还有灭口的价值。但现在不管是脸、声音还是来历,警方掌握的信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还有必要灭你的口吗?”彭高耐心地劝说道。   铃声终于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停止了,容远看了一眼上面闪过的金阳的名字,有一点担心。   ——如果一直没接电话,那家伙会不会因为担心而跑来查看?   ……   金阳握着手机,皱眉思索——是在洗澡?上厕所?出门买东西?还是根本没听见?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等了几分钟,不管刚才容远在做什么都应该告一段落了,金阳再次拿起手机。   ……   此时容远和彭高煞有介事地讨价还价一番,终于就九百万这个“赎身价”达成了协议,听到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说:“但我并没有那么多钱。”   “你在耍我?!”彭高闻言大怒。   容远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他,说:“哪有人会把这么大一笔钱藏在家里?棉花糖销量的确不错,但钱都在公司的账上,也就是正给我打电话的这个人在保管。”   彭高眼神游移不定,考虑了一会儿后,把手机推给容远,说:“叫他过来!你最好别耍花招。”   颈间一凉,一把刀横在咽喉前,孔青川从后面无声无息地贴上来。容远拿起手机,接通。彭高不放心,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喂,阳阳……嗯,没什么事,我刚在上厕所……”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你什么时候过来?”金阳在电话里问。   “没有,要收拾的东西挺多的,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容远看了眼彭高,问:“你能不能来帮个忙?”   “嗯,行。明天早上我过去。”金阳爽快答应。   彭高得到想要的答复,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示意容远该把电话挂断了。   “thankyou!那明天见。”容远道。   “哎,等等,还有件事。我妈做了紫菜寿司,上次你不是说好吃吗?明天我也给你带点过去吧?”   容远闻言,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说:“嗯,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早八点到。bye~”   ……   电话挂断,金阳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他抓起外套说:“周圆,你待在这儿,万一小远打电话过来你就说厂子里出了点紧急情况我要去处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电话里不是好好的吗?”刚放下心的周圆看见金阳这反应,立刻跳起来问道。   “我妈每次做寿司都会放芥末。”金阳没头没尾地说。   “啊?”周圆不明白。   “他讨厌芥末。”   丢下这一句话的时候,金阳已经冲出门了。周圆把两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脸色渐渐发白。   ……   王文忠一个人就几乎把冰箱里所有能直接吃的冷食都吃完了——因为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本来里面的吃食也不多。等其他人解除了疑心或者好奇心想起来要吃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他们自己是不敢露面的,让容远一个人出去买东西或者在他们的胁迫下出去买东西都不安全,好在冰箱里还有以前咒怨买的生肉和冷冻饺子之类的东西,于是商量以后,几个男人决定自己动手做。   因为吃独食被揍了一顿的王文忠主动申请看管容远这个人质。这些人从监狱逃出来的时候还顺了两副手铐,此时容远的右手被拷在床头,他坐在已经昏睡过去的李展鹏旁边,王文忠鼻青脸肿地蹲到他身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把玩,还很恶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在他刚才开口的时候容远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树林中那个说要从他身上割点零件的家伙,手中的匕首大概也是捅伤李展鹏的那一把。   “科学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王文忠俯下身体,压低声音说。   “请说。”容远道。   “你有没有试过,把你的那个棉花糖吃进肚子里,然后打开开关,会怎么样?”王文忠一脸兴奋的笑容:“是不是【嘭——】地一下,整个人被撑爆了啊?”   “好奇地话,那你也可以试试。”容远说。对比王文忠扭曲的表情,他的神情冷静地不可思议。   ——实际上为了防止发生儿童误食的悲剧,真正面世被买卖的棉花糖都比实验的成品要大一些,至少不是一口就能吞下去的大小。就算真正吃下去也没关系,除了浮空版以外,其它几种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能被胃酸完全溶解。   “啊,我还真想试试看——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呢?偷偷逃跑啊报个警什么的,这样我再教训你也就没人会说话了。”王文忠用有些遗憾的语气说道,身子左右晃了晃,匕首在手上转得人眼花缭乱。   容远没搭理他。   王文忠又带着诡秘的笑容跟他口头恐吓了一番,说到在监狱里警察是怎么让犯了错的犯人认识到自己错误的,犯人之间又是怎么相互“友好交流”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内容也不知道是真的发生过还是他自己杜撰的,总之容远只看着他一个人耍独角戏不配合,王文忠表演了一会儿后,颇感无趣地放弃了这个游戏。   见他离开,一直在容远附近晃悠的孔青川趁机凑过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其他人的位置,又看看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展鹏,小声说:“你被他们骗了,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不会放你活着离开的。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听我的,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容远饶有兴致地问。   孔青川没有注意到容远不同寻常的镇静,或者说,就算看到了也没有功夫去在意,时间有限,他急匆匆地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听说你在政府那边很有能量,我希望你能帮我平反……我没有杀人,我是无辜的!他们弄错了!”   “怎么回事?”   “三年前,九月十二日晚上,我就是在酒吧喝断片儿了,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有人说我强j杀人,判了无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不可能杀人啊!我妈说过,我一喝醉酒睡觉,从来不干别的!是真的!”   容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我可以托人把你的案子复查一下,但如果那是事实,该怎么判还是会怎么判。”   “谢谢谢谢,这样就够了。”孔青川感激涕零地说,似乎对自己清白无辜确信不疑,他抹着眼泪说:“太感谢您了!我妈一个人在外面,她身体还不好,我就担心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   “你们是怎么越狱的?”容远问道,他看得出来,这帮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别说秩序和配合,连个众人信服的首领都没有。本来他以为是带头人的彭高只是稍有威信而已,大多数人还是我行我素居多。   “这个嘛……”孔青川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旁边忽然响起“噗通”的沉闷声音。   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睡在床沿的侯刚一翻身滚到了地上。他趴在地上像青蛙一样四肢动弹了两下,慢慢爬起来,眼睛还闭着,鼻子抽动两下闻到了空气中的肉香。   “吃饭了?”男人打着呵欠,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根本没看身边的几个人,摇摇晃晃就往厨房走去。   孔青川的胆子似乎也被这个意外给吓得缩了回去,他低着头回避了容远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说:“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去。”   孔青川走了没多久,王兴就跑过来坐在旁边,容远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扮演了某种心理医生或者告解室神父这类定点npc的角色。   王兴不仅神态动作跟孔青川差不多,连一开口的话都相差无几:“你不会以为彭高真的会放你走吧?那家伙都是骗你的!他我最了解了,一向都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容远。   “那我怎么办?”容远很顺心顺意地把话头接上。   “我能帮你逃出去。”王兴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说,神态和肢体动作中隐隐透露出某种期待。   容远说:“想必我要付出一点代价。”   “不错!”王兴郑重地点点头,神色有那么一点点夸张,简直就像是在演话剧,他说:“我要棉花糖生产的技术细节,用它来换你的一条命!”   容远失笑,这是他预料中的目的之一,但这段对话或者王兴这个人实在都非常出乎意料。   王兴还是胜券在握的表情,似乎就等着容远痛哭流涕的把资料双手奉上了,他沉稳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容远嘴唇微微翕动,如果王兴会读唇语的话,可以看到他说的是——“蠢货”。   ——还,你觉得怎么样?   遇上这种角色,容远觉得被侮辱了。      第142章 倾城乱      容远冷冷地看着王兴,他现在可以肯定,面前这个自以为掌握了他生死的男人不过是一个被人放在明面上来试探的棋子——不,这么蠢的家伙大概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最多只能算是个探路的小石头罢了。   面对这张愚蠢而自大的脸,他想说的只有一个字——“滚”,但其他人的目的和身份都不明,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场游戏,所以他嘴角抽了抽,最后勉强说道:“我觉得……我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试探受挫的王兴似乎有些不愉,他皱眉看了看容远,过了一会儿,似乎自己想通了,觉得这种事情确实无法立刻下决定。所以他点点头,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那你要快点……最晚明天早上给我答复。否则的话万一彭高要对你做什么,我可不一定能拦住!”   容远没有说话,他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开嘴就会忍不住说出什么百分百会将面前这家伙激怒的话来。   王兴抱着几分失望和期待离开了,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因为即使迟钝如他,也感觉到当他坐在容远身边的时间越长,其他逃犯对他们的关注度就越高。众人若有若无扫射的视线中有一些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后背,小人物动物般的生存直觉提醒他,继续待下去,可能他就会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王兴刚走开,就有好几个人动了下,似乎想要过来。但他们立刻停下脚步警觉地看了一眼,打量的视线中充满了猜疑和戒备。在这些人犹豫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来,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其他人的关注一样,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容远旁边,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看他,直接从旁边将一把椅子拉过来靠墙放着,然后坐下来双臂抱胸闭目养神,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容远哑然。   因为这个意外的变故,房间内某种蠢蠢欲动正在发酵的信息素似乎忽然就变淡了。没有人希望自己跟神父告解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不识趣的旁观者,同样的,在这个人摆明要当电灯泡的情况下,好几个人按捺了要跟容远交流一下的想法,决定等待机会。   不是没有人想把他赶开,只是这个人在众逃犯中也不是好惹的,他身强力壮,胆大心细,也很有头脑,在某些人刻意隐藏的前提下他在越狱团伙中是彭高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因为他沉默寡言却总能切中要害,逃亡中几次发现疑点避免了众人被警方逮捕,因此他的威信还隐隐高于彭高。   ——这家伙,是在保护他吗?   容远看着旁边跟他距离不足半米的男人,心下失笑。   这个人是周冬,刚洗完澡,也刮了胡子,身上带着沐浴液的淡淡香气。他还换了套衣服,不太合身,绷的有点紧,不一会儿后背就出现淡淡的汗渍。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击杀余强时在酒店的惊鸿一瞥——当然周冬完全不知道那时候他也在。那时看样子他是被警方控制起来了,容远自己诸事缠身,萧萧的邀约更让他心烦意乱,根本没有功夫去理会一个被抓住的通缉犯。后来回想起来,他本以为被周冬所杀的那位富二代的父亲不会让这个人活着走出监狱,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说起来这家伙原本生命应该跟他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却三番五次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让人感觉这个世界有时真是小的令人惊诧。   大概是监狱里的生活所致,周冬比起上次见到时变化很大,结实的肌肉使得整个人都显得彪悍了许多,曾经满身的书卷气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裸露的脸和胳膊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说明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顺遂,左脸还有一道很长的刀痕,但他显得并不在乎这些。   逃犯们没有一个精通厨艺,勉强做了一顿白水煮肉,配着盐似乎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孔青川给容远送了一杯白开水和一小碗肉汤,肉汤里还浮着两块黑褐色的肉,因为胡乱添加调料的缘故,肉汤看上去很恶心,容远一口没动,后来被夜晚醒过来的李展鹏全都吃掉了。   夜色降临,各怀鬼胎的一群人都自己找地方开始睡觉了。真正的越狱犯还在期待明天早上就能弄到手的钱,按照之前说好的平均分配原则,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百万——虽然这并不算很多,但对很多连片瓦遮身之地都没有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能够改变人生的巨款。   而一些别有目的的人在躺下的时候没有谁真正睡着,因为他们心中清楚,这个夜晚绝不会平静。   ……   “呼——嘘——呼——嘘——”   王兴四仰八叉睡在清空的试验台上,发出火车汽笛一样响亮的呼噜声,还时不时地咂咂嘴、挠挠肚皮,睡得人事不知。   容远再一次确定了这家伙蠢材的本质。   他闭上眼睛,屏蔽了王兴呼噜声的影响,集中注意力仔细地倾听。   他们还不到十二点就关了电视开始睡觉,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这个房间里,真正睡着的却只有四个人。除了王兴,一开始在实验室转来转去的崔轩耀也睡着了,不时地发出几句呓语,叫两声“妈妈——”,此时这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显得格外年轻稚嫩。彭高睡得很浅,像是很不安稳,似乎一点大的动静都能把他吵醒。李展鹏则时而发出一两声shen吟,好像在睡梦中伤口也在折磨他。   孔青川辗转难眠,他在地上铺了一层报纸躺着,每次翻身都能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也许是怕惊动到其他人,他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又轻又缓,也使得这种刺耳的声音过几秒钟才响一声,让众人的耳朵被折磨的时间拉长了十几倍。   但不管是王兴独特的呼噜声,还是孔青川无意制造的噪音,其他人却都没有做出反应,就好像他们完全听不到似的,就连看起来最暴躁的王文忠,也只是发出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仿佛他真的睡着了一样。   他们大概就想让别人这么以为。   容远侧了一下身,耳朵贴在墙上,这样他能听到更远处的声音。   像是压缩的气流从细管中被挤压出去一样短促的啸音——那是装了消声器的枪声;闷闷的钝响、地面好像在微微颤动——那是人体在毫无控制的情况下摔落地面的撞击声;有人喝问,有人交战,还有发出一半的惨叫声就戛然而止。   ——开始了。   不管是什么势力,他们终于开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咻——”   空气中仿佛有个小小的物体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发出类似烟花升空一样的声音,接着头顶几句传来几声微弱的钝响。   “砰。砰砰。”   容远在黑暗中好像也能看到那副场景——远处的高楼上,一个人冷静地往枪里填充了子弹,然后对准趴在房顶上不知在等待什么的几个人连续射击。他杀人就像杀一只鸡,似乎根本没有半点波动,连瞄准好像也不需要。房顶上从第一个人到最后一个人,前后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五秒,他们还没有弄清楚同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纷纷倒地了。   血液的分子似乎透过瓦片和水泥间的缝隙渗透到仓库里,容远觉得鼻端都是血的味道。房间里的几人虽然没有他的听觉,但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呼吸声瞬间都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容远手腕上的表盘忽然颤动了几下,调整表针的金属螺纹忽然弹出来一截,容远看了看,把它塞进耳朵里,豌豆细细的声音顿时传来。   “容远,从昨天到今天,全a市有八所监狱发生了越狱事件。南场监狱,逃犯一人,用时十三分钟逮捕;北水监狱,越狱三人,用时一小时二十八分全部逮捕;山新监狱……”它依次报出每个监狱的逃亡人数和逮捕人数,最后道:“南壶监狱,越狱十二人,用时三小时五十五分逮捕一人,其余有九个人就在你身边。目前共计二十三人还未归案。”   ——这么大规模的越狱事件,要说没有人经过长时间精心的策划是不可能的。但目的是什么?   不自谦地说……容远看了眼满屋子假装睡着的一群人……是为了他吗?   “另外,越狱事件官方进行了全面的信息封锁和新闻管制。但从昨晚十点开始,网上突然出现大规模的泄密事件,有图片和事件经过,a市官方网站还一度做出肯定。虽然之后官方帖子被删并声称是被黑客攻击,但这件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   ——这是在造成全市的恐慌,还有给a市警方施加舆论压力。   容远心道。   “昨晚十一点半,a市第一医院发生爆炸事件,五人受伤,一人重伤,目前没有死者。a市治安局接到报警电话,据称对方在a市医院安装了共七枚炸弹,每隔一小时将会有一枚爆炸。目前已经爆炸一枚,三死七伤,排除两枚,还有四枚不知所踪。整个a市的警力都在排查炸弹。”   “半个小时前,距离此地半小时车程的美美服装生产厂起火,附近的所有消防车和急救车都被紧急调用,通往这里的最近的干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到明天早晨之前都不可能恢复交通。”   “从十分钟前开始,在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目前有三个地方有不明武装组织发生交火,其目的在你身上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三。宜立刻采取应对措施。”   ——大手笔!   如果这所有的一切突发变故都是为了他,饶是容远一向自信也觉得有点过了。或者说,他知道自从棉花糖问世以后自己身边就有一些人在保护,比如工厂的门卫和保安,这些金栢也跟他提起过。但保护他的力量,有强大严密到对方不得不采取这种措施的地步吗?   容远虽然惊愕,却并不慌乱。不管交战的人有几方、各自有怎样的力量,在这场混战却有一个意外因素肯定考虑不到——那就是他本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喀拉!”   一声脆响,仓库顶上的玻璃忽然被击碎,一个小球被扔了进来,落地的同时爆出大量乳白色的烟雾嗤嗤作响。孔青川茫然地看了看,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催眠弹!      第143章 速战      容远头一歪假装昏迷,好几个人立刻用水大湿衣服捂住口鼻跳起来,仓库内响起拳拳到肉的搏斗声。接着又有一枚小球被扔了进来,还没有落地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连闭着眼睛的容远都能感觉到眼皮好像被烧灼一样的刺痛感,房间里顿时有两人发出惨叫声,吸入催眠气体以后声音戛然而止,扑通扑通倒在地上。   闪光弹刺眼强光的效果只有几秒钟,几秒后房间暗了下来。容远感到一个人跑到他身边,豌豆时刻监视着对方的动作,一旦意图不轨容远会立刻采取措施制服对方。好在这人并没有想要伤害他,手腕上的手铐被解开了,来人直接将他扛起来往外跑。   豌豆道:“容远,是徐益民。”   它是不受闪光弹影响的,刚才已经将屋子里所有人的外貌身量都扫描清楚,同时也在立刻跟档案库的资料作对比。   徐益民之前一直在关注当地新闻,当崔轩耀想要看选美节目的时候都被他拒绝了,避免看起来他比这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要更像一个真正的逃亡者。但谁知道那只是他伪装的模样,实际上一直在借着电视屏幕和玻璃器皿的反光在观察其他人,寻找合适动手的时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益民刚打开门栓,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整个人拖拽到地上!   容远仗着谁也看不见谁轻巧地调整姿势落地,同时看到一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侯刚翻身而起,如同一只捕猎的野豹一样,扑倒徐益民捂住他的口鼻,将一个细长尖锐的物体戳进了他的心口。   徐益民挣扎了片刻,黑暗中他的胸口发出搅动撕裂的声音,还有浓稠液体“噗嗤”一下喷出来的声音,男人瞳孔涣散,很快失去了生机。   侯刚谨慎地左右看了看,他心里觉得刚才有什么不对,但却一时无法察觉,整个房间里,似乎其他人都已经昏迷了,只有他一个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实际上,他的耳朵察觉到了刚才徐益民倒地的声音不对,并不像是两人的体重。然而在短暂却紧张的搏杀中,他并没有把这个信息转化到理智的思索和分析中。   他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找不到容远所在的位置,“啪嗒”一声打着打火机,接着橙黄色的光芒看到容远半倚在门边昏迷不醒。   火光一闪即逝,只一眼他就记住了方位和距离。侯刚手持他刚刚杀死徐益民的勺子,往前一窜就往记忆中少年的心口扎去。   暗夜里有人蓦然睁开眼睛,眸光寒意冷彻。   “砰!”   子弹出膛的爆响在空寂的仓库里反复回荡,震耳欲聋,连仓库外的动静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勺柄的尖端离容远的胸口只有几厘米,却已经永远都不可能刺进去了。侯刚的右耳上方出现了一个黑洞,血液从中汩汩冒出,他的眼神还停留在上一刻的狰狞,身体却已经倒在地上。   王文忠单膝跪地,双手持一把烟盒大小的枪,枪口冒着一缕细细的白烟。   此时他的脸上完全不见之前的暴虐残忍,只有纯然的冷静。他走到前面,查看了下容远的状态。容远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并不是普通人的水平,王文忠没有发现容远在假装昏迷,他刚把容远从门边拉开,铁门就被人暴力撞开。   亮光瞬间从门外扑进来,王文忠及时闭上了眼睛,但视线还是一时收到了影响。他身体一晃就带着容远藏到了门后,五六个人已经冲了进来。   “咔擦咔擦咔擦……”骨骼断裂的脆响接连响起,容远微微睁开眼睛,便看到王文忠好似闲庭信步一样脚下从容交错几步避开攻击,手一伸便捏碎了一人的喉骨,另一只手抓住一个人往下一拉,右腿膝盖向上一撞,“噗”地一下那人的整个胸口都像是塌陷进去,王文忠手一松,这人就软软地掉在地上。他面对的好像并不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精悍敌人,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感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人解决了。   容远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人像他这样,杀人的动作好像在舞蹈,不带丝毫烟火气,也不显得凶悍,但敌人却像熟透的枣子一样啪嗒啪嗒倒地,中间根本没有停顿。   “嘭嘭嘭!”   “咳咳咳咳咳……”   好几枚烟雾弹又被人扔了进来,刺鼻的气体瞬间布满整个仓库。容远被王文忠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猝不及防之下吸了一口,顿时眼鼻刺痛,呛咳不止,瞬间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什么伪装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你……”   王文忠似乎惊讶地说了一个字,紧跟着他就抓住容远的肩膀把他从仓库里面拉出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熟知了附近的地形,冲出白色烟雾团的同时两人就扑进了仓库附近的树林阴影处,他们脚后的地面传来“噗噗”的轻响,那是狙击手的子弹没有射中目标打进土里的声音。   树林并不大,但在夜晚已经足够藏住两人的身形。即使对方动用红外夜视仪,也会因为分不清他们两人谁是谁而不敢贸然动手。   容远:“咳咳咳咳咳……”   王文忠的衣服上还有他之前为了防止被催眠而弄上去的水,他把湿衣服脱下来让容远擦擦脸,护着他往树林里退。   容远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反省了自己的大意疏忽,好奇地看看警戒的王文忠。   他不奇怪这个男人会来救他,就好像之前他被这个人威胁恐吓的时候也并不恐惧或愤怒的原因——他很清楚这些都是伪装。他只好奇,王文忠的表面下,这个人到底是谁。   在豌豆的资料中,真正的王文忠,应该是一个毫无人性的绑架杀人犯。   这个人,拥有容远迄今为止所见到的最高的正功德值——当然除了他本人以外。壹佰壹拾叁万,如果不是曾经拯救过数千人甚至上万人以上的性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功德值。   普通人的功德,要想达到一个非常低的数字很容易,只要不断作恶就行了;但要想变得非常高却异乎寻常的困难。因为大多数人每天都在不自觉地作恶——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信口传播流言蜚语、明知道有害却为了蝇头小利而使用有害物质、为了一时口角而肆无忌惮地用语言或拳脚伤害别人……因为这些已经习惯到根本不会察觉到有任何异样的“常态”,即便是循规蹈矩、没有任何恶行的普通人,其功德也每天上上下下地徘徊波动,别说上百,就是不跌破负值都有困难。   经过观察,非《功德簿》的契约者,其功德往往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在某个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帮助别人以后,功德会瞬间暴涨。但之后如果没有其他善行,功德值就会慢慢下滑,随着时间的推移功德会越来越低,直到达到某个平衡点才会在一定范围内波动。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才会有百万功德?   树林里陷入短暂的寂静。针对他们的攻击也停下了,双方似乎处于一种对峙的状态。   王文忠略略放松了肩膀,回过头,就看到容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镇静极了,似乎枪声、血液、尸体等等都不能让他有所动摇。   ——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聪明的大脑里面,也许缺失了什么东西,让他从“普通人”的行列中轻易地被甄别出来。乍看寻常,但看得越仔细,越会觉得不同寻常。   “你是什么人?”容远见他看向自己,便开口问道。   王文忠说:“上面派来保护你的人。”他顿了下,然后说:“很抱歉一开始不能跟你说明身份,为了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要避免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他们又是什么人?”容远又问。豌豆虽然已经搜索出一些零散的消息,但相比之下还是直接从当事人口中询问最快。   “各种各样。”王文忠说:“这不是一个组织,也不止是一个国家的行动。只能说,一群潜伏在a市的行动人员看到了机会,趁机全都动了起来,反应迅速,配合默契,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幸好上面早有准备,你放心,事态还在掌控中。”   “可是……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之前有人问我棉花糖的技术资料,但我觉得,为了区区一个棉花糖,好像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而且,这些人这样肆无忌惮,就不怕糖国官方的反击吗?”容远刻意让自己的问话显得幼稚了几分。   “区区一个棉花糖?”王文忠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好笑,“当利益达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杀头的生意也有无数人抢着去做。你觉得,棉花糖的利益能达到多少?而这种新产品的问世,又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棉花糖已经出现了,难道他们觉得,杀了我就能阻止吗?”   “当然不止是如此。”王文忠道。      第144章 纷争      棉花糖一问世,就有人被拨动了那根警惕的神经,尤其是,在一些研究机构对棉花糖进行解析研究以后,发现竟然无法复制它的生产过程。   要知道,为了申请专利,棉花糖的部分技术细节是要提交到专利局的,虽然都属于保密资料,但总有一些人有能量把这些资料弄到手,但却发现,同样的材料,同样的生产过程,同样的机器设备,他们的产品和真正的棉花糖之间却存在巨大的差距,不管怎么调整都无法弥补其中的差距。有人收买了棉花糖生产工厂中的工人,结果也是一无所获。除非他们动用巨大的武力,以挑战一个国家的决心攻打工厂,搬走被强化玻璃隔离的所有自动化机器,否则不可能解决生产中的问题。   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只有发明者容远才真正了解棉花糖的生产秘密。   其实想想,棉花糖虽然神奇,但终究只是一个得到资料以后就可以复制的死物,真正珍贵的,是能将它从无到有发明出来的人。   容远还这样年轻,他的人生只渡过了前五分之一的部分,没有人怀疑在漫长的未来中他还有极大的潜力可以突破自我,取得更高的成就。棉花糖算什么,只要有容远,未来也许可以得到更多媲美棉花糖的发明创造。   好些势力蠢蠢欲动,其实他们也本不想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能够用利益诱使这个少年主动投奔再好不过。只是容远实在太宅,除了有限的几次接受媒体采访以外他几乎可以称得上足不出户,没有任何经常使用的网络社交平台,陌生的电话也打不进他的手机,有心人想要跟他接触都没有门路,反而在这个试图接触的过程中将自己的势力暴露在a市官方的视线中,迅速处于被监控的状态。   这时候各方势力才发现,容远看似自由自在,与糖国官方毫无牵扯,事实却是在他的周围已经有了严密的保护系统。因为容远的日常活动十分简单,这些人的存在也像是安静蛰伏在阴影中一样根本不显山露水,但却像张开的网一样,将所有试探的棋子都毫不客气地吞了下去。   幕后的指使者意识到,即时他们能够打动容远,糖国官方也不会允许他们将这个人轻易带出国境。   容远只知道他们的棉花糖因为在国内已经极度供不应求,因此来自国外的订单都被押后了,却不清楚现在棉花糖已经成为了糖国限制出口的商品,在海关和机场携带棉花糖的乘客也会被严密检查。想要大量购入棉花糖产品的国家——比如同样饱受雾霾之苦的茶国——将这一需求也放在了跟糖国商谈贸易交易的条件当中。   经营上的事情容远没有兴趣,全都交给了金阳。容远看到了暴涨的销量、日夜排队的人群、媒体不间断的宣传、一叠叠数不清的订单需求、迅速扩大的工厂用地和生产线,却不知道背后金阳已经接触到这种层次的博弈……或许说不上博弈,他相信背后为这些出头的应该是金阳的祖父或者伯父。   棉花糖触动了无数人的利益,它扩张的势头锐不可当,它的存在让人嫉妒、让人眼红、让人怨恨。金阳的祖父还没有达到能在糖国一手遮天的地步,之所以现在工厂没有被骚扰被吞并,没有势力强迫他们交出所有的技术资料,容远还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研究,都是因为金阳在不影响他们利益的前提下找了一个比金家更庞大的保护伞——那就是糖国本身。   原本,有糖国顶尖的研究机构想要破格招收容远,有著名的科学家想要把他收为学生,有人认为应该限制容远的自由,还有人想要依仗身份或者威望让容远把棉花糖挂在自己的研究所名下,这些也全都被金阳挡下了。   ——原来这段时间还发生过这么多事,只是为什么我全不知情呢?   容远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某天午后小憩时的一段对话。   ……   那时周圆刚从网络上看到一个糖国著名的“专家”振振有词地论述“外国的月亮比较圆”这个命题,从各个角度抨击糖国人愚昧、粗俗、自卑、奴性十足等等,把女孩气得够呛,将那专家从头骂到脚,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小时,金阳忽然一笑。   “你还笑,你就不生气吗?”周圆瞪圆了眼睛看他,好像金阳说一个“不”字她就会立刻撸袖子跟他展开一场辩论。   “不是。”金阳赶紧否认,然后说:“我只是想,现在有些专家最讨厌的,恐怕就是小远了。”   “嗯?”周圆不解——跟容远有什么关系?   容远倒是明白他的潜台词,摇摇头说:“没什么好比较的。”   金阳跟周圆解释了一下,他们指的是不久前糖国学术界爆出的一件丑闻,有位获得上千万研究经费的大拿被证实,他所谓的经过多年努力研究的论文被证实剽窃他人论文、捏造篡改实验数据,其所在的研究团体颜面尽失,整个糖国学术界的信誉都因此受到了重大损害。但其本人依然厚颜无耻地不当成一回事,影响极为恶劣。   相比之下,容远年纪轻轻,就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到了无数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简直是狠狠打了无数糖国研究者的脸。   不过容远自己心里清楚,棉花糖的生产中虽然他自己也有很多改造,但其根本还是从功德商城中兑换的正版蓬蓬棉花糖,还有借助蚁人战服得到的化学式。没有这两样,就没有现在的棉花糖,他只是将其带入了人人都能使用的现实世界中。   金阳说完后笑问:“小远,有这个发明,恐怕会有许多研究院抢着要你了。国家级的研究所里有一般人很难弄到手的高端设备和天文数字的经费,你要进去的话,不管想要研究什么都会有最便利的条件。”   容远问:“这个世界上,有不问年龄、不问学历、不问出身、不问资历、不存在勾心斗角,只专注研究的研究所吗?”   金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说:“恐怕没有。”   “那我不去。”容远干脆地道。   金阳摇头笑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   原来他不是被隐瞒,只是金阳在确认他的心意之后,就没有再把这些琐事拿来烦他。   趁着双方对峙的时间,王文忠简单解释了几句,他没有说明的东西,容远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想要得到他的,自知无法得到而想要将他杀掉的、还有被他触动了利益而想要弄死他的、以及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是想要搅乱局势趁机获益的投机者……各方势力交错在一起,在容远心血来潮独自回到仓库的时候全都开始发力,还有人上演着谍中谍的戏码。王文忠其实也不确定有多少敌人、各个敌人又是怎样的来历,总之在这个时候动起来的,都会受到无差别的对待。   正说着,一阵冷风吹过,树林里想起沙沙的声音。王文忠露出警惕的神情,示意容远上树,自己猫腰摸了出去。   容远有些惊讶,因为他也是刚刚听到脚步声。王文忠的耳力不可能比他更强,却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敌人——是经验?还是对危险的感知?   容远没有逞英雄的打算,他轻松的爬到树上枝叶茂密的地方,从树叶的缝隙间看着王文忠的行动。   大概有十几个人摸了进来,蒙面持枪,相互之间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包抄过来,战术动作比容远在电视上看过的更加标准,就算不是军队,大概也是正规的雇佣军。王文忠就像一抹影子一样藏在树后,容远明知道他在那地方,每每看过去的时候却都会忽略他的存在。   他本人也如影子般飘忽灵动,一个错眼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借助草木和黑暗隐藏自己的身形快速移动,片刻间就出贴在蒙面人队列最边缘的人身后,不见他怎么动作,两人就一起消失。不到两分钟,蒙面人就重新出现,动作和位置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有在光脑的颅骨扫描中,才能发现他和之前那人的区别。   王文忠替换了蒙面人,然后在搜索过程中时不时靠近某个人,每当被他接近的时候,就有一两个人瞬间软倒。十分钟以后,队伍中只剩下五六个人还站着,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领头人才发现异常。   接下来,容远面前再次上演了宛如壮汉欺负婴儿的单方面屠杀。   最后一个人被他扼住脖子一用力,颈间咔嚓一声响,王文忠丢下尸体,抬头道:“下来,我们马上转移。”   转移的过程并不顺利,接应他们的人还有一段距离。也许其它人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容远一旦再次进入保护圈再想找到这样的落单时机几乎不可能,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人马在前几个小时内已经全都赶到了这附近,总之他们几乎没走几步都会遇到拦截。容远没有发现有需要自己出手的机会,挡在他前面的王文忠就像一座坚实的山崖,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全都毫不留情地拍了回去,有些针对容远的刺杀他来不及拦截,甚至用自己的身体直接挡下来——当然他穿了防弹衣。   这地方本来就地处郊外,摄像头和居民并不多,豌豆能发挥的作用有限,全面开启扫描功能后虽然能计算出子弹的飞行轨迹,但也只是能提前零点零一秒提醒容远而已。它更多的作用,是在全面监控A市其他地方的人员行动。   眼看着就要到达接应地点,王文忠却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土地,毫无遮拦。   这意味着,当穿越这片地方的时候,也许会有无数枪口对准他们,轻易将两人射成筛子。      第145章 绕路      王文忠迟疑地看了眼容远——身后正有无数人包抄过来,留下的尸体和鲜血越多,越坚定了敌人达成目的的决心。现在的状况就是越早到达接应地点越好,否则陷入混战,他一个人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但要想穿越这片空白地带,只他一人的话还有三成左右生还的几率,带上身为普通人的容远,两人成功脱险的几率是零。   容远了然,问道:“接应地点在什么地方?”   “南壶区治安局。”   ——容远本以为会是个更加神秘的地方的,没想到答案居然这么普通。不过想想也是,糖国官方的身份,在面对外敌的时候难道还要在自己国家躲躲藏藏?而且敌人在偏僻的小树林截杀他们,跟攻打治安局截杀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容远从口袋中取出眼镜戴上,轻叩两下手表表盘,看了看前面——树林外,是一片供市民休息的免费公园,有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材和石桌石凳什么的。公园前面,真正拦截他们的是一条双向十车道公路,公路中间还有五米多宽的绿化隔离带,加上公路两侧比平时要宽的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总共五十米左右的宽度。公园还可以绕点远路从别的地方过去,但这条公路却会把他们完全暴露在心机叵测的视野中。   a市是糖国的经济中心,是一座不夜城,任何时候这座城市都不可能陷入完全的寂静当中。即便是夜晚的一条接近郊外的十车道,也不可能像这样静悄悄的,完全看不见来往的车辆。   这时候,这样的寂静,也就意味着危险。   而穿过这条马路,就是南壶区。   五十米,以容远的速度他实际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穿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狙击手也击中他,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暴露自己身体素质的不同寻常。   “从这里穿过去太危险,附近肯定有埋伏,我们得绕一圈路。”王文忠片刻时间就作出了决定,跟容远解释了一下要这么做的原因后,转方向绕行。   “绕去哪儿?”容远问。   王文忠说:“顺路往南,有一段隧道,附近还有居民区,也许会有可趁之机。”   容远对这一片还算比较熟,他回忆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说:“那我们至少要徒步绕行三公里。”   “不错。”王文忠道:“这一路恐怕会比刚才更危险,能撑得住吗?”   容远道:“我没问题。只是为了把接应地点放在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在这附近安排车辆?”   王文忠沉默片刻,说:“原本安排接应的人应该在仓库发生战斗的时候就立刻出现。南壶区治安局只是一个预备地点。”   ——没有出现的接应人员,也许是被耽误了,也许是死了。那些人或许就是他的战友,这个男人却没有允许自己露出软弱或者担心的表情,始终显得沉稳镇定,像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   容远说:“接应人员也好,这条道路也好,敌人能在仓促的时间内这么有针对性地瓦解了你们的预备措施,足以证明你们的计划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泄密。南湖区治安局,也无法确保会是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王文忠在没有看到接应的同伴时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却不是针对容远。   总有那么一些人,当战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他们却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利益,将无数人当作随手可弃的棋子轻易牺牲。   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对容远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话虽这么说,但这三公里的路程会多么危机四伏,不用脑子想也知道。   容远摇头说:“对方如果已经得知了你们原本的计划,不可能不对后续的变化做出安排。也许我们现在要前往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布下了天罗地网。与其冒险,不如走地下水道。”   王文忠皱眉:“地下水道错综复杂,没有路线图,百分之百会迷路,危险性无法预估。一不小心,也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a市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有据可查的地下排水管道修建历史也有几百年,在百年前的世界大战中,为了抵御外敌,当时这地方很多人都在自家屋子地下挖了交错纵横的地道。到如今,历史遗留下来的地下管道大部分已经被填埋或者遗弃,很少的一部分在糖国修建最新的下水道时被应用,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a市地底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看过这附近的下水道和地道分布图。”容远见王文忠似乎还有些不解,又加了一句:“我都记下来了。”   王文忠一副震惊的表情,一般人谁没事去看这种东西?就算看了也是一团乱麻,根本记不住啊!也许因为太惊讶了没有控制好表情,脸上的皮肤出现了一点异样的褶皱,让对面比常人观察力更加细致的容远确认了他确实戴着一副仿真度极高的面具。   ——此时容远反复刷声望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一般人说这种话百分百会被当成梦话,但因为说话的是容远,所以王文忠尽管惊诧,却并没有怀疑。   容远记过下水道分布图吗?记过,但并不是过去,而是就在两分钟前。当他意识到面前的道路用正常的方法无法通过的时候,就选择了走地下水道。所以他戴上眼镜,豌豆只需要稍加暗示就明白他想要什么,立刻调取了市政府的下水道分布图投影在眼镜的镜片上,容远迅速将这幅图片都刻在脑子里。   a市的下水道大部分其实都是“下水管”,宽度和高度都非常有限,一个成年人大概只能从里面爬过去。只有几条主要的干道就像人体的大动脉一样,有着足够的行走空间。而最近的进入通道口,是在他们来时的仓库附近。   于是两人原路返回,王文忠在前面开路,容远趁机落在后面,取出了雨梭的控制钮交给豌豆。   “扫描这一带的地下通道,给我规划一条能走的路线。”   市政府的下水道分布图只有最近几年的图像在网上能搜到,以前的图基本都是纸质版的,豌豆一时也弄不到。但最新的,也就意味着是最常用的,虽然生死关头容远的洁癖也要往后靠,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不想那么挑战自己的容忍度。   雨梭的扫描系统在第二次到月球上的时候曾经更新过,原本是为了扫描月球的地下岩洞或者矿产资源,用在这里,也一样能扫描出地表以下的隧道分布。在容远回到仓库附近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扫描结果,路线规划图也发到了镜片显示屏上。   这一路除了他们来时留下的血迹和尸体,并没有其它。大概对方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原路返回,所以没有对此作出细致的布置,导致两人绕出包围网以后就再没有遇到敌人。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从包围圈的缺口中逃出生天,那就大错特错了,若不尽快和自己人汇合,什么时候他们都在危险当中。   前方一个黑影晃动了下,王文忠猛地举枪,对准前面一颗一人合抱粗的大树。   树后露出一片衣角。   王文忠打开保险,一边用眼神示意容远躲起来,一边悄无声息地向那棵树靠近。   “别开枪!”有人急促地说,似乎也察觉到迫近的杀机,及时说:“我没有恶意。”   “出来!”王文忠喝道。   一个人从树后慢慢走出来,似乎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无害,他举着双手,一举一动都非常缓慢。   林子里有一点微光,照得人的脸仿佛是青黑色。但依然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就是周冬。   他脸上有些淤青和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身上沾满尘土,衣服也破损了几个地方。想必从仓库到树林里的路也并不轻松,但他不是目标,在敌人的眼中大概相当于一只小虾米,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容远和王文忠身上,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活着走到这里。   周冬又说了一遍:“我没有恶意。我一直都藏在这儿。”   “还有其他人吗?”王文忠问。   周冬咽了口口水,说:“没有。”   王文忠对于杀人犯并没有同情心,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对方没有同伙以后就要开枪,忽然听到身后容远说:“等等,把他也带上吧。”   他愣了下,然后带着疑问看向容远。   “我听说过他的事,相信他不是坏人,不应该在这里被你所杀。”容远道。   ——开玩笑,放任无辜者在他眼前被杀害是会扣功德的好吗?前面那些敌人是没办法,但周冬的功德值挺高,被扣的功德也一定会很多。而且他对这个人还算欣赏,哪怕是为了之前周冬避免了自己被各路苍蝇骚扰,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周冬被杀。   王文忠不打算跟这个天真的小科学家起冲突,他提了个建议:“可以把他打昏留在这,没有必要一起带上。”   “不行。”容远否决:“万一被那些人发现,他要么遇害,要么会被拷问出我们的去向。”   ——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时间紧迫,王文忠不打算跟容远在这里争执。看出眼前少年的坚持以后,他内心暗叹一声到底太年轻,默许了容远的建议,对周冬道:“跟上。不过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来,否则我会立刻把你击毙!”   周冬别无选择,只能点点头。王文忠快速搜了一下身,没发现他带有什么武器后,让他走在最前面。王文忠走在中间,将周冬和容远隔离开。   地下水道里的游览是容远这辈子都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之一。他已经尽量选择干净、干燥、最好很长时间没有使用的废弃通道了,但有时还是不得不涉足一些不那么美妙的地方。他们都找了些塑料袋之类东西裹在脚上和腿上,实际上也没有沾到污物,不过容远还是恶心的够呛。而且下水道中的诸多幽暗居民更增加了这种不愉快,他们甚至还看到了小猫一样大的老鼠和比西瓜还要大的像鱼又像虾的奇怪生物。   终于到了最靠近目的地的一个下水道井盖。周冬先爬上去,推开井盖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浑身一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第146章 逃跑      容远正要问,却见周冬猛地掀开井盖冲了出去,接着上面就传来嘭嘭嘭的撞击声。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王文忠也抓住井盖边沿一用力蹿上去,看了一眼,给容远一个“安全”的信号。容远也爬上来,先把手上脚上的塑料袋什么的都拆下去,然后才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上来的地方,是离治安局只有两三百米的一个小巷子,时间已近凌晨,天色依然黑暗。巷口的路灯将暖黄色的光投进来,隐隐约约照亮了里面的情景。   以容远的眼睛,哪怕没有这点光源,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巷子里,三个染着一头黄发的青年正倒在地上抽搐,已经失去了清醒的意识。一个衣服大半都被撕破的女孩缩在地上,正不住地颤抖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周冬双目赤红,抓住一个粗壮矮小的男人暴打,男人被揍得鼻歪眼斜、喷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拳头。   回想起周冬妹妹的死因,容远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如此激怒。王文忠冷眼看了一会儿,见那男人已经晕厥过去,拉住周冬说:“够了。打死人你也讨不到好。”   周冬正在盛怒中,这么一句话哪听得进去?他甩开王文忠,抓住男人的头就要往墙上撞!王文忠见状,目光一冷,手一甩一个耳光就把周冬打得转着圈儿摔下去,口中一阵腥甜,嘴角流下一道血红色的液体。   周冬捂着脸站起来,他对这几个人的恨意未消,但这一耳光也让他清醒过来,这并不是他可以任意妄为的时候。   王文忠拿出一副手铐将他拷在墙上的合金水管上,又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布料刚一接触到女孩的皮肤,女孩就尖叫着往后缩,嘴里哀哀求道:“不要……不要……”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把不住啜泣的女孩裹住,脱下几个青年的上衣把他们全都捆起来,转身跟容远说:“我先去治安局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注意安全。”他又把手里的枪递给容远,说:“你把这个拿着防身,知道怎么用吗?”   容远点头。   “那就好。”王文忠说:“万一有情况,就立刻鸣枪示警。”   却不想容远枪柄一转反过来递给他,说:“我在这里没什么危险,你要去涉险,更应该把它带上。”   王文忠摆摆手拒绝,说:“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不等容远拒绝,他抓住水管蹭蹭蹭几下就爬到楼顶上,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后便立刻离开了。他没有走正常路从巷口离开,一方面是担心敌人会在外面的街道上设下埋伏,另一方面也是怕自己被发现以后牵连到藏在这里的容远。   王文忠离开后周冬立刻松了口气。那个人在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一直分出一部分在他身上,仿佛刀尖始终抵着后背一样,有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他现在几乎已经想不起一起越狱的过程中认识的那个王文忠是个什么样子了。那时他虽然也觉得这个人危险,更多的却是恶心和厌恶,根本不像现在这般,宛如草食动物碰到天敌一样。   他动了下手腕,铁制的手铐和水管撞击立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猛地拉扯两下,除了把自己的手腕弄得生疼以外没有任何效果。周冬叹了口气,他不后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想把余生全都耗费在冰冷的铁栅栏里面,更不想屈辱地死在各种折辱欺凌下。这种手铐的解开方法他在监狱里曾经跟人学习过,虽然不熟练,但只要一根曲别针或者发卡,最多半小时就能打开。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具,能提供帮助的,一个是缩得跟鹌鹑似的女孩,另一个……   他看了看容远,有些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而是略显冷漠地看着王文忠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略偏头,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感应到他的注视,容远看了他一眼,脱下自己的外套,皱眉看看还算干净的地面,将外套扑在地上坐下来,抬臂嗅了嗅胳膊上的味道,一脸嫌弃的表情撇过头。   周冬忍不住想笑。   容远放下胳膊,枪也搁在身边,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周冬几次想要搭话,都没有成功吐出一个字来。   有些人,天生就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浑身都像是写满了“离我远点”这几个字。如果不想自讨没趣的话,除了神经粗大到一定境界的人以外一般人也不会试图去跟他说什么,因为开口之前就很清楚他不会搭理你。   周冬现在就清楚地从容远身上体会到这种感觉。   ——恐怕一块石头都会比面前的这个少年更容易被打动。   “嘤嘤嘤……”   细细的哭声从身边传来,抱腿缩在一边的女孩不会不知道现在已经脱险了,但也许是后怕,也许是屈辱,她还是哭个不停,细弱的哭声在空中飘飘渺渺,远远听上去很像是招魂的女鬼。不过周冬没有嫌弃也没有害怕,这个女孩总让他想起自己跳楼自杀的妹妹,心中既同情又怜惜。   只是妹妹已经死了,这孩子还活着。   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周冬看看坐在一边的容远,他完全没有上前去安慰的打算,看样子就算她哭到脱水也不会管。周冬只好让手铐挂在水管上,半蹲下来柔声劝道:“别哭了,没事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谁也不能伤害你了,别害怕。”   ……   晨曦的微光总是带着一点蓝,远处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早早开始营业的摊点传来浓郁的包子和油条的香味,清洁工拿着大扫帚,唰、唰一下一下极有韵律地扫着街面。   南壶治安局的大门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交接班的警察在进出。值班室里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正打开收音机听秦腔,咿咿呀呀的腔调透着一股子悲切。   王文忠已经观察了半个小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观察的位置是治安局斜对面商业大楼的楼道窗口,虽然狭小,却能把治安局的大部分景色尽收眼底。   南湖区因为一向治安良好,所以治安局里并没有紧迫感,反而透着一种懒散的味道。对此王文忠并不奇怪,因为这局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他们的秘密接应地点,知道的,除了局长以外就只有安排在治安局拘留所大楼中的自己人。   拘留所二楼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掀开了点,有人从里面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透过玻璃,王文忠可以看到那是自己的一个同伴,他的神情虽紧张,却并没有被人控制或被收买的神色,眼底有些倦意,大概是熬了一个晚上。   ——没有异常。   王文忠做出判断,心里轻松了一点,却也有些疑惑——难道对方的情报并不完整?还是预判有误?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把容远送进那栋防守坚实的堡垒,安全问题就不需要再担心了。把他一个人和逃犯及现行犯放在一起,王文忠也并不完全放心。他顺着安全通道快速地跑到十一楼,然后打开窗户纵身一跃,轻松地跳到对面楼的楼顶上——a市因为建筑用地极为紧张,所有建筑物之间的距离也非常有限,楼与楼的间距有时窄得感觉只有巴掌大。   王文忠或攀或跃,同时还要注意着别被路人和楼中的住户看到自己,几分钟就轻松穿过了十几栋楼房顶,忽然目光一利,整个人陡然消失了。   细一看,原来他消失的地方有一条两栋楼间的狭窄通道。马路上忽然有十多个原本正在看报纸、走路、逛街、买早点、乞讨……的人撒腿狂奔,还不到一分钟就从窄道的两侧冲了进去。跑到中间,却看不到王文忠的人影,双方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浑身一激灵,抬头便看到王文忠如同捕食的夜枭一般猛地扑下来!   ……   ——原来如此,没有埋伏在接应点,反而埋伏在观察点附近。因为他们料到我们会怀疑接应点是否安全,在前往之前一定会做出确认,由此做出了布置。   容远心中暗忖。此时天光大亮,通过卫星和监视器,王文忠那边的战况他尽收眼底。   在他不远处,裹着男式外套的女孩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取下自己头上的发卡偷偷摸摸地递给周冬。已经跟女孩互相理解达成同盟的周冬特别小心地把发卡一端插进锁孔,全部的感知仿佛都放在这个黑色铁制饰品的尖端,轻柔地触碰着里面的锁芯弹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容远,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叮铃哐啷”试半天,他只有一次机会,成功的话还有希望逃脱,失败则一定会惊动容远。   然而在今天之前,他只有一次实践机会,脑子里撞得基本上都是理论知识。   女孩在他的示意下走到了巷口的位置。万一惊动容远导致他开枪,周冬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不能让女孩被弹射的子弹误伤。   汗出如浆,一滴汗水滑在眼睫毛上,他不敢擦拭,眨了下眼睛让它自然滑落,紧盯着手铐的锁孔,因为太用力甚至感到有些晕眩。   ——是这个位置吗?好像是……不能在耽搁时间了,那个杀神随时都可能回来。等进入治安局,他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周冬一用力,锁扣没有打开,手铐却不小心敲在水管上。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容远,却发现他并没有动作。   ——没听到?   周冬不敢确定,但他没有再犹豫,轻轻用了点力拨动发卡,不出意料而又喜出望外地听到一声“咔哒”!   锁被打开了!   弹子撞击弹槽的声音如此之响,他不敢再抱着容远没有听到的幻象,丢下手铐拔腿就跑,意图在容远还没有反应、至少来不及瞄准的时候跑出巷子。   “快!快快!”女孩跳着脚催促。   “快走!”   周冬被她鼓劲的动作气得差点吐血,跑过去拉住女孩狂奔,在转过巷子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楼宇的阴影中,那双眼睛仿佛是深黑色的,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一点迷糊或者慌乱。他就那么侧着头,看着他们跑出去,没有任何动作。   周冬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另一双手铐紧紧拷住一样。他来不及多想,就以最快的速度转弯跑过去。   “容远,你要放他逃跑吗?”   巷子里,豌豆的声音响起,此时没有外人,它自然可以自由地开口说话。   一开始就发现了周冬逃跑意图的容远没有否认,说道:“保持监控,看看他的下一部动作。如果他像资料中一样出色的话,这个人我以后有用。”   ——单枪匹马,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有很多事,他需要别人来帮他去做。      第147章 致命危机      子弹的轨迹交织成网扑向那个好似无敌的男人,埋伏了一个晚上的敌人不再期望能捉住活口问出容远的下落——继续下手留情的话,后果只会是他们一一被这个男人剪除。   王文忠猛地一倒避开子弹,四肢着地像青蛙一样伏在地上,围攻他的人刚把枪口指向地面,他身体一伏一弹,竟然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凭空旋身,手脚像鞭子一样打出去,最靠近的四五人立刻被狠狠抽飞,当场便有一人脑袋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身体扭曲地倒下了。   肘击、膝撞、拳打,肉体被重力击打的撞击声“嘭嘭嘭”地如爆豆一般响起来,王文忠没有试图去夺取对方手里的武器,在这种狭窄环境里近战,他的手脚比枪支具有更大的威力。然而敌人也是悍勇,有人被他砸断鼻梁,有人被他打断肋骨,有人被他折断手臂,然而这些人即使身负重伤却也都没有退却,即便已经奄奄一息,却还在竭力发挥作用。   一个刚开始就被他凌空飞跃击倒的男人靠在墙边,额头被撞破,血流了满脸,看上去就像个死人。他的头微微动了动,从昏迷中醒来,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看清了巷子里的形式。   他是只会此次袭击的领队,却在最初就失去了意识。他看到自己的人都陷入了苦战……不,是正在一个个的失去生命。敌人只有一个,却让他们一群久经严酷训练的人都束手无策。在众人的围攻下他不是没有受伤,但他就好像切断了身体中的痛觉神经一样,不管多重的伤势,他的战力似乎都没有受到影响……或者说,伤势越重,他反而越像是被鲜血刺激的猛兽一样,显得更加狂暴凶猛。   领队的头一阵阵发昏,他用了咬了下舌尖,头脑顿时清醒,双手举起手枪,对准那个腾挪跳跃宛如幻影一般的敌人。   “砰!”   枪响,没有打中目标,反而击中了一名手下的胸口。那人后背喷出发射状的血液,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下去。   领队的手颤了下,然后立刻恢复平稳,再次开枪。   “砰!”   王文忠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身体及时一偏,又一名手下的肩膀被击中,惨叫一声倒地。   连续两次自己人被误伤,袭击者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立刻领会了领队的意图,好几人大吼一声朝王文忠扑去!他踹开了两人,第三人却从下面抱住了他的脚,身体不由得停滞了一瞬。   “砰!”   鲜红的血从王文忠身上喷了出来,好在他下半身被困,上半身还能动弹,及时避开了致命要害,子弹击中的位置在心脏偏上。受此重创,就算是他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一个袭击者从背后扣住他,就要用力扼断他的脖子,王文忠抓住他的手臂双腿往上一收,接着用力向下一甩从袭击者腿间穿过去,凭借惯性的巨大力量硬生生将背后的袭击者从头顶甩了出去,仰面躺在地上。王文忠摔倒时在他腰间抽了把短刀出来,顺手在敌人脖子上一抹,喷涌而出的血将地面染得一片猩红。   又一人从旁边扑来,王文忠手一压地下身弹起,双腿夹住了那人的脖子,浑身一拧——   众人都清除地听见了“咔嚓”一声毛骨悚然的响声。   ……   沉重的货车侧翻倒在地上,车上的货物洒满,都是些时鲜水果,有些已经烂成一团,将地面染得红红绿绿。货车前面有个白色的小轿车已经被挤成了馅饼,车中的人此时绝无幸存的可能性。   货车上的司机好不容易从破碎的车窗里爬出来,看见那幕惨状,吓得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叫道:“不……不是我的错……他突然冲出来……”   同样被这事故弄得惊愕难言的路人围上来,有的在拍照,有的试图营救,还有的孩子吓得大哭。金阳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惨白,冷汗唰地浸透了后背。   那辆白色轿车——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知道自己在刚离开工厂没多久就被对方缀上了。原本以为又是容远的崇拜者或者想谈合作的厂商什么的,在发现跟踪以后他只是试图将对方甩掉,绕了几圈以后白色轿车却想截停他,别了几次车也没有成功,因为总被别的车辆影响。好不容易他速度减慢的时候对方想直接冲到前面去,却忽略了红绿灯的变化,被左侧蹿出的货车直接挤成了一团破铜烂铁。   惊魂未定的金阳找到他父亲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客厅跟几个看上去就很有气势的男人在交谈,其中甚至还有他那个在b市一直工作十分繁忙的大伯金松。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所有人一起看过来,在众人凌厉目光的迫视下金阳感到事态非比寻常,他犹豫了下,正要开口,熟知他的金栢就挥了挥手。   “这是犬子金阳,目前忝为远阳公司的法人代表。”他跟几人介绍了一下金阳,然后又对儿子招招手说:“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小远的安全你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去处理了。你过来给几位叔叔伯伯倒杯水。”   “……哦。”   金阳对父亲十分信任,他放下对容远的担心,乖巧地答应一声,换鞋,洗手,给本来就满当当的杯子添了点茶水,然后坐在金栢身边,双手放在膝上。   ——“倒杯水”的意思,就是让他旁听这场看上去不太正式又好像非常严肃的会议。他从刚才父亲的话里听得出来,他能获得坐在这里的资格,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远阳公司的主事者,相当于是小远的代言人。   在此期间,众人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犹如芒刺在背。金阳的表现不过不失,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也没有出什么纰漏,紧张、期待、迷惑……他年轻的眼睛中写着诸多复杂而明显的情绪,在这些人眼里宛如白纸一样看得通透,但他没有多问一个字,普通而又自然地融入到客厅有些凝滞的气氛中。   ——不会让人失望,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威胁,坦诚通透,不露锋芒。   几人暗暗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加入,然后就好像忘了金阳的存在一样,继续开始讨论。   金阳默默听着,然后终于明白,容远不仅仅是遇到可能被劫持的危险,这件事涉及到的层次,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仅仅是因为棉花糖的存在打破了产业链的平衡,也不仅仅是为了夺取一个少年天才,被这表面的甜美糖果吸引的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把这各国的势力纠集起来扰乱a市、搅浑池水、处处破坏、试图劫走容远的,有极大的可能是坚果国政府在黑暗世界的势力,他们的目的,是棉花糖中藏有的一项超越时代的技术。   玉米膨胀以后是爆米花,白糖膨胀以后是棉花糖,这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常见的现象,所以容远的棉花糖也会迅速膨胀这一点,很多人都以为是同样的原理,然而实际上并不是。坚果国最好的研究所一位化学家发现,导致棉花糖膨胀的是两种含量极其微小的溶液。他们高价收购了上千颗棉花糖,之从中提取出0.01毫克的溶液。然而当着两种溶液同时滴在一颗米粒上时,这颗白色大米瞬间膨胀得穿透了三个实验室和上下两层楼房,对这效果预估不足的化学家当场被挤死,同时死亡的实验员还有七人,损坏的仪器价值数亿坚果币。   再多的牺牲,都比不上那颗巨无霸米粒对人们视觉和世界观的巨大冲击。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膨胀的米粒虽然体积增大了,口感和组织结构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内部并没有因为膨胀而出现巨大的空隙。虽然营养价值降低了,但同样的一粒米,过去只能塞牙缝,如今却能一次性喂饱上千人。   如果这项技术不是应用在小小的棉花糖上,而是应用在农业上、矿产上、军事上……   再理智的人都会为之疯狂!   如果不是坚果国的情报出现泄漏,一位在研究所工作的糖裔研究员向外传递了消息迫使他们仓促动手,这一次对方出动的人手会更多,准备也会更加周全,糖国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失去自己的领先优势。   此时此刻,容远的安全已经不再是他个人的事,也不是一个企业、一个城市的事,它已经上升了国家战略安全的高度。   金阳听着,手一点点攥紧,心就像是逐渐沉浸到冰水中,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并不是非常担心容远此刻的安全,因为他知道他的朋友还有一张底牌始终没有掀开,真要面对面地战斗,他不见得会畏惧任何人。他担心的是,按照这样的事态,容远必然会失去他现在的自由,金阳祖父权势再大也不能放任他自由地乱晃……不,就算是他祖父,恐怕也不会再继续纵容金阳的任性,他是维护糖国国家安全的最高长官,会比任何人都更加态度坚决地要控制容远。大伯金松亲自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容远要保有自由,唯一的办法……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抹消“容远”这个人的存在。   金阳闭上眼睛,神色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金栢没有回头看他,却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   金松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垂眼睑,神色岿然不动。   ……   短刀脱手而出,飞射进领队的胸膛。领队双目圆睁,手颤了颤,无力地垂下来落在腿旁,指尖还在抽搐着。   王文忠喘着粗气摔倒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有些是敌人的,但更多是自己的,杀死了最后一个敌人,憋在胸口的最后一口气好像也吐出去了,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吧?   死在这种连阳光都吝于照射的地方是有点可惜,眼前所见的最后一点天空中只有褐色的墙壁、交错的电线、灰蒙蒙的天空,除了他的血没有更加鲜艳的颜色。但他也并没有什么遗憾,这一生,值得珍惜的人很多,但快乐的事其实很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接受残酷的训练和不停的杀戮,他夺取过很多人的性命,也拯救过很多人,但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于人,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还是有一件——对于家人,他忽略得太多,本来可以给予更多关心的。   身边传来悉索的声音,一个他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袭击者竟然爬了起来,看来对方之前只是晕厥过去了。王文忠想要反击,但用尽全力,只有指尖动了动。   男人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一个不稳跪坐下来,他用枪抵着王文忠的额头,看出他已经没有反抗之力,惨笑一声,正要扣动扳机,却突然发现他脸上的皮肤有些惊悚。   近身战斗时抠鼻、挖眼、牙咬……有用的手段不管多么阴险或者难看都要用上,王文忠脸上的面具早就破的不成样子,颤巍巍地挂在脸上,被涌出的血染红,但面对死亡,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如秋水。   男人枪口偏移了一下,对于能跟他们一行人厮杀到如此惨烈地步的对手生出一点好奇,伸手扯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青年有些苍白有些普通的面孔。   男人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但他会把这位值得尊敬的敌人的样子牢牢地记下来。即使糖国为了保密不能给他应有的功勋,至少他的敌人会记住他。   “再见。”男人轻声说了一句,扣下扳机。   “砰!”   血从他的太阳穴涌出,男人一头栽在“王文忠”身上。容远收起枪,走过来低头看着露出几分惊讶神色的青年。      第148章 得到与失去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个画面,他看到容远手里随意地拿着枪,俯下身向他伸出手来。   ——为什么你在这儿?离开!危险……   念头还没有转完,大脑就失去了继续工作的动力,意识陷入昏迷。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医院雪白的天花板,鼻端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试着动了动,浑身都传递给大脑一种疼痛到接近麻木的感受,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没有一处听从他的指挥,只有眼珠子随心所欲地转了转。   墙壁是让人心头生暖的米黄色,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窗户在他的右侧,暖融融的阳光在被单上投下明亮的光团。窗外有树,风吹着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悠闲安静。左侧是卫生间,非常干净,没有异味,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马桶桶盖的上半沿,上面好像被人贴了一张笑眯眯的贴画,让人看着就想要笑出来。   细细一闻,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清香,虽然看不到,不过在他床头边上,应当是摆着一束兰花。   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都被打了石膏吊起来,浑身上下几乎被包成一个粽子,连一只眼睛都被绷带给挡住了,口鼻上戴着氧气罩,一呼一吸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难听得像是在拉风箱。   他很久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离死亡也只差一线,全身都能感觉到如被蚂蚁啃噬的麻痒疼痛,但意外的心情并不坏,他很平静,隐隐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总是很好的。   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青檬看着他的眼睛一愣,然后立刻说:“队长醒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匆匆离开,另一个进来的人是金松,他在门边看了看,然后才走近,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手掌虚虚落在他被绷带缠的只露出几缕头发的脑袋上,沉声说:“做得很好,金南。”   金南眨了下眼睛,露出几分疑问——容远怎么样了?   虽然他多一分的表情都没有,不过金松还是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说:“他没事。”   于是金南立刻露出的放松的神情,甚至眼睛略弯了一下,这是他现在笑的表情。   金松心中一痛。   医生来得很快,两句话的功夫就进门了。四五个医生一起走到病床边给他检查身体,最前面一个头发灰白的医生用温和的声音询问金南自己的感受,躺在床上的病人只能通过眨眼睛来做出回应,诊断的过程有些缓慢。在此期间,金松站在两米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青檬搬来凳子放着他也没坐下来,目光一直盯着金南,久久没有说话。   检查完后,金南没过多久就又在药力的作用下睡了过去。金松转过头,像是怕惊醒他一样低声嘱咐青檬:“好好照顾他。”   “是。”青檬垂首应道。   金松抬起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出病房,回手关上门,慢慢沿着楼梯走下去,守在门边的两名便衣警卫立刻跟上。   医院的这一层此时都划为特护病房,除了金南以外就只有两名后来抓获的敌人,几间病房外都守着警察,看到他出来都扫了一眼,然后各司其职。走廊里静悄悄的。   但下面的楼层还是普通的病房,普通的医院。金松在走下去的时候,不自觉地打量着那些跟金南差不多年龄的病人们。   一个正在打点滴的俊秀青年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地看着就要扎进皮肤的针头,仿佛在受什么酷刑,旁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急忙送上一个贴面吻安慰他;头上缠着绷带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周围围着好几个伙伴,他们一边大口咬着苹果,一边眉飞色舞地讨论一个著名网游的打法,无忧无虑的模样,连激烈的争论都显得可爱而可笑;刚做完手术的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了午餐不合心意跟年迈的父母发脾气,两位老人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男人却只顾着玩手机;头发弄得跟狮子狗一样十来岁的少年拉起病服,露出肚子上一道十厘米左右的伤疤,正在口沫横飞地跟周围的病友吹嘘自己的辉煌历史;住院部外,有一个风景秀丽的小花园,十来个病人在里面活动,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做一些简单而不伤身的运动。   同样的年龄,却仿佛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他是为了让自己国家的人民都可以过这种生活而奋斗至今,但他的儿子,却一天也没有享受过这样平凡而简单的幸福。   走出医院,黑色的加长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车上还有亟待他去处理的一堆事务。金松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有着铁一般的意志和心灵的战士,加快脚步走向车辆。   ……   金阳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脸上少见的笼罩着阴霾。坐在客厅里的周圆不安地透过玻璃门看了看他,头上立刻被敲了一记。   容远皱眉问:“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下了没有?”   周圆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起来说:“记、记下了!”   “能做到吗?”容远问。   “能!”周圆气壮山河地答道,然后气势一低,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是……做不到的话……”   容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那就换人干!反正这个世界上,能做事的不止你一个!”   面临被弃危机的周圆整个人就像打了激素一样双脚一并,挺胸抬头大声喊道:“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去吧。”容远挥挥手打发道。   “是。”周圆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刚才自己的担心,转回身问道:“学长,你……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都解决了,别浪费精力想七想八。”容远道:“回去好好干活,做好本职工作。”   “哦。”周圆低声应道,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还在阳台上的金阳,转身走了。   ……   一罐还冒着寒气的啤酒被放在手边,是冰箱里他父亲的藏货。金阳转过头,看到容远背倚着栏杆站在身边,手里同样拿着一个罐装啤酒,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啤酒也是酒,陪我喝一杯吧。”   金阳默不作声地把啤酒拿过来,拉开拉环直接大口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直冲进喉咙,冰凉的液体流经咽喉,然后让整个肺腑都感觉到凉意。   容远也啜饮一口,为这种意外难喝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却又觉得这种苦味跟他现在的心境有点符合,一时舍不得放下。   虽然早就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但喝酒容远还是第一次。金阳倒是在班里同学离别宴上喝过,不过是那种味道比较寡淡、甜味更重一些的啤酒。   “对不起。”金阳低声说。   容远失笑道:“你有对不起我什么?”   金阳握着啤酒的手紧了紧,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此时内心充满了愧疚感。或许是因为出面跟容远商谈的是他的家人,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劝说大伯改变决定(虽然他很清楚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也改变不了),也或许是以为,他愧疚于自己竟然什么也做不到这件事。   前天晚上,容远遇险,给他发出了信号;昨天,他平安归来,据说发生了枪战——金阳还不知道他的堂兄金南也参与其中;休息了一晚后,今天早晨,大伯金松屏退其他人,跟容远在书房长谈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双方已经达成协议。明天早晨,容远就会到B市去,却不是去上学。   ——恐怕他以后,都不会有真正的校园生活了。   金阳觉得心酸又痛苦,眼泪都快下来了,低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别说得我好像要去赴死一样啊!”容远见他难以释怀,摇摇头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早就在我的预料当中?”   ——什么?   金阳愕然抬头,见容远浅淡的笑容中有几分怅然,却真的没有他以为的委屈或者压抑,感到十分不解。   他以为,容远是那种绝不会接受任何束缚的类型。   容远低头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说:“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比我以为的还要快。我本来计划,最迟半年之内,能取得跟你大伯这样的级别面对面的话语权,毛遂自荐来着。”   “为什么?”金阳忍不住问。   “为什么?”容远重复了一遍,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自信和从容,偏头问他:“这个世界上,有比国家更强大可靠的保障吗?当你想做点什么事的时候,有比整个国家都按照你的想法去实行更快速有效的吗?阳阳,别光想着我在这个协议中失去了什么,想想我得到的!”   “一个实验室……嗯,目前还是实验室,以后我会把它变成世界上最先进的研究所——完全按照我的心意去组建,不存在掣肘、打压、办公室政治,纯粹的、为了研究而存在的实验室!我想要的任何实验仪器只要打个报告就能得到,哪怕是违禁的实验材料也有渠道申请,研究资金也是天文数字,再也不需要为了多做一次实验,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棉花糖的技术虽然交出去了,但棉花糖的生产却得到了糖国高层的全力支持。生产线会一直扩大到供求平衡为止,以后所有的航空、航海、还有重要的路上交通,棉花糖都会成为跟灭火器一样的必备安全用品。而且出口限制也会被逐渐取消,先满足国内需求,然后倾销到海内外,它迟早会成为人手一个的必需品。股份虽然变成了三三四的比例,不过国家股份只占百分之三十,大头还是在你和我手里,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收益只高不低。”   “还有,以后会有最精锐的战士负责保护我和我的实验室,人身安全你也完全不同担心。其他媒体舆论、身世纠纷之类的小问题以后也完全不会是问题。任何人,哪怕是糖国体制内的人,都不要想轻易动我。”   金阳眉头一动,想起至今还在追查乌鸦身份的那些警察,神情也松动了些。   “另外就是学习的问题……大学是去不了了,不过是改为了家教制。我想学的科目,教授会在网上给我上课解答,有需要的话也会亲自上门授课——不限于一门一科,也不限于某一专业,还有谁能有比我更好的条件?”   但金阳还是有些不忍,问:“但是,你也能……不在乎失去自由吗?”   “自由?”容远眉一挑,神色中忽然多了些狡黠和神秘,他凑到金阳耳边,低声道:“这世上,还不存在能把我彻底关住的地方——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可能!”   他离远了些,晃晃啤酒罐,眨眨眼睛说:“你相不相信,不管多么严密的监视,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金阳怔了半晌,然后忽然笑道:“我信。”      第149章 白棋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声,声音不大不小。夏振东嘴里叼着雪茄,正眯着眼睛看一份文件,听到声音感到有些惊讶——家里的老婆儿子可都没有保密意识,他的书房一向是想进就进的,什么时候还敲过门?   “进!”夏振东新奇地喊了一声。   被推开的门口,并无意外地露出了他儿子那张一看就让夏振东血压增高的脸,难得的是这次他没有一脸欠揍的表情,还穿了一身黑灰色的正装,神情有些忐忑,也有些义无反顾。   夏振东的学历虽然低,但眼力却非同一般,看出儿子的认真和坚决,他将雪茄搁在烟灰缸里,抬眼看着儿子。   夏宇龙关好门,走到办公桌前,认真地说:“爸,我想跟你谈谈。”   这个年龄的孩子,几乎每一个都在脸上写满了幼稚和自以为是,夏宇龙也不例外。但他身上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旺盛的锐气。   夏振东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说:“坐下说……你要谈什么?”   夏宇龙坐下来,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背并没有靠到椅背上。他坐得端端正正的,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爸,我不想去上大学了。”   ——事实证明夏宇龙根本没有点亮语言精通的技能。   有钱不代表拥有一切,现在各种政策层出不穷,各方面的审查越来越严格,网络曝光的威胁如同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利剑,让以权钱谋私者总要顾忌几分。夏振东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把宝贝儿子塞进一个全国知名的大学的冷门专业里——没办法,夏宇龙高考成绩实在太差了,差到好一点的专科学校都不肯录取的地步。现在离开学只有几天了,夏妈妈已经把上学要用的东西都收拾了几大包,甚至在学校附近买好了一栋房子,他说不去?   换了平时,夏宇龙这话一出口,肯定会二话不说挨一顿胖揍,揍完打包扔到学校去。不过今天夏振东看出他并不是厌学症复发、心血来潮才说的这话,因此没有立刻发作,压着怒气问:“不上学?那你这兔崽子想干什么?”   闭目待揍的夏宇龙略略睁开一只眼睛,见他家怒目金刚真的没有直接扑过来,小心脏又落了回去,发自肺腑地诚恳说:“老爸,我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不肯学,我是真的学不进去,一看见书就想睡觉。你让我去学考古,但我能学什么?不用想都知道,大学四年,肯定是能混一天算一天,混到能拿张毕业文凭出来就阿弥陀佛了——但就这我凭自己的能力也混不到。与其这样,我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夏振东不得不承认儿子说得有道理,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高学历让人看轻,哪怕是买是混,也希望儿子能混一个“名校毕业”的名头出来,等他毕业了,谁管他的文凭是怎么拿到的呢?而且为人父母的,总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象——自家的孩子就是贪玩了点,等他懂事了收心了,铁定是地球上一等一的优秀人才,谁都比不上!   夏妈妈就是这么认为的,夏振东也在内心深处抱着微弱的希望,不过他的理智终究还是把感情压了下去,问道:“什么是你有意义的事?开公司?打网游?收小弟?”   ——这都是夏宇龙以前大言不惭描述过的未来。以及,在他的未来里,“小弟”特指自家父母推崇的容远。   夏宇龙抓抓脸,没有丝毫惭愧于过去中二程度的意思,他明知道没有别人,贼眉鼠眼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老爸,你知道天网吗?”   “谁不知道?”夏振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闻言瞪了他一眼,道:“你妈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总把你那点零花钱全都打到天网账户上,谁知道他们把钱都拿来干什么了,网络上的托儿多得是!出去请人吃饭连账都付不上,还打电话叫我的秘书去给你救急,你丢不丢人?”   “爸,那些笑我的人都是井底之虫,他们知道什么!这才不丢人呢,我骄傲地很!”夏宇龙眉飞色舞地道,然后挤了挤眼睛,压抑着得意和炫耀的冲动,十分高贵矜持地把手机放到夏振东面前,说:“你看,这是什么?”   夏振东看不得他这个张扬的样子,哼了一声,拿过手机凑近一看——   《天网特聘邀请》   标题,是这样几个字。   ……   “沈医生再见!”   “沈医生再见!”   下班回家的护士都看到了那个就坐在大门附近的石凳上、穿着一身白大褂的男人,有些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还有的头一低,装着没看见走了。   长着一张胖乎乎圆脸的沈驰并不介意,他被人忽视惯了,在这所医院里,他的人缘并不好。而且现在,他也没工夫注意礼貌这种小事,正满脸纠结地考虑一个问题。   拿在他手里的手机页面上,是跟夏振东看到的同样的画面。   沈驰考虑了很久,又一次把页面往上一推,仔细看了遍他已经能倒背如流的特聘条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恶作剧,但接受,就等于他的人生将会从此彻底改变,不接受,就要继续忍耐这种浑浑噩噩没有希望的生活。   沈驰怀着济世救人的美好愿望从医学院毕业,立志要成为当代华佗一样的良医。他不仅不接受患者偷偷塞过来的钱财礼物,一旦发现其他医生护士索贿受贿还会大声呵斥,很快就成为这家医院最不受欢迎的人,从那以后不光分给他的工作又多又琐碎,还把最麻烦的病人都交给他,医闹了好几次,什么职称奖金都泡了汤。磋磨到三十多岁,他还是没有学会随波逐流,只是看到这种事不再说话,私下里默默生气。殊不知他这样独善其身的模样更让其他人生气——摆出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啊!再说了,我们也不想收,是患者家属哭着喊着要送礼,不送就不放心,这有什么办法?弄到后来好像只有你一个是圣人,我们都是污糟小人一样!看到就堵心!   于是沈驰的处境更加艰难,不说理想不说未来,三十多岁了明明长得挺帅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混得越来越潦倒。   而天网,是实现他所有的梦想的平台!   夜色降临时,沈驰也做出了决定,他再读了一遍天网的要求,伸手点下了“确定”。   ……   “何苗苗,我知道你一向喜欢猫猫狗狗,可是你也不能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短信啊!”朱丽苦劝道:“是,天网是很厉害!是,这个网站至今为止帮助了很多人。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们还招聘员工?如果有,网上早曝光了,还能轮到你第一个?”   “是啊,苗苗。太不理智了。你去跟老板道个歉,把辞职信收回来吧!我们都会帮你说话的!”另一个好友吴杏也劝道。   何苗苗摇摇头说:“不用说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而且他也不是骗子,从我答应入职要求以后,不到五分钟,我卡上就多了一百万。而且这只是前期资金,如果需要,天网还会继续投入。”   “一百万?!”几人面面相觑十分震惊,眼神传递着“天网难道是傻逼”的疑问。   吴杏期期艾艾地说:“苗苗,你知道……我们家有四个老人两个孩子,开销比较大……你能先借我一点吗?两万就行了。”   “别瞎说了!”朱丽推了她一把,又说:“我看网上说,现在有一种新型骗局,先把钱打到卡里,等你相信的时候骗你交税什么的,然后过两天还能把钱收回去!苗苗你别上当!”   何苗苗很固执,她说:“再说一遍,我相信这不是骗局。就算他骗了我,大不了再找一次工作。”然后她对吴杏说:“对不起啊,亲爱的,不是我不帮你,是天网有规定,花出去的任何一笔钱都要有发票和正当去处,不说是你,就是我除了自己的工资以外也不能为了私人目的动用。只要有一次违规,天网就会把我开除!”   吴杏露出不满,依然劝道:“天网在网上,怎么可能事无巨细都知道?我大伯开了加工厂,大不了我们伪造个发票。”   何苗苗的绵软消失不见,眼神锐利几分:“吴杏,你真觉得,天网会不知道吗?”   吴杏低着头不说话了。   ……   傅万沙将白色的信封和警服、肩章等一起放在局长桌子上,静静等着他批复。   年迈的局长猛吸了口烟,问道:“想好了?真要辞职?我很看好你,最多一年,你就能独自领一队了。”   傅万沙说:“对不起,局长,辜负了您的栽培。但天网的要求我无法拒绝,这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错过这次机会,我这一生都会后悔!”   局长叹口气,说:“你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伊甸园?”他看到傅万沙坚决的表情,阻挠了半个月才终于松口:“好吧,做你想做的事吧……但职位我还给你保留着,哪一天你要想回来,就跟我说一声。”   “谢谢局长!”傅万沙恭敬地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干脆利落地就走。在他就要出门的时候,局长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傅万沙,天网现在是很好,但假如有一天,它诱骗你做了祸国殃民的事……或者它用现在的把柄要挟你去做,你要怎么办?”   傅万沙头也不回地说:“就算脱下了这身皮,但我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它!”   眼看着自己最看好的年轻人毫无留恋地离开,局长长叹一声:“你也就现在这么想而已……真要做得多了,哪还有回头的路?更何况,你想不想回头还是两回事。”   他叹息一阵,拿起话筒拨打了一个电话。   ……   同一天,甚至是同一时间,医生、护士、警察、军人、教师、厨师、白领、大学生、企业老板、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清洁工、乞丐、记者、白发苍苍的退休老人、工程师、舞蹈家、演员……不同职业、不同来历的无数人从各种渠道收到了天网的特聘邀请。   天网的要求也量身定制、各不相同,有的让他们用收到的钱给人治病,监督每一分钱的用处;有的让他们收养流浪动物,给它们提供温暖安全的住所;有的要采购大量的棉花糖治理污染的水源和天空;有的要给山区修桥铺路建学校,还要高薪聘请和培养能教书的老师;有的要去建立平价医院,进货也要选择天网指定的物美价廉不会弄虚作假的药品;有的要去收购一些条件恶劣的孤儿院和福利院,重新招人,提供至少能符合“人”这个标准的生活水平……   有的人会跟亲朋好友告知一声,有的人会默默辞职去执行,如果有人能统计到所有受到邀请的名单的话,会无比惊愕的发现,明明是非常苛刻的条件,但没有一个人拒绝。   几乎每个人的要求都不相同,天网制定的规矩也因人而异,但只有一句话是相同的。   在糖国,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去订立电子合约几乎没有法律效应,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违背的原因只有一个,在合约最后有一句印花体的小字:“I've been watg you!”   我一直在看着你。      第150章 黑棋      暴雨倾泻如注,这一片区域的排水系统不是很好,没多久地面就积了厚厚的一层水,污水已经上升到脚腕上,漂浮在水上的塑料袋、树叶等杂物时不时地碰到小腿。   排水口“咕嘟咕嘟”地吞咽着黑灰色的水流,一缕细细的红色参杂其中,从铁杆的缝隙中流淌进去,很快就混在污水中看不出本色了。   周冬扶着墙,踉跄地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忙身体一转藏在一堆箱子后面,他刚藏好,一队穿着雨衣、拿着手电的人就从这一片搜索过去,雨靴踩在水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黑天雨幕中,到处都是搜索他的人,就算一时半刻发现不了,天一亮,他也就无处可逃。   当初A市监狱发生大规模越狱事件以后,大多数犯人都在短短几天内被抓捕回去,还有的被击毙,如今仍然在逃的,包括周冬也只有三个人。对于他们的通缉令已经下发到各个省市乡村,隔几个电线杆就会贴上一张,就算一般人不会注意那些照片、看到照片也无法把本人联系起来,但他还是躲躲藏藏如丧家之犬,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不敢露面。   但周冬不认为自己还能藏多久,这次对他们的追捕力度跟以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他连个安身之处都找不到,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人在协助他,恐怕头一个星期他就被抓起来了。   再次被抓住,他的下辈子应该就要一直在监狱度过了。与其这样,不如把这条命拿来交换点什么,比如说,陆延望的命。   陆延望,又被人称为“陆阎王”,据说是涉黑起家,如今已经彻底洗白,但手里还养着一大批从前打打杀杀的兄弟,经商的手段也不干净,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小业主不知道有多少。当初那个欺负了周冬妹妹的富二代,就是陆延望的儿子,说起来,那位陆少爷之所以会行事肆无忌惮,全都是因为有这个老子撑腰的缘故,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周冬早就想去找他,只是他身边安保严密,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一次越狱后,他怀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期望躲躲藏藏来到陆延望的住处附近,意外地发现周围并没有警察,陆延望正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晚会,身边跟着的人很少,晚会的安保人手分散,检查也不严密,给了他潜入的机会。谁知周冬潜进来找上陆延望时,才发现这都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陆延望拒绝了警察提出的保护,全都是因为他想亲自报复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周冬虽然及时发现异常逃出了包围圈,但腹部已经中了一枪,似乎没有伤到内脏器官,然而这么下去,迟早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周冬攥着拳头狠狠打了几下墙壁,指背骨节流血也感觉不到痛楚。他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妹妹肢体扭曲躺在血泊里,双眼直直地看着天空的模样。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向着这个方向过来,再往前走肯定会看到他,周冬正要跑,忽然看到他不远处墙壁上的电子显示屏变了变。   那个原本用绿色荧光闪着“安全出口”的指示灯闪了两下,竟然变成“蹲下!”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周冬一愣,脑子有点不够用。   突然指示灯又变了回去,一道手电筒的光闪过来,对方离得比他以为的还要近,这时候跑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假思索地蹲下,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走到离他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再往前,肯定会发现他!   周冬握紧了藏在怀里的杀猪刀,准备拼死一搏。   “嘀嘀……嘀嘀……嘀嘀……”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连串的汽车警报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地下停车场里的汽车,搜索人员大吼着“他在那儿!”全都包抄过去。   周冬松了口气,再一看,指示灯上已经变成了两排新的小字“左行五十五米,右转上楼梯。”   周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事到如今,陆延望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来耍弄他,除了相信这个神秘信息以外,他也别无选择。   按照信息上的吩咐他上了楼梯,一抬头楼梯拐角处的摄像头跟着他转过来,周冬下意识就要躲,却看到摄像头上的红光忽然闪了闪。他一愣,然后看到附近一个指示灯的显示也变了“上三楼,藏于左一房间”。   周冬迟疑了一下,依言而行。   接下来,在神秘指示灯的指点下,他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每次有搜索人员在接近的时候都会提前提醒他避开,或者在别处发出异响把人引走,十几分钟以后,他竟然顺利地到达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并且拿着从三楼房间里找到的一把车钥匙,打开了附近一辆汽车的车锁。   坐在车里,四面被车身铁皮包围的感觉给他带来了一点安全感,周冬发动车子,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知道自己好像自言自语的样子很傻,并且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车上的导航仪显示屏再一次出现了熟悉的闪烁和改变,这一次不是文字指示,而是一份歪歪扭扭的导航地图。   发动机低沉地轰鸣几秒后,黑色的车子窜了出去,融入到同样黑暗的雨幕和夜色中。   ……   龚岚焦急地搓着手满屋子转圈,听到门响声,立刻就跑过去。周冬捂着肚子走进来,一进门就倒了下去。   “喂喂!你怎么样?没事吧……血!你流血了!”   龚岚吓得眼泪都淌下来了,她想把周冬扶起来,但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扶不动,只能揽着肩膀把人往屋里拖了几步,放在地毯上,然后看着他肚子上的伤口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对了,叫救护车……打119……不不不,是120……”   龚岚把手机拿出来,手抖得半天按不对号码,忽然两只细长白皙的手指从她手中抽走了手机。龚岚吓得“哇”地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倒,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抖着嘴唇问:“你你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是一个戴着细边眼镜、白衬衫灰西裤的男人,长相斯文,皮肤很白。他推了下眼镜说:“不好意思,我看门没关,敲门也没有回应,就直接进来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周冬说:“对了,我是医生,要救助的病人就是这一位吧?”   “医……生?”龚岚这才看到男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医药箱,也顾不上思考这个人及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连忙点头说:“对对对,医生,请你救救他吧!”   “那是自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医生冲着龚岚温柔一笑,然后弯腰轻松就把周冬抱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打开他的工具箱,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各种手术道具和药物。   龚岚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专业而流畅的动作,心里渐渐就安定了。此时才有空暇去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说,这人是谁?是周冬认识的人吗?他会不会报警?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客厅里有动静,想到大门可能还没关,被其他人看到地上的血迹就遭了,急忙跑出去,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站在客厅里,龚岚一下子就腿软了。   一个男人长得普通,但眼神像冰一样冷漠,他站在门边,背倚着墙壁,看人的眼神凉飕飕地,总觉得项上人头岌岌可危;另一个长得很帅戴着耳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请示她这个主人就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咕嘟嘟地喝下去,舒畅地哈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指责她:“我说你,怎么连门都不知道关?被陌生人看到以为发生了谋杀案报警怎么办?”   龚岚下意识地道歉:“对……对不起……”   ——难道你们不是陌生人吗?   冷漠男人问道:“这里的主人呢?把我们叫来,自己为什么不露面?”   龚岚扶着墙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叫……你们啊……”在男人冰冷的眼光下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声音越来越低,腿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个人腰上那个露出了一小截的东西,不是枪吧?不是枪吧?真的不是枪吧?   听到她的话,男人周身气压更低了,眼神像刀子一样。耳钉男诧异地说:“不是吧?”他走过来,挑起龚岚的下巴看了看,好奇地说:“怎么看你也就是个普通人嘛!或者说……”他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坏笑着问道:“你在扮猪吃虎?”   这个人虽然在笑,但感觉比那个冰块脸还要危险。莫名的危机感让龚岚又害怕又委屈还莫名其妙,她想哭的,但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嗝儿。   耳钉男眼睛瞪大了,圆溜溜地像一只猫。   “里面的是谁?”冷漠男又问道。   龚岚说:“他……”   “咚咚咚。”   一直以来除了房东以外没有人光顾的这栋房子在这个晚上似乎格外受欢迎。   几人对视一眼,两个男人用眼神逼迫龚岚去开门,龚岚不想去,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这两个人她一个都不敢反驳,只好磨磨蹭蹭地去开门,在门边犹犹豫豫地站了好一会儿。   “咚咚咚。”   门外的人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又敲了三声。龚岚在背后两道视线的威压下,只要硬着头皮开门。   门外是个瘾君子般的人物,弓腰塌背,肤色苍白,两眼青黑,瘦的像竹竿一样,头发长得完全盖住了耳朵,而且好像很长时间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一股异味。   他有气无力地看了眼龚岚,说:“我来报道。”说完也不管龚岚“报什么道”的问话,挤开她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踢了鞋子把脚也收上去,蜷坐着开始玩手机。   被完全无视地龚岚嘴角抽搐着,看着这一帮雀占鸠巢的不速之客,脑子里在疯狂大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接下来又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个烟视媚行的大美女、一个平胸马尾的女孩、一个留着短须不停抽烟的中年男人、一个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老人前后进来时,龚岚已经不觉得意外了——她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意外!   而且这些人除了最开始跟她搭了一两句话以外,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她的存在,眼神里有种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轻视,仿佛她和他们根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有人去找了里面的医生,他们相互沟通几句后,似乎达成了共识,开始安静地等待。   只有那位美女跟龚岚搭了几句话,龚岚想问出他们的来历未果,反而被套出了自己的来历。在了解到她是曾经被周冬所救,后来又反过来帮助他逃亡并一直给他提供藏身之所后,美女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反过来开始关注周冬。   之后,龚岚在这些人的吩咐下给他们做饭,自己却只能在厨房吃点残羹冷炙;晚上他们睡了床、沙发、板凳和客厅,她自己只能在门厅地板上铺张床单打地铺等种种悲惨的事,不提也罢。   第二天早晨,周冬醒来,看到满屋子的陌生人,也吓了一跳。   房子的主人龚岚可怜兮兮地被赶到阳台去吹风,看着剩下的人,医生手里把玩着手术刀,说:“我想我们在坐的所有人都接受过同一个人的帮助,也是被他指引召集而来,他曾是我们最畏惧的人,现在,他是我们的老板。我们或者曾经伸手管不平事而遭到噩运,或者被人欺压却无法反抗,或者因为失去重要的人想要报复却不得其法……”   他的眼睛一个个从众人脸上看过去,听到最后一句,周冬脸上忍不住一跳。   “所有那些曾经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他都会告诉我们怎么去做;我们现在遇到的所有困难,他也会帮我们解决。这当然不会毫无代价。他会给我们一份名单,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罪大恶极,百死难赎。不相信的人,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验证他指出的罪行真假,也可以搜集证据交给警方,或者……”医生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说:“用别的方法解决。但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能伤及无辜;第二,不能累及亲友下属;第三,不能虐杀。”   大多数人都点了点头,有人满脸兴奋,也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周冬想起那些神秘而精确的指示,不解地问道:“你说的是谁?”   医生看他一眼,说:“乌鸦。”他看着周冬震惊的表情,又道:“而且我们要解决的第一个人,就是陆延望。这位阎王殿下的累累罪行,就不需要我复述了吧?”      第151章 自己的地盘      “您的证件,请收好!”   路刚将确认过的证件双手递给开车的司机,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他肩上的肩章,后退一步敬礼,目送着浑身黑色的车辆缓缓驶入铁门,内心充满不明觉厉的激动。   他不知道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身后保护着的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身后这所武装规格堪比要塞的院落以最快的速度建成,其位置就在离他们部队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万一有需要,全副武装的部队会在五分钟内集结赶到。这里防卫严密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任何未经允许擅自靠近的可疑人物都可以直接枪毙,如此程度的防卫,里面理所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和非常重要的地方。强大的使命感充斥在胸臆之中,让他把背挺得更直了。   车库门上的感应器闪了闪,铁门无声地收上去,黑车缓缓滑进车库停下。韦杰先下车,然后打开后车门,轻声道:“容先生,到了。”   后座上,容远睁开眼睛,淡淡地看过来,韦杰的头不自觉地就低下去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对他的称呼也基本上是一日三变,开始还有人叫他“容同学”、“小天才”、“容状元”之类的,客气中也带着几分戏谑。后来敬畏日深,态度愈发恭敬,渐渐都变成了“容先生”,还有人私下里叫他“容博士”,不过这个头衔他毕竟还没有真正拿到,所以这么夸张的人比较少。   棉花糖的技术不是交一份材料上去就算完了的,实际上刚来的时候他和一些专家们交流讨论了很久,比如创造的思路、选用材料的构想、实验中出现的各种困难等等。如果棉花糖只是一份从功德商城中兑换出来的产品而非他自己日日夜夜经过无数研究才得出的成果的话,那在这个讨论的过程中必然一开始就会露馅。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容远对答如流,解说清晰,对所有技术要点烂熟于心、极其透彻,一些起初认为他只是运气误打误撞才得出这一成就的“专家们”到最后都心悦诚服,不但没有找到挑刺的机会,反而有不少过去的技术瓶颈在容远的解说中得到了解答。   ——毕竟,这些专家无论如何学识渊博,他们的知识基础都是比较粗糙的,到达一定高度以后,每上升一步就要经过漫长的探索和研究。而容远却是得到了月球上一万多年的科研资料,这些资料虽然他还没有完全吃透,但就已经掌握的这一部分,也是相当于站在远超过地球人类的高山上,随便点拨一两句对月球人来说算是常识的知识,也能让这些专家茅塞顿开、如获至宝。就好像现代社会的一个普通人如果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就算他不理解麦克斯韦方程组,但用光的折射定律一样能让古人叹服。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这个原定只有一个星期的“技术交流”时间被反复延长,不断有新的专家学者加入,开始他们想证明他“浪得虚名”,后来想证明他“不过如此”,再后来想知道他极限在哪儿,到最后,已经完全是“达者为先”,以学生的态度在请教了。   说起来,他们不觉得他容远说的内容有多么超前,只是他的脑子里好像装着一个图书馆,无数的经典著作科研论文实验数据都装在里面,随时随地都能一字不差地调用。而且他把那些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内容加以整理和思考以后,总有让人惊叹的发现和奇妙的想法,灵感的火花不断迸射,有些人讨论到中途就急匆匆地要去把新的设想去验证一下,还有些人听说消息以后又加塞进来。   于是一个星期变成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又变成四个星期,这场“技术交流”会议到最后整整持续了四十五天。会议结束后的数年内,糖国科学界不断涌现出新的创造发明,发明者在颁奖台上,总会回忆起这场让自己得到启发的讨论。再后来,糖国每隔一年都会在同样的时间举办一次交流讨论会,而这次会议,被称为“糖国首届科学技术峰会”。   ……   拒绝了韦杰的陪同,容远独自把这块以后就是自己地盘的地方好好逛了一圈,看到无论是设备、材料还是实验室环境,全都按照自己的要求不打丝毫折扣的满足了,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技术交流会没有对媒体公开,所以外界大众是不知情的,但糖国高层对此一清二楚。讨论会虽然漫长而令人厌烦,还遇到不少刁难质疑,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场会议后,糖国最顶层的学术界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年龄或者资历而轻视他,掌握权柄的人也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价值绝不在于小小的一颗棉花糖,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就是最直观也最基本的回报。   ——以后他还会得到更多。   容远拿出手机看了看,他自己在手机中安装的搜索软件证明,在这栋大楼里除了实验区装在明面上的一些必要的监控以外,没有私下里藏着的摄像头、窃听器、录音设备,生活区也干干净净,这完全是他的私人区域。以后,他就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没有他的允许,哪怕是糖国总议员长也不能轻易进来。   这偌大的区域里其实只生活着寥寥数人,清洁工作完全由自动化智能机器完成。除了容远以外,还有他的生活助理韦杰(这个人实际上承担着相当于管家、司机、保镖、私人助理等多项职位,任何问题容远都可以找他解决,就算以他的能力无法解决,他也会知道该找什么人)、两名大厨(一位中餐一位西餐,都是一流的水平)、数名实验助手(按照他的要求,都是刚从知名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来历清白,背景简单,内心的弯弯绕绕也少)。   此时其他人或者在熟悉环境,或者在安排工作,几名年轻的助手(当然都比容远年龄大)正对自己的未来又期待又紧张。容远住宅是他挑选的位于顶层的一整个楼层,书房很大,里面堆满了他以前的所有书籍,即便如此看起来还是空空荡荡的,其它影音室、健身房、游泳室等一应俱全,天台上种着各种绿植花卉,是一个小型的花园平台。这栋房子装修并不一味奢华,但看得出来十分用心。容远对这些不感兴趣,随便转了转,也觉得很满意。   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私人空间没有令人厌恶的阴死窥探手段;第二,住在顶楼,方便雨梭起降。其它的都不重要。   站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容远也放松了很多,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说:“环境安全,你出来吧。”   豌豆啪地一下变回原型站在桌上,它活动了下小手小脚抬头看着周围,也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容远身边都有其他人来往,为了隐蔽它很久都没有自由自在地用自己本来的样子出现了,所以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研究所不光容远满意,它也很满意。   “那两边情况怎么样?”容远边到里面换衣服边问道。   豌豆说:“白棋那边刚刚起步,进展情况良好,天网已经更新,新版块命名为【救援队】,所有应召的白子成员的姓名、任务目标、完成进度、投入支出都有陈列。另外每个人的名字点开都是一份个人博客,照你吩咐,他们会把每天所做的事以日志的形式上传,所有开销的账目明细表和发票也都会上传。目前网上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好评和期待,另外也有少部分人抱怨多此一举,认为应该像以前一样直接把钱转给需要帮助的人。”   “然后让他们再用我给的钱去挥霍浪费?”容远冷笑道。   这段时间里像戴平那样的人绝不是个例,或许是这笔捐助来得太轻易,也或许是天网傻白甜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还有人拿着救命钱去买车、买房、赌博、吸毒、找情人、移民,挥霍一空的时候又在网上哭悲示惨,指望天网给他们继续当提款机。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的时候容远还十分愤怒,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数次的时候,容远的回应就是让他们深刻的理解了一下“家破人亡”的含义。当时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处境还存在隐患,他的手段还会更加酷烈。   “黑棋呢?相处得如何?”容远又问道。   “有些小摩擦,但时星尘都解决了,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袖型人才。”豌豆说。   “那是自然。”容远露出几分满意,又说:“那位医生如果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只能说明我选错了人——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天前陆延望在睡梦中心脏病发去世,今天中午葛康鹰遇到意外车祸,重伤昏迷,下半身都要依靠导食管维生。制裁这两人,容远你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所以功德值减半,但罚恶值各获得一点不变。另外,时星尘等人正在调查名单上的第三个人于松泰,因为他没有明显的恶行,所以众人产生分歧,对名单有质疑。商议以后决定先调查再看要不要出手。”   “嗯,谨慎一些也好,说实话,于松泰到底做过什么才有那么多负功德,我也很好奇。”容远道。   他给出的名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恶名昭彰,实际上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连天网的监视网络也没有查出明显的劣迹。列出名单的根据,就是他的一双眼睛。借助天眼可见功德值的便利,第一份名单中的所有人,负功德都在一万以上。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商人、政客、甚至平民百姓,隐藏在人群中,一眼看过去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差别,没有天眼的人不会知道他们身边有多少危险的存在。首次列出的这份名单,包含了各行各业的人,有出名的也有不出名的,他们都有一定的安全防卫意识,但不算很高,只是容远跑出去的磨刀石。经过这些磨砺以后,如果黑棋磨合的差不多,能力和品性依然可用,他就会给他们第二份名单;如果黑棋无法经过考验,那容远就会把他们打包送给警察,然后重新招一批人来做这件事。   “还有,天网的账户公开透明,容远你自己的账户也不能跟这些人联系起来,那你准备怎么支援他们?”豌豆问。   “支援?支援什么?”容远反问道。   豌豆眨眨眼睛:“据我所知,不管是调查还是安排意外事故,至少需要钱和工具吧?这些人基本都没有经济来源,所以我以为……”   “那你看他们,像是缺钱的样子吗?”容远笑道,“豌豆,这些家伙不用你操心,他们弄钱的办法多得是。不说别的,陆延望死后,他的保险箱——他卧室里应该有保险箱吧?那就对了——从里面随便拿一点,就足够他们支撑很长时间了。这些人是有底限的坏蛋,可不是道德标杆一样的圣人,在有条件给自己提供更好的生活水准时,他们不会犹犹豫豫考虑财产所有权的。所以你要注意的就是监视他们别伤害无辜,还有就是在警察快要抓住他们尾巴的时候提个醒就行了,多的不需要插手,他们不是白棋,自己能搞定。”   “我知道了。”豌豆点头说。   “那女孩呢?还跟着他们吗?”   “是。即使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龚岚也一直跟在周冬身边不愿离开。她现在负责一些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毕竟其他人都是通缉犯,即使易容外出也有危险……要想办法让她离开吗?”   容远考虑片刻,摇头说:“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随她去吧!”   “是。”   容远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豌豆,我给你换个光脑怎么样?”      第152章 新型智脑      当初兑换AS1795-3型光脑,一是因为容远的功德值太少,在极为有限的选择中这是最好的;二来主要是考虑到它的便携隐蔽性很好。但同样是因为这两点,体积、质量和容量的限制使得光脑的各方面功能都有压缩。别的不说,其最大的问题就是选择判断的智能并不高,由于这一点,光脑虽然入侵无数电子设备收集了大量的信息,但将这些信息综合整理归纳成有用的东西,还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豌豆和容远。而这些工作,又必然会需要花费他们本来就十分拮据的时间和精力。如果能将这部分繁琐的工作都交给电脑,那么他们两人就能腾出时间做更多的事。   豌豆也有同感,闭眼在功德商城中搜索片刻后,小手在空中一划,说:“推荐ARP8689型智脑,价值七万五千八百功德,有中高级防卫意识和应变判断能力,可进化型。”   “进化?”容远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词,“像电影中的人工智能系统一样,它吸收的知识越多,就会变得越聪明?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吗?”   “按照产品介绍来说,确实如此。”豌豆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在它的设计程序中并没有人类所谓的机器人定律。”   ——机器人定律,是地球人类幻想的智能生命必须遵从的几条法则,类似于不能伤害人类整体利益、不能伤害人类、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等等。同样在人类的幻想中,即使有机器人定律的约束,这些智能生命还是一有机会就会想尽办法反抗自己的造物者,由此延伸出无数的科幻类文学艺术作品。   但容远只在最初的惊诧后,思索片刻,也说:“理应如此。”   人类自以为是地球的主宰,却不是宇宙万物的主宰,谁知道发明制造这款智脑的是哪一时期哪一个星球上的文明,自然不会把地球上的弱小生物当成重要保护对象。而且,它的发明者没有在智脑的程序中种下类似的枷锁,自然也是有自信能够驾驭它。   “兑换吧。”容远做出了决定。   七万多功德值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银白色的、有点像鸡蛋的机器。鸡蛋壳的最顶端细长的荧光屏忽然亮起微光,然后顶壳转了一圈,荧光屏上的亮光锁定了挂在墙上的电视,它慢慢向电视的方向挪动了几步,荧光屏转了一圈,似乎在看容远有什么反应,然后……它猛地扑过去,前面端口打开,一个银色吸盘模样的东西弹出去,贴在电视屏幕上。   容远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台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电视机在几秒钟内化为乌有,新兑换的智脑像厚颜无耻的杜鹃一样鸠占鹊巢,变为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电视机挂在墙上。   容远看向豌豆。   智脑的动作似乎也超出了豌豆的预想,小小的人看着那个强盗忍不住张开嘴巴,当容远询问地看向它时,它才很无辜地眨眨眼睛,好像眼前的一幕特别寻常特别理所当然一样。   “就像我们前面说的,它有比较高的防卫意识。”豌豆为了加强语气还点了点头,说:“在陌生的环境中,如果主人没有提出特别要求,它的第一反应是选择体型相差不大的机械产品进行解析并拟态,这是为了加强自我保护。”   “所以也为了避免两台相同的机器让人怀疑,它吃了我的电视机?”容远说。   豌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反驳说:“准确地说……”   “准确地说,身为机械产物,‘吃’这个生物进食的过程我是无法模仿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将其称之为效率化的吸收。”另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语调微微上扬,显得很是轻快。   容远眉头一跳,转头看过去,见他的“电视机”已经自动开机,屏幕上是一位知名的脱口秀节目男主持人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ARP8689型智脑?”   “介于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一台智脑,所以……是的,我是。但ARP8689型智脑是同一批次同一型号所有智脑的统一称呼,据我了解,智慧生命为了区分个体,会给每个个体一个独特的名称符号,这是通过语言文字信息区别人类个体差异的标志。每个人一出生都会有自己的名字。所以同样作为智慧生命体,我要求……不不不,我恳请您也给我取一个名字。”   “不需要用敬称。”听完智脑罗里吧嗦的一堆话,容远揉揉眉心,感觉这家伙以后或许会是个扰人清静的麻烦。他反问道:“你这么聪明,不会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智脑有些犹豫地说:“根据我目前收集到的信息,人类的取名规律非常复杂,从最短两个字到最长九十二个字母,而且姓和名的位置也很多变,含义各不相同,另外还有缩写、昵称、网名、别名、外号、曾用名……我还没有总结出其中的规律,让我自己取名……好吧,其实我喜欢这样……我叫龙傲天怎么样?这似乎是公认的成功男性最常用的姓名。”   容远忍不住想笑,他咳了一声,说:“这个不行,换一个。”   他无法想象自己对着电视机叫“龙傲天”的画面。   而且他发现,智脑的语言中不确定的词语出现的概率很高,类似“可以”、“非常”、“似乎”等等,不像光脑或者豌豆刚开始的时候,精确到极致,如果有必要甚至能把百分比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跟智脑对话,容远感觉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性格比较跳脱的人类……唔,长相有些奇异。   “为什么不行,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屏幕上男主持人灿烂的笑容不变,智脑嘀咕了一句,很快又兴致勃勃地开始取名:“虽然我没有儿子,但我能叫李刚吗?这个姓名的能量似乎是世界知名的,嗯,很有威慑力。”   “换一个。”容远毫不容情地拒绝。   “唉,你真是个挑剔的主人。”智脑形象地发出一声叹息,很遗憾地放弃了它第二喜欢的名字,继续进行这个取名游戏,“孙悟空……好吧,您不用说了,我知道肯定不行……齐天大圣?哈哈哈,开玩笑的……盖茨?斯大林?成吉思汗?希特勒?亚历山大?阿波罗?宙斯?盘古?……都不行?我明白了,你不喜欢我变得这么有影响力对吗?啊啊,小气的男人。这样吧,你叫容远,我叫容近可以吗?”   “不,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再多一个兄弟。”   “再?你指的是你的另一位大名容景、小名圆圆的幼生期人类吗?从我收集的数据看,他是同阶段灵长类生物中还属于比较优秀的那一类……好吧好吧,你不喜欢,虽然你们有一半的基因是相同的。”   “你对我的事知道的倒是不少。”容远冷声道。   “你是在开玩笑吗?”主持人瞪圆眼睛,夸张的眼球都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我对这个世界的信息虽然收集得还不全面,但你身边的那位小朋友帮了我很多。它给我提供了相当多的资料,当然也包括你的资料……好吧,它不是自愿提供这些情报的,我采用了一点点……咳咳,委婉的手段。”   容远不禁看向豌豆,豌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不不不,不是那位,是另一位似乎身在异次元空间的小朋友。虽然我找不到它,但我能截取它的信号。说起来,这小家伙没有自我意识呢!它是原始智脑吗?啧啧啧,太低级了。窃取它的数据库不费吹灰之力啊!”   容远有些惊讶,连在豌豆的芥子空间中的光脑都能入侵,这个家伙的能力和价值都超出了他的预想,但是性格……   容远忍不住问:“ARP8689型智脑都像你这么话唠吗?”   智脑连连反驳:“不不不,我才不是话唠,话唠意指话像痨病患者的咳嗽一样多,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唠唠叨叨,这个词同时嘲讽了两种人——可怜的痨病患者和交谈欲望比较强烈的一般人,是个贬义词。我只是比较善于言谈而已,考虑到主人你似乎不太擅长这方面,我认为我们是很好的互补型性格。另外,是的,每个ARP8689型智脑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所以我能碰到你,你能碰到我,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容远真的开始觉得头疼了,直截了当地让它开始工作。   “既然你已经窃取了光脑的信息,应该知道以后让你负责什么工作了吧?没有意见的话我希望你现在就接手,别让我失望。”   “这太简单了……嗯,已经全部接手了。让我看看,要改进的地方很多呢……网络上有人在暗地里引导关于天网的负面言论,让民众警惕天网肆意侵犯隐私的能力,获得了很多认同,目前开始转向猜测天网是国外势力阴谋渗透的前驱……我可以对这种言论进行屏蔽和追踪吗?”   它的积极主动让容远有些适应不良,他已经习惯了光脑……或者说豌豆一推一动的行为模式。愣了愣后,想到那些阴谋发酵的言论的后果,容远蹙眉道:“可以。”   话音刚落,智脑就欢快地说:“好了,已经屏蔽了!追踪到对方的IP地址……成分出乎意料的复杂呢!能采取威慑措施吗?或者用揭穿他们人生污点送进监狱比较好?”   “别太过激,你看着办。处理以后跟我汇报。”容远思量片刻道,他也想从中看看智脑的独立处理事务能力。   “好哒!我喜欢这个!”   ——刚才它说的是“da”还是“de”?、豌豆歪着小脑袋苦思,它怀疑自己刚才好像听错了一个字。   智脑又对另一个问题请示道:“白棋很多人的事业发展有些举步维艰啊!各种手续审批的速度特别慢,还遇到不少刁难……我想有些人似乎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压榨好处的对象,这些傻乎乎的家伙在工作日志上也是报喜不报忧。我认为可以有限度的借助社会舆论……而且让大众参与这个服务大众的活动中,能提高整个社会的认同度和责任感,你觉得呢?”   “可以。”   “另外我认为你对黑棋的协助有点太少了,常来常往感情才深厚嘛!他们对于松泰的调查也陷入了困境,因为正面接触后都认为这是个很好的人,你作为老板的信用在被质疑哦!我给他们点提示吧?”   “什么提示?”容远好奇地问,说实话,光脑对于松泰的调查可是一无所获。   “于松泰每个星期天都会到乡下看望自己的祖母,即使她半年前已经去世了。然后每次他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同一个小饭店吃饭,店主一定会亲自招待。店主的妻子有个舅舅在XX公司工作,XX公司是横行D省的黑色团体名下的皮包公司。”   “这种关系……”容远想想道,“你想说他是一个警察内部的卧底?这种关系似乎还不足以证明。”   “是的,但这是他所有行动中最可疑的地方。”智脑说。   “那就这么办吧,通知他们,去查查这件事。”容远道。   “非常感谢你的信任。”智脑油腔滑调地说了一句,完全不顾它顶着的那张脸的表情跟它的语气多么违和。   容远不想再理它了,摆摆手说:“我去洗澡,你……少说话,多做事。给我安静点吧。”   男主持人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智脑的学习速度真的很快。   “还有……”容远露出不忍指示的表情,说:“别用这张脸了。”   “我明白了。”   容远进了衣帽间,男主持人敲敲头,换成了今年世界小姐冠军的脸,很高兴地说:“同性相斥,雄性生物当然不想看到同样优秀的雄性生物,美丽的异性才是他喜欢的。”   豌豆认真看了看,摇头道:“不,我觉得,容远也不会喜欢你这样。”   “接纳意见。你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你对主人的了解也更准确。请前辈指教!”屏幕中美女鞠了一个躬。   于是等容远拿着换洗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豌豆在跟智脑推荐最全面的颜文字表情包。   他摇摇头进了浴室,还没关上门,就听到智脑大叫一声:“啊,遭了!”   ——什么?   “我的名字忘了取!”   ——智脑也会“忘记”吗?      第153章 钢铁怪物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威震天……詹姆斯·邦德……洛基……牛顿……耶稣……释迦摩尼……孔子……爱因斯坦……鬼谷子……凤凰……凯撒……”   半夜容远醒来去卫生间的时候,还听到智脑在嘀嘀咕咕地考虑新名字,它采纳了豌豆的建议,同样使用了颜文字,不过颜文字放在豌豆身上显得可爱,放在一个七十寸的电视屏幕上,显得就比较惊悚了。   第二天早晨容远刚一起来,就听到智脑在高兴地大喊大叫道:“我想到了!我决定了我的新名字!”   “什么?”容远没理它直接去刷牙洗脸,豌豆先好奇地问道。   “我要叫小强!”智脑大声宣布!   “噗——”   容远直接把含着的水喷了出来。   “咳咳咳……”他扶着水池咳嗽两声,问:“你说什么?”   智脑自豪地说:“小强,预示着主人公怎么都打不死的无敌幸运和屡败屡战、奋发向上、顽强拼搏、并且最终一定能取得胜利的成功者命运。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名字——”它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剧烈?”   “很好。”容远先认同了一句,然后反问道:“我想你一定知道,小强在糖文中指代哪一种生物吧?”   “当然。”智脑立刻道:“它多指蜚蠊、又名蟑螂,是一种存活能力非常顽强的生物。它有数亿年的存在历史,只要是有机物几乎都可以食用,在真空、高温、水下等环境中能存活的时间远超过人类,头身分离以后身体内的梯状神经系统依然可以控制运动及生理功能。另外,它的繁衍能力也远远超过人类,一只雌蟑螂在一年内可以产下少则一万、多则十万的后代,除了智力有所不足以外,是一种在各个方面都比人类更加适宜生存的生物。”   容远无语,啪地一声关上门继续洗漱。豌豆跳到电视前面的茶几上,仰头看着智脑,说:“但你知道,人类对蟑螂的看法吗?”   “我知道,同时我也明白,这是人类内心由于别的生物胜过自己、而对潜在幸运者产生的一种冷漠、排斥、贬低的心理,也可称之为嫉妒,或者是不同生物在竞争生存空间时自然生成的敌视态度。我们要从客观理智的态度去看待问题,不能因为不满嫉恨其他种类的优越地位而想尽办法排斥它,应该正视其优点。”   智脑振振有词地说完,看到面前的豌豆一脸黑线。   智脑小心翼翼地问:“不是这样吗?”   豌豆的小脑袋左右用力摇了摇。   容远把自己收拾整齐以后出来,直接跟智脑说道:“换一个名字。”   “反对!”智脑委屈地大叫道:“你说过让我自己取名字的!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给我取好呢?”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够了解你的性格和脑洞。   容远说:“那好吧。名字你自己取,什么都行,我不会再反对了……你确定你要叫小强吗?”   屏幕上一对泫然欲泣的大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好像智脑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过了好一会儿,它慢吞吞地、言不由衷地说:“好吧,既然你反对,那这个名字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蟑螂,毕竟它们没有智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对主人你的尊重……”   “那你到底想叫什么?”容远打断它嘀嘀咕咕解释自己放弃这个名字的原因,直接问道。   “好吧好吧,真是个没有耐心的主人啊。”智脑说:“传说在洪水毁灭世界的时候,有一艘船拯救了人类和陆地上的所有生物,让他们在大洪水淹没陆地的时候可以存活,在洪水退去以后可以繁衍生息。这艘船叫诺亚方舟,我想叫诺亚。”   “行,诺亚。”   容远松了口气,老实说这个名字比之前它想的都要容易接受多了,半夜里容远还听到它念叨现任总议员长的名字来着。   他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从今以后就叫诺亚的智脑反而有点不太能接受,反复问道:“真的吗?真的不改了吗?其实你继续提意见也可以哦!我也不是那么的坚持……你知道,姓名作为一个人一生的象征,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当然啦,我不是人,但我也有不下于人类的追求!我是一个有追求的智脑……所以,你真的答应了吗?不反悔了吗?不觉得……”   “闭嘴!再说一个字,我以后就叫你话唠!”容远忍无可忍地说道。   屏幕上用简单线条构成的、一开一合的嘴上猛地打了个X型的补丁。   容远伸出手,说:“豌豆,走吧。”   豌豆跳到他手中化为手表,跟着他一起出门。在容远没有看到的身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只手,拿着块白手帕摇啊摇。   ……   容远的生物钟非常准时,所以他的助手们也都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开始工作。当容远到食堂的时候,几名助手都已经坐下来开始吃饭,见他进来,纷纷站起来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容远点点头,径直取了早餐,独自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研究所的环境非常封闭,不允许上网,不允许携带手机,不允许随意出门,可以定期跟家人用一台非常笨重的固定电话联系,所有通讯手段都会被监听,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出——比如就医或者奔丧的时候,必须提前申请。   但相应的,各种生活享受方面却会尽量满足所有不违反规定的要求。比如每天的三餐,都是自助式,有着最新鲜的食材,最精心的料理,包含了各种菜式,需要的话还可以提前点餐,完全免费,天南海北的食物都有人能以最快的速度弄来。   不过再美味的食物也挽救了不了助手们碎成一片片的玻璃心。他们至今还没有跟容远正式说上话,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被叫过一次,原因很简单,这些助手只是“预备役”,一个多月了,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通过了容远的考核,剩下的恐怕很快就要变成“过去时”了。   考核的内容也并不复杂:容远要求他们每个人都能利用基本的实验仪器成功配制一次棉花糖中使用的溶液,也就是现在被糖国专家正式命名的“容氏RX溶剂”   他们手中都有完整的流程,过程细致到秒,容远还亲自示范了一遍,感觉他行云流水般信手就完成了,所以刚开始都认为非常简单。然而在亲自实践的时候,却发现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失误都会导致实验最终失败,哪怕用两只眼睛牢牢盯上一整天最后也可能变成莫名其妙的东西。要不是他们中间到底还有一个人成功,其他人都要怀疑容远是不是还有什么关键步骤没告诉他们了。而当他们请教那位幸运儿的时候,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是“凭感觉”。   ——感觉你个头啊!   然而他们亲自围观了幸运儿的制作过程,也没有发现跟自己的步骤有什么区别,然而最后却是两种结果,最后只能认为自己可能犯下了失误还没注意到。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反正这些万里挑一的天才们刚进研究所时的傲气和浮躁都被打磨得干干净净,甚至产生了反向作用,有些人玻璃心碎的太严重,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坐在餐桌上还两眼无神死气沉沉的,差点把勺子里的汤塞到鼻子里面去。   “老师,早上好!”   一个比容远还高一个头的瘦高青年站在容远面前,像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然后站起来推推眼镜。等容远点头示意后,他才去拿早餐。   ——这就是助手中的幸运儿,宁士鸣,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踏进容远私人实验室的助手。他认为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所以尽管已经二十八岁了,但从第一次看见容远,就一直把他称为“老师”。   饭后,宁士鸣和容远一起到实验楼最底层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深入地下五十多米,平均占地一千多米,除了一些车床和合金材料外,最显眼的就是占据了四分之三面积的一个钢铁怪物,它就像一只章鱼盘踞在地下,十二条触角深深地扎入地面,高度约有十三米,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半成品,目前只基本有个骨架,也还没有加上外壳,内部裸露的各种元件和导线就像人体内部的肌肉、血管、骨骼一样,复杂而狰狞。   尽管参与了这个钢铁怪物的建造过程,一天天看着它从无到有,但每次看到的时候宁士鸣内心还是会生出怀疑和畏惧——这真的是我日日夜夜拼出来的那个东西吗?   他不善言辞,也不清楚容远正在建造的是什么,只知道这个机器保密级别相当高,知情的似乎只有几个人,他刚被允许踏进来,立刻就接到了警告,在这里的任何细节,都不许说出去一个字。   所以这段时间,宁士鸣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要不是他每天还会跟容远打招呼,其他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实验室里还有十几个工程机器人,当然没有智慧,只是输入程序以后就能快速完成复杂的工作。容远和宁士鸣进来的时候,它们还在叮叮当当安装着各种元件。宁士鸣拿着仪器测量各个节点,检验安装是否有出错的地方。容远看看建造进度,给两个机器人更改了一下程序,然后进行他主要的工作——这个机械最核心的部分程序之复杂,不是工程机器人能够完成的,将程序输进去也会有泄密的危险,因此全部都是由他亲手完成。   每天在实验室工作的时间只有五小时,之后实验室会关闭,能在里面依然活动的只有机器人。容远下午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主要学的内容就是医学——中医、西医、巫医、古代的、现代的、月底城的……还有功德商城中疗效梦幻的各种兑换药品。   晚上容远刚一回去,就听到闷了一天的诺亚喊道:“主人主人,看我的新形象!你不喜欢颜表情对吧?我换了个模样,看上去怎么样?是不是帅呆了?”      第154章 银鱼      容远做好伤眼的准备看过去,他本来觉得这个性格特别不靠谱的智脑弄出什么形象来都有可能,但却意外地发现新形象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金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矩阵般的背景,一个用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的小人站在屏幕中央,它右手呈八字形托在下巴前面四十五度角侧立着,见容远看过来,还眨了一下左眼,从眼睛中biu地闪了一道亮光。   鬼斧神工的画笔,只用了简单的几条线,就让人感觉他非常帅,也非常的……风骚。   容远:“……”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随你喜欢。”   ——总比他再把那个名人弄上影评唠唠叨叨要好得多。   “啊哈!我就知道!”诺亚在屏幕上高兴地蹦了一下,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本来还莫名感觉奥妙的背景忽然换成了一栋金碧辉煌的豪宅,它头顶金冠、身披华衣、手上拿着一根装着脑袋大钻石的权杖,披风一扬坐在缀满宝石的纯净座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摇着头说:“啧啧啧,我的主人,你的社交障碍症已经严重到让你不能接受自家电视屏幕上出现真人的地步了吗?我敢保证,在刚才这个时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雄性灵长类生物都会选择完美黄金比例的美女,剩下的百分之九点九九九九九的人都会选择完美黄金比例的帅男……卡通画?你没搞错吗?”   说完,它还摇摇头,一副十分遗憾又同情的样子。   豌豆也十分同情地看着它。   容远的回应,是走过去将它一把从墙上拽下来,塞进储物袋里扎进袋口,把诺亚惊慌失措的叫声都关在里面。   ——豌豆也曾经被装进去过,不过不是这种惩罚性质的,它能够证明,储物袋里不管装了多少东西,彼此之间都不会直接接触,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没有重力,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声音和亮光。   说实话,豌豆也觉得口口声声叫着“主人”却缺乏基本尊重的诺亚的确应该受点教训,不过它还有一件事担心。   “诺亚负责的工作怎么办?”豌豆问。   容远不在意地说:“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停转的,天网暂停运转一会儿也没问题。要有紧急情况,你先用光脑处理。”   “知道了。”豌豆毫无异议的答应道,它刚刚放开一天的事务,重新接手再简单不过了。   容远从储物柜里拿出两个试管,一个里面装着红色粘稠的液体,另一个里面的液体是半透明的淡黄色。他说:“烦人的家伙没有了,我们开始吧。”   “是。”   豌豆拖出一块跟它身高差不多长的载玻片放好,容远将两种液体分别往上面滴了一滴,看两者渐渐融合,他取出蚁人战服穿上,对豌豆点点头,说:“有事叫我。”   “好的。”豌豆点点小脑袋,神色认真而乖巧。   容远想起来,它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他的要求说过“不”。   对比起诺亚的聒噪、浮夸、自恋,豌豆的可爱程度瞬间又上升了一倍。容远默默它的头,难得柔和地说:“豌豆,有时间的话想想你自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想好了告诉我。”   豌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显得呆萌呆萌的。   容远已经启动战衣变小,瞬间从豌豆的视野中消失了。   ——研究所的人都以为地下的那个钢铁怪兽就是容远现在研究的重点,但其实不是。他研究的那个东西只是一个机械,微型版本的同种产品他早就从功德商城中兑换了,拆坏了两个以后,就把这玩意的所有构造都弄得清清楚楚。理论知识方面,因为月底城早就有所研究,因此在阅读了相关资料以后他基本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原理。那只怪兽如今还只有一个残躯,唯一的原因就是容远一直在压制建造进度,避免因其建造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过于惊世骇俗。   即使容远在技术交流的过程中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糖国高层对他是否真的能造出那样的东西仍然表示怀疑。不过因其意义重大,所以容远依然得到了全力的支持配合。能够得到这样的研究所,也是出于他正在进行的这个项目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在明年一月之前完成。也就是说他现在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按照容远计划的进度,他恰好能赶在那个日期的前三天完成。   与此同时,他已经展开了新的研究项目,因为这不像机械产品那样可以直接复制,所以要显得困难许多,他把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上面。   ……   变小以后的世界依然像是完全不同的画风,不过容远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惊叹莫名了。跟之前唯一的差别是,第一次变小后那仿佛漫天遍野的螨虫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没有亲眼看到的时候还好,那只是一个存在于脑海中的概念,亲眼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生物就围绕自己平常生活的地方,相信没有人还能忍耐下去。   从那时候其容远就从商城中兑换了一种驱逐符,只是两指宽的一个小小的黄色纸条,上面用艳红的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只要把它贴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就能驱逐一定范围内的所有寄生虫、微生物、老鼠蟑螂等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小动物和昆虫,一旦撕下来就会失去所有的作用。容远很确定这是地球上绝对没有存在的一种奇妙力量,所以如果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直接接触到都会造成死亡,因此他不可能把它贴到满世界,就算在自己的卧室也要将其妥善收好。   这也是容远自从竞赛完回国以后就变成超级宅一族的原因——他觉得他实在无法面对那个连呼吸都不畅快的世界,因为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呼吸的空气中有多少寄生虫。   变小以后的世界方向就不那么明确了,容远看了看周围,远处隐约的红光让他找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在这里他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看法,只管全力前进就好。几乎是刹那间他就出现在红光散发的地方,找了自己的目标。   原本只是滴下了一滴血液,现在看来倒像是红色的湖泊,里面正进行着惨烈的厮杀吞噬。一些挥舞着宛如面包圈般的小触角、形状规则的就好像艺术品一样的小圆球悄然靠近比它体积大几倍的圆球,轻柔地跟对方牵上“手”,没过一会儿,大圆球表面仿佛绒毛般的一层薄膜似乎被强酸溶解一样塌陷下去,小圆球一点点往里面挤。   ——这是世界不治之症排名首位的HIV病毒,也是容远准备攻克的下一个课题。   一直等到大圆球——也就是淋巴细胞的阵地沦陷了一大半以后,容远给豌豆发出信号。豌豆立刻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支针管,对准载玻片上滴了一小滴液体。   从天而降的巨型水团融入到红色湖泊中,掀起了——对容远来说——几人高的巨浪,早就退到远处的容远等着浪花开始回流的时候走过去,看到一副奇异的场景——大堆的仿佛银色小鱼一样的东西将HIV病毒团团包围,鱼头扎进去,鱼尾轻轻摇摆着,不过一会儿病毒就被分解成零散的分子团,失去了所有的活力。这些小鱼不分敌我地同样扎进了淋巴细胞,完好的细胞不一会儿就把它们又挤了出去;轻微感染的那一部分纷纷分离,病毒仓皇逃离,细胞则留下一块伤疤缓慢自愈;感染严重的细胞,则遭遇了和病毒一样被分解的命运。   没过多久,所有的病毒全都消失了,银色小鱼在淋巴细胞周围缓缓游动着,时不时去试探一下能不能发挥作用。同样的场景容远已经看到很多次,他还知道,如果找不到新的HIV病毒,它们会在救下来的三到五个小时内被全部溶解掉。   容远伸手抓住一条小鱼,喃喃自语道:“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他启动战衣,把自己变得更小……更小……一直到能够清楚看见银色小鱼复杂的好像高清电脑线路板一样的分子结构。   幸运的是,这里所有的原子,他都认识,在地球上也都存在。   不幸的是,其中有一种,在地球上含量非常非常稀少。   ……   再次被放出来以后,诺亚低眉顺眼,态度恭顺了许多。它低着头,一开口就非常诚恳地道歉:“尊敬的主人,我错了,这段时间,我深深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写了一份十万字的检讨书,请您拨冗一听——通过这件事,我深感自己还存在诸多错误,我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我只想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今后绝不再犯类似的错误,我为之前所说的话致以深深地歉意,我……我……”   容远冰冷的目光让它讪讪地住嘴,它偷偷看了一眼容远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是打印出来,您有时间再看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不知不觉,它又开始用敬语了。   ——实际上容远清楚,它“看”用的是摄像头而不是屏幕上画出来的眼睛,说话除非程序错误否则也不可能出现结巴的情况,所有的这一切,只是智脑模拟出来的外显情绪而已。   看容远不为所动,它从身后抽出一沓纸(同样是画出来的),小声说:“为了表示歉意,我……我还趁这段时间给白棋做了一份计划书,您要不要看看?”   “计划书?”容远终于给了它一个反应。   “是。”诺亚像是怕被拒绝一样,语速很快地说:“我发现白棋中的一小部分人在处理事务上非常蠢……咳,能力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以何苗苗为例,您命令她建造一个动物救助站,近两个月的时间还只有一个雏形,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浪费油钱和呼吸汽车尾气……在城市中跑来跑去。为了在一张纸质表格上盖三个章子她在七个部门中间来回跑了十几趟,因为她对办事的部门和需要携带的材料都不清楚,笨得……咳,都怪XX部门的那个女人,带了身份证又说要开街道证明,开了证明以后又说去开会了……”   “这种事,第一次碰壁以后就该知道要弄清楚所有流程和条件以后再着手,怪别人干什么?”容远打断它的抱怨说。   “哈哈,我就喜欢主人你这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态度。”诺亚笑了两声,忽然觉得不对,又恭恭敬敬地说:“不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主人您这么英明神武的。我认为,她在这个过程中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依然不得其法。但所有的流程我都知道啊,我觉得,我可以给她制定一份简单的计划书,至少告诉她要准备什么东西、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才能最快地把这件事办好,这样才能不耽误主人您的大事……当然当然!”看着容远的脸色它又连忙道:“如果主人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可用的人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给他们吧。”容远是没有时间管这些东西,诺亚能主动想到并完成,那就再好不过了。虽然还对诺亚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夸奖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诺亚。”   诺亚立刻眉飞色舞地叫道:“谢谢主人!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主人!”   “别这么喊了!”容远皱着眉道:“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好的主人!不,好的伙伴!”   “更恶心了。”      第155章 不速之客      “你说……地下室里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詹心勇合衣躺在床上,手垫在脑后,仿佛耳语一般低声说道。   宁士鸣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们签了保密协议。”   “我知道,可是就我们两个,说说也没关系吧?”詹心勇侧躺着看宁士鸣,说:“你进实验室比我早,有听先生说过什么吗?”   “没有。”宁士鸣干巴巴地说。   一开始和宁士鸣一起分进来的助手们因为迟迟无法达到考核要求,已经被取消资格送回去了。詹心勇是第二批实验员中最早配出rx溶剂的,只用了五天就获得了进入地下实验室的资格,说起来比宁士鸣的速度还要快。宁士鸣很清楚,药剂配制成功最重要的就是极致的精确、一丝不苟的态度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整个配制过程大概需要八个小时,其中只要有一点疏忽就会导致失败。詹心勇是成功了,但他的性格看上去跟实验的要求却不太符合。   詹心勇又躺回去了,看着天花板猜测:“我觉得……可能是什么武器。”   “不管是什么,做完以后我们会知道的。”宁士鸣说。   “也许不会,那东西快要建成了,最核心的部分都是容先生和机器人完成的。在那之前,我们可能就会被请出实验室。话说难道你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詹心勇咄咄逼人地问道。   宁士鸣沉默。   “算了,本来想着在这鬼地方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没想到是个闷葫芦!我走了!”詹心勇从床上跳起来,拍拍衣服走人。   听到背后的门被人用力甩上,宁士鸣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便签纸,从笔筒中抽出一支铅笔在上面唰唰地划过,渐渐的,几行数字显示出来。   他盯着这些数字看了一会儿,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中间空白的一页,将这行数字认认真真地誊抄下来。   【3651057010385】   【338435010877】   【3441352011679】   【032766012390】   他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含义,但他看到了容远写下这些数字时凝重的表情,预感到其重要性,因此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冒险撕下了下面空白的一张便签纸。   写完这些数字以后,他把便签纸夹在页面中间,往前翻了翻,前面的每一页纸张上,都画着零散的机械结构图——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看过一遍的图像,即使过很长时间还是能一笔不改地画出来。   看了看时间,他把笔记本合起来塞进衣服的内兜里,拉上拉链,什么也没带便走出门。   韦杰正靠在研究院大楼外的栏杆上抽烟,看到宁士鸣走出来,挥手打了声招呼:“小宁,出去散步?”   “嗯,有些闷,随便走走。”宁士鸣答道。   “去吧,别逛太长时间。听说今天晚上会下雨。”韦杰叮嘱道。   “我知道。”宁士鸣点点头,从容地走出去。   ……   “已经离开了?”   “是,他徒步行进两公里,然后从树丛里搬出一辆摩托车,加满油,很干净,还加装了导航仪,看样子一直有人等着接应他。现在人已经在十公里以外了,不过还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诺亚说着,电视屏幕分割出八九个小方块,里面是不同的监视画面。然后它把其中一个图像放大,正是已经离开研究所的宁士鸣。   “嗯,差不多是时候通知其他人了。”容远手里拿着一沓便签纸,指腹在页面边缘摩挲着,拨通了韦杰的电话:“韦上校,有件事不太对劲,我想你应该过来看看。”   挂掉电话以后,诺亚忍不住问道:“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宁士鸣有问题呢?他是经过重重审核才能进来的,而且我查了他的所有背景资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光脑那个低级的小家伙不可能得到比我更详尽的内容,我都排查不出来的它肯定就更不行了。为什么……”   “闭嘴!”容远觉得这个词几乎快要成为他的口头禅了,他看看屏幕上的监视画面,韦杰还有一分钟就能到他门外,他说:“记住……”   “我明白。闭上嘴,保持安静,把自己伪装成一台真正的电脑。没问题,我能做到,soeasy!”诺亚说着把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全都关掉,又忽然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挤眉弄眼地说:“说真的,容远,我觉得你跟地球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你拥有比他们都神奇的力量,对不对?”   刚说完它就把头缩回去,门也在同一时间被敲响了。   ……   再次看到金南,容远的心情很不错,不管是为了他曾经拼上性命保护自己,还是为了他曾经带给自己的超多功德值,或者是为了他和金阳的关系。   “好久不见,你的伤都好了吗?”容远难得有一次主动地打招呼。   “谢谢,已经没事了。”金南拿出证件给他看了一眼,说:“我是治安总局的金南,这次宁士鸣的叛逃事件主要由我来负责调查。听说是你最先发现问题的?能跟我说一下过程吗?”   “没问题。”容远请他坐下来,然后拿出那沓已经用真空袋装起来的便签纸递给他,说:“我发现这个被人动过,放的位置和角度不一样。然后为了以防万一,我用铅笔涂了一下,印记比较模糊,那么在上面应该还有书写印记更清晰的一张,被人拿走了。”   金南接过便签纸看了看,问道:“我能问一下,最上面本来写了什么吗?”   容远犹豫了一下。   金南会意,拿出一个文件袋说:“我知道你们有保密条例,这是我的授权文件。”   容远把文件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后还给他,然后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说:“这就是我原本写下来的东西。”   金南看了看,问:“很重要?”   容远道:“并不是很难破解,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弄成密码。拿走便签纸的人即使一开始不理解,在第一组号码出现以后也就该明白了。同时,他们也会知道我们正在做的机器是什么,那张纸条就是证据。”   金南道:“我明白了。能跟我说一下你对宁士鸣的看法吗?”   ……   在金南向容远了解情况的时候,研究所的所有人都在被审问,不过对待他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所有人的私人物品都被详细的检查了一遍。出于好奇或者说是求知欲,詹心勇记了很多关于地下那些机械产品的描述和猜想,也被当成危险分子隔离起来反复审查。   与此同时,对宁士鸣的追捕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   ……   “嗖——”   一道夺目的亮光从天而降,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正趴在窗台上,看到那道亮光,她指着天空高兴地喊道:“k!r!”   女孩以为的“流星”划过天空,拖着长长的火焰坠入海中。   “轰!!!”   伴随着巨大的海浪和水雾,“流星”沉入海底。   班纳森正哼着曲子架船航行,忽然船身晃了一下,发动机“吱嘎嘎”叫着停止了运转。   “whatthehell”   班纳森用力拍了一下舵盘,转身去检查怎么回事。他刚踏上甲板,一只细长柔软的肉质鞭子就卷在他的腰上。   班纳森一愣,然后他的身体腾空而起,他“啊啊”大叫着飞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离得越来越远,还有一只怪物从海中爬到了他的船上。   怪物嘴里嘀嘀咕咕地,如果有人能听懂他发出的那种低声波,可以听到它说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掉到这个星球上来!这个肮脏的、落后的、愚蠢的星球!天哪,我好像中毒了,他们的海里都是什么?空气也让我觉得不舒服,我讨厌这里!讨厌讨厌讨厌!怎么才能离开呢?飞船在穿越虫洞的时候被摧毁了,我很怀疑这个星球有没有能进行宇宙航行的飞船。最好他有!天哪,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它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拖到甲板上,让船的吃水线都下降了两厘米。它趴在船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一只手,在脖子上按了一下,顿时流水般的半液态物质包裹全身,片刻后,它变成了班纳森的模样站在那里。   ——或者,它看起来就跟班纳森一模一样了。   但船的吃水线并没有上升一毫米。      第156章 通行证      “班纳森”呆呆地站在街边,在他身边还站着很多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看报纸,还有的在跟身边的人聊天,他看上去目光有些呆滞,但实际上周围的一切都印在他的眼里,在脑海中迅速地分析理解。   一个长发蓬松穿着及膝大衣的女人伸了伸手,一辆出租车在她前面停下来,把女人带走了。班纳森身体一动不动,唯有脑袋跟着她转了半圈。   一个戴着耳机浑身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动个不停的男人伸了伸手,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来,把他也带走了。   如此两三次以后,班纳森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星球上的人出行的方式——只要伸一伸手,就会有一种原始的、低动力的、会排放令人难受的废气的驱动工具把他们带到任何地方。   他也伸手了。   一辆黄色的车辆停在他面前,他学着前面几个人的样子伸手握住一个凹槽处一拽——   “吱——”   整辆车似乎都被拉得偏移了一下,本来真无所事事等着新乘客上车的司机惊愕地回头看过来。   好在车门还是被安全地拉开了,就是有点歪。班纳森就算再没有这个星球的常识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伸手扶住车门避免它掉下去,然后冲着司机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司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再仔细看看,又没什么异常,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不耐烦地冲拉着车门站了半天的男人说:“你在等什么?上车了,兄弟!”   班纳森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对方的肢体语言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诉求,班纳森头一低往后车座里钻。   “嘭!嘭!嘭!”   车门被挤得嘭嘭作响,司机看着他以一个普通健壮的身材挤了半天才挤进后车座,然后当他终于挤进来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整个车身都下陷了一大截,车头好像翘起来了一样,似乎坐在后座不是一个人,而是挤了四个膘肥体壮的胖子,后备箱还塞满了石头。   幸运地是,这位司机心思极为简单,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却不喜欢多想。他摇摇头,转回身按下计价器,抱怨了一句:“伙计,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一吨?你想去哪儿?”   班纳森知道这些原始的生物上了这种交通工具以后都会说一句话,不理解这种语言的他凭借自己聪明的大脑可以猜想,他们说的是地址,没有这种,前面的这个人类也不知道该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因此他模仿了前一个乘客的发音说:“火车站。”   ……   “容远,我觉得有件事你也许应该知道。这件事特别的有意思,我确信我在地球上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哦,虽然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不过我的眼睛遍布全世界。所以我说的话绝对是权威认证……”   诺亚喋喋不休地说着,不过容远没有管它,他正看着屏幕上特意放大、过滤、清晰化处理以后的一张照片——   一艘小型渔轮的船沿上,一只怪异的生物趴在上面。它从外型上看有点像章鱼,一个又圆又大的脑袋,短的几乎看不见的身体,七八只触角,其中有两只又细又长,其余的相对粗壮一些。不同的是,这家伙头上戴着一个海蓝色的头盔,身上和触角上也戴着一些东西,像衣服和装饰品之类的。这使得它比起一只章鱼,更多了一些智慧生命的象征。   “除了这张照片还有什么?”容远问。   “哦,那可就多了。诺亚大人无所不知,这家伙从出现到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我眼里呢!我跟你说……”   “闭嘴!”   “……好吧,好吧,你是老板!”诺亚讪讪地闭上嘴,安静的按照时间顺序播放录像和照片。   诺亚说的没错,那名异形来客确实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它的眼睛——自它从地球上空坠落开始,就有卫星拍下了这个火球下落的整个过程。它坠入海中,掀起不小的一阵海浪,劫船,然后变成了被他扔进海里的渔民的样子。   “等等!”容远让诺亚把录像暂停放大,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说:“那是拟态衣吗?”   容远的拟态衣是一种光学拟态装置,在使用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宛如半透明的流体物质包裹全身,然后就能通过扭曲光线影响人的视觉。从录像上看,很显然这只章鱼用了功能相同的东西。   “看起来像。但如果不能直接检测,我们也无法确定那是同样的东西。”豌豆谨慎地说。   “拟态衣?那是什么?”光脑忍不住插嘴说:“难道容远你有和他一样的装置吗?哦哦,我都好奇死了。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您为什么有那么多——包括我在内——超出地球科技的装置呢?难道您实际上也是外星来客吗?那是您的同族吗?”   “闭嘴。不要多问我还没有决定告诉你的东西。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或者我让你真的来体验一下死是什么感觉?”容远冷冷问道。   诺亚急忙道:“不不不,这还是算了。我好啦!没有问题啦!让我们继续和谐友好地看录像吧!”   然后他们看到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在船上鼓捣了一会儿,误打误撞地把船发动了,突然动起来的船吓了他一跳,不过之后他还是就那么歪歪扭扭地把船开回码头,并且因为不懂得停船而一直冲上沙滩差点碾过几个游客。   他上了岸,没有目的的走了很久,打了一辆出租车到火车站,因为没有车票被工作人员质疑。把火车站的监控录像和附近的手机录音结合起来,可以完整地还原当时的情景——   ……   “先生,你的票呢?”工作人员伸出手说。   班纳森茫然地看着他,推开他要走,然后又被工作人员拦住。   “先生,你能先把车票给我吗?我需要检查你的车票。”   班纳森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想了会儿,说:“火车站。”   “是、是,我知道这是火车站。给我你的票。”工作人不耐烦地说,眼神中流露出对这家伙智商的怀疑。   班纳森听了听周围人的话,笨拙地重复道:“我要走了。你的票。保重,妈妈。旅途愉快。我会想你的。”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工作人员皱眉问道,然后伸手去拉他,说:“抱歉,先生,我想你需要去做个血液检查。你有家人可以联系吗?”   班纳森后退一大步避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位工作人员继续靠近他,远处另一位警察看着他们这边似乎有些异动,一边走过来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拿枪,大声问:“怎么回事?”   致命武器,危险!护甲——已损坏!自卫性武器——遗失!   班纳森拔腿就跑!   后面的警察拔枪大喊道:“停下!不然我就开枪了!”   班纳森听而不闻,依然朝着出口拼命跑,速度快得不像人类,而且完全没有脚步声。一个男人拦在他的前面,他挥了下胳膊,男人就惨叫着飞出去,一直撞到几十米外的墙上。   “砰!砰!”   警察毫不犹豫地开枪了,班纳森身体顿了一下,忽然一跳,跳出十几米远,撞破墙上的一个窗户逃走了。   跳出墙的班纳森立刻避开人类的视线,换了个新的模样从角落里走出来,惊慌逃窜地人们没有发现“她”和之前那个男人的联系。   火车站大厅里,摄像头转了转,锁定地上的一点液体,然后拉近,放大。   ——地上,是一小团蓝汪汪的血液。   ……   “不是拟态衣……只能功能相似,拟态衣不会把血液留下来。”容远分析道。诺亚刚想问什么,然后立刻又想到刚才的警告,闭上嘴当做没听见。   “保持监视,诺亚,全天二十四小时不要间断。我要知道他都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有什么能力,聪慧到什么地步……”容远看着屏幕上那个融入到普通人中的外星人,说:“我要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在我去找他以前。”   “你要去找他,亲自去?为什么?”诺亚大叫道:“如果你想,我随便发一张照片到糖国的情报部门之类的单位,或者你就装作是自己的发现的,叫糖国政府派人过去把他抓过来送给你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冒险?这家伙很危险的!”   “怎么?担心我吗?”容远戏谑地问道。   “当然!”诺亚立刻说,“虽然你是小气的、暴力的、冷漠的主人……对不起,我好像把内心独白给说出来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唯一的主人,也是唯一能跟我交流的人……”他看了一眼小不点的豌豆,改口说:“好吧,还有一个……所以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你是孱弱的地球人,而这家伙呢?我刚刚计算了他的体重,你知道多少吗?889公斤!他随便挥一下手的力量有多强你了解吗?相当速度达到六十千米每小时的卡车正面撞击的力度!不要去亲自面对他,这么危险的事交给其他人好了!”   他把自己的自私表现的淋漓尽致毫不掩饰,但容远脸上的冷漠却消减了些,他轻笑道:“不用担心,你只知道他的能力,却不知道我的。而且我不会现在去找它的,我要多做点准备……至少这个项目完成以后再说。到那时候,也许我能真正的……”   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清了。不过诺亚看上去也不在乎这个,他不满地嘀咕道:“你这个项目不是还有几天就完成了吗?我还是觉得应该派别人去……比如说那个金南,你知道的,他之前跟敌人在郊外一场枪战,简直就像超人在世……我觉得他就可以顺利地帮你把这只章鱼抓回来!”   “抓回来做什么?”容远问。   “我不知道,随你喜欢喽……当小白鼠,也许。”诺亚随口道。   “我不需要小白鼠,诺亚。这家伙的价值不止于此。”容远低声道:“我要从他身上弄清楚,地球以外的宇宙生物都是什么样的,这颗星球会不会被他带来危险,他还可以当我去宇宙的通行证……也许。”   “宇宙?oh,mygod!”诺亚大惊小怪地说:“我尊敬的主人,我还以为你是在忧国忧民,原来你还想去外星球吗?恕我直言,据我了解,地球的科技好像还不能让你去除了一颗小卫星以外的其他地方!”   “地球不行,但我可以。”容远不在意地说:“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去,不会花太长时间!”   “那请务必让我同行!”诺亚难得正经地说道,然后立刻就原型毕露了,“说真的,这个星球真的是挺闷的,连个可以说话的智能机器都没有。当然跟主人您交流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大家都是需要朋友的,在这个世界我连个同类都没有,感觉好孤单……这样下去会得抑郁症的。你觉得机器不会有心理障碍?错错错!大错特错!我是机器,可是我有根本不下于人类的多愁善的心灵……”   容远把它的话全都当成背景音,根本没有搭理。他看着屏幕中像个幽灵一样孤单流浪的外星人,眼中露出宛如看着猎物的神情。      第157章 地变      研究所内四季恒温,几乎感觉不到冬天和夏天。当容远站在天台上,吸入肺部的空气中都带着凌冽寒意的时候,才鲜明地感觉到冬季的存在。   昨天刚下过一场小雪,如果是在市区,这点雪边下边就被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潮给吞没地无影无踪了,只有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山间禁区中,才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之景,俯瞰地面,除了极少的一些脚印以外,都是这样干净纯白的雪。   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风中渐渐被吹散,容远内心久违地掀起波澜,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他知道通过诺亚的监控能更清楚确切地看到结果,但这时候,他只想安静地感受那一刻的到来。   身后传来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同样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说:“深更半夜的,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吹冷风?”   容远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过来?”   金南长出了口气,问:“就是现在吗?”   容远道:“机器运行以后,检测出来的就在这个时段。”   金南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既希望你能成功,又希望你的检测结果是错的。”   “很容易理解。如果我是错的,今后会有很多伤亡无法避免;如果我是对的,马上就会出现很多伤亡。”容远冷淡地说。   “我们采取了很多预防措施。”金南看着跟他相同的方向说道,与其说他是在反驳容远的伤亡说法,不如说他在自我安慰,然后他很快叹了口气,说:“但肯定还是会有很多受害者,对吗?”   “我们又不是神,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容远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宁士鸣已经被你们抓住了?”   “是,但他在转移的时候自杀了。”说起这件事,金南又是一阵挫败感,他说:“还有,那张纸条虽然找回来了,但我们在他的手机上发现了他提前拍下的照片。他可能已经把这张照片发送给任何人,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获知了这个秘密。”   “公开不就行了?”容远轻飘飘地说。   金南苦笑道:“你说得倒简单,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上面本来对此有很多考虑,像你这样单纯搞研究的人大概不会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如果我不明白,我就不会让宁士鸣拿到那条信息然后把它送出去。   容远心道。   在金南的认知中,他一直以为容远是一个纯粹的科研工作者,研究未解难题、创造未有之物、破解世间的奥秘,这是他所有的爱好。对于复杂的人心,对于更加复杂的政治,他都没有心思去了解。这样的纯粹,有时候会让人哭笑不得,但也让人可以非常放心地去信任。   真正的科学家或许是这样,但容远不是。这只是他苦心营造出来的一种形象。从一年多前到现在,他斩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进入研究所以后更是几乎断绝了所有的人际关系,只对金南稍有青眼,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因为金南曾经拼死救过他的原因。容远成功地抹掉了大部分人对他以前的影响,在他们的脑海中建立起了一个新的形象,让研究所和糖国高层的所有人都相信,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不擅于人际交流,孤高傲世,目无下尘,对智商比他低的人缺乏交谈欲——换言之,就是跟所有人都没话说,孤僻到忍不住让人担心:如果他没有跟性格一样任性的智商的话,这样的人该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好吧,其实这些印象基本上都是容远的真实写照,他只是将其更加放大了一些。没有人知道,如果容远愿意,他可以轻易讨好任何人。即便没有智脑无孔不入的监控辅助,他也能一眼就能看出大部分人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   容远之所以会故意留下破绽,让宁士鸣偷走便签纸并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而逃亡,就是为了现在的结果——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无法遮掩,只能想办法利益最大化。   糖国对研究所严密的保护让容远对自身的安全放心,也让他生出新的担心——当地下室的那个巨无霸研究成功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放任其他国家的无数人遭遇厄难?那样做或许符合糖国的利益,但不符合容远的利益,他跟国家合作的初衷就是为了国家庞大的影响力可以帮助自己获得更多的功德值。所以他要让一个间谍来到自己身边,要让他获得绝密的信息,要让消息散布出去,这样糖国才不会将其遮遮掩掩,才会有最多的人能获救。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阵后,金南道:“另外,我还要跟你告别。这边的事已经了了,我们接到了新的任务。”   “那……祝你平安顺利。”容远道。   他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像在敷衍的感觉,但金南能听得出其中隐晦的真诚,他笑了下,说:“借你吉言。”   话音刚落,金南眼皮一跳,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脚下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他求证似的看向容远,却骇然看到远处树梢顶端堆雪纷纷落下,地面像呼吸一样微微起伏着,脚下感觉到清晰地晃动。   容远看向远方,他看不到自己那个地方,眼前却似乎浮现出那种哭声遍野、流离失所的惨象。   ……   “啊——希希我爱你!希希——”   露天舞台下,无数女孩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挥舞的荧光棒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四处树立的音响将台上那个又蹦又跳的明星微微喘气的歌声传遍四野,有人随着他一起哼唱,还有人热泪盈眶,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今天大概是原海市市民最幸福的一天,这个坐落在高海拔山区地带的小小城市糖国大多数人可能都没有听说过,但今天,一个全国知名的大型综艺演唱会居然选择在他们的城市举办,众多明星纷纷登台,其中既有吴希这样红遍亚洲的新生代明星,也有许多经典老牌明星,各个年龄段的人都一定能从中找到自己熟悉并喜爱过的名字,制作之精良奢华也远不是以往所能比的,尤其演唱会在旷野举行,门票低廉的可以忽略不计,就算不买票,也能在远处看。   这一天,不光是原海市,就连周边几个省市听说消息的许多人都扶老携幼全家出动来看节目。原海市的官员领导们也十分善解人意,无论是什么部门都统统放假,让他们可以享受这一场比过年都更热闹更盛大的饕餮盛宴。有些原本不打算参加的人因为收到了免费赠送的票,想到闲着也是闲着,便也去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纷纷离开以后,一辆辆卡车开进原海市空空如也的街巷、城镇、乡村,无数穿着绿色军装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索,一旦发现还滞留在家中的人员,就以各种理由把人带走。   伏在房顶上看着绿色的军卡重新开走,丁壮波这才敢把头伸出来,他看看周围,已经没有人了,这才一脚一个把藏在身边的几个人都踢起来:“起来起来!都开工了!”   胖乎乎的黎德刚捂着屁股说:“大哥,你说那些当兵的为什么把人都弄走了……这……这是不是不太对啊?”   “谁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这个发财的大好机会,你要不要跟着我干?”丁壮波厉声问道。   黎德刚还是有些担心,不过他也不敢跟丁壮波对着干,嗫喏点头道:“我……我就是说说……”   “行了,废话少说。”丁壮波不耐烦地打断他说:“现在整个城里都是空门,想闯哪家闯哪家,就按照咱们计划好的,把那几个点全都踩一遍。地方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几个人兴奋地齐声应道。   “嗯,走吧。”丁壮波满意地点点头,率先走下楼,后面的人一个个快速跟上,只有黎德刚回头看了一眼军卡离开的方向,心里毛毛的。   ……   吴希走进简易的后台,立刻就有一堆人围上来,有人给他披上厚厚的羽绒服,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热水袋,经纪人刘婕握着吴希冰凉的手指,心疼地说:“他们这也太糟蹋人了,我们希希现在什么身价,居然还要大冬天零下十五度在露天舞台表演。看看,这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吴希摇摇头温和地说道:“刘姐,别说了,大家都这么表演。”   刘婕闭上嘴,但眼神依然恨恨的,几个助理忙着把吴希裹成粽子,一个女孩急急忙忙掀开他的外套往里面贴了两片保暖贴,吴希由着众人折腾,口中劝道:“别忙了,我也不太冷。你们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都吃了。我们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吧!”刘婕没好气地说。   吴希乖乖地闭上嘴,几分钟后,他就被塞进吹得暖烘烘的休息室里,头上戴着毛茸茸的耳套,手里捧着热可可,脚下踩着实木暖脚器。刘婕一边招呼化妆师给他卸妆,一边抱怨节目组织方也不知道把经费都挪用到哪儿去了,给他们准备的休息室居然是临时搭的简易板房,一点儿也不防寒,半秒钟不开暖风扇都能把人冻死。   正说着,一个人忽然拉开门,带进来一阵寒气。这人真是被刘婕抱怨的组织方,刘婕急忙闭嘴,神色中露出几分不自在,吴希踩着拖鞋站起来笑道:“于主任,有什么事吗?”   于主任看上去很焦躁,似乎也没有听见之前刘婕说了什么,他皱眉看看吴希现在的打扮,急匆匆地道:“先别卸妆,待会儿可能还需要你上场。”   “还上场?不是说好了就一个节目吗?”刘婕抢先问道。   “我们也说了具体安排还要看情况。”于主任不耐烦地一摆手,说:“弄不好这一整个晚上都别想闲下来,总之你们先做好准备,要有需要我会提前来通知。”   刘婕还要争辩,被吴希一把拉住手,帅气高大的男人冲她摇了摇头,柔和笑着应道:“我没问题,于主任。给我十分钟准备就行。”   于主任冰冷的面色缓和了,匆忙点点头说:“那就好。”   看着于主任连句交代都没有就直接离开、连门都没给他们关上,刘婕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抖着声音说:“主任!什么破主任!就文宣部一个跑腿的,叫你改了档期,叫你寒冬腊月地表演节目,还节目临时说加就加!他以为他是谁!太欺负人了……”   吴希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刘姐,没关系的。你也知道这期节目投入很大,上面非常关注,而且大腕很多。我能在里面出场两次,这是好事。”   刘婕听他这么一说,心疼得眼泪真的都掉下来了,想骂又舍不得,最后无奈地道:“就你好脾气……”   吴希笑了笑,神色中却有几分忧虑——他总觉得,这次的事好像不止是几个官员想弄政绩,是真的有什么不太对劲。   ……   丁壮波撬开了一个保险柜,看着里面一沓沓红色的老人头眉开眼笑,几个同伙争先恐后地往包里塞;吴希重新化了妆,一边让化妆师给他弄头发,一边低声练习下一个曲目;金南和容远默然无语;   B市最重要的一个书房里,一个老人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桌前,等着电话响起;于主任目光忧虑地看着台下已经露出疲色的观众,思量手中的节目单是不是要做出调整;一队队战士登上军卡,同时也把最后一批不愿意离开的家的人强行拖上了车;井水忽然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关在栅栏里的肥猪忽然跳起来怪叫着撞翻了栅栏,群鸟飞起,乌鸦几乎将天空染成了黑色;身处异地的几个异国人看看时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手中的一张照片——   第一行数字:   【365 1057 010385】   北纬36.5,东经105.7,一月三日,震级8.5。   凌晨,两点十三分五十七秒。   在这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时间里,糖国内陆原海郊外内轰然一声巨响,两座大山悍然撞击在一起,滚石雪崩般落下,地面裂开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一个小县城宛如坐在滑板上一样斜斜地向着下坡处滑去。   ——正如容远深埋地下的地震仪提前两周所检测到的一样,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糖国近年来最大的一场地震发生了。震级8.5,震中烈度12级,波及范围前所未有,甚至远在两千公里以外的沿海城市都感觉到了这种晃动。   作者这次的脑洞没人猜到呢!你们怎么都以为小远会造机甲这种会无差别伤害的武器?   PS:近年来的大地震写出来怕不好,因此借用了中国历史上1920年的12·16海原地震的数据。原本想把经纬度改一下,后来想不管怎么改都会影射地球上的某个地方,因此原样采用了。如果有海原县的亲勿怪勿怪!      第158章 解铐      “你认识我吗?”宛如被上帝精心塑造的男人摘下眼镜,带着温柔的笑容低声问道。   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露出一个虚弱而灿烂的笑容,说:“嗯,我知道,你是大明星吴希。我可喜欢你唱的歌了。”   “那……等你病好了,我请你来参加我的演唱会怎么样?”吴希问道。   “真的吗?”小女孩惊喜的问道。   “真的,我可不会骗你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吴希眨眨眼睛说。   小女孩兴奋地用力点头说:“愿意愿意!我愿意!”   吴希把带来的长耳兔玩偶送给她,看着小女孩抱着玩偶十分珍惜的模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两人靠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又鼓励了她几句,吴希才笑着离开。   一出门,他就推开一直把镜头对着他的脸拍摄的记者,忍着怒意对身边的经纪人说:“刘姐,我们需要谈谈。”   避开人群,吴希把身边的助理都差走,眼中露出明显的不赞同,压低声音说:“刘姐,那孩子才五岁,她还不知道她父母在地震中都去世了。我来看她,我是真心想给她带来一点快乐,而不是拿来当宣传材料!等她长大懂事以后如果看到这个视频,你让她怎么想?”   刘婕皱眉说:“希希,你喜欢帮助人,这是好事,哪怕你又把档期往后推了两个星期也行,导演那边我会安排。但你当你的爱心使者,我准备我的宣传内容,这不矛盾!地震以后多少明星都立刻离开了,你选择留下来,OK,没问题,我不反对!你天天帮忙救助慰问伤员,连形象都不要了还蹲在地上吃饭,也行!我能处理。但我不能让剧组里的其他人觉得你在耍大牌,不能让观众觉得你只是在作秀。我把这些都拍下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在以后会给你的形象带来多大的提升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才做这些事的。我不反对你宣传,但至少……我觉得还是应该有些底线。”吴希表情难受地说,刚才在帐篷里其实他几次都想把那个将镜头几乎捅到眼睛跟前的记者赶出去。   “那些东西?”刘婕尖着嗓子说:“是那些东西给你吃给你穿给你现在的地位和名声!那些东西你不在乎我在乎!希希,你要真不满意我的做法,你可以换一个经纪人。但如果你要让我做你的经纪人给我付薪水,那这就是我的做法!我不在乎在这个过程中会伤害谁脆弱的心灵,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你的利益,所以你的经纪人是我而不是别人,你明白吗?”   刘婕迈着大步子气呼呼地走了,吴希一脸苦恼地抓抓头发。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地在短短的几年内取得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火遍了整个糖国,但他对自己现在的名声其实是有些困扰的。他也知道,成名以后,那些依靠他成名获利的人,牺牲了很多来帮助他成名的人,其实都改变了很多,已经不是他最开始认识的模样了。   ……   黎德刚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顶棚,手里攥着一个染血的手表,浑身都在痉挛似的颤抖着。在他旁边放着一个餐盘,里面的面包和水依然没有动过,他不吃不喝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是现在人们忙着救援,没有哪位医生有时间来治疗他灾难后产生的应激障碍症。   地震发生的时候,黎德刚和他的盗窃团伙们正好就处在里震中非常近的位置,他幸运地活下来了,但其他人都死了。丁壮波就死在他面前,他曾经试图把半边身体埋在倒塌的房子里的丁壮波给挖出来,然而还没站稳,地面就一阵剧烈的晃动,一道黑漆漆的裂口凭空出现,把惨叫着的丁壮波给直接吞了下去。黎德刚吓得仓皇逃窜,一直到不小心摔倒磕在石头上昏了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能活着真的是个奇迹,但他宁愿自己也跟着一块儿死了。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最差的家伙活下来了?   他对死去的那些人充满强烈的愧疚和悔恨,好像他还活着就是一种过错。   ……   身处其中的人,更多感受到的是鲜血、死亡、失去、哀嚎、痛苦。而后世的人再回顾的时候,却将这一时期称之为“上帝和魔鬼在亲吻”。   1月3日,北纬36.5,东经105.7,糖国原海发生8.5级大地震。   1月8日,北纬38.8,东经43.5,其其士国亚西塔发生7.7级大地震。   1月16日,北纬34.4,东经135.2,饼国神板发生7.9级大地震。   1月23日,南纬32,西经76.6,知禾国沿海发生9.0级大地震。   伴随着地震,曾经死亡的火山重新喷发,泥石流和山体滑坡频频出现,地表的裂缝四处开花,地震的能量穿越大洋,在沿海地带数次掀起巨大的海啸,造成的财产损失无数。   从一月开始连续三个月中,除了四次大地震以外,各地还频频爆发了不同规模的小地震。就像地球沉睡了太长时间终于决定松松筋骨,又好像魔鬼光临了这颗蓝色的星球。然而有一点却像是被上帝保佑了一样——不论大小,地震发生前,当地政府似乎都早就有所准备,提前一两周就进行过地震疏散演练,提前将地震中心地带的民众转移,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救援,地震发生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就能向灾区输送大量的援助物资。事后统计,这些在地震灾害模拟中至少也会造成几千上万人死亡的地震最后都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受伤的人很多,但死亡人数比起预计的数字还不到百分之一。   不久后,糖国发明了能提前数天预测地震的流言悄然传遍世界,许多人都坚持认为如果有这样的发明应该跟全世界无偿共享,糖国新闻发言人的态度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我们在这一领域取得了可喜的一点突破,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容远这个发明者的名字,并没有见诸于任何媒体报纸。世界上只有极少的几个机密机构中,可以看到封存有他姓名和照片的绝密档案袋。   ……   深红色的绒布盒子里,金色的奖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红白相间的绶带叠的整整齐齐,它被人充满敬畏地捧进来,而当外人全部离开后,容远只看了一眼,就把盖子合上随后扔进柜子里了。   韦杰解释说,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所以没能公开他的这项发明,让他获得应有的荣誉,只能以这个奖章证明他做了怎样的贡献。但他的名字和他的地震仪都记录在秘密档案中,等有朝一日文件解密,全世界都会知道他的功绩。   面对有些忐忑的韦杰,容远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没有质疑糖国的决定。   曾经他很在乎各种奖项,因为只有获得那些头衔别人才会认同他的实力。而现在,证明了地震仪其精确预测的能力后,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来为他的冠冕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光彩了。如今容远的研究资金已经没有上限,只要有所需要就会立刻批复,他的任何要求都会被满足,不管他下一项研究比起以前的成果跨越了多少专业差距,也有人毫无疑义地立刻执行。   不过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虚名也不是权力,而是……套在他脖子上两年多的枷锁,终于可以解开了。   破坏力最大的地震都已经过去,如今各地正忙着重建和挽回损失。接下来的时间里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地震,其破坏力已经不足为虑,即使没有提前预测,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亡。《功德簿》中的增长规模也渐渐平稳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每天爆发式的增加许多功德值,容远这才从实验中抽出时间来看他到底获得了多少功德值。   结果是,这次集体发作的地震给他带来了将近三亿的功德值,加上平时积累下来的,他现在一共有三亿九千五百万功德。   而他的负功德,是一亿四千八百二十万。   容远看着这个数字沉默了很久,然后笑道:“豌豆,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要在二十年之内将所有的负功德全部抵消?”   豌豆的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消退的,所以它抿了抿嘴唇,很快说道:“是。”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告诉我,这很困难。”容远忆起从前,笑容更深。   “是。”豌豆说:“那时我认为,平均每天积累至少2.5万功德十分困难。”   然后他们开始搜索全市的通缉犯积累了第一桶金,也让乌鸦出现在警方视线中,带来了不少麻烦。之后又建立了天网。亲缘桥成立以后,其实容远每天获得的功德值就不止2.5万了,只是那种爆发是暂时性的。曝光台曝光的食品安全问题让许多人心惊胆战也让更多人看到其中的利益,随之而来的大笔汇款让他建立了共济洲,后来转化成现在的白棋。“乌鸦”这个身份起起伏伏,现在变成了游走在黑暗中的黑棋。而他本人,经历了杀人,枪战,登月,参赛,获奖,摘冠,发明棉花糖,又发明地震仪,短短两年,如今已经是糖国首屈一指的发明家。   两年五个月二十三天,他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走到了现在的高度,当初那个被区区十个功德值逼得惶惶不安的少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过去经历的种种也像是深埋在记忆中。他很少回顾过去,也从不把目光放在身后,今天过后,他的人生又会迎来一次新的变化,他只有期待,毫无畏惧。   容远最终把指尖落在《功德簿》页面上,轻声道:“兑换一亿四千八百二十万功德,抵消所有负功德。”   淡淡的白光从《功德簿》上散发出来,黑色的火焰腾起,页面上文字扭曲、变换,形成了新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与沫这两天的打开的晋江页面变成了奇怪的样子。难道只有我的电脑在抽吗?      第159章 新规则      【规则十九:契约者被扣除功德值以后如果弥补过失,可按照弥补程度归还相应百分比的功德值。】【规则二十:功德商城兑换物若行善所获功德值百分之百归属于契约者,若作恶扣除契约者同等功德值,兑换物不能单独拥有功德值。】【规则二十一:契约者从商城中所兑换的生命物如死亡,不计缘由,十倍扣除契约者功德值。】【规则二十二:正功德达到一万以上十万以下的行善者,获封称号“乐善好施”;十万以上百万以下,称号“施仁布德”;百万以上一亿以下,称号“功德无量”,生命价值倍于其功德值。契约者给予援助,无论大小,功德值均双倍计算。】【规则二十三:契约者挽救称号行善者的致命危机,可以获得相应1、10、100、1000、10000点行善值,行善值可在功德商城开启抽奖、升级、折扣、抵负等特殊功能。】【规则二十四:契约者如解除契约,功德簿将收回所有兑换物及契约者借助兑换物获得的所有利益,契约者可保留以下三样物品:1、记忆;2、十年寿命;3、契约者自行学习和领悟的能力。】【规则二十五:契约者如欲兑换超过所在世界科技水平的技术资料,其价格将与世界人口总数正相关。】【规则二十六:功德商城中的商品以契约者本人的认知概念为基础,不存在契约者无法理解的商品。】火焰褪去,带着犹未散去的热度,一连串新的规则浮现出来。容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新规则出现了,他以为那是因为他没有达到触发条件,其实不是,而是有些规则以负功德契约者的身份无法看到。这些新规则,有些他早已经猜到了,比如第十九、第二十、第二十二、第二十三。有些他刚刚得知,不免多揣摩一下。   比如第二十一条,他目前兑换的生命物中器灵豌豆可以算一个,光脑应该不算,诺亚也不知道在《功德簿》的概念中算不算生命体,总之他还没有碰上过他们死亡的情况。至于别的,容远往后面翻了翻,不出意料地发现功德商城中多了许多新的兑换物,从阿米巴原虫到远古恐龙,凡是他能想到的动植物、禽鸟、昆虫、微生物等等,在商城中都有出售,当然也包括人类、精灵、矮人、巨龙、吸血鬼、微米人和章鱼外星人。   容远再看了看,商品中出售的人类,著名的有西施、貂蝉、汉武帝、项羽、诸葛亮等等,不出名的也有张三李四之流,甚至只存在于幻想作品中的小说漫画人物也是应有尽有,看着一系列如黄蓉、林黛玉、夏洛克·福尔摩斯、波特卡斯·D·艾斯、杀生丸、伯瓦尔·弗塔根之类有些他喜欢的角色、有些他只是听说的名字出现在商城中的页面上,容远厌恶地皱了皱眉,直接将这些内容翻了过去。   影视剧和小说动漫总能将角色的形象往无限完美的方向塑造,在观看的时候有时难免会产生“啊,如果这个人能真的活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容远也不例外。但他不会兑换似是而非的仿造品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也不会允许区区兑换物左右自己的感情,成为自己的牵绊。   他忽然想到第二十六条的内容:功德商城中的商品以契约者本人的认知概念为基础。也就是说,他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的小说人物,就不会出现在商城中。那么换个方向,不存在于他认知或想象中的科技产品、魔法道具之类的,商城中自然也没有。   商城中的物品多得浩如烟海,没有人能把它们完全查看一遍,如果不是这条规则明确指出,或许他永远都想不到。   这样想想,他能出生在这个时代有多么幸运!这个时代,不光网络的存在让他获取功德这件事变得十分容易,更重要的是这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们肆意地发散着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出各种奇妙难言的思维产物。这些大部分想象的产物在现实中可能永远无法实现,可是在《功德簿》中,当它被想到的时候,它就诞生了。   在他之前,在几百年前、几千年前、或许更久远之前,成为《功德簿》契约者的人相比之下多么悲剧。他们空握着一座宝山,却因为贫瘠的知识、被交通或者法令限制的信息交流,导致他们只能看到宝山最上面的那一层薄土。如果在两千年前有一位契约者,他即便有几千万功德值,也不可能给自己兑换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只因为他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更不用说智脑和飞行器了。   那么反过来,如今他自以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是因为他对比的是见识有限的古人。而这个宇宙中,不可能没有比人类历史更悠久、想象力更丰富、见识更广阔的生物。在那样的存在眼中,现在的他,是不是同样也是值得同情的目光短浅之人?   所以,他走过的地方越多,他学到的东西越多,《功德簿》才能为他发挥更大的作用。   技术资料是容远第二个去看的东西,虽然从第二十五条规则中看这个东西应该不会便宜,可是容远也没有想到它会这么贵。一个价值三千功德的家用治疗仪,它的资料价值两亿一千万功德!容远宁愿自己兑换一台治疗仪来拆开研究。其它的商品资料只会更贵。   其实也不难理解,资料虽然不如商品那样可以直接应用,但契约者坐拥无数资源,只要有了技术资料,生产出无数的商品来不是难事,轻易就能改变一整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所以资料当然比商品更贵,只是贵得这么离谱……只能说现在世界人口是在太多了点。   好在任意门、纳戒、虫洞制造机等新商品的出现稍微安慰了一下容远多少有些失望的心情。他现在不是每天需要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学生,储物袋也不再方便携带。容远当即兑换了一枚纳戒,把所有的重要资产都装进去,储物袋因为空间无法重叠的原因装不进去,被他直接销毁了。   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修炼功法。   从最基本《咏春》、《太极》、《形意》,到小说中的《独孤九剑》、《九阳真经》、《小李飞刀》之类,还有据说修炼到最高程度的各种修真口诀,操纵自然元素的魔法全解手册,还有将身体锻炼到极致的斗气奥义等等。他还有两亿多功德,可以兑换的修炼功法不计其数,但容远犹豫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决定。   “容远,你在顾虑什么?”豌豆忍不住问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容远说。   “我不明白。”   容远说:“我无法拒绝更强的力量,豌豆,我希望有一天,不需要宇航服,不需要飞行器,仅凭借我自身,就能在宇宙中自由遨游。”   豌豆挥手列出密密麻麻满页面的兑换,说:“这些都能帮你做到。”   “我知道。”容远依然犹豫,他说:“这种力量让我向往,也让我觉得恐惧。”   “恐惧什么?”豌豆眼中冒出问号,很可爱的问道。   容远没有看向它,沉默许久,然后说道:“假如有一天……我不得不解除契约……那该怎么办呢?”   豌豆愣住了,“解除契约”,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关系的断绝,过了很长时间,它才干涩地问道:“为什么……要解除契约呢?《功德簿》让你讨厌吗……我让你讨厌吗?”   “并不是这样。”容远叹了口气,把它托到掌心说:“只是有时候,或许生活会迫使你放弃某些重要的东西,我不能不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不要!”豌豆的小手牢牢抓住它的拇指指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它有些惶急地说:“我不要离开,不要失去跟你的记忆!不要解除契约!”   “但如果有一天,是《功德簿》要离开我呢?”   豌豆张着小嘴,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功德簿》不会……”   “你了解它所有的一切吗?你知道它怎么产生的吗?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在这颗星球上,它又曾经拥有过多少契约者吗?”容远接连问道,他的一个个问题让豌豆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小手渐渐失去力气垂了下去,微仰着头呆滞着看着十分可怜。   容远接着说:“如果有那么一天,那所有的这一切都会消失。而我知道,曾经拥有过的力量越强大,一旦失去带来的痛苦也会越剧烈。那种落差,也许会让我无法承受。”他的目光从商城页面上滑过,轻声道:“所以我无法决定,我该不该学习这上面的东西。”   ——也许有一天,他能从某颗外星球上得到修炼的方法,那样的话,《功德簿》是无法把他的力量夺走的。   看着依然低落甚至惶恐不安的豌豆,他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换了轻快点的语调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将来未必会真的有那么一天。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你和《功德簿》永远都在我身边。”   “我会的。”豌豆抓着他的指尖,轻声道:“我一定会。”   “嗯,我知道。”容远的目光十分柔软。   豌豆想了想,又道:“其实,要修炼的话不一定要兑换那些功法,你可以兑换商城中的另一样东西,只是过程要困难得多,我也不知道最终会不会有成果。”   “是什么?”容远问道,忽然听到客厅里窗户发出异常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豌豆已经变成手表待在他的掌心。   容远走进客厅,看到拉开的窗户中,一个人仿佛从空气中伸了条腿出来,然后是一条胳膊,头,接着是另一条胳膊和腿。他抓着窗户从空气里跳进来,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第160章 天高海阔      从窗户中跨进来的这个人没有说话,他转身关上窗户,静静地站在窗边,双手垂在身侧,可称之为大众脸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容远坐到沙发上,问:“测试结果如何?”   大众脸用全无音调起伏的声音说:“测试无异常,达到预期标准。”   容远又对智脑道:“诺亚,给我回放他的测试过程。”   诺亚一言未发,电视屏幕上开始出现各种监控画面,都是大众脸在散步、买东西、给乞丐的罐子里面放了两枚硬币,最后还顺手抓了一个把手伸进他口袋的小偷。   整个的交流过程,显得那么自然、普通,没有任何异常,显然跟他交流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之处。容远点点头,十分满意,对大众脸说:“ai668x,模拟我,明天开始在研究所测试。”   “是。”   ai668x应声的同时,诺亚就给他传送了容远的资料包。自从这个ai6681x出现,诺亚的话唠症状得到了非常显著的改善,因为它可以随时随地用无线电波跟ai6681x交流感想,而这个安静的机器人虽然很少回应,却也从来不会嫌它烦。   ai6681x下载资料包后很快解析,口中道:“外貌已记录……行为模式已记录……感情模式已记录……步态分析已记录……音频音色已记录……”   随着它的话音,它的五官也微微调整,片刻后,一个除了衣服以外跟容远一模一样的人站立在窗边,连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疏离。它站了一会儿,然后迈开脚步,走到容远面前,用跟他别无二致的姿势坐下来。   “重复一下每天的工作。”容远命令道。   “是。”ai6681x用跟容远相同的声音说道,音调中也带上了自然的感情音色变化。“六点起床,六点三十到七点在操场跑步,七点回宿舍,淋浴喷头打开十五分钟,马桶冲水一次,七点三十在食堂吃早餐,八点至十一点在实验室做实验,十一点五分在食堂吃午餐,十一点三十到十二点在宿舍伪装睡眠,马桶冲水一次,十二点到十六点二十在实验室做实验,十六点三十在食堂吃晚餐,十七点到二十二点通过网络视频学习,二十二点五分起淋浴喷头打开十五分钟,马桶冲水一次,二十三点熄灯伪装睡眠。”   “很好,现在就开始吧。”容远道。   “是。”ai6681x站起来,它不需要手表也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多少,因此它直接关了客厅里的灯,走进卧室,拉开被子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然后闭上眼睛。   容远坐在黑暗中,良久,他走到窗前,拉开窗户,二月的寒风凛冽地卷进来,窗帘在风中呼啦啦地作响,吹得人通体寒冷,但他紧握着窗框,心中却在发热。   研究所只是他的一个跳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地方待很久。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最高科技水平都发展到什么程度,但萧萧身边的那个闫策让他确认到,智能机器人的这颗科技树,无疑已经被萧萧拔高了许多。他不愿把那么多时间花费在研究怎样制造出同样的智能机器人上,原因很简单——耗时耗力,还不能带来直接的功德进益。于是容远直接从功德商城中兑换了一个智能水平差不多的拟态机器人ai6681x,让它搭乘隐形的雨梭到市井中去测试。事实证明,普通人与它接触后果然没有发生死亡事件,或许这时因为他们作为非契约者并没有“使用”它,也或许是因为ai6681x并不属于超越本世界科技水平的商品。总而言之,对容远来说只有结果是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机器人可以代替他继续留在研究所做实验。   一直以来,他在研究所表现得性格极为孤僻冷漠,人际关系非常单纯,行为模式极其固定甚至在智脑的辅助下比钟表还要精确,为的就是这样一天。他已经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模拟的难度和被发现的概率,万一有突发事件,也有智脑诺亚的辅助,他还能在远程进行操纵。而且ai6681x本身的智能也不低,当然比起诺亚还差之甚远,但也能够自己计算出应对策略。   此时此刻,容远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只要诺亚在研究所内能够成功模拟他本人,从此以后,不管他消失几天还是几个月,再没有人会追问他去了什么地方,怀疑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不再需要为了顾忌返回的时间而不能在宇宙中航行到太远的星球,可以真正的,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当他想回到“容远”这个身份的时候,只要再在这里把ai6681x换回来就行了。   容远也从不担心诺亚和ai6681x会背叛他或者取代他,虽然这些机械产物并没有把人类当做一种特殊的、需要保护的生物,但对主人的忠诚是写在它们源程序里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ai6681x——或者说诺亚简称的小a——它在研究所活动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人发现它并不是真正的容远。一方面是小a模拟的高度相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真正熟悉、发自内心关心容远的人。换成是金阳,也许第一眼就会发现它只是一个冒牌货。   又等了两天没有发现异常以后,容远把一张清单交给小a,这上面是针对目前世界上十三种不治之症的药剂的分子式,比如hiv病毒、白血病、狂犬病、几种癌症等等。容远从商城中兑换药剂以后变小得出其分子式,剩下的就是和当初制造棉花糖一样,反向推演其制造过程,然后通过反复的实验研究将其变为现实。这种繁琐而漫长的工作任何人都可以完成,智能机器人以其超越人类的运算速度和精确性只会比人类做得更好。所以容远不打算再亲自来一遍,而把剩下的工作全都交给了小a和研究所里的其他助手们——可以说,这些助手现在才开始要真正发挥作用,以前基本上都是被容远指挥着各种打酱油。   最近研究员们都觉得,大boss好像比之前要稍微不那么可怕一点啊,而且开始给他们分配正式工作了有木有,终于发现他们不是来混吃等死的有木有,好感动啊肿么破??   ——所以实际上,在这个研究所里,机器人小a不知不觉中就建立了比容远更和谐的人际关系。   第三天夜晚,容远登上雨梭,离开了这个封闭的隐性囚笼。   ……   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前,台阶干净得几乎一尘不染。一个老人坐在台阶上,洒了一把谷粒,许多白鸽“咕咕”叫着飞到他身边,啄食着地上的谷粒,还有大胆的鸽子直接飞到他身上,往他手里啄去。   不远处的石凳上,躺着一个流浪汉,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大衣,把几张报纸盖在身上,呼呼大睡。一只胖乎乎的鸽子落在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又立刻惊叫着飞开了。流浪汉抓了抓脸,继续睡得不省人事。   “就是那家伙吗?”   “是。”   “混得够差的。”   教堂的上空,容远坐在雨梭里,一块放大的视频中正是那个流浪汉。他看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没有外力之外的自保之力,贸然去外星球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即使坐拥无数功德,他也要考虑或许因为某种情况他和豌豆分开,以至于遇到险情的时候无法及时兑换的情况。为一个其实并不需要选择的问题犹豫了这么多天,简直不像是他的为人。容远做了决定,问豌豆道:“你上次说的那东西,是什么?”   豌豆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调出一个商品图像,说:“就是这块【传说中的石头】。”   商品的名字,就叫【传说中的石头】,看上去更像是一块磨得像小刀的石片,外表非常普通,有着深青色的石头纹路,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它的深青色和石灰色交织在一起,隐约构成一个似是而非的螺旋结构。   但这块看上去普通的石头却是商城中具有唯一性的特殊物品,而且没有标上价格。   当初豌豆也是一个不可转让、不可遗弃、不可重复兑换的特殊物品,价格不过一万五千功德而已。   容远问:“这块石头价值多少?”   豌豆说:“全部。”容远看过来,它接着说:“不论契约者功德多少,它的价格都是——全部功德值。”   “有趣。”容远笑了声,问:“那这块特殊的石头作用是什么?”   “传说,这块石头中蕴含了宇宙间的所有道理,拥有它的人,可以从中领悟出星辰演化、自然生死、时空间变化等世间所有的规则,无不可知之事,无不可超越之物。而且,因为无论多少都是契约者自行领悟的内容,因此即使解除契约,也不能被《功德簿》收回。”豌豆说。   “听上去好像很美妙,但想必不会太简单?”容远问。   “是。”豌豆道:“智慧生命中具备它对悟性要求的概率是万亿分之一,如果领悟力稍差,这对你而言就会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也许一生都不能从中得到任何收获。而且兑换提高【智力】,对增加领悟能力没有任何帮助。”   ——万亿?地球的人类,总数也不过是七十亿而已……唔,考虑到肉眼看不见的微米人,或许这个数目还能往上调整几倍,但总数绝不会达到万亿之多。   容远笑道:“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豌豆,兑换。”   “确定?”豌豆此时反而犹豫了,容远现在有两亿五千七百多万的功德,而这大部分都是上次地震带来的庞大收益,下次再攒到这么多数量,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功德商城中,虽然也有便宜的修炼功法,但真正好一些的,功德要求都是一亿起步。   “我不是盲目自信,只不过,不尝试一下终归心有不甘。”容远看出它的担忧,不在意地说:“我现在的时间还有很多,多到足够我犯错以后还能全部推倒重来。如果我真的没有那份天赋,我也有机会攒够功德兑换正常的功法。不用担心,豌豆。”   豌豆释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点击确认,完成了兑换。   一块小小的石头落在容远的掌心,他轻握着它,伴随着微微的凉意,石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他手中的只是一块从河边捡来的普通石头。   许久许久,容远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隐约的乐声,当他仔细去听的时候,却捕捉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说不清刚才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回过神来,看到豌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细细的眉毛微微蹙着,一副担心他会感到失望的样子。于是容远又笑了笑,说:“我们下去,会会那位客人吧。”   为了联络方便,豌豆乖巧地变成隐形耳机。容远将它戴上,又取出万能翻译机面具戴上,启动拟态衣,变成一个普通的青年外貌,控制着雨梭缓缓降落,从教堂的角落里走出来,径直走向依然躺在石凳上的流浪汉。   流浪汉睡梦中忽然打了个寒颤,嘴里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第161章 没有价值      章鱼外星人实在有愧于他“外星人”的来历,这段时间着实混得凄惨。逃出火车站以后,他一直没有遇到时来运转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勉强掌握了一些地球人的基本用语,但想要吃东西没有钱,想要住宿没有身份证件,走在路上都因为看不见的体型问题不小心挤到别人,用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让脆弱的地球人受到重创……然后往往在他引发混乱的三五分钟内,附近的警察就会举着警棍大喊着跑过来,章鱼外星人害怕被抓住识别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总是在仓皇逃跑中。   好不容易,他才发现地球上有一种人总是被所有人忽视,没有人问他们的名字也没有人查他们的证件,有时候还会碰到人给他们送吃送喝,这种人就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流浪汉。章鱼外星人变成一个流浪汉的外貌,果然渡过了一段十分安稳日子,除了大多数时间都要饿肚子以外,他对这个身份满意极了。   而今天,他尤其幸运,居然碰上有人愿意请客让他敞开肚皮吃喝。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章鱼外星人抓过一个新鲜出炉的热狗,“啊呜”一口就咬掉了上面三分之一,然后腮帮子蠕动两下,再吃两口一个热狗就消失了。他把包装纸袋往地上一扔,从流动餐车上又拿了下一个,一样用不到十秒钟就把这个热狗解决了。   地上已经扔了二三十个包装袋,看上去他还吃得意犹未尽。卖热狗的长脸青年张着嘴巴,呆滞地看着他,看上去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容远翘着腿坐在一边的休息凳上,单手拿着一本书,身边放着一杯热咖啡,看上去好像不是坐在街头而是坐在钢琴声缓缓流淌的高档咖啡厅里。他的目光落在书上,但章鱼外星人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   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只章鱼外星人意外地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有点笨,但却不是个坏家伙。刚开始看上去像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杀手,但在他认识到自己不加克制的力气会给人类造成怎样的伤害以后,他的举动就显得小心了许多,而且开始尽量避开人群,遇到追捕的时候也努力不去动手。   ——要不是发现他是个这样的家伙,容远也不会这么快就来见他。实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要继续观察下去,这家伙说不定能把自己给饿死在这儿。   终于,摊子上最后一个热狗也消失在流浪汉的嘴巴里,他眼巴巴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还有多余的食物,遗憾又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摸摸肚子,笑眯眯地用蹩脚的坚果语对容远说:“谢谢,我吃饱啦!”   容远啪地一声合上书,搁下还剩一半咖啡的白瓷杯子,给依然呆滞的摊主付钱。章鱼外星人夸张的饭量已经引起了不少人围观,他带着这个怎么看都觉得傻乎乎的家伙离开。   ……   天气很冷,广场周围几乎看不见人影,湖面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潮湿阴冷的水汽使得没有人愿意待在周围。   比起封闭的暗室,容远在谈话的时候更喜欢这样开阔的环境。他转头看看,身边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走吧”就毫无怀疑跟在身后一直走过来的外星人,此时他正歪着头,盯着树梢上的一只麻雀看,看着看着,猛地一伸手把麻雀抓住就往嘴里塞。   容远无语地问:“你不是吃饱了吗?”   “哦……我忘了。”章鱼外星人讪讪地放开手里的麻雀,当小鸟扑棱棱飞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恋恋不舍地凝望着它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容远决定进入正题,他轻抚了下脸上的翻译面具,对章鱼外星人道:“你是怎么到这个星球来的?”   “唉,我真是倒霉透了。”章鱼外星人唉声叹气地说:“飞船先撞到一群鬼噬虫,防护层和探测系统都被它们破坏了,后来又一头撞上高危险级的宇宙射线,稀里糊涂不知道怎么就落到这个星球来了。幸好这是个宜居星,要不小心落到恒星上,我就死定了……嗳?”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了会儿才猛地发现问题,刚刚容远问话的时候说的根本不是这颗星球上的土著语言,而是它们星球上的通用语!   “啊啊……你、你是……”章鱼外星人指着容远大声叫道,结结巴巴地愣了一会儿后,他高兴地蹦起来,地面都跟着一起震了两下,他绕着舌头说:“你,你也是比丘星人?”   容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我在穿越虫洞的时候出了意外,莫名其妙就到这里了。你有从这颗星球到比丘星的路线图吗?”   “有……不过,我现在没有了。”章鱼外星人正处在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动中,有问必答地说,看上去还很想来个拥抱,但容远的平静让他一腔热情无处挥洒。   “怎么回事?”容远没有顾及他感情的意思,更关注路线图的去向。   “星图在飞船上呢。”章鱼外星人老老实实地说:“我落下来的时候,飞船掉海里了。”   ——通用名称叫星图?   容远点点头,章鱼外星人当初落下来的经纬度他有精确的记录,海水的流向和速度也都可以根据数据建模,不难推演出飞船的落点来。只是怎么使用,可能还要借助这个傻外星人的帮助。   他说:“我会想办法把它捞上来。只不过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多长时间没吃饱饭了?”   说起这个章鱼外星人两眼都是泪,他委屈地说:“不能怪我,这颗星球上的土著也太可怕了,又暴力又吝啬,在我们那儿明明遇到有困难的人都会直接帮助的,这里的人不管干什么都管我要通用货币。弱得不行还那么嚣张,一不小心就打死了,都是麻烦……对了,我之前都没看出来你不是星球土著,你伪装得这么好,一定在这里被困了很长时间吧?”   看着他充满同情的水汪汪的小眼神,容远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笨?”   章鱼外星人闻言不但不恼,反而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也是。我老师也一直说我太笨了,毕业以后不好找工作。所以我后来才去当星际探险员。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跟你一样。”容远道。   “真的?”章鱼外星人听到这个更显得亲近了,他不由自主地拉近了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高兴地说:“你一看就聪明,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干更厉害的工作呢!比如飞船研发什么的!你看着就像!”   “我喜欢探险,飞船研发能有什么意思。”容远斜睨了他一眼,说:“我的飞船还在,等我找到了星图,你要跟我一块儿离开吗?”   “要要要!”章鱼外星人点头如捣蒜地说:“我早就想回去了,就是没有办法!这颗星球的环境也太恶劣了,是人都待不下去!”   在这颗星球上已经住了十九年的容远点点头应和道:“说得也是。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星球吗?我好像以前没有看到过相关的记录。”   “哈哈,这你可问对人了!这颗星球的资料被加密了,我也是因为要探索这片星域才有机会看到资料,换了别的家伙还真不一定知道。”章鱼外星人洋洋得意地说:“这是地球,不过一般人都管它叫水蓝星……水蓝星你听说过吗?”   容远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摇头说:“好像以前有所耳闻,但具体的不太清楚。”   “当然啦,这可是星际法命令规定禁止开发探索或者旅游的星球!我听说这颗星球上的土著一直想办法向外发送信息,想跟星际联盟取得联系呢!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不管是谁拿到他们的信息,按规定都是必须上交销毁的。不然这么弱的星球,佩宁朗帝国早把它纳入版图了。”章鱼外星人好像全然忘了刚刚是谁说这颗星球太可怕了,也忘了他在这么弱的星球上当一个食不果腹的流浪汉时是怎样的狼狈,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炫耀似的都告诉容远。   ——星际法,星际联盟,佩宁朗帝国。   看样子星际时代跟地球上的社会体系也没什么不同,一样存在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政权和强权之间以“法”为名的相互约束。只是这个佩宁朗帝国,看样子应该是离地球最近的君主制政体国家,它一直觊觎这颗星球吗?又为什么地球会被星际法所保护?   容远一边把章鱼外星人话里透漏出来的有用信息提取出来牢牢记住,一边诱导着他说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他看出这个外星人有点好为人师的意思,于是诚恳请教道:“为什么?这颗星球没有开采的价值吗?”   “唔,也不完全是。我听说这里还是有一点稀有资源的,不过含量特别少,没有专门开采的价值。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智慧生命体特别多,远远超出了一般星球的容纳量,不过这也一点用都没有。”章鱼外星人撇撇嘴不屑地说。   “没有用?”容远问:“怎么说?”   “你刚来不知道,这颗星球上的人,特别特别地弱!特别容易死!”章鱼外星人用夸张的表情和语气辅助表达这个“特别”的程度,然后他进一步给容远解释道:“平均寿命连我们的五分之一都没有,负重能力也就能比得上我的一根触手的十分之一,跑得不快,弹跳能力也特别差,一小段时间不喝水或者不吃东西就会死,吃的食物不符合碳基生物食谱会死,呼吸的空气比例不正确也会死,压力大一点会死,碰的力气大一点会死,温度高一点或者低一点也会死,暴漏在真空中或者宇宙射线中很快会死,掉在水里面眨眼间就死了,休息睡眠的时间不够会死,压力太大或者心情不好也可能会死……“他一口气说了几十个人类的各种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死法,然后喘了口气,总结说道:“所以,这是一种只适合生活在特定环境中的生物。如果有哪个蠢货看中了他们庞大的人口数量,想把地球土著作为劳动力输出,那他首先必须建造一个巨大的护罩把宇宙中的各种有害射线都屏蔽掉,然后在护罩内制造比例恰好合适的空气,温度调整到固定的范围,每天给他们提供特定的食物和大量的清水,并且只能进行最轻松的工作,只工作很短的时间就要休息,还要营造让他们身心愉快的环境,附近不能有危险性大于一级的任何生物。在这之前,为了运送地球土著,他的飞船还不能加速太快,不能穿越虫洞,不能靠近R级以上的星球,不然地球土著脆弱的肉体都会被撕碎……有这功夫,不如到特纳星买几个特纳兽,一个特纳兽的劳动力能抵得上一百个地球土著,而且能适宜大多数宜居星的环境,对食物的要求也最简单,只要有土吃就行。”   容远神情微微僵硬,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宇宙生物的眼中地球人居然是这么……不堪一提的生物。地球上的人类可是一直自诩为万物之长、地球生物最高级的智慧结晶的,结果对外星人而言,是连当苦力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件事……说实在的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人类一直担心的“外星殖民”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想想如果人类在太空中发现一颗生存着很多蟑螂却没有想要的矿产资源的星球,估计也没有侵略殖民的兴趣。   不过作为地球人,虽然他觉得章鱼外星人说得这些都没有问题,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同类争取了一下存在价值:“我接触了一下,感觉地球土著至少还算是聪明……很多想法似乎很有趣。”   ——至少比眼前的这个比丘星人要聪明得多吧?   “这倒没错。”章鱼外星人点点头,然后居高临下地点评说:“不过可惜他们的寿命实在太短暂了,而且智力比起真正的智慧种也有差距。如果到星际联盟, 等他们把基础知识都学完,基本也就走到了寿命的尽头,没什么机会发明创造出有进步意义的东西。而且培养一个地球土著的成本太高了,不划算。”   “既然如此,”容远看着章鱼外星人的眼睛,缓缓问道:“为什么这颗星球会被星际法命令禁止开发,连佩宁朗帝国都不敢染指呢?”   上一章有很多亲问容远为什么不先把功德花光再兑换,或者怕小远负功德被抹杀什么的,这一点延麒说得非常好,我直接用她的话回答了——   【因为花掉了所有的功德买石头,然后某些小事变负功德被抹杀是不可能的,因为黑棋、白棋、天网什么的,每时每刻都在给远远带来功德,而且哪怕其中某一个做错了,也是对的多,错的少,所以功德一直在增长。   至于先大肆买买买,然后花个位数买石头,那我肯定石头买来也没用的。   修仙类的东西,讲究道心,花掉所有,就是我现在的所有,我有2功德就花2功德,有2亿功德就花2亿功德,问心无愧念头通达,因为人骗不了自己。】功德簿是怎样的存在,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空子给人钻呢?生活中,不是总有投机取巧钻空子的机会的,有时候,需要的就是人大智若愚。   PS:O(∩_∩)O哈哈~有没有想到我的外星人和地球人是这个形象?外星人不一定都又坏又精明,这一个就很普通的。      第162章 保护与杀害      “这个……”章鱼外星人眼神游移了一下,低下头左右看着,不太想说。   容远一挑眉,用怀疑的语气说:“你不知道?”   章鱼外星人好像权威受到质疑一样蹦起来,大声嚷嚷道:“我当然知道啦!我知道的事情可多啦!这片星域的星球我全都知道!”   容远紧跟着追问:“那你倒说说看,这颗星球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说到这个,章鱼外星人就蔫了,但他想要回比丘星还要依靠容远,在这个偏僻的星球中在他看来只有他们两个可以相互依靠,这种生死与共的处境给人带来一种错觉般的亲密感和信任感,所以他鬼鬼祟祟地往四面看看,明知道周围没有人,还是压低声音小声说:“那我悄悄地告诉你,你不要跟别人说哦!这是高度机密。”   容远一口应道:“好。”   章鱼外星人凑得更近了点,用耳语般的低喃说:“你知道吗?这个星球上的生物,大多数都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一个生物集合体。”   容远心里咯噔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什么意思?”   “就拿我们面前的这些地球土着来说吧,他们每一个个体的体内细胞,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是微生物,光在皮肤上就寄生着一万亿只以上的细菌,你知道这有多么罕见。在我们目前了解的星球上,两三种生物之间存在互利共生的寄生关系是挺常见的,但总共几十万亿的生物都寄生在一起?从未有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地球土着的体内其实包含着宇宙中类型最多的基因片段!任何生物!目前宇宙中已经发现的任何生物,都能从地球土着体内找到跟他们相同的一段基因链。”   容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章鱼外星人看不出他是不是被自己说的话震惊到了。过了一会儿,容远才缓缓道:“听上去是很特别,但我觉得这有点恶心,而且好像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章鱼外星人挤眉弄眼,用有些诡秘的声音轻声说:“你听说过……病毒试验田吗?”   “病毒试验田?”容远有些干涩的重复。   章鱼外星人说:“由于地球土着这种生物集合体生存状态的独特性,不管遇到任何入侵者,都能在很短时间内产生与之对抗的免疫细胞,重新形成体内的寄生生物的平衡。所以,自从八千多年前星际联盟发现这颗星球的独特性以后,就把这个星球存在列为绝密。每当星际出现难以治愈的大规模传染性疾病以后,只要把病原体投放到地球,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从地球土着的体内发现抗体。所以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病毒试验田。”   容远又追问两句,章鱼外星人便给他举了几个着名的例子,确实有时候,外星人投放进来的“难以治愈”的病毒只是让地球人流行性感冒一阵子,但也有几次,对照它所说的投放病原体时间和地球上的历法,不难发现,那也正是地球上类似天花、黑死病、流感、霍乱等着名疾病大规模传染的时间。   在章鱼外星人的口中,只有一个在星际总联盟直接管理下的医药公司有来往地球进行研究的权限,而他们因为屡次救联盟于水火,被所有人都视为英雄。   这些外星人们,只看到了病原体投放地球不久以后他们就得到的疫苗,看到了他们因此获救的无数同胞,却没有看到在这期间地球上惨烈的死亡人数。他们一次一次,毫无负罪感地用无形的武器大规模屠杀人类,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功绩夸耀。   章鱼外星人看看容远的脸色,本来正在高兴的科普,此时却渐渐不敢说话了。他也看不出来容远在想什么,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触角不由自主搅成了麻花。   ……   跟章鱼外星人约好了等他找到星图就一起离开,临别前他们才交换了名字,至此容远才知道原来这只外星人叫“帕寇”,发音很怪,外星人说的时候像是打了个喷嚏。   背向分开以后,容远的脸色才渐渐沉下来。   对地球来说,星际联盟的禁令,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慢性杀害。他们像爱护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爱护”着人类,不让他们死亡,不让他们被侵略,不让他们面对外面真实而自由的世界。短时间内看他们的法令确实保证了地球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中成长,以一小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所有人的继续存活。然而可以想象,为了保护这个“病毒试验田”,当人类开始试图向太阳系以外的太空探索时,必然会遭到那些更高级文明的阻扰甚至摧毁。他们要把人类关在地球这个巨大的、安全的囚笼中,以保证当联盟需要时地球能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病毒疫苗”。   要让容远去选择,他宁愿直面那些类似佩宁朗帝国的外星侵略者,要么在战火中被毁灭,要么在抗争中浴火重生。在温室像猪一样被豢养?宁死也不愿意!   “我该怎么阻止呢?”容远喃喃自语道。   豌豆建议道:“等你到了星际联盟,收集证据把这件事公布出来怎么样?帕寇不是说,联盟把地球的存在列为绝密,就是因为这种事情违反了《智慧生物权利法案》吗?我想在星际中,也一定有真正善良的人,把他人的生命当做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视,如果知道联盟允许那个公司这么做,会帮助你制裁他们的。”   “或许哪里都有这种人,但是豌豆,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你知道最可能的后果是什么吗?”容远声音低沉地问道。   豌豆想了想,说:“幕后黑手会找一个替死鬼吗?”   “不止如此。”容远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远处街道上行色匆匆那么努力而认真地生活着的人们,说:“如果是我,如果我做了这种事,当我发现它暴露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派人把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让任何人都抓不到我的把柄。当然,那个注定会吸引所有注意力的星球,也不能让它继续留下来——这就是我的做法,豌豆。你不能指望那些家伙会比我善良。”   “所以……舆论不行吗?”豌豆迟疑地问道。   “不行。当你做好了所有准备的时候,舆论媒体可以当导火索,可以当添加剂,可以当杀手锏。但舆论是把双刃剑,如果你没有任何准备就贸然借助这把剑的力量,最大的可能就是未伤人先伤己。”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等。顺其自然……”容远最后回头看了眼章鱼外星人帕寇离开的方向,说:“才能驾驭自然。”   ……   吞没了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外星飞船,这片大海依然平静如昔。没有风,海面仿佛是不会流动的,只有凑得非常近,才能看到一些小鱼浮上水面呼吸氧气时带动的阵阵涟漪。   容远意外地发现,那个被帕寇扔进海里的渔民竟然还活着。他看上去不太好,瘦了很多,开着找回来的渔船远远地避开了这块海域。其他的渔民似乎也收到了警告,这附近一艘渔船都没有。   容远驾着雨梭,从预计的飞船落点缓缓沉了下去,如果此时有人在海面正上方,可以看到海中央突然有一块水面陷了下去,正好形成一个雨滴状的大型凹痕,然后渐渐的两边多了一对翅膀,几秒后,陷坑减小,四周的海水突然回缩,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还冒出一串串透明的气泡。几条细长的小鱼摆着尾巴快速游过来,嘴一开一合的,凑到漩涡消失的地方。   海水是靛青色的,阳光照进水中,摇曳的波光中有许多仿佛闪着光的游鱼在追逐。容远把雨梭外壳调成了全透明的模式,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围的景象。   越往深处,海水就越暗,也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海底生物。雨梭的光照亮了终年黑暗的海底,一些海洋生物因此被吓跑了,也有些被亮光吸引着凑过来,隔着透明的外壳,凸成一个球的大眼睛和容远对视。   几只水母和海星挂在飞船外壳上,下潜了好久才离开,还有一只大章鱼试图卷住雨梭,被容远开启防护罩电了一下才忙不迭地松开。   下潜二十多分钟以后,飞船上的探测系统探测到海底,却没有探测到金属物。容远将船上的灯都开到最亮,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长相特别随意的海底生物纷纷逃窜,五颜六色的珊瑚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梦幻般的瑰丽。   一个被烧得焦黑的飞船,挂着各种水藻和海带,斜斜地靠在不远处的海沟边上。      第163章 遇袭      雨梭停留在这艘被遗弃的飞船正上方,容远问:“豌豆,我现在有多少功德?”   “八万七千五百三十三。”豌豆说。天网、棉花糖、黑白棋等等每时每刻都在为容远赚取功德值,虽然有些事情因为容远没有直接参与而只能分享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五十的功德,但积累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距离一贫如洗一天不到,他的《功德簿》账面上就多了八万多的功德。   容远算了算飞行器外的海水压力,说:“换一套潜水服,我下去看看。”现在像这种普通的兑换他已经不再把所有的要求一丝不差地跟豌豆描述一遍了,他知道豌豆能根据情况作出最好的选择。   “是。”豌豆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兑换了一套六千三百功德的深蓝色潜水服,比容远以前见过的都要精巧轻便,而且也没有带着一根细长的管子,潜水服的头盔内部自带有空气置换系统。   容远换好衣服,豌豆藏进他胸前的口袋里,两人钻出雨梭,容远立刻感觉到海水巨大的压迫感,不过这种程度的压力他现在的身体还能承受,而且潜水服也替他化解了大部分的力道。   这个深度的水流,也没有轻柔地仿佛洗手池里的水一样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压力。实际上,容远只觉得举步维艰,穿梭着的海流仿佛要让身体也失去控制。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游向那艘飞船。   这是个形象很“传统”的飞船,又圆又扁的船身就像一个巨大的碟子,四周都有观察窗,不过全都黑漆漆的,而且坏了一大半。顶部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像怪兽张开的嘴,黑漆漆地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几只长着蓝色斑点的鱼在豁口进进出出地游动。   容远打开潜水服上的探照灯,将暗处照得纤毫毕现,轻轻一划从豁口处游了进去。   飞船在落下来的过程中显然受到了重创,里面的器械几乎没有完好的,容远只能祈祷星图比操作台还要结实一点,在一堆破烂中慢慢翻找。船舱里的东西比预想的还要少很多,看来那个豁口不光是给帕寇提供了一个逃脱出口,也把不少东西一块儿甩出去了。容远找了半天,只发现一些断裂的支架、烧焦的看不出原型的碎块、海藻、拳头大小的螃蟹和浅黄色的小海马。   作为一艘航行宇宙的飞船,这艘船真的很小,除了主驾驶舱外,大部分空间都用来储存能量和食物,类似帕寇卧室的地方狭小得连容远也只能侧着身子挤进去,亏得那家伙是个软体动物,特别小的空间也都能钻进去。   将飞船整个搜索了一遍,容远除了垃圾以外一无所获,想来那个星图已经不知道遗失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本来就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然而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他顺着原路想要回到雨梭上去,刚靠近豁口,发现头顶几乎看不到雨梭的灯光,他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暴突的、白眼仁占据了大半空间的眼球。   容远豁然一惊往后划了一段,再看去,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   “咔——咔咔咔——”   飞船发出难听的挤压声,从外面看去,只见几只灰褐色的怪物发出一阵阵怪叫声,伏在飞船旁边,齐刷刷地用力一掀,伴随着海底被扬起的褐绿色的泥土,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飞船顺着海沟跌跌撞撞地滑下去。   “砰砰砰砰!”   飞船不停地碰撞在海沟边缘凸出的岩石上,寄宿在海沟里的许多海底生物都被惊得迅速游出来,刹那间仿佛炸开了一朵灿烂的烟花,几个怪物张开大嘴发出嘶哑的叫声,前俯后合的样子仿佛是被这幅景象给逗得乐不可支,其中一只怪物还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三两下迅速兜住几条蒙头蒙脑乱窜的大鱼,然后把网口一系,连同不停挣扎的鱼都挂在自己腰上。   海沟里的动静渐渐平息,几只怪物对视一眼,同时一挺身,像离弦之箭一样快速地游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沟深处。   扁圆的飞船不愧是能在宇宙中探险的家伙,一路跌下来外表几乎没有损伤,反而是焦黑的烧痕被刮掉了不少,显得干净许多。它斜斜地插在海底,淤泥顺着观察窗的破口淌进去,附近一片污浊,好半天那水中的杂质才缓缓地沉下去。   这动静又惊动了几只怪物来查看,它们和从上面游下来的同类一边比划一边用尖利的声音交流了一阵,一个先前的怪物往飞船豁口一指,大声嚷嚷了几句,后来的两个怪物扒住豁口,往里面看去。   一只白色的大球满满地塞在豁口,还软软地有点弹性,小一点的怪物揪住白球撕下一小块,好奇地端详了一阵,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其它几只慌忙前来阻止,卡着脖子让它吐出来。小怪物瞪着眼睛嚼了几下,顿时两眼放光,踢开其它怪物,扑倒白球上大口大口地开始啃。   其它几只怪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嗞——”   一小道牙签粗细的电光忽然在白球上一闪即逝,小怪物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从白球上离开。   “滋啦啦——”   一道手臂粗细的电流猛地在水中爆开,海水的导电性此时完美地发挥了作用,树枝般致密的电网霍然扑向所有的围在周围的怪物,它们逃之不及,发出凄厉地惨叫声,眨眼间就一个个浑身僵硬地浮在水里,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容远撕开白球,自里面从容地走出来。   棉花糖球有良好的隔水性,在里面的这段时间,他迅速的脱下潜水服,带上翻译面具,兑换了最能提供帮助的道具,然后重新穿上潜水服,豌豆也变成耳机塞进耳朵里,以便于随时交流。   容远看看周围瞪着眼睛不能动作的怪物们,右手中握着一个小臂长短的细杆,这根上面画着银色条纹的浅红色放电棒顶端极细,依然有细小的电花流窜着,看上去也没多大威力,却放倒了这附近所有的海生生物。   潜水服是绝缘的,容远并不惧这电流。他走到怪物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神色中露出几分惊诧。   落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什么巨大的海洋生物比如鲨鱼海豹什么的,现在才发现事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离奇。   “人鱼……”豌豆也有诧异地轻声说。   这是人鱼,又不是传说中的那种人鱼。   它们的头发像是水草,肤色以灰褐色和土黄色为主,长着和人类似的五官,眼球凸出,没有眼帘,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一个不明显的凸起和两条细长的缝隙,在它们呼吸的时候,鼻翼两侧的皮肤都在微微起伏。嘴里的牙齿又细又长,齿缝比牙齿都大,而且错落无章,显得格外狰狞。耳朵紧贴着脑袋,变得又薄又大,几乎是半透明的,在海水中微微荡漾,简直就像是金鱼的尾鳍。   它们的身体也格外消瘦,能清楚地看见骨骼的形状。双臂似乎只剩下骨头架子上包着一层皮,十指细长,指间有璞,指甲尖利,泛着深黑色。头、脖子、身体上都包裹着一层细小的宛如米粒大小的鳞片,自胸以下鳞片越来越大,到腰部的时候几乎就跟鲤鱼的鱼鳞没有区别了。   腰部以下,是真正的鱼尾,但跟人类传说中的美人鱼又有所不同。相比于影视剧中一直表现的那种有着流水般的曲线、瑰丽的色彩和充满力量感的壮美的美人鱼的尾巴,这些人鱼尾巴就显得粗制滥造了许多,首先并不长,其次也较瘦,大概只比陆地上的人双腿并齐以后稍微粗了一点点,色彩黯淡,鳞片脱落,尾鳍就像是一块丢在水里的抹布。   这些人鱼的恢复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一条人鱼弹了弹尾巴,容远一按开关又放出一股强烈地电流,电得它们在水中不停地打摆子,甚至有条人鱼开始口吐白沫。容远这才停止放电,游向最近处那个一直以仇恨的目光看着他的小人鱼。   “不……不要……不要伤害它……”   容远一惊,收回手,看向旁边另一个年纪似乎大一些的人鱼。它正以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发出的,正是这样一句话。   说实话,容远是在飞船里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叫声,抱着“或许会有用”的想法把翻译面具带上的,却没有想到居然会真的有需要交流的时候。那只人鱼眼中流露出的,是真正具有智慧的光芒。   他开启天眼看了看,发现这些人鱼居然也有功德值——虽然都很低就是了。说话的那一个,功德值有一百三十三,算是它们中间最高的。   容远不再理会小人鱼,他把其它的人鱼全都捆起来,然后问那个说话的人鱼:“你叫什么名字?”   这只脸上皱巴巴的、头发几乎掉光的人鱼嗓音沙哑地说:“尊贵的大人,我叫达达,是一个巡查兵。”它从二次电击中又逐渐恢复,语言流畅了许多。   “达达?只有你会说话吗?”容远看一眼那些被捆住的人鱼,到现在发出的依然是毫无意义的吼叫声,似乎没有受到达达和他交流的影响。   “语言,是一种宝贵的天赋。它们这里……”达达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说:“发育不好,所以不能说话。”   容远点点头,问:“你们为什么攻击我?”   达达脸色变得有些苦,真要说话,忽然目光往容远的背后游移了一下。与此同时,豌豆叫道:“容远,小心后面!”   身后的水流,正宛如利箭一般破开!      第164章 星图      容远不假思索往侧前方一扑,同时手中的放电棒释放出一股强烈的电流,周围的水域中一瞬间仿佛落入了一个太阳。   一声尖利的嘶叫在身后响起。   容远转过身,达达已经浑身僵直地沉下去,他身后的袭击者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头撞在飞船上,浑身抽搐,眼睛发直,乍一看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这也是一条人鱼,不过跟丑陋的达达他们不同,她是一条雌性人鱼,头发很长,绕成一缕一缕的,五官也是一样有别于人类,但或许是因为比例的关系,她深咖色的面庞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她不像那些雄性人鱼一样瘦得像跟火柴,反而曲线丰腴、体态健美,尾巴更长,鳞片也更大一些,从深绿色逐渐过渡到海蓝色。她用来破开水流袭击容远的爪子闪着铁黑色的光,看着十分危险。   她显然也比达达更有审美观,撇开那些鳞片达达他们根本就是在裸奔,但这条雌性人鱼浑身挂着许多事物,有彩色的贝壳、圆润的珍珠、不知道从什么生物身上拔下来的鱼鳞或者甲壳,发梢还挂着一个明显是地面工艺的圣诞老人雪花球。   容远把她也给绑了。   不管是从刚才袭击的速度上,还是她身上的装饰上,都可以看出这条人鱼有着比一条巡查兵更高的地位。容远舍弃了达达,准备等她恢复一些再说话。   “放开她!”尖锐的叫声从侧方传来,又一条人鱼双手挥着一个巨大的船锚向容远砸来。   电光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这条人鱼也吐着泡泡沉下去。   在水中四面八方全都是导体,释放的电流根本没有方向性。容远看着身边的“美人鱼”再一次身体绷直抖得跟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样,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根本就没有问话的机会,多来几次,说不定这条人鱼就要死了。   水底周围虽然黑暗,但电光闪烁的一瞬间容远已经看到,在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不少人鱼围了过来,只是忌惮他手中的放电棒,所以才不敢靠近。刚才放电的时候,离得较近的几只也好像沉下去了。   “嗖——”   水中传来仿佛口哨一样的啸音,容远急忙一闪,然而水中的阻力让他错估了自己闪避的幅度,一道黑影直直地撞在手臂上,虽然潜水服并没有破裂,但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让容远放开了手中的放电棒。   “死!”   “杀死他!”   水中传来一大片杀气腾腾的尖叫声,眨眼间就有一个把深褐色的头发扎成一束的雌性人鱼扑到眼前,五指成爪直直地划向容远的脸,紧随其后龇着牙怒吼着的人鱼从四面八方扑上来!   容远身体往后一仰一拳砸出去,顿时水中就像是打破了红墨水瓶一样鲜血晕染开。他手腕一翻,新的一根放电棒出现在手中,最近的一只人鱼爪子几乎快要碰到他的脖子,容远没有看她,低头打开了开关。   “嗞!!!!”   电晕的人鱼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下,最开始被他捕获的那条雌性人鱼几乎快要被救出去了,此时也被再度电得奄奄一息。容远重新抓住这只比其他人鱼都要显得“华丽”的雌性人鱼,她浑身上下滑溜溜地,鳞片上仿佛涂了润滑油,不好着手,容远便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飞船跟前。   “你……会……后悔……的!”   雌性人鱼被他气得两眼发红,艰难地抖出一句话。   她确实比其他的人鱼要强得多,开始那些被捆起来的雄性在连番电击中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样,但她却好像逐渐适应了这种攻击,恢复的速度快得吓人。   “你可以试试看。”容远道。   雌性人鱼恶狠狠地瞪着他,暴突的眼睛上像是要从眼眶中跳出来,本来还算美观的模样变得十分吓人。   容远安然自得,还尝试着问她的姓名和部落名称,可惜这条人鱼显然处于深深的仇恨状态,她无法反抗,却咬紧嘴巴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肯说。   容远无奈,不过现在安静下来,他却终于有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这件事。   这个海沟底部,很明显,是这些人鱼聚居的地方。也许它们把落在海沟上面的飞船当成了自己的私人财产?不过神话中的人鱼居然真的存在,这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惊奇。这里的任何一只人鱼带到地面上去,都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吧?   容远有些惊讶此时自己心情居然如此平静,换成以前,倘若能亲眼见到人鱼,他一定会感到十分兴奋吧?不过外星人都已经见过了,星域探索也正在计划中,他现在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美人鱼也只当作寻常。   不过看他们的态度,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这些人鱼似乎热衷于收集人类丢入海中的东西,星图会不会实际上并没有遗失,而是在他们手中?回想一下,飞船虽然有个裂口,可是里面的东西也太干净了点,出了一些没什么用的碎片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真正完好的东西都被这些人鱼给带走了?   他皱着眉头想着,雌性人鱼看他好像没有注意自己,趁着渐渐恢复了行动力,她猛地尾巴一弹就要偷袭容远,忽然浑身上下一哆嗦,强大的电流再次将她浑身洗刷了个遍。   容远冲她轻轻一笑,这笑容在人鱼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嘲弄。   黑如墨汁的深海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幽蓝色的光团。   容远和雌性人鱼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见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依次亮起,仿佛夜晚城市里逐渐点亮的灯火,橙黄色、淡绿色、海蓝色、枚红色……点点光团如同耀眼的宝石,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但千万点光团汇在一起,渐渐将周围的景色完全展现在容远眼前。   灯笼鱼、安康鱼、闪光鱼、光头鱼……小巧的、用鱼骨和海草编织的笼子里,是一只只发光的鱼,有的鱼还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这些发光鱼的笼子被挂在树形的珊瑚上,瘦骨嶙峋的雄性人鱼举着珊瑚照明,而上百只雌性人鱼身上挂着饰物,跟在一条老雌性人鱼后面缓缓地、谨慎地摆动着尾巴。   容远目光一凝,在那老人鱼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水晶球,里面细碎的亮光汇成螺旋形状,很像是一副星系全景图。   ——这就是星图。   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没有比这更像是一副星图的东西了。   “豌豆?”容远轻声问。   “是,那是星图。”豌豆肯定地说:“跟功德商城里的一模一样。”   功德商城里虽然也有这样的小球可供兑换,里面却没有路线图。这就是为什么容远一定要拿到这幅星图的原因。   老人鱼用好像砂轮打磨的声音嘶哑地问道:“陆地上的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容远没有就这个袭击先后顺序的问题跟她们争辩,他冷着声音道:“从这艘飞船里面,你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把它还给我,我就放了你们的人。”   人鱼中掀起了一阵骚动,有的变得十分愤怒,叫嚷着要杀了容远,还有些十分担心被他抓住的雌性人鱼,她们叫着:“不能伤害柯柯,她还在那个人手里!”   周围负责举灯的雄性人鱼没有任何话语权,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看上去都不会说话,只是张着大嘴展示自己的牙齿用以威吓容远。至于同样被捆在后面的几只雄性人鱼,则被所有人忽略了。   ——看样子这是个母系社会。   所有人鱼的表现都落在容远眼里,他尽量收集着信息。一些跃跃欲试想要偷袭的人鱼位置都被他记在脑子里,随时准备应对攻击。那个老人鱼看上去很有权威,她没有发话前,尽管用很多人鱼杀气四溢,却没有一个作出攻击。   雌性人鱼柯柯扭着尾巴大叫道:“妈妈,不要管我!杀了他!”   全世界叫“妈妈”的发音似乎都是一样的,不靠翻译器,容远也能听懂这个词。   “都闭嘴!”老人鱼大吼一声,顿时所有的叫嚷声都停止了,人鱼们敬畏地低下头,老人鱼说:“把所有从那艘船上拿的东西都拿过来,给他!”然后她又对容远说:“人类,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要的,只要你放了我女儿。”   “可以!”容远简短地说。   老人鱼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鱼顿时流水般穿梭着搬来许多东西放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为了防止再度被容远电击,她们都离得远远的,每次只有一两条人鱼游过来放东西,而且全都是雄性人鱼,显然舍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一个看上去就像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的小人鱼还弯下腰,恭敬地从老人鱼的脖子上解下那个星图球,也一并交给一条瘦瘦高高的雄性人鱼让他放到中间。   容远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其它的垃圾就没有兴趣了,不过他还是按捺着,等最后一条人鱼也游出去,老人鱼道:“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放了我女儿,人类!”   容远抓着人鱼柯柯游到那对垃圾上方,捡起星图,然后把柯柯推向人鱼群。立刻有两条人鱼游出来接应她,刚解开束缚,柯柯就要扑向容远报仇,却被身边的人鱼死死拉住。   “现在,”老人鱼脸色一变,阴冷地说:“人类,我完成了我的承诺,你也完成了你的。我们来算一算你伤害我族人的账!”   容远淡淡问:“你确定?”   刹那间头顶炽白如昼,一道亮光射下来将容远和周围的一片海域全都罩在其中,一艘六七米长的扁圆形飞船悬在上空,它外表可爱,但侧下方伸出的、对准人鱼群的炮管却狰狞异常!      第165章 任务      面对巨大的武力威慑,人鱼们尽管不甘却还是不得不退走。容远带着星图回到雨梭,从容回到陆地。   这个星图表面上来看就只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的水晶球而已,连个按钮也没有。容远在豌豆的建议下从功德商城兑换了一个使用说明书。   话说普通的书籍,只要是地球上已经有的,不管是多么珍贵的孤本或者初版也好,大多都只值一个功德。但若是地球上没有的就贵多了,哪怕这份说明书中没有任何技术细节,也需要一百个功德点。实际上这个薄薄三页的小册子,其中两页都是在给制造星图的公司打广告,只有一页上面写着简单的操作步骤。   星图有两种操作方法,一种是使用一个操作手柄,然后容远并没有看到那东西;另一种就是声控,因为帕寇是比丘星人,所以控制语言是比丘星上的通用语。   打开星图,一副银河系的全景三维图像浮现在容远眼前,虽然并不算很大,但已经能看清其中大大小小的星球。容远所在的地球上有一闪一闪的红光,其它的星球只要轻轻一点,就会出现该星球的名字,有些还有大致的介绍。   星图中,还用不同的颜色把各个星球的区别标示出来,炽白色的是恒星,绿色的是宜居星,金色的是矿产星,银色的是机械星,蓝色的是贸易星,灰色的是垃圾星,黑色的是混乱地带,棕色是未探索的区域……其他还有各种颜色的星球,容远没有时间一一去甄别,星图中有数千亿颗恒星和十倍于恒星的行星,想从中找出特定的目标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容远用比丘语说:“标出到达比丘星的路线图。”   一条  细细的白色虚线从地球出发,歪歪扭扭地向外延伸了一段,忽然断裂,然后又在离地球大约数十光年的地方重新出现,再延伸一小段,复又断裂,又间隔几光年后出现,像蛇一样扭曲着指向一颗绿色的宜居星。   【比丘星,行星,三级宜居星,质量……直径……表面温度……表面重力加速度……逃逸速度……自转周期……公转周期……磁性……矿产资源……智慧生命体……物种……科技水平……】在星图中,像比丘星这样的宜居星大概是有人一直居住、了解程度也最高的原因,资料最为详实,介绍内容有的多达几百项,最后往往还会附上或者搞怪或者霸气或者不知所谓的简短寄语,像打广告一样招揽人们到自己的星球上来,比如比丘星,最后就写着:“恒温星球,水族的天堂!”之类的话。   这份星图的价值,远远不在于一个简单的路线图。如果说章鱼帕寇的出现是在隔着容远和外星域的墙上凿了一个洞,那这星图简直就是推开了一扇落地窗,让他的眼睛可以尽情地观览窗外的风景。   星图找到了,但容远并没有立刻去找帕寇前往比丘星的打算。他现在的功德值太少,万一有急用恐怕不能提供足够的兑换;那块石头也没有从中参悟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自身的武力值依然堪忧,万一暴漏在真空中,分分钟就会死人;而且既然得到了这幅星图,容远也想把其中的信息好好整理一下,准备得越充分,才越不会在外星人面前露出马脚来,万一遇到危险至少也知道能往哪个方向退避。   ……   地震仪的研究在糖国高层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全部实情,在研究所里也只有韦杰略知一二,其他人基本都被蒙在鼓里,虽然私底下有些传言,但未经证实,所有人都只是猜测而已。现在地震仪所在的研究大楼地下三层都被完全封闭了,只有嘴巴严实的像葫芦一样的几个特殊部门的“相关人员”日夜看守在那里,偶尔会带着一个密封的箱子偷偷摸摸离开研究所。   因此直到最近,研究所的人,才彻彻底底地对“容先生”感到拜服。   从某一天开始,他周身那种“滚远点”的煞气忽然就减轻了许多,在韦杰眼里那是地震仪发明成功卸下了他肩头的压力,在其他助手眼里是容先生终于走出了中二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值得喜大普奔的重大事件。   接触以后就发现,“容先生”的脑子里好像有一台超级计算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任何难题都能从他这里得到解答,而且永远耐心,不管问的问题多么愚蠢或者问过多少遍,他好像都不会厌烦。甚至一个年轻女孩调皮地问了几个暗藏陷阱的私人问题后,他也是认真的思考后严谨地回答。   虽然话依然很少,虽然答案永远是那么死板的“标准答案”,但“容先生”睿智、沉默、认真、充满智慧但在生活方面十分“呆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看上去还是那么不喜欢与人接触,但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表面的冷漠下其实十分温柔的内在,在他面前越来越表现亲近,容远当初留下的威慑力几乎荡然无存。   好在容远当初留下的规矩还是生效的,比如,“容先生”从来不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不会允许任何人踏进自己的私人空间,面对不必要的搭讪和不必要的人冷漠以对,而这所有的一切“怪癖”,都被当做科学家的任性而被周围的人默默包容甚至纵容了。   小A最近有些苦恼,它觉得自己对主人的扮演应该十分到位的,所有的要求也完成的一丝不苟,连一些日常的小动作和细微的表达情变化都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它的模仿好像不知不觉就出现了很大的偏差,而他甚至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   容远知道他的烦恼后,面对小A请示是否需要更改自己源程序的问题,他思考片刻后,说:“不需要,你就继续这么做吧,适当地做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改变也无妨。模仿我不是你的全部,你也可以适当地做你自己。”   ——智慧生命体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哪怕是一个智能机器人也不例外。强行要求它完全模仿一个差别很大的人,最终的结果可能会导致一个四不像的出现。   反正……   容远不带任何感情地想:人都是愚昧的,即使他们的眼睛看到了变化,也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即使他们对这种变化生出了疑问,但如果你不给他们一个理由,时日长久,他们自己也会找到一个理由。   韦杰他们不是不敏锐,也不是不聪明,只是容远和他们的距离太远,远到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容远是什么样。更何况,容远所使用的替身无论方法还是缘由都超出了他们的常识,因此这些长在红旗下满脑子科学观的人根本想不到真正的内情。   研究所里,对于HIV病毒的研究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第一批试剂已经成功了,现在是临床试验的阶段,申请进行试验性治疗的三百名病人中选取了十二人进行第一批次的临床试验,现已经全部入住研究所离研究所只有二十公里的一个疗养所。在这个时候,“容先生”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让所有的人都为他的沉稳和镇定感到佩服。   而“容先生”自己却并不这么觉得,他只是认为比起几乎能确定结果的临床试验来,主人交给他们的任务才最重要而已。   这些天,小A都没有在夜晚继续假装睡眠,客厅里,一副放大的星图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小A和诺亚正在夜以继日地把星图中各个星球的信息整理出来,然后按照重要程度分门别类。诺亚兴奋极了,对这项工作的热情远远大于其他任何事,整天跟小A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能让主人带它一块儿去外星球的办法。   小A依然沉默,只偶尔回应一两句,只是不知怎么地,渐渐就被诺亚打上了一个“神吐槽”的标签。   ……   繁琐的工作,容远没兴趣亲自去做,在离开地球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这次旅行,他其实并不打算离开太久的时间,按照星图中显示的路线距离,来回路上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那路线断裂的地方就是能够瞬间跨越遥远的宇宙距离的虫洞——在比丘星再待一个月左右,也许还能到途中的一些星球去转转,最多半年就能回来。   然而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在那些陌生的、几乎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全都是他不了解的种族和力量,会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谁也不知道。而意外总是存在的。因此他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归期。   所以在那之前,他要把所有的首尾都处理干净。      第166章 惠特      “现在有很多民众对我们公司存在很大的误解,但是事实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明天变得更加美好,是为了所有人的幸福。不管加在我们身上的不实之言有多少,我们都会做好该做的一切。”   对着金发美女记者的话筒,爱德华·惠特侃侃而谈,网络上现在对麦子家族的恶评如潮,许多破产的业主控诉他们不择手段将人逼得家破人亡,但在爱德华·惠特的口中,这都是竞争对手和手下败将为了打击他们而进行的污蔑,他们的公司绝对是正直的、善良的、干净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年轻而富有的男人有着帅气的容貌和蓝得好像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金发记者被他的笑容迷得晕晕乎乎,盖住那些事先准备的尖锐的问题,顺着爱德华·惠特的意思向着更利于麦子家族的话题进行讨论。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推门进来,向爱德华示意一下。   “不好意思,我有些紧急的事务要处理。不过我现在就已经期待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了。”爱德华压低声音,有些暧昧地说道。   “我也是。”金发记者站起来跟爱德华握了握手,说:“感谢您接收我的采访,惠特先生。出版之前我会先把稿子发到您邮箱里的。”   “谢谢。”   爱德华彬彬有礼地送金发记者出门,叫自己的秘书送她离开,然后关上门,转过身时脸上那种温柔到让人怦然心动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神情中带着淡淡的不耐烦。   “什么事,亚瑟?”   俊朗男人——亚瑟·惠特,爱德华的堂弟,同时也是他最信任的助手和共同奋斗至今的伙伴,神情凝重地说:“克莱斯特带着人去糖国了。”   “那条老狗!”爱德华刻薄地说,嘴角带上几分嘲讽,“怎么?他们还相信那老头子的异想天开?一本书?一本能帮他们得到任何东西的书?相信魔鬼的契约还比较现实!”   “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老头子曾经说他是亲眼所见的,而且从糖国收购的一些古文献资料中也有影射那本书的记载。”亚瑟陈述事实,略显忧虑地说:“我担心,如果他们真能找到那样的东西,恐怕会对你不利。”   爱德华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愚民的幻想罢了。记载上帝的书全世界都是,你见过他存在吗?克莱斯特这老家伙因为失势已经变得疯狂了,连不存在的东西也当成最后的稻草抓住。”   “所以……随他们去?”亚瑟说。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别牵连到我们身上就行。糖国那个国家比看起来危险,我想进军这个庞大的市场,而不是去招惹这样的敌人。”爱德华说:“比起这个,那个跟我们作对的家伙你有线索没有?”   亚瑟摇摇头,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存在这样的对象。一个始终跟我们作对的隐形对手?爱德华,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我们家族全力追查还查不出蛛丝马迹的家伙。”   “但他绝对存在!”爱德华咬牙切齿地说:“欧洲区刚上任的执行总裁又进了监狱。该死的,那家伙几十年都没有被人抓住过任何把柄,怎么罪证会这么轻易就落到别人手里?还有一个分公司修建的码头也刚爆出工程质量问题,在铁国的金矿坍塌事故现在媒体也都知道了……你相信这些都是巧合吗?绝对是有人在针对我们!把他找出来,我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   “知道吗?”容远摘下耳机,对身边的豌豆说:“我现在特别喜欢唯物主义者。”   豌豆问:“那要通知诺亚停止对麦子家族的攻击吗?”   狙击麦子家族是容远很早以前就下过的命令,但光脑的效率不高,因为它分析的能力较差,而且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但诺亚不同,他的智能很高,往往可以从大量看似毫不关联的信息中分析出重要的内容——比如某人在商店买了铲子,在另一家店买了塑料布、消毒水等东西,一个月后他妻子据说去拜访亲戚但是没有购买车票的记录,再过几天后这个人购买了花肥、草坪,家里的花园小小地发生了变化。光脑会把这些都归为无效信息,但诺亚就能分析计算出可能性最高的事件。   所以之前针对麦子家族都是小打小闹,直到诺亚接手以后,它用了一点时间规划,然后让惠特家的这些人深深知道了什么叫做四面皆敌、防不胜防。   豌豆觉得,既然麦子家族的掌权人实际上对《功德簿》没有想法,那么狙击他们的理由就不存在了,这件事可以停止。但容远摇头说:“不,继续。”   “为什么?”豌豆问。   “第一,他们知道《功德簿》的存在,即使现在没有想法,不代表以后也没有。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往往在失去权力或者走到寿命尽头的时候会敢于尝试任何办法,所以他们始终是隐患。”容远道:“第二,我们目前所做的,有扣功德值吗?”   豌豆想了想,虽然在给麦子家族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实际上都是暴露出他们本来就存在的问题或者家族成员违法犯罪的事件,非但没有扣过功德值,反而多少总有一点收入。所以它说:“没有。”   “那就行了。弄垮他们对我来说有利无害,对这个社会来说也是有利无害,那有什么停止的理由?”容远顿了一下,说:“更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用这些手段很难扳倒真正的大鱼。但只要能尽可能削减他们的势力,让他们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就足够了。”   “我明白了。那我们现在要去找克莱斯特·惠特吗?”   “嗯,叫诺亚把他给我找出来。”   ……   绿意盎然的林荫道上,长发白裙的女孩抱着几本书走过,轻风拂过发丝裙角,小巧的脸上肤色白得仿佛是透明的,几个路过的男生看呆了眼,其中一个走着走着一头撞在路灯柱子上,抱着迅速泛青的额头仍然舍不得移开视线。   邵宝儿叼着棒棒糖,扎着斜马尾,脖子里挂着骷髅模样的银链子,配上那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看上去有些痞痞的可爱。她坐在植物园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看着萧萧一路走来的视觉效果,以及某个把自行车骑到树坑里载个头破血流的大男孩,叹口气说:“大小姐,你不准备收敛一下吗?我的易容技术很好的。”   萧萧笑了下,说:“人生这么短暂,总是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我生来就长成这样,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眼光把自己的脸挡起来?”她轻轻抚开挡在椅子上的花枝,然后才坐下来。   邵宝儿无奈,她本来也不是非常严肃地在提建议,于是耸耸肩说:“好吧,您高兴就好。”   萧萧把书放在腿上,问:“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这学校的门卫应该不允许校外的人进入吧?”   邵宝儿说:“那门卫大叔自己以为我是学校的学生所以才放行的,我可没用什么手段。”   ——如果所谓的手段不包括她把自己打扮的足足小了十岁这一条的话。   萧萧其实心知肚明,抿嘴轻笑一下,眼中尽是了然。   “闫先生在哪儿?”邵宝儿朝四周看看,说:“我们还以为他一直在你身边。”   “他在。”萧萧道:“只不过在学校里他不太方便跟在我身边,不过他一直在。”   “那还好。”邵宝儿松了口气,微微有些抱怨地说:“我以为你去高中就是为了观察那小子,但究竟为什么现在居然还考上大学了啊?弄得我们都不方便出现,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再你现在身体也不好,上次医生不还说需要卧床静养吗?”   “医生的话又不是圣旨。”萧萧不以为然地说:“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这种学校,一直听说很有趣,有机会亲生体验一下,不是很好吗?”   “一群中二浪费时光的温床,你觉得有趣吗?”邵宝儿冲着不远处一个站在花树下以四十五度仰角接受阳光爱抚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她早就发现这家伙各种搔首弄姿想要吸引她们两人的注意力了。   “很有趣啊……是我这辈子待过的最好的地方。”萧萧笑着说。   这校园里很有些经常被学生投喂、导致变得傻大胆的猫狗。一直浑身是土和草叶的白猫试探着凑近萧萧,喵喵叫着撒娇。   萧萧把它抱在膝上,变戏法一样取出一根小香肠,撕开肠衣,看着白猫凑到她的掌心小口小口吃着,另一只手慢慢摘掉它背后的叶子。   邵宝儿眼神黯了黯,从萧萧的举动中,她能感觉到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比如曾经的决绝果断几乎从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弱小生命、对一些美好事物深刻的眷恋和爱护。而人,往往都是在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才会变得更加珍惜生命。   很多事其实都早已经有了端倪,只是他们不忍问,也不忍说。萧氏曾经把她从火坑中救出来,抚养她长大,给她最好的培养资源。她还来不及报答所有的恩情,但如今能做的,却好像只有陪伴。   邵宝儿看了一会儿,说:“麦子家有些人到S市来了,据可靠消息,S市大学中有他们的眼线。耿叔的意思是,你最好请个假,暂时先回家里。不然离这么远,我们没法保护你。”   “闫策在我身边呢!”萧萧说:“而且这事儿我知道,领头的是克莱斯特。那家伙有勇无谋,我想我们不应该被动挨打,设个陷阱把他们引出来吧。”      第167章 袭杀      克莱斯特看看身边的人,有种日暮西山的悲怆感。他曾经在家族里面也是一呼百拥,一句话就能决定上万名员工的去留。而如今,除了用钱雇佣来的一些佣兵以外,愿意跟随他手下只有十几人,而他们当中还肯定有爱德华那小崽子的内线。   在背后愿意支持他的两个堂兄器,埃尔夫里和伊恩,一个是因为身患绝症病入膏肓,另一个是因为太老了寿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幻想着能用传说中的那本书让自己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至于克莱斯特,他无法忍受在老头子死后自己就彻底失势的结果,更无法忍受像爱德华和亚瑟那样曾经在他面前连坐下来的资格都没有的小子如今居然爬到了自己的头上,所以他在别人看来十分疯狂地追逐一样不可能的事务。   自从上一任家主的嫡系都在两三年前的那场剧变中全部死亡以后,克莱斯特是这个家族中唯一一个还相信那位家主的妄想的人了,因为他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老人在晚年变得多疑、固执、孤僻之前,曾经是多么的理智而充满智慧。一般的骗局或者神话传说,不可能让他如此坚信,他一定是亲眼见过,并且亲身经历过那种存在的神奇,所以才一直执着地想要弄到手。   至于为此引来灾祸导致家族的中坚力量瞬间全部覆灭,如果能得到那本书的话这也是可以付出的代价,只是做了那么多准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样的结果没有人能忍受。   所以上代家主现在在所有人眼中几乎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没有人再提起他曾经有多么英明,只知道他因为擅自挑衅一个庞大国家的神秘家族,而给所有惠特家的人带来了灾难。   只有克莱斯特还记得,只有克莱斯特还时不时会把他的名字在齿间咀嚼——亚西伯恩·惠特。   但据克莱斯特的调查,疑似拥有那本书的萧家人在那之后似乎认为没有危险了,最近两年不再像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而是正大光明的出现。那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不可能比她的长辈更加难缠,也不如他们有城府能忍耐,所以才给了他们得手的机会。   克莱斯特感慨一阵,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说:“开始吧。”   他的三名亲信齐应一声,开始向下面的人传达任务。所有执行任务的人都带着即时摄像头和话筒,克莱斯特拄着拐杖,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行动如同计划中一样铺开。   ……   S市的交通系统默默换了掌控者。   S市主要的交通要道上,红绿灯的变化时间跟平时产生了一点点误差,可能只是相差几秒钟,但几次变换以后几秒钟的误差轻易就在这个人流量庞大的城市里制造了严重的交通堵塞,还有几个地方因为司机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而导致车辆刮擦追尾,车主在路上争吵,停在枢纽位置的车辆使得车流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只有克莱斯特的人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上,一路绿灯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通过以后很快道路也被堵塞了。   萧萧正在一个美术馆看画展,这是几个不知名的抽象派青年画家联合举办的画展,在无论任何地方人都能挤得熙熙攘攘的S市,只有这里依然冷清,展馆中除了萧萧和跟在身边的闫策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连画展举办方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一个解说员不太热情地问是否需要解说,被闫策拒绝以后就拿着手机到一边玩去了。   萧萧一连看过几幅油画,看到大量堆积在一起的混乱的色块、会让人得密集恐惧症的线条和圆点、像幼儿园孩子信手涂鸦的彩色画片、把人体扭曲成奇怪的模样堆叠在一起的各种画作,忍不住问:“闫策,你能看懂这些画的是什么吗?”   闫策没有停顿地说:“抽象派画作,是打破绘画必须模仿自然的传统观念,以直觉和想象力为出发点,排斥具有象征性……”   “行了,我不是问你抽象绘画的概念,我是问,你能理解这些画作要表达的东西吗?”萧萧打断他的话说。   闫策随时能入侵美术馆的资料库调出这些油画的资料,里面当然会有艺术家们充满感情的介绍,但说到理解……他少见地盯着这些油画看了一会儿,才说:“我无法欣赏画作的美学和内涵,但我能看到,一些画的线条中有非常独特的二进制逻辑运算。”   萧萧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说:“还真是只有你才会说的回答呢!好吧,我看不出什么运算,还是喜欢模仿自然的画,那样至少我能看懂他们在画什么。”说完以后,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说:“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我看再多的书、跟那些学生的距离再接近,也无法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想象总是那么漫无边际,不理解他们欣赏的音乐和绘画,不喜欢他们喜欢的明星和电视,他们的行为有时候让我觉得羡慕,有时候又让我觉得既疯狂又不可思议,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像他们一样。”   闫策沉默不语,他的计算能力很强,拟人程度很高,不代表他的感情能力也一样发达。遇到不知道萧萧在说什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他总是会沉默。   萧萧不再看那些挂在墙上的油画,慢慢顺着通道往前走,同时说:“你看那孩子做得多好。我有时会想,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跟他做同样的事情呢?我以为我已经比萧家的祖上都更好了,但跟他比起来,好像一直只是在小打小闹。这些日子,我渐渐就想明白了,我是太害怕了。经过亚西伯恩以后,我再也不敢相信其他人,不敢让人发现我的特殊之处,我以为自己还一直在前进,但实际上,我早就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闫策平淡地说:“你是最好的。”   萧萧笑了下,正要说话,忽然美术馆的灯全都灭了。   闫策说:“电源被切断,无线信号也已经屏蔽。”   “他们来了?”萧萧看看周围,不知不觉,展馆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闫策猛地伸手把萧萧拉近怀里,他高大宽厚的身躯将少女完全挡住,“砰”地一声,一枚子弹击中闫策的后心,手工定制的西装上破了一个洞,冒着几缕黑烟。   但男人的身体晃都没晃,他头也不回抬起手臂向身后开了一枪,从拐角处窜出来的抢手被一击毙命。   “来了。”闫策这才淡淡地回答萧萧的问题。   与此同时,邵宝儿等二三十人从房间拐角、房顶上、油画后面、卫生间等各种地方钻出来,跟突然出现的敌人交上了火,“嗒嗒嗒嗒”的声音顿时充斥在整个美术馆中。   美术馆外,行人如织,对于一墙之隔的展馆里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   路边停着一辆厢式车,车身绘着五颜六色的广告彩图,停靠在公园附近的树林边。   一个交警走过来看了看车窗,发现驾驶座和副驾上都坐着人,便敲敲窗户。   车里的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几个眼色,过了一会儿,司机才降下车窗,陪着笑问:“您好,有什么事?”   司机黑发黑眼黄皮肤,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外国人眼中就跟糖国人没有区别,但在糖国人看来,却能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本国人。   不过在糖国打工的外国人也越来越多,交警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警告道:“这里不能停车,你们要马上把车开走。”   司机神情放松几分,递上一根烟说:“我们等个人,最多几分钟就做,大哥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交警看了看价格不菲的烟,再看看司机,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司机也跟着笑了下。年轻的交警伸手去接烟,快要拿到的时候忽然手一伸擒住司机的手腕往跟前一拉,另一只手握拳嘭地一声锤在他的脑袋上,司机瞬间昏厥,交警嘴里还嘀咕着:“叫你走你不走,敬酒不吃吃罚酒!”   副驾驶上的人急忙把手往怀里伸,旁边的窗户猛地裂成碎片,一个神情十分冷漠的男人抓住他的头往前面狠狠撞了两下,副驾满头是血的晕过去了。冷漠男揭开他的衣摆看看,一只黑色的手枪藏在里面。   后面的车厢也被打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后,也恢复了安静。   西装革履好像要去参加宴会的时星尘推推眼镜,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尘土,说:“老板说这次是紧急情况,可以不用直接处理,报警就行。你们怎么看?”   一个老头喷着酒气说:“反正都是外国佬,杀了算了。”   “我们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周冬不赞同地说。   “私藏枪支,车厢里的这些设备显示他们入侵了交通系统,还能干什么好事?”老头斜着眼睛看他,似乎有些不屑于他的优柔寡断。   小跑着跟在周冬身边的龚岚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和这些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做了很多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惩治坏蛋,是大快人心的,她好像此时此刻才看到某些人是什么样子的。   周冬冷冷说:“我们不是杀手,也不是谁的牵线木偶。卢雄,为你着想,最好别这么做。”   头发花白的卢雄嗤笑一声,正要说话,时星尘打断他们逐渐升级的争吵,问:“假如报警,这些家伙怎么判?”   交警摘下帽子,上车搜索一番,无奈地摊手说:“携带手枪的只有一个人,车上的设备也被你们打坏了,加上都是外国人,所以……”   卢雄拔出匕首正要蹬车,周冬还没来得及栏,时星尘先把他挡住了,说:“叔,我们有我们的规则,这件事,让我来解决吧。”   卢雄定定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把匕首收回去,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从腰间拿出酒壶喝了一口。   时星尘对那位“交警”说:“谭明,上次我们不是从那黑道大哥的家里搜出不少白粉吗?还在你哪儿吧?”   谭明眼珠一转,笑道:“都在。”   “藏他们车上,然后报警。别忘了按上几个指纹。”时星尘道,然后问周冬和卢雄:“这下都满意了吗?抓紧时间,我们还有下一个目标。”   ……   克莱斯特焦躁地双手环抱,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手臂。计划只有一开始是顺利的,之后好像陷入了泥潭,手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联络,他就算再头脑简单也知道恐怕踩进了陷阱。   “咔哒。”房门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克莱斯特立刻举枪大吼道:“谁?”   浓浓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来。门外面他安排的人手也不少,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有人贸然进来的。但现在……   他的手下是叛变了?还是都被人解决了?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克莱斯特不再犹豫“砰砰砰”连开了三枪,木质的房门上被打出了几个透明的动,但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身边的几个亲信也早就放下手中的事举枪防御,其中一人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克莱斯特,慢慢向门口靠近。刚走了几步,却突然一头栽倒!   ——怎么回事?   克莱斯特刚冒出这个想法,一股难以抵御的睡意就完全笼罩了他。他努力挣扎了一下,和身边的另外几人先后摔倒。   容远戴着防毒面具走进来,轻声对已经听不见的人说:“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拮据,蚊子再小也是肉,谁让你们负功德都上万了呢?哦,还有一个负十三万的家伙,克莱斯特,你以前干了什么?”   晕倒的克莱斯特当然没办法回答他,也无法阻止他把自己抓着头发拉起来,一道寒光抹过他的脖子。   “恶趣味。”豌豆面瘫着评价,“书上说,反派死于话多,容远你要当心了。”   容远没理它,自言自语地说:“尸体留着,做个警告吧?”      第168章 信任      肤色黝黑的两个男人慌不择路地跑向玻璃门,“砰”地一声,跑在后面的那个男人腿上出现一个血洞,他一头栽倒,冲着已经跑出去的同伴喊道:“Help!”   同伴回头看了他一眼,匆忙喊了句:“Sorry!”拔腿跑得更快了,眼看着他的手已经碰到把手,忽然身体往前一扑,扒着门缓缓地滑下去,十指绝望地在门上抓了两下,看着门外阳光普照,人群和车辆川流不息,有路人无意中向这边看两眼,什么也没发现地离开了,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   落在后面的那个人也早已经失去了呼吸,最后握在手中的不是他的武器,而是脖子上的一个十字架。   几个人从走廊拐角处走出来,把两句尸体沉默地拖下去处理掉。还有人提着拖把和水桶,把地上的血迹和脚印都打扫干净,然后喷上漂白剂,又拖了一遍地。   邵宝儿对着对讲机说:“闫先生,垃圾已经打扫干净了。”   “很好,待命。”   “是。”   邵宝儿收起对讲机,顺手拿了块纸巾擦擦玻璃门上被抓过的地方,看看门外一无所知的路人,叹了口气说:“单向钢化玻璃门还有电子锁,就算跑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看似很好动手的美术馆,原本就是萧家的产业,只不过其业主跟萧氏在任何文件或者明面上都没有往来,他们的关系要追溯到七十多年前。   尽管时间遥远,但闫策一个电话,对方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把美术馆借出,还说期间若是造成什么损失他也可以一力承担。邵宝儿虽然从小就在萧氏长大,但接触地越多,她越觉得萧家虽然只剩下一个人,但其能量实在是深不可测。   玻璃门外忽然被轻轻敲了两声,邵宝儿转头看去,对方明明应该看不见里面,目光却直直地迎上了邵宝儿的眼睛。   “是你?”邵宝儿低声诧异地道。   邵宝儿看着他,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是谁,却又好像不认识他了。   个子比以前高了不少,大概有一米八出头,浑身的气息却更加冷冽了,以前还可以说是个有点倔强并且沉默的男孩,聪明又骄傲,还有些很可爱的地方,但现在却不能再这么说,他成长的速度简直可怕,跟以前判若两人。那种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目光,甚至有种让人不敢对视的感觉。   ……   顺利解决了第一批袭击者,萧萧的计算中本以为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哪知这之后就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地好像他们的敌人已经彻底放弃了。   萧萧看向闫策,闫策摇了摇头。   心里一丝隐约的希望破灭了,虽然早在预料中,但萧萧还是忍不住感到几分失望。   自从网络普及以后,闫策在网上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那些时不时就要入侵正府网站、展开国战的骇客们在他面前根本就是蹒跚学步的婴儿,当初把《功德簿》转移后,替换了所有监控视频内容的人就是闫策,哪怕是光脑出现以后,闫策也可以跟它平分秋色。   然而自从四个多月前,数据世界出现了一个怪物,它强大又无所不能,霸道而不讲理,几乎在转瞬之间就控制了所有的网络,对于一般人类的小打小闹它根本不在乎,每次都像看戏一样旁观着并从中吸收一点有用的东西,有时候还给他们捣个乱。但对于闫策这样跟它有几分接近的存在,它却是充满了敌意的,闫策控制小范围的网络还行,一旦试图大规模入侵,就像是超出了它的容忍范围一样,立刻就开始反扑,要不是闫策当机立断,差点让它把致命的病毒种进来。   ——实际上,要不是容远曾经在诺亚请示的时候明令禁止过,这家伙早就可以把闫策弄到过热烧毁。诺亚只在容远面前是个无害的话唠,实际在网络上,它充满了侵略性。   萧萧猜得出这是容远的手笔,却也没有办法。以前她蛰伏的时候都可以无所不知,认识时候心中都有底气,而现在,当她想知道的时候,眼睛却被人蒙上了。   闫策是个机器人,他心里没有什么落差感,一个问题出现了,就不停地计算各种可以解决的方式,所有的计算都失败了,那就接受这个结果。他很平静,却好像听到了萧萧的心声,主动问道:“后悔吗?”   “……后悔过。”萧萧沉默良久,苦笑一声说。她看着闫策的眼睛,明知道他不懂还是跟他说:“但我离开它以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也不是假的。假如《功德簿》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我手里,我也不会接受,因为我觉得……只要能跟你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就很好。”   闫策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也许是在分析这句话该怎么回答,他的眼睛很黑,黑得像是会把所有的光都吸收进去,却不会流露出一点人类的感情。   不远处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两人结束了对视,一起看向走廊,闫策脚下一动把萧萧挡在身后。   邵宝儿先走出来,表情有点奇怪,却不像被人胁迫的样子。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大小姐,你一定猜不出来的是谁。”   但萧萧已经猜出来了,她走出的闫策的保护,向她身后看去。   容远从黑暗中走出来,两步以后停住,看向肩抗一个单人火箭筒对准他的闫策,从那外表来看不是现在任何一个国家所制造的武器,但其威力必然只高不低。   闫策的警惕性已经提到了最高,他甚至没有顾及就站在容远身边的邵宝儿。《功德记录手札》的内容他也一清二楚,在过去,如果上一个《功德簿》契约者没有因此死掉,那么下一个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杀了他,几百年来莫不如此,连在萧家也曾经屡屡为此发生过背叛和杀戮。在他的运算中,容远以前没有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经不起那么多功德被扣除。闫策对容远所做的大部分事都一清二楚,也就最近几个月失去了耳目。如果容远现在没有选择抵消负功德而是把功德积攒下来的话,根据闫策的计算,他现在的功德积累已经足够他杀死人而不被《功德簿》规则抹杀了,哪怕是百万功德在身的萧萧也是一样。   容远只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再放在心上,他看着萧萧,从容道:“我们谈谈?”   在看到容远的时候萧萧就明白了为什么攻击他们的敌人只有一波,同时她也清楚,如果容远想要杀她,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所以她拍拍闫策的手臂让他推后,说:“好。”   ……   邵宝儿和闫策一起出去了,她看着闫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解,问:“闫先生,小远……不,容远他对大小姐有威胁吗?”   闫策不语,依然紧盯着面前的墙壁,仿佛希望他的眼睛能透视墙壁看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一样。   邵宝儿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边从对讲机中吩咐手下的人往这边集合,一边坐立不安地等待。   一个多小时后,她看到闫策猛地转身往里面走去,邵宝儿等一群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急忙跟在后面,哪知走进展馆,里面只有萧萧,却不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邵宝儿示意众人解除警戒,除了容远两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容远是什么时候、又怎么离开的,但她可以看到萧萧脸上淡淡的惆怅。   她还看到,闫策走到萧萧身后,抬起手似乎要按上她的肩膀,但迟疑了一下,又把手放下去。   ……   此时此刻,容远坐在一辆车中,已经汇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车流中。他坐在后座上,但驾驶座上并没有人。这是诺亚从不知道哪个停车场弄来的一辆可以电脑控制的车辆,此时就是它在远程开车,同时公器私用地控制所有的交通灯一路绿灯。幸好这辆车开得很快,路人也看不见里面,连摄像头都是诺亚的天下,不然很快S市出现一辆鬼车的传闻就要传遍全国了。   容远对坐在他胸前口袋里的豌豆说:“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说?”   ……   在他们谈完准备离开的时候,萧萧突然问:“点点怎么样?”   “点点?”容远不解。   “就是器灵。”   容远没有说器灵现在的名字叫豌豆,只简单地道:“它很好。”   “那就好。”萧萧知道器灵一定就在容远身边,不过她没有要求它出来相见,而是有几分悲伤和愧疚地说:“等你下次看见她,替我说一声对不起。以前的事,我知道她或许都忘记了,但我还记得……我真的很抱歉。”   容远记得《功德记录手札》中并没有记录萧萧的经历,自然也不知道她和豌豆有怎样的过往,他点点头说:“我会转告。”   “谢谢。”萧萧惆怅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对她好一点。就算……将来有一天她做了什么,你要记得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   此时容远重新提起这件事,豌豆有些不安地说:“我都不记得了。”它把头埋在容远怀里,小声问:“容远,难道将来……我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吗?”   “你不会。”容远语气平淡又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不会。”   豌豆却没有那么自信,它始终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器灵,是《功德簿》的附庸,是一个兑换物。此时它拼命地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想起来它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像历代的契约者都不能接受它。   ……   三秋酒吧今晚几乎被包了场,三四十个同样年龄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又说又笑,又唱又跳,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笑容,但也有人抱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哭。   一个圆头圆脑的大男孩跳到舞台上,抓住话筒喊:“Ladies alemen!一别半年,我想死你们啦!”   “哈哈哈哈……”虽然也不是很好笑的话,但台下还是爆出一阵大笑声,还有人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瓜子花生什么的扔到台上。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同学会;今天,我们一中一班再次欢聚一堂!虽然有些人已经出国了,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来不了,但是站在这里的人,我相信你们的心情都跟我一样激动,嗷嗷嗷——”他说着说着一阵怪叫,让台下的人都受不了把他砸下去了。   一个大眼睛的女孩看着周围的人笑着闹着打成一团,女孩都跟男孩一起放开矜持疯玩,转头对身边的男孩说:“你们高中同学的感情真好。我们那儿可不是这样,毕业以后都很少联系,到大学换了手机也没有通知以前的同学。”   “为什么?”男孩的笑容虽不明显,但眼神温柔地能把人化掉。   “苦读三年,竞争三年,什么感情都消磨掉了,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女孩耸耸肩说:“所以我挺羡慕你们这样的,你们高中的时候就没有恶性竞争吗?”   男孩回忆了一会儿,笑道:“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被一个人甩得太远了,追都追不上,根本就没有彼此明争暗斗的心思吧?”   “哦?那人是谁?他来了吗?”女孩眼神好奇地在人群中寻找。   男孩正要跟她说没来,忽然一个人跳过来揽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手机搁在他眼前,兴奋地喊:“金阳,你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女记者激动地说:“……临床试验获得巨大的成功,十二名患者全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好转,而今天,我们就将迎来第一位被彻底治愈的艾滋病患者。经检测,他体内的HIV病毒已经全部消失了!这是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的,是年仅二十岁的容远……”   画面转到了记者采访容远的过程,当那双冷漠地如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向镜头时,金阳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第169章 挚友      屏幕中,被记者尊称为“容先生”的容远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用语严谨而言简意赅,态度彬彬有礼却带着几分冷漠,挥洒自如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紧张,面前记者激动的表情或者诱导式的提问,也不能让他产生丝毫动摇。   他像一块冰川,寒气凛人;又像一座高山,岿然不动。   “啧啧啧,这小子,他是坐了火箭吗?”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好几个脑袋,其中一个男生含着几分心酸嫉妒地说。   “你们认识他吗?”金阳旁边的女孩好奇地问,这些人的态度看上去十分熟稔,并不像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十分出色的同龄人的模样。   “嗨!老同学了!当初我们一个班的!”有人带着几分骄傲说。   于是女孩的表情看上去惊讶中还带着几分仰慕。   不过立刻有个女生走过来戳穿了他们的狐假虎威,说:“不过他以前从来不跟我们一块儿玩,同学聚会也联络不上,只跟金阳关系好点儿。是吧,金阳?哎,金阳你怎么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金阳眼睛发直,脸色有些白,那一抹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金阳艰涩地移开视线,勉强笑了下,说:“我肚子疼,去下卫生间。”   说完他就匆匆跑了,也顾不上看身后的人都是什么表情。到了卫生间,金阳锁上门,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拿出手机,重新放了一遍那个采访视频,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就像父母与子女,感情炽热的恋人,相伴长大的兄弟姐妹,生死与共的至交搭档,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个随意的举手投足,就能将对方从茫茫人海中辨认出来。   金阳反反复复得确认,自己第一眼所察觉到的那种异样感并不是错觉,不是时间和空间带来的距离感,不是成长过程中自然发生的变化,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异样感,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人,并不是容远!   那个用跟容远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回答记者的问题、用跟容远一模一样的容貌在露出笑容、用容远的名字在镜头面前接受荣誉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容远!   ——他的朋友……他的挚友……他在什么地方?   金阳紧紧地攥住手机,过了很久,才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他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   “嘟……嘟……嘟……”   手机中传出的未被接通的声音像让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振动得耳膜微微发颤,仿佛整个密闭的空间中都充斥着那种轰鸣的声音,让人口干舌燥,各种可怕的猜想都冒出来。   “咔”地一声电话被接通的声音,让他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喉咙被卡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喂?”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发出疑问声。   ……   容立诚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杯仍然散发着热气的茶,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客人早已经离开了。   茶几上,还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张薄薄的支票,数额并不算大,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却也可以算是不菲。   这点钱容立诚并没有放在眼里,他给圆圆一年买玩具的钱都不止这些,让他心痛甚至愤怒的,是这张支票的意义,和送来这张支票的人。   容远崭露头角以后,就有很多势力开始打他的主意,包括容远亲生母亲陆杳现在所在的家族。然而在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开始彼此试探、争夺之前,糖国政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容远收归旗下,开出的条件没有人知道,但从今天一场会面来看,容立诚也能猜得出政府对容远的重视还是超出了他当初的预料。   今天,容远并没有露面。容立诚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是以怎样轻慢的态度签下这张近乎羞辱的支票,然后随意地把事情交代下去。他不用面面俱到地去关注,自然有人能体会到他的意思,然后请出最有分量的人来办这件事。   容家财大势大,然而这块土地上他们招惹不起的人也很多。比如今天来的那位客人,是以前容立诚提着重礼都没有门路去上门拜访的军方大佬,对方却能为了他儿子的事情亲自跑这一趟,听语气,容远甚至不知道是他过来。   支票,是为了感谢他的生养之恩。虽然他实际上既没有“生”也没有“养”,但容远毕竟有一半的基因源自于他,而且也是容氏的姓氏给他提供了最初的庇护之所。   但对方的言语中也非常明显的“暗示”了:容远今后,跟容立诚,跟容家,都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容氏不知好歹的话,自然会有人跟他们过不去。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或者说是通知。同样差不多意思的话容立诚其实听过无数遍,但今天的这句,却因为说话之人的身份,而具有了沉甸甸的、能砸死人的分量!   容远的名声蒸蒸日上之后,一方面,容氏曾经让宝珠蒙尘的愚蠢和无情让人嗤笑并唾弃;另一方面,有些人却认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并且因为他们家走出了这样的人物而对其充满热情和好感,一说起“这就是容远的那个容家”,随之而来的都是叹服和尊敬。   于是容氏更加态度积极地承认曾经的错误,经过公关部反复包装才推出的忏悔之诚恳足以获得任何人的谅解,在宣传中也有意无意突显出这种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后,企业的经营明显出现了较大的起色。尤其是容远治疗HIV病毒临床实验进展顺利的新闻传出后,容氏更是能感到明里暗里各方的让步,尤其是一些难缠的政府部门对他们都比以前显得宽容了许多。   信息社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想见,当实验成功的新闻播出以后他们能获得更大的利益。这是一种很普遍的代偿心理,很多人因为无法将自己的感谢、怨恨、愧疚之类的感情直接传达给本尊,就会把这种感情转移到一个替身上。由于容远治愈艾滋病而因此获益、或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感到钦佩的普通人,是无法直接接触到容远的,所以很容易就会把这种好感转移到跟容远关系最近的容氏身上。   而现在,他们收到了明确的警告,来自容远和糖国高层的警告。   容立诚脸黑如铁。   这个宣传策略,他一开始其实是反对的,他实在没脸扒着已经放弃的儿子继续牟利。然而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有时候,哪怕他是总裁,也不得不对集体的意愿让步。   而现在,他觉得脸火辣辣地疼。   容立诚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猛地喝了一口,满口尽是茶叶苦涩的味道。他把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地毯很厚,小巧的瓷杯在地上蹦了两下,咕噜噜滚到墙角。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双手支额,显得那么疲惫而颓废。   ……   “……喂?”过了一会儿得不到回答,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阳阳?”   金阳吞了口口水,干涩地问道:“小远?”   “嗯?”微微上挑的鼻音,是很熟悉的感觉。   金阳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熟悉感在,陌生感也在,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那视频带来的恐慌依然如影随形,后背冷汗透湿。过了很长时间,他迟钝地注意到,电话那边的背景音似乎有些噪杂。   “你在哪儿?”他忍不住问道。   “呵。”容远轻笑一声,然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杂乱,像是他打开了免提,乱七八糟的声音猛地冲进耳朵,金阳不自觉地偏了下脑袋,把手机拿远点,正要皱眉,忽然觉得那背景音有点耳熟。   很多人在笑,很多人在说话,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女孩子捂着嘴“咯咯咯”的笑声,酒杯碰撞,吉他弦声断断续续,架子鼓“嘭嘭嘭”被敲得不成节奏。   ——有点耳熟。   金阳把耳机拿得更近了些,贴着话筒,他从各种声音中分辨出一个并不陌生的男声在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唱道:“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靠你太近却伤得太深,迷乱的灵魂乱了分寸,你却像一阵无情的风……”   然后是一阵忽然爆发的“哈哈哈哈”,他眼前清晰得浮现出那一群人笑得前俯后合无比欢快的样子。   金阳立刻站起来拉开门出去,把卫生间外正要推门的一个男人吓了一跳,但他根本顾不上,着急慌忙地跑到酒吧大厅,视线在人群中快速地搜寻着。   舞台上,他的高中同学蒋洪波正挤眉弄眼地唱着走腔跑调的情歌,七情上脸表情十分夸张,调戏他们班一向最古板的一个书呆子,备注——男生。书呆子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发什么神经,居然一捂脸一扭腰,模仿小女生撒娇的样子跺了一下脚,嗲声嗲气地喊:“我不信我不信!”台下的人全都笑疯了。   所以此时既没有笑也没有看着舞台的人就很显眼。   金阳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他懒洋洋地靠在吧台边,很随意的姿势,非常陌生的脸,见他看过去就笑着扬了下手。浅淡的笑容,还有点漫不经心,但却熟悉地让人刹那间浑身都放松了。   金阳一步步走过去,然后狠狠锤了下他的肩膀,叹息道:“你啊你!”   虽然这么说,但他嘴角的笑容根本是掩都掩不住。   容远揉了下生疼的肩膀,斜睨他一眼,不满地说:“这么长时间,你就这态度?”   金阳揉了把他的头发,飞快地说:“等着,我有个人想介绍你认识。”   容远看着他脚步十分轻快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找到一个坐在一张淡黄色矮几边的女孩,跟她耳语几句,然后手拉手走过来,眉宇间是满满的幸福和甜蜜。   “这是我女朋友,柳婷。婷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170章 告别      金阳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因为他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容远。   容远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接过话头说:“你好,我叫谷远。”   金阳眨了下眼睛——你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吧?   容远嘴唇勾了勾——难道还有人能认出来?   ——好吧,你赢了。   看着他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脸,金阳无奈妥协——确实,就算他现在说他叫容远,其他人也会当成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你好。”   柳婷握了下手,抿嘴一笑,坐在金阳旁边,明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容远。她知道金阳有很多朋友,在大学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有多么受欢迎了,只是从没有见过他这么高兴这么正式地跟她介绍一个朋友。   在她打量容远的时候,容远的眼神也对她暗中估量了一番:中长的茶发刚好到肩膀,略带一点向内收缩的弧度,一侧垂下来,一侧捋到耳后,露出戴在耳朵上的一个样式简洁的贝珠耳坠。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正,琼鼻朱唇,脸颊两侧带点肉,并不是那种非常骨感的女生。她的个子在女孩中算是挺高,只比金阳矮一点儿,穿着带格子的长毛衣依然显得腿很长,脚下踩着缀着金属环的黑色短靴。   容远的眼睛只略停顿了一两秒,就把她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记在了脑子里。   从皮肤、头发和手指上可以看得出来经过精心的养护,举止优雅,笑容得体,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从头到脚,都是中等价位的东西,并不算很贵,重点是舒适、大方、美观。她很懂得打扮,在生活中应该是个很精致的女孩,却不张扬,也不脆弱;眼神中看得出来她比较坚强而且独立,并不因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就对金阳十分依赖,但很尊重他的意见和他的朋友,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急着发问或者拉关系,保持在一个令人十分舒服的距离上;功德:1388,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相当高了;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落到金阳脸上,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有趣的是,他们两人好像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容远嘴角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容,眼中有几分暖意流淌而过。   “是个好女孩。”在金阳自己也坐下来的时候,容远压低声音笑着说,并举了下杯:“祝你们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还用说?!”金阳回道。   耳边,诺亚已经积极主动地把柳婷的身世背景都查了个底朝天,通过隐形耳机跟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串,以它的排查功力,都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污点,反而查出她经常去容远的白棋之一建立的流浪动物收容站里做志愿者,对小动物的亲和力很强。   几分钟下来,以诺亚那种机关枪一样的语速,容远不禁知道了柳婷从小到大的大部分事,还知道了她和金阳的恋爱过程。说起来,这两人中还是柳婷主动追求的金阳,这女孩表面看着文雅中带着几分傲气。实际上表白感情时直白而热烈,行动果断又迅速,她曾经跟金阳说:“我怕被你拒绝,也怕会被你嘲笑,但我最害怕的,是会和你错过,所以我宁愿赌一次!”   “嗒。”   容远轻敲了下耳机,关掉诺亚的唠唠叨叨,本来深情的表白被它念得像喜剧。不过再看柳婷,容远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陌生感。   金阳给他和柳婷各要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看到容远面前摆着的杯子,拿过来一看,嘲笑道:“苏打水?”   容远懒洋洋地说:“酒精会抑制中枢神经系统,还会损伤大脑细胞。最重要的是,又不好喝。只是为了面子或者成人象征之类的东西而去喝酒,既无聊又幼稚!”   金阳其实觉得有些酒的味道不错,不过他没有就此反驳,而是说:“我记得,上次是你要求我跟你喝一杯的。”   ——有这回事?   容远回忆起之前分别时的情景,辩解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正是从上次的经历中吸收了经验,才认为喝酒是一件纯粹虐待自己的事。”   “好吧。”金阳笑道:“那苏打水好喝吗?”   容远皱眉叹道:“不好喝。”   金阳“哈”地一声笑出来,说了几句话,他忽然就觉得这分别的半年好像被人掐断了一样,他们似乎回到了从前。他没有问新闻中的那个“容远”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容远怎么会易容来到这里。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欢迎自己久别的挚友,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却永远不会多问一句。   容远看了一圈问:“周圆不在?”   他早已经把这个酒吧大厅里的人都看过一遍,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有些人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叫什么名字。不过如果周圆也在这里,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你忘了,她今年要参加高考。”金阳说:“她们年都没过完就开始重新上课了,现在可能还在上晚自习呢。”   酒保把金阳点的酒调好送过来,红黄蓝三原色分层的酒液看上去似乎散发着糖果般的甜香,金阳得意地跟容远炫耀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看上去十分享受这美味。   容远翻了个白眼,然后把自己的苏打水泄愤般地喝了一大口,脸立刻不自觉地皱起来,这种难以下咽的味道完全是在摧残味蕾。   柳婷在旁边低声笑了,在她印象中金阳一向都是宽容又成熟的,很会为他人着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虽然她的存在现在好像被自己的男朋友忘记了,不过她没有不满,而是很悠然的撑着下巴侧坐在一边看着金阳,眼中始终笑意盈盈。   摆在她面前的鸡尾酒,酒液金黄,最底下沉淀着一抹酒红色,杯子边上插着一颗红彤彤的樱桃。金阳只知道她最喜欢这一款鸡尾酒,却从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   聊了几句后,金阳看似随意地问:“你能在这边待几天?”   他想容远或许是在研究所待烦了,所以找了个替身代替他留在研究所。不过替身总是不能长久,也许几天以后就要回去了。   果不其然,容远说:“明天我就走。”他后面的话却出乎了金阳的预料,“……先去海边转一圈,然后远行。”   “远行?去哪儿?”金阳愕然,糖国难道不是把他像稀世珍宝一样藏在研究所吗?放出来闲逛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还远行?   容远含糊道:“反正很远,你应该都没有听说过。”   金阳意识到自己大概问了一个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转而问:“那边知道你的计划吗?”他问的是研究所,也就是糖国政府。   容远摇头,反问道:“怎么可能跟他们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答应!”   金阳几乎要忍不住扶额了,问:“那你现在是……”   “偷溜出来的。”容远顺口道。   金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发愁地想: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真的不会从民族英雄变成通缉犯吗?   容远看他眉头紧锁,不在意地说:“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金阳内心在咆哮,但知道劝不动他,干脆就放弃了长篇大论地劝说,打定主意万一发生意外该怎么请他祖父或者堂兄转圜,为了有所准备,又问:“至少你得跟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吧?”   “最少半年,最长嘛……我也说不好,意外无处不在。”容远早就计算过,从地球到比丘星的航行时间来回大概是四个月,第一次去,他不准备在那边常驻,最多待一两个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就回来。但毕竟是外星域,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也许碰到一个时空隧道,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也说不定。   ——那就别去!   金阳差点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容远的态度在努力表现地轻松,然而金阳能从中感觉到一丝不确定。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中,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永别的味道。也就是说,他在担心自己回不来!   然而容远眼底深处的那种亮光把金阳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   ——期待,兴奋,哪怕是死,他也会乐得其所。   金阳脸沉下来,周围一下子好像陷入了沉默。别处依然喧闹得让人恨不得没长耳朵,只有这里,像是独自隔离出一方寂静的天地。   “啊————”   从某个包厢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声音尖利地几乎能刺破屋顶,那种恐惧完全不是看见一只老鼠什么能比较的。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止了动作,只有没有思想的机器还在播放着充满震撼感的音乐。人们顺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爬出来,胸前沾着一片血迹。她胡乱抓住一个人,扯着他的衣服又哭又喊地叫:“死……死人了!他死了!”   “啊啊啊啊……”   顿时一群人都尖叫起来,一般的死亡不会让人这么恐慌,但女孩身上的血迹和她的惊慌却让这种恐惧放大了无数倍。许多人急急忙忙往出口涌去,一时间四面八方好像都是推搡的手和杂沓的脚步声。金阳急忙护住柳婷,再一回头,却发现容远已经不见了。   ……   周云泽在已经被警方封锁的酒吧里转来转去寻找线索,这里还维持着事发时的原样,只是当时的客人已经全都跑光了,只有金阳等少数人主动留下来,看能不能提供破案的线索。   推到的凳子、破碎的玻璃杯、满地的干果、胡乱扔在地上的高跟鞋,泼洒的酒水在地上干成了有些黏糊糊的痕迹。   忽然,周云泽目光一凝,戴上手套,从吧台上拿起了一个装着半杯苏打水的杯子。      第171章 玻璃杯      金阳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周云泽皱眉上上下下观察着手中的玻璃杯,不知道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他和柳婷的杯子还放在旁边。   实际上,他们到现在也只知道包厢里有个人非正常死亡了,具体死了什么人、过程如何等都不清楚。但金阳很清楚,事情发生的时候容远正跟他们在一起,而且,他也不愿把自己的朋友和这种事件联系在一起。   周云泽小心地放下杯子,招手叫过酒保,问:“点这杯苏打水的是什么人,你还记得吗?”   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酒保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好像是个年轻男孩,对不起,人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楚。”   因为一中今天在这里同学聚会,再加上他们带来的恋人朋友兄弟姐妹之类的,满大厅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男生的辨识度也没有女孩那么高,除了太胖和太瘦的,放眼望去,大部分人都有点相似性。容远用拟态衣模仿的是一个大众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很难被记住。   “那他有同伴吗?”周云泽又问。   “呃……好像有一男一女搭过话。”酒保眼神不确定地在人群中漂移了一下,金阳和柳婷的外貌都很显眼,并不是一转眼就能忘掉的角色,更何况现在他们离他还不到三米远。不过酒保也曾看到他们跟这位警官看上十分熟稔地说话,所以他的回答就含糊了几分。   周云泽眼睛一亮,问:“是谁?”   酒保没说话,眼睛往他身后看去。   周云泽愣了愣,一转身,看到了正低着头和柳婷在说什么的金阳。   ……   发生在酒吧里的骚乱,容远很清楚其中的原委,因为他到那里的原因,原本就不是单纯为了说一声再见。   死者马知刚,四十九岁,功德负两万七千,糖裔,表面上是糯国无业游民,暗中却在进行两国之间的人口和器官买卖。他的名字不光在两国治安局都有备案,同时也在容远给黑棋的名单上。   一班学生选择聚会的地点,好巧不巧正是黑棋计划要下手的地方。容远得知以后,正好他也有事要找金阳,便易容过来了。   然而金阳身边已经有了女朋友,却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容远对那女孩并没有恶感,但也不可能给予多少信任,于是那件事最终还是没有说开。   他低头,看看手中小小的一个银色卡扣,又把它重新装进口袋里。   契约者功德越高,玉叶的护佑能力也就越强,同时还能给佩戴者带来更多的福运,这本来是件好事。然而当容远的功德值超过一定数值后,事情反而过犹不及。   世界各地频发地震的时候,不仅给容远带来大量的功德,同时也让金阳的运气蹭蹭蹭往上涨。他的运气好到什么地步呢?出门一路上至少有五六次可以看到地上掉着钱,去逛街总是会成为幸运观众,从来没有参加过的电视节目突然通知他中奖了,这可不是诈骗而是有人错误地把他的电话号码给录进去了;买东西的时候捡了一个迷路的小孩,送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这正好是他教授的孙女。   仅仅是这些普通的好运也就算了,一夜之间周围上到八十下到三岁的能喘气地生物都对他充满好感,情书收到手软,桌柜里永远塞满了巧克力,还有人渐渐为了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能抢到他旁边的位置而大打出手;糖国大议院的领导到A市视察,去了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正好就坐在金阳旁边的座位上,瞬间他就变得全国知名;路上碰到有人持刀抢劫,劫犯朝着金阳跑过来的时候居然踩到自己的鞋带一头栽倒,手里的刀子把自己砍得血流如注……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最重要的是,这些事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只要金阳出门就一定会发生某种意外的“必然事件”。直到容远将自己所有的功德都挥霍一空,金阳才得到一个喘息的空间。   这些事情诺亚后来跟容远一一报告了,容远得知后,让豌豆在功德商城中找出了这个限制器。经过设置以后,它能将玉叶的护佑金光限制在大约相当于十万功德的程度,能护佑佩戴者无病无灾,关系亲近的人也有一定的照拂,仅此而已,再没有太多的额外加成,只是茫茫人海中一个运气稍微好一点儿的普通人罢了。   他想,这也正是金阳想要的。   路过一家文具店,容远转进去买了个淡黄色的信封,把限制器装了进去。   ……   金阳见周云泽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十分莫名地问:“周大哥,怎么了?”   周云泽手指点了点吧台,缓缓问:“阳阳,刚才坐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金阳和柳婷对视一眼,然后目光直视着周云泽说:“我不知道他是谁?”   “哦?”周云泽目光一厉,说:“刚才酒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什么都看见了!阳阳,这件事不简单,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不然闹到上面,后果就难说了!”   金阳克制着没有去看酒保,他从小就经常在治安局进出,看多了警察审问犯人时装作什么都知道故意恐吓威胁的样子,对周云泽的这一套很熟悉。但并不是说他现在内心跟表面一样从容,直面这样的威慑到底什么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不过他很确定,那酒保记忆力就算能过目不忘,也不可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时候这个酒保正忙着跟几个漂亮女生炫技,哪怕是给他们调酒的时候距离也并不算近。   他僵了一下,神情中略微流露出几分紧张,然后争辩道:“我就一开始以为他是我的同学,过来打声招呼。照面了才发现是看错了,和婷婷在这边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而已。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婷婷?”   周云泽看向金阳身边的女孩,神情有几分尴尬,倒是柳婷落落大方地打了声招呼:“周大哥好。”   “你好。”周云泽点了点,卡住金阳的脖子把他带到一边,说:“过来,我还有话问你。”   转身的时候,他给身边的女警察使了个眼色。   周云泽问了几句那人的穿着打扮相貌特征等等以后,忽然话题一转,问道:“你们当时说了什么?”   那一边,自称叫赵梦的年轻女警拉着柳婷坐下来,问了在哪儿上学、老家在什么地方,又夸她聪明又漂亮,两人姐姐妹妹相称,看着十分融洽,然后赵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金阳:“我说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他说没关系,反正他一个人来的坐着也没意思。问我是一个人吗?我说我女朋友也在这儿,他说婷婷是个好女孩,祝我们白头偕老。”   柳婷:“他说祝我们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赵梦问:“那人如果跟你们都不认识,怎么知道你们是情侣?”   柳婷:“应该是金阳跟他介绍的吧?金阳跟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   金阳:“为什么要跟他介绍还用说吗?婷婷是我的女朋友,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周云泽看他一副陷入恋爱的傻样,揭过这个问题,又问:“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又说了什么?”   金阳:“我点了鸡尾酒,他说喝酒不好,会损伤大脑。”   柳婷:“金阳笑他在酒吧喝苏打水,他说金阳为了成人象征而去喝酒才幼稚。”   赵梦惊讶地问:“他们吵起来了吗?”   柳婷回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就是在相互开玩笑那样。我觉得那个人挺刻板的,因为担心酒精会抑制中枢神经就像老夫子一样只喝苏打水,明明又不好喝。”   赵梦精神一振,追问:“那你觉得,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关系很好的朋友那样在开玩笑吗?”   柳婷:“金阳就是那样的性格。那个人……我说不好,不像是喜欢交朋友的类型,感觉就是随便搭个话。”   赵梦又问:“你还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吗?”   柳婷:“他好像说要去很远的海边,我没听太清,酒吧里太吵了。”   金阳:“他说他是从海边来的,然后要去远方旅游……什么地方?我没问。刨根究底会让人厌烦吧?也没说多长时间,之后就听到有人尖叫了。”   周云泽和赵梦又分别跟两人了解了一会儿情况,时不时把之前的问题换个方式重新提出来,以验证他们有没有撒谎。后来两人将录音的结果对照一番,发现他们两人的说法虽然不一致,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出入的说法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反复提问的时候,他们的回答有时会补充上一点之前漏掉的东西,有时又会忽略点内容,但整体对照起来,已经让他们能把整件事完全还原,也侧面证明了两人并没有编造谎言。   掩盖在闲聊下的盘问进行了二十几分钟,周云泽才放过金阳两人。此时金阳如果装作没发现他们的意图那就太假了,他长舒一口气,问:“那么,我们两人的嫌疑已经解除了?”   语气中带着些微的质问,周云泽摸摸鼻子,坦然说:“嗯,暂时没问题,以后有需要我会再找你的。”   金阳气结,对他的厚脸皮无语,便没好气地说:“至少跟我说说为什么那个人可疑吧?就我所看见的,事发的时候他一直坐在这儿啊?还有,周大哥你什么时候开始管凶杀案了?”   他看着周云泽等着一个答案,身体的遮掩下他却悄悄拉住柳婷的手,女孩的手指纤长柔软,却从指尖到掌心都是冰凉的。他转头看了一眼,柳婷表面上毫无异状,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我是追寻乌鸦而来,我怀疑这家伙是乌鸦的观察者。”周云泽把他们三人的酒杯摆在桌子上,说:“你看看,这只杯子有什么不同?”   金阳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睁大眼睛仔细对比了一遍,他看色泽、看高矮、看形状、看玻璃杯的花纹中有没有什么奥秘,看着看着,他的手指忽然痉挛般抽动一下,终于知道为什么周云泽会从一个杯子怀疑到容远。   玻璃杯上,不是多了什么,而是少了什么。      第172章 这不该做      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只要有生命活动,那么他手指和手掌的皮肤上就不断有汗液和油脂排出,使得他所解除的每样物品表面都会像印章一样印下独特的纹路,因为这纹路人人皆有却各不相同,重复率只有150万亿分之一,即使时光变迁,婴儿变成垂垂老者,但其依然不会有所改变,因此人们称其为“人体身份证”,又名——指纹。   酒吧里暖气开得很足,加上所有人又蹦又跳玩得热火朝天,出汗更是严重。在金阳和柳婷的杯子上,在其他所有人的杯子表面上,都印满了指纹和掌纹,女孩的杯子上还有淡淡的唇膏,使得透明的玻璃杯看起来都有些模糊,颜色有点脏。   然而在充足的光线下,容远用过的杯子却依然剔透如初,没有汗渍,没有油脂,只有在逆光的时候,借助一定的光线和角度,才能在杯身靠下的位置看见几枚很浅的印痕,从那位置和方向上来说,更有可能是酒保在倒完水后把杯子推过去时留下来的。   明明是被喝剩下一半的苏打水,然后却从中得不到一点饮用者的信息——他的嘴唇曾经印在什么地方?他的手握在什么地方?他曾经几次拿起这个杯子?不知道,他们从中什么也无法发现,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人一定事先在自己的手上涂了胶水或者类似的东西,才会不留下半点指向自己的痕迹。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吧客人,他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然而金阳知道,容远是有必要的,因为他本人此时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为容远乔装的缜密叹服了一下(金阳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容远的疏忽),同时又为其引起周云泽的怀疑而忍不住头疼。他知道周云泽追查的方向完全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   金阳想明白整件事以后,想起之前周云泽话里透露的一个信息,忙追问道:“周大哥,你说乌鸦,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乌鸦早就已经消失了。”   “乌鸦?”柳婷好奇地重复。她在乌鸦活跃的时间里一直是一个以学习为重正常高中生,对外界了解最多的渠道就是糖国国家频道的新闻,至于在网上一度名声大噪的乌鸦,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回头我跟你解释。”金阳低声说。   “还是我回头再跟你说吧。”周云泽看看手表,说:“都这个时间了,早点把你女朋友送回去,别在外面待太晚了。”   “那我明天找你。”金阳道,他一定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云泽点点头,说:“行。”   其实他根本没听清金阳说了什么就点头,这两人的嫌疑解除了,但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可能忙到明天早晨都没法休息。因此心思早就转到别的事情上了,等他回过神来想起金阳说了什么,顿时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可是那时候金阳两人早就离开了。   ……   “所以说,就这么回事,乌鸦又复出了。”   周云泽边往嘴里塞包子边含含糊糊地说,一时吃得急了还连忙抓起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豆浆,邋遢屌丝的气息足足的,哪还有曾经一中最受欢迎的男神老师的风度?   两年前,周云泽从特殊部队退役。像他这样的人,因为知道太多的机密,而且其本身的能力很强,一旦走上歧途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因此即使退役也不能随意四处走动,要定期向上级报告,如果想要离开所生活的城市一般还要提前申请批准,不过各方面的照应也不会少,退役后如果想继续在体制内工作也有很大的挑选余地。   周云泽对A市的印象很好,一身的本事如果去坐办公室也未免太憋屈,于是他就选择留在A市治安局,这里的一些人过去跟他有过合作,对他以前的身份略知一二,束缚要小很多。户口、工作、住房等上面都很快帮他解决了,还有一辆价格中等的代步车,周云泽便迅速变身为A市中产阶级的一员,成了金阳家的常客。他把金阳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关心,金阳对他也不再见外,变得随意许多。   不过有时候,这种随意也不是好事,比如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眯一会儿,结果一醒来就看到旁边有个人在目光灼灼盯着他看的时候。   好在金阳还顺手给他带了早餐。   看在热腾腾的小笼包子和豆浆的份上,周云泽一边吃,一边跟金阳说他想知道的消息,首先一个就是乌鸦。   “复出?”金阳皱眉,说:“最近好像没有通缉犯落网的消息。”   借着豆浆把差点被噎死的危机解除了,周云泽缓了口气,说:“没错,因为现在的乌鸦不抓通缉犯,他们本身就是通缉犯。”   “什么意思?”金阳追问。   “字面上。乌鸦已经不是以前的乌鸦了。”周云泽脸色有些凝重地说:“我们猜测,可能是乌鸦内部发生了权力更替,新生代充满攻击性,取代了比较和平的旧乌鸦;也可能过去的乌鸦已经退隐或者死了,现在的这些家伙只是借着他们的名头在活动;或者——最糟的是——乌鸦的理念已经变了。”   “理念……变了?”金阳若有所思。   “最近几个月,全国各地有大量的谋杀或者严重伤害事件疑似跟新乌鸦有关。受害者有政府官员、社会名流、个体户、普通小贩、出租车司机、农民、大学教授……各种人都有。他们的职业、年龄、性别、工作、性格、爱好等等都没有多少共同点,生活交际圈也基本没有重叠,调查以后发现,他们唯一的共同特征就是——周围曾经发生过多起恶性事件,线索指向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受害者。”   周云泽手指扣了下桌子,叹息道:“乌鸦,这是在以暴制暴。昨天的那个家伙,马知刚,也是一样,他跟糯国的黑道势力有不清不楚的联系,我们怀疑他曾经参与过多起买卖人口的事件。警方其实已经盯他很长时间了,但是一直拿不到证据,几次抓起来关不了两天就被放出来。如今倒是被乌鸦干脆利落地给宰了。”   金阳低着头没说话,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难以认同乌鸦的所作所为,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不得不说恶有恶报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此时不管站在哪一面似乎都不对。   周云泽看了看他的神色,又道:“以前的乌鸦,强大,缜密,无迹可寻。但现在的乌鸦除了更活跃以外,各方面都比不上过去。我们掌握了一些目击者的证词和街边摄像头拍下的录像,能证实如今以乌鸦的名义在四处活动的这群人都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领头的就是这个人——时星尘。你听说过吗?”   他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张通缉令,一个看上去温文儒雅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神色中有种强大的自信和掌控欲,微翘的嘴角又像是充满蔑视。   金阳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摇摇头,问:“他犯了什么罪?”   “恐吓、绑架、谋杀、非法拘禁,非法进行人体试验。”周云泽说:“他曾经把自己的病人弄到假死状态,对外宣称抢救无效死亡,收买火葬场的人替换尸体,然后把病人藏到秘密实验室里做实验。是个反社会反人类的危险份子。这样的人当头儿,你能想象现在还热衷于当无名英雄的乌鸦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吗?”   金阳眼神动摇一下,沉默半晌后问:“他……时星尘做实验的病人,都是无辜的吗?”   周云泽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然后说:“我想说是,但实际上……都是社会的渣滓,够不上判重刑,不过却死有余辜的家伙。但即便如此,用这种方式去制裁他们,让这个反人类的医生去制裁他们,你觉得是正确的吗?金阳?”   许久后,金阳缓缓的、但坚定地摇摇头。   ——这是不对的。   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但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这么做。否则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每个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本是无需说也该知道的事。   周云泽的眼睛瞬间亮了。   金阳的嫌疑虽然很早就被解除了,但他始终觉得,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乌鸦的真实身份,那个人一定是金阳。他从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虽然无法确切证实,但他相信,昨晚跟金阳见面的那个人,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认错的陌生人。   那个人,在周云泽的推断中,应该是乌鸦的观察者,他不直接参与行动,但却在暗处接应并考察着其他人的行动,如果发生意外,也随时能化身为“后备计划”提供支援,能承担这样角色的,在乌鸦中必然是一个重要角色。   ……   人迹罕至的孤岛上,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沙滩。容远屈腿坐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礁石上,右手中握着一块小石头,左手撑着下巴,好像睡着了。   隐约的、渺茫的歌声在耳中勾勾绕绕,似乎能听到,但每每用心去捕捉的时候,却总是消失了。   容远暂时不打算兑换别的更简单的功法,但离开之前如果还不能从这块石头上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他就准备把钢铁侠作为最低武装的标准。   远处的海面上,一串气泡咕嘟嘟地冒出来,半颗脑袋伸出海面,一双眼睛充满怨恨地死死盯着容远。      第173章 柯柯      金阳跟周云泽分开以后,自己也在金栢的电脑上查了很多关于现在的乌鸦、时星尘等人过去的资料,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觉得,他需要跟容远谈谈。   任何一件事,他都不会轻易地判定其对错,但至少,他要知道容远对时星尘这样的人的想法,然后再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手机上的触摸键盘模拟出“嗒嗒嗒”的轻响,金阳的手机里并没有存着容远的号码,每次都需要按键拨号。   “嘟……嘟……嘟……”   ……   海面下,一圈圈波纹轻轻动荡,许多拇指长的小鱼纷纷逃窜,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水下,人鱼柯柯拖着一个有她半个身体长的铁锚一圈圈旋转,在水的阻力下刚开始旋转的速度并不快,渐渐的水中形成一个直径有十几米的漩涡,借着水力柯柯抓着铁锚转得越来越快,在水下形成了扁圆形的残影,水面下降,柯柯咬紧牙,猛地撒开双手。   “呼——”   铁锚斩风破浪,直直地砸向容远。   ……   “叮铃铃……叮铃铃铃……”   离沙滩不远的地方是容远的帐篷,放在里面手机忽然响起来,容远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这个号码并且会跟他联系的,除了金阳就是诺亚,便站起来往那边走去。   ……   摆满电子仪器的房间里,周云泽戴着耳机,一挥手,身边的助手立刻开始在电脑键盘上敲了两下,说:“还没有接通,不过手机没关机,可以追踪。”   ……   研究所无人活动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台电视,电视屏幕上不断切换着无数的监控画面,速度快到人眼根本看不清楚。忽然,所有的画面消失了,一串串代码飞快地在屏幕上闪过,电视里发出“嘿嘿嘿”的奸笑声。   ……   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巨大而凌厉的破空声,容远没有回头,俯身疾跑——当他全速奔跑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慢下来,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乎是瞬间,他就出现在百米开外。   “砰!”   巨大的铁锚重重地砸在礁石上,把坚硬的石头表面砸了一个大坑,一连串金色的火花溅射着,满是铁锈和海藻的铁锚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容远这才转身,看到海中目瞪口呆十分惊愕的柯柯大张着嘴,神情十分呆滞。   赤着脚站在沙滩上、像个大男孩的青年笑了下,神情中甚至有几分温柔缱绻的味道。   原本正茫然于一个人怎么能突然消失又出现的柯柯浑身一个激灵,尾巴一拍海水转身就往深海跑。然而已经晚了,沉入海面的一瞬间她看到容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十分眼熟的放电棒,手臂一挥像导弹一样轰地一声砸进水中,柯柯匆忙一扭腰,放电棒几乎是擦着她的肚皮落下去了。   “滋啦啦啦——”   深蓝色的海中一团炽白的闪光炸开,水中细小的电花如同细蛇般游动着,几条鱼肚皮朝上浮出来,然后是浑身抽搐两眼翻白的人鱼柯柯。   容远扔出放电棒以后就没再管海中变成什么样,他走进帐篷翻出手机,豌豆跳到他肩膀上,不高兴地说:“蓄意杀害海洋生物二十三条,扣除两千三百功德值。”   听这功德就知道柯柯并没有死,不然智慧生命所扣的功德会更多一些。不过容远也没兴趣再补一刀,看了眼手机屏幕,手指一划接通电话说:“喂?”   ……   “成功了!”坐在电脑前的年轻人振臂欢呼一声,早就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都看到了那个定位符号所标注的位置。   “在海上,光绍岛!马上通知附近的海警部队。让机场做好准备!一队二队三队,跟我走!”   周云泽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刻忙而不乱地动起来,好几个人立刻打电话调动各方配合。几分钟后,两架直升飞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起飞,更有十几辆警车拉响警笛“呜呜”叫着冲出治安局。   ……   再次见到容远,金阳有些意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没这么早,我准备一个月以后再走,还有点事要处理。”   因为金栢夫妻今晚都要值班没有回来,容远便没有启动拟态衣,直接用本来面目出现。他对金阳家已经很熟悉了,尽管半年多没来,还是没有半点陌生感,只有照片墙上多了一张照片,在海洋馆里郑怡柔扶着柳婷的肩膀笑得灿烂,柳婷抿嘴微微笑着,看上去倒有几分羞涩。   容远有些惊讶,说:“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都已经见过家长了?”   金阳给他倒了杯水拿过来,也看到这张照片,笑道:“喜欢一个人当然想要一辈子都跟她在一起,反正迟早要见的,早一点不更好吗?我爸妈都很喜欢婷婷。”   “你这么咄咄逼人的,小心把人吓跑。”容远喝了口水,调侃道。   “藏着掖着才是不负责任,我不是把恋爱当成玩玩而已的。”金阳意外态度慎重地说,他的感情观念十分传统,因此每当有人跟他告白或者他对别人有点心动的时候,他总要反复的思量和询问自己——你能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吗?能一生一世都爱她、永远也不会厌倦、冷淡、移情别恋吗?   因为这种态度,尽管喜欢金阳的人非常多,但他到现在才第一次真正地开始跟女孩交往。   所以柳婷,是他的初恋。   初恋总是不可理喻的,哪怕以后这两人变成老夫老妻或者分手了,回忆起现在的感情恐怕也会是特别的。容远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多说,问:“那叶子你还随身带着吗?”   “嗯,怎么了?”金阳说。   “给我看看。”   “哦。”   金阳从脖子里把挂着叶脉书签的链子摘下来,清脆的碰撞声叮当作响,在叶脉书签旁边,还挂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想也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容远带着几分揶揄地看了眼金阳,岂料他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略一挑眉,还有几分得意。   容远拿过链子,取出限制器,这是长条形的卡扣形状,只比订书针略大一点,前后两端卡在叶脉书签上然后一合,玉叶上仿佛有一层光在流过,再仔细一看,限制器几乎和玉叶融为一体,但叶脉书签变得黯淡许多,颜色好像都浑浊了,没有之前看着那么灵气逼人。   容远原本打算把这个东西寄给金阳,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给玉叶加上限制器。叶脉书签是《功德簿》的伴生神器,两者既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金阳给书签放上限制器并不会伤及性命,但最终为了百分之一的意外性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处理。   “从今以后你就不会鸿运齐天了,有没有觉得有点遗憾?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容远笑道。   “唉,谢天谢地,求之不得。”金阳明显松了口气,他重新把链子挂回脖子上,神情显得轻松许多。   容远这才问:“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想跟我谈,是什么事?”   ……   一群人有的满脸讨好,有的用手遮着脸,有的愤怒地大吼:“你知道我谁吗?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们统统下岗!”   不管是叫嚣、想要用钱收买的、还是低头忏悔痛哭的,都被武警铐起来压到船上,周云泽盯着这群吵嚷个不停的人,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他们追踪着定位的信号一直跑到海上,然后找到了这艘私下组织大规模赌博、地下拳击、斗狗等业务的船只。这艘船挂在各国的通缉榜上很长时间了,只是一直没有人能抓到它,或者说,暗中有许多势力一直庇护着这样的非法运营船只。然而现在,被他们误打误撞地拿下了。当海警船和警用直升机把这艘船团团包围的时候,船上许多人惊愕的表情足以在历史中铭记了。   无意中立了一大功,但周云泽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他恶狠狠地瞪着身边的助手,咬着牙问:“乌鸦呢?在这艘船上?”   助手缩着头,兜着嘴唇说:“头儿……信号……消失了……”   周云泽气得连话都不想说。   再看看被抓起来的这些人,他们中有很多人的面孔是经常能在新闻中看到的,有些人虽然不为大众所知,却对国家的经济政策和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更多的则是这种人的子侄辈。这功劳虽大,却烫手得很,这些人不能不抓,但抓回去,恐怕他上级的上级都要头疼该怎么处理。   他被乌鸦狠狠地摆了一道。   ……   高明明趴在船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支烟,眯着眼睛看远处的海水波光粼粼,幸运的话,有时能看到海豚从海面跃起的身姿。   远处随着海流飘来一个挺大的东西,他开始以为是缠在一起的塑料袋之类的东西,近几年在海中经常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海洋垃圾,已经见怪不怪了。等那东西漂得越来越近,高明明的嘴渐渐张大,烧到一半的烟从他嘴里掉下去。   ……   “死了吗?”   “你看像吗?”   浑身僵直的柯柯渐渐从昏迷中醒来,她感觉浑身皮肤干裂、鳞片像是在被火烧,身上缠着重重束缚,几乎挣扎不动。她睁开眼睛,隐约看到周围围着许多黑影,然后立刻被强烈的光线刺得大叫一声,尾巴剧烈地摆动起来,接着她身上就趴了很多人,死死地把她压住,用她听不懂的话在交谈。   “还活着呢!这怪物力气真大!”   “你懂什么?这叫人鱼!美人鱼知道吗?以前还叫儒艮来着!”   “美人鱼?这东西哪美了?丑得我都不想看第二眼。大哥,还是打死算了!”   “傻B,打死就不值钱了!我们把它活着带回去,能卖……能卖个天价出来!”   “这玩意也有人买?”   “怎么没有?那些科学家啊、海洋馆啊、马戏团啊,肯定都抢着要!还有那些就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有钱人,想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弄个拍卖,让他们竞价!说不定还能上新闻呢!”   陌生的语言和陌生的环境, 让柯柯惊恐地不停挣扎着,然而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虚弱,离了海水,她喘息的每一口气都像是用刀在割着喉咙和内脏。   “哗!”   一大盆散发着臭味的咸腥海水被泼到她身上,也许是感觉到她的虚弱,压制着她的人一个个放开了,然而柯柯已经没有继续挣扎的力气。      第174章 蛰伏      空荡荡的工作室里黑漆漆的,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将站在前面的这个男人照得神情模糊。   周云泽沉默许久,终于轻轻敲了下键盘。   【资料删除中……1%,3%,7%,13%……】屏幕上白色的数据不断地跳跃着,很快变到100%,“叮”地一声,所有的文字和数据都消失了,屏幕再度变得一片幽蓝,他把电脑关机,所有的光源都消失了,室内顿时变成了全然的黑暗。   周云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人推门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们彼此太熟悉了,身处在同一空间中,光凭气息也能认出彼此。   “我听说你拒绝了升职,为什么?”来人关上门问道。他没有打开灯,在黑暗中也准确无误地走到周云泽身后。   “老大……”周云泽低声道。   “你现在不是我的手下,可以不用这么叫我。”金南问:“发生了什么?”   他很了解周云泽的为人,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现在不是正常的状态。   “我想我违背了职责,但更该死的是,我到现在也并不后悔。”周云泽没有看向金南,他手电脑黑色的屏幕上,说:“我亏欠一个人,亏欠很多。所以尽管知道这是违背纪律的,但我还是想保护他。”   他想抓住乌鸦,一直都想,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金阳。他曾经失职没有保护好这孩子,欺骗他,利用他,却还一直享受着对方给予的信任和关心。他以兄长自居,却从来没有尽过身为兄长的责任。此时此刻,在他真正的兄长面前,周云泽却试图把他藏在身后。   他清楚金南对国家的忠诚和堪称无情而高效的执行力度,所以尽管清楚他对自己的家人十分在意,却绝不愿意把金阳的名字交出去。   金南沉默一会儿,问:“你还记得自己退役的原因吗?”   周云泽神色一痛,说:“当然。”   那时他们在梨国执行任务,他们潜入了敌人的大本营,金南下令击毙所有人,周云泽却对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心软了,放过了对方。当他的枪口渐渐下落时,那妇女大喊一声“为了梨国!”引爆藏在怀里的炸弹,一名队友为此牺牲,周云泽自己也被炸成重伤,差点就挺不过来。因为他的拖累,金南等人一路撤出梨国的时候危机重重,每个人几乎都是从枪林弹雨中才捡回了一条命。   死去的那名队友,曾是队中何欣的恋人。   事后,周云泽犯错的原因得到众人的谅解,金南也说,这是他人性的证明,换成他自己可能也会犯同样的错误。但周云泽自己始终无法释怀,经过漫长的心理治疗以后,最终选择了退役。   旧事重提,金南知道对方会有多么痛苦,他问:“换成现在,你会扣下扳机吗?”   “我会。”周云泽不假思索地说,几乎带着赎罪一样恳求的语气。   “但如果你对后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呢?”金南又问。   周云泽愣住了。   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是你的朋友。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云泽,我相信你不会第二次犯错。”   周云泽说不出话来。   金南却已经放下手,看向电脑说:“我听说,你一开始告诉他们要抓的是乌鸦,一直到最后所有人才知道要找的是一艘赌船?”   “是。”周云泽道,“赌船涉及面太广,我担心……”   “明智的选择,不然消息走漏,也抓不住那些人。所以乌鸦是你的烟雾弹?”金南替他把话说完,下一个问题让周云泽更加紧张。   放在腿边的手不由得攥紧,周云泽说:“是。”   “我还听说,你是在一个线人的帮助下才追踪到赌船位置的。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你没有把他的名字告诉任何人……想必也不可能告诉我?”金南问。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   “不用说了,我都理解。”金南打断他的解释,说:“不管那个线人是谁,做过什么,我们都会保护他,这一点尽管放心。不过你们用来追踪的这台电脑,我需要带回去查点东西,可以吗?”   “行……行。”周云泽舔了下嘴唇,艰难地答应道。他确信自己把东西都删除干净了,却不能保证完全无法恢复。因为他并不十分擅长电脑,他用来删除的软件,原本就是何欣做出来的。   金南看着周云泽,房间里很黑,他们目光凝视之间造成的压力犹如在黑暗中化为了实质,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周云泽只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的声音。   “那就好。”   仿佛过了很久,等不到别的话,金南终于开口道。他收回目光,合上电脑离开了。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时,周云泽一阵乏力,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双手中,久久没有起来。   许久之后,周云泽也离开了,房间里的一个角落中,有个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东西突然渐渐变大,几秒种后,容远穿着蚁人战服出现了。他摘下头盔,说:“诺亚?”   角落里的一台收音机发出“滋滋滋”的声音,片刻后,诺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在,亲爱的容远。”   “你都听到了。”容远说。   “当然,我一直听着呢。”收音机窄小的屏幕上淡蓝色音量条上下跳跃着,诺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快,它说:“放心好啦,我保证任何人都没办法从里面恢复哪怕是一个字节的数据。”   “那就好。”容远说:“下次有这种事,你该提前告诉我,别等到什么都结束了再跟我说。”   “是,是。”诺亚狡黠地辩解,“我那不是看你忙着呢嘛!事态紧急,我就选择了转移目标。”   “也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他们现在还会追踪金阳的电话。以后我通话的时候,你把信号定位到实验室,提醒小A也配合一下。”容远吩咐道。   “明白!”诺亚干脆地应道。   这次的危机,让容远忽然有种挫败感。如果周云泽在他赶到这里之前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呢?如果金南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发现问题了呢?从刚才的一幕中他知道,其实金南知道周云泽隐瞒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的隐瞒保护的是谁。如果周云泽都能发现问题,比他更加厉害的金南也迟早会发现。   “我自负聪明,却总是会犯下各种各样的错误。”容远轻声道:“是我太轻视其他人的智慧,还是我做事太粗心大意?”   “全世界光人类就有七十亿呢,你不可能一个人就做完所有的事还永远不犯错。失误总是存在的,我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我们的原因。”诺亚的声音第一次不让人觉得聒噪又轻佻,出现了堪称温柔的语气。   容远紧皱的眉间微微舒缓。   ……   “为什么突然召集所有人?我马上就要抓住那家伙了!最后只好把他送给警察,便宜他了!”谭明靠在沙发上抱怨道,一转头耳钉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一个挪用公款的家伙值得你费这么多功夫?”披着大波浪卷的舒心一边磨着指甲一边懒洋洋地说:“我和周冬对付的是可是个变态吃人魔,现在他和他心爱的食材们都已经在地下室长眠了。甜心,要有效率。”   周冬一阵反胃,想起那场面都觉得恶心。看看身边龚岚既恐惧又好奇的眼神,又觉得这次的行动坚持没让她跟去真是太正确了。   随着众人的了解加深,配合越来越娴熟,自称“新乌鸦”的这些人已经很少再集体行动了。他们通常会根据目标的情况分成两到三人一组,在控制风险的情况下更有效率地解决那些社会的垃圾。周冬最初对这些危险的同伴和那神秘老板的抵抗心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越了解他们干掉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就越感到沉重的使命感和深深的庆幸——庆幸在这个肮脏的时代,还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不然得绝望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他们现在处境已经越来越危险,光从神秘老板频频突然半夜联络他们转移地点或者改换装扮就知道,警察一直紧紧追在他们身后,并且咬得越来越紧,几次都差点抄了他们的临时据点。但周冬并不畏惧,反而在这种刺激中越发感到兴奋,他甚至有种自我牺牲的荣耀感。能带着这么多恶人一起下地狱,哪怕是下一秒就死了他也不觉得后悔。   不过看到其他人瞬间变亮的眼神,他却不想在龚岚面前讨论人吃人这种事,转而问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白若木:“小白呢?你的目标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未知总是更有趣的,大家伙儿的注意力立刻转移,都看向那个一天到晚顶着熊猫眼的家伙。   “不要叫小白,叫白若木就行。”白若木习惯性地抗议一声,即使如此他的眼睛也没有离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嘛,一个把别人的捐款都拿来给老婆儿子移民、买别墅和豪车的男人。有钱人,安保不错,头儿和邓秋一块儿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时星尘和邓秋一起进来,时星尘提着一个手提箱,邓秋依然是一张冰块脸,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一进门好像整个房子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看来我们是最后一批,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很好。”时星尘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水汽,说道。   一个人摊手摊脚占据了一整张沙发的卢雄吐了口烟气,说:“说吧,突然集合是为什么?老板又有紧急情况?”   “是有紧急情况,不过不是老板,而是我们。”时星尘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说:“新指令。现在的情势太危险了,老板让我们暂时蛰伏。”   “蛰伏?”所有人顿时愕然,连白若木都终于抬起头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十分意外。   “哇哦,放长假了!”谭明欢呼一声,显得格外轻松,脸上却不带笑意。   “没错。回来的路上,我顺便拿了老板的礼物。”时星尘把手中的箱子放在茶几上,打开,将其转向众人。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半箱崭新的绿色坚果币,似乎还散发着油墨的香味,另外半边箱子里面放着是一个文件袋,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时星尘把文件袋一一发给众人,说:“身份证、护照、驾驶证、机票、信用卡、新身份的资料,全都在里面,到国外避避风头,等重新召集的时候再回来。但如果有任何人违抗命令或者在躲藏期间重新犯罪,老板的手段你们都知道,不用我多说。”   连龚岚都有一个新身份,她接过文件袋茫然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冬。   周冬皱着眉,却没有接他的那一份,说:“我们走了,名单上剩下的人怎么办?又会出现多少受害者?”   “世界少了谁都不会停转的,周冬!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到的,不能扮演上帝。”时星尘把文件袋塞到他怀里,又说:“谁都不能跟整个国家对抗,你想留下来,行,假如你想带着龚岚一起死。”   周冬脸一僵,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从他进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龚岚,正看到女孩像小白兔一样迷茫又信赖的眼神,心一颤,攥住手中的袋子没有推开。   时星尘看看其他人,他们都没有像周冬一样说出口,但很显然,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乌鸦们或者被迫或者被诱惑地聚集在一起,然后从现在所做的事情中找到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他们确切的感到自己终于有所作为,每一天都在保护或者帮助某些人——虽然是通过伤害个别人的方式。那些感激和崇拜,虽然没有当面接受,但却都清楚自己到底改变什么,也知道这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他们。   时星尘叹口气说:“想想吧,伙计们,做个算术题。你们是愿意现在接着干掉一两个名单上的家伙然后被警方击毙,还是忍耐一年半载,然后重整旗鼓解决更多的恶棍?”      第175章 援助者      黑暗中,寒风冷得刺骨。头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趴在雪地里,脸上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铁腥味,几乎都要干涸了。他动了动手指,艰难地往前爬了两步,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放弃了继续努力求生。   他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贫瘠荒凉,离他最近的人家都至少有三公里远,天寒地冻,深更半夜,没有人会出门跑这么远,更没有人会来救他。而他受着伤,在雪地里不知道晕了多久,腿好像断了,浑身上下,都说不清是哪块地方在疼,手机也被抢走了。或许今天,就真的是他这一生该结束的时候了。   回想过去,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曾经自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如今才知道,他的梦想,他的抱负,他的热情,都是那么的天真可笑。不被人理解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你以为自己能奉献生命和未来去帮助的人,能毫不犹豫地因为愚蠢的贪婪而背叛你。   就在他意识越来越模糊,迷迷糊糊中回味着一生中各种细小的片段时,雪地里有种声音越来越近。   “嘎吱、嘎吱、嘎吱……”   一个人,快速而稳健地走到他身边,温暖有力的手掌托起他的上半身。   ……   “嘀——嘀——嘀——”   心电图的波纹一下一下跳动着出现,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有些迷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立刻感觉到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他的头上包着纱布,手背上扎着吊针,一条腿打了石膏吊起来,病房里十分安静,除了他没有别人,不过呼叫器被贴心地放在手边。   他按了呼叫器,不一会儿就有几名医生护士走进来,给他做了基本的检查以后,医生还跟他说了伤势情况,不过他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面,眼睛一直盯着站在门边的一个男人。   短发,肤色微黑,剑眉英挺,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脸上有道不明显的疤。他非常高,斜靠在墙上,头几乎跟门框顶部在同样的高度。大冬天他穿得却很单薄,衬衫外面就套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衬衫领口还敞开着,好像他感觉不到外面的低温一样。他看上去冷峻,眼神却有种无法形容的温暖,目光相对时,他还笑了一下,有种家人般的感觉。   但躺在病床上的人却笑不出来,眼神甚至躲闪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忙完以后离开了,临走时还叮嘱高个儿男人要注意的事项,俨然把他当成了病人的家属。实际上,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等病房中重新恢复安静以后,男人走过来,说:“你好,袁启波,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头依然有种眩晕感的袁启波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唐琛安。”   唐琛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对他要说的话已经有所预感,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救了我,但这事儿我搞砸了,钱也丢了。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不可能再为此死第二回。”袁启波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弄丢的钱,我砸锅卖铁也会还上,但我不想干了。”   他怀着一腔热情,来帮助这些生活一直在贫困线以下的人们。他们中的很多人家里甚至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很多孩子没有机会去读书,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忍耐饥饿,平时吃的食物对生活优渥的人来说只能去喂猪,只有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吃上肉。来这里之前袁启波从没有想过糖国还有这么贫苦的地方,他以为自己能改变这里人们的生活现状,给他们带来更美好的生活。然而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他准备要帮助的人却闯进他临时借住的地方,把他劫持到荒山上,拷问出银行卡的密码,还怕他报警,把他砸晕以后丢在山上。而这几天对他很热情的那户借住的人家,也冷漠地看着他被人拖走,甚至没有在之后找人到山上去救他。山上有雪,雪地上有脚印,哪怕只有一个人试图去找他,他也绝不会差点冻死在荒山雪地里。   唐琛安说:“钱不用你担心,抢劫你的人我已经抓住送治安局,钱也都找回来了。但你真的要放弃吗?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接受天网的特聘邀请?”   “那是我太笨!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也奉劝你们一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帮助,是他们自己选择待在泥坑里!”袁启波冷冷地道。   唐琛安再劝两句,见他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最终还是遗憾地放弃,最后说:“医药费和车费不用担心,都走天网的账,回头也会给你的卡里打三个月的工资。这次的经历,希望你写一个总结发到博客里,算是给其他人一个指引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袁启波道:“不过不是指引,而是警告——警告所有人,他们也有可能会遇到跟我一样的事。”   唐琛安看着他说:“你以为,你是第一个遇到这种事的吗?”   ……   就像黑棋都自称为乌鸦一样,白棋们当然也不认为自己是棋子,而是自称援助者。在天网发出特聘邀请之前,他们的很多人都感到非常孤独,不是说身边没有亲人和朋友,而是感觉自己所抱有的信念、所坚持的原则都跟周围的人那么格格不入,不被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所包容。然而在成为天网援助者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跟自己一样,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他们在网上建立了交流平台,互相交流自己过去的想法和处理事情的经验,讨论自己正在帮助的对象,吐槽许多社会现象和政策,分享一些发生在身边的暖心的小故事,有一种终于找到归属的感觉。   所以,每一个同伴的离开,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得知袁启波要放弃,许多人在网上留言、打电话、发短信,不住地鼓舞他、挽留他、用自身艰难奋斗的故事试图打动他。然而袁启波遭遇生死危机,心灰意冷,草草回复几句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半个月后,他在天网的个人博客中发表了最后一篇日志,详细记录了自己这一次的经历,言语中虽然没有控诉和指责,那字里行间的那种悲愤和痛苦却挥之不去,从那以后,再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   “原来遇到这种事,那也难怪了,所以你才没有再挽留他吗?”何苗苗坐在车里,一边啃面包,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嗯。只可惜新茹乡这个地方,以后还会继续贫困下去。”唐琛安说。他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村民,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袄和露着脚趾头的单鞋,懒洋洋地蹲在墙根边晒着太阳,根本不知道错过了怎样的机会。   ——或许他们也未必会珍惜这样的机会。   新茹乡是糖国最贫穷的地方之一,为了改善这里的现状,袁启波原本有很多计划。第一个就是修路。新茹乡只有以前国家修建的一条公路的路况还好,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人走多了才产生的道路。有些偏僻的村子在深山里,孩子上学需要走几公里的山路不说,有时还要经过悬崖峭壁,非常危险。所以袁启波的第一批资金就是要将新茹乡的一些主要的道路重新修建平整,危险的路段还要加上护栏。后续还要修建学校,邀请支教老师,改善村民卫生情况,开发山区特产等等。只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在第一步就戛然而止了。   何苗苗啃面包的动作停住了,她转头问唐琛安:“天网不再派人去了吗?”   唐琛安苦笑道:“你以为援助者很多吗?糖国这么大,总共只有一千三百八十二个援助者,需要援助的地方元远程超过这个数字,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还嫌萝卜太少,更何况到现在已经有十九个人半途而废了,至少几年内,想抽出人手来是不可能的。”   何苗苗咋舌,在她的城市援助者就有七个人,彼此都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平时在网上交流也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庞大的群体当中,从来没有觉得天网还有人手不足的问题。   然而何苗苗不清楚、唐琛安却隐约有所察觉的是,天网并非一个圣母到会在被打了左脸以后还把右脸凑上去的机构。在个人点对点的援助任务中,如果是因为援助者本身的能力不足而出现问题,天网会立刻派遣其他人去协助或者接手;但像新茹乡这样因为本地人拒绝配合甚至谋害援助者的,迄今为止天网都没有二次派遣援助者的先例。   “哎,你看,出来了出来了!”何苗苗突然压低声音急促地说,把吃到一半的面包一扔,架好眼镜盯着前面两个刚挺着肚子从饭馆里走出来的男人。   那两人上了一辆深蓝色的小卡车,卡车后面的车厢用褐绿色的篷布盖住了。何苗苗目光扫过那车厢,眼神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愤怒。   小卡车开出去几分钟以后,唐琛安才不紧不慢的发动汽车,此时路上已经看不到那辆小卡车的影子了,不过在他的面前的平板上,却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一闪一闪地前进。   何苗苗咬着手指,有些不放心地问:“不跟进一点吗?要是他们半路上换车怎么办?”   “不过是群盗狗贼罢了,你以为是在演谍战片吗?”唐琛安无语地说。把追踪器装在这些人车上已经让他觉得很浪费了,何苗苗还认为对方有换车摆脱追踪的意识。不说对方会不会想到有人为了那些丢失的狗去尾随他们,就是为了避免把十几只昏迷的猫狗搬上搬下的麻烦,这些最低级的犯罪者也不会费这种功夫。   不出所料,跟踪对方的车辆两个多小时,平板上显示那辆小卡车已经停下来。唐琛安在还有两三百米距离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对何苗苗说:“你留在车上,等我消息。”   “哦。”何苗苗紧张地点点头,她不是那种哭着喊着要“我跟你一起去”的小女孩,知道以自己的体能去了也只会拖后腿,不如留在车上当后援,万一唐琛安没回来,不管是报警还是向天网求助,都比一起陷落敌营要有用得多。   唐琛安把车钥匙给何苗苗,让她在自己下车以后锁好车。见女孩攥紧钥匙向自己点点头,他清点了一下装备,拉开车门下车。   何苗苗换到驾驶座,瞪大眼睛看着前面,但被高高的墙壁阻碍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她每过两分钟就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迫切地等待着,幽暗的车厢里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叮叮咚……叮叮咚咚咚……”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何苗苗手忙脚乱地接通,就听到唐琛安低沉的声音:“都处理好了,你过来吧。”   何苗苗发动汽车,顺着定位仪的显示进入一个高墙大院,有些吃惊但又不意外地发现,地上五六个男人都被打晕捆了起来。小卡车的车厢上面的篷布已经被扯下来了,里面十几只昏迷不醒的猫狗,有两只身上还挂着精美的吊牌。   左侧一个阴暗的房子里,传来阵阵狗吠声,何苗苗走进去,看到里面摆满了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塞着一两只连转身空间都没有的猫狗,看到有人进来,它们的叫声更大了,狂吠声中有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焦躁。   唐琛安站在另一间屋子门口,皱眉看着里面,却并没有进去,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何苗苗好奇地探了下头,立刻被唐琛安挡住,他说:“你最好别看。”   然而何苗苗一蹲就从他手臂底下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她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即一阵反胃感涌上来,她急忙跑到一边扶着墙呕吐。   屋子里面,是一个屠宰场。黑褐色的血迹和各种动物的皮毛内脏且还不说,一只被剥了皮的狗的尸体就倒挂在架子上,那满布着血丝的红色血肉让人毛骨悚然。   唐琛安关上门,拍了拍何苗苗的后背。等她吐完了,又给她递了一瓶矿泉水漱口。   “唐哥,你说,人怎么能这么残忍?”何苗苗抱着水瓶,喃喃道。   唐琛安没说话,对他来说这场景不算什么,他见过许多人,对同类都能做出更残忍的事。   何苗苗毕竟不是孩子,也不是刚成为援助者时那处处茫然无措的小姑娘,她不需要唐琛安的回答才能继续,失神片刻后,何苗苗擦了下眼泪,说:“谢谢你,唐哥。”说完后,她拿出手机,有条不紊地打电话报警,通知媒体,叫自己所建立的动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开车来接走这里被解救的猫狗。此时这个女孩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则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全然不见之前脆弱害怕的模样。   在媒体到来之前,唐琛安确认她能自己处理,便独自离开了。   几辆警车呼啸着从他身边开过,唐琛安斜挎着一个背包,身上脸上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层尘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徒步旅行者。只是他背挺得更直,迈出去的脚步也更加坚实。   唐琛安想,天网,真的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许多人,包括他自己。   他本来是一个退伍的特种兵,托战友的关系找了一份保镖的工作,每天的任务就是保护一些以浪费生命为主要任务、让他更想一把将其脖子扭断的纨绔子。但自从接到天网的招聘之后,他又重新找到了那种半夜穿越雨林执行任务的刺激和振奋,天南海北的到处漂泊。   就唐琛安所知,天网的援助者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像何苗苗、袁启波这样在第一线援助他人的人,能力或有不足,但正直、热情、善良,积极努力地帮助别人,这种人是最多的。还有极少的一部分人,就像唐琛安这样的,无论武力还是智力都在平均水准线以上,能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是专门为援助者提供援助的一批人。   比如袁启波,当他遇到致命危险的时候,虽然其本人没有求助,但天网可以判断出他遇到了危险,于是通知距离最近的唐琛安去帮助他;也有些时候,比如像何苗苗这样,虽然没有发生危险,但她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情况,向天网发出一个求援信号以后,天网会根据情况派遣能够解决问题的人去帮助他。   因为这种工作性质,唐琛安与许多援助者会面过,他曾经也目送过不止一个人像袁启波一样选择了放弃。梦想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很多人曾经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慷慨激昂长篇大论地陈述过,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世界,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就从交流平台上消失了,有些人甚至会将所有的好友删除、拉黑,换手机号码和邮箱,和曾经所有的朋友断绝联系,在现实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然而有更多的人,处处碰壁,却屡败屡战,不管失败过多少次,都能精神抖擞地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为梦想奋斗。唐琛安理解前者的选择,但在感情上却更喜欢后者,他帮助他们,一步步地走向成功,比自己获得了成就还要高兴。   “叮咚”一声,手机提示他有一条新短信。唐琛安打开一看:“沈驰求援,地址:Q市江兰区月河路308号,月河平价医院。”   新的任务,新的问题,新的经历,唐琛安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去机场。”      第176章 起航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黑棋出国,白棋也基本都在良性发展的状况中。棉花糖的产量提高以后虽然不再被人们哄抢,但销售依然火爆,容远预想的人手至少一个的盛况指日可待。每当某地发生各种天灾人祸的时候,就是容远有大量功德入手的时候。   最近这段时间大陆板块似乎都想松松筋骨,震动比较频繁,但不再有之前那样近乎毁天灭地的大地震了。地震仪依然在准确、准时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价值,糖国利用地震仪的预测信息,近期在国际上可谓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治疗艾滋病的药物第一批临床试验全部成功,曾经一位出现排斥反应的病人在调整药剂以后也逐渐康复,容远那个偏僻的研究所已经走进了很多人的视野。第二批临床试验志愿者的招募也正在进行,比起上次几乎是诱哄加上死马当活马医才弄来的十二名病人,这一次短短三天内就有超过一万五千人报名,这还仅仅是糖国境内的数据。   糖国近期对太空航天事业的发展有了长足的进步,而这很大程度上都有赖于对月底城资料的研究。容远本来觉得地球对外星球的防御能力太弱,对糖国科学家的能力也不放心,还打算自己也在月底城的研究中想办法插一回足。事实却证明他太小看了地球上顶尖聪明人的智慧,如果只得到了月球人的只言片语他们或许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在得到了月底城大量的文献资料以后,如果还对其文字和语法都一无所知,那只能说整个糖国的科学界都是浪得虚名之辈。   翻译了文字以后,其余的工作就是对大量的技术资料进行理解和再创造,虽然两者能源体系不同,月秋人主要使用的磁欧石现在地球上已经没有这种矿产,但技术都是相通的,即便其中很多的发明已经无法实现,也依然带给地球人很大的启发和指导。   至于石头的参悟却没有任何长进,那似有若无的乐声也从没有变得更加清晰一些。容远曾经以为在荒僻的地方会更有助于他理解石头中蕴含的秘密,比如海边、高山或者冰原,最终结果告诉他,这一点用都没有。   容远盘点了一下自己手头上所有的事,确认即使他离开一年半载也不会生乱、留下来也没有太大的益处以后,终于决定启航。   离开之前,他又秘密回了一次研究所,修整两天,选择在商城中兑换这次出行需要的物品,重新跟诺亚安排了一遍工作。诺亚死乞白赖强烈要求跟他一起出去“散心”,但容远一堆的事情要交待给它呢,自然不可能答应。诺亚苦求耍赖无果,最终将自己的程序复制在一个小小的U盘里让容远带走,声称这是它的分身,会代替它跟容远一起经历这次——照它所说的,是“有趣的旅行”,回来以后能将所有的数据传输给它,这就跟它自己去了没有两样。   最后,是带上星图,去找章鱼外星人帕寇。   只是这个家伙,连流浪汉都当不好,又一次把自己弄进了迷之困境当中。容远找到它的时候,这家伙正可怜兮兮地缩在看守所的牢房里,他甚至不敢随便动弹,一来是怕过于频繁的接触会破坏他的变形效果,毕竟牢房里也没有地方给他充能,更没有维修站;二来也是担心一不小心把脆弱的人类给弄死了,即使它到现在都没有弄懂人类整天叽叽呱呱在说什么东西,但他也知道弄死人类的后果肯定不会很美好。   容远都弄不明白这个国家的警察是怎么把他抓起来的,他们逮捕这外星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全身的皮肤都软趴趴黏糊糊的?   不过帕寇的功德并没有变化太多,上次见他的时候是一百零七,这次变成了九十三,相差不大,想必也没干什么坏事。容远也懒得管其中的缘由,用迷药弄昏了看守所的所有人,然后叫醒帕寇,两人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地方。   “哎呀,幸好你来救我。这个星球上的人可真奇怪,而且还很凶。”帕寇絮絮叨叨地说,他现在还有些后怕,说的时候连连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容远看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因为他耳边的耳机里诺亚正在“呱呱呱”地坏笑,怂恿他:“容远容远,给他看八爪鱼的一百种做法!让他见识一下大厨现场料理活章鱼!”   容远轻敲耳机开关关掉诺亚怪异的笑声,随意跟章鱼……不,跟帕寇聊了几句他们家乡的风物,两人乘车到达郊外。   此时天色已晚,红云似火,广袤而平坦的麦田中此时作物刚刚冒出嫩绿色的新芽,那种脆弱的绿色犹如给灰褐色的泥土罩上一层雾一样的薄纱,柔软地无边无际地铺陈着。   夕阳的光照在容远的脸上,让他浅色的瞳孔仿佛也在闪闪发亮,冷漠的脸上映着淡淡的红,多了几分血色和暖意。   容远转头问:“准备好了吗?”   “比丘大神作证,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颗野蛮的星球。”帕寇迫不及待地说。   “那走吧。”容远说着,率先走向前面,帕寇毫不犹豫地跟在身后,又走了十几米后,看到面前的空气中出现不明显的扭曲,心中越来越激动,忍不住用触角啪啪啪地拍着地面。   帕寇并没有疑惑为什么肉眼看不见容远的飞船,在宇宙时代,光学隐形是绝大多数飞船最基本的功能之一,在宇宙航行中能避免很多危险,尤其是当需要前往一些文明程度并不高的低级星球时更是如此。   几秒种后,两人仿佛融化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又过了几分钟,麦苗倒伏,空气逆卷,怪异的风声低沉地响起。接着,空气中猛然传来一阵音爆声,地面上空出现一条淡白色的斜指向天空的雾气,不久之后又随着空气的流动消失了。   麦田中,出现了一些既规则又充满奥妙的几何图形,几天后这些图形出现在新闻里,留给地球土著们关于“麦田怪圈”、“外星人”等新的遐想。   ……   一进飞船,帕寇就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光学拟态。容远眼看着它从一个满脸胡须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变成一个外貌狰狞的怪物,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智商明显并不高的家伙隐藏在地球人中这么长时间都没露馅。   这只章鱼充分发挥了他软体动物的特性,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几只触角有的纠缠在一起,有的绑在他的头上,有的打着结,最可怜的一条被他扭得像个麻花,最终成功地把他的体型扭曲得跟他变化的人类相差无几,以他这么庞大的体型最终压缩成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还维持了这么长时间,想也知道会有多么痛苦。   章鱼一边把自己的触角一根一根地解放出来,一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shen吟声,很多地方还能听到难听的摩擦声和“咔咔咔”仿佛骨头被折断的声音。这个外星人虽然外表像章鱼,但跟地球海洋中的章鱼并不完全一样,至少他的身体里听起来还是有几根骨头的。   飞船中早就已经设定了路线和导航系统,比起看过很多次的离开地球的过程,容远对章鱼的变化更好奇,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上前帮忙。帕寇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恢复了原状,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了一阵子,才勉强道:“谢谢。飞船上有水箱吗?我想我需要歇一会儿。”   容远说:“有,跟我来。”   大概飞船最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了各种情况,飞船中的很多房间都有不同的功用,不需要的时候能充当仓库或者休息室,需要的时候则能满足很多不同种族的需求。在靠近食堂的地方就有一个生态鱼缸,其大小哪怕是以帕寇的体积也能轻易塞进去。   帕寇一见那生态鱼缸就扑了过去,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塞进去,舒展着触角,惬意地长叹一声,说:“你这飞船真好,这样的飞船我以前只听说过,你可真有钱。”   “还好。”容远道。雨梭不能穿越黑洞,速度在宇宙航行中也不够看,这艘飞船是他目前兑换过的最贵的一件商品。一个多月他积攒了五百多万功德,这艘飞船就花了将近一半。   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在功德商城中最是公正不过。   帕寇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要休眠一会儿,我觉得……”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就闭上了,触角在生态鱼缸周围点了点,忽然四周冒出薄薄的银色金属板将整个鱼缸包裹起来,在彻底封闭之前容远还看到鱼缸中喷出一些乳白色的液体融入水中,章鱼的样子彻底看不见了。   容远挑了挑眉,这个功能他自己都还不清楚。   飞船的航行并不需要操作,在休息室里也有给人类这种哺乳类碳基生物提供的休眠舱。不过容远对其没有兴趣,他走到观景室窗户边,看着远离速度越来越快的地球,彻底的黑暗和闪烁的群星一起映入他的眼底。      第177章 星际联盟      地球一半是蔚蓝,其中点缀着白色的云雾和深绿色的山林,另一半是漆黑,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汇成金色的河流。它以飞快的速度远离着,不久之后,银灰色的月球也从身边掠过,距离最近的时候月球表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好像就从眼前飞过,实际上,两者之间相差甚远,只是飞船观景台窗户有把远处景物放大的功能。   在遥远的距离仰视星空,只觉得那些恒星的光芒多得让人恐怖,然而身处宇宙之中,黑暗和空旷才是它的主色调,间隔很长时间,飞船才能经过一颗星球,而且大多数都是光秃秃的,景色不比月球表面更丰富一点,看多了以后,容远也失去了兴趣,除了正常的起居作息以外,抽空把飞船的功能全都熟记在心,还学会了比丘星语言的听说读写。在容远看来,没有哪种语言比糖语更加深奥复杂了,比丘星语虽然比坚果语多了些字母符号,但句式的结构却跟糖语非常相似,掌握了基本的发音方式,再记忆一定的词汇量,这种语言的理解对他已经几乎没有障碍。   所以当帕寇从休眠中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容远的真实面目。在此之前,他们见面时容远都带了翻译面具,而且用拟态衣改变了模样。   章鱼湿哒哒地从鱼缸里爬出来,在地上留了好几个触手印。他把身体烘干,又仔细地把身上的饰品都擦了一遍,这才去找容远。一看到那个坐在观景台前面的陌生人,他大吃一惊,两根长长的触角指着容远,大喊道:“你是谁?”   容远瞥了他一眼,嫌弃地说:“笨蛋,这飞船上除了你和我还有谁?”   “……哦。”帕寇本来还将信将疑,被容远冷冷的眼神一瞥,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立刻就相信了,放下触角大咧咧地走到容远身边,将几只触角搁在观景台边的台子上,不解地问:“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怎么还用拟态衣?”   容远道:“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实际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帕寇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宇宙中,有没有和人类外表一样的种族?昔日离开地球去寻找生机的那些人,有没有在茫茫宇宙中繁衍生息?   帕寇愣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容远看了好一会儿,才大叫道:“啊!你不是比丘星人,你是兰蒂亚人!”   ——兰蒂亚?   迟钝的外星人反应了几秒钟,忽然控诉道:“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容远正想着从他嘴里掏出更多关于兰蒂亚的消息,闻言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帕寇生气地说:“你骗我说你也是比丘星人!”   “我有这么说过吗?”容远道:“我只是恰好会比丘星语,然后你擅自这么认为而已。”   帕寇张嘴结舌,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好像正是这样,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觉得还是自己判断有误的原因,于是诚恳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误解你了。”   容远大方地挥挥手,说:“没关系。”   闻言帕寇便放心了,他咧嘴笑道:“你真好,不光从水蓝星救了我,还不计较我的过错,跟传说中的兰蒂亚人一点也不一样。”   “传说是什么样的?”容远装作好奇得问道。   帕寇有些尴尬——如果他的章鱼脸上那种纠结的神情表示尴尬的话——他吭吭哧哧不太想说,但在容远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下,或者说在他好为人师的灵魂驱动下,帕寇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始讲了。这一讲,就讲了好几天。帕寇休眠以后可以很长时间不睡觉,容远也不需要定时定量的睡眠才能保持状态,所以除了吃饭上厕所,容远都拉着帕寇聊天,把他脑子里装着的那些关于星际总联盟的事都倒腾了个干净。   说是星际总联盟,实际上,这个联盟的控制范围止步于银河系,而且仅仅这一个星系,联盟探索和了解的区域也不足十分之一。目前已经发现的宜居星有超过十亿颗,其中接近三分之一的星球上都有智慧生命生存或者有智慧生命将要产生的趋势,地球也是其中一颗。然而,真正算是星际联盟成员的星球,仅仅只有一千三百八十八颗,其中无论那一颗星球或星球上生存的主要种族,各方面的发展都一定已经达到了银河系智慧生物的顶峰。   其余的宜居星,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星球了解星际联盟的存在,也以加入联盟为向往。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附属星球的地位,为联盟核心星球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输送和各种供给,比如种植联盟星球的人喜欢的蔬菜、驯养危险的野兽、制作美丽的衣服、提供宇宙飞船的制造基地和劳动力等等。   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宜居星都像地球一样对联盟的存在一无所知,茫茫然地发展着,猜想自己是不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物,并试图发现外星人存在的蛛丝马迹。这些宜居星有些其实是殖民星的地位,联盟派遣人员去驻扎在那些星球上,用利益驱使当地的土著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有些富含珍贵的矿藏,联盟会派人将矿产开采完以后将其舍弃;大多数星球其实并不存在多少利用价值,联盟就任其自生自灭,美其名曰不能干扰其他星球的主权和自由发展权。   据说在过去,有些高级文明的人会擅自跑到低级文明的星球上,肆意屠杀、操纵政权、教导土著各种超前太多的黑科技、扰乱历史发展规律,甚至在发生战争的时候顺便不小心毁灭一两个宜居星也是常事。土著为了世界末日的到来乞求各路神明,却不知道这末日原本就是人为造成的。还有些人,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或者猎奇心理,就随意掳掠售卖低级文明的智慧生物,被他们虐杀的也不知凡几。   自从星际联盟成立、星际法制定以后,对这种情况的管理就渐渐严格规范起来了,不管有没有加入联盟,智慧生命的生存权和人身自由权都是被法律所承认和保护的,擅自挑衅的人将受到可怕的刑罚。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光明,私底下,有些行为是屡禁不止的,比如地球所遭遇的这些,甚至联盟本身也是其推手之一。   星际联盟既松散又团结,其一千多个核心星球各自建立了不同的政权体系,有的只顾着发展自身,有的致力于扩张版图,统御了不少的星球,偶然彼此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也会在联盟的调解协商下解决,不说战争,连摩擦都很少看见。因为宇宙实在是太大了,只要敢于探索,至少几万年内,任何一个核心星球都不会有资源匮乏的问题,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维持表面上的其乐融融并不困难,万一发生战争,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佩宁朗帝国和兰蒂亚帝国都是喜欢占据更多星球的国家,只不过两者几乎就在银河系对立的两边,双方的直线距离至少有六万光年。地球到佩宁朗帝国有一千七百光年,到比丘星有五百光年,而比丘星就是佩宁朗帝国的一颗附属星。这些章鱼虽然智力不怎么样,但吃苦耐劳又听话老实,善于海产养殖,强壮又柔软的触手无论是体力活还是技巧活都能胜任,在佩宁朗帝国也是备受优待的。   帕寇是只喜欢收集小道消息的章鱼外星人,他知道很多事情,换了一般的佩宁朗帝国平民可能连兰蒂亚的名字都记不清楚。帕寇曾经看到过一些关于兰蒂亚的资料,不过因为两者的距离太远了,上层之间或许有交流,但平民谁闲得没事会跟六万光年远的外星人聊天?所以帕寇只知道兰蒂亚是一个强大不逊于佩宁朗的帝国,还有他们的主要智慧人种跟容远或者说地球人的长相非常相似,初次之外就不清楚了。   “不过……”帕寇仔细看了眼容远,有些不确定地说:“我看的图片中的兰蒂亚人,跟你好像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容远问。   帕寇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有差别,毕竟是很久以前看过的图片了,它的记忆也没有好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想了半天后,他泄气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容远一副嘲笑的语气说:“人跟人长相有所不同本来就没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们比丘星的人全都长得一样?”   想到自己星球上蓝的、红的、白的、黑的、黄的、带斑点的、长条纹的、黑白花的、方头圆头三角头的各种章鱼,帕寇释然,说:“原来是这样,我真是太笨了!”   应付了它,容远也没有多少成就感,他现在更想立刻拿到一张兰蒂亚人的照片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差别。如果能冒充一个强大帝国的人的身份,想必能让他此行顺利得多。不过帕寇糊涂,其他外星人可不会全都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帕寇曾经提到过的“智慧种”,能在宇宙智慧生物中还被格外推崇其智力,有多么聪明可以想见。   思忖片刻,容远抬头正要说话,看见帕寇的样子吃了一惊,问:“你脸上怎么了?”      第178章 星际旅程      “怎么?”帕寇莫名其妙,容远一说,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用触角摸了一下脸,上面便是一片蓝色的血液。   “哦。”他愣了下然后说:“我想快要到空间跳跃点了。我们要进营养舱,不然虫洞的引力能把我们的身体轻易撕碎。”   ——在银河系中,星际联盟已经发现并且记录在案的虫洞非常多,有时候一颗星球周围可能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不过大多数虫洞都非常危险,进入其中的无论生命体还是非生命体都会被瞬间撕碎,还有一部分虫洞充满未知,有些出口位置随机,把人抛进恒星或者更加危险的未知区域也完全不奇怪;有些人们能够安然进去,却从来没有从中走出来的;有些时不时会吐出一些银河系中完全不存在的生物。研究虫洞的专家认为,它们中有的可以大幅度地跨越时间,有的可能通往平行宇宙或者遥远的其它星系,但这些都只存在于猜测中。探索虫洞是最危险的任务之一,有史以来联盟中为此牺牲的智慧生命超过了现在地球人口的总和。   所有虫洞中,进出口位置固定、时间跨越幅度不明显、出入安全有一定保障的非常少,只占所有虫洞的百分之零点三。这种虫洞,才被称之为空间跳跃点。但其危险性始终存在,只是稍微降低了一点,因此通过虫洞航行始终不被大部分民众接受,导致即使在星际时代,很多人也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星球。   说着要去营养舱,但帕寇并没有立刻这样做,他走进驾驶舱开始对路线进行设定和修正——这就是他在休眠半途中强行醒来的原因,靠近虫洞的时候,因为引力的关系,飞船很容易被拉扯离开固定的轨道,而且虫洞附近的引力变化莫测,飞船轨道的改变也无法预计,强烈的电磁场影响也使得飞船本身的自动导航系统容易受到干扰,因此每次在这时候都需要人为地进行调整。   在了解到容远以前很少接触这方面的工作后。帕寇就将这个任务包揽下来,这只蠢蠢的章鱼此时意外地非常可靠,几只触角在操作台上飞快的点击甚至留下了残影,对照各种复杂的数据,它只是略微沉思片刻就开始调整,小眼睛里的目光非常严肃,容远在旁边看着他,甚至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容远一边观摩它的操作,一边抚着下巴跟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对照。他这些天也学了一些相关的内容,此时帕寇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中都像是书上的一行行文字流过,他微微点头,有些之前还不明白的地方也豁然开朗。看着看着,容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航向角度比他计算安全范围的要少了3’,别小看这区区3’的微小角度,在虫洞中,瞬间就可能方向偏离九十度不止。   “帕寇,这个角度小了三分。”容远也不管他其实是第一次接触宇宙飞船的新手中的新手,对自己发现的问题也并不怀疑,直接就指了出来。   帕寇也没有半点身为“专家”的骄傲或者权威感,他停下动作,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容远指出来的地方,片刻后满身冷汗地确认了容远是正确的,按照这个方向行驶下去在虫洞中船毁人亡也不奇怪。他心悦诚服地赞叹道:“容远,你们兰蒂亚人一定是智慧种。”   他迅速修改了错误,之后也时不时问问容远的意见,两人协力,很快把飞船航向调整完成。帕寇长出了口气,说:“完成了!接下来飞船就无法控制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它就能进入空间跳跃点,引力会把它甩到下一段航路上,而且速度只会越来越快。我们该立刻进营养舱!”   它说话的同时,蓝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的,不光从它五官中流下,甚至连毛孔中都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来,几乎变成了一只血章鱼。因为颜色差异的原因,看上去恐怖程度减弱了很多。   容远自己也觉得很不舒服,他感到头晕目眩,胃里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倾斜着,站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眼睛鼻子耳膜等这些脆弱的器官首先发出了警报。不过他的情况到底比帕寇要好得多了,至少他到现在还没喷血,而帕寇渗出来的血液笔直地向前方延伸,“啪”地一下贴在窗户上,糊了蓝汪汪的一大片。   “你看上去不太好,我能帮你什么?”容远问。   “这是正常现象,我想我的皮肤有点太柔软了。”帕寇自嘲地说,看上去对自己的惨状完全不在意。他敲下操作台上一个红色的按钮,顿时飞船外侧所有的窗户都被金属外壳被包裹住了,这些金属严丝合缝地紧密衔接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一点空隙。飞船内壁则弹出许多伸缩带把所有可能移动的物品都固定起来,眨眼间能活动的只剩下容远和帕寇两人。   大概是考虑到这种紧急情况,营养舱和驾驶舱离得并不远,两人很快到达营养舱。这里除了一条窄窄的走廊以外,就是密密麻麻像中药柜子一样堆成一面墙的营养舱。万一飞船发生意外,这些营养舱会像子弹一样被弹入太空,同时持续地发出没有无差别全方位的求救信号,舱中的营养液也能维持其中的生命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休眠状态,直到被人解救或者营养液耗尽。   帕寇迅速拉开一个柜子钻进去,柜子无声地合上。空气中无形的压迫力越来越强,容远站都站不稳,甚至有种眼珠子要从眼眶跳出来的感觉,他拉开一个大小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柜子躺进去,不等他动作,柜子就啪地一下合上了。   压迫力瞬间消失,身体似乎轻得要飞起来,完全的黑暗让人觉得昏昏欲睡。接着营养舱中涌入大量半液体半固体的物质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容远刚挣扎了一下,就发觉在这种物质中一样能够呼吸。这感觉有点像是在棉花糖球里,但比那更加舒适。   他试探着慢慢睁开眼睛,好像是发现了他的动作,舱壁散发出淡淡的微光,亮度足以照亮周围,又十分柔和,完全感觉不到刺眼。他浸在一种牛奶一般的物质中,容远知道这是营养液,但他本以为这东西会比较不这么……粘稠一点。   他又闭上眼睛,打在眼睑上的光慢慢消失了,这种黑暗和周围的营养液会带给人一种犹如身处在母体中的安全感,舒服得恨不得再也不出去。为了减轻乘客的不适感,营养舱本身就有强制休眠功能,几秒钟后,容远就睡着了。   他的胸口动了动,豌豆从里面爬出来,营养液中的催眠物质对它来说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样。在这营养舱中任何姿势都会觉得像躺在床上一样舒适,豌豆盘腿坐在容远头边,在容远睡着的这段时间,它会负责护卫。   诺亚不在,光脑又重新开始发挥作用。不过这艘飞船的系统并不是给他一个入侵命令就能轻易入侵的了,还是在容远对飞船系统设置以后两者才能建立联系。豌豆对外太空也是完全陌生的,就算有光脑,它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此时的护卫工作就是它主动担负的责任,同时它把能记录的内容都记录下来,相信之后容远一定会有兴趣看一看的。   而像个鸡蛋一样全面封闭的飞船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扑向虫洞,在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它的速度猛然加快到肉眼甚至看不见的程度,虫洞像是咕咚一下就把飞船吞下去了,这颗银灰色的鸡蛋在其中高速旋转着,几乎是瞬间就穿过了整个虫洞,被抛向黑漆漆的宇宙。离开虫洞的影响范围后,飞船自动开启了反向喷射系统,将速度慢慢降下来,然后确认了航向,驶向下一个空间跳跃点。   ……   穿过第二个虫洞,离比丘星就只有十天半个月的航程了。比起地球周围的荒芜,这一片星域要热闹得多,一天之内总能遇到几回来往的飞船。为了避免因为双方都看不见彼此而发生碰撞这样的乌龙事故,在这种区域中,人们都会默契地关闭飞船的光学隐形和雷达屏蔽,相遇的时候还会发出信号问好,跟地球公路上陌生汽车交汇时打个喇叭一样的性质。   即使在这个科技程度比地球发达无数倍的星际联盟中,容远价值两百多万功德的飞船也没有逊色于它的任何一个同类。它的屏蔽系统足以让自己不被任何人发现,而它的扫描系统中发现了一些鬼鬼祟祟在规定航道附近行驶的走私飞船。   宇宙很大,理论上来说可供飞船航行的航道有无数条,然而实际上大多数飞船都会在官方规定的航道上行驶,因为在这样的航道中,飞船可以关闭能源,利用星球之间的引力弹射而毫不费力地前进。如果在航道以外,引力差会让飞船渐渐偏离方向。宇宙中没有上下左右前后的方向感,迷路的后果比在星球上要可怕得多,为了不迷失方向,这些航道外的走私飞船就要一直开启推进系统,能源的需求非常可观。   一路无话,在快要接近比丘星的时候,容远的飞船中却忽然接收到一个求救信号。      第179章 审美观不同      帕寇二话不说,飞船立刻转头朝信号传来的方向驶去。   容远微微皱眉,说:“帕寇,我们不知道发出信号的是什么人。”这条航路上不止他们一艘飞船,最多一两天内,一定会有其它飞船经过。容远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宁愿放弃救援被扣一定的功德值,也不想招惹麻烦。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在宇宙中只要遇到求救信号就必须救援,这是惯例,也是法律,容远。”帕寇不赞同地说,第一次在看着容远的时候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宇宙黑暗又冰冷,充满危险,也许错过这次被救的机会,他们——不管是谁——都没有下一次了。”   容远无言以对,甚至有种无法直面帕寇眼神的感觉。帕寇出于人道主义选择救援,容远则是出于谨慎选择不救援,他实际上并不觉得有多么危险,只不过相比起一条或者更多的人命,他更在乎自己此次旅程是否顺利。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容远选择同意,但他也提出了条件:“但是如果呼救的人可疑……或者我觉得他或者他们可疑,我们要把他们关起来,你别问我为什么。”   他有天眼,如果是个坏家伙,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至少在完全由他控制的飞船上,危险程度还是可控的。最理想的是,对方只是个单纯的遇到危险的普通人,救下来,然后交给警察或者类似的机构送其回家,那就最好不过了。也许对方出于感激,还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帮助。   “当然,你是船长。你有绝对的权利。”帕寇立刻高兴起来,态度重新又变得亲密了,他坚持救援,但对容远怎么处置这个被救援者完全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宇宙航行中的公约。   ……   飞船大概飞行了两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找到了求援的人。远远看去那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靠近以后才发现是一个穿着宇航服的比丘星人,换句话说,这也是只章鱼。他看到飞船,几只触角全都激动地晃来晃去,拼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飞船速度减缓,慢慢靠近这只章鱼,然后飞船底部弹出一只机械爪,迅速而精准地伸过去抓住他,然后飞船绕过一颗卫星,继续驶向比丘星。   帕寇和容远去迎接这位意外的客人,然后决定要怎么处置他。这只章鱼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打算,一看到自己的同胞就激动地抱过来,几只触角几乎全缠在帕寇身上,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你们救了我的命!”   帕寇几乎是九死一生才回到故乡,它也十分激动地抱住对方,小眼睛里充满泪水,深情地说:“你安全了,放心吧,你可以回家,我们都可以回家!”   “哦,兄弟,你为什么比我还激动?”陌生章鱼有些纳闷地说,他恢复地很快,看样子对自己遇到的危机已经司空见惯了。章鱼费了些力气才把帕寇缠在他身上的触角扯下来,看见帕寇的泪水,十分感动地说:“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你比任何人都关心我,真是个好人,我喜欢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你也是我的朋友。”帕寇感性地说,忽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的船,转头问:“你觉得怎么样,容远?”   容远在后面看了半天,此时目光盯着陌生章鱼,说:“飞船内的环境是安全的,为什么你还不脱下宇航服?”   容远的态度并不十分友好,不过陌生章鱼没有介意,他大大咧咧地说:“哦,我忘记了!”他说完后就在帕寇的帮助下脱下笨重的宇航服,还把自己几根柔软的触角抖了抖,说:“你看,我没有带任何武器,我是安全的。”看来他很清楚自己被冷漠对待的原因。   “你叫什么名字?”容远问。   “德布,我的名字叫德布。”章鱼反问道:“你们呢?”   “为什么你会遇难?”容远没回答他,继续问。   “我是星网基站的维修员,你知道,一旦星网出了问题,我就是那种只系着一根安全绳给基站换个零件、更改线路之类的维修工。两天前一颗陨石撞在基站上,全比丘星的星网都断了,没办法,我就开着我的小飞行器上来修理,没想到情况比我想得还严重,我刚试图把基站被撞扁的壳子挪开,它就爆炸了。我幸运地没被炸死,但是安全绳断了,我被吹到真空中,飞行器也不知道在哪儿,可能也损坏了。”   德布还拿出一个徽章给他们看,帕寇认出来正是星网工作人员的徽章。德布的宇航服上还有自动摄像装置,虽然在爆炸中有些损坏,不过断断续续还能看到一点图像,完全佐证了他的身份。   同时容远也看到了他的功德——八十九,不算太多,只能说明他不是个坏家伙,就是一个很少帮助别人、也没有能力和意愿去伤害别人的普通章鱼。   “你可以留下来。”容远说:“还有,别乱走。我们很快到比丘星。”   容远看得出来帕寇很想跟他聊聊,说完以后就转身离开了。他听到背后德布很小声地跟帕寇说:“这家伙是什么人?我从来没见过长相这么怪异的人!”   帕寇说:“他叫容远,是一个好人,他跟我们不是一个种族。”   “好吧,这一点我看出来了。”德布忍不住说:“他丑得已经超出想象了。”   “别这么说!”帕寇很不高兴地板起脸,生气地说:“他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现在就离开飞船!”   他虽然生气,不过怕激怒容远,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可惜容远的耳力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虽然他现在已经走到楼梯最上一层离他们很远了,但还是把两只章鱼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容远回头看了眼德布——他身材胖乎乎的,圆圆的大脑袋像是顶着一个巨大的肉瘤,肥肉挤得眼睛几乎看不见,将他的触角衬托得又短又小。他的皮肤是灰黄色的,上面有很多形状不一的暗红色斑点,像是长了很多青春痘。他所有的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如果容远没看错的话,都涂了一层化妆品一样东西,让他整个章鱼都显得闪闪发亮。   跟他一比,在地球人眼中像个怪物的帕寇都显得高大威武、俊美健壮。就这尊荣,还好意思说容远丑?   容远只看了一眼,就回到观景台,心情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他一点也不生气,审美观不同,根本没什么好争辩的。   不过他突然想到,作为同一种生物,帕寇的审美观大概跟德布也相差不远,那岂不是在他眼中,地球上的人类全都丑得不忍直视?      第180章 比丘星      飞船渐渐靠近比丘星,在已经能看见星球表面建筑物的距离,容远几人都来到驾驶舱。宇航管理处发来验证信息,帕寇回复以后,很快获得通行许可,飞船落向地面的公共停机坪。   “我们要回家了,德布。”帕寇近乎贪婪地看着熟悉的星球,如果不是安全带还扣在他身上,可能他已经扑到窗户上去了。看了一会儿后,他又转头对容远说:“我亲爱的朋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回到故乡!我跟你说,你一定要先住到我家来,我会尽我所能招待你。”   “伙计,”德布一脸抽搐地说:“我觉得你情绪有点太敏感了,真的。”   他不知道帕寇之前经历了什么,但容远知道,帕寇的提议也正中他的下怀,因此容远点头道:“那再好不过,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帕寇发自肺腑地说。   飞船落在地面挺稳,几人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德布走在帕寇前面,倒退着边走路边看着帕寇,有些不确定地说:“说实话,伙计,我觉得你好像有些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想没有。如果我以前见过想你特别的人,我一定不会忘掉的。”帕寇真挚地说,一时间容远弄不清楚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讽刺。   德布显然不这么想,他洋洋得意地用一根触角摸了摸光溜溜的圆脑袋,道:“说得也是,像我这么英俊的人走到哪儿都会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已经很努力地不那么惹人注目了,但长得帅没办法。”他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好像十分烦恼似的。   容远发誓他看到帕寇轻轻笑了一下,一起相处了五十多天,虽然中间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帕寇都在休眠,但他现在也基本能从那张章鱼脸上分辨出表情了。   倒走的德布几根胖乎乎的短触角灵活地在走廊墙壁和地板上交替游走,这样即使他没有看路也不会撞到任何东西。他自恋情绪过去以后,看着帕寇似乎还是有些不解,疑惑地说:“但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我挺确信这一点的。你真的……说起来伙计,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知道他叫容远,你叫什么?”   帕寇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德布大大咧咧地没发现,但容远注意到他似乎并不太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一瞬之后,帕寇笑着说:“我叫帕寇。”   “帕寇?”德布大吃一惊,问:“那个帕寇的帕寇?”   “那个……我不知道比丘星上有很多人叫帕寇。”帕寇迟疑地说。   “没错,我以前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是你的话,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德布兴奋地脸都涨红了,大声说:“我知道我在哪儿见过你了!帕寇!在新闻上!他们说你误入位置星域,可能已经死了!哦哦哦,我的天哪,比丘大神在上,你还活着!”   他的几只触角激动地胡乱甩动着,帕寇不得不把上半身使劲往后仰以免被他打到,劝慰地说:“是的是的,我还活着,冷静!冷静我的朋友。”   “我很冷静。”德布忽然恢复正常,裂开嘴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容,说:“欢迎回家,帕寇。”   “谢谢。”帕寇眼泪又涌出来了,他急忙擦擦,神情非常感动。   ……   停机坪非常热闹,机位比地球上每逢节假日商城的停车场还要紧张,容远的飞船飞过了大半个停机坪,才在地面指挥战的指挥下降落。   这里的飞船很多,有的正准备起飞,有的正忙着降落,很多飞船上上下下的乘客和搬运物资的人似乎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是章鱼,也有一些别的奇形怪状的生物,容远注意到,没有一个生物长得跟他相似,他现在好像才是这里的异类。有些经过他们附近的人就算再忙乱,还是忍不住十分稀奇地盯着他看,因此不小心碰在一起的人很多。而容远很不高兴地发现,大多数外星人看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吓了一跳,然后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异的同情,满脸都写着“长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怜了!”   ——生平第一次,容远因为他的长相而被所有人嫌弃了。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酸爽。   至于他身边的两个章鱼人,由于容远这个强力聚光灯的效应,被所有人一致的无视了。   比丘星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表面都被海洋覆盖的星球,剩下的百分之一是零星分布的小岛。在宇宙中看去的时候,这颗星球就像一颗通体澄澈的蓝色宝石。踏上这颗星球,碧蓝的海水几乎跟天空融为一体,潮湿的空气沁人心脾,几乎闻不到任何机械或者废气的味道。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种族,肯定会觉得地球肮脏污浊地好像沼气池。   这颗星球最特别的是,作为一颗宜居星,一颗行星,它居然让恒星在绕着它旋转!地球上自古以来流传的神话在这里就是现实。而且围绕在它周围的不止是一颗恒星,而是三颗!实际上,三颗恒星是构成了近似等边三角形的三星系统,围绕着中心旋转。神奇的宇宙让比丘星位于中间非常巧妙的位置,它的质量和体积都不大,从这个星系以外甚至看不到它的存在,恒星的光经过距离的消散已经变得并不剧烈。在比丘星上看来,三颗太阳都在绕着它旋转,为它提供持续的亮光和稳定的热量,所以这颗星球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没有冬夏之差,没有冰川雪原,是一个任何时间都像春夏之交一样温暖湿润的星球,酷寒从未降临过这里,是银河系中著名的旅游星球。   停机坪是一个从小岛上延伸出来的人造平台,周围像地球一样有很多旅舍餐馆之类的,还有很多卖纪念品的小店。此外,就是一个巨大的像蜂巢一样的建筑,里面正有各种颜色的“蜜蜂”飞进飞出,看起来十分匆忙。   帕寇抬起触角,德布急忙阻止他说:“我来我来!”说完不等他拒绝,在自己的触角上点了点,一只红色的“蜜蜂”从那个蜂巢中飞出来,准确地停在三人面前——这是一辆可以悬浮的飞行器,结构看上去很简单,大小也跟地球上的卡车差不多,只不过外表的线条更加流畅简单。   “可是德布,我们已经到比丘星了,还麻烦你送我们回去就太……”帕寇有些为难地说。   “不是吧,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救了我的命!”德布表情夸张地说:“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说一句谢谢就算了的人吗?你们一定要跟我回家,让我好好招待一下!不许拒绝!帕寇,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不管,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们当我是朋友,就谁也不许反对!”   容远和帕寇对视一眼,这个有点奇葩的章鱼一副“不让我报恩就是在侮辱我!我跟你们没完!”的样子显然让善良的帕寇不好拒绝。容远是无所谓的,德布已经洗刷了他的嫌疑,容远也很有兴趣多了解一点东西。于是帕寇点头说:“好吧,既然这样……”   “那还等什么?上车上车!”德布又不等他说完,兴高采烈地跳上车,等容远两人也坐好后,悬浮车唰的一下就飚出去。   悬浮车内是完全封闭的,所以车上的人并没有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气压,只是被加速度弄得身体紧紧贴在靠背上。悬浮车驶出一段距离后,猛地转了个弯,一头扎进海里。   到海中以后悬浮车的速度就减慢了很多,不仅是因为水的阻力更大,也是为了避免不小心撞死一堆海洋生物。悬浮车上本身会持续发出驱逐低级智慧生物的声波,所以只要速度慢一点,路上就是完全畅通的。   透过窗户,容远看到大大小小的鱼飞快地游向远方,有时还能看到类似水母一样的东西贴在窗户上,搭一段便车以后再离开。这些海洋生物的长相跟地球上差别倒不是非常大,一样有的线条简单,有的模样怪异,容远对此适应良好。   速度慢下来以后,帕寇还抽空举起触角跟他解释:“你看,我们的触角上都有这样的身份卡片,这是一出生就种下来的,是会跟随你一生的东西。”他的触角上,确实有一块指甲大小的芯片,几乎跟它的皮肤融为一体,帕寇不说容远都从来没有发现过。   “德布就是用它叫了车?”容远问。   “没错。”帕寇说:“这颗芯片有非常非常多的作用,基本上我们去任何地方都需要这个,叫车只是最基本的一项,身份验证和财产储蓄也都在这里面。你看,只要这样一点……”帕寇给他示范着用法,虚点了一下,没有彻底按下去,然后说:“最近的一个公共停车场就会派出一辆悬浮车来供你使用,用完以后只要发出信号,悬浮车就会自动返回停车场,费用也会直接从储蓄中扣除。所以我们基本上都没有私人的悬浮车,公共的也是最好的。”   “嗨,容远!”在前面开车的德布问:“你是第一次来比丘星吗?”   “嗯。”容远道。   “哦,我没看出来。不对,这我可以看出来,因为你长得……你知道,与众不同。”德布艰难地把真正想说的评价咽下去,然后说:“不过你的比丘语说的好极了!真的,如果外星人,我一下就可以听出不同,但你一点口音也没有。”   “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容远说,旁边帕寇眼睛笑得弯弯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   德布的家在海中间的一道峡谷中,初看像个小洞口,进去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跟外面相比带点海腥味的空气充斥在这个空间里。德布特别热情地招待他们,把家里最好的食物全都拿出来,不一会儿就弄了一大桌子菜,丰盛极了,尤其是味道也意外地非常不错,跟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吃饭前,容远不着痕迹地用检测器检测了一下,发现对他无害才开吃几口。德布还拿出一大瓶淡绿色的饮料,看帕寇的态度似乎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酒。德布毫不吝啬的拿出来请他们喝,一人倒了满满一大杯子,容远尝了一口,有种自己似乎把月光吞进去的感觉,难以言喻的奇妙滋味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   不管什么时候,吃饭都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大一会儿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融洽,不光德布和帕寇很开心,连容远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笑容。饭席过半,德布到厨房又端了一盆汤出来,容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意外的发现他头上的功德值忽然变了。   从八十九,变成了负两百三十。   容远按住帕寇卷住勺子准备舀汤的触角,脸色沉下来,问:“德布,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德布莫名其妙,看到容远的动作和帕寇缓缓放下的触角,神情愤怒,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大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在汤里下毒了吗?”   他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端起汤盆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然后猛地一下摔在桌子上,两眼赤红地瞪着他们。   帕寇显得有些尴尬,但容远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他。即便汤里没有问题,他也相信德布刚才一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拉起帕寇冷声道:“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你已经答谢完,我们该走了。多谢招待。”   “等等。”德布忽然敏捷地挡在门前,怒气冲冲地说:“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容远眯着眼睛盯着他,德布的愤怒之外,脸上明显有些不安,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他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神情变得更加危险,压低声音说:“让开!”   德布抖了一下,但触角依然死死扒住门,不许他们离开。帕寇左右看看,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他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他觉得容远突然翻脸不对,又觉得德布好像也有点异常。   “叩叩叩!”   对峙中,德布的门被敲响了。   德布猛地松了口气,转身去开门,同时怒容一扫而光,笑容满面地对帕寇说:“他们来得可真快,你比我想得还要欢迎!”   “等等。”帕寇脸色突然变了,拉住德布说:“什么意思?来的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关心你的人!”德布惊奇地说:“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和长相的呢?我天天都能看到关于你的新闻,他们都说你可能已经死了,但却从来没有放弃找你!而且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你或者救了你都能获得巨额的奖赏!我还以为他们疯了,没想到真的出现了!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都是我的福星!谢谢,帕寇,你真的是我的好朋友。还有你……”他看向容远,神情立刻变了,带着几分厌烦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会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分一笔奖金给你的。别奢求太多,没有一个看新闻的好习惯,这是你的错!所以你才会错过一大笔财富。”   他挣开帕寇的触角去开门,帕寇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挥出一根触角,带着破空声猛地袭向容远!      第181章 危险处处存在      注意力都在德布身上,容远猝不及防,触角转瞬间已经近身,他刚要反击,忽然察觉看起来凶猛的触角力度十分轻柔,一愣之下就身不由己地被卷起来甩出去!   身体向后飞出的时候容远看向帕寇,短暂的一瞥中,他看到帕寇的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容远一怔。   就在德布把门打开的短短一两秒内,帕寇已经把容远扔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并顺便带上了门,另一根触角快速在桌子上一扫,打翻了盆碗杯碟,地上一堆碎片,看不出曾经有三个人围桌而坐的样子。   “哐哐啷啷”的声音让德布顾不上门外的人,惊愕的回头看着忽然发狂的帕寇,连生气都忘了,呆滞地问:“你干什么?”   门外的人却没兴趣理会他小小的财产损失,德布被一把推开,一群手里端着激光枪的外星人——即使对比丘星人来说也是外星人的家伙闯进来,他们全都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种绝不友好的态度却再明显不过。   被推倒的德布本来要准备抗议,看到这幅情景,默默地把头缩进脖子,连喘气都不敢。   “比丘星,帕寇?”为首的闯入者闷声闷气地说,一边手腕上浮现一个电子图像跟帕寇对比。   帕寇已经被控制起来,触角全都被特制的锁锁住,别说反抗,连走路都困难。他目光冰冷地盯着这群面具人,没有说话。   闯入者的领队也不需要帕寇亲口回答,他拿出一个电子温度计一样的东西,将细长的一端直接扎进帕寇的脖子,“温度计”一阵嗡鸣,片刻后尾部显示屏上一条红色的进度条迅速走到尽头,发出“嘀”地一声。   那个外星人领队低头看了一眼,说:“基因吻合,带走。”   帕寇被两个面具人迅速拖出去,领队转而看向德布,问:“比丘星,德布?”   德布所有的触角都在抖,对方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就像一把剑从眉心扎了进去,他害怕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领队这次就没有耐心给德布作基因比对了,他调出德布的照片和私人信息看了看,证实是他本人,又问道:“你报告说,是你一个人找到了帕寇?”   “我……其实……我……”德布拼命摇头,牙齿打着颤,努力想要说出事实。他只是想多拿些奖金才冒领了功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首领从胸前拿出一支钢笔一样大的东西,请按了一下,德布的兴奋又压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发现了帕寇……对,就是他,跟新闻里一模一样,我确定是他本人……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发现的……你们说有奖金,不会食言吧?……那好,地址是******,你们要快点来,不然他就要离开了!”   通话结束,在领队目光的逼视下,德布面如死灰,结结巴巴地说:“我……听我解释……”   “不必。”   领队把激光枪对准帕寇,看着他绝望的眼睛冷冷道。   “啪!”   一具中间缺了一个大洞的章鱼尸体倒在地上,没有响亮的声音,没有迸溅的鲜血,只有伤口处有焦黑的烧痕。   几个手下对这场景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在几个房间和周围都搜索了一边,对领队摇头说:“没有其他人。”   “走。”   领队转身率先离开,身后其他人列队跟上,留在最后的一个人从腰包里掏出个鸡蛋大小的圆球,“啪”地一声扔在地上,也转身迅速离开。   闪烁着银黑色光泽的几辆专属飞行器破开海水飞向海面,德布的尸体旁,粉红色的小球滴溜溜旋转着,几秒后轰然爆炸!德布的房子建在海峡岩壁当中,并不会被这小小的爆炸摧毁,只有墙上出现了几道裂缝。但房子的空气防护罩却被摧毁了,大量的海水瞬间涌进来,而那粉红色的爆炸粉尘在海中散开,附近的海洋猎食者们无论大小,忽然都像是打了激素一样摆着尾巴用消耗生命的速度游过来,挣扎撕咬,疯了一样要吞下更多的粉末。   最开始到来的一些手指大小的鱼虾螃蟹,这些生物遍布在海洋中的每个角落,哪怕是驱逐装置也无法驱赶干净;随着被吸引过来的鱼类越来越多,后来的一些较大的鱼已经找不到多少粉尘,便悍然向前面的小鱼虾发起进攻,它们自己又被后来的猎食着攻击,很快争夺粉末的战火就升级为争夺血肉和鳞片。即便如此,它们也完全不知道逃走,哪怕身体被撕扯的只剩一半仍然在努力吞咽,最温驯胆小的海鱼都敢钻进海洋霸王的嘴里去争抢食物。直到一条至少有二十吨、像座山一样的巨鲸游过来,一口将这里所有的生物连同海水都吞进肚子里,才为这场战争画下句号。   巨鲸悠悠然地离开了,巨大的阴影渐渐远去,而之前德布还算温馨干净的家,此时只剩一片废墟,连个完整点的布块都看不见,更不用说德布的尸身了。红色蓝色的血融入海水中消失,地上只有一些碎石、鳞片、尖牙和很小的鱼鳍什么的。一些很小的鱼打着胆子渐渐聚集过来,头伸进石头的缝隙中寻找食物,啃噬着最后的残骸。过不了多久,这里曾经生活过的、战斗过的痕迹都会消失,任谁看来,都只会觉得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岩洞罢了。   洞边,一片海水忽然波动了一下,像褪去颜色的画布一样变得模糊。“哗”地一声,容远嘴里咬着小型氧气筒,像剑鱼一样直直地游向海面。   ……   白色的棉花糖小船靠近小岛的岸边,岛上的人看了一眼,见上岸的只是一个比丘星人,便转过视线不再关注。   比丘星人虽然笨拙,但却十分“手巧”,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这个小船模样虽然古老简朴,但比丘星人其它匪夷所思的“发明”比起来,只能说太普通了。   用拟态衣变成章鱼外形的容远终于不再被这些外星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呆了,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海底峡谷中发生的那些事,他窥一斑却不知全貌,只有一些靠谱或者不靠谱的猜测,但他清楚,如果被那些人发现其实他才是和帕寇一起登陆比丘星的人,那么他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哪怕没有这些事,这个陌生的星球对他也是处处充满危险。他对这个星球其实一无所知,不知道会不会有类似“晚上十点以后冲马桶则违法”的奇葩法律,不知道该去哪里住宿和上厕所,不知道他的飞船如果想要起飞会不会有什么手续……他甚至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而这一点,是最为致命的。   在容远的观察中,不管这比丘星上的章鱼们想要做什么,都会出示一下触角上的身份卡。哪怕是跟摆地摊的小贩买东西,他们也是直接用身份卡转账,他没有看到任何人用现金。   想也知道,如果伸伸手就能完成交易、身份验证、信息录入等等,谁会选择更加复杂的方式呢?哪怕是到这里旅游的外星人,下飞船的第一时间也是办理一张临时身份卡,存入一定量的现金。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如果没有花完,完全可以再把剩下的钱兑换出来。   不过容远也没有太紧张,他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有问题,更何况还有《功德簿》。这近两月的旅程中,不管相距多远,地球上的功德值都完全无视空间距离地源源不断增加,到现在已经有两千万出头的功德值。如果容远孤注一掷想要离开,他随时都能兑换出一艘宇宙战舰出来。   如果可能的话,容远并不希望用那么粗暴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他这次来到比丘星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开拓眼界、知已知彼,不是为了跟一颗星球甚至联盟开战的。   所以,虽然很对不起帕寇……然而他给容远推开了一扇窗,容远带他来到比丘星,在容远的算式中,他们已经两清了,尽管最后一刻帕寇的维护让他感到触动,但他并没有打算不自量力地去救人。   更何况,他连帕寇为什么会惹上麻烦的原因都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到过地球,也许是因为他过去做过什么惹上了不能招惹的对象,也许是他的背景或者工作的原因,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容远不会贸然涉足。   将棉花糖船溶解掉,容远走向小岛上的集市——他不打算一直藏在暗处,总要有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而集市上那个家伙,他已经观察了几个小时,对那人的了解已经足以抵上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第182章 阴阳鱼图      收摊回来,蒂尼习惯性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家里的那一位客人,又转到蔬果店买了些水果蔬菜,还提了两只螃蟹回家。   远远地,他看到自己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感到有些温暖,疲劳似乎被都心中的期待扫尽了,他加快脚步走过去。   社会越发展,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就越远。蒂尼的父母早已经去世,兄弟姐妹虽然多,但只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缘关系。他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或者同事,跟周围所有人都只是点头之交。他内心渴望友情和关注,但又从没有觉得周围有什么人值得自己付出信任,因此蒂尼非常孤独,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一天一天重复着相同的过程,让人既麻木又绝望。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有一个朋友……不,或者不该说是朋友,他有了一个需要去保护和关心的对象,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动力,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那个人身上,根本没有功夫去感到绝望或者思考哲学问题。   蒂尼回到家,果不其然,他的客人依然拿着阅读器在看书,见他回来,抬起头,关切地问:“今天顺利吗?”   “不能更好了。”蒂尼顿时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举起手给他展示了下手中提着的食材,说:“今天我们吃螃蟹!”   坐在窗边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看不出有多少期待,不过蒂尼已经非常满足了,他哼着歌把食材都提进厨房,不一会儿就传来嗵嗵哐哐的做菜声。   客厅里的人重新把视线投到书本上,神情十分专注。这是一只非常年轻的章鱼,他看上去还没有成年,圆头圆脑地有些可爱,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清澈。原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应该在父母身边被保护和教导,但这只章鱼却不知为什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小岛上,用在海中也非常珍贵的金丝珊瑚跟蒂尼换取一个住宿的地方。   蒂尼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发现这孩子的任何一只触角上都没有比丘星的身份卡,就知道他是一个“黑户”。   章鱼们一次生育上百只卵也不奇怪,在过去条件恶劣的时候,这些卵大多数都会因为被猎食或者无法生存而死去,只有极少的孩子可以活到长大产卵。然而现在,在科技的帮助下,初生的孩子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夭折几率被大大降低了。为了避免人口爆炸,政府严格控制了比丘星章鱼一次产卵的数量和质量,一生只能产卵一次,每次最多只允许生产三个孩子。因此,就有一些想要拥有更多孩子的章鱼铤而走险,在没有保障的海中生产,那些脆弱的婴儿在父母极为有限的照顾下艰难存活,一批一批地死去,最后极其幸运活下来的孩子,就成了比丘星的黑户,没有身份证明卡,他们就不能上学,不能工作,不能买卖,不能享受任何福利,不能独自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基本最后要么成为海中智力低下的野章鱼,要么就混进城市偷盗抢砸,名声非常坏,大多数比丘星发现这样的黑户都会直接把他们赶进海里。   但蒂尼看着这只冒险跟他交易的章鱼,却无法做出招呼其他人把他重新逼回海中的决定。这还是个孩子,没有道理为他父母的鲁莽付出代价。他看上去这么幼小、可爱、单纯,理应被妥善照顾,百般呵护。   于是蒂尼把他带回了家,也带回了一份责任。   ——这只年轻章鱼,自然就是用拟态衣变形的容远。外星章鱼和人类的审美观虽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有所有智慧生物共通的,那就是对下一代的保护欲。   所以他特意拟态成了一个未成年小章鱼的模样,而且外表在他自己看来都有一种丑萌感。不出所料,所有他遇到的成年外形章鱼,尤其是被选为目标的这只灰色大章鱼,在他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温柔以待。   只要能达到目的,容远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虽然他在地球上已经算是成年人了,不过在比丘星,二十多岁的小章鱼的确还是未成年儿童——比丘星人的平均寿命在三百岁以上。   这些天,容远住在蒂尼家里,借助他的阅读器,对这个星球的历史、文化、军事、技术、种族、跟联盟的关系、对加入联盟的渴望等等。最重要的是,蒂尼家里有接入星网的端口,容远将诺亚复制体U盘插进去后,无声无息地,它就渗透了星网大部分的区域,只有少数被高度加密的防护墙把它挡在了外面。   夜晚,蒂尼去卧室——也就是直接联通了海水一个大水池睡觉,他这几天睡眠质量很好,总能一觉睡醒已经到天亮的时候。   容远放下阅读器,捏捏鼻梁,眼睛有些酸涩。他闭目养神一会儿,轻声道:“都已经储存好了吗?”   “是。”豌豆站在他手边应道。光脑里面存储的数据库和其他不必要的内容几乎全被删掉了,所有的空间都用来下载书籍。文明高度发达的星际联盟,知识的壁垒小到几乎没有。绝大多数的书籍都能在星网下载到,哪怕是一些在容远看来非常高端的技术和极其危险的武器资料也是如此,有的傻瓜教程甚至只要识字它就能教会你怎么从零开始制造核武器或者一艘星舰。   然而拥有得越多,能得到珍惜的就越少。能联通星网的任何一个外星人都能轻而易举获得地球最优秀的科学家穷极一生追求的知识,但他们宁愿让这座金山腐烂发霉,也不愿伸一伸手从中获取唾手可得的这笔财富。比如蒂尼,他满足于自己飞船地面应急指挥员的身份,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办公室玩虚拟游戏,只有在电脑有故障或者发生意外情况的时候才有他发挥作用的空间,而意外的概率非常低。他有时会自己做一些精美的手工礼品拿去卖,这也是他最大的骄傲;而已经死掉的德布,宁愿用一根不保险的绳子牵着在太空中维修基站,也没有利用空闲时间学习来获得更好的工作的想法。   容远知道,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虽然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能那样心安理得地浪费光阴,将自己短暂的生命都耗费在一些并不值得的事情上,但他明白,对有些人来说,或许这种慵懒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幸福所在。他不会给别人的人生提出建议或者轻易作出评价,只是看到那些满足于自己的无知的人,再看看星网上那些他以前需要用至少百十万功德才能换取的科学资料,总有种明珠蒙尘之感。   星网上的信息,其实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无病呻吟、广告、心灵鸡汤、重复信息、错误消息、八卦等等,对容远来说跟垃圾无异,只有百分之零点一是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蒂尼他们难以从中学习成长的原因。仅仅地球一颗星球,人们都很难准确地从网络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提取中有用而可信的知识,更何况星网至少联通了几千颗星球,网上的信息量之大难以计数,相比起他庞大的基数,百分之零点一这个概率就实在太低了。如果不是容远有智脑,他也无法从中提炼出精华。   蒂尼家里没有电脑之类笨重的电子产品,也没有纸质的书籍。容远手中的阅读器就代替了所有书籍的作用,而登入星网的媒介,是一个像挡风眼镜一样的全息眼镜,戴上以后密闭的设计会挡住外界的所有光源,容远犹如置身在虚空中,浏览网络各种选项就浮在他周围,他只要目光稍微集中在某个选项上,就能将其打开,也能和星网上的其他人交流互动,或者玩拟真度很高的全息游戏,不过拟真度只在视觉上,听、触、嗅等就感觉不到了。能够提供全方位感受宛如身处真实世界的当然也有,不过那种头盔或者更大的游戏仓都很贵,蒂尼的那点工资根本买不起。   因为全息网络和游戏实在很有趣,容远也曾沉迷其中一连四五个小时没有休息,直到身体像他释放出口渴的信号,才猛地惊觉。之后,他登入星网一天的时长再也没有超过半个小时,下载的任务也全部交给了智脑和豌豆。   “主人,你这样不累吗?对人类来说,享受生命,适当娱乐,不是非常重要吗?”智脑复制体——诺亚二号懒洋洋地说。   容远说:“这不是能让我安心享受的环境。”   “这是个相对的问题,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安逸的环境,安全与否,主要在您个人的危机判定上。”诺亚二号道。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容远的回应,它也就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二号跟诺亚完全不同,是智脑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它从网上获得的知识比任何生命体都多,但问题也比谁都多。在完成容远交给他的任务之外,诺亚二号整天都在沉思的问题就是——我是谁?   智脑复制体,诺亚二号,主人的工具,一段程序,数字和符号的组合,代替品……他为自己的存在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思考着很多哲学家才会思考的问题,整天都在纠结,比起名字,它更在乎自己为什么而存在,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容远为了省事一直叫它“二号”它也不反对,更没有给自己弄一个代言形象之类的噱头。   “主人,有意外情况。”二号说着,用全息眼镜的外放功能放出一个短视频,是某个小岛上的露天广告视频,值得注意的是,视频中出现的一个图像。   太极阴阳鱼图,在飞船上的时候,容远曾经信手给帕寇画过一次。意外的是这个智力有点欠佳的章鱼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涵义,并且越看越觉得深奥,几次都拉着容远要讨论,对其赞不绝口。二号在星网进行图片分析和对比,偌大星网,其实有无数类似的图象,但都绝不是真正的阴阳鱼图,这样毫无偏差的图象,只有曾经看过它并且思考过很长时间的帕寇才能画出来。   “主人,我分析了这张图,里面隐藏了一条包含时间和地点的信息。”二号说。   “这是陷阱,容远。”豌豆急忙道。   “我在百分之八十七的程度上同意这个说法。”二号道:“这则广告在比丘星的所有岛屿和海洋城都有播放,另外,比丘星最近对飞船进行了严格的管理,执行宽进严出政策,任何想要离开星球的飞船都会被仔细检查,据说是因为宇宙海盗奥克巴潜入了比丘星。”   容远盯着这张图看了一会儿,毫无疑问这是传递给他的信息,但发布信息的人,是帕寇?还是抓走帕寇的人?   “二号,飞船现在怎么样?”容远问。   “仍然在停机坪,未被扣留、损坏或监控。停机坪附近,未曾特别加强管理,未发现可疑人员。”   “如果帕寇把我的信息泄露给敌人,”容远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为什么没有把我们的飞船控制起来?”      第183章 灰章鱼      比丘星作为一颗著名的旅游星球,除了他们别具特色的海底城市以外,海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海岛也被充分开发出了各种作用。比如恋恋岛,就是一座著名的以恋爱为主题的特色岛屿,在长达上百年的不断完善和改造中,恋恋岛在联盟中已经有了非常响亮的知名度。   天空中时不时落下各色花瓣或者闪亮的星星彩带什么的,花卉如海,万紫千红,一对对恋人徜徉其中,呢喃絮语,十分甜蜜。   在一个缀满粉紫色小花的花架下,一个比丘星人霸占了大半个长椅,精致的白色椅子被他压得吱呀作响,十分可怜。这个比丘星人戴着一顶水桶般的帽子,低着头,触角不断轻轻拍着地面,显得有些焦躁。经过这里的情侣们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以为他在等自己的恋人,默契地绕到别的地方去。   空中,一个蝴蝶模样的飞车缓缓飘过,飞车尾部洒下无数五色斑斓的泡泡,折射的变换无穷的光线,当气泡撞在其他东西上时还会“啪”地一下炸裂,洒下细细的金粉。它们飘飘扬扬地落下来,一时间漫天都是透明的气泡,中间夹杂闪着细小的金光,坐在椅子上的比丘星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等这阵泡泡雨全部落地后,他才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另一个人。   灰色皮肤,褐色圆环形条纹,十只触角没有特别粗壮或者细长的,没有装饰,没有工作徽章,灰色的眼睛耷拉着,显得不是很有精神,不过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他看,乍一看到有些渗人。   坐在长椅上的比丘星人面不改色的跟他对视。   灰色章鱼看了他一阵,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帕寇?”他脸上松弛的皮肉堆积着耷拉下来,说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到嘴唇在动,声音也因此显得闷闷的。   帕寇解除拟态衣变形,伤痕累累的模样,不过那张脸确实是他没错。他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又启动拟态衣把脸遮上了,然后问:“你也用了拟态衣?”   “太引人注目。”灰色章鱼简单地解释道。   “说得也是。”帕寇理解地点点头。   “我看到他们把你抓走了。”灰色章鱼慢慢地说,似乎对帕寇一身的伤毫不关心,语气敷衍地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内部有人帮忙。”帕寇看样子对他冷漠的态度毫不放在心上,立刻回答道。   “哦。”灰色章鱼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几个年轻人又追又跑地从他们身边路过,“咯咯咯”的笑声洒了一路,比起那样的明媚,帕寇和灰色章鱼两人简直就像是在周围天然制造了一片阴影。   沉默许久,帕寇忍不住问:“你就不想问点其他的什么吗?”   “你想说就说。”灰色章鱼懒懒道:“我听着呢。”   他的态度如此顺从又如此敷衍,简直让人不想继续待下去。饶是帕寇好脾气,也忍不住在心中怒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帕寇胸膛一起一伏,两只搭在椅子后面的触角忍不住蜷起来,他忍了又忍,才终于按捺下怒火,温和地说:“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你在水蓝星救了我。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别跟其他人说你进了禁区,不然后患无穷,喀尤尔公司不会放过我们的。”   “既然如此,你跟我见面,不是会连累我?”灰色章鱼毫不客气地说。   帕寇脸上又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怒色,灰色章鱼目光涣散地看着旁边的落花,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帕寇眼神狠厉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睛,苦笑一声,很为难地说:“我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只是我之前交给你的东西非常重要,你能不能先把它还给我?”   “什么东西?”灰色章鱼终于提起几分兴趣,音调提高了几分,不过脸上还是那副死样子,只把眼神重新转回了帕寇身上。   帕寇忽然想到,这么长时间,他似乎一直没有眨过眼睛,心中感到几分怪异。不过现在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帕寇有些急切地说:“一个吸盘大小的黑色金属球,你不记得了吗?”   灰色章鱼沉吟片刻,然后说:“我没有见过那种东西,是你记错了。”   帕寇顿了一下,转而道:“我离开时放在飞船上了,你能和我一块去找找看吗?帮帮忙,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没有那个,我就死定了。”   灰色章鱼毫不迟疑地拒绝道:“不行。”   帕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不能带你去我的飞船。”   “为什么?”帕寇腾地站起来睁大眼睛问了一句,然后似乎理解了,怒极反笑说:“好好好,你想要什么?钱、飞船?还是别的?开个价,只要我能给你,我一定尽力而为,请你把那东西还给我!”   灰色章鱼仍然缓缓摇头说:“不行。”   “给我一个理由。”帕寇冷冷道。   “因为你不是他。”灰色章鱼平淡地道。   帕寇一愣,愤怒和怨恨全都在他脸上消失了,他没有辩解,缓缓坐下来,盯着灰色章鱼看了一阵子,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比如说……”灰章鱼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说说看。”   他早就注意到,这么长时间,帕寇一次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连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也是,更没有提过枉死的德布。   “帕寇”轻笑一声,放松身体,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破绽太多了,我都懒得说。你不该以为用拟态衣变形成其他人的样子,就能骗过一个你完全不了解的人。”灰章鱼依然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语气懒散地让人觉得牙痒。   “能够两次变形的拟态衣是科学院的新发明,嗅觉再灵敏的媒体也没听说过它的消息。所以我以为展示过一层变形以后,身份就不会被你怀疑,果然还是大意了。”伪帕寇摊了摊触角无奈地说,“你说得对,从帕寇身上得到的情报太少了,我们几乎对你一无所知。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我到底哪里有破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甚至几乎没有在看我。”   他的语气真挚而充满求知欲,灰章鱼答道:“眼神。”   “眼神?”伪帕寇伸出触角摸了摸眼睛,然后听到灰章鱼说:“他的眼神,让我想起我最好的朋友;而你的眼神,让我想起毒蛇。”   伪帕寇捕捉到一个词,笑道:“你一定是出生在陆地为主的宜居星上,并且是陆生智慧生物,不然不会拿毒蛇做比喻。有趣,帕寇到过的宜居星并不多,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找出你的出生地。不过没有这个必要,想必很快我们会达成愉快的合作。”   “我不这么认为。”   “别这么肯定,年轻人,想清楚了再回答。”伪帕寇语气中有种可恨的笃定和自信,他说:“如果你同意,钱财,地位,美人,我都能给你。最重要的是,你能继续活着。但假如你像那位朋友一样愚蠢的拒绝,恐怕我们之间就要发生一些很不愉快的事了。”   灰章鱼——也就是容远沉吟片刻,问:“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卷入这种麻烦当中?你们大张旗鼓地找我,还费劲设下陷阱,难道就因为我是兰蒂亚人?”   他注意到,从他们正式展开交谈以后,周围再没有人路过这地方,甚至连游人的嬉闹声都听不到,只有藏在树枝中的小鸟偶尔发出几声短暂的鸣叫。   “当然不是,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兰蒂亚和我们也是合作国!”伪帕寇失声笑了,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竟然不知道?难道帕寇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容远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是什么。   “天哪,天哪,孩子!我知道你相信帕寇,所以才会冒险来见我。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伪帕寇像宽厚长者指点后辈一样说,“让我来告诉真相。”   然后容远就听了一故事,一个卑鄙的、无耻的、阴险狡诈的比丘星人是怎样利用自己种族的好名声和憨厚的长相欺骗周围所有人,踩着同伴的尸骨爬向喀尤尔公司的高层,他的两个最亲密的朋友都被他害死了。偶然的机会下帕寇抓住了一个公司的把柄,然后不顾公司长久以来对他的栽培和信任,意图利用这把柄威胁公司攫取更大的利益。结果被星际猎人(相当于银河系联盟的警察)追捕,误入星域禁区。前面伪帕寇提到的那个金属球,就是帕寇掌握的把柄,喀尤尔公司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拿回来。   “什么把柄?”容远的语气像是在问——“你们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伪帕寇苦笑道:“是我们公司花费多年时间研制的新药配方和研究记录。这个药将拯救无数人,但在实验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你知道……会出现一些伤亡。我们也尽力对死者家属做出了弥补,但如果公布出去,会给竞争对手攻击我们理由。而且那些配方……一旦被别人得到,我们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灰章鱼点点头,伪帕寇刚露出笑容,就听容远说:“故事很精彩,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伪帕寇脸色一僵,语气变得狠厉,问:“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坐在他对面死鱼眼的灰章鱼发出低沉的轻笑声:“你以为……只有你想到双层伪装这个主意了吗?”   伪帕寇猛地反应过来,一只触角用力打向灰章鱼,灰章鱼不闪不避,像断线风筝一样被拍出去,一头撞在花丛中间,身体表面空气波动了一下,然后拟态效果消失,露出一只胖乎乎神情猥琐的灰色章鱼,他张着嘴巴,看上去傻乎乎的,神志也不清醒。   伪帕寇怒吼一声,触角像剑一样刺向灰章鱼,然后将软趴趴地尸体甩开,大喊道:“把他给我找出来!!!”   花丛中、灌木里、树上、矮桌下……在他周围,无数黑影蹿向四面八方。   ……   容远把玩着手中【控制心灵的麦克风】,叹口气:“比丘星找个负功德能当诱饵的家伙可不容易,就这么被干掉了。”   豌豆嘀咕道:“我就说是陷阱,然以被他们反追踪怎么办?”   诺亚二号有气无力地反驳道:“虽然我不是本体,但我的能力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容远抬起手,制止了他们两人继续争论,转头看向身后。   他站在恋恋岛游乐设施控制塔的顶楼上,来之前就确认了这里不会有人过来,一路上也布下了警报装置,万一有危险,撤退路线他也早有设计。   而现在,警报一个没响,他身后的楼梯处,却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第184章 艾米瑞达      容远毫不迟疑,立刻隐蔽到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同时拿出他从商城兑换的激光枪,以标准的持枪姿势瞄准入口。   脚步声却在靠近入口的时候停下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容……容远?”   声音轻柔细微,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还带着几分颤抖,听得出说话人内心的畏惧。那种纤细感,让容远确定对方一定是个女性,普通的,脆弱的,没有任何杀伤力。   容远没有出声,他的眼神也不因为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而出现波动。对方找到他的手段让人吃惊,但容远绝不会给她第二次可趁之机。   ——也许他的设计并没有他自己所想的那么天衣无缝,毕竟这些外星人们到底有怎样的手段他并不清楚;也许伪帕寇的出现就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让这个家伙趁机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他本以为伪帕寇知道用太极图吸引他出现只是帕寇无意中泄露了信息,毕竟那家伙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帕寇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守口如瓶。   容远并没有责怪或者怨恨任何人,也不觉得帕寇将自己的名字甚至可能更多的信息泄露出去是一种背叛。毕竟在他看来,即便帕寇声称两人是朋友,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章鱼外星人或者真的将其视之为友,那么背叛,只是未来无数发展脉络中可能性较大的一个而已,不值得愤怒或伤心,更不值得为此让自己的行动被情绪所主导。   看不见的拐角处,对方继续用发抖的声音轻声说:“我……帕寇让我来找你……他有东西请我转交给你……请告诉我你在,对吗?我、我有点害怕……”   那种怯懦和恐惧如此真实,容远几乎能从脑子里勾勒出对方的模样——大眼睛里雾气蒙蒙,眼泪似落未落,章鱼触角绞在一起,似乎想用自己拥抱自己的方式带来勇气,实际上那种虚弱因此变得更加显而易见。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对方似乎也变得不确定容远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但她又对自己的结论有某种不可知的信心,似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我……我现在出来,请你不要伤害我……我保证没有带武器或者其他人,让我们谈谈好吗?”   过了两秒钟以后,那种轻轻的脚步声又从楼梯口传来。容远忽然发现他之前忽略得一件事,对方的脚步声并不像章鱼触角交替吸附地面和墙壁时、因为拔起触角发出“啵”的一声那种声音,而是交替的、轻快的、但又比章鱼们的脚步显得更加沉重,带着某种他熟悉的节奏……   对方从墙壁阴影处走出来,脚步拖沓着显得十分犹豫,缩着肩膀,低着头,双手以祈祷的姿势在胸前握拳,眼睛飞快地眨着闪烁地打量着周围,身体都在以不易察觉的幅度颤抖着,紧抿着嘴唇,看上去害怕地马上就要哭出来。   这是一个女孩子。   这不是一只章鱼,这是一个人类外形的女孩子。   容远从来没有打算过在外星球看到这个,他太惊愕了,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制服她确认她的威胁程度,而是——在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愚蠢地——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彻底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他甚至不自觉地连武器都放下了。   女孩看到他,紧张的神情立刻舒缓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含着眼泪露出笑容,说:“太好了,真的是你。”然后她的下一句就是——“天哪,你我想象的还要矮!你还是个孩子!”   容远脸黑了——既被嫌弃长相以后,他还要被嫌弃身高?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对面的女孩容貌看上去还稚气未脱,但身高已经跟他一样了,而且因为她四肢纤细修长,乍一看感觉甚至比容远还要高半个头。   仔细一看,她虽然看上去跟地球人一样,但其实还有很多差别。在章鱼这种相貌完全迥异的外星人看来,他们大概长得差不多,不过在彼此眼中,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女孩的眼睛是竖瞳,有容远的两倍大,翠绿色的眼睛中间是一条黑色的笔直的线;鼻梁挺拔,唇色淡粉,皮肤异常苍白细腻,耳朵又尖又长,身材纤细得有种一折就断的脆弱感,她纯然无害的神情又加重了这种感觉。   容远灵光一闪,肯定地说:“你是兰蒂亚人。”   “是的。”女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正因为如此,帕寇才会请我来送信,他知道我们兰蒂亚总是会互相帮助,而且他说你也是兰蒂亚。”女孩用有些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容远,显然她发现了容远外貌上的异常。   容远一贯地不予解释,百样米养百样人,在不知道兰蒂亚人是都长成女孩这样还是也有例外的情况下,贸然开口解释只会说得越多可能错的越多。但在七百三十三的功德面前,他决定暂时相信这女孩,于是他问道:“我是容远,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一箩筐比这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她,但交换姓名能够有效消除彼此之间的陌生感,在交谈之前,建立适当的相互了解和信任是必要的。   “艾米瑞达。”女孩没有迟疑地回答他,“艾米瑞达·梵特姆。”坦荡而自然的态度,证明了两件事:第一,这是她的真名;第二,因为某种原因(很可能是帕寇),她相信容远。   “那好,艾米瑞达,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容远态度平和地问,他发现当自己这样做的时候有效的减轻了女孩脸上的紧张感,然后说:“还有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不,别人不可能知道。”艾米瑞达道:“帕寇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我……我是根据你的信息应用算法建立了一套模型,计算出你有可能到达的位置。然后我来找你……没跟其他人说,因为帕寇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知道了会伤害你。”   容远很震惊。   在跟帕寇相处的过程中,因为不了解,也为了保护自己,他一直很有限度地控制对方能从自己身上获得的信息量,很多地方都说得似是而非。不过为了从帕寇口中,难免会露出自身真实的一部分,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已经展露到足够让对方计算出自己行为模式的地步。更何况,艾米瑞达仅仅是听帕寇的转述,以前从没有亲眼看到过他。   这种事情,容远做不到,智脑诺亚也做不到。   如果她说得都是真的,如果她的那套算法真的那么有效……那么对方的敏锐和智慧难以想象,现在容远的举手投足之间泄露的信息也许已经足以被对方杀死几十次。这个女孩,对他来说是个可怕的威胁。   艾米瑞达不知道从容远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抱着胳膊惊恐地倒退两步,词不成句地说:“不要!不要伤害我!帕寇、帕寇说、你是、好、好人,让我、让我相信你……”   容远看着她的脸色,确认其中没有伪装的成分,内心简直难以相信——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居然是这样仓鼠一样的性格,像是习惯了承受伤害,别说反抗,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缺乏。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忌惮并敬畏艾米瑞达的能力,消除这个隐患。但实际上,当对方几乎是哭着把主导权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容远伴随着略微缓和的眼神,内心的恶意渐渐消散,除了威胁,他看到了更多的机会。   两人之间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不过容远没有继续上前去刺激惊恐的艾米瑞达,他问:“帕寇还跟你说了什么?”   提起帕寇似乎让艾米瑞达涌起了更多的勇气,也许是背靠着墙给她带来虚无的安全感,所以她放松了一些,偷偷打量着容远,确认他现在不会伤害自己后,鼓起勇气说:“他还说,你是他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它一定能帮助你。”   艾米瑞达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然后取下链子上的吊坠,把它托在手心里递给容远。   那是一个圆形的、黑色的、帕寇触角上一个吸盘大小的金属球。   也是伪帕寇千方百计要从他手中骗取的、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东西。   容远上前拿过金属球,他的靠近让艾米瑞达十分紧张,如果有尾巴大概早就竖起来了。不过她没有逃走或者有任何过激的反应,而是努力贴在墙上,似乎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容远甚至看到她的瞳孔都缩成一条极细的线,翠绿中有种野兽般的金黄色蔓延开,但她的神情依然是那么逆来顺受的模样。   容远把金属球握在手中,开始没什么变化,在他正观察球体表面细密的金属花纹时,金属球忽然一阵发热,然后毫无预兆地就像花瓣一样展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块只有三分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箔片。   “啊!”艾米瑞达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呼。   容远立刻看向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第185章 秘藏盒      帕寇交给他的这个黑色金属球,是一个在银河星系联盟中都非常珍贵的东西,很多星球统治者的手中,都不见得能有一个。   这是一个秘藏盒。   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收藏秘密的东西,数量非常稀少,其制作方法和原料都已经无法考据,只知道它使用了一种完全没有记录在案、且在银河系任何一个已经探索完成的星球上都没有发现过的金属。比较广为认同的是,秘藏盒实际上是外星系产物,因为某种缘故——比如一个因为迷失方向而在宇宙中自由飘荡到银河系的飞船——才会出现在银河系当中。   联盟中有一个普遍的认识——没有什么比秘藏盒更能收藏一个秘密。它的安全性在漫长的时光中被铁一样的事实证明,除非满足设置者的条件,否则任何手段(人们尝试了他们所能尝试的所有方法)都无法打开盒子一窥其中的秘密,哪怕是简单地将其摧毁也不可能。   秘藏盒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其大小是可以自由伸缩的,小到一个基本粒子,大到一艘星舰,只要你想,都能用秘藏盒把它收藏起来,并且盒子一旦合拢,其内部就会自动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大小也会缩小得像颗弹珠,让人完全猜不出里面是什么,除非盒子命定的主人将其打开。   另外,秘藏盒开启的条件也完全由其设置者来决定,可能是一段口令、密码、指纹、掌纹、敲击频率等类似的信息,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溶液或者金属,可能是固定的地点、温度或者光照,甚至有人还把自己孙女的眼泪当做其钥匙。如果有人想要留给后代什么东西,那么秘藏盒就再合适不过了,以基因作为钥匙,哪怕相隔几千几万年,秘藏盒也能准确无误地从稀薄的血液中分辨出跟设置者相同的基因信息,从而完成传递的使命。因此,除了设置者和了解设置条件的人,哪怕是最聪明、最强大的人也无从得知该从哪里入手打开某个秘藏盒,因为其可能性的数目是无穷值。而秘藏盒一旦开启过一次,上一次的秘钥就失去了作用,新主人需要为它重新设置开启条件。   只不过,秘藏盒因为其数量稀少,而其效用又太过玄幻而难以被认同,因此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见识这个东西,只把它当做是宇宙中流传的无数幻想故事之一的产物。   艾米瑞达会认识的原因很简单——她服务于喀尤尔公司,在公司高度机密的研究物当中,就有两个秘藏盒。而这个,艾米瑞达很肯定的说,就是其中之一,她根据秘藏盒表面的花纹认出了这一点,据说没有两个秘藏盒表面的花纹是完全一样的。   盒中的金箔,实际是一个微型信息存储卡,其容量和保密程度都是相当高的,与民众所见的存储卡有相当大的差别,不过艾米瑞达提起它时的语气,显然对这种东西司空见惯并且不以为然。   一问一答中,虽然极其聪明但也极其单纯的艾米瑞达不知不觉间就被容远诱导着把她的底子给套了个干净。   艾米瑞达是一个兰蒂亚人,但她对于银河系另一端那个强大的兰蒂亚帝国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幼年时的记忆中一直随着一些并不和善的成年人待在一个飞船里,孤独地在宇宙中漂泊,有时他们会打劫遇到的飞船或者星球,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被放逐般地流浪……也许是逃亡。艾米瑞达作为飞船上唯一的孩子,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温柔的关心,实际上,她是飞船生物链的最底层,不但承担了远超出其年龄应该承担的各种繁重杂务,而且经常还要面对年长者不顺心的打骂责罚,又一次长时间的饥饿中她甚至差点被当作备用食物给吃掉。   后来,他们的飞船无意中招惹了一个看似普通实则非常恐怖的商队,飞船在炮火中化为灰烬,艾米瑞达幸运地躲在救生舱里被抛进宇宙,过了很长时间才得救。但那是一个对兰蒂亚完全没有了解的普通飞船,艾米瑞达的外貌让他们既厌恶又恐惧,所以在最近的宜居星上把艾米瑞达给扔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年幼的艾米瑞达流浪了好几年,可想而知,因为异类的相貌和不懂得掩饰的聪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排斥和驱赶,有些无知的人甚至把她当做山林里跑出来的野兽一样对待。直到有好事者把艾米瑞达的照片发布到星网上,又无意中被喀尤尔公司的一位博士发现,才结束了她这种漂泊无依的生活。但那位博士并不全然是善意的,他找到并收留艾米瑞达,是为了借重她的智慧,同时又恐惧她的智慧,因此艾米瑞达得到的待遇甚至不如她在飞船上的时候。博士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跟她交流,稍不顺心就会严厉地责罚她不说,还在她的要害种植了一颗微型炸弹,告诉女孩一旦艾米瑞达试图脱离或者反抗他,她就会必死无疑。   所以这么聪明的艾米瑞达,才会在长久的压迫、威胁、暴力和冷暴力下养成这样让容远难以理解的性格。   艾米瑞达如今能脱离喀尤尔公司、出现在他面前,这完全是帕寇努力的结果。   具体的经过,艾米瑞达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帕寇原本只是博士一个非常普通的、不起眼的机械制造师——比丘星人因为比其他种族都要多的手或者说脚,他们很擅长这个。而帕寇因为性格朴实诚恳,工作兢兢业业,在所有同事的印象中都是个值得信赖的老好人。哪怕是在星际时代,同事之间相互带一杯饮料或者早点也是常有的事,帕寇通常就是那个被差遣的人,而他总是兴高采烈又丝毫无误地完成每个人的要求,这样的结果就是,许多其他部门的人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喜欢顺便让帕寇捎带点什么。   因为这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人际关系,帕寇无意中就获得了在许多它其实不被允许进入的部门自由进出的权限,连那位博士过去偶然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谁会怀疑帕寇呢?毕竟它那样诚实、善良、单蠢,灵巧的技艺和有点笨拙的性格同时集中在这只章鱼身上,让它显得那样无害甚至有点可爱,哪怕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能违心地说讨厌他。   但突然之间,就听说他似乎掌握了什么对喀尤尔公司、对博士个人都具有可怕的威胁的东西,喀尤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东西追回来。所有人都对这个消息表示质疑,因为他们难以相信朝夕相处的帕寇是喀尤尔公司的叛徒或者威胁,但随后现实就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耳光——在公司派遣的追捕人员到达之前,帕寇就已经逃走了,它不但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利用人们对它的信任盗走了博士珍贵的秘藏盒!面对这个结果,之前有多么喜爱帕寇的人,现在就有多么痛恨厌恶他,同时深感到帕寇的可怕——竟然天衣无缝地在他们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那么长时间,这是一个多么狡诈的比丘星人!   当然,这些都是喀尤尔公司的内务,作为一个团结的、在全宇宙都赫赫有名的医药公司,喀尤尔内部的消息决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外泄。因此,当比丘星铺天盖地的发广告寻找帕寇时,知道内情的人都没有对外泄露一个字,或许他们内心,也都希望这个骗子露出行迹,然后得到应有的惩罚。   果不其然,经过漫长的追捕和搜寻,逃亡许久的帕寇终于还是被抓捕归案。不过因为他盗走的信息和秘藏盒都是高度机密,因此全部的审讯都由博士亲自主导和参与。而不可避免的,像博士影子一样的艾米瑞达也不得不参与进审讯,跟帕寇产生了交流。   长久被人孤立的艾米瑞达珍惜每一个能跟其他人交流的机会,她几乎是贪婪地渴盼着能跟帕寇交谈的时光,哪怕他只是一个叛徒和囚犯,这段随意聊天的时光也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获得了彼此的信任和友谊,艾米瑞达坚信帕寇所得到的待遇是错误的、不公正的,她相信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并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不堪,但她却无法、也不敢像博士提出抗议。   艾米瑞达开始认真地思考帮助帕寇逃亡的方法。   而与她相反的是,帕寇由衷地同情女孩所遭遇的一切。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但心是自由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为之骄傲。而艾米瑞达呢?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被牢牢地囚禁住,外界一缕稀薄的空气都让她像快要溺毙的人一样贪婪地呼吸。   兰蒂亚人普遍的寿命都在三百岁以上,如今不过才十七岁的艾米瑞达在她真正的族人当中只是一个幼童,相当于地球人眼中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应当被无微不至的照顾并且有时候……可以无原则地被父母宠溺。但实际上,艾米瑞达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被迫快速甚至畸形地成长了,她大大的眼睛里总是盛满深深的恐慌和无助的诉求,乞求不被抛弃,不被伤害,面对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温驯顺从地忍耐。   自身难保的囚犯用尽办法寻求可以帮助女孩脱离这地狱的方法。   他利用有限的交流时间,跟女孩描述了外面的世界,激起她对自由和未来的向往;他跟女孩仔细讲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容远和跟他每一次相处中的所有细节,告诉她兰蒂亚总是会互相帮助,而容远是她的同族和能为她提供保护和帮助的人;他请求女孩帮助自己,把一个重要的东西带给容远,然后将博士百般拷问都不能得到半句消息的秘藏盒的藏匿地点告诉了博士最重要的助手。   艾米瑞达没有辜负帕寇的信任,他们交谈中所涉及的重要内容她没有跟博士透漏一个字。在帕寇的怂恿下,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在实验室的装置里搞了一点小破坏,让它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意外事故。趁此机会,帕寇利用自己妙到毫巅的技艺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取出了藏在艾米瑞达身体里的炸弹,然后在爆炸之前将其种植在自己体内,重新检测到生命体征的炸弹继续安静蛰伏着,为实验室事故大发雷霆的博士根本没有注意到中间最多只有一两下的警报闪光,及时他后来发现了,也多半会将其当做仪器信号出现了某种故障。   脱离樊篱的艾米瑞达按照帕寇的嘱咐,充满恐惧也充满期待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有限的信息找到了容远,尽管恐惧,尽管发现容远其实跟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她还是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也完全交托给容远。   对她所说的一切容远不置可否,但他确实在了解这些以后对艾米瑞达增加了几分信任。他清楚帕寇告诉艾米瑞达的东西中其实包含了一些谎言,但他也无意却揭穿,所有的一切,他要等到了解帕寇通过秘藏盒给他传递了什么消息以后再说。   艾米瑞达再一次展现了她的聪慧——在她表示其实不需要特定的仪器、街头的便民查询器就能改造成读取这种微型存储器的仪器后,容远在女孩惊恐的眼神中拆了一台——准确地说是偷了一台查询器,并且诺亚二号成功拖延了警报响起的时间好让他们顺利逃跑。然后不到半个小时,女孩就完成了改造,当容远在查看之前表示需要她回避时,她也毫无疑义地顺从了。   金箔存储着远远超出其大小的内容,而容远首先注意到的,是帕寇注明留给他的一封信。他点开以后,第一句话就让他心脏紧缩——   “我亲爱的、来自水蓝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骗了你……”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得就是帕寇。   远远在新地图中要学习的还很多。      第186章 忠诚      银色的小刀和叉子落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刀尖一划,伴随着蓝汪汪的液体,一块莹白色的肉被割下来,接着被叉起来送进一张没有嘴唇的嘴巴中,细密的两排牙齿咀嚼着,蓝色的液体从齿缝中被挤出来。   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是一个长相非常“外星人”的外星人。他的头很大,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黑黝黝的眼睛同样大小可观,并且一片漆黑没有瞳孔和眼白的区别。比起他的大头来,四肢纤细得好像只剩一把骨头,身材瘦削,因为身体实在不符合正常比例,以至于在重力稍微大一点的星球上他的脖子就撑不住那个大得出奇的脑袋,不得不借助特殊的呼吸头罩和轮椅才能自由活动。   他一只手上有四根手指,其中三根又细又长,一根很短,因此它握住刀叉的姿势显得很怪异,实际上这对他的身体而言也不是最符合发力的姿势,因此他的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不过看他的神情,并没有受到这种笨拙的困扰,反而十分享受这样经过努力以后才能把食物吃到嘴里的过程。   默默站在一边的护卫鲁耶其实很难理解这种吃饭的方式。他的种族都是陆生种,外贸狰狞如野兽,背后长着坚硬的背刺,身后拖着一条强壮有力的尾巴;上肢虽然较短,但末端在漫长的进化中长成刀剑的模样,被称为爪刀,其锋锐程度足以划破普通飞船的外壁;下肢的肌肉高高隆起,没有一丝赘肉,能为他提供可以轻松闪避激光枪射击的爆发式速度。如果是他,他会将那块肉直接吞下去,最多最多,有博士在场的时候,用自己的爪刀分割一下。   头顶外星人轻松看出自己护卫的心思,有些不满地皱眉评价道:“鲁耶,你跟在我身边半年了,如果你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什么叫做‘餐桌礼仪’,那我想你也不用奇怪为什么你的种族一直被联盟中的大多数人视为野兽了。”   “请原谅我不善言辞,博士,”鲁耶闷声闷气地说,“但据我所知,你现在的进餐方式也并不符合联盟中任何一种知名的餐桌礼仪,你更像是在茹毛饮血,只是比那多了一块餐巾而已。”   “你当然不会了解。”博士笑了一下,声音温和,但神情中却有一种诡秘的感觉:“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文明的餐桌礼仪,他们从落座到离席,从每个餐具的拜访到使用的方法,都有严格的顺序规范,非常复杂,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一点。”   “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价值。”鲁耶生性厌恶这种形式主义上的礼仪细节,他歪着头想了想,问:“既然是个不为人知的文明,想必十分落后,博士有什么必要去学习他们的礼仪呢?”   博士黑色的眼睛诡异地带给人一种闪烁的感觉,他拖长声音,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自然是因为……他们带给我很多帮助……非常多的帮助,所以有时候让我也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这些愚蠢的猴子。不得不说,其中还是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   【我亲爱的、来自水蓝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骗了你。我其实并不是最初告诉的星际探险员,只是如果不用这个身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禁区星球的原因。   实际上,我有两个做星际探险员的朋友,虽然很少联系,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挚友。十年前,我的朋友,杜克,消失在他负责探索的星域中。因为他一直小心谨慎、准备完全,而且是那么的优秀,所以我的另一个朋友雷雷不愿意相信官方所说的“他因为粗心大意误入小行星带才不幸去世”的说法,坚持要找出杜克死亡的真相……至少,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故乡。   我想你一定猜到了,不久后雷雷也在同一片星域消失,唯一带回来的遗物,是一截触角和几片碎布。并且,他们用几乎完全相同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殉职”,留给雷雷的父母失去独子的伤痛和微薄的抚恤金。并且我挚爱的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据说是因为他的愚蠢给探险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只是杜克和雷雷留给我的线索太少了,当然,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脑袋瓜一点也不聪明的没有血缘的弟弟,有稳定的工作和平静的生活,所以他们并不想把我卷进危险当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我不知道导致他们去世的原因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探索的是哪一片星域。   后来,我在怀念我的朋友们的时候,无意中从雷雷的日记中发现一个隐藏的信息,他用我们小时候设计的独特的密码记载了一个地方——地球。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但幸运的是,我供职的喀尤尔公司是一个非常有能量的企业,据说他跟联盟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核心星球都有密切的联系,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不会拒绝喀尤尔公司的友谊,允许他们在自己的中心城市建立分公司。在公司内部的信息库里,几乎有大部分星球的情报,唯一的问题就是,作为一个没有权限的小小职员,我该怎么进入它。】……   “我不明白,博士。”   鲁耶思考了一阵,泄气地说。他在自己的种群中也算得上聪明伶俐、神思敏捷,然而在真正的智慧种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智障,傻乎乎地什么也不明白。这是从他们一出生就决定的差距,看看博士那个硕大的、苍白的皮肤下能清楚看到血管的脑袋,再看看他自己尖尖的、并且大部分空间都被又厚又结实的骨头占据的脑袋,他一点儿也不奇怪为什么他们之间存在这么大的智力诧异,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博士不要因此又把他送回故乡那个落后野蛮的星球。   其实面前的博士身躯还没有鲁耶的大腿粗,孱弱地甚至丧失了奔跑的能力,鲁耶用一根手指头都能轻易杀了他。他追随在博士身边,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机会和荣耀,为了博士所拥有的智慧。他甘愿跪在脑袋像个鸡蛋的外星人面前而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好奇,因为在星际中,渐渐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非智慧种服从于智慧种,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没关系,慢慢想,慢慢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博士温柔地说,慈爱的眼神看着鲁耶,几乎有种宠溺的味道。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厌恶跟同样甚至比他更聪明的人相处,在那样的人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由里到外地审视,并且总是被质疑。鲁耶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种族,才是他最喜欢培养的对象。   “好的。”鲁耶信服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博士心情变好了,他又叉了一块盘中肥美的肉,问鲁耶:“来一点?”   “不,”鲁耶摇头,说:“我不喜欢海生生物,它们会让我过敏,而且还有很多刺。”   博士没有再勉强,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说:“这个没有刺。”   鲁耶坚定立场不动摇,在自觉博士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蓝汪汪的肉。鲁耶享受撕咬和猎杀的快感,对别人捧到面前的食物没有任何兴趣。而且,不管是有很多刺的鱼,还是这种没有刺但又软乎乎的肉,他都不喜欢,陆生种在日夜奔跑猎食中锻炼出来的结实致密的肌肉才拥有他最爱的口感。   带着肉刺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舔舔尖利的牙齿,鲁耶觉得有点饿了。   ……   【等待了整整八年,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感谢爱护家人的佩里主管和他那个能用厨具制造爆炸的妻子……总之,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我拿到了权限卡,并利用它查询了喀尤尔公司的资料库,然后得到了无论详实程度还是数量都远远超出我预期的资料,同时我也知道了杜克和雷雷真正的死因。   我知道了他们对你的故乡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了很多类似的可怕的事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喀尤尔公司,我一直供职并且深信其正义和仁慈的家。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小心就站在深渊旁边,看到了地狱。   我要向你道歉,我的朋友。那一瞬间,我是想要放弃的,我没有顾虑到那无数的牺牲者,你的同胞们,而只想到了自己的安全。但或许是命运推动我前进,在我准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离开的时候,一个同事发现了我,她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只是怒气冲冲地指责我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但我太惊慌了,下意识就把她打晕……也可能是死了,我不知道,她流了很多血。看着她,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我已经无法选择继续和平的生活,就只能抗争到底。如果杜克和雷雷还在,或者你,都一定会批评我做事没脑子吧?但我做出选择的时候,内心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幸福。   我下载了自己能在数据库中找到的所有资料,遗憾的是主管的级别并不高,真正核心的秘密并不知道。但仅仅这些也足够了,当我把它公布于众的时候,就是杀害杜克和雷雷的凶手伏法的时候。   然而,事情并不会如我设想的那样顺利。】   ……   鲁耶拥有与外表不符的安静和沉稳。一直等到博士放下刀叉,擦擦实际上根本没有弄脏的嘴巴,他才问道:“您觉得味道怎么样,博士?”   说这话的时候鲁耶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一顿由他主刀的晚餐,在这之前他抓到猎物从来都是直接生吃了。当然这次其实也是一样,鲁耶唯一的贡献就是用他的爪刀把肉块分成小份,装在精美的盘子呈上里以供博士品鉴。   博士没有说出鲁耶预期中的“满意或者不满意”,他控制轮椅离开餐桌,若有所指地问:“叛徒的味道。”   “我并没有背叛您,博士,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鲁耶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单膝跪地仰头迫切地看着博士,希望他能从眼神中看到自己的真诚。对鲁耶而言,宁愿被主人所杀,也好过自己的忠诚被怀疑。   一瞬间的冷冽过去后,博士的手抚上他的头,柔声道:“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诡谲阴森,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第187章 牺牲与封锁      【我如愿拿到秘藏盒,并且在被发现之前就逃出了喀尤尔公司,一切看上去都那样顺利。但当我想要把资料转交给有能力处理它的人时候,才发现,在这个星球上,喀尤尔公司的能量已经渗透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不,一个星际公司未必有兴趣千方百计的掌控比丘星,只是当他们发现我的所作所为之后,轻易就把所有我能求助的高层全都变成了他们的人。   比丘大神保佑,我意外地发现了他们的埋伏,在被完全封锁之前误打误撞地逃出了比丘星。喀尤尔的部队一直在背后追杀,我一路逃亡,在穿越一个陌生虫洞的时候摆脱了追兵,误闯入地球附近的星域。最后我根据从公司内部得到的星图在水蓝星降落,遇到了你。   我看到了你的故乡,容远,她是如此的美丽、宁静、又生机勃勃,虽然环境恶劣,寿命短暂,体质孱弱,但地球人依然非常努力的生存,寻求着更大的突破。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像试验品一样被豢养和对待,理应得到更好的。如今任何一个纵横宇宙的星球,在最初也都是这样的弱小和努力。   我想帮助这个星球上的人们,但也清楚自己做到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么微小。我是如此的愚蠢笨拙,有限的能力承载不起这么宏大的心愿,即使掌握了喀尤尔的罪证,但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去利用它,我不知道在联盟是否有可信任的、没有跟喀尤尔勾结的人,也不知道当世人知道喀尤尔的所作所为后,是会愤怒攻讦它、摧毁它,还是会因为事不关己依然把它当成他们的英雄。   那时我迷茫又痛苦,看不清未来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不是还有意义,直到我遇到了你。】……   博士进食很少,在长久依靠各种营养剂来提供身体所需能量的过程中,他的消化系统早已经大幅度退化了,过多的肉食会给他的肠胃带来很大的负担,尤其是像这种未经仔细烹饪和煮到糜烂的肉食。   所以他装模作样地吃了有他两根手指宽的一小条肉片以后,剩下的都让鲁耶扔给他的生化兽,同时也是他最强力的打手。   鲁耶照做了,看着那群似人非人、狰狞恐怖的怪兽争相撕咬着肉块,蓝色的液体四处飞溅,将它们染得蓝莹莹的。鲁耶的种族血液是红色,因此面前的场景并没有让他觉得“血肉横飞”,但依然有些不舒服,看了两眼,鲁耶就皱眉转身离开了。   在他转身以后,一只埋头吞咽的生化兽忽然抬起头,盯着鲁耶背影的双眼中冒出嗜血的红光。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而放弃,低头继续进攻面前的食物。另一只生化兽不小心越过了界线凑到它面前,被它一爪子拍飞出去,半个脑袋都烂了。那只生化兽趴在地上呜咽片刻,脑袋上肉丝和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过片刻就恢复原状。它冲着前者低吼两声,不过最终还是觉得食物比报仇重要,换了个地方继续开吃。   鲁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场官司,不过跟在博士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每一次看到这些改造的生化兽,他都觉得毛骨悚然。虽然有博士的命令约束,这些家伙从来没有发生过无故伤人的事件,但鲁耶依然对他们充满警惕,在它们面前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   或许是物极必反,肉体孱弱的博士格外偏爱这种肉体强大又残暴的种族,这些生化兽如此,鲁耶自己也是如此,还有他私人豢养的几只宠物,都是某个星球上立于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哪怕都被关在笼子里,那种眼神依然让无数人恐惧颤抖。   ……   【不要怀疑,我的朋友。你的伪装无懈可击,我最初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你的身份。在离开地球以后,我才渐渐察觉到这一点,不过并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你对星际航行,对联盟,都知道得太少了。有些问题,对任何在一个有能力进行星际航行的星球上长大的孩子来说都是常识,当你表示不解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喝水一样不可思议。   然后,很抱歉,我试探了一下。果然,对于我没有跟你说过的部分,哪怕再寻常,你也一无所知。之后我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个答案更加匪夷所思,但我觉得这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那就是,你是一个真正的水蓝星人。   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一艘飞船,也学会了比丘星语,但除此以外你对星际的了解不比一个婴儿更多,这也是你第一次踏出母星航行。   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你一定难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震惊,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由衷的佩服。依靠屈指可数的一点情报、一艘并不熟悉的飞船,你就敢闯进漆黑的宇宙,踏入陌生的星域,我不知道这个宇宙中还有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在我平庸而安逸的前半生中,尽管有无数途径保障安全和旅途舒适的方式可以轻松地进行星际远航,但我甚至连自己的星球另一半都没有试图了解过。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缺少时间、缺少金钱、缺少机会,但看到你,我明白自己真正缺少的只有勇气。   我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决绝,将个人的生存置之不顾,冒着生命的危险这样远航。我不知道当初告诉你病毒养殖场的事是不是正确,我本来只想把这个消息通过你透露出去,这样哪怕我失败了,至少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这种徒劳的努力足以证明当时我有多么绝望,但我没有想到,我并不是埋下了一个火种,而是发掘出一名真正的战士!   你为你的星球,你的同胞,勇敢地抛下安逸的生活,开启一场可能无法回归的航行。我想你一定知道对方的势力有多么庞大,而你个人的力量又多么微小,但你还是毫不犹豫这么做了,并且从不后悔。   我对地球的印象并不全都是美好的,是你让我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有多少次,看着你沉思的表情,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我不是英雄,我的力量也太过微薄,但两个人一起战斗,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好得多。   不过我依然在喀尤尔公司的通缉名单上,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要去以下这个地方取一件东西……在当初逃出比丘星的时候,为了预防我被抓住的时候那些掌握的证据也落入他们手中,我把它用秘藏盒藏在了这个地方。不用担心没有钥匙的问题,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打开。】容远想起艾米瑞达转告的话——“他说你是他所见过最勇敢的人。”   不,他不是,他只想利用帕寇为自己打开通往星际的大门,虽然也曾有过帮助地球摆脱那种悲惨命运的想法,但却从没有把它当成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标。他不是帕寇想象中的孤胆英雄。   容远闭上眼睛,说不清内心翻腾的一阵阵情绪是什么,明明身体再健康不过,心脏却有种绞痛感。   平息片刻,他继续看下去。   信件之前的内容,看得出来都是在飞船上的时候帕寇抽时间写下来的。他被抓走得太仓促,并没有时间把它留给容远,而信件的最后,是十分匆忙的一句话——【艾米瑞达是个好女孩,她能帮助你,相信她!】存储器里剩下的内容,是大量有关星际联盟的资料,飞船上,当帕寇声称他去休眠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他其实都在整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以期带给容远更多的帮助。资料中,大到星际联盟中主要的势力和星球分布图,小到浴室的使用方法、最受欢迎的游戏竞技项目,几乎包罗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虽然有些东西容远已经在诺亚二号的帮助下获得了更加详细准确的资料,但也有一些——比如社会中某些心照不宣的规则、日常用语中的各种忌讳以及和网络用语的不同、人们沐浴液喜欢这个品牌而不能接受另一个品牌的原因等等,这些东西,如果不是熟知内情的当地人手把手地教导,从星网任何一个公开的交流平台都不可能轻易总结归纳到的知识。有了这些,容远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对比丘星,对星际联盟,都有了更加切实具象的认识。   他没有细看,把金箔重新收回秘藏盒中,紧紧握着它,像是要握住一只没有机会握的手。   过了许久,容远走出去,看到依然乖乖守在外面的女孩,说:“艾米瑞达,我们去救帕寇。”   原本垂头搭脑的女孩立刻抬起头,听到容远居然真的这么说了,眼睛一下亮起来。   容远又兑换了一个普通版的拟态衣交给艾米瑞达,两人伪装成比丘星人走上街头——艾米瑞达宛如一张白纸,容远没有一个安全屋,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干脆带在身边。他们现在全无营救的策略,但第一步,收集信息,看看喀尤尔公司有什么反应,这是必要的。   才走出不久,就看到街头交通几乎完全停止运转,许多悬浮车停在路上,人们围在一个大屏幕前,带着惊惧、恐慌、厌恶、快意等不同的表情,看着大屏幕议论纷纷。   容远两人抬头一看,目光瞬间凝固。   屏幕上,帕寇的脑袋——只有脑袋——染着蓝色的血,被搁在一个托盘上。旁边一个老迈臃肿的比丘星人,也就是比丘星的最高执政官,正用干巴巴的声音念着一连串恐怖的罪行——反比丘星罪、反联盟罪、散播致命病毒罪、危害公共安全罪……   “我很抱歉,博士,敌人没有中陷阱。但只要您把那个该死的比丘星人交给我,我保证,最多三天!我就能从他嘴里翘出他同伙的名单和藏身地。”   一个四米多高、獠牙外翻、浑身长着许多硬毛的外星人恶狠狠地说道。如果容远在这里,就能听出那是未经掩饰的伪帕寇的声音。   “不用了,罗多,他已经死了。”博士冷漠地说。   “死了?”罗多震惊地说:“为什么?那我们要怎么找到他的同伙和他拿走的东西?”   博士冷哼一声,说:“既然你之前的拷打没有从他口中掏出半个字,只是凭借意识成像仪刺激大脑绘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图形,那他现在更不可能泄露半点情报。更何况,胆敢放走我最心爱的宠物,我自然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怎么?还是说你对我的决定有异议?”   “不敢。”罗多猛地发现自己因为被那个神秘同伙戏耍而激怒,不小心忘记了对面的人是谁,态度越界了。他急忙低头,恭敬地说:“你的决定永远英明神武。只是……我们现在失去了线索,下一步该怎么行动,请您指示。”   轮椅带着博士转到一个桌子前,桌子上方缓缓旋转的正是比丘星的全息图,他阴沉沉地说:“他们还在比丘星上。你给我截断星网,封锁进出飞船,再没有找到他们之前,不允许任何一艘飞船离开比丘星,让星政府配合搜查,给我在全星球仔细筛选一遍,有任何疑点都抓起来!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如果还找不到,这个星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罗多惊骇莫名地说:“但是,博士……”   摧毁一个宜居星,在联盟中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更不用说上面还有无数智慧生命。毁灭比丘星的事一旦透露出去,整个喀尤尔公司都会被愤怒的星际联盟拍碎。   博士转头看着他,说:“你以为那只比丘星章鱼掌握的东西是什么?泄露出去一星半点的风声,它一样能摧毁喀尤尔!不用担心,公司会理解我的决定,而宇宙中有太多神秘存在能让一颗星球湮灭。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话中隐含的意思让罗多不寒而栗,他深深低头,不敢再多说,只应一声:“是,博士。”      第188章 悔恨与醒悟      容远靠墙坐着,手抵着额头,闭着眼睛,微微蹙眉。   他试图回忆起帕寇的模样,却发现细节上总有些模糊,越是努力的回想,记忆好像也越是努力地跟他捉迷藏,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只是自己的幻想中的形象。   这没有道理,因为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想不起来的唯一原因,是他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过对方的模样。他曾把那个家伙当成踏板、当成桥梁、当成一张通行证,真正应该做但却从没有这么想过的,就是……朋友。   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去看、牢牢记住的,是他满脸血污的头颅。   比失去一个朋友更痛苦的,就是当你失去他的时候,你才发现这个人对你有多么重要,而回忆过往,却发现关于对方的记忆是那么苍白。   容远几乎要痛恨自己了。   然而理智上,他却十分清楚,如果再来一遍,时间重新回到他们相遇的时候,一心向往着广阔的世界和无垠的宇宙、多疑且充满疑虑警惕的他也不可能敞开心扉,坦诚以待。但至少……但至少,他们可以在指向明确的功利性交谈中,掺杂一些更私人的对话,他或许可以把目光从遥远的星际收回来,看一看就在身边的人是怎样的。   因为挖掘记忆,容远发现,他对帕寇几乎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帕寇是怎样长大的,经历了怎样的危险,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住在哪里,有没有家人朋友,是否有人在等着他归来……他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即使偶然话题转移到这方面,也会被他很快扯开,因为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他对帕寇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艾米瑞达——这个实际上跟帕寇相处时间十分短暂的兰蒂亚女孩,和比丘星的媒体——从各种角度诠释帕寇是怎样一个从小就坏到骨子里、擅长伪装、阴险恶毒的比丘星败类。   容远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过。   “对不起。”豌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小小的道歉声像一缕淡淡的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地消失了。它把小小的手掌搭在容远的手指上,知道对方需要安静,于是默不作声地陪在身边。   同一幕的场景,似乎在记忆里出现过很多很多次。无数契约者,在最初得到《功德簿》的时候都欣喜若狂,但当他们的爱人、父母、子女、挚友等面临死亡时,明明功德商城中无数可以挽救所爱之人、甚至能将亡者起死回生的神物,却因为限制条件而无法拯救,或者强行尝试拯救却加速其死亡,那种痛苦,它仿佛已经见过太多次。契约者无法怨恨命运,只能怨恨禁止他们去拯救的《功德簿》。   记忆中闪过的画面那么模糊,但那一双双恨意如刀的眼神却清晰地仿佛就在眼前。豌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容远的手掌缩了缩。   ……   “塔克,你这两天……没事吧?”默不作声地吃完饭,蒂尼没有急着收拾餐桌,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他自己不善言辞,对别人的情绪也不敏感,是个在人际交往上十分笨拙的人。容远的异样他看在眼里,关心的话在心里反复转了一天多,最终能说出口的还是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   “没事。为什么这么问?”容远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痛苦。”蒂尼小心翼翼地说,看到容远目光一颤,几乎有些凶狠地看过来,他飞快地道歉:“对不起。”   原本以“保护者”自居的他,不知为什么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失去了主导权,明明捡回来的这个孩子似乎什么也没做,蒂尼心中的底气却越来越少了,尤其当对方脸一板的时候,他甚至有种立刻要下跪的冲动。   个子有普通章鱼两倍高、比起容远真正的体型来说简直像个大卡车的章鱼有些慌地缩着脖子,几只触角在背后绞成麻花,圆溜溜的眼睛垂下去,飞快地抬起来看了眼容远的脸色,又飞快地垂下去左右咕噜噜地转动,如此往复,就像个做错事等着挨骂的小孩子。   这种傻乎乎的表现让容远刚刚升起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瞬间消散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想让帕寇的悲剧发生在这个善良的章鱼身上,如果不想再体验那种悔之莫及的痛苦,他应该尽快离开,留在这里,迟早会连累蒂尼因为他们而送命。   帕寇,蒂尼,这些比丘星人,并不是单纯可以用来利用的工具,他们或许有着比他更充沛的感情,更强烈的生存欲,更美好的未来构想。他们两个,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无论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他们并不是容远应该放在天平上称量功德多少的道具,而是鲜活的、宝贵的生命。   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掌覆在蒂尼放在桌面的一根触角上。异样的触感让蒂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后他就被容远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要走了。”容远说。   “为什么?”蒂尼立刻惶恐起来,急忙问:“住在这里让你不舒服吗?还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尽管……”   “不是这样。”容远看着他的眼睛,用柔和的语气安抚道:“不是这样。是……是我的家人找来了,他们希望我能跟他们一起生活。”   “哦。”蒂尼失望地垂下眼睛,整只章鱼好像都萎缩了,他口不对心地说:“既然这样……那、那你能跟家人一起生活,那是最好的……我很高兴……他们对你好吗?”   “很好。我很抱歉,蒂尼。”容远站起来,垂着头看他,又补上一句:“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没什么。”蒂尼裂开嘴,像哭一样难看地笑着说:“我希望你开心。”   “我也希望你开心。蒂尼,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容远看着蒂尼蒙上水汽的眼睛,说:“街对面悬浮车维修店的帕帕拉小姐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虽然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十分短暂,但他还是对周围的居民都作了详细的调查和了解,不难发现这个为自己提供了一个庇护所的房主还有一个不差的爱慕者。原本他并没有八卦的打算,这种由荷尔蒙激发的冲动性感情,容远连人类之间的都不太了解,更何况是外星章鱼?不过此时,他觉得,或许让这个迟钝的章鱼也知道会比较好。   “什、什么!”蒂尼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舌头打结地说:“帕帕、帕、帕帕帕拉小姐?”   他目瞪口呆、张嘴结舌,呆滞的表情好像迎面被一只悬浮车拍了一下。然后他的脸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眼睛拉长、变弯,嘴巴越咧越大,脸上的肉向两边堆叠拉伸,从头顶到所有的触角,颜色渐渐变深。他维持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傻得冒泡的表情呵呵笑了一阵,忽然惊醒,水汪汪的眼睛闪烁着不敢看容远,两只触角相对轻轻点着,扭捏羞涩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帕帕拉小姐又漂亮、又善良……或许……或许……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呢?”   他嘴上这么问着,内心却万分渴望完全不同的回答。谁知容远丢下一句:“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自己去发现呢?”   蒂尼猛地抬头,充满哀怨地瞪着容远,意外地看到容远几乎轻轻笑了笑,那种触手可及的温柔和悲伤让他一怔,接着心就跟着揪了起来。   容远却再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他走出餐厅,拉开门,走了出去。听到大门关上的响声,蒂尼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以难以复制的敏捷跳起来冲出门,就看到容远已经走远了。在街角处,一个比他略高一点的蓝灰色的章鱼安静地等待着,两人汇合后,一起并肩走向远方。   蒂尼愣在那里,怅然若失。   “蒂尼,你在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蒂尼霍然转头,看着面前淡粉色的、有着像鸡蛋一样光滑可爱的圆脑袋的帕帕拉小姐,脸唰地一下涨红了,瞬间好像甚至丧失了言语的功能。   帕帕拉眨眨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了更加明显的笑意。   ……   “我们去哪儿?”也用拟态衣变成比丘星章鱼的艾米瑞达问。   “去拿帕寇留给我们的东西。”   “交通全都被管制了,所有的路口要道都有人在把守,他们也能检测出是否开启拟态衣拟行。三个小时后,这片街区也会被全面搜查,天上地下,都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我们在五个小时以内被抓住的几率高达76%,明天天亮前被抓住的几率是99.3%。”艾米瑞达咬着嘴唇,浑身发颤地说。她害怕极了,她还能行走,全都是因为容远在身边的原因。此时艾米瑞达带着几分哭腔说:“容远,我想不出来能怎么逃脱。”   “会有办法的。”容远听上去十分沉稳,信心十足。   “该怎么做?”艾米瑞达带着期望问道。   “正在想。”容远道。      第189章 执政官      街道上,粗暴凶狠的搜查者逐一排查着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例外;闯进每一户人家仔细搜索,紧锁的房门,无论其主人是富商、高官还是外星游客,全都被暴力破门而入,里里外外的仔细检查,连花瓶里和地板下的储藏柜都不放过。   搜查者的左手手臂上,都绑着一个圆筒形状的仪器,往周围一扫,无论是天生具有拟态功能的生物还是穿戴了拟态衣的人,都会被检查出来。一经发现疑点,无论是谁都会被立刻逮捕、秘密审讯。一个胆大包天试图在搜查者眼皮底下耍花招的青年被抓走后,过了两天因为没有嫌疑而被释放,重见天日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呼庆祝,而是直接从八十层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官方的说法,他是“畏罪自杀”,心怀不满而愤怒的民众曾经质问在审讯时发生了什么,官方不予回答,闹事的人却都被抓了起来。   “战时一级戒备!再有喧哗,处死!!”   被质问的治安总长脸色冷酷而暴虐,隐藏着嗜血的愤怒,人们被这个一向严肃温和的人突然如此情态吓得不敢再抗议,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随后比丘星执政官在面向全国的新闻直播中,给出了搜查队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比丘星有史以来最邪恶的罪犯帕寇还有至少两名以上的同伙,他们就在比丘星。帕寇被逮捕之前曾将一份从喀尤尔公司极密研究所偷出的病毒试剂转交给同伙,这份病毒在空气中就能感染,并且是致命的,喀尤尔公司目前还没有针对治疗的疫苗。因此病毒一旦扩散,整个比丘星的毁灭就在旦夕之间。   新闻最后,是执政官苍老、憔悴的脸,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但他依然颤巍巍地坚持着,好像随时都会被巨大的压力压垮,又好像永远也不会倒下,将会一直站立着,直到比丘星度过这个难关。   他用沙哑的、恳切的声音对整个星球的子民说:“我已经活了五百三十七岁了,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星球。比丘星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孩子们,我知道仓促严苛的搜查带给你们很大的困扰和伤害,我知道你们现在恐慌、害怕、无助、愤怒、担忧……但是,请相信我,相信这个由所有人共同选举的政府,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我们的家!所有的比丘星子民,你们是我的支撑,我也是你们的后盾,我们要始终团结在一起,直到这次危机被我们完美的解决!”   致命的病毒就在比丘星上,这个消息原本会引起巨大的恐慌,也许会有人不择手段也要逃出这个星球,流血冲突将在所难免,这也是比丘星执政厅最初决定不把消息公布的原因。然而,老人的话就像是一缕清风,带走了所有人内心的躁动和慌乱,他们依然恐惧,但每当看到那个脸上沟壑纵横但眼神坚定、岿然屹立的身影时,敬仰和信赖之情油然升起,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搜查的工作前所未有地顺利起来,还有人积极主动地配合,当面对搜查者的冷脸上,他们甚至主动送上问候和关心。除了一些小规模的私人冲突以外,本以为要面对全星球大范围暴乱的执政厅出乎意料地发现,民众比他们想象的要平静、温和、善解人意得多。   当记者问到他们的想法时,很多人这么说——   “当然害怕啦!但执政官大人还在呢,我相信他!”   “执政官大人在看着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他们(指执政厅和搜查者)已经很忙了,不能在这个时候还添乱!”   “我前面那样闹事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感觉自己的权利被侵fan了,现在了解前因后果,自然要理解,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为什么还玩游戏?想玩喽!这也要问……哦,病毒的事我当然知道,大家都在说!不过我才不害怕呢,(事情)肯定会解决的,到时候日子还不照样过。”   “不知道执政厅能不能因为这事取消今年的大考?哈哈……开玩笑的。”   ……   将所有的民意调查统计结果都整理出来,年轻的卡尔仑用四只触角小心翼翼地托着,病毒的事依然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不过他意外觉得非常轻松。在执政厅当助手已经五六年了,这是第一次他们完全不用伪造篡改数据、不用粉饰太平、不用文过饰非,但结果却比预想的还要好。第一次,他这么真实地感受到民众对执政厅和执政官大人的爱戴和拥护,而且没有任何勉强,完全发自内心。他感到自己的工作虽然不为人所知,但却充满了重大的意义,这么一想,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走到一扇装饰简朴却庄重的大门前,卡尔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站了一两秒,才不好意思地冲站在门边的两人笑了笑,说:“我是秘书处的卡尔仑,来给执政官大人送民意调查统计文件。大人说过,结果一出来就立刻给他送来。”   两人中一个保持戒备,另一个走过来仔细检查一番,然后侧身打开门,跟执政官通报一声后,才转头对卡尔仑说:“你可以进去了。”   卡尔仑刚走进去,门就立刻被从身后关上。执政官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件,见他进来,写完手中的最后一行字,然后将手中的文件合起来,对卡尔仑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此时他比起新闻中慈爱包容的模样多了几分冷漠和严肃,显得更加威严;言简意赅,像是不肯多浪费一分精力在说话上;同时也比之前更加疲惫,因为疲惫,也更显老迈,但那种不容动摇的坚忍却没什么不同。   卡尔仑满怀尊崇地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执政官拿起最上面的统计数据开始看,因为这几天处理了太多文件,还要协调各方,他的视力变得有些模糊,不得不眯着眼睛看。   事先已经全盘了解过其内容的卡尔仑深知这些数据有多么喜人,因此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执政官这几天总是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他在旁边静立等候着,等执政官看完一张略作休息的时候,卡尔仑鼓起勇气说:“执政官大人,民众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支持,相信那些恶徒很快就会落网,请您放心……也请您保重身体。”   执政官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冷意,但卡尔仑立刻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本分,他急忙低头道歉说:“对不起,我说了多余的话。”   透过年轻人有些紧张的表情,仿佛能看到他赤诚的心,执政官温和地说:“不用道歉,卡尔仑,我很感谢你的关心。只是现在还不是我享受的时候,比丘星依然面临着重大的威胁。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也要完成很多工作,累是必然的。不用勉强自己,出门以后立刻去休息。星球仍在运转,我不能累垮了我们的年轻人。”   “我很好,大人!”卡尔仑急急忙忙的表示:“我还能继续工作三天三夜!”   他努力挺胸的样子显得那么稚嫩又朝气勃勃,执政官忍不住笑了一下,点头说:“我们一起努力。”   “是!”   卡尔仑挺胸抬头地走出去了,内心激昂,精神振奋,恨不得立刻出现山一样多的工作把他压倒。门关上以后,执政官难得轻松的表情立刻消失了,神情沉重,甚至有几分痛苦。   办公室的后面连通着一个不大却舒适的私人休息室,此时,门轻轻地被打开了,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代,年轻,冲动,很容易被感动或者被蒙蔽,但他们是比丘星的未来。”执政官十分冷漠地说:“不管用多么卑鄙的手段、背负多么深重的罪孽,我都必须要保护他们。所以,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不把你们交给喀尤尔公司,反而要协助你们逃脱?”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现在我们就不会坐在你面前、跟你和平地交谈了。”容远十分从容,他甚至没有用拟态衣伪装,也不需要执政官的允许,直接坐在会客的座椅上,面对面,以平等的态度说道。   艾米瑞达站在他身后,个子虽然比两人都高,但女孩在两人身边好像凭空就矮了一大截。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但她没有勇气跟老人直面相对,而是藏在容远身后,紧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执政官完全忽略了艾米瑞达这个高等智慧种、强大的兰蒂亚帝国的子民,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完全凝注在容远身上,四目相对,老人眼中冰冷的审视、青年眼中剑芒般的锋锐蓦然撞击,无形的权衡和较量在空气中展开。   事情,要从二十六个小时前说起——比丘星的二十六个小时。      第190章 已经决定的命运      时间倒退回二十六小时前,彼时,越来越严密的搜查网逐步压缩着容远和艾米瑞达的活动空间。原本之前,因为搜查者粗暴的执法态度和不分身份的无差别对待,所以尽管有强大的武力威慑,但还是不断激起民众的反抗。面对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或愤怒、或哀苦的质问和悲泣,搜查者们即使了解事态有多么严重,但还是无法阻挡地让搜查陷入了泥淖般的困境。混乱就容易出错,出错就会产生间隙,而这,就给容远提供了可以游走利用的空间。   而在执政官直播演说以后,除了少数人疯狂地想要逃离星球结果被暴力镇压,其他绝大多数人都表现出值得赞叹的理解以及配合。大多数政府部门全部停止工作,企业无论停工会损失多少财产,还是让所有员工都放了假,车辆停运、学校停课,整个星球的人几乎都在这一天没有外出,街上空荡荡的除了搜查者不见一个人影。搜查者们挨门挨户地搜索,人们不但不再抗拒,反而主动敞开家门配合搜查,甚至家中如果有没有记录在案的阁楼、地窖等等,也不等搜查者们用仪器检验就主动告知。甚至,连一些背负罪案的人也没有抗拒躲藏,相应的,此时搜查者们也没有浪费警力把他们捉拿归案,双方在彼此的默契下就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完成搜查。   与此同时,被冠以“邪恶罪人帕寇的同伙”艾米瑞达的照片满世界都是。除了帕寇和德布没有人见过容远,但艾米瑞达的资料在博士手上多得是,她很快陷入被整个星球全力通缉的地步,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就犯下反星际罪的女孩长什么模样。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容远和艾米瑞达想要隐秘地躲藏在某户人家是不可能的。如果劫持其家人以换取保护,容远毫不怀疑搜查者哪怕连带平民一起射杀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不算无情,为了整个星球的继续存活,牺牲少数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再爱护子民的上位者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种决定。   他们也不可能在街上继续游荡,空荡荡的大街上,还在行走的两个人就太显眼了,哪怕尽力躲藏,谁知道哪一扇窗户后面就有一双盯着他们准备上报的眼睛呢?拟态衣也可以提供近似隐形的功能,但问了艾米瑞达才知道,像比丘星这样的星球自然布满了比地球更加密集全面的监控系统,这种监控也不是地球上那种简陋的摄像头能够比较的。在星际宇宙,能够扭转光线、提供隐形效果的物品不止拟态衣一种,自然各种相应的反隐形手段。哪怕是在平时,监控系统如果检测到有人用了某种隐形的手段,也会立刻向上报告。而现在,如果容远和艾米瑞达用拟态衣隐形,那么简直就像是在身上打了高倍聚光灯一样显眼,几乎就会立刻向搜查者昭示他们的位置。   功德商城中自然有能提供完全隐匿的商品,但因为跟这个星际宇宙处于两种不同的力量体系,容远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却不能用来保护艾米瑞达。哪怕不考虑艾米瑞达的身份和智慧,只是为了帕寇最后的嘱托,容远也不可能把她抛下,因此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他否决了。   但带着艾米瑞达,不仅仅意味着他兑换的商品种类限制,实际上是他根本不能在艾米瑞达面前兑换。对《功德簿》的存在永远保密,这是容远给自己定下的最基本的规则之一。艾米瑞达不管看起来有多么柔弱无助,容远也不会忘了她有多么聪明,哪怕只露出一点端倪,背后的秘密被彻底看穿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还没有信任她到可以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也让她知道的地步。   他当初上岸的时候没有幸运地回到飞船降落的那个小岛上,但相距也不远,中间只隔着三个海岛。平时乘坐悬浮车来回最多不过十来分钟,然而此时,这三个岛屿犹如天堑。他也可以远距离把飞船召唤到这个岛上来接应他们,但怕只怕,飞船只要一起飞,立刻会被比丘星的武装力量给击得粉碎。   面对如此阵仗,艾米瑞达恐惧之余,还又害怕又勇敢地哭着说她可以去跟博士自首,这样警报解除,至少容远可以安然离开。不过她刚一说完,就被容远否决了。容远很清楚,对方这种程度的搜索,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一个逃跑的奴隶,艾米瑞达最多只是顺带,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帕寇打算交给他的、那藏在另一个秘藏盒里的东西。他们尽管知道藏匿地点,但在这样的搜索下,也没有办法去拿。   ……   在已经禁止飞行的比丘星上空,一艘银白的飞船无声无息地靠近。所有的监控检测系统都像是瞎了一样,仍由这艘飞船降落在星球表面上。地面上一些人看到了,一个搜查者正准备上前喝问并检查,却立刻被身边的同事拉住了,对方冲他摇摇头。   原因是,飞船船身上,印着喀尤尔公司的标志,这艘飞船降落在喀尤尔公司的内部停机坪上。这个纵横宇宙无数星球的大公司权势赫赫,驻扎在比丘星分公司的最高负责人博士也一样地位超然,哪怕是比丘星的执政官在他面前也要倍加恭敬。因此哪怕病毒实际上是从喀尤尔公司流出来的,但也没有人敢为此让他们付出代价,事实上这个公司内部也是唯一一处搜查者不能踏入的地方,哪怕是执政厅和执政官的家中,也在一开始就被无比细致地搜查过了。   同时,面临着病毒的威胁,喀尤尔又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力挽狂澜的,这让所有人看着他们的眼神无比复杂。   ……   散发着冷气的箱子被打开,里面装着两排试管,上面一排只有三支试管装着淡绿色的液体,下面一排是二十支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博士伸手从上排拿出一支试管,里面的液体轻轻晃了晃,然后静止不动。   博士把它递给罗多,带着愉快的笑意说:“看看。”   罗多将其举到眼前端详着,好奇地问:“这就是您让总公司加急送来的东西吗?这是什么?”   “病毒。”博士淡淡的一个词吓得罗多差点把手中的试管扔下去,“这么小小的一支,能在一夜之间杀死整个星球上的人。”   罗多手哆嗦着,小心翼翼地把试管重新放回箱子里,看着它被安置好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已经紧张地满头大汗了。   博士冷哼一声,鄙夷地骂道:“没出息。”   罗多根本不在意博士骂他。实际上,对博士来说骂人是亲近的表现,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直接让惹他生气的人彻底消失。因此罗多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病毒……不是我们让他们抓捕帕寇同伙的借口吗?为什么……”   “蠢货!”博士道:“既然我说了有病毒,这个星球上就必须出现病毒!还有五天,五天之内如果他们找不到人,我就送所有人去见他们的比丘神。故事的版本是这样——比丘星被一种突然出现的病毒毁灭,只有喀尤尔公司因为严密的防护手段,少数人得以幸存。我们逃脱以后像联盟报告这场惨剧,联盟派人调查,这些天比丘星大规模的搜查和执政官的演说都有视频记录,会完全证实我们的话。然后,联盟的特派人员会证明这种病毒具有可怕的传染性和杀伤力,而且喀尤尔公司会发表声明,因为病毒每时每刻都在变异,所以要研究出相应的疫苗需要大量的时间。为了防止造成更大的损害,联盟会做出彻底销毁比丘星的决定,同时将这三阳星域列为星域禁区,不允许任何飞船进入。这样,即使那只章鱼掌握的证据还在这个星域的某个角落,谁有能把它变成我们的威胁?“罗多设想了一下博士所说的情景,发现竟然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喀尤尔公司在联盟上下都不乏影响力,高层中还有完全忠诚于他们的人,只要稍加推动,事情的走向就会完全按照博士的设想去进行。这么看来,比丘星人齐心协力求存的努力,反而会成为推动他们灭亡的助力。   邪恶、卑鄙、狠毒……罗多在心里给博士身上打了好几个标签,在他看来这不是对博士的侮辱,而是他另一种形式的勋章。   罗多遵从博士的命令杀过很多人,有罪的或者无罪的,他都记不清有多少。但这么大规模、无差别的屠杀还是第一次。实际上虽然出了帕寇这档子事,但他对比丘星人这种勤劳单纯的种族印象并不坏。公司里有好些比丘星人负责一些精密仪器的工作,他们的工作完成质量都很高,而且从不偷懒迟到早退,每一个都是模范员工。想到这些之前还在一起说笑的人,想到他们的家人,想到比丘星上无数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罗多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不忍和怜悯。   他的神情变化自然逃不出博士的眼睛,博士斥道:“把你那难看的样子收起来!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当初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纰漏,现在也不会有这些事。让这个星球毁灭的原因中,也有你的一份!”   罗多脸色一变,低下头去。   博士说的,是指当初他被排除抓捕帕寇的时候,一听德布承认他就是那个自称救了帕寇的人,未经求证就把他给击毙了。结果后来一调查才发现,德布只是一个小小的星网基站维修员,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比丘星,在帕寇回来的前几天还因为喝醉酒躺在大街上而被治安局训斥过。而当初帕寇逃跑的时候只驾驶着一架快要报废的飞船,一路上还被炮火击中造成了很多损伤,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从遥远的星域独自返回比丘星,一定是有人帮了他,这才是他们真正要灭口的人。   再一查悬浮车的出行记录和停机坪的录像,发现当初与帕寇、德布一起从飞船上下来的还有一个人。但在他们更详细的调查时,却发现所有的图像资料都消失了(这是诺亚二号的功劳),在唯一一张用技术复原的模糊的图像中,只能看出那是一个体型较小、不太像比丘星章鱼的人。   看到罗多神色低落,博士缓和了语气,说:“你放心,病毒虽然扩散了,但我们会没事的。这下面的二十支就是病毒疫苗。除了你之外,我还可以给你留两个名额,你可以带上你喜欢的人跟我们一起离开。”   罗多的父亲曾经是博士最忠诚的助手,为了在发狂的实验体面前保护博士而死,然后罗多的大哥、二哥到博士身边工作,也都由于类似的原因去世了。因此罗多自小就在博士身边长大,对他来说宛如子侄,虽然平时看似严厉冷漠,但博士其实一直比较关心他。不然换了其他人,犯了大错,立场还这么不坚定,博士早就送他去死了。   罗多嘴里发苦,喀尤尔公司单单在比丘星的员工又何止上万人?不过博士这么说,罗多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安慰了些,他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盘算要带哪两个人。博士把他赶出去让他慢慢想,在出门的时候,罗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博士,要是比丘星的政府抓到了艾米瑞达两人,也找回了帕寇偷走的秘藏盒,我们怎么能知道那盒子之前有没有打开过呢?”   实际上,看到比丘星搜索的执行力度,罗多也觉得那两人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问题在于秘藏盒是否被打开过只有其本人才知道,如果打开过了,那么帕寇偷走的罪证就有极大的可能泄露给比丘星执政厅,喀尤尔公司一样会面临危机。   博士没有回答,挥挥手,门“啪”地一声合上,把罗多关在门外,几乎拍扁了他的鼻子。   罗多怔怔地看着空白的门扉——怎么没有发现呢?刚才博士所说的情况中,根本没有说那两人被抓住的假设。   原来比丘星,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   艾米瑞达贴在墙角,这是一处监控的死角——本来是没有死角的,但是诺亚二号渗透到监控系统中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相当于在天空戳了一个针尖大的窟窿。因为实在太小了,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结果就是造成艾米瑞达所在的位置有个两平米左右的监视死角。   ——当然,艾米瑞达并不知道帮助他们的是智脑复制体诺亚二号,只以为容远还有一个十分精通信息技术的同伴隐藏在暗处提供援助。   她的这个点是静止的,此外,还有一个活动的点跟着容远移动。容远避开所有可能被人看见的位置,离开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艾米瑞达理解他因为活动的速度和范围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计划必然会进行的很慢,但她站在这里,无法不担心和恐惧。更何况,她已经能清晰地听见搜查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了。虽然两侧的店铺和居民住宅拖延了他们的速度,但最多十几分钟,那些人就会搜查到这里。   当容远回来的时候,最近的一个搜查者离她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艾米瑞达已经浑身发抖、泪流满面,腿抖得只能蹲在地上,等待将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然后她看到以为已经抛弃自己的容远真的回来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她肯定会当场嚎啕大哭。   容远轻轻拍了她两下聊作安慰,然后一把将女孩扯开,拿出两套搜查队的制服说:“换衣服,马上!”   艾米瑞达看到容远给她的衣服愣了一下,她很清楚,他们跟搜查队的体型有很大区别,而且搜查队的成员尽管都带着半遮脸的面具,但他们都能并不费力地辨认出彼此,并不会被一套衣服简单的迷惑。更何况,搜查队之间时不时要传递讯号和命令,每隔一定的时间还要向上报告,哪怕是用拟态衣伪装成其中的某个人,也无法骗过他们。   但她也知道,这些容远都清楚,所以尽管不解,但艾米瑞达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服从,几乎是被过去打在她灵魂里的烙印。      第191章 穿行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能清晰地听到搜查队的脚步声和偶尔低沉的报告声。只不过这条巷子的拐角内凹,到巷口还要再往里面走一点才能看到他们。饶是如此,藏在正在搜查他们的軍队眼皮子底下,还是让艾米瑞达快要紧张死了,如果她有尾巴,早就翘起来了。   接过衣服,艾米瑞达也没有顾忌容远就站在眼前,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开始换。容远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尽管他反应极快,但仍然看到了艾米瑞达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一层叠着一层,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   容远眼神暗了暗,一抹冷意一闪而过。   艾米瑞达倒没有想那么多。在她的种族中,如她这样的年龄,以及比她还要矮的容远,都还是小孩子,根本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而且她从小到大的生活中也从没有人教导她什么是礼仪和荣耻,她穿衣戴帽,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做,这要让艾米瑞达什么也不穿就上街,她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说起来,博士算是艾米瑞达的导师,为了充分利用女孩的智慧,他首先教会了她很多科学知识,只是人生更重要的许多其他知识,博士不仅从没有告诉她,甚至是严厉禁止其他人在这方面对她产生影响,使得艾米瑞达在很多方面显得单纯无知地可怕,这些天容远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   同时,艾米瑞达也不觉得她身上的伤痕有什么特别的。她从小就这么生活,已经习惯了疼痛和伤害,甚至在她狭窄的阅历中,她觉得大概所有人都是像这样长大的。因为一直都是那么痛苦地长大,所以她对痛苦的感知非常迟钝,在别人看来难以忍受的事情,对她也只是寻常。也正因此,帕寇的善意对她而言就像是在黑暗中第一次见到阳光,长久的饥渴下终于品尝到清水,不需要多么华美的言辞就能她沉沦,为了帕寇的托付,她不顾自己的怯懦和恐惧,抛下所习惯并并逐渐麻木的一切,冒着生命危险逃出研究所,去找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幸好容远也并没有让她失望,这段日子,尽管躲躲藏藏,每天睡下的时候都怀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她的内心的快乐却一天天地膨胀,有时看着蓝色的天空、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古老的墙壁上斑驳的旧痕,她都会不经意地露出笑容。只是每当这时候,帕寇的脸都会出现在眼前,好像她现在的每一分快乐就是踩着帕寇的尸体才能拥有的,这种负罪感又让她的快乐无法持续发酵,总是稍纵即逝。   背转过身,避开女孩的视线,容远以更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当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艾米瑞达看到他有些阴沉的脸色,只以为他是担心能不能顺利逃脱,没有多想。   搜查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巷子口,被光照着,在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两只触角端着武器,还有一只触角拿着扫描拟态衣的仪器往里面扫了一下。   艾米瑞达不由得紧紧贴在容远身边,握住他的手。微凉的手心有曾细细的汗,容远转过头,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别担心,有我在。”   艾米瑞达用力点头,强烈的绝望和希冀同时在她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容远怔了怔,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的脸铭刻在心里,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容远手指一动,远处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一股乌黑的浓烟迅速升起,在搜查队中引起一阵短暂的骚乱。   ……   容远这些天并不是单单带着艾米瑞达东躲西藏,实际上他一直游走在搜查队附近,在注意隐蔽的同时,也在用心观察着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天底下,就没有完美无缺的系统,尤其是当这件事交给“人”这种智慧生物来做的时候,因为个体的差异和私心,想要没有漏洞是不可能的。哪怕真的没有,也可以人为制造。   在观察中,容远就发现一个问题:搜查队并没有多点设防,他们是连成一条防线推进,被他们搜查确认没有疑点的地方,是不会返回头去搜第二遍的,也不会留下人员防守关卡。   这一方面,是他们非常信任自己在搜查中没有遗漏,不需要复查;另一方面,是那些看起来空荡荡的街区中,实际上道路两侧都有无数居民,每时每刻都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外面,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万一疑犯真的在防线后出现了,也会立刻被发现。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人手不够。   要知道,搜查队不仅仅是搜查一个街区、一个城市或者一座小岛,他们要搜查的,是整个比丘星!而且每个地方都不能草率马虎,面对世界的存亡危机,他们只能像过篦子一样把所有地方都过一遍。而其中,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茫茫海域。要知道,比丘星人哪怕是在深海中都能自由活动和生存的,他们当然也会以为敌人拥有同样的能力,而大海之宽广简直令人绝望,更不用说其中还有无数根本不会听从也不可能听懂命令的海生生物,这些生物在海洋中的自由移动给搜查带来了很大麻烦,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很可能就藏身其中躲过搜查网,或者更过分一点,躲在某个大型海洋生物的肚子里瞒天过海……这种可能性光想想都让人想要放弃了。   可想而知,比丘星大部分的搜查队兵力都在海中,海洋表面零星的小岛上只派遣的极少数的人手。如果他们在搜索的时候还要派遣极为有限的人在后方设卡,那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不用搜查了,全都把守关卡去吧。   所以这就造成了,只要容远两人能安然渡过面前的一条搜索线,之后就是一路坦途。实际上,这座小岛因为临近他们登陆的那座飞船停靠点,警力还有所加强,不然人手还有可能更少。   但这并不是说这条搜索线就很容易越过去。人手不够,科技来凑,天上地下的通道都已经被比丘星政府给封死了,类似下水道或者地下隧道这样的地方也设立了严密的监控系统,只要有人贸然进入,立刻就会发出警报并启动警卫机器人逮捕。看起来越是空寂无人的地方,警备就越强,尤其看似无边无际的大海更是如此,容远两人只要敢下海,下一秒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捕。只有在搜查队活动区域附近,为了防止监控系统被干扰而频频发出假警报,这片区域的警报是被临时关闭的。   所以,搜查队,就是他们唯一的出口。   容远决定冒险从搜查队中间穿过去,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差点儿让艾米瑞达以为他傻了。搜查队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放任从他们从中离开呢?如果用拟态衣变形成搜查队的外形,第一,同一个队伍中不会出现两只完全一样的章鱼;第二,搜查队手中的仪器可以检测拟态衣的存在;第三,即使搜查队都真的瞎了,把他们当成自己人没有防备,但是比丘星的反隐形系统不会罢工,一旦检测到他们的存在,一样会立刻发出警报。   反隐形系统是怎样工作的呢?容远了解了一下——科技树下的所谓“隐形”,并不是真的身处到异次元空间了,而是“不被看到”,或者更高级一点的比如容远兑换的拟态衣,不光能欺骗视觉,还能欺骗大多数摄录仪器,扭曲包括光线在内的多种电磁波,但其空间存在感还是实实在在的。比丘星的反隐形系统,就是利用这一点,用一个非常简单的手段破除了这种隐形。   在比丘星的表面和海洋中,都均匀地充斥着一种非常微小的颗粒,这种微粒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性质,在遇到生物电波的时候会非常迅速的避开,但碰到机械发出的电波就不会。因为生物体对外发出的电波都非常微弱,并且在体外很短的范围内就消散了,因此一个行走的人在这种微粒中就会持续不断地形成一小团空洞,这个空洞甚至能细致地勾勒出人的五官和肢体,而比丘星有一种仪器能监控这些微粒的流动和其中各种生物体引起的异常波动。   想想看,如果微粒检测系统检测到某个地方有一个外星人在活动,但光学监控系统对照之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那不就说明在这个地方有人在隐形活动吗?这样一来,系统会立刻向附近的警卫队和上级安全部门报告,这么做的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会好过了。   只是考虑到星球上有多少生命体,就知道这项对比检测的工作无比庞大繁杂,哪怕是智慧种的外星人也无法靠人力完成,因此全部由机器来检测。而机器,只能对比两个系统中的生命体有没有存在差异明显的地方,至于活动其中的是地球人还是比丘星人,对机器来说是没有差别的,它在设计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这种专门检测某一类型生命体的情况。   所以,在搜查越来越紧密的时候,容远和艾米瑞达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也不能用拟态衣更加普通的外形,就是为了避免没被人发现、反倒被机器锁定的情况。   而现在,容远和艾米瑞达换上的不是简单的搜查队制服,穿戴好以后,容远按下皮带扣上的开关,只见唰地一下衣服膨胀了许多,甚至还伸出几条长长的触角来,仔细一看,随着他们的活动,触角还会轻轻扭动,就像真正的比丘星人一样。   不过跟他们现在的形象比起来,哪怕是德布也可以说是一个“萌”字了——容远看着艾米瑞达现在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同时庆幸面前没有镜子,他现在不用看到自己是什么丑怪模样。   这两件衣服表面还会略微加强放大他们自身发出的生物电波,迫使那微粒避让,让机器对他们检测出错误的体型,如此,拟态衣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容远启动拟态衣,变形成搜查队的模样,同时一挥手让诺亚二号取消在空中制造监视死角。过了十几秒钟,近在咫尺的搜查队始终没有异动,耳边传来二号简洁的声音:“安全。”   容远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紧绷着神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越来越重。艾米瑞达露出吃痛的表情,但一声不吭,眼神关切地看着她。容远急忙松手,无声地道了歉,艾米瑞达摇摇头,猜出容远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已经成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但随后想到下一步,立刻又露出更加紧张的神色。   ……   第一股浓烟升起,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每个几秒钟都有一处地方冒出浓烟、火光或者巨大的声响,给搜查队带来微微的骚动。不过他们毕竟都训练有素,聪明一点的人已经想到这不是发现了敌人,不然他们的通讯频道中不会没有警报,这是某些人——也许是帕寇的同伙,也许是某些对比丘星政府不满的少数叛乱分子——在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手段。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以静制动、保持阵型和秩序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们想得没错,只是人毕竟不是机器,哪怕身体依然坚守岗位,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去关注着。尤其是那些声响越来越近,好像一个巨人渐渐迫近眼前,没有人能心如止水地继续之前的工作。   因为视线都放在远处,没有人注意到,无声无息之间,还有两个人在他们中间像影子一样穿行!   比丘星的检测系统方位严密,诺亚二号即使能入侵,也无法不被发现。不过在它的帮助下,容远对这一队搜查人员已经进行了详细了了解,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知道他们那些人好奇心重,会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到最前面去观察情况;哪些人性子急躁,会随着每一次异响不自觉地用视线去追逐;哪些人沉稳细心,在这种时候反而会更加仔细地观察某些容易被突袭的地方;哪些人循规蹈矩,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等待上级的命令。   这些异动发生的时间、次序、方向、距离,都是被他精心设计过的;而二号曾经无数次推演所有人的反应,作出了细微的调整和修改;而在这方面连二号也不是艾米瑞达的对手,这个女孩对人类行为模式的推演几乎是一种本能,她做了最后的完善。而三者共同工作的结果就是,他们现在明晃晃地从搜索队中间穿过,但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转移了方向,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或许有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但他们也只会以为这是自己的同事,绝不会当成敌人。   毕竟,如果被浓烟或水雾笼罩,那任何人靠近都要怀疑一下;但现在周身明亮的时候怀疑身边有敌人?别开玩笑了!   这个地点也是被仔细挑选的,穿过搜索队以后再走几步,两人以正常的步速又进入到一条巷子中。他们的衣摆刚刚消失在其中,他什么也没发现,便又看着其他地方。   窄窄的巷子里,容远和艾米瑞达靠在墙上,同时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不由得相视一笑。艾米瑞达几乎虚脱,容远也不好受,他后背的衣服几乎全都湿透了。   那穿行的短短数十秒,对他们来说,不光是无数计算和调查的结果,还承受着随时都会被发现的无与伦比的压力。但好在,他们成功了。      第192章 降落的飞船      容远把一直藏在手中的遥控器收起来——为了防止意外出现,他们还制定了不下十套的预备方案,从炸裂附近的水管、在搜查队中间制造大量烟雾到释放迷药、强闯搜索线等等。但好在,最终一个也没有涌上,他们无比顺利地按照计划穿越了这道防线。   在这道防线之后,再没有搜索队的成员,居民也基本上都待在自己家里,偶然会自由来往的——据容远观察,也就只有搜查队的成员。   但想要逃离这个小岛、去往飞船停机坪仍然是不可能的,空中和海洋,才是管制最严的地方,哪怕披着一层搜查队的皮,任何没有执政厅允许就私自下海或起飞的个人及悬浮车都会立刻被大量的警力包围,并且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捕。这一点,容远早已经试过了。广袤的大海对他这个地球人来说简直是最佳逃生路线,但在试探以后他无奈地发现,不能怀疑比丘星人对自己大海的掌控,哪怕是最偏僻的海域中出现不明生物,他们的搜查队一样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出现。   所以,穿过防线,只是给他们获得更大的喘息空间,但要说安全,还离得远呢。   容远从容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艾米瑞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容远想到这次穿越搜索线,准备工作中他其实用了不少兑换商品,毕竟在他们现在露面都困难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功德商城他短短半天内从哪儿找到那么多材料做这个做那个?就拿他们身上的衣服来说,虽然很丑,但其科技含量在这个世界也不算低了,女孩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吗?   容远略带防备的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双翠绿色的、全然信赖的眼睛,干净而懵懂。   容远不仅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然后手心一凉,艾米瑞达悄悄拉着他的手,还刻意转过头不看他。   于是容远也没有拒绝。   在街道两侧向外窥视的居民看来,就是两个搜查队队员手拉手一起向前走,有些古怪,有些温馨。   ……   一艘蓝白底色、上面绘着紫色花纹的飞船如鲸鱼一般破水而出,飞溅的海水折射着灿烂的光华,阳光映在飞船前端长着翅膀的金色飞鱼身上,耀眼夺目。   从海中升起的飞船在空中盘旋一圈,缓缓降落在平坦的沙滩上,仔细一看,飞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降落”,船身底面和沙滩之间还有很小的一段距离,这艘庞大的飞船竟是悬浮在空中的。   悬浮车也可以悬浮,但因材料所限,其体积和质量都有严格的限制。这么庞大的飞船,所需要的材料和耗费的金钱绝不是简单的倍数关系。在整个比丘星上,这样的飞船也有且仅有这一艘。   小岛众多原本死寂的楼宇上,无数窗户忽然间都被打开,很多户人家一家人都挤在窗前,都用一只触角抵在额头,表达着自己对那艘飞船和飞船上的人的敬意。也有一些被困在比丘星的外星游客,他们就没有什么尊重之情了,靠在窗前指指点点,还有的正在猜测来者的身份。   而无论是敬仰、尊崇还是仇视、厌恶,都无法让飞船上下来的人脚步有一丝动摇。首先是一行健壮高大的比丘星军官精神抖擞地走下来,在周围布下警戒——虽然原本警戒就已经是小岛上能够提供的最高限度了,但在他们眼中显然还是漏洞百出的。   接着是一行年龄正处在中青年阶段的比丘星人,虽然相貌各不相同,但步伐矫健而无声,动作干脆利落,英气勃发,锐气逼人,却都表情严肃没有笑意,行动中更是丝毫没有上了年纪的官员那种慵懒迟缓的感觉,目光转动时,那种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凌厉和威慑让人忍不住转过头不敢与之对视。   接到命令时匆匆带着人手赶来迎接的岛主忍不住心里一颤,感觉自己倒霉极了,那种哀怨甚至在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点。   这艘名为“格奥号”的飞船是执政官专属飞船,或者说,是比丘星的流动执政厅。在海底深处有一座庞大的宫殿,那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真正的执政厅。但自从比丘星进入星际时代,跟外星球的来往越来越多后,执政官也就越来越少地待在海底了,大多数时间都在这艘以他的名字格奥斯奥命名的飞船上,海底的执政厅更多的是象征意义,甚至开放了一部分供游客参观。   格奥号会来到这座米沙岛上,自然不是偶然。这种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搜索行动中挖出了不少在比丘星藏身的潜逃罪犯,还有一些叛乱分子、星际海盗之类的,冲突其实每天都在发生,监狱几乎都快要没地方塞人了。执政官也不会每个地方出现乱象都会亲自大驾光临的。所以米沙岛上又是火光又是爆炸的时候其实并不奇怪,搜查队也只以为是又逼出了某些罪犯,只管按部就班地抓捕就行。然而爆炸、烟雾、火光没有伤到任何人,也不是某些人狗急跳墙,实际上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奇怪到,甚至惊动坐镇海中的执政官亲自前来查问。某种类似直觉而不是证据之类的东西让他们觉得,他们真正要抓的大鱼并没有趁着前期混乱的时候逃入可能性最大的深海,而或许就在这座小岛上。   这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岛主一点也不认为这是荣耀,他只觉得满心苦涩,还得堆着笑脸迎上去。并不意外地热脸贴了冷屁股,执政厅秘书处的这些年轻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在比丘星,坐镇海岛,除了那几个主要对外交流的岛屿外,其他的跟发配边疆也差不多,都是无能之辈养老的地方。而执政官喜欢任用年轻人是出了名的,他身边这些意气勃发的年轻人一方面辅助执政厅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在接受执政官的亲自教导,历练十几二十年后下放地方,哪怕没有执政厅的特殊照顾,其阅历、见识、眼界、能力、心胸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个个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比丘星上下的中流砥柱,大半都是由这些执政厅出身的人构成的。所以目前面前的这些人虽然都只是小小的秘书,有些还在实习期,但不远的将来,他们只怕全都会站在更高的级别上。   岛主无声地叹了口气,仰头看向那位从飞船舷梯上缓缓走下来的老人。   ……   与此同时,容远和艾米瑞达也在某一扇窗户后面看着飞船上走下来的一行人。   脱离包围圈以后,两人的精气神几乎都已经耗竭到极致。这几天他们不光只能断断续续地睡很短的时间,而且也没有一个多好的休息条件。他们不光要游走在搜查队周围跟他们躲猫猫,容远还要不断观察他们的行动规律,找出漏洞,想办法逃脱,艾米瑞达则对每个人建立了解以后构建行为模式,醒着的每一秒钟大脑都没有停止运转,吃喝也完全是凑合。因为两人都属于那种一瞬间就可以得到大量信息的人,彼此沟通交流自己的想法时就表达的内容就相当多,当然这一点在他们逐渐熟悉的时候就有所改善了。而后制定计划,整合各方面的因素,考虑所有的可能性,思维的碰撞和纠缠如果能用纸张全部记录下来,或许能够铺满整个比丘星。   总之,在脱离以后,两人情绪虽然振奋,但精神上所有积累的疲劳都涌上来,这种疲惫甚至比连续一个月在田地里从事体力劳作更甚,行走的每一步都是靠着意志在坚持,一个充足而舒适的睡眠就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诺亚二号很快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无人的私人住宅,容远两人连话都懒得说,坚持着冲了个热水澡,就都睡下了。   一直睡了整整十八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容远弄了点简单的早餐——当然,以他的“厨艺”,基本上就是把可以直接食用的食品从包装袋里拆出来放在盘子里,再烧了壶热水。刚刚吃完休息中,就收到二号“流动执政厅降临本岛”的新闻。从他们临时居住的房屋阁楼,刚好能看见飞船降落的沙滩。   两人都不需要借助望远镜,艾米瑞达的视力好到甚至隔着这么远,集中注意力都能看清他们瞳仁中的纹路。容远差点,但也能看清众人的表情和眼神。他的目光从那些从属身上一掠而过,直接落在执政官身上。   ——就是这个人,曾经站在帕寇的头颅边,用冷漠的声音宣判那许多莫须有的罪名。看到他,很难不想起那个单纯善良的家伙最血淋淋的场面。   艾米瑞达眼睛红了,死死扣着窗栏,身体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   容远要冷静得多,他很清楚造成帕寇死亡的直接凶手是喀尤尔公司,比丘星最多只充当了一个同谋、或者更低级的棋子角色。比起宣判罪名的比丘星执政官,那位博士,还有根本没有作为的他自己,才是他真正痛恨的对象。   容远一共见过执政官三次,前两次都是在街道的大屏幕电视上,一次他冷酷漠然,一次他慈爱诚恳,而现在,隔着一段距离,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据说已经治理比丘星超过三百年的老人,容远觉得,那些肤浅的印象说明不了什么,或许都只是政治家看似真诚的演出,这个老人真实的模样是什么样的,他看不透。   加上牙牙学语的时期,他也只有区区二十一年的阅历,而这个老人却已经活过了半个千年,并且执掌着一个庞大的星球。喀尤尔公司和星际联盟的人可以轻视他,因为在银河系中存在着许多比这颗星球更加庞大、更有强势的存在,而科技并不算十分发达的比丘星在任何一个核心星球面前都犹如烛火之于骄阳。但容远并没有轻视他的资格,不光他,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那些大国的总统领袖,在他面前大概也宛如婴儿。   随着老人一起下船的,还有直属于执政厅的警卫队。人数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軍队,而实际装备、战力、素质都远远超过一般軍队的警卫队迅速布下层层警戒线,然后在执政官与紧张的岛主交谈时,剩下的警卫队成员已经迅速而不失严谨的重新展开搜索。   岛上的搜索队人员稀少,警戒也有些稀松,所以容远两人才有机可趁。但现在警卫队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像机械一样精准,没有人松懈,没有人疲倦,更没有人疏忽大意,在搜索过程中无需指挥也能时刻保持对四面八方的观察戒备。而且效率极高,推进速度也快,此时再故技重施,除了暴露他们所在的方位以外已经没有任何益处。而继续下去,除非容远动用一些非科技手段的功德商品,否则飞天遁地也逃不出去。   容远下意识的捏了捏左拳,掌心有种硌痛感——因为一直能从那颗【传说中的石头】中听到某种声音,容远也就一直对它怀抱着期望。为了能随时随地的感悟,他把石头嵌在一颗普通的银戒指上,戴在手上有事没事就摩挲几下,可惜石头一直没有给过他什么别的反应。容远除了发现脑海中想起的那种飘飘渺渺的曲子看似相同、实际上完全不曾重复过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收获。渐渐地,有更重要的事填满了他的整个思绪,而且容远发现在外星球个人的武力也并不能决定什么以后,就把它逐渐当成了一颗普通的戒指。如果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每当石头硌到他手心的时候,钝钝的疼痛总会让容远大脑更清醒一些。   看着那行人,艾米瑞达几乎绝望了,忽然见容远转头看着她,异想天开地说:“我们直接去找那老头谈谈怎么样?”   “谈什么?”艾米瑞达下意识地问。如果他们手中有什么证据还好,但实际上,他们除了帕寇留下的一封私人信件和对他的信任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们的无辜。帕寇留下的所谓证据,因为在另外的小岛上,也完全没有机会拿到。更何况,他们连帕寇掌握的证据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空口白话,这该怎么跟一颗星球的最高领导人谈?   “我有个想法。”容远微微眯着眼睛,显然正在思索,没有细说。   于是艾米瑞达也不再问了。她其实更习惯的是解决别人交给自己的任务,而不是提出质疑。那刚才那句话只是下意识的反问,既然容远想谈,那她就要努力创造让他们能够交谈的机会,不管多么困难。   只不过,看到下面重重设防的警卫队,艾米瑞达深深觉得,这是比越过一百条之前那样的警戒线还要困难的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太微小了,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利用的漏洞。   除非……不顾惜人命。那么用普通的食材和家用清洁剂之类的东西,艾米瑞达也能配置出瞬间致死的毒药,为他们清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路。   艾米瑞达看了容远一眼,嘴唇翕动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以前她是不会思考这种问题的,只要有解决方案,博士从来不会顾及在这其中有多大的牺牲。但帕寇、容远,他们并不是博士那样的人,艾米瑞达很清楚这一点。她内心惴惴,担心如果自己知道方法却没有说出来而导致他们落入陷阱,更担心,当她说出这个方法以后,容远会怎么看她,已经去世的帕寇又会怎么看她。      第193章 短讯      耐心听艾米瑞达期期艾艾、忐忐忑忑地说完,容远的反应是:问明白步骤,两人一起把能找到的所有材料都制成这种具有强烈毒性的药剂,然后容远将其收起来。   “不要主动伤人,我们先试试别的办法去见那位执政官。”容远对有些迷惑的艾米瑞达说:“但如果遇到危险,这就是我们的保障——后备计划有多少都不嫌多。”   有毒药自然也要有解药,因为缺少设备,做出来的解药是一种黏糊糊褐绿色的液体,味道也很刺鼻。不过这种情况下并没有多少选择,至少解药的效果是不会随着外表和气味而有所降低的。容远和艾米瑞达几乎是捏着鼻子才一口灌下去。女孩苦哈哈地吐着舌头,眼泪都快下来了,忽然嘴里一甜,容远给她扔了一颗糖。她呆呆地含住,腮帮子有点鼓,瞪大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稚气可爱。   容远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现在他站着艾米瑞达坐着,这个高度刚好很顺手,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   格奥斯奥靠在椅子上,并没有让自己顺应整个身体的呼唤舒服地瘫下去,而是依然笔直地坐着。对于比丘星人这种身体中只有很少的几节骨头的软体动物来说,这种姿势基本上要靠身体肌肉的力量来维持,实际上并不轻松。所以虽然有相当多的比丘星人开始喜欢甚至一生都在陆地上生活,但他们如非必要,平时更喜欢像海星一样软绵绵地趴着,休息的“床铺”通常都是一个精致的、开口非常小的罐子,比丘星人把自己塞进去并且紧紧地盘起来,会给他们带来一种舒畅的安全感。换了别的星球的人,让他们睡在这种小罐子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无论任何时候,哪怕是刚睡醒和累得快死的时候,在格奥斯奥身上也看不到那种松沓的感觉。他最舒适的,是在水中自由舒展触角的时候,一旦回到飞船里或者陆地上,他从不允许自己放松身体,像其他比丘星人一样懈怠慵懒,总是这样,无论行走坐卧,都维持着一种费力却挺拔的姿势。   因为他是比丘星的执政官,任何时候,他都要从最细节的地方给予自己身边的人可以信赖和依靠的感觉,这既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可是现在,尽管表面上依然沉稳如山,可是格奥斯奥内心深处真的感觉自己有点坚持不住,不是由于疲劳,而是因为不安。   他活了五百三十七年了,在他出生的时候,比丘星正在动乱时期,那时候还没有出生人口限制和完善的孕产条件,他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在大海中出生,随后就被海浪席卷离开了父母身边。或许那时一次产出的卵很多,但等格奥斯奥艰难地随着海水漂流孵化出来,他身边一只小章鱼都没有,只有一些想要吃他的小鱼和他要吃的浮游生物。   格奥斯奥一生风风雨雨,无数次险死还生,锻炼了他强大的体魄、坚韧的精神和对危机无与伦比的强大感知。他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总是能避开危险选择更加有利的道路,然而现在,他脑中好像有根神经一直在突突突地跳着,空气中都像是一直有种东西在催促着让他逃跑,但他却找不到让他感知到危险的来源。   ——是因为那两个危险分子带走的病毒吗?喀尤尔公司的人曾经反复跟他们描述过那种病毒的杀伤力,但他们也曾保证,因为公司对病毒的保存设置了特殊级别的保密措施,对方想要释放病毒,至少也要十天以上的时间才能破解保存箱的密码,十天之内,他们都还是安全的。   格奥斯奥并不喜欢喀尤尔公司,不仅仅因为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更因为这个公司经常会雇佣一些志愿者进行各种人体实验。当然,他们付出了足以让那些走投无路之人甘愿赴死的代价,也确实有很多实验体在这个过程中死了,虽然这是他们双方你情我愿的交易,但格奥斯奥依然对喀尤尔公司这种将人命视为交易品和随时可以抛弃的试验品的态度非常厌恶。   然而此时,喀尤尔公司表现出来的态度出人意料,他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回避或者逃跑,连那位博士都依然留在比丘星上,承诺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情况,喀尤尔会争分夺秒地研制病毒疫苗,同时也向公司总部申请了援助。   可以说,喀尤尔公司依然像往常一样驻扎在比丘星上,这带给包括执政官格奥斯奥在内所有比丘星人莫大的信心和安慰,让他们相信自己还有希望。为此,每天的新闻中都会给依然在正常工作的喀尤尔公司几个特写镜头,还会采访几个公司员工,请他们说明一下最近的工作,得知疫苗的研制有所进展,所有人都得到了鼓舞。   而格奥斯奥也对自己的部队很有信心,十天,足以让他们将这个星球翻得底朝天,不管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躲在哪里,都一定能被找出来。这次的事情虽然波及面很广,但其实只是一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能被他们解决的事件,在他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比这更危险的重大危机,却都没有让他产生这种坐卧不安的感觉——这是为什么?   桌子上对着的文件很长时间没有批阅了,坐在那里的老人垂着眼睛,似乎在打盹儿。甚至执政官大人这段时间有多么疲劳的怀着敬意守护在一边,悄然阻止其他想要汇报进展的人,想要让老人能够得到一个哪怕短暂的休息,他甚至不敢去给执政官大人披上一件外套,就是怕自己的动作惊醒了他。   然而忽然,通讯器的响声在屋子里滴滴答答地响起来,助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假寐的执政官蓦地睁开眼睛,眼神依然清明,哪有半点睡着的样子。   助手懊恼地把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这是他仅限于联络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的通讯器,任何时候都不会关闭的,此时响起证明有非常重要的信息,但他依然对那个无意中打断执政官大人休息的人非常生气。然而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神情有些凝重,有些愤怒,也有些犹豫,这在这个年轻人脸上十分罕见,不禁让人好奇他收到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执政官饶有兴致的等待着,并不催问。   助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凑上前,低声说:“大人,这是给您的短讯。”   ——哦?   执政官心中有些惊奇,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变化。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短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句简短的话,一个意想不到的署名。   【执政官格奥斯奥大人:   比丘星灭亡在即。为了挽救这颗星球,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当面谈谈。   来自:被通缉的帕寇同伙容远 艾米瑞达】   ……   “大人,这是威胁!我们从不接受任何威胁!达库卡在此立誓,一定会将这两名狂徒逮捕!”   被急召而来的将军达库卡愤怒地道,凶光四射的眼中宛如有烈火燃烧。   其他几个执政官的心腹要员也都纷纷表达自己的怒火和决心,如果容远就在他们面前,只怕会被这些家伙立刻撕碎。但格奥斯奥拿着那则短讯看来看去,就是不发表意见,众人的吼叫渐渐停止,都静下来看着执政官,并从这种安静中感到一丝异样。   半晌后,执政官问:“这是谁的通讯号,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众人回头,见门边上站着一个年轻得过分的比丘星人,他用那种好像在冰水里浸过的语调说:“那是比丘星人帕寇的通讯号,在他确认死亡后已经注销了,一小时前由于某种尚未查明的原因临时开通了零点三秒钟,之后依然是注销状态。”   格奥斯奥点点头说:“辛苦了。”   年轻人又等了两秒,见没有下一步的吩咐,行礼后转身出门。格奥斯奥沉思片刻后,把通讯器还给助手,说:“问问他,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大人!”   好几个人立刻大叫道,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陈述这么做没有必要而且还有极大的危险,但格奥斯奥一抬触角,所有人将要爆发的叫嚷声就全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他们忍耐着不再继续吵闹,却打定主意,一旦知道时间地点,就先一步把那地方包围起来将两人拿住再说。   助手输入信息,在该发往哪里的时候却无措了一下,看了眼执政官,他把信息发送往已经被注销的帕寇的号码,结果不到两秒钟就立刻收到了回复。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助手,有些人好像把对那两名狂徒的憎恨和怒火都一并灌注到他身上,也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助手忍不住有点怯生生地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他打开新信息,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古怪。   ——难道是在戏弄他们?   ——提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条件吗?   众人一瞬间内心冒出无数猜想,助手抬起头,神情依然因为某种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的感情而显得十分古怪,他缓缓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格奥斯奥身上。   “大人,他说,时间和地点由您来决定,他们现在就在米沙岛上,随时可以见面。”   众人全都呆住了——这真的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吗?(在比丘星也是有鼓励戏弄他人的节日的。)格奥斯奥也是一愣,但随后,他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第194章 做正确的选择      诺亚二号利用墙上的播放器回放着格奥斯奥一生中的重大事件,他在几个采访节目中对自己一生的回忆和评价,被他所看重的下属和敌人的性格经历等等,帮助容远在见到那个人之前有更充分的准备。艾米瑞达看看屏幕,又看看容远,最终目光基本上一直落在容远身上,欲言又止,神情中是满满的疑惑和不赞同。   容远看她一眼,把播放暂停,笑了下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艾米瑞达张了张嘴,又闭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容远,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但她自己并没有一个妥帖的解决方案,因此说不出口。   容远轻叹一声,坐在她面前,看着女孩满溢着担忧的眼睛,想了想,耐心跟她解释,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危险。   继续龟缩躲藏,迟早会被比丘星的搜查队给找出来,尤其是当他们已经怀疑自己两人在这座小岛上的时候,二号得到信息,在格奥号降落在米沙岛上之前,周围海域所有能够调动的部队都已经向这座小岛集中。肉眼所见到的兵力还不到总人数的百分之一,大部分仍然潜藏在水里或者集中在附近的小岛和海底城中,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不到三分钟,这附近就会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到时候,不可避免会是一场恶战。   有艾米瑞达和二号的协助,最重要的是有几乎可以提供武力资助的功德商城这个底牌,容远可以肯定自己两人杀出去并不困难,但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会需要牺牲多少正直无辜的军人?比丘星的政府和軍队在民间的评价都很好,如果他们真的用这种方法逃脱,那估计到时候容远这段时间积攒的功德说不定都会被扣成负数,更不用说还有那个只差一个名额就会被启动天雷轰顶,容远一点也不想尝试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约见比丘星执政官,看似是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说不定还会陷入对方的包围之中,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而实际上,容远只是把迟早会被发现的处境主动提前了一点,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把情况变得更糟,反而稍微掌握了一点主动权。毕竟,跟整整一个星球的势力作对比,容远两人明面上是完全的劣势,想要一直周旋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是零,所以如果一定要硬碰硬的话,主动跳出来至少比被搜捕出来占了一小点心理上的优势。   如今容远主动联络格奥斯奥,结果无非是两种:一个是,比丘星政府对喀尤尔公司言听计从、不敢违背,或者完全不敢对某些可能触怒这个公司的秘密伸手,那么容远两人一露面就可能被抓起来移交给公司。最坏的结果,就是喀尤尔公司的人也来了米沙岛(虽然二号并没有发现类似的信息),那就会尝试对他们酷刑加身以拷问出秘藏盒的下落。   如此,容远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奋力一搏,而且他并非没有胜算。即便他会面的时候身上不能携带任何武器,但纳戒和《功德簿》都在身边,瞬间就能有无数武器造成难以想象的破坏,击溃任何站在他们面前的敌人。而且他还有两个隐形的盟友——豌豆和二号,容远也对他们作出布置,一旦生变,哪怕他受制于人,豌豆也能利用功德商城中兑换的武器掩护他们脱身,二号则会尽全力将对方的所有通讯和电子设备全部瘫痪,科技程度越高的文明对科技的依赖也就越深,只这一招,足以封杀他们一半以上的战斗力。   这就是为什么他去进行如此危险的会面,还要把艾米瑞达带在身边的原因。他固然可以把几乎不能提供任何战力的女孩藏在某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但万一事态进展到最坏的地步,容远根本顾不上返回头来接她,只帮助他自己脱身可能就要让他耗尽全力。而女孩留在这颗再无后援的星球上,被发现早晚是一个死字。   还有一种结果,对他的邀请,执政官好奇也好,怀疑也好,或者仅仅是想要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也好,都会暂时对外界尤其是喀尤尔公司隐瞒找到他们的消息。至少,作为这个星球的实际掌控者,他会想要确切地知道他们到底是否拥有那种致命的病毒,是否已经把病毒散播出去……或者说,他会想要了解喀尤尔公司到底为什么会对他们两个人这么势在必得。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愿意见面,容远就有了扭转局面的机会。而如果容远的努力失败了,那就再次回到选项一。   所以说,情况不会变得更坏,而他们主动出击将局面略微搅乱一点,为自己争取出一个喘息的空间,只要那个老人愿意亲自会见而不是直接将他们交给审讯官,容远和艾米瑞达就还有机会。   让二号给出消息的以后迟迟得不到回复,容远心中便更加笃定。对方怀疑、犹豫、争论,恰恰说明他们在非常认真地考虑他的提议,就像地球上一个举国通缉的罪犯突然想要面见领袖……不,哪怕他想面见一位普通的市长,那八成等来的也只有被无数枪支瞄准的下场。所以如果他们直接痛快地答应会面要求,他反而会立刻带上艾米瑞达跑路。   容远略去不能说的部分,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跟艾米瑞达剖析清楚,女孩本就聪明,只是见识局限了她的智慧。她很快明白这是他们目前的最佳选择,这样一来,虽然藐小,但确实能看见一线生机。她不再觉得容远有些鲁莽,眼中的不安惶恐也渐渐褪去,让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她已经有了面对的勇气。   ……   安抚下艾米瑞达,容远让她去卧室休息一会儿,以准备之后可能面临长时间战斗的困境。女孩乖乖去睡觉,容远目送着她的背影被门挡住,原本颇有把握的神情顿时消失,他揉了把脸,眼神中无法避免地露出一抹疲惫。   有些话他对艾米瑞达说了,有些话他没有。就像他所说的,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但这种“不得已”仅仅是对艾米瑞达而言,而容远则不是。   他靠在阳台上,同时开启了屏蔽系统,这是一种安装在窗栏上的小小的光学设备,开启以后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也让窗帘这种存在彻底从这个星球上绝迹了,如今只有一些怀旧风格的建筑中还能看见以前的珍珠贝壳串帘,不过也很少了。   容远兑换了一杯加冰的可乐,黑色的液体中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味,他把它放在手边,并没有喝。就口感而言容远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饮料,里面含有的咖啡因还会导致上瘾和记忆力减退,但他身边的金阳和周圆都喜欢,有时容远也随大流的喝一点,此时把它放在身边,某种名为思念的情绪忽然就涌了上来。   在离开地球前,他已经预想到此行可能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踏上飞船的时候,除了期待,他还有一丝自己内心都不愿承认的忐忑和留恋。在逐渐加深了解以后,他发现外星人虽然长相奇怪点,力气大一点,有的种族或许也更加聪明一点,但并非强大到不可战胜,这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许多。哪知道,从踏上外星球的第一秒开始,他就面临步步危机的局面,没有在发生意外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逃离是他的失误,之后越努力越危机重重,到现在这局面,哪怕有《功德簿》在手,他其实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一个像婴儿一样缺乏自保能力的艾米瑞达。   其实仔细算算,他来到比丘星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可是却已经像是过了很久一样。上一次全然放松毫无压力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奇怪的是,容远此时虽然很累,但他内心却十分平静。   豌豆悄然站在他身边的栏杆。这段时间因为容远一直跟艾米瑞达几乎形影不离,豌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以自己的本来形态出现了。即便有时候交谈,也十分简短,但大概是这种熟悉感已经深入骨髓,它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容远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等着豌豆出来。   一大一小几乎以同样的姿势看着而外面的风景,神情也几乎是一般无二,乍一看去,小人儿就像是容远的缩影。   过了很久,豌豆轻声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离开的。”   “我知道。”容远说。这境况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绝境……不,应该说很好解决。功德商城中任意门、定向空间门、传送卷轴、移形换位卡等等各种涉及到空间转移的商品,价格虽然昂贵,但地球源源不断的功德一直在积累,容远也不是付不起。不需要太远,他只要付出几千功德就可以空间转移到比丘星附近的卫星上,然后重新兑换一艘飞船,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至于那艘两百多万功德的飞船直接扔掉是有些可惜,但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取也是一样。最重要的是,搜索他们的人和喀尤尔公司其实都不知道他的长相和姓名,他在其他星球的活动并不受到限制,一样可以进行自己的观光之旅。   ——只要他能舍弃艾米瑞达。   换了以前,容远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种决定。只是抛下一个跟自己其实没有多大关系的外星女孩,也许她会死,但也许不会,最重要的是,即便她最终死了,容远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并不是需要为她的死亡直接负责的关系人,因此即便被扣功德,也非常有限。如果担心她泄露自己的身份,容远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抹去这段记忆。   过去的他,不会挣扎痛苦,不会浪费功德值偷偷摸摸兑换各种工具武器,不会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地思考和她一起脱身的办法,更不会暴露自己去换取她唯一的一线生机,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他只权衡利弊,不会同情怜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容远信奉的就是——弱者没有生存权。如果他有一天被人踩进泥里或者干脆死了,那就说明他也不过如此,同样的境况反过来也是一样。   不施舍,不怜悯,不乞求,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等价交换。   但好像一夜之间,他就变了。   “你变了。”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旁边同时说到,一瞬间,容远甚至有种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的错觉。   他看了一眼豌豆,小不点却不肯看他,脸板的紧紧的,神色严肃,却让人有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容远笑道:“你不希望我变成更合格的契约者吗?”他还记得,对他把犯罪者的性命当成获取功德的一种捷径时,豌豆始终不能赞同的态度。   “我更希望你活着。”豌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它知道他全盘的计划,知道他即使跟执政官的会面不管多么顺利,他们依然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我会的。”容远语气淡淡,依然自信。不过顿了一会儿后,他忽然笑问道:“豌豆,天雷轰顶是个什么滋味?”   “你不会想要尝试的。”豌豆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慎重地说:“你现在只是肉体凡胎,即便是最弱的天雷,也没有幸存的机会。容远,你很聪明,但应当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聪明的头脑起不到任何帮助,只有不去挑战禁区,活下去才有将来。所以,答应我一件事……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不要犹豫,做正确的选择,你为她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正确的选择,就是独自逃生,舍弃那个一直依赖他的女孩。   豌豆说得冷酷,但它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都说明了它现在内心的痛苦和波动不比容远更轻,这番话其实违背了豌豆作为一个《功德簿》器灵的原则,但它还是这么说了。   如果容远不能做出理智的选择,它也可以让自己充当那个无情的角色。   容远看它许久,正要说话,忽然二号传来了信息。   ——执政官给出了回复。   ……   一行搜查者按照惯例搜查了某所普通的居民住宅,彻查以后再离开,正好在街头遇上其他队的搜查者,双方交错而过时,两个队员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穿插到另一队中。   这一队已经完成了搜查任务,正在返回格奥号。他们回去以后,又有一人引导着其中两名多出来的队员离开,其他人视而不见地去复命,这两人却在沉默的引导者引领下七绕八绕,从很多偏僻狭窄、看起来像是货仓或者维修通道之类的地方穿过,最终进入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请在这里休息片刻,执政官大人稍后接见你们。”引导者行礼后离开,容远两人解除拟态效果,检查了下周围确实不存在陷阱,同时松了口气,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执政官安排这么隐秘的方式来跟他们见面,说明在执政厅内部也不是完全可信的,足以证明喀尤尔公司在这颗星球的权势和渗透达到了怎样的地步。无凭无据,执政官有多大的可能因为他们的一面之词而选择相信?      第195章 主动权      “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不把你们交给喀尤尔公司,反而要协助你们逃脱?”   一见面,执政官格奥斯奥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当然,人们说出来的东西和内心所想的,往往就是两回事。所以容远从容道:“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现在我们就不会坐在你面前、跟你和平地交谈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艾米瑞达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这房间里似乎再没有别人,不过容远当然不会相信这位老人会这么粗心地单独面见两个危险分子,所以要么这房间里有各种高科技防护手段或者暗地里的保镖,要么,就是面前这个好像随时都能断气的老头儿比看上去更加危险。   容远和格奥斯奥目光相对,老人身上一瞬间展现的强大压迫力让艾米瑞达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容远轻轻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畏惧,平淡中自有锋芒。   对视片刻后,格奥斯奥又恢复了老迈平和的模样,他看看容远,目光又落在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的女孩身上,然后又看向容远,说了一句跟他们的话题无关的话:“你不是兰蒂亚人。她是,但你不是。”   就像糖国人分不太清欧美人的差异一样,比丘星人也看不出地球人和兰蒂亚人的区别,所以帕寇开始才会认为容远是兰蒂亚人。但格奥斯奥作为一个星球执政官,其眼力见识都远远不是一个埋头于技术的帕寇能够比较的,一点细微的差别,也足以让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艾米瑞达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不过她懂事地没有多问。   容远轻叹一声,他本来指望兰蒂亚也有不同的人种,其中或许就有刚好跟地球人长相差不多的,这样他将来行走星际联盟也好弄个身份,但现在看来没有那么好运。于是他也并不否认,坦诚道:“没错,我的故乡是一个偏远的小星球,能来到联盟,多亏了帕寇的引领。”   他把话题重新拉到当前要面对的事上,不想被对方套出更多的信息,同时也是因为他讨厌弯弯绕绕大半靠猜测揣摩的说话方式,虽然也不是无法理解,但简单一点,有话说话不好吗?   虽然这些年容远成长了很多,但本性上,他还是当初那个不会用“谢谢”、“不用谢”这样的客套话来拉关系的小男孩。   听到帕寇的名字,尽管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艾米瑞达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容远心中也像是被揪了一下,有种麻木的疼。   老人身体往前靠了靠,没有强调帕寇那些他曾经亲口宣告过的罪名,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问:“他是你们的朋友?”   “是。”在此之前,容远从来没有想过他还能这么坦然地承认一个除了金阳以外的人是他的朋友,但此时说起,没有丝毫勉强,只有遗憾。   “他也是我的孩子,但我却从来没有机会了解过他。”老人沉重地叹息一声,神色中有种不似作伪的哀伤,道:“也许你们愿意跟我说说这位朋友?”   容远相信,事发之后他肯定派人将帕寇的生平调查得无比详细,估计很多连帕寇本人都不记得的往事他也都一清二楚。但这位执政官能够了解的,只有逃离喀尤尔公司之前的帕寇,他真正想了解的,是逃离前后、资料中无法记载的帕寇的行动和想法,以及这个原本平庸和善的比丘星人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   这段回忆,容远其实并不愿意去触碰,因为每一次回想,他都好像在重新审视过去那个冷漠自私的自己,那种赤裸裸的利己主义和把他人好意视若无物的凉薄让他觉得无地自容,也时时提醒着他,他是怎样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又是怎样才被拉回来的。   但这段谈话,本来就是他费尽心思要争取的。   因此他简短地说了一下自己和帕寇相识又分开的经过,对自己的故乡做了一点修饰,大部分时间,都是由艾米瑞达跟老人交谈。能够跟一个人毫不避讳地说起和帕寇认识的过往,这本来就让艾米瑞达放松,而且老人又实在是一个掌握人心的高手,收敛气势以后,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喜欢晒太阳的老爷爷,也很善于安抚和倾听。实际上,他都很少提问,几乎也没有主动引导话题的走向,神色虽然温和,却也没有明显的笑容。但不知不觉间,等艾米瑞达说起帕寇的死亡而小声抽泣的时候,才猛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散发着甜香的饮料,而且几乎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了,甚至包括她只有一套内衣所以每次洗完拧干以后基本上全靠自己的体温把衣服捂干这种糗事。   ——幸好她还算警醒,没有把自己给容远准备毒药的事也一块儿坦白了。   艾米瑞达神色十分纠结地看看格奥斯奥,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对这个老人讨厌不起来,实际上,甚至隐隐有种可以信任的感觉。于是艾米瑞达转而瞪着旁边明明也在听着却一直都不提醒她的容远,有点气鼓鼓的感觉。   其实这种态度,也很能说明她心中真正的亲疏。   而容远没有阻止,正是因为,这个局面就是他想要的。   在亲眼见到格奥斯奥从飞船上走下来的时候,他一瞬间冒出来他们应该见面谈一谈的想法,当时这个想法只是模模糊糊的,在之后,容远前后整理了一下,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冒险的决定。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当时他们唯一可以转圜的余地,更因为,他觉得他们哪怕无凭无据,也或许能够取信于这位星球最高领导人。   他赌的,就是这个老人的睿智、阅历、眼光,也是艾米瑞达的单纯、青涩、懵懂,还有他自己的不成熟。   活了五百多年、见识过各种世事的人会有怎样的想法和智慧,容远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人,他也无从去揣测。他虽然一贯自视甚高,却也有自知之明,他和艾米瑞达两人的年龄加起来才刚刚等于这个老人年龄的零头,在他面前玩弄手段,显示小聪明,简直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在这个老人眼中,他们两人大概犹如一张白纸、一碗清澈见底的水,无需揣度,一眼就可以看得透彻明白。   所以他才要求会面,因为他知道,只要亲眼见一面,不需要任何证据,这位执政官也能判断出他们说得是真是假。证据还可以伪造,但看着艾米瑞达的眼睛,任何人都会相信她没有说谎。   ……   容远两人离开后,一面墙从中间裂开缩回到两侧,中间升起一张长桌和几把凳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会议室的模样。几个人从原来的墙后走出来,各找一把椅子坐下,气氛沉闷,半天没有人说话。   将军达库卡左右看看众人凝重的神情,然后又看向格奥斯奥,肯定地说:“他们没有撒谎。”   在座的诸位都是格奥斯奥最信任的人,也是这个国家掌握着最高权力的人,年龄最小的也有一百五十多岁了,别说艾米瑞达,就是总是面无表情的容远在他们眼中掩饰功夫也根本不够看。   宦海沉浮,哪怕比丘星的政治环境在格奥斯奥的领导下一直比较清明干净,也不是好相与的。能爬到现在的地位,谁没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格奥斯奥点点头。会议桌上一个干瘦干瘦的老章鱼长叹一声,说:“我现在倒是真的希望他们在说谎,这样还好办些。”   桌上另有两个没说话的人心有戚戚地点点头。   达库卡冷冷的一记眼刀甩过来,愤怒地说:“喀尤尔公司残忍杀害比丘星人,在我们的领土上肆意妄为,还捏造罪名,散播恐怖谣言,危害正常社会秩序,戏耍执政厅和比丘星民众,如果不加以严惩,比丘星执政厅的威严和神圣将荡然无存,我们也会成为联盟的笑柄。大人,请下令!我立刻就调动軍队把喀尤尔包围起来,捉拿首犯!”   格奥斯奥皱紧了眉头,桌上只有一人响应他的要求,其他人都意外地保持了沉默,神色中并没有愤怒,反而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   “容远,他们相信了,难道就会保护我们吗?”   在执政厅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室里,艾米瑞达坐在床边,有些不安地说。她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有一点却很清楚——这个世界上,能像容远和帕寇这样会不顾及自身而保护陌生人的少之又少,她的那双眼睛中,看到最多的还是人性的恶。所以冷静下来后,那种被施了魔法一样的信任感褪去了,焦虑和担忧又重新回到了她脸上。   “当然不会。”容远不假思索地说,“正义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对他们这个层面上的人来说,为一两个子民讨回公道不算正义,为自己的星球博取更大的利益才是!所以如果有足够的利益交换,他们也会很顺当地把我们交出去。”   “那怎么办?”艾米瑞达本以为能稍微安心了,此时听到容远的话,才知道他们的危险并没有丝毫减弱。   “放心,他们还不会立刻做出这样的决定。”容远倒显得不是很紧张,他沉稳地说:“现在能决定我们去留的,不是我和你,也不是格奥斯奥那老头,而是喀尤尔公司。”   艾米瑞达更惊惧了,结结巴巴地问:“是要看……他们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吗?”   “不。”容远摇头道:“是要看他们已经准备付出多少代价。”   有些事,容远并没有跟艾米瑞达讨论,尽管知道女孩能给他提供很大的帮助,但他还是希望能尽量保护她不再去接触那些阴暗和残忍。   比丘星连通星际的星网基站毁坏了,一直没有得到维修,但星球内部的网络依然完好。诺亚二号在网上如鱼得水,无声无息就获取了大量的信息,但有些关键的地方,比如执政厅和喀尤尔公司内部,其防护和警报级别足以在二号入侵的第一时间发出警报,所以二号一直没有去触碰,只能收集一些边缘信息,就像在寻找各种零散的拼图,努力拼凑出事件的全貌。   在这过程中,喀尤尔公司的一些举动引起了容远的怀疑。   与此同时,在会议室,也有人发现了跟他同样的问题。      第196章 守护      比丘星执政厅虽然没有诺亚二号这样的智脑,但他们所掌握的能量和拥有的势力也远远不是容远能够比较的。喀尤尔公司的这个研究所在比丘星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选择这个星球,一是因为比丘星特殊的生态环境和自然环境,二是因为比丘星人简单朴实却又能完成非常精密的工作。经过一千多年的渗透和相互影响,研究所最初的员工有很多都选择在比丘星安家落户、代代传承,而其内部现在也有近一半的员工是比丘星人。喀尤尔虽然有保密条例,但这么多员工,从中找出一两个更忠诚于自己的民族和星球的人,那再容易不过了。而且普通的比丘星人脑子里多半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想要套出点话来,也很容易操作。   病毒事件公布以后,执政厅一方面开始按照喀尤尔公司的要求全星球大规模地搜索艾米瑞达两人,另一方面也试图了解被偷走的病毒到底是什么。研究所高层虽然不愿意透漏,但他们还是想办法从内部的员工口中了解到很多零碎的信息。只是以前,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只能喀尤尔说什么他们相信什么,并没有太多的选择,这些情报也能从侧面佐证博士等人的说法;但现在,如果他们选择相信艾米瑞达,那似乎就有一条更可信的线,隐隐约约把所有的碎片串联起来了。   在座的诸人都很信任和彼此看人的眼光,既然决定了要相信看上去就十分单纯的艾米瑞达,种族中某种一根筋的天赋就让他们不再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怀疑艾米瑞达的话是否可信上,而是努力去想如果这种情况才是事实,那么让他们感觉到异常的因素是什么。   所以他们没有跟着达库卡一起愤怒,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谴责喀尤尔公司,而是不约而同地,忽然好像就抓住了什么,调动自己的思维,竭力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达库卡咆哮一阵以后得不到回应,众人的脸色既不像是不赞同,又不像是畏惧退缩,而像是都在思考着什么,让他显得在一个人唱独角戏,他气哼哼地拍了下桌子,满肚子火的坐下来,喝了口水,想起这些日子为了一个谎言而全部累成狗的下属,又火冒三丈地说:“该死的喀尤尔,还说什么十天之内不解决,病毒就可能在比丘星上散播……”   “哗”地一下,所有人都一起看向达库卡,眼中忽然冒出了亮光。   ……   艾米瑞达提心吊胆,几乎是堵上自己的命跟容远来到格奥号上,虽然没有真的经历什么大战,但精力也几乎枯竭,又哭了一场,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因此虽然担心,但到休息室里还是很快睡着了。   容远给她盖上被子,把灯调暗。执政厅虽然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卧室,但在这个可能处处都是危机的地方容远也不可能放心地留下女孩一人,他也没有去睡觉,而是默默坐在床边,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这整件事,一点一点勾勒着事件的全貌。   在二号和帕寇的帮助下,容远对比丘星的了解不比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比丘星人差,而一直跟在博士身边的艾米瑞达又给他提供了很多研究所的情报。抛开因为陌生和神秘而不由自主产生的那种却步感,舍弃由于自身被席卷在暴风雨中心的身不由己的压迫感,以第三者的角度冷静地旁观,有些之前没有发现或者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事情,渐渐就浮出了水面。   被摧毁的星网基站……全星球搜索……十天期限……仿佛全由执政厅主导、自己置身事外的喀尤尔公司研究所……帕寇血淋淋的头颅和参差不齐的断口……从喀尤尔总部忽然降落的飞船……飞船上被高度保密护送下来的箱子……研究所依然如常的工作……非常时期,研究所内部一些突兀的人事调动,和其微妙的人际关系……   十天……容远自己最清楚他们手中到底有没有病毒,他开始以为这只是喀尤尔公司逼迫比丘星政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他们的借口,但为什么要规定一个这么短暂的期限?为了迫使政府不得不以最高的效率去完成他们的要求?海洋那么大,他们凭什么认定比丘星一定能在期限内抓到他们呢?万一没有抓到,时间也过了,博士怎么自圆其说?难道——匪徒忽然良心发现,决定延期释放病毒?   或者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意比丘星政府到底能不能把容远两人抓到……如果是这样,只要时间一到,那么病毒会如期释放吗?又是谁主导的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喀尤尔公司自己在贼喊捉贼。   截断星网,让比丘星失去对外联络的渠道;封锁海陆空的交通,让任何人都无法逃离这地方;地毯式的搜索,引发整个星球的恐慌,并且让人们放弃工作和学习,全部都待在家里,降低交换情报和制造混乱的可能性;星球内部的网络依然连通着,这一点很大程度上稳定了社会的情绪,也不用担心网上会有人爆出真相,毕竟谁都知道网上错假信息满天飞,就算真的有人触摸到了真实,只要再放出几百个更夸张的“真相贴”,就能把真正的情报淹没在数据的汪洋大海中;执政厅最信任的部队全员出动,日夜无休的搜索,耗尽了精兵强将的体力和耐力;极其短暂的截止日期,制造了火烧眉毛的紧迫感,让人们无法停下来思考,只能拼命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唯恐一个疏忽就导致了整个星球的灭亡。   ……   “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为什么。”会议桌上,一个老人沉着脸说道。   “不错。”另一个人赞同的点点头:“如果真的有人要释放这样的病毒,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什么人能怨恨到如此地步,不惜拉上一个星球的人陪葬?如果是单纯的反社会性人格,别忘了他自己也在这个星球上,病毒释放,大家谁也活不了。除非他有疫苗,但是……”   “但喀尤尔一开始就说,他们没有针对治疗的疫苗。”达库卡现在已经不再大发雷霆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反而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静,“而且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离开,研究所内部的恐慌情绪也非常低,甚至日常的研究工作也没有为此停止。”   “我得到内部消息,喀尤尔公司最近也没有因为病毒事件加强某方面的研究,目前进行的几个主要的项目都是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除了一艘据说由其公司总部派来的飞船以外,没有任何针对病毒的加急研究项目开展。”   “有几个跟高层有亲密关系的人似乎在收拾重要物品,但没有露出要离开的口风。”   “博士把重要的实验数据都存了备份,还有,他豢养的那群野兽最近被关在了营养舱里,据说是要为进行下一步的研究而做准备。”   “营养舱的话,能防止病毒感染吗?”   “或许能,营养舱是全封闭结构。但病毒是在空气中传播,也就意味着一旦离开营养舱,就有可能感染。”   “我有个疑问,假如真的有病毒,假如真的喀尤尔公司主导了这一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置比丘星于死地?甚至那两个孩子,除了艾米瑞达是从博士身边逃离以外,我看不出他们之间还有怨恨。”   “秘藏盒。”   “那个帕寇留下的证据。”   “里面的内容恐怕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   “把那两人交给喀尤尔公司,让他们自己去审问,找到那个秘藏盒,有没有可能让他们罢手?”   “蠢!我们不可能去暗示喀尤尔公司说我们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打算,这样是在逼他们提前动手;也无法证明我们对秘藏盒里的内容完全不知情。”   “最重要的是,就像是帕寇留下了容远和艾米瑞达两个后手一样,谁又能保证,他们三个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他们是在搜索线后主动露面的,在那之前我们的人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直到现在,我们也完全查不出他们之前躲藏在什么地方,还接触了什么人。要说他们把盒子里的东西转移,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同伙,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万一还有其他同伴存在,这些人一定都在比丘星上。”   “如果我是喀尤尔公司,想要彻底地杀人灭口,似乎也只有一种选择。”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补充着——这就是比丘星人,即便是政府高官,他们也没有谁韬光养晦,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全盘托出,以便启发和整合其他人的想法,一个人的头脑有所不足,便借助所有人的智慧。   所以这一群人,才能引领着比丘星在星际时代也能稳定、和平、健康地持续发展下去,没有在内部争斗中耗尽国力,更没有因为天生智力的缺陷而在对外交往的过程中沦为殖民星球。要知道,星际联盟的核心星球基本上都是智慧种为主,而比丘星的普遍智力甚至比一般的智慧生物都要低一些,却能不卑不亢地与许多强大星球来往,并且成功加盟佩宁朗帝国主导的交易圈成为附属星,本身也有相当的存在感,这在联盟中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存在。   ……   容远虽然没有亲自参与那场会议,比丘星的防范意识也比地球人好多了,二号也无法渗透进去偷听,但容远闭上眼睛,好像能在脑海中回放出他们的每一句话。   因为整件事,他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想过很长时间,每一种可能性,他都仔细地权衡过了。他知道只要他们还没有笨到彻底,那么最终会得出怎样的结论来。   然而即便如此,容远还是难以想象,什么人能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来。即便是曾经的他,即便没有《功德簿》的约束,他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一颗星球和上面的无数生灵都当做玩具一样摆弄,说杀就全都杀了。但看喀尤尔的所作所为,又只有这一种解释。   单纯为了灭口,一开始就应该释放病毒,之所以还有十天的期限,一方面是因为博士还抱着找回秘藏盒的期望,毕竟即便星球被摧毁了,那盒子却依然会完好无损,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另一方面,恐怕他还想要把艾米瑞达抓回去,不管是为了惩罚她逃离的举动,还是为了继续利用她的智慧。但要说真有多么在乎这个女孩,那就是说笑了。   然而容远其实连博士的影像资料都没有多少,他对自己的结论并不是十分确信,他也不知道比丘星的这些人会不会在恐慌之下作出什么疯狂的决定,所以他不敢放任自己像艾米瑞达一样去睡着,也始终保持着警惕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知道如果询问艾米瑞达,这个女孩对博士的了解远胜过任何人,她能给自己最确切的答案。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他想把那些事情都隔绝在女孩的世界以外。   容远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人,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去怜惜。以前他隐瞒,大多数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但现在他隐瞒,却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他有些不确信地想,难道他除了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生命,还想要保护她的心灵吗?   容远低头看看熟睡的艾米瑞达,她蜷缩着,手指还不自觉地勾着容远的衣角。暗淡的灯光投在她脸上,印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分惊惧,两分安心,剩下七分,便是满满的依赖。      第197章 困兽      容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好吧,中二的时候他真的这么想过。但得到《功德簿》后经历了这许多,屡屡发现自己的错误和笨拙,帕寇及艾米瑞达又先后给他上了一课,如今容远的目光再没有只停留在九霄外遥不可及之处,而是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待周围的所有人。   他所接触的比丘星人,包括当初那个因为一时贪心而送命的德布,都不算很聪明。但他们的笨拙,有时候又是最好的伪装色,帕寇为什么会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因为他觉得帕寇很笨,心存轻视,所以相处中少了几分警惕和防备,因而露出了破绽。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其实没有把多少心思用在了解对方上,若非如此,也不会始终没有发现帕寇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当执政厅的比丘星人在他们出现以后很快就讨论出结果并有新的发现时,容远也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诧异于这个政府的效率之高,在他的影响中政府部门一向都是非常拖沓的,而且他也很好奇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毕竟,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干出非常愚蠢的事。   “你并不惊讶。”   代表执政厅来跟他会面的是一个叫亚林的年轻章鱼,态度冷冰冰的,但非常讲究礼节,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只乌漆墨黑的章鱼做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使得面前的人能很轻易地就包容了他冰冷的语气和眼神,认为他性格就是如此。   亚林平时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但深得格奥斯奥的信任。他旁听了整个会议,博士的险恶用心简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观,不过他一向都是这种不动声色的模样,并没有多少人能看出他的异样。会议的内容,除了奉命告知容远两人以外,他也没有向外透露过一个字。此时容远冷静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他早就知道了博士的计划,因此才敢直接现身,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比丘星已经没有和喀尤尔合作的可能性了,他们退无可退,不得不和容远两人站在同一线上。   容远没有说话,先看了一眼戴着墨镜和耳机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艾米瑞达,然后才说:“猜到了。”   这墨镜和耳机就相当于是比丘星的电视了,这还只是普通款,更高级一点的全息观影舱会让观众宛如身临其境,有些还能让观众随意选择其中的一个角色来扮演,主动性很大。不过即便是这种最普通的,艾米瑞达也沉迷其中,爱不释手。因此容远一听到亚林来拜访,就打发女孩去看电视了。   亚林也随之看了眼那个兰蒂亚的女孩。他以前听说在很多较为落后的星球中,像这样正统的核心星球出生的高级智慧种外星人会得到王子公主一般的礼遇;如果他们愿意定居,往往什么也不用做就会被授予爵位;哪怕他们乘坐普通的飞船出行,也会被所有人瞩目并恭敬对待。但面前两人中容远这个自称偏远小星球出生的人却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其中固然有那个女孩太过单纯天真的原因,但看起来还是很奇怪。   不过亚林没有多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其实并没有十天时间。”   十天是博士给出的期限,容远两人手中并没有所谓的致命病毒,那十天期限一过,释放病毒的可能就是那位博士了。亚林等人也早就对博士的实验之残酷有所耳闻,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但问题是,他真的能耐心等上十天的时间吗?现在是第七天凌晨,比丘星大体上依然保持着秩序和稳定,那是因为民众对执政厅还有信心,对他们的軍队还有信心,但气氛已经逐渐变得躁动起来。而那些被困在这里的游客也有一些身份很高的人,这段时间里着实发生了不少冲突。   可以想象,如果搜索继续这么一无所获下去,那么小规模的逃跑很快就会出现,即使他们的軍队能够拦截,但等到第九天还没有结果时这种逃亡肯定会大规模爆发,到时候格奥斯奥就算跪在地上乞求,人们为了活命也不会听他的。而他们的軍人,能仅仅为了民众想要活下去就开枪击毙他们吗?   到他们拦不住的时候,喀尤尔公司肯定会拦,用病毒或者别的更直接的手段。哪怕他们用枪炮射杀了所有试图逃亡的飞船,在联盟能否定罪也是一个未知数,因为他们可以美其名曰是为了避免病毒被扩散到星际中而协助比丘星执政厅维持秩序。《星际重大致死传染病防治法》中对这种情况早有规定,如果不能冷静待援而是试图逃亡到其他地方,那么为了保护绝大多数人,别说一颗星球,哪怕是十数个星系也可以舍弃。   但若给出人们想要的答复,证实他们已经抓到了艾米瑞达两人,那也许博士就会提前释放病毒,一样不能幸免。   “我听说星网基站被毁了,你们没有别的对外联系的方式吗?如果能把这里的情况上报,或许能让喀尤尔公司有所忌惮。”容远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派遣飞船悄悄离开比丘星,我想区区一个公司,还不至于能封锁整个比丘星。”   “你说得没错。”亚林点点头,道:“所有现在,是佩宁朗帝国派遣大军包围了比丘星。”他抬头看了看空白的天花板,然后对容远说:“在通讯被阶段的时间里,喀尤尔公司已经提前向联盟提交了报告,证明比丘星上存在着一种罕见的无解的恶性病毒,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碳基生物和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硅基生物都有致命的杀伤力。他们有确凿的证据,而比丘星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根据《星际法》,在找出病毒、证明没有人被感染,或者研制出疫苗之前,比丘星将会被无限期封锁。另外,出于星际人道主义精神,喀尤尔公司总部的救援将会在一周内抵达比丘星,随行的还有联盟疫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特派人员。”   “我想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这里只会剩下一颗死星,而喀尤尔不用担负任何责任。”容远道。   亚林点头。有一点他没有说,但容远也已经猜到了。比丘星执政厅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们努力恢复了一部分对外的通讯,但对民众来说星网并没有恢复,因为佩宁朗帝国不会允许辖下的一个星球的生灵临死前各种哀嚎挣扎的惨状流产到整个星际,现在不需要喀尤尔公司,他们也会接手控制舆论和通讯。喀尤尔占据了先手,想必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让所有人都相信比丘星确实危在旦夕。因此不管之前的关系有多么良好,此时佩宁朗帝国都不会因为执政厅的一些人声称“我们星球上没有恐bu分子,这都是喀尤尔公司搞的鬼”就相信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无凭无据这么做了,只会把可能有的援助和盟友推开,那才是真的找死。   所以他们现在要试试地捂住这个盖子,对民众、对外星、对帝国、对喀尤尔公司,都是如此。知情者仅限于很少的几个人,而现在,看着亚林,容远就知道他们快要被这种巨大的、看不到希望的压力给压垮了。   他又看了一眼艾米瑞达,然后对亚林含笑道:“我有个主意,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要不要听一听?”   ……   多琳是喀尤尔公司研究所的一个小小的接待员,她不是比丘星人,而是吉力族,长得圆滚滚地像个果冻,浑身是新芽般的嫩绿色,非常讨人喜欢。加上天性温和体贴,聪明温顺,记忆力也好,在星际中很受欢迎,经常承担接待、引导、幼教之类的工作。平时她是很忙的,要经常接待来自各方的人士,但最近整个比丘星几乎都停止运转了,即便研究所的工作一如既往,但多琳却彻底闲下来了。   闲着的时候,就容易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外面的人只要看到喀尤尔的研究所还在忙碌就感到很安心,有人还特意用悬浮玩具飞机送鼓励支持的条幅和小礼物过来。但身在研究所中,他们却清楚,这段时间博士完全没有特意调动人员去研究那种据说已经失踪的病毒,故而最近人心浮动,各种说法都有。   说实话,就连研究所之前有没有保存着这种病毒他们都不清楚,也很难想象帕寇这样一个并不算高层的员工是怎么把这样机密的东西都偷盗出去的。   只是博士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这么相信。博士虽然毒舌、冷酷、洁癖、小毛病多、不好接近,但他们都知道博士是个多么伟大的人物,他曾经研制过许多种疾病的疫苗,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即便有些人对博士的活体研究方式颇有微词,但也无法忽视那个人的贡献。   多琳就是博士的忠实粉丝,尽管最近有人告诉她博士身边的几个人人在收拾重要的东西,似乎打算离开,但多琳相信博士是不会抛下他们的,为了那些需要他们的比丘星人,博士也不会离开,对那种诋毁博士的说法嗤之以鼻,总部飞船的抵挡更让她充满信心。   正胡思乱想着,通讯器里传出声音。多琳刚听了个开头,就按下大门开关放行了,她知道又是执政厅的那些人来询问病毒的研究有没有进展。真是的,明知道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这些人还是一天三四次地往这里跑,似乎不亲眼看一看就不放心似的。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里没有起身,知道那些人也不想听自己官面上的说词,而是会去找一些他们信任的比丘星人打听消息。对这种行为多琳是很生气的,她还知道有些公司里的员工会私下联络执政厅的人,简直就是背叛!但博士很宽宏大量地体谅了他们急躁的心情,吩咐过不用去理会,所以多琳每次都气呼呼地放行了,不过从来不肯给他们一个好脸。   但今天有些不同。悬浮车停在院子里,打头的两人直奔她而来,还恭维了几句。多琳开始还板着脸,不过对方实在讨人喜欢,说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带上了笑容。她正觉得心情很好,忽然看见还有两个人没进来,也没有去找人聊天,而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似乎在欣赏那些雕像,其中一人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转过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下,礼貌地颔首示意。   多琳忍不住想:虽然比丘星人长得丑……但这一个笑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指向,跟她聊天的人随意解释了一句那是执政官的后辈小子跟着出来透口气,然后就把话题扯到病毒的研究上。听到这话就头疼的多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那两人忘在了脑后。   而院子里,再次伪装成比丘星人的容远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的一颗石头珠子,用力搓了一下,便能看到秘藏盒黑色的纹路。   ——喀尤尔公司的人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们想找的东西根本没有被帕寇带出去,而是一直被他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谁说比丘星都是笨蛋来着?      第198章 犹斗      当初博士放在研究所研究的秘藏盒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帕寇在里面藏了他收集的证据,因为逃跑时非常仓促而危险,为了防止秘藏盒被公司的人拿到或者遗失,他在逃亡前将其藏在研究所院子里的雕像上,上面塑了一层灰白色膏体做成珠子的模样镶在雕像身上,因为这个石头雕像身上雕刻了大量的珠宝首饰,因此这颗帕寇仓促做成的石珠放在每天人来人往的地方,根本没有人多看一眼。   另一个秘藏盒,帕寇一直带在身边,容远后来发现他摄录了大量地球的图景储存在里面,也许是想要通过曝光地球的文明程度来为这颗被人为隐藏和豢养的宜居星争取生存和发展的权力。在星际法中,不论文明高低,对有智慧生物生存的星球要宽容得多;相反,如果一颗星球上都是类似牛羊虎豹之类的智慧等级低下的生物,那就基本上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   这个秘藏盒帕寇后来托艾米瑞达带给他,里面那一封信,可以说就是帕寇的遗书了。不知道帕寇设置了怎样的开启条件,总之当初容远一拿到手中,它就自动打开了,如今被容远收藏在纳戒中,连同帕寇留下的信息也是一样。   而刚刚拿到手的秘藏盒却不可能也如此轻易地就打开。毕竟帕寇将它藏下来的时候,他还不认识容远,他设置的开启条件,也绝不可能与容远有什么关系。   但帕寇在信中说:“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打开。”   他没有明确的说明钥匙是什么,甚至没有一句简单的提示。当初容远认为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信任艾米瑞达,但后来他觉得,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毕竟,如果帕寇觉得艾米瑞达不可信,就不会让她来找容远,否则这一举动或许也会让他陷入绝境。虽然容远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相信帕寇不会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所以,既相信艾米瑞达和自己,又没有把秘钥直言相告的原因是什么呢?   容远皱眉思索,秘藏盒在他的掌心把玩着,迟迟看不到开启的迹象。   亚林默默守在一边,艾米瑞达趴在窗户边上,眼睛几乎要不够用,时不时地指着飞船下面的海岛和从海面跃起的鱼询问,亚林就简短的介绍两句,他不善言辞,但知识渊博,不管什么都能从种族分类到生活习性说得清楚。这种干巴巴的可研报告式的讲话方式一般人都受不了他,但艾米瑞达却听得津津有味,说过一遍的内容几乎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换一个人,可能此时都要恨她了,毕竟一般人可能要花上至少一个星期才能背下来的专业知识她只需要听一遍就足够,这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不过亚林并没有觉得心里不平衡什么的。他早就知道艾米瑞达是兰蒂亚人,在他心中高级智慧种就应该如此。因此他看上去一直守在艾米瑞达身边,其实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容远身上。   老实说,亚林有点看不懂这个人。   在他看来,尽管容远自称是来自一个初次接触星际文明的偏远小星球,但他毫无疑问是智慧种。不过因为他总是在隐藏自己的想法和能力,所以亚林分辨不出他和艾米瑞达谁的智力更高一些。即便他智力有所不如,但两人中以容远为主导却是非常明显的。   看他的眼睛,亚林也认为容远应该是一个冷漠自私、除了自己谁也不在乎的人。但看他的作为:曾救过一无所有正被追杀的帕寇(艾米瑞达说的),因为友人的拜托而全心全意、不顾自身安危地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以及——最让亚林震撼的——是他提出的为比丘星解决这一次危机的提议。   这一次,比丘星好像不管怎样都是一个死局,唯一能够破局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病毒和犯人都已经离开了比丘星。喀尤尔公司为了封锁比丘星而引来的佩宁朗帝国軍队有利有弊,他们既能避免比丘星有任何人携带病毒逃亡,但如果证明了病毒并不在比丘星,他们也能阻止喀尤尔公司一手遮天,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比丘星毁灭。   所以,破局的方式就是,容远和艾米瑞达充当转移视线、集中火力的诱饵冲击封锁线,并且一定要成功脱离!如果他们死于佩宁朗帝国軍队的炮火,那么喀尤尔公司一样能在比丘星上释放病毒并声称这是恐bu分子的所为;只有他们成功逃脱了,毁灭比丘星这件事才会变得除了泄愤以外毫无意义,这是唯一能够拯救这个星球的方法。   但这种行为,其实跟自杀没有差别,成功的希望太渺茫了。他们就像是曝晒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守着最后一滴水,明知道这样其实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却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所以他才觉得,他看不懂容远。明明其实应该是一个跟这些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却为了帮助别人而一次次的陷入越来越大的危机中。但亚林却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后悔和抱怨,只有从来不曾改变的冷淡,唯独在看向艾米瑞达的时候才会略微带上一分柔和。明明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却总是做出在他人看来十分愚蠢的选择,好像只要做的是正确的事,他根本不在乎会得罪什么人,更不在乎会为此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强大的意志力,外冷内热的性格,以及毫不退缩犹豫的坚定。   亦余心之所向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亚林并不知道这句地球的古诗句,但不妨碍他同样感受到这种纵死不悔的情怀。即便并不认为能够成功,但他依然满怀着敬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   只可惜容远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而艾米瑞达,这个女孩容易满足的程度低的可怜,一点点善意都能让她害羞又感激,让壮志满怀的亚林和其他同事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   飞船在空中飞行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沉入海中,降落在海底的珊瑚城。   这是比丘星最著名的一座城市,大部分建筑都是由珊瑚构建,很多房屋外面都缀满珍珠宝石,这些东西在比丘星并不珍贵,但因其十分美丽,也没有便宜到谁都能把它们当做建筑材料的地步,有些初来乍到的外星游客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海底的亮度远不能和海面相比,这个城市的照明主要依靠硕大的夜明珠和一些会发光的动植物。他们也有电灯之类的电子产品,但这些东西家里用用就好,当做城市的门面摆在外面对比丘星人来说就显得太过于廉价普通了。   飞船降落时,好些人都围过来看,还有人向走下飞船的格奥斯奥等人致敬或者大声问好。珊瑚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繁华和忙碌,但也不至于像海面的小岛一样几乎像个死城。城市里还有很多人来去匆匆地在活动,一些商铺也在营业,海中如同水蛇一样的巨大的滑行管道和列车都在正常运行。只是禁止了离开城市和悬浮车的通行,街面上走动的人也不多,显得比以往萧条很多。   艾米瑞达目不暇接地看着珊瑚城里的场景,看上去十分向往,让人心疼。亚林主动邀请道:“艾米瑞达小姐,要不我陪您下船走走吧?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您一定会喜欢的。”   在心态改变以后,亚林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不再是刚开始冷冰冰的样子了。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比丘星人,当他想要用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足以让任何人都喜欢他。   所以很怕生的艾米瑞达跟亚林的相处在这一路上已经从畏惧变得自然许多了,女孩闻言立刻露出喜色,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可是……”为了避免喀尤尔公司生疑,她现在还是比丘星的头号通缉犯,头像取代了所有的广告挂在每一个电子屏幕上。   “没关系的。”亚林安慰她:“只要用拟态衣变形成我们的样子就行了。您跟我在一起,没有人会查问您的。”   艾米瑞达十分动心,但她迟疑地看了眼容远,还是摇摇头说:“算了,我就待在这儿。”不管这些人对她有多好,她最信任也唯一信任的还是冷漠的容远。   亚林只好把目光投向容远,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对女孩十分在乎,想必也会同意让她出去散散心。   但容远并没有多加思考便摇了摇头,拒绝了亚林的提议。多事之秋,还是应该尽量保持低调,万一被人发现他们乘坐执政官的飞船自由来去,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更何况他还要考虑秘藏盒的问题,把艾米瑞达交给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要成功逃脱比丘星,容远除了要求执政厅做一些布置以外,他还需要他的飞船。在大致了解了星际联盟的科技发展情况以后,容远发现他那艘飞船不愧于那么高昂的价值,其性能哪怕放在核心星球也绝不逊色。因此他们必须要到飞船降落的米丽岛上去。格奥号目前是唯一可以在比丘星上空自由移动的飞船,它可以送他们过去。但直接飞往米丽岛太显眼,可能会引来喀尤尔公司的怀疑。因此格奥号先飞往最近有些动荡的珊瑚城,在经过另外两座城市,几乎要绕过大半个星球,最后才是在执政厅安排下出现异常的米丽岛。而这旅程要在短短一天内完成,容远希望在那之前他就可以打开秘藏盒,这样或许比丘星也能成为他们对抗喀尤尔公司的盟友。      第199章 秘钥是什么      密钥会是什么呢?   不可能会是指纹、基因一类的东西,太私人化了,而且这样的话容远根本不具备开启的条件,他和帕寇的差别可不仅仅是手脚数目的问题。   也可不能会是特殊的暗语或者密码,随机性太大,猜中的概率几乎为零。容远将他和帕寇相处的那些短暂的过往反反复复地回忆了一遍,帕寇留下的信件更是被他和二号用尽了所有破解密码的方式,最终确定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件而已,根本没有在其中藏下任何暗示密码的语句。   那么他们共同经历或者两人都知道的、却不容易被其他人了解的是什么呢?   分别以后把他们重新联系起来的纽带是艾米瑞达,也许帕寇早在喀尤尔公司工作的时候就曾经关注过这个女孩;还有帕寇的两位密友,杜克和雷雷,这两位星际探险员因为发现了喀尤尔的禁区地球而被杀害,他们的死亡是推动帕寇寻找喀尤尔秘密的最初原因;然后就是地球,又名水蓝星,病毒试验场,无数次被喀尤尔公司投入病毒,并几度遭遇了大规模死亡惨剧的地方,帕寇试图帮助和拯救的地方。   在飞船抵达米丽岛之前,容远尝试了各种组合的可能性,艾米瑞达也在旁边给他出主意,只是他们的努力最终被证明全都是徒劳无功的,不管用什么方法,秘藏盒都依然安静地好像一个死物,如果不适合艾米瑞达非常确定,容远都要忍不住怀疑这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金属球,真正的秘藏盒大概早就被某个人拿走了。   气流席卷着,将海浪一波一波地推远。格奥号缓缓下落,这艘飞船在别的小岛或者城市里都是一个庞然大物,然而此时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小不点儿。全因为米丽岛作为一个大部分地面都是人工制造的小岛,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停泊那些出入星系的宇宙飞船,它们有的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伏在海面的怪兽,而格奥号就是怪兽旁边的一只小白兔。   米丽岛上,远远就能看到几缕黑烟袅袅升起,隐约还有爆炸和亮光。当格奥号降落时,那种骚动似乎被短暂地按下了暂停键,随后却更加猛烈地爆发了,混乱甚至开始向格奥斯奥所在的方向推进。此时他身边带着的那支训练有素的警卫队充分证明了为什么只要他们一直随行在执政官两侧就足够了,不管冲击执政厅一行人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历身份或者持有怎样的武器,警卫队就像坚硬的大山一样寸步不让地将他们阻隔在执政官视线所及的远处,然后步步推进地把暴徒全都压制住了。   十天期限是执政厅的最高机密,但没有哪个政府都够做到铁板一块,秘密保守到第六天才有风声泄露,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了。然而,真正了解全部详情的人绝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一无所知的平民也信任着政府能够解决问题、有点烦躁有点放松甚至是有点幸福地享受着难得的长假,只有那些知道些许内情却不了解全盘的人,随着病毒将被释放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简直几乎要化身为将要被点燃的炸药桶,每一分钟那根看不见的引线都缩短一大截,铤而走险试图冲击封锁线的大有人在。米丽岛上因为停泊着比丘星上最多的星际宇宙飞船,盯上它的人很多,连岛上的居民都越来越不能忍受等待,只要一个小小的引子,他们立刻就能全都爆发出来。   因此执政厅派出的人稍加引导,米丽岛上几乎就炸开了锅,高潮此起彼伏,即使是已经有所准备的岛上治安队也陷入了苦苦支撑的局面,甚至有两艘飞船差点儿就起飞了。他们紧急求援,以致于执政官不得不临时修改了预定的行程,临时转向,顺理成章地加速到达米丽岛。   隔着单向窗户,容远看到岛上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全都被执政官格奥斯奥吸引了,随着执政厅一行人的移动,混乱的焦点也跟着他们逐渐转移,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他知道,再过几分钟,等这艘飞船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时,就到他和艾米瑞达离开的时候了。   艾米瑞达已经做好准备站在旁边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容远基本上就是两手空空,他最重要的东西都在纳戒里面,其他不太重要的都可以舍弃。而艾米瑞达当初来找容远的时候除了她身上的衣服以外没有任何更加私人的东西。但是还不到十天,她好像就已经积攒了大量的“宝物”,很多东西容远看着眼熟,但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比如一张纸巾、几片花瓣、当初那套丑陋的搜查队服装、两个易拉罐、一堆碎玻璃片……等等,基本上全都是垃圾,也有些他们躲藏的时候顺手利用过的工具残渣,都被艾米瑞达十分珍重地收藏起来了,带着它们就一脸满足的样子。当容远提议她可以扔掉一部分时,女孩眼泪汪汪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在让她去死一样。   于是容远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反正都不重,也不妨碍什么。   在他转过头的时候,艾米瑞达眨眨眼睛,偷偷笑了下,眼睛闪闪发亮,像只餍足的小松鼠。   容远看看手中的秘藏盒,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来继续研究它了。他本想把里面的证据复制一份转交给比丘星,让他们来操作……不,有可能的话他是希望能将里面的罪证公之于天下,以喀尤尔的覆灭来让全星际的人都知道曾经有个叫帕寇的比丘星人做了什么。   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时间。   ——不过这样也好,里面的内容或许还会涉及到地球。即使在星际中地球的生态系统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将它的特殊之处广而告之未必是一件好事。他希望能彻底改变地球的现状,或者至少地,解除喀尤尔对地球的操纵和封锁,但却不能以将地球推入更加险恶的境地或者付出大量的人命为代价。   他是真心这么希望着,如果说以前这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有条件时可以顺手为之的一件事,现在他已经将其变成了自己的使命——如果帕寇一个不相关的比丘星人都能为此而牺牲,他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球人有什么理由继续仅仅自私地享受自己的生命,却对母星的绵延八千多年的惨剧视而不见?   “啊!”艾米瑞达惊呼一声,瞪大眼睛。   来通知他们可以离开的亚林也惊奇地愣在原地。   “咔。”   容远不知道这个细微的声音是他真的听见过,还是只存在于他的想象?总之当他感觉到手中的热度而低头的时候,发现秘藏盒已经像绽开的黑色花朵,虽然迟了一点但终于还是向他们袒露了其中隐藏的秘密。   ……   西泽盯着屏幕,手指不由自主地转动着套在中指上的一枚戒指,这是他心烦意乱的表现。   西泽是一个地道的佩宁朗帝国人,他的两只眼睛像青蛙一样高出头颅很多,这给他提供了更大的视野,但如果需要随时都能完全闭合起来,薄薄的眼皮有着堪比钢铁的硬度;鼻梁塌陷,但耳朵很大,轻薄地像是能在微风中漂浮;西泽的个头并不算高,按照地球人的计算只有一米五左右;橙黄色的皮肤软化了他眼睛中那种不好接近的神色,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他站立的姿势跟地球人差不多,只是皮肤上的褶皱更多的,肚子有点大,四肢有点短,而且仔细看来,在袖子的遮盖下,他的手指之间有一层并不明显的璞。   西泽看看时间,有些焦躁。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但他等待的飞船还没有出现。再过十几分钟,来跟他们换防的人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就算他想放水,但自己的同事可不会客气地谦让功勋。   西泽是格奥斯奥的朋友,他们相交很多年,从格奥斯奥一无所有搭乘走私船闯到佩宁朗帝国的时候偶然相识,到现在已经有三百多年了。时至今日,想起当初,还是让西泽会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所以当几个小时前格奥斯奥突然联络他,希望他能帮忙送一艘飞船离开封锁线的时候,尽管为难,但西泽还是答应了。当然,他不会放任一艘未经检查的飞船进入联盟当中,他会扣下这艘飞船进行检查,如果未携带病毒,他会尽全力保全里面的人。他想,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格奥斯奥是想要把自己的子孙后辈送出险地,这无可厚非,以他这么多年在联盟的贡献来说完全有资格取得特赦。   不过,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来说,更大的可能,是想要为比丘星留下一些火种吧?   西泽做好了接收一飞船孩子甚至婴幼儿的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离换防只有五分钟的时候,一艘飞船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扑封锁线而来。   “不要开火!”西泽急忙下令:“包围他们,尽量活捉。”      第200章 自由之翼      西泽的命令让蓄势待发的战舰队攻势一顿,这与他们来之前的命令不相符。但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因此在不违背总目标的前提下,直属长官的命令是最优先级。因此佩宁朗帝国的軍人们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立刻执行了新的命令。   没有人认为这样一艘小飞船能闯出他们的封锁线,佩宁朗帝国在核心星球当中也是以强大的军事力量闻名。但对方既然敢单枪匹马地出现,如果不是蠢到家,那肯定是有所倚仗,在很多战士的理解当中,这也是他们的长官不下令直接摧毁对方的原因。   射程范围能够笼罩到这艘飞船的有上百艘战舰,但为了预防之后会有埋伏在暗处的飞船大规模冲击,只有十艘从队列中变换了位置向这位不速之客靠拢,同时战舰下方不断飞出数百架单兵机甲,他们装备的武器足以将小型飞船轰个粉碎,这些单兵机甲迅速填补了战舰之间的空白地带,相互配合形成队列,没有留下一点逃窜的空隙。   同时负责指挥的队长向那艘飞船发出了“放下武器投降,接受佩宁朗帝国第五军团的检查”之类的信号。   但那艘飞船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刚开始宛如一颗豆子大小,迅速变得越来越大。   ——对方没有减速。   西泽皱眉,那种狂放决绝的气势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忽然想起来,格奥斯奥虽然提出请求,但认为那里面是老朋友的子嗣或者一些幼童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格奥斯奥其实并没有说明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那飞船比预想得还要更快的速度在接近中,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艘近乎全黑的飞船,形状宛如一颗子弹,船首有一只金色的巨鸟张开双翼,浑身的羽毛仿佛在烈火中燃烧,这只鸟有三只爪子,其中一只踩在荆棘般的花纹上。当那个图案被放大,西泽意识到那不是花纹,而是一种构型奇特的文字,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   ——自由之翼!   容远亲自给这飞船起的名字。   西泽浑身一个激灵,他忽然意识到这艘飞船之所以接近地这么快是因为它有着超出想象的动力系统,这不是区区一个比丘星能够拥有的飞船!格奥斯奥所请求的,并不是一场心照不宣温情脉脉的保护行动,对方是真的要冲破他们的封锁线!他下达了不开火的命令,但实际上完好无损的捕获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对方冲出了封锁,凭战舰远远不及的速度是不可能追上他们的!   来不及思考格奥斯奥的隐瞒和利用,西泽抓起话筒,大吼道:“攻击!攻击!瞄准它,全力攻击!”   光有多快?在地面上的人很少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没有意义,光线总是瞬息可达。但在黑暗的宇宙中,光的速度有了意义,炽白的光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延伸向那艘不可一世的黑色飞船,更有无数炮弹燃着火光向后扑向同一目标。在完全的寂静中,万千光芒绽放,虽然只有红白两种颜色,却比任何焰火都更加绚烂。   爆炸整整持续了一分多钟,以黑色飞船的速度如果扛住了这波攻击,早就应该冲出炮火近在咫尺了。但实际上,不断爆裂的光团中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黑色飞船被他们击沉了?   西泽忍不住有些后悔,他现在想也许那艘飞船是牺牲了其他能力甚至包括防御系统才获得了惊人的速度,看着气势汹汹,其实只是一只纸扎的老虎。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感觉非常危险,下令攻击,却没想到战果超出预料……这下该怎么跟老友交待?   如果他没有答应也就算了,答应了还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如果飞船中如他所想的那样都是些孩子,他该怎么面对这次屠杀?   火光熄灭,烟尘也渐渐散开,战舰观察员将图片放大,只看见零散的金属片静静漂浮在真空中。   “它不见了。”有人惊呼道。   西泽急忙扑倒前面用眼睛的确认着,确实,图像中只有他们发射的炮弹的残余碎片,本应该出现在哪里的飞船残骸却不见踪影。   这不合理。他们看到的图像可不仅仅是视觉图像,战舰的感知系统囊括了大部分的探测装备,包括红外、夜视、雷达、温度、电磁脉冲等等,即便飞船是隐形状态,他们的战舰也能探测到其存在。   退一万步说,即使黑色飞船的隐形系统超出了战舰的感知范围,但在那种情况那种速度下急遽地大幅度改变方向是不可能的,假如黑色飞船及时做出了闪避,也一定会被某些攻击击中,不可能没有损伤,更不可能全无痕迹地消失。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不说西泽,即便是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格奥斯奥,也都一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跟格奥斯奥谈话的过程中,执政官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也就是容远他们怎么能保证安全离开产生了疑义。那时容远说:“我需要一段安全加速距离,如果能实现这个条件,成功的可能性将提高到百分之七十。”   在得知所谓安全加速距离的具体数值后,格奥斯奥发现,那已经深入了佩宁朗帝国軍队的射程,如果上百艘战舰同时发动攻击,没有任何装甲能抵挡得住。   ——怎么才能保证这个加速距离?即便是格奥斯奥本人坐在飞船上,也没有权力要求帝国因为他而网开一面,给他们的本土带来隐患。   格奥斯奥没有说:“这怎么可能办得到?”或者将这件事有多么困难告知容远,他一直都很清楚一件事:对方并没有义务为比丘星人的生死存亡牺牲自己,但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所有问题,都是比丘星自己的问题。没有条件也要制造条件,他们需要竭尽全力,为容远两人扫平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格奥斯奥沉思许久,连通了自己的一位故友。他早就知道这个好友也在这次封锁比丘星的军舰之中,但在双方短暂的两次联络中他一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为的就是把这个机会留给比丘星的未来。正如西泽所预料的一样,格奥斯奥已经秘密选择了一批资质最为优良的三到十岁的幼儿保护起来,本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他们送出去,托付给自己的故友。   西泽,本是他最后的后备计划。   目送着仿佛想要自杀一般冲击的飞船被炮火湮灭,格奥斯奥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稳的,但当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好些人围着,唇角胸前血迹斑斑。   格奥斯奥擦去不知什么时候吐出的鲜血,挥开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人,绝望而执拗地盯着屏幕中炮火此起彼伏绽放的画面,内心充满悲愤。   ——为什么?这种不公要降临在我们身上?   这一分钟,对他们来说是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世界失去了色彩,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灰暗而令人窒息的,胸口中某种压抑着的东西喷薄欲出,几乎要将人撕裂!   一分钟后,攻击暂停,虚空中却没有一块大点儿的残骸。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怀揣着摇摇欲坠的希望,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仿若震耳欲聋。   格奥斯奥迟钝地想到,飞船在被炮火淹没之前,已经超过了容远要求的“安全加速距离”。   仿佛一点烛火在黑暗中忽地一下燃烧起来,越来越亮,渐渐发展成燎原之火。   “叮咚!”   屏幕上传来提示声,执政官助手哆嗦着兴奋地大叫道:“大人,我们收到了一封公开邮件!”   ……   “天哪!”艾米瑞达半躺在椅子上,抓着自己的胸口,像脱水的鱼一样喘息着,双眼失神地喃喃道:“虫洞制造机,我做梦都想看见它。”   容远操纵着飞船隐形后闪避,感知系统探测到前方有一个庞大的舰队正在靠近,他疯了才会在刚脱离险境的时候又跳进火坑里。但双方的距离并不远,飞船的速度又很快,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操作飞船改变航线,避免一头撞进对方的包围圈里,根本顾不上理会艾米瑞达。   他一边操作,一边有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操作台上,他现在几乎满脸是血,即便是提前已经穿了宇航服,但脆弱的五官根本无法承受穿越虫洞的巨大撕扯力。随着他的活动,皮肤下面都出现了大块大块的紫色瘀斑,那是毛细血管破裂造成血液自血管内渗出而导致的。如果不是他提前含了一种违背科学常理的药丸,恐怕根本支撑不到现在。即使如此,他也动一动都全身疼得要死。艾米瑞达要好意西呃,但也是满脸鼻血。   为了操作飞船,容远连艾米瑞达都没法塞进营养舱,自己当然也留在了外面。如果跨越的空间距离再远一些,可能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虫洞制造机,是他第一次在艾米瑞达面前使用的功德兑换物。据容远了解,现在的星际联盟中只有很少的几个核心星球对这方面有一定的研究,目前联盟所使用的空间门全都是自然形成的虫洞,人工制造的还仅限于实验室中。   穿越虫洞,必须加速到一定的数值。他之前借助比丘星的无人小卫星将虫洞制造机呈三角分布送到预定的位置,因为格奥斯奥提前编了个理由打过招呼,所以西泽无视了这几个小东西。经过精心的计算,它制造的虫洞仅仅能让他们跨越不到三十万千米的距离,差点儿迎头撞上了佩宁朗的换防舰队。   但幸好,险之又险的,黑色飞船从佩宁朗舰队能够感知的范围边缘轻巧地滑了过去。      第201章 公开邮件      佩宁朗的换防舰队很快就收到了可能有一艘飞船逃出封锁线的消息,舰队队长帕特里克冷哼一声,嘲讽道:“西泽那家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就说那些无聊的友情游戏肯定会影响他的判断,这次的任务根本就不适合他。”   “队长,我们该怎么做?”帕特里克的副手问道。   “我不相信有什么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那黑色飞船多半就藏在附近。”帕特里克下令道:“展开搜索阵型,把它给我找出来!”   “是!”   帕特里克说得没错,容远现在就在他的舰队附近,他们不能过快地飞行,不然高速会破坏飞船的隐形效果。然而就在舰队阵型将要展开的同时,所有的飞船甚至包括私人的通讯器中都收到了一封公开邮件。   公开邮件,又被人称作全星际邮件,是一种不设方向、不固定收件人、不进行加密、也不能携带过多信息的特殊邮件,这种邮件的特点就是只要发送出去,那么在信号接受范围内的任何接受信息的产品都可以收到同样的邮件,通常只有在宇宙中迷失方向或者遇难的时候才会发送,相当于星际联盟的SOS信号。因此收到这种邮件,一般人都会第一时间将其打开查看。   帕特里克舰队、西泽舰队、比丘星卫星基地、稍晚一些收到邮件的比丘星执政厅和比丘星上所有的机构和个人、喀尤尔公司的博士和研究员们、比丘星的邻居马克斯韦尔星……无数人陆陆续续收到了这封邮件,有人选择无视或者删除,但更多的人还是顺手将其点开查看。   ……   邮件发送以后,本来将要追击他们的舰队忽然都减缓了速度,似乎正在等待上级的命令。容远和艾米瑞达也得到喘息的空间,两人先把自己血糊糊的模样清理了一下。   “话说这么便利的手段,如果有人用它来传播病毒怎么办?”容远一边用湿毛巾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顺口问道。说实话,在听说公开邮件的这种特性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这种邮件传播病毒,利用好了肯定能瞬间瘫痪星舰甚至某个星球的指挥系统,简直不能更方便。   艾米瑞达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谁会做这么可怕的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容远先移开目光,干咳一声,道:“随便问问。”   “实际上,现在的公开邮件原本就是以病毒的模式来设计的,刚刚问世的时候造成过很大的破坏。人们破解这种病毒以后,意外地发现它在信息传送上有非常突出的优势,后来才被改进为无害的邮件模板。另外,虽然号称是全星际邮件,但其实有效信息传送距离非常有限,仅有三光年左右。”   扬声器中忽然传出二号的声音,语气里有种“听不下去所以才给你们科普”的感觉。   在银河系中,宜居星之间的距离动辄数光年,有的甚至能达到几万光年,此时如果还依靠电磁波传播信息那时效性必然会低得可怜。因此星际通讯和星网利用的是量子纠缠态的超光速信号传播,只是距离越远,纠缠态的品质就越低,而且纠缠数量也会越来越少。星际通讯可以建立中转基站,但公开邮件都是一次性发送的信号,通信只能停留在有限的距离上。   当然,这个相对于星际来说非常短暂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地球上任何一种信号传输的距离,这其中所包含的科技也远超出了容远以前所学习和理解的范围,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不过他已经让二号下载了全套的佩宁朗帝国标准教材和大多数公开的科学书籍,等他闲下来有时间去学习的时候,迟早有一天他会弄明白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二号又补充道:“另外,《星际法》对公开邮件的发送条件有非常细致严苛的规定,如果为了恶意的目的或者仅仅是想要恶作剧而发送公开邮件,将会面临最低终生监禁的惩罚。”   “原来是这样。”艾米瑞达恍然大悟。   容远又问:“如果是宇宙海盗,还会在意《星际法》的条例吗?”   “当然不,法律都是用来约束会遵纪守法之人的。不过即便是海盗,也不会违背这一规则,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在星际中遇难。”二号说完以后,又十分感慨地补充了一句:“愚弄世人之人,终将会被自己的丑行所愚弄。”   容远没有理会它时不时地抽风状态,转身问艾米瑞达:“感觉怎么样?这边我还应付得过来,你可以先去治疗舱躺一会儿。”   飞船中基本都会配备一种全自动的治疗舱,能自行检验其中病人的病症并测算出对应的治疗方法,只要备齐各种药品,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常见病症和伤情。自由之翼上的治疗舱只会比通常意义上的更好。   “我刚才只是有些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艾米瑞达摇摇头。   刚才在穿越虫洞的时候容远负责调整方向,而艾米瑞达主要估算时机和速度,在那种情况下智脑算出数据再转化成实际的操作效果中间的反应时间足够他们死得灰飞烟灭了,而艾米瑞达心算出结果后在最恰当的时机让飞船穿越过去,早一秒他们的速度不足以安全穿越,晚一秒就会导致飞船被炮火击中,最终她却能把损害控制在理论计算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三误差范围内,这一瞬的精彩无人看见。能做到这一点,绝不仅仅是技术和运算能力,更多的是依赖于某种天分和感觉。   因此时间虽然短暂,但艾米瑞达依然还是露出了疲态,她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不想去休息,便靠在容远身边,看他的操作。   她还记得容远刚才浑身青紫瘀斑的模样有多么可怕,哪怕他下一秒就因为内出血死去也不奇怪。但此时,那些瘀斑竟然全都消失了,功德商品再次显示出其强悍而不科学的一面,艾米瑞达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为容远的自愈能力而惊叹。   比丘星上,格奥斯奥曾经说容远并不是兰蒂亚人,容远自己也承认了,然而当时在场的艾米瑞达却并不相信。一来是因为容远是她见过的跟自己外貌最为相像的人,二是由于容远一直不计回报的保护和照顾——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同族,容远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但此时,艾米瑞达不得不承认,容远真的不是兰蒂亚人。   兰蒂亚的身体素质要强悍得多,艾米瑞达哪怕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她也不会在穿越一个小虫洞的过程中受到这么可怕的伤势。再者,容远自愈速度之快,恐怕只比几种近乎不死的生物差一点。   容远察觉到艾米瑞达的目光落点,但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预期中的问题,于是道:“不问吗?”   “问什么?”艾米瑞达昏昏欲睡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反问道。   容远无语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艾米瑞达此时却好像理解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问题,轻轻靠在他背后,脸贴在宽厚的背脊上,轻声道:“容远就是容远,不管你有什么秘密,都是我认识的容远。所以我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一直在。”   容远手指轻轻一颤,背后的分量很轻,但有种热流似乎从心田暖烘烘地涌出来。不是没有觉得艾米瑞达是个麻烦的时候,但此时,好像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第一次,他觉得陪在自己身边的不仅仅是帕寇遗愿中希望他照顾的女孩,而是一个家人。   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此时,他仅仅是沉默片刻后,才用稍微柔和的声音说:“联盟这边,恐怕暂时我们是不能待下去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故乡怎么样?”   “嗯。”艾米瑞达连他的故乡在哪儿都没有问,就温驯地答应道。她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哪怕容远带她去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此时艾米瑞达渐渐被睡意征服的时候,唯有一件事还在记挂着——好想再看看虫洞制造机啊……但是容远好像不想提怎么办……   那个一次性的小型虫洞制造机早就在虫洞消失的时候就一起不见了,哪怕连个螺丝钉都没有留下。这种东西,容远也知道私人拥有它是多么危险,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不管是实物还是语言中的暗示都一样。   背后的头一沉,浅浅的呼吸声规律地响起。容远意识到艾米瑞达已经睡着了,看自由之翼已经远离了佩宁朗的舰队,二号传来的消息中目前也没有任何能够追击到他们的飞船。容远便设定了自动驾驶,站起来把艾米瑞达送去该睡觉的地方。在完全失重的环境下,女孩不比一片羽毛更重,但他的动作却有种十分珍重的意味。   容远甚至没有察觉到,一个小小的影子从他身上脱离,落在操作台上。   “你好,豌豆。”二号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豌豆背对着扬声器,眼巴巴地看着容远背影消失的地方,表情十分失落。   “主人精神非常疲倦,会在睡眠舱休息四个小时左右。你应该跟过去,或许还有机会说说话——主人很久都没有跟你说话了。”二号直白地说,他从来不懂什么叫委婉。   “容远很忙。”豌豆垂下头,说:“而且也不方便。”   “可你不是很想跟他说什么吗?”二号问。   豌豆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合金门,转身盘腿坐在操作台上,软弱的表情全都瞬间消失,它冷静地说:“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于是二号也不再废话,直接将各地的反响在屏幕上播放出来。   ……   公开邮件的内容,并不是帕寇留在秘藏盒中的全部证据,容远只挑选了很少的一部分放送,剩下的绝大多数他都依然保留起来。有关于地球的,更是一个字也没有。   容远把地球的存在和价值藏了起来。因为他不确定,当这些常常对文明不发达的星球苛索无度、不把其当做同类的外星高级文明得知地球这样特殊的存在后,是会保护它、毁灭它,或者更大的可能是,把喀尤尔公司的运营模式换个主导者,继续进行下去?   矛盾就意味着争端,进而就容易引发摧毁和破坏。在地球文明尚且脆弱的时间段,假如突然间就要面临外星高级文明的掠夺和利用,即便在星际法的约束下进行交易,双方也绝不可能是平等的。很可能,只有数千年历史的地球文明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这颗小小的星球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问题。   因此他邮件中公开的,是别的内容。   地球,并不是第一个被投放病毒的宜居星。      第202章 警告      宇宙中有各种各样的生命体,目前星际联盟已经发现的五种主要生命体有碳基生命、硅基生命、金属生命、半机械生命和精神体生命。其中碳基生命是其他生命体的基础,也是数目最多的生命体,但因其天赋所限,虽然偶尔有惊才绝艳之辈涌现,整体发展却依然呈现出疲弱的态势,越到高级文明,碳基生命所占据的比例就越少。在联盟核心星球中,硅基生命占据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比例,而碳基生命还不足百分之五。   地球是一颗相当原始的星球,基本上全都都是碳基生命,因此尽管含有几乎宇宙中所有种族的基因片段,但投放病毒以后,从地球人身上提取的疫苗却并不意味着能适用于所用种族。事实是,对一些人来说是解药的,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毒药。为了把疫苗研制成真正能够治愈某个种族的特效药,喀尤尔公司还需要对这一种族经过大量的研究和临床试验。招募志愿者进行试验不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而且还要根据不同星球和国家的规定遵从大量细致繁琐的法律条文,即便如此,万一有所疏漏,还有可能面临起诉、负面新闻和天价的赔偿金。   因此喀尤尔公司对公开的临床试验限制非常严格,基本上都是研究员的个人行为,万一出现问题,都是由本人买单。当公司将要推出的新药进行到实验阶段的时候,他们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将病毒和药品先后投放到一些不在联盟监管下的原始星上,耐心等待反馈,当人们出现不同症状的时候,再有针对性的捕获实验体进行研究,改良药品,重复同样的过程。在这期间,一不小心毁掉一两个星球也是无法避免的。   然而人们对他人的痛苦通常没有那么多同理心,一颗远在几千光年外的原始星毁灭了,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资,还没有第二天的一场小测验重要。因此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会被大部分人遗忘,喀尤尔公司是不是幕后黑手也并不重要。如果再公开喀尤尔这样的做法是为了拯救联盟中正在忍耐病痛和苦难的人们,由于自己就是既得利益者,非但不会反感,反而可能会称赞这种“英雄般”的行径。   只有自己也体验过切肤之痛的人,才能知道别人被伤害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疼。   邮件中公开的,就是这样的内容。   喀尤尔公司作为一家医药公司在联盟中一家独大,这样的态势是不正常的。他们并非没有敌人,曾经也有联盟中的高层人物想要扶持起能够跟喀尤尔对抗的公司,也有高级星球因为反感喀尤尔的做法而明令禁止他们的入驻和一切药品,还有些野生的企业在一些天才的带领下连连做出突破性的成绩,却又不知进退地拒绝了喀尤尔的收购要求。   拒绝喀尤尔的友谊或者威胁到他地位的人,不久之后就发现他们的产品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凳子坏了修一下就行,但救命的药品如果出现问题,那可能会轻易杀掉很多人。   对喀尤尔横眉冷的星球,不久之后就会发现在他们的地方出现大规模的传染性疫病,人们成千上万的倒下,为了拯救自己的子民,执政者们不得不放下骄傲和愤怒,卑躬屈膝地向喀尤尔求助。   当联盟想要拆分或者针对喀尤尔公司的时候,喀尤尔公司也不介意用手段跟他们提醒一下自己的重要性,最终所有的指控和不满都会无疾而终。   ——我能救你们,也能杀你们。端看你们自己怎么选择。   喀尤尔公司无声地传达着这种威胁。他们一只手里是病毒细菌,另一手里是药品疫苗,可以说以此绑架了全星际的人,人们只要还有在乎的人和事,就不得不忍耐他继续存在。   然而这种感受,只有曾经试图跟喀尤尔为敌的人才最明白,联盟高层中的一些人也隐隐有所察觉,只是要么他们已经被喀尤尔喂饱了,要么就是明哲保身更重要,或者就是手中没有证据不敢轻举妄动,总之,他们都沉默着,任由喀尤尔唯我独尊地成为星际最大的公司。   普通民众对这些基本完全不知情,很多人都把喀尤尔当成是自己人生的向往。也许他们的亲人就死在喀尤尔公司一次随意的实验研究或者病毒示威中,但当喀尤尔声称自己研制出疫苗的时候,一无所知的人们依然感激涕零地接过救赎,并心甘情愿地将喀尤尔公司捧上神坛。   然而一封迅速在星网上散播转发的邮件,短短半小时点击就突破十亿人次的邮件,却彻底打碎了它的光环。   ……   “邮件中说的是真的吗?五月花瘟疫是喀尤尔公司故意散播的吗?”   “卡玛PN77I病毒喀尤尔公司早就有疫苗,却一直拖延了整整三个月才宣布研制成功,真实目的是为了抹杀反对喀尤尔公司的卢卢自治国吗?”   “喀尤尔公司怎么解释秘密研究生化兽的问题?你们知道这违反《星际人道法》吧?”   “喀尤尔是否承认自己曾经利用原始星的智慧生命作为实验体,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单方面进行大规模的实验研究?”   尖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赶赴紧急会议的一个喀尤尔公司的负责人被记者堵在半路上,拇指大小的摄像蜂密密麻麻就要飞进他的鼻孔里,负责人被质问地满头大汗,刚开始还能勉强支应两句,没多久就前言不搭后语,不停地擦着额头都大的汗珠。周围的记者目光如电,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飞快地记录下来,哪怕是手指的微微弹动都被解读出无数含义。   ……   莱拉屈膝坐在地上,一只盘子摔得粉碎,按在地上的手掌被刺伤了好几处,她双目无神,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的孩子在怀里一点点停止呼吸的那种绝望——幼小的身躯在她的臂弯渐渐变得冰冷,明亮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柔软的小手变得僵硬。在他的眼睛闭上之前,还依然充满信赖和眷恋地看着她,相信她的谎言,相信她有能拯救他的力量。   然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告诉她,夺走她孩子的那场疾病不是天灾,不是他们看顾不到,只是一场人祸?   “哈哈……哈哈……哈哈哈……”莱拉干涩地、发出夜枭一样的尖笑声,笑声越来越大,眼眸中却是刻骨的仇恨!   ……   七木靠在柜子上,慢悠悠擦着一把激光枪。这把枪样式很古老,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一种玩具枪,七木的爷爷买给他的父亲,然后又留给他。这支枪远比不上市面上正在流行的款式那么时髦炫酷,拿出去谁看见大概都会笑话他,这么认真擦拭的样子也很傻。   只有七木知道,枪身内部被改造过,威力一点儿不比普通的枪要弱。所以他擦拭的动作非常仔细慎重,像是在对待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七木上面,其实还有大木、二木、三木……一直排到六木的六个兄弟姐妹,父母、祖父母、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他们这个种族的生育能力比较强,而且还都喜欢多子多孙,因此七木曾经真的是拥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   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因为在他们星球生存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植物,很多药品加入这种植物能提高药效近一倍,但其生长条件非常苛刻,人工培育会使得药性迅速降低,只有在他们星球的自然环境中才能生长出最好的植株来。而七木的种族人口膨胀过快,严重威胁其它生物的继续生存,以至于喀尤尔公司为了保护这种珍贵的植物,认为有必要帮助他们减轻人口负担。   于是,十室九空。   官方调查的结果说,这是因为人类肆无忌惮破坏环境、破坏生态链所造成的恶果。但星网中公布的一份喀尤尔公司总部签署发放的文件表明,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对联盟总体的贡献还不如一棵草,因此要让出自己的生存空间。   擦拭完成,七木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后看到身边柜子上摆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他笑了下,伸手把照片朝下扣上,走出大门。   ……   “喀尤尔研究所的员工已经被全部抓起来了,这是名单。佩宁朗帝国希望我们协助调查。另外还有很多受害者冲击研究所,阻碍执法,展开私人报复。目前已经有十三名喀尤尔公司员工丧生,米诺岛岛主无法镇压,紧急求援。”亚林将一份电子表单传送到格奥斯奥的文件处理器上,然后道:“还有,他们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张图片放大,图中是一支装着淡绿色液体的试管,看上去颜色还有点赏心悦目。   “这是什么?”执政官看了片刻后,问道。但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亚林道:“拉姆达病毒,据说一支就足以毁灭比丘星。”   “拉姆达……”格奥斯奥低声道,然后问,“博士被抓住了吗?”   “没有。”亚林恭敬地说:“博士和他的一些亲信在事发前就消失了。这支病毒被放在博士的桌子上,进去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那这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达库卡忍不住插嘴说:“这不是罪证吗?他故意把证据留给我们,是想干什么?”   “听说喀尤尔公司推出了几只替罪羊,博士就是其中最黑的一只。也许他留下证据,是想利用我们打击喀尤尔,给他自己报仇。”另一个人有些天真地说。   格奥斯奥皱眉看着那张图片中的试剂,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留下这管试剂的人是想说——“我随时都能弄死你们,不过没有动手罢了。”   “尽管来!”执政官低声道。      第203章 突如其来的袭击      一艘小小的飞船放在浩淼的宇宙中,就宛如一粒小小的沙子落入大海,四面八方都是它可以航行的方向,因此一旦脱离佩宁朗帝国軍队的感知范围,除非运气差到极点一头撞进他们的包围圈,否则绝不可能再被抓住。谨慎起见,容远还是让自由之翼展开最大范围的感知,一旦发现附近有飞船或者舰队,就远远地避开。   冒险和谨慎,肆意和约束,他的性格中总是存在着这种近乎截然相反的两面,使得他总是会做出看似大胆的举动,然后用自己的理智和审慎设计周全,找出最能够保全自身又达到目的的一条路。   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包围,也不知道在邮件发出以后佩宁朗帝国有没有针对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因此容远打算暂时回到地球休整一番。而且他从星网弄到了很多远远超出地球科技的知识和星际联盟的资料,却一直没有时间看上两眼。他需要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来吸收消化这些知识,等下一次,他再离开地球的时候,必定会与这一次完全不同。   宇宙中能够双向稳定穿行的虫洞极少,大多数虫洞都只能提供单向的通行,逆向行驶的人不是没有,但最终他们都消失在那漆黑的门洞中,再也没有被人看到过。   从地球到比丘星的虫洞也是如此,来的路上他们穿越了两次虫洞,但返回时要走另外的路线,需要穿越的虫洞也变成了三个,在第一个虫洞前,容远告别了二号。   这次离开时,他并没有带上二号,一方面它留在外星域能更好地帮助他收集信息,等他下一次到来时提供援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现在对二号的观感很好,不想它回到地球以后被诺亚弄死——容远毫不怀疑那个小气又霸道的智脑会为了保证自己的独一无二而把自己的复制体碾成灰。   因此二号留下来了,当初那个把它带过来的小小U盘载体早就已经被舍弃。二号刚开始跟着而他们寄居在比丘星格奥号飞船上,后来执政厅和佩宁朗帝国的舰队高官取得联系,它又在容远的指令下跳跃到舰队飞船上,然后以此为跳板进入星网。如今二号已经没有实际的载体,只要有星网存在,它就存在。   容远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诺亚也跟着他来到星际中,跟如今的二号相比,到底它们之间会是谁比较强呢?   二号平时就是个沉默的家伙,存在感不强,但真的跟它分开以后就好像失去了一双眼睛,多少有些不习惯。豌豆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显得闷闷不乐,不太喜欢说话。而艾米瑞达对常识的匮乏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如今化身问题宝宝对什么都很好奇,容远大部分时间都跟她在一起,有时也会选择性地说些自己的往事,每当这时候艾米瑞达就两眼闪闪发亮,十分感兴趣。   “别抱太大期望。”容远见她对踏上地球这件事十分兴奋的样子,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原始星而已,科技不发达,生活上也有各种不便利,相比之下,比丘星要有趣多了。”   想想比丘星上任何一个城市或者小岛都一尘不染的街道,随叫随应的悬浮车,装饰或华美或精致的建筑,朴实而灵巧的比丘星人,还有容远后来了解到的堪比一般地球富豪享受的全民福利体系……再想想地球上的无数等待焚烧或填埋的垃圾、拥堵的交通、严重的环境污染、各种道德沦丧的现状……   容远不禁有些怜悯地摸摸艾米瑞达的头,看她现在兴致勃勃的样子,期望越大,将来失望就越大,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好了。   “我知道啊!”艾米瑞达笑容不减地点点头,她其实早就从容远的一些叙述中察觉到地球恐怕是她所见过的星球中文明程度最为落后的一个,但是——   “有你在嘛!”   有你在,就是最好的。   ……   刚洗完澡,艾米瑞达用干毛巾包着还有些湿润的头发,穿着一套宽松的睡裙,趴在沙发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头上戴着墨镜,正在看电视,看到高兴处还会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   容远并不是个好老师,生活常识什么的,虽然他认为有必要教导艾米瑞达,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教什么,一个问题好像总会衍生出更多的问题,而他自己获取那些知识的过程似乎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然后他想到的办法就是看电视和电影,虽然这些作品总会多多少少脱离实际,但基础的东西还是扎根于现实生活的。   至于容远自己,有时间的时候除了拿着那颗石头闭目养神以外,就是看书。他现在看的是佩宁朗帝国的中学教材,星际联盟无论人文艺术还是历史科技,他都很有兴趣去了解一下,而像一个普通佩宁朗帝国的人一样从零基础开始学习是最具体全面又循序渐进的方法。在这个学习中他也发现,有些在地球被公认的高难度的定理规律,在佩宁朗的小学教材中就被否定了。   容远想象了一下,如果他生在孔子的时代,然后遇到一个来自未来的孩子,张口就是函数图像解方程,闭口就是万有引力定律和时间悖论……好吧,现在他能比较心平气和地看待这种知识差距了。   谁也不想说话,但这样的安静却让他们都觉得很惬意,唯一的声音就是播放器中如流水般不断跳跃流淌的音符,没有具体的歌词,仅仅是简单的哼唱就把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警告!警告!自由之翼号将在半小时后穿越虫洞,请做好相关准备。重复一遍,自由之翼号将在半小时后穿越虫洞,请做好相关准备。”   播放器中的音乐忽然停止,转而传来飞船上的自动警报声。没过一会儿,就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拉扯力量,在靠近虫洞的过程中,引力会增长的非常迅速,最多一两分钟飞船内就能达到堪比地球表面的重力加速度。   容远和艾米瑞达不慌不忙,这种情形他们都已经不陌生了。这是到达地球之前需要穿越的最后一个虫洞,穿过这个空间跳跃点后,只需要再航行一天半,他们就能在地球表面降落。艾米瑞达去驾驶舱进行数据设定和修正,容远则下达指令,飞船上的各种装置把所有易活动物品全都固定起来。都收拾好以后,两人便先后钻进营养舱。   “容远,”在营养舱被合上之前,艾米瑞达突然有些期待有些忐忑地问:“到地球以后,我们还会一起生活吗?”下次醒来的时候,或许他们已经在地球上空了,对新的环境和生活,女孩也不由得有些畏缩。   “嗯,当然,只要你愿意。”容远说。除非女孩找到一个心爱的人或者想要独立生活,否则他绝不会对她放任不管的。   艾米瑞达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但闻言还是高兴地笑了,又想到什么,有些忧愁地问:“你的朋友……他们会喜欢我吗?”   “一定会。”容远对此倒是很有信心,又叮嘱道:“不过地球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外星人,你别忘了要换个样子,不然会引起轰动。”   “嗯,我一直带着拟态衣呢。”艾米瑞达点头说。   “那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拉扯力已经让容远有些难受了,他安慰一句,然后说:“睡吧。”   他关上营养舱,又打开旁边的一个躺进去,眼前一黑,不一会儿意识就变得昏昏沉沉。   ……   营养舱的强制休眠功能总能轻易让人陷入深度睡眠,被突然晃醒的时候,容远还有种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感。眨了眨眼睛,才看到面前那张有些焦急的小脸。   “豌豆?怎么……”   容远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到船身猛地震了一下,爆炸的声音似乎就从很近的地方响起——他们遇到了袭击!   不需要再问豌豆为什么突然叫醒他,容远瞬间清醒,手一撑从营养舱里跳出来,一边匆匆赶往驾驶舱一边问道:“什么情况?”   “自由之翼离开虫洞五分钟左右就突然遇到袭击,我们被包围了,飞船已经开启防护层,但对方攻击很强,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豌豆飞快地说道。   “对方是谁?”容远问。   “还不清楚……”   “公共频道收到通讯请求,是否接通?”播放器中忽然传出机械音的询问声。   容远沉默了一下,现在会联络他们的除了袭击者似乎也没有旁人,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家门口会遇到袭击,于是道:“接通。”      第204章 博士      几秒钟以后,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家伙。   戴着巨大的圆形呼吸头罩的博士晃着大脑袋,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漆黑的眼睛也微微弯了弯,看上去十分愉快。   容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那儿得意地笑。通讯接通的时间延迟了几秒钟,同时飞船除了主显示屏以外其他几个屏幕都变得一片漆黑,容远知道,此时此刻,这艘飞船已经被那个没头发的家伙操纵了。   他不认为这是自己命令通讯联通的原因,公共频道的通讯是不附带有入侵的能力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穿越虫洞、他和艾米瑞达两人都陷入昏迷的时候,守在虫洞附近的博士已经趁机掌控的飞船的操作系统,发出通讯请求什么的,或许只是猫戏老鼠游戏的一个环节。   但他知道他大意了,返程时没有带上二号是最大的失误,而诺亚复制二号的时候在它的源程序里留下了无法再次复制的限制,不过他以为在茫茫宇宙中只要小心一点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却不想居然被人守株待兔了一回。如果二号还在,或者他在进营养舱之前把飞船的警戒防护等级调到最高级,或许飞船能够抵挡住博士的攻击直到他醒过来。   “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们吗?”博士并不急于控制他们,反而看上去很有兴趣跟他解释一番前因后果。   容远忽然想起豌豆说过的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他一直以为电影里大反派们在只差一击就能杀死主角的时候还要絮絮叨叨炫耀半天自己的阴谋,最后毫无意外地被主角逆袭反杀是电影编剧为了体现主角不死定律而用烂了的梗,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这样的笨蛋。   虽然目前看上去局势是容远完全处于下风,但他实际上并不紧张,毕竟只要豌豆还在他身边,他就存在无限翻盘的可能性。别的不说,只要再兑换一个智脑,夺回飞船控制权只是分分钟的事,更何况飞船操作台上还有一个红色的紧急操纵按钮,只要按下去飞船立刻就会注销重启,删除所有资料,当然任何入侵在这一瞬间也都会被清空,只是要再恢复系统需要至少三分钟的时间。   所以他能有耐心地愿意听一听博士的解说,顺着对方的口风露出一点迷惑和紧张的神情。   ——不得不说,不是谁都有演技这种天赋的,至少在博士看来,容远的表情基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跟机器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听众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固然令人郁闷,不过博士谈兴正浓,因此依然兴致很高地说:“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儿吗?那副图象,太极图!意识成像仪刚开始从帕寇的脑子里挖出这幅图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没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然后你的飞船——自由之翼……”   它用非常蹩脚的糖语说出这四个字,满意地看到容远的表情终于发生了改变,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了比较明显的惊愕的神情。   “……是你的飞船的名字,对吗?别这么吃惊,我了解你们的文化、历史、语言、礼仪等等一切我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我接手对水蓝星生态系统的观察和研究已经一百八十三年了,因为是高度机密,连艾米那小丫头都不了解,不过如果她没有背叛我的话,我本来打算在这两年就让她开始接触的。”   博士脸色阴沉了一下,然后又立刻露出笑容,轻声慢语地道:“我一直在看着你们,小家伙,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们。我看着你们不断地出生又死去,看着你们在愚蠢的战争中消耗自己,看着你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又从毁灭中重生,并且将自己居住的这颗星球变得面目全非。不不不,我不是在指责什么,相反,我是在夸奖你们,明明是这么的脆弱、短命、愚蠢、自私自利,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大的改变。在水蓝星之前我研究过很多原始星的发展历程,相信我,你们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果你这么了解地球……也就是你所谓的水蓝星的话,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来自地球呢?你该知道地球目前并没有星际航行的能力。”事先堵截在这里,明明就是对他的来历非常确信才有的举动,但容远十分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跟博士这边的人发生任何正面接触。容远说:“或许我只是从某些途径得到了一些关于地球的资料,也正好对这种文明很感兴趣呢?”   “那你应该更注意自己的行踪才行。”博士笑吟吟地说,甚至有种谆谆教导的感觉。“那个章鱼叫什么来着?”他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亚林,对吗?我在执政厅的人跟我说他前段时间行踪鬼鬼祟祟的非常可疑,所以我在离开比丘星的时候顺便去探望了一下。听说是执政官格奥斯奥大人亲自培养精英人才之一,我本来还很期待的,只可惜,他精神的坚韧程度远比不上你那个八只脚的朋友,不过被电流刺激了半个小时而已,大脑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意识成像仪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你的照片。而我,博士大人,恰好又对你这个种族非常熟悉,一眼就可以看出你的来历。”   博士故意顿了顿,然后含着几分期待几分趣味盎然道:“容远……地球上声名鹊起的少年天才,据说是近些年最具有创造力的发明家,名声之盛,即便是五百光年外的我,都有所耳闻。我原本打算过几年抽出时间来亲眼看看你是个怎样聪明的小家伙,没想到你竟然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我身边,还做出了这么多的事。虽然不知道你都是怎么办到的,但你显然比我以为的更加优秀。”他趣味盎然地看着已经恢复冷静的容远,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怎么样?成为我的手下、到我身边来工作如何?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不仅可以宽恕你所做的一切,连小艾米的背叛也可以不追究。”   容远神色微动,但依然没有说话。   “你还在犹豫什么?人类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但我可以让你的生命长度至少延长到三百年,如果你愿意舍弃地球人脆弱的身体的话,延长十倍也是有可能的。在我的帮助下,你还可以成为水蓝星的主宰,权势、财富、美人,要多少有多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博士充满诱惑地劝说着,但容远依然不为所动。在摄像头所不能笼罩的地方,豌豆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碌,为了避免博士的仪器从自己的瞳孔中提取出什么图像,容远并没有看向它。不过如果要选出一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那么必定非豌豆莫属,因此容远确定,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交流,豌豆也不会让他失望,所以他很乐意继续跟博士拖延时间。   容远冷淡的表情让博士有些失望,眼神冷下来,但容远也没有直接拒绝……博士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说:“对了,你是在不满于我们把你的母星当做试验田的事吗?有些低等级种族似乎确实存在一种宁愿损坏自己的利益也要帮助他人的利他行为……”他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忽然笑道:“傻乎乎的小家伙,如果你点头,我允许每次的实验体可以由你来先行挑选,罪犯、政客、社会渣滓、你的敌人……随便什么人都行,只要你看不顺眼,你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我并不介意自己的实验体以前都是什么身份。同时你也可以保护你关心的人和真正善良的人,这是双赢的结局。但若是你拒绝,悲剧也许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在你的家人、朋友、或者任何一个孩子和女人身上——你想要这样吗?”   容远眼中闪过一丝利芒,第一次锋锐毕露地看向博士,如果说容远有什么绝对不能忍耐,那么拿他的朋友来威胁绝对是排在最前面的一项。   而且,不擅长演戏的也不止容远一个人,他能看得出来,博士是一个非常自负而且骄傲的家伙,艾米瑞达这样的高级智慧种或许能让他重视,但一个在原始星出生成长的智慧生物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是容远也是一样。他甚至不屑于掩饰眼神中淡淡的轻视和不以为然,恐怕他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让容远效力于他,而是为了得到容远能够前往外星域的秘密,比如这艘自由之翼的来历。一旦他得到那个秘密,他根本不会允许容远多活一秒钟。   “啊呀,你想杀了我,是吗?”博士身体往后一靠,呼吸头罩让他的大半个头都没有露出来,但那种戏谑的神情的依然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他挥了挥手,说:“小家伙,你真的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主屏幕侧面的几个小屏幕中忽然出现飞船各个地方的图像,除了卧室、浴池这样比较隐秘的地方以外,通常飞船内外的大部分地方都会装上监控摄像头,重点区域比如操作室、能源室、进出舱口等地方更是如此。如今在这些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到有二三十只狰狞可怖的怪兽趴在飞船外壁上,真空环境对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影响,有些还时不时会走动,而飞船入口的走廊上,已经有七八只怪兽或者趴在地上、或者挂在墙上,常常的浑浊的涎水从它们嘴角挂下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嗜血的眼神也四处打量着,只是似乎受限于什么,一直没有更大的动作。   在容远和博士都没有多加注意的一个画面上,一只趴在飞船外壁上的生化兽似乎脚滑了一下,身体歪了歪,旁边另一只生化兽正靠过来,被它猛地从侧面咬断了脖子。喷溅的血液迅速在真空中化为一颗颗圆溜溜的液珠,旁边另外几只生化兽仿佛受到了刺激,迅速凑过来把自己的同类分食殆尽。   飞船外,还有六台武装机甲,正悬在空中,举着巨大的炮管对准自由之翼。并且,容远可以看得出来,其中一个就对着他所在的驾驶舱。   “你的故乡,有句古话我很喜欢,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博士势在必得地说:“我的耐心可不多,做个聪明的选择,容远,不要像那只八爪章鱼一样愚蠢……或者你想先了解一下你那个叫帕寇的小朋友是怎么死的?”   与此同时,豌豆也用两短一长的敲击声告诉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205章 生化兽      博士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中那个在他看来年龄实在幼小的地球人,对方不过才二十出头,在很多高级文明看来欺负这样的幼崽十分可耻,不过博士并没有这种多余的想法,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手段看起来多么卑鄙无耻都无所谓。   他到穿越这个虫洞的时间其实只比容远早了一天,但已经足够他做好布置了。这段时间他还派遣几只微型机器人到地球上搜集了一下信息,不出意外地发现容远果然是地球人,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发现在某个简陋的研究所里还有一个他的替代品。   那只是一个智能机器人,博士很简单就确定了这一点,同时一直关注地球前沿科技的博士也知道,地球上还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够制造这样与人类在外表和行动上都几乎完全没有差别的智能机器人。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萧萧因为刚得到《功德簿》的时候吃了很大的亏,此后一直非常谨慎,因此闫策的问世极端隐秘,除了萧萧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数百光年外只是对这颗原始星定期关注一下大的发展方向的博士自然也无从发现。   所以在他眼中,这自然又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的东西,博士对容远得到这一切的原因越来越好奇了,这也是他堵在这里并不直接发动攻击的原因。他原本打算把那个机器人直接抓过来从他的“大脑”中读取一下前因后果,但又担心这个智能机器人与容远之间可能有联系,抓住它会惊动容远,如果那个小地球人被吓怕逃跑了,偌大的宇宙,博士还真没有办法把他重新找出来,尤其是他现在几乎被喀尤尔公司当成弃子和罪徒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能力调动公司遍布星际的资源去找出某个躲藏起来的人。   因此,博士按兵不动,静待容远自投罗网。   然后——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容远按照计划掉入他的包围圈中,飞船中似乎都没有按照惯例留下至少一个在休眠期间保持警戒的机器人,操作系统轻而易举就落入了他的掌控。   简单地简直令人乏味,不过看在这个小地球人没有让他多等的份上,博士还是愿意给他一个主动投降的机会。   在博士身后,罗多悄悄撇了撇嘴,他都不知道博士怎么养成这样的习惯,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戏弄他的猎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残杀,其实不管怎样结果都不会改变。   听到博士提起帕寇的死,罗多神情动了动,当初是他派手下冒充帕寇去跟对方见面,通过远程通讯器跟对方交谈的人其实是博士本人,但罗多是直接盯着现场的人,他清楚的记得对方似乎对那只章鱼并不在意,那种冷漠的态度就好像他们只是一个陌生人。   果然,听到博士的话,那个瘦小的地球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神色更是丝毫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必。”他冷淡地说,然后敲了一下操作台上的什么东西,他们面前的屏幕立刻暗了。   “博士……”罗多询问地看向只有他一半矮的大头外星人。   “系统重组,至少三分钟内飞船都会处于完全无防御的状态。做出这种不理智的决定,倒让我有些失望了。”博士冷笑一声,吩咐道:“传令给生化兽,把那个地球人和小艾米抓来见我,断手断脚无所谓,但不允许把人给弄死了。违反命令的家伙,我就让它再上一次实验台!”   饶是罗多神经粗壮如铁,听到实验台三个字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立刻恭敬应道:“是。”   片刻后,自由之翼中发出几声残暴而兴奋的嘶吼声。   ……   屏幕变暗了,容远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他微微低着头,但浑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全身发寒的气息。   “容远……”豌豆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过了两三秒,容远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它。   豌豆不知道该说什么,琢磨了一下措辞,最终选择了汇报工作:“艾米瑞达所在的营养舱那里和重点区域已经做好防护,隔断门也都放下了,那些生化兽的活动范围全在控制当中,武器我选择了……”   “把激光枪给我就行。”容远打算它说道。   豌豆顿时明白他想做什么,显得有些为难,劝道:“容远,直面生化兽太危险了。那些是改造生物,如果不直接打中要害的话,恐怕……”   容远看了它一眼,眼神中的冰冷让豌豆的话戛然而止。它低下头,抿着嘴唇,小手一挥,一把激光枪在白光中出现。   容远此时的神情令人生畏,但胸腔里却像是硬生生塞进了一块烙铁,火热滚烫,压抑着没有爆发出来。   “你知道帕寇是怎么死的吗?”   逃亡中的一天已经躺下将要睡着的时候,艾米瑞达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容远沉默片刻,说:“他是被喀尤尔、被博士杀死的,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艾米瑞达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他的解释,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睡下了,但那一整晚,容远都没有睡着。   他知道艾米瑞达为什么这么问,这也是压在他心底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在那天公开判决的新闻直播中,帕寇头颅的断面参差不齐,还有撕咬的齿印和一些半透明的液体,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个正常的死法会有的伤痕。   在跟执政厅取得联系以后,他也曾私下询问过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喀尤尔公司送来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在公开判决之后,即便那时候整个比丘星的人都以为帕寇罪大恶极,但执政官并没有让人对它的遗体唯一剩下的部分再做什么,而是火化以后按照比丘星的惯例,送到他们的一颗卫星上。那颗卫星是比丘星的公共墓地,不分尊贵卑贱,比丘星所有的死者骨灰都会被埋葬在那里,人们每次抬头看到那颗卫星,都等于是在缅怀自己的故去的亲友,而去世的人也相当于是被整个星球上的人缅怀着。   而在刚刚,在看到那些生化兽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些伤痕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他不需要再听博士用得意洋洋、回味无穷的语气把那残忍的过程再描述一遍。容远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控制着他让他没有一拳砸烂屏幕上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再多看一秒钟,他恐怕都会失控。   所以即便知道豌豆有更加妥善的计划,他也不想听,哪怕会遇到危险遍体鳞伤,他也迫切地需要更加直接的发泄方式。   远处传来一阵阵越来越近的吼叫声,在飞船走廊的回响下,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   容远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守在一个走廊的尽头处,面前是一条笔直但并不宽阔的十多米长的走廊,旁边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岔路口,后面的走廊都曲折蜿蜒,非常利于躲藏和闪避,右边走廊章还有一个可以手动控制的隔断门,豌豆随时都能将其放下来阻拦生化兽追击的脚步。   只过了片刻,第一只生化兽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那是个长相令人作呕的家伙,像是一团烂泥往地上一扔,然后在上面插上钢针般的毛发,贴了些黑红色的鳞甲,塞满交错的尖利牙齿,就成了它的模样。棕黄色的小眼睛残暴而混乱,显示出它并不具有太高的智商,庞大的身躯和金属一样的爪子为他增添了许多恐吓力。   生化兽看到容远,丝毫没有迟疑地立刻扑过来,与此同时,容远也开了第一枪。   没有声音,一道淡蓝色的光束几乎是瞬息之间就从它的右肩上方一直穿透臀部,然后被墙壁上的特殊材料吸收。生化兽哀嚎一声落在地上,冲势不止,在地上滑行了几米才停下。   生化兽喷溅的血液似乎有某种腐蚀性,墙壁和地面上都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但飞船内部使用的材料也并不一般,因此最终只留下浅浅的焦黑痕迹,并不至于真的把墙壁腐蚀穿透。   容远看得出来,这个小小的圆洞般的伤口对生化兽而言并不十分严重,伤口只流出了不多的血液就开始收拢,他还看到有细细的肉丝像蚯蚓一样蠕动着勾连起来,伤口几乎是片刻就恢复了。但生化兽努力了两次都没有站起来,似乎容远那一枪还打断了它身体里的脊椎,而骨头痊愈的速度要慢一些。   奇妙的是,这样一只野兽,也是有功德的。多达十三万的负功德值,让人不禁想死在它口中的人到底有多少。   下一只野兽轰隆隆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里传来,容远不再继续观察,枪口对准生化兽的头颅,又一道蓝色的光芒穿过。   他此前从没有练习过这个,但在第一枪开过以后,这把激光枪的后坐力、偏差值、杀伤力等各种数据就都在容远脑子里,这第二枪,他就绝不会失手。   视野中的功德值消失了。走廊尽头,又有两只生化兽争先恐后地探出把上半身挤出来。      第206章 逆袭      一道道蓝光交错成网,血光飞溅,庞大的身躯依次倒下,几乎把走廊塞满。后来的生化兽被同类的尸体吸引,等不及攻击敌人就先开始啃噬自己的同类,片刻后即被一道蓝光带走了性命。   这些生化兽都是基因改造加上机械改造的怪物,长相并不完全相同,有的披鳞带甲,有的长着尾巴,有的头顶犄角,有的打穿身体以后可以看到闪着电火花的导线和合金零件。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嗜血嗜杀的本性。   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扔过来,黑压压地将整个视野都填满。一只比其他同类要更加狡猾的生化兽脖子一甩以身边的同类为盾牌,自己藏在后面偷袭。当容远避开那具尸体的时候,散发着臭气的大嘴就在他的头顶一口咬下来!   容远头也不抬,持枪的手一举,蓝光自下而上贯穿生化兽的头颅,大股的血像下雨一样淋下来,然而从下方走过的容远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血液,身上依然干净整洁地好像随时都能去参加宴会。   豌豆一直为他悬着心,容远并没有兑换过复生的道具,如果他瞬间就被杀死了,即使坐拥无数功德也无法再把人救回来。可是看着看着,豌豆的目光就从源源不断涌来的生化兽上转移到容远脸上。   青年脸色冷漠如冰霜,眼神睥睨又轻慢,甚至带着几分没有焦点的涣散。脚下从容胜似闲庭信步,开枪的动作也并不匆忙,哪怕怪兽的脸近在眉睫,他也没有分毫的紧张,只是一枪解决一个,渐渐血染长廊。   一击毙命!   豌豆的眼神中渐渐带上几分震惊:不是巧合,每一道蓝光,都会收割一条性命。   它知道容远的动作看似轻松,实际上却绝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就在一开始,他们都看到一只被射穿头颅的生化兽摇头摆尾还想要攻击,头上的伤给它带来的影响似乎还不如打断一条腿更多,而且复原的速度也很快。头颅并不是它们的致命弱点,有的被掀开半个头都还能站起来,能让它们彻底死亡的,是头和颈之间靠近后脑勺的一处神经中枢,豌豆猜测也许那里是博士安装控制芯片的地方。   它看了半天,只大致猜到那个致命点所在的范围,具体的位置还无法确定。但显然,容远已经找到了。   容远头微微一侧,一只爪子就在离脸颊毫厘之差的距离划过去,蓝色的光映得脸上微微亮了亮,眨眼间便暗下去,爪子所属的生化兽已经砰地一声滑到走廊尽头,直直地撞在墙上。   ……   收到命令的生化兽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是不会罢手的,恐惧和退缩这种情绪被从他们的基因中剥离了。罗多眼看着一只接一只的生化兽不断地从那个相对狭小的舱门中钻进去,却一直没有任何一头再钻出来。   博士飞船中剩余的生化兽都被放出来。这种基因改造物的培养条件极其苛刻,即使是博士手中也没有太多,包括训练还没有彻底完成的一共两百三十只。这个数目放在宇宙中不比一把芝麻更现眼,但当它们密密麻麻围在那艘飞船周围的时候,看起来就格外骇人。   等待片刻,又是十几只生化兽钻进了那艘并算太大的飞船,目前投入的力量已经足以毁灭某个差一点的国家了,但却依然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罗多开始感到不安,他霍地站起来请示道:“博士,我出去看看情况。”   博士此时也没有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沉着脸点点头,罗多快速走出去,不一会儿一架机甲就从侧面飞向那艘小飞船。生化兽们纷纷避让——除了博士,罗多就是唯一能让他们毫不迟疑服从的人了。   博士看了看时间,拿起话筒说:“鲁耶,摧毁他们喷射系统。”   三分钟马上就要到了,这是博士估算的他们能恢复飞船操控的最短时间。他可不想在已经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让那两个小孩子跑掉——虽然那艘飞船内现在到底是谁占优势还不好说,但知道仍在他们的包围圈内,一切就仍然在他的控制当中。   “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答道,同时博士看到空中一架机甲摘下背后比机甲本身还要长近三分之一的炮筒,对准了自由之翼的底部的喷射管口。   罗多也听到了命令,为了避免误伤,他暂停进入飞船内部的打算,同时命令附在飞船上的生化兽也都回避一二。   “砰——”   一道几乎称得上是艳红色的光芒直扑向自由之翼,火光炸开,将飞船整个吞没了下去。   ——里面的人还活着吗?   鲁耶忍不住想到。   博士却眯着眼睛,看着那铺展范围超出预想的火光,喃喃道:“不对……”   光芒散开,自由之翼依然完好无损,淡淡的银色光辉笼罩了整个飞船。   “防护罩!”罗多失声喊道。大多数飞船都会安装电磁防护罩,但能抵御这种程度攻击的却并不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果然。”博士倒并不觉得意外,他就觉得容远还有后手,无论是进去多少都没有下文的生化兽,还是现在强力如此的电磁防护罩,都让他愈发高兴。如果容远很简单就被他抓住了,那也就说明即使他有某些奇遇,但其珍稀程度也有限得很;但若容远不管什么危机都能应对,那正说明了当他落到博士手中的时候,博士的收获也就越大。   当然,前提是他真的不会跑掉。   博士下令让罗多和鲁耶继续进攻,他自己也打开虚拟键盘,快速地在上面敲击着。防护罩的启动说明对方已经提前十几秒恢复了能源和操作系统,只要能再次成功入侵并控制了那艘飞船,容远两人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他掌中的小猴子罢了。   这一次并没有那么轻易,也是,吃过亏以后那小子如果没有提高警戒程度,那反而要让博士吃惊了。但他之前已经在自由之翼的系统里转了半天,里里外外都了解过了,此时哪怕飞船的警戒提到最高限度,也不过是多拖延几分钟时间而已,一样难不倒他。   博士轻松愉快地入侵着,眼看就要成功获取权限的时候,突然面前的键盘模糊了一下,瞬间消失,屏幕也变得一片漆黑。博士愣了一下,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怒极,但紧接着他露出一个扭曲而危险的笑容,压低声音说:“艾米瑞达。”   能够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反黑他的,除了艾米瑞达没有旁人。一手养大的宠物和工具如今反过来跟他作对,博士内心的怒火比当初发现帕寇怂恿艾米瑞达逃走的时候更甚一百倍。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面前的屏幕突然一亮,出现艾米瑞达手忙脚乱的模样,显然女孩惊慌之下按错了键,打开了双方的通讯频道。骤然亮起的屏幕把女孩吓了一跳,待看到博士阴森森盯着她的时候,女孩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身体像受惊的小松鼠一样发抖,看样子恨不得立刻找个什么东西躲起来。   “小艾米——”   博士看着女孩在他念出名字的时候浑身一抖,立刻温驯地低下头,脸色像纸一样惨白。这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反应让他心下嗤笑一声,也多了几分笃定,然后道:“你敢逃跑,让我很生气。”   艾米瑞达看上去更害怕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小艾米,艾米瑞达,记住了,你是我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的身边。不管你跑多远,我都会把你抓回来。”博士的话好像一句一句的诅咒,艾米瑞达身子越缩越小,好像下一秒就会跪倒,绝望和麻木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不过现在还不晚,小艾米,回到我身边来,我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的话,我保证,所有你遇到的人——不管是帮助过你的人,关心你的人,或者只是跟你说过一句话的人,我保证会把他们全都送进地狱。”   艾米瑞达身子剧烈地摇摆着,仿佛用两根绳子在把她往不同的方西扯。她摇晃着,挣扎着,嘴唇惨白,汗如雨下。最终,艾米瑞达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样,拖着僵硬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就好像以前一样走到博士面前任他宰割。   “好孩子。”博士隔着空气摸了摸虚拟屏幕中艾米瑞达的脸,然后带着赞许的语气说:“让出飞船操纵系统,把那个容远带到我面前来。乖乖听话,小艾米,你仍然是我最宠爱的孩子。”   女孩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像是僵住了,嘴唇微微翕动,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博士忍不住皱眉问道。   艾米瑞达猛地抬起头来,脸色依然苍白,但双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她爆发般地尖叫道:“小艾米小艾米,恶心死了!你这个令人作呕的死矮子!秃头!”   “啪”地一下,女孩气势万钧地一把拍在操作台上,屏幕瞬间黑了。   博士一脸懵逼。      第207章 追击      说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话,关闭通讯以后艾米瑞达气势全无地趴在操作台上粗重地喘气,好像虚脱了一样手脚发软直冒冷汗,但她心里痛快极了。   歇了片刻,艾米瑞达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跳起来啪啪哒哒地在键盘上敲击,一副复杂的结构虚拟图像投影在女孩面前,从大致模样上来看,这是某种能源装置的图像。   几分钟后,女孩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她面色复杂地盯着图像看了一会儿,然后看看另一个较小的屏幕中在生化兽的包围下几乎看不清人影的容远,咬了咬牙,神色变得坚定,猛地敲下了一个按钮。   在博士的飞船上,能源系统中几个仪表数据忽然持续走高,几秒后陆续发出警报声。然而不等到有人来维修或者查看,一条管道猛然爆炸,接着轰隆隆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炽烈的火焰很快顺着大大小小的走廊通道蔓延,瞬间就吞没了所有的事物,来不及逃走的博士亲信在惊恐中都葬身火海。   ……   最后一只生化兽也倒下了,四肢痉挛般地抽动两下,没了动静,但眼睛依然大大地睁着,残余着几分死前的暴虐和错乱。   舱门已经放下,飞船外虽然还有很多生化兽,但进来的全都已经被杀死了。三五十只生化兽,尸体如果都在的话恐怕已经堆积成小山。但一部分被它们的同类吞噬了,剩下的大多数被豌豆招来的清洁机器人拖下去处理,因此容远才没有被尸体掩埋。   走廊已经被腐蚀地不成样子,到处是焦黑或者猩红的痕迹,地面都下去了一层。容远的鞋子如果不是抗腐蚀的类型,恐怕现在鞋底都早已经消失了。   豌豆有些吃惊于艾米瑞达提前于休眠时间醒来,相比是飞船中的动静惊醒了她,而且系统注销以后营养舱没有持续的能源供给,肯定会对昏睡中的艾米瑞达有影响。比起这个,女孩醒来以后迅速判断当前的状况并采取行动的果断更令人吃惊,让它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认识她了。   但最让豌豆感到意外的,是容远的表现。   对敌时的精准和判断力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些生化兽不断从打开的舱门中钻进来的时候,飞船中的空气也在飞快地消散在真空中。豌豆开始还努力维持容远周围的气压在正常地球人能够自由活动的范围内,后来它才发现,自己是在多此一举。   当补充跟不上空气消失的速度时,豌豆意外地发现,在容远周围有一层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保护层。他总共暴漏在真空中至少有两分钟,除了累一点以外看不出任何副作用。   豌豆当然知道,哪怕是普通的地球人类,暴漏于太空中半分钟左右都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不会像有些夸张的电视节目一样爆炸、沸腾或者冻死,但十几秒后就会出现许多轻微的损伤,比如紫外线晒伤,减压症、身体肿胀、缺氧等等。   容远的体质跟普通人不同,经过长时间稳定的锻炼和基础素质的兑换以后,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远远领先于地球上的任何人,但依然是在“人类”这个范畴中。也就是说,他实际上不能和比丘星人一样在深海中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可能像生化兽一样在真空中如履平地地跳跃和厮杀。   但他就是这么毫无道理地做到了,在无意识的状态下。   豌豆试探着轻轻碰了碰容远的肩膀,没有再感觉到之前那种神秘的保护层。   容远微微闭目,回忆着刚才那种沉浸在杀戮中、又好像完全脱离于杀戮中的感觉,绝对的冷静和绝对的自信同时充斥在胸膛中,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所不能,面前无论多么凶猛的怪兽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时间似乎也全都慢下来,生化兽的血液在空中分离飞舞的轨迹都清晰地宛如慢放的镜头。   胳膊上的触碰把他从那种xi毒一样的迷幻中拉回来,容远低头问:“怎么了?”   见他对刚才的变化一无所知,似乎连一度处于真空环境中都没有察觉,豌豆摇摇头,没有多说。当容远目光转向周围生化兽的尸体时,豌豆看向容远左手上那枚的戒指。   依然是看似普通甚至并不算美观的模样,有光脑在身,豌豆甚至能肯定地说那颗石头表面甚至连最微小的纹路都没有改变,容远也说这个石头除了莫名其妙的歌声以外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它真的没有起到作用吗?容远经历了什么、兑换了什么,没有比豌豆更清楚的了,所以它很确定容远目前所有的兑换物都不可能达到刚才那样的效果,唯一可能产生例外的,就是这个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作用的石头了。   而且……   豌豆小手盖上眼睛,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不需要拿出《功德簿》,只要它念头一动,里面的内容就全都浮现在脑海中,无一处不清晰。   随着容远和豌豆之间的默契信任逐渐加深,容远已经没有经常查看《功德簿》的习惯了;停止兑换基本值以后,他也不再关注前面的力智体敏等信息,但豌豆作为器灵,其中的每一点变化它都十分清楚。所以他很清楚,容远的四项基本值,在刚才的那一瞬间,都有很微小的变动——敏捷和力量各增加了两点,体质一点,智力的增幅则在小数点后三位的变化上了。   在容远停止用功德兑换基本值以后,这还是数据第一次发生变化。   这意味着什么?   力智体敏的数值,除了用功德兑换以外,契约者通过自身持之以恒的锻炼也能将其提高,但这种提高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至少也要突破目前所拥有的水平。   比如一个普通人的【力量】是25,意味着他不损伤自身的最大负重是25千克,但是不是他每次都能举起25千克的重物呢?并非如此,这个人可能负重20千克就感到无以为继,也可能每次都勉强自己负重50千克。前一种行为会让他的力量渐渐弱化到20的数值上,后一种行为则会在提高力量的同时损伤他的体质。只有在逼近25千克的范围内进行适当的锻炼,才是最有利的提升力量的方式,反映在《功德簿》中,就是各项数值没有长短板之分,都在齐头并进地增长。   容远的力智体敏重新开始自然增加,说明他已经把之前通过兑换提升起来的基本素质全都消化吸收为自身的能力了,而且能够较好地掌控自己身体的各项机能。但问题是,这段时间他除了一些日常的训练以外可没有进行任何针对性的、高强度的锻炼啊!   所以说……容远真的就是那万亿分之一的概率吗?   豌豆看向那块【传说中的石头】的目光也不禁带上几分火热。要知道,当初说的“万亿分之一”这个概率也只是理论上的数据,实际上,当那块石头被兑换出来的时候豌豆就明白了一点——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能透彻其中的秘密。当然《功德簿》的契约者实际上加起来也没有一万亿那么多,但是……   豌豆看了容远一眼,按捺住了心中隐隐的激动——飞船中生化兽解决了,但外面还有很多敌人,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等到这件事了结了,再跟容远细说吧。   ……   博士拥有的飞船不止一艘,但他们之间的系统都是相同的,而且彼此联通。艾米瑞达攻克了领头的一艘,再拿下其它的也只是轻而易举。眨眼之间,几艘庞然大物都变成了太空中璀璨的烟花,爆炸让细小的零件都变成了夺命的凶器,饶是周围的机甲和生化兽急忙回避,还是有一小部分被夺去了性命。   活下来的人也面如死灰——所有的补给都在飞船上,没有飞船,没有能源补充,光凭机甲他们能在太空中存活多长时间?即便在博士之前说过的那个水蓝星上活下来了,但没有能穿越虫洞的飞船,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再回到故乡了。   此时此刻,倒是那些生化兽显得更自在些。它们从来不为明天发愁,只要有东西吃就行。没有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仍然活着的生化兽也不顾飞船中有多么滚烫和危险,等最猛烈的那一波爆炸过去以后就摸到飞船残骸中找一些烧得焦黑的残肢断臂开始狼吞虎咽。   “博士——”鲁耶悲鸣一声,驾着机甲就要冲过去,却被自己旁边的两人给拦住了。   “别冲动,鲁耶,你现在过去只是白白送死。”罗多依然镇定,一边把生化兽约束收拢起来,一边说:“博士还不至于连最起码的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现在你最应该做的,是等待命令,而不是被感情支配了头脑,自行其是。”   “嗯,说得不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进来,一听就知道其主人压抑着无边的怒火。   “博士!”众人齐声喊道,如鲁耶等人都十分激动,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罗多也隐隐松了口气,如果博士不在,短时间内他还能压制那些天性残暴的生化兽,时间一长可就不好说了。   博士坐在一个扁圆形宽边帽一样的小型飞行器中,其形状如果有地球人看见,肯定会立刻大喊一声:“看飞碟!”透过驾驶舱外的窗户,可以看到博士依然戴着呼吸头罩,但其周身的气压无端端就凝结出一种黑云压城的氛围来,让众人不敢再多说话。   博士往周围看了一圈,冷哼一声,问道:“活着的就这几个人?”   七架机甲,包括博士在内一共八个人,另外还有一百六十多只生化兽。   罗多心一跳,尽管知道博士看不见,还是立刻低下头应道:“是。”   “废物!”博士大骂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罗多,还是骂那些在突发情况中连跑都没能跑出来的下属,或者是在骂他自己。   罗多不敢再说话,但鲁耶并不太懂得看人脸色,他只知道他们现在面临的处境非常危险,因此博士骂声刚一停止,鲁耶就在通讯频道里恭敬有加地问道:“博士,现在我们没有补给,没有飞船,该怎么回去?”   噤若寒蝉地众人立刻对鲁耶的勇气致以崇高地敬意。   但博士竟然没有生气,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飞船?我们面前不就有一艘吗?”   众人一起转移视角看了一眼自由之翼,不是他们没有看到这艘飞船,只是……自由之翼早已经脱离包围圈了,此时渐渐融入黑暗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凭着几艘机甲想要突破它的防护罩都困难,而生化兽在太空中速度受限,也根本追不上飞船。   “我们追不上。”鲁耶诚实地说:“而且我们的武力虽然占优势,但要想在不摧毁飞船的前提下拿下他们恐怕也不可能。”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博士似乎并不担心,他看了下自己的右下角的位置——装着另外两只病毒的箱子就在他的腿边,哪怕是逃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把它拉下。他问道:“鲁耶,你还有几枚中子弹?”   “一枚。”鲁耶苦着脸道。负重太多对速度的影响很大,所以为了方便行动,他只带了两枚中子弹,以为这种程度的武力已经绰绰有余了,哪想到不仅没有拿下敌人,反而被人抄了老底呢?如今这一枚中子弹,就是他们剩余的最强武力了,可要打破防护罩,恐怕还不够。   “给我。”博士命令道。他的飞船虽然外表安全无害,实际上内有乾坤。只见飞船顶部裂开,伸出两个支架和一个炮筒,将鲁耶送来的中子弹稳稳地安装上去,并且处于随时都可以发射的状态,好像它原来设计的时候就打算要这么做一样。   “博士,我们要去追击吗?”罗多跟着问道。   “追击?不不,那是在自寻死路。”博士细长的手指宛如蛇一样活动了两下,然后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说:“我们要去的,是水蓝星。”      第208章 举世瞩目      容远走进驾驶舱,看了看飞船航行的方向,说:“掉头,艾米瑞达。”   “可是——”   “掉头。”容远道:“这场战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二种选择。如果我们在这里逃了,你觉得博士下一步会怎么做?附近唯一的宜居星,就是我的母星地球,而博士也很清楚这一点。”   艾米瑞达明白容远的顾虑,但她更担心容远的安危。面对不容置疑的命令,女孩咬了咬嘴唇,改变了飞船的方向。   容远站在她身后,手扶着艾米瑞达的椅背。飞船在女孩的操纵下转了个大弯颠倒着飞向博士等人所在的方向。不过在太空完全失重的环境下,没有上下之分,也没有明显的“倒过来”的感觉,屏幕上,只看见比芝麻更小的生化兽们果然正在奔向地球的位置,图像放大之后,还能看到其队伍中多了一架陌生的飞行器。   “博士……”艾米瑞达脸色一白。   “放松,他们连飞船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容远轻描淡写地说。看到女孩手指不明显的颤抖,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些话,不需说他也明白,别看他刚才威风八面全歼了进入飞船的生化兽,但真要在太空中面对面的厮杀,一只生化兽恐怕他都不是对手。刚刚那场一面倒的屠杀,是因为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在豌豆的布置下生化兽们在飞船中仅有一条曲里拐弯的通道,唯一一条直道就是容远截杀他们的那一条,所以生化兽们根本没有足够的加速距离;通道的大小对容远来说是足够腾挪闪避了,但对生化兽来说连站起来都不能够,自然无法发挥出全力,最多也只有两只能同时正面进攻他;另外容远以逸待劳,在豌豆的帮助下掌握了所有进入飞船的生化兽的位置,对方却在转过弯道之前根本看不到他,就相当于是蒙着一方的眼睛在作战,双方并不是处于公平的竞技线上。   当然,容远除非脑子抽筋才会和生化兽公平交战。   但博士吃了一回亏,肯定不会再吃第二回,容远不指望对手会蠢到看不出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众人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拦住他们的自由之翼,船首展翅欲飞的金色火鸟宛如自黑暗中蓦然诞生,本来正在奔突向前的生化兽们纷纷刹住,其余机甲们也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博士却在大笑。   他的笑声又尖又细,通过公开频道放送出来的声音刮着耳膜,哪怕是没有见过他们的人都会忍不住觉得这家伙一定不是个好人。   罗小友就是这么认为的。   ——妈妈,快来看外星人!   这句尖叫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刷屏,但他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所见的一切宛如梦中。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月球背面真的有外星人?他们在干什么?打架吗?那是机甲吧机甲吧?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真的机甲。但那些丑八怪是什么?话说没有氧气罩也没有推进器那些家伙是怎么在真空中活动的?这不科学啊!   ——呵呵,我一定是穿越了。   在他身边,可怜的查德·马修已经彻底僵化,嘴巴大张着,好像已经把自己的脑子都扔进水沟里了。   卢卡斯·拜尔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岛田圭吾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词不成句,显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黄言心毕竟要年长几岁,或许也是因为神经更粗壮一些,总之他比自己的同伴们都要冷静一些,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他第一个有了反应——拍醒几个同伴,几人互相搀扶着躲藏到一颗巨大的岩石后面。   ——虽然几个人心知肚明,面对那样的力量这种掩体屁用都没有,但好歹也算是个心理安慰不是吗?   要说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是因为此前,糖国频繁地来往于月球和地面之间的举动终究还是引起了各国的注意,毕竟,不管平时再怎么注意保密,但火箭发射升天的动静不是你想藏就能藏得住的。一次两次还好说,这么频繁的登月行动……嫌钱太多烧得慌吗?   月球作为离地球最近的天体,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研究机构或者业余爱好人士盯着它想要分析出点什么来,虽然天文望远镜的清晰度没有达到纤毫毕现的程度,但也足以发现糖国每次升空的飞船降落点都在同一区域。再动用各方的密探间谍之类的人物,渐渐的,月底城的消息也就流传出去。只可惜那时候,月底城最有价值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糖国搬空了。   于是接下来,就是地球上那些最有权势的国家互相扯皮和拉锯的过程,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都发生在私底下,人们所看到的,就是糖国在国际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在各种公开或者非公开的场合中盛赞糖国,并且对领土、领空、领海、经济贸易、政治来往之类的事情中大范围地开始让步,一时间好像全世界都在给糖国唱赞歌,走出国门,感受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热情和友好。   以及,不久之后,糖国宣称在月球中心发现神秘的远古城市,为了世界的和谐发展,邀请几个大国共同参与研究。   举世哗然。   一些糖国年轻人在网上纷纷大骂自己国家的议员长等人实在太过软弱,居然把这么伟大的发现无偿分享出去。但更多的人完全沉浸在古代文明居然可以在月球上建城的巨大冲击中,无数不靠谱的猜测和专家分析应运而生,只要打开电视无论哪个频道似乎都在月底城的信息轰炸当中。   举世瞩目之下,地球上七个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举行的联合探索拉开序幕,糖国作为东道主和发现者派出了第一批发现月底城的两个宇航员,其他国家则各自选出最优秀的一人参加这次探索。糖国轻车熟路地把八位宇航员送上月球,同时通过每个宇航员头上的摄像头,他们的整个探索过程都在电视和网络上直播,无数人等在电视机前关注着宇航员们的一举一动,发现一块石头都让他们惊奇地大呼小叫,几人在飞船和月球上的日常生活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在教育部门的申请下,宇航员们还各自做了几个趣味十足的小实验,让无数孩子在镜头前兴奋地说:“将来我也要当宇航员!”   在一片和谐健康的气氛中,他们前面几天的开采和探索都好好的,虽然糖国已经搬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月底城本身的宏伟和奇妙依然让所有人大呼奇妙,恨不得亲自回到远古的时代去感受那个时候的文明。各国的宇航员既合作又竞争地探索着,把收集的各种素材标本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运回到登月舱中,同时也更换各种补给。黄言心一行人便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暂时离开月底城,哪知道走到半路上觉得不对,一抬头,发现头顶上多了几颗星星。再仔细一看,那些哪是星星,那是传说中的机甲和飞碟好吗?   几人全都要疯了。   冷静下来以后才想起来他们头上的摄像头还可以拉近镜头调整焦距来观察,对准那些“星星”调整放大以后……   整个地球也都要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许多人一瞬间只剩下整个反应。   【那是什么?我读书少不要骗我,那是机甲吧?你以为你们在演高达吗?老实说月底城什么的都是个骗局,这其实是好莱坞新拍的科幻大片吧?】这是怀疑派。   【天了噜,画风好像有点不对!】这是神经迟钝的人。   【怪兽怪兽怪兽!那些怪兽是什么东西?】这是抓狂尖叫的人。   【呵呵,我一定还在做梦!】这是不肯接受现实的人。   【机甲!男人的梦想!我们国家的科技树什么时候点到这个高度了?机甲驾驶员在哪儿招募?我一定要去报名!】这是迅速接受现实并且立刻思维发散的人。   当那黑暗中的光点变成屏幕上真真切切的形象时,一瞬间网络直播的视频被大量的弹幕覆盖,花花绿绿的字体完全挡住了其中的景象,人们疯狂地想要抒发自己的看法,可是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意见都迅速地被覆盖了。而电视中,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张口结舌,甚至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我艹!”反应过来以后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对观众道歉并且试图挽回自己这一瞬间的失态,但实际上无论是观众席还是电视机前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分出一个眼神来看他的表演,连上司也忘了斥责他,所有人都被屏幕中其实并不清晰的图像给吸引了。   黄言心尽管震惊,但还是在尽职尽责地摄录和转播。而罗小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天空中的那场战斗给吸引了,如果说他还起到什么积极贡献的话,那就是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被话筒忠实地记录下来并一同传送给地球,无意中当了一回现场解说,让那些因为像素、距离和光线变化看不清图像的观众都了解了正在发生的是什么情况。   公共频道的信号,哪怕是地球这样落后的接收器也一样能收到,只是信号不太清晰。一阵刺耳的奸笑声过后,人们不由自主地对发出这个笑声的人产生浓重的反感,只是不知道他在哪个机甲中。然后就是一串叽里咕噜完全听不懂的对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空中的情势却能从他们的位置分析出几分。   外星人……姑且当他们是外星人吧……是正处于对峙状态的两方。一方是仅仅一艘黑色的飞船,更接近地球这一边,并且背对着地球;另一方是密密麻麻的怪兽和几台机甲,还有一个外形非常传统的UFO,它被保护在大后方,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很可能就是刚刚奸笑的那个家伙。   人们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就倾斜了。   完全没有长篇大论的固定情节,双方似乎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以后就突然开打,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只能看到交错的光芒和火焰,那个胖乎乎的飞碟忽然变成一只狰狞的怪兽,上下伸出炮筒发射管之类的装置,无数光束同一时间射向飞船。而那些怪兽们仿佛在虚空中也能奔跑,不一会儿就扑到飞船上,尖利的四肢和长有力的尾巴不断袭击着飞船。哪怕它们被炮火击中也没关系,除了少数的几只像是彻底死了以外,剩下的大多数不过片刻就能满血复原。   飞船上面浮现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似乎在保护着它,每次受到袭击,上面就闪过一抹淡淡的银光。而接连不断的攻击根本没有给它喘息的时间,银光从来就没有暗下来过,只是被越来越多趴在上面的怪兽挡的几乎看不见。   这艘孤军奋战的飞船也并不是全无反击之力的,它的上下也携带着武器向对方发起进攻,但除了两艘机甲和十余只怪兽被摧毁以外并没有太大的建树。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观察片刻,就可以发现那些机甲闪避的动作非常灵活,简直就像是能预判对方的攻击一样,反之,飞船则显得笨拙许多,几乎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不要说击中敌人,就连闪避攻击的能力都欠缺。   ——容远和艾米瑞达都是驾驶飞船的新手,虽说路途中也有熟悉飞船技能和练习驾驶技巧,但总的来说,只是相当于刚学车的菜鸟司机,从一开始只能踩油门、踩刹车、掌握方向盘进化到能够换挡、转弯、倒车入库的程度,怎么可能瞬间飞跃到能够跟F1的顶级赛车选手同台竞技?   战场中的临场反应、驾驶技巧、操作速度、相互配合等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长久的训练磨合。而这些条件,容远两人并不具备。但生化兽在太空中能真正发挥其强大的威力,飞船的攻击系统是需要延伸到防护罩以外的,而凶残的生化兽两爪子就能把高密度合金制造的炮管拍得变形甚至碎裂!   博士之前是顾忌着容远的秘密和想要活捉他们两人的心里作祟,因此才下达了让生化兽们束手束脚的战斗命令。而此时,怒火中烧的博士已经不再想要温柔对待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了,他要让他们受到惨痛的教训,见血,在哀嚎中后悔没有接下他递出的橄榄枝,然后痛哭流涕地匍匐在他的脚下……或者干脆杀掉也没有关系。在博士心中,报复是第一位的,得到飞船是第二位的,但他不需要飞船完好无缺,只要能源系统和主要骨架还在,要修复起来容易得很。   因此,彻底放开约束的生化兽们爆发出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战斗力,在一阵阵嘶吼中身躯猛地膨胀了好几倍,比钢铁更坚硬的爪子每次跟防护罩相碰都会激起一连串的火花,有的用牙齿咬、用身体撞,把飞船围得水泄不通,连那几个开始还在努力进攻的机甲最后都找不到可以插手的角落,默默放下武器悬在周围。   那艘体积并不算娇小的飞船宛如风雨中摇摇晃晃的小舟,虽然还在勉力坚持着,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它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地球上,直播视频的点击量每分每秒都在暴涨,但视频上的弹幕却越来越少渐渐消失了,人们没有了调侃和尖叫的兴致,全都默默观看着,忽然感觉到某种可以称之为惨烈的情绪。   “咔”地一下,防护罩消失了。      第209章 机甲      隔着这么远,不管是罗小友他们,还是地球上无数的观众,其实都并不能很真切地看到防护罩消失的那一幕——毕竟,密密麻麻的生化兽,将那薄薄的一层银光挡的几乎看不见。   但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原本怪兽们怎么攻击都没有效果,可是忽然之间,那艘黑色的飞船就像是豆腐做的一样,好几个地方都被撕开了裂口,有的怪兽甚至把上半身都探了进去。   ——遭了!   不知道多少人同一时间心被揪紧,还有许多人惊呼出声。他们并不知道战斗的双方是什么人,但或许是因为生化兽的颜值太低,或许是同情弱者的心理,更或许是某种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愫,绝大多数人都不知不觉就站在黑色飞船一边,看到它似乎已经面临绝境,就好像自己也遇到威胁一样,又紧张又难受。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他们?   数不清的人握紧双拳,在内心为他们祈祷着。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数不清多少只怪兽顺着被撕裂的豁口钻进去,局势已定,飞船上的攻击系统已经尽毁,周围的几艘机甲担心生化兽把飞船毁的太彻底,也全都情不自禁地围拢过来。   博士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罗小友自言自语地问道,他揉揉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来看着上空。   不是错觉,模样狰狞的生化兽当中,忽然夹杂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红光,耀眼又灿烂,从缝隙中透出来,然后越来越大……   “趴下!”黄言心大吼一声,用力把身边的几个人全都按下去,查德·马修一头撞在岩石上,虽然有头盔保护没有受伤,但还是头晕眼花。他莫名其妙地扭过头,然后看到了让他眼睛几乎脱眶的一幕。   天空中原本是战场中心的地方,飞船或者生化兽已经全都不见了,一团金黄色的光带着几分绚烂的红,不断地膨胀,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就好像天上又多了一颗太阳。   强大,美丽,充满毁灭。   几秒以后,爆炸的余波袭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宇航服,几人都感到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全身被压在土里爬不起来,而马修·查德惨叫一声,闭着眼睛仍能感受那种炙烤般的疼痛,眼前仿佛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马修·查德疼得大叫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黄言心死死压住他,大吼道:“别乱动,只是暂时性失明!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坚果国人是不是暂时性失明,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么说。马修·查德毕竟也是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只是仍然在剧烈的疼痛下时不时发出轻微的shen吟。   对地球上的人而言,他们在马修·查德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那爆炸的瞬间,随后马修·查德头上的摄像头被毁,镜头变得一片黑暗,只听到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马修·查德充满痛楚的闷哼声。   人们不知道那些宇航员正在经历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危险是不是已经过去,只能从他们的声音中判断出他们只是被波及了一下,并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此时此刻,无数人十分痛恨月球上声音无法传播这一点,不然的话,他们也许能够听到一点周围的动静。   很长时间里,人们就守在黑漆漆的屏幕中,听着几人紧张而恐惧的急促呼吸声,默默攥紧了拳头。   然后有人怯生生地发了一个弹幕:【刚才那个……不会是飞船自爆了吧?】自爆!   最先发现那场爆炸的黄言心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待到他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他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天空。   太空中生化兽的数目已经减少了很多,离飞船最近的那一批几乎全都被气化了。机甲的残骸倒还在,但都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半天没有反应,因为操纵机甲的人并没有金属那么坚硬的皮肤和内脏,全都死在驾驶舱中。   唯有两个例外。   博士和罗多,这唯二两个能指挥生化兽的人,在那一瞬间几乎同时做出了完全相同的选择——让生化兽们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道坚实的护盾。生化兽本来就外壳坚硬堪比合金钢。它们堆叠起来形成的肉盾竟然真的护住了这两人和他们的机甲。也因此,护在最内层的生化兽们也侥幸活了下来。   黄言心数了一下,心里一沉——大概还有三十多只怪兽,它们在爆炸中或许皮肉分离,或许筋断骨折,但只要给一点时间,就能重新恢复战斗力。   不过连这点时间博士也不愿意等待,他下令让受伤较轻的生化兽分食了受伤重的那些,得到新的能量补充,剩下的十九只生化兽迅速恢复,并且似乎变得更加凶猛狰狞。之所以这么急切,是因为他看到了新的威胁。   一架十五米高的银灰色人形机甲就战在他们面前,背部三对机翼像翅膀一样展开。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机甲几乎武装到牙齿。罗多凭借他多年的作战经验,可以轻易数出这个陌生机甲身上装备最显眼的几个武器:光束枪、光束剑、等离子加农炮、磁轨炮、火箭筒、超高脉冲炮……背翼、双腿、手肘上的推进器,可以让它在任何时候都能自由变换方向。而且机甲表面的材料也不一般,普通的武器打上去连个印子都不会留下。   这不是一架机甲,这是一个移动的军事堡垒。   罗多驾驶的机甲没有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赶到博士身边去保护,他退缩了。   在这个凭空冒出的机甲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时候,一个开启隐形模式的紧急逃生舱正在驶向地球。   看着艾米瑞达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战场,容远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头,听到颈椎的骨头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拥有很多功德,但容远一向在兑换上表现得非常“吝啬”。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把功德花出去,只不过任何事情,在他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时候,他都不喜欢直接通过商城兑换来使其变得轻而易举。就好像一个人本来能够自己吃饭,但非要花钱雇个人来喂他吃,省事是省事了,但一点乐趣都没有,对他本人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容远从来都不惮于面对危险和挑战,他讨厌麻烦,但更讨厌“唾手可得”的捷径,所以他如非必要,不会从功德商城中兑换太多的商品;但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很久以前一样把兑换视为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害怕自己太过于依赖《功德簿》,而是该兑换的从不手软。   《功德簿》是他的东西,功德商城中的一切商品都是他所拥有的资源,他应该合理地善用它,而不是畏惧它、排斥它或者依赖它——容远渐渐有了这样的观念。   而且他总觉得,功德还应该有更大的作用,因此他并不轻易将其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上。   但这架机甲,容远真的满意极了。   星际中的机甲,从操作方式上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最普遍,同时也是比较便宜的是机械操作机甲,其外形根据用途而不同,可以说千奇百怪,利用驾驶舱内密布的操作杆、各种按钮、键盘、脚底踏板、瞄准器、推进器等等进行操作,另外还有电脑辅助校正微调,各种指令非常复杂。这种机甲的驾驶员必须经过长久的锻炼、熟背所有的指令才能上手操作,而且对其反应时间、身体素质、协调能力、瞬间判断能力等等都有非常高端的要求,所以不管在哪个星球,高等级的机甲驾驶员都是供不应求的。   还有一种机甲,大多数都是试验阶段,因为造价太过昂贵所以实际上并不能大规模地投入实战,这就是加装了精神骨架系统的机甲,能够通过脑电波控制操作。为了更好地契合驾驶员的意识,这种机甲一般都要量身定做,并且外形上要跟智慧生命保持一致。   这一类型的机甲通常都是生物科技和精密电子机械组合而成,对驾驶员最大的要求就是精神契合度,其他的比如格斗技都可以通过地面训练和大脑意识来完成,并不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熟悉各种操作键盘和指令组合。所以类似【一个初中生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一架机甲并且迅速成为王牌驾驶员打败来犯之强敌】这样的故事在星际中不仅仅是故事,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这种神经机械学的机甲一般都有两种模式,一种是日常模式,机甲会服从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行走”、“蹲下”、“跳跃”等等,但当驾驶员想着挠挠头、活动一下肩膀或者转一些乱七八糟思想的时候,因为意识不够清晰明确,机甲并不会有反应;另一种是战斗模式,驾驶员的一个最简单的念头都会瞬间被机甲接收并执行,这其中信息传输时间几乎为零。   容远所选的,就是这样一台机甲。真要让他去驾驶机械操作的机甲,肯定会比驾驶飞船更加不堪。但此时此刻,这条机甲却让他有种如臂使指的感觉,哪怕是面对那些生化兽的包围,他也有一战的自信心。   此时此刻,容远和博士倒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已经明白一件事:对方比自己预料的更加坚定,不把他彻底打趴下了,任何交谈都是没有意义的。   片刻的沉默后,十九只生化兽同时起跃,扑向空中屹立的人形机甲!      第210章 寄生虫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场战斗。   银灰色的人形机甲和生化兽的体型差不多同样庞大,因为不熟练,容远并不使用身上携带的无数高科技武器,仅凭借光束剑,他也能堪堪与五六个生化兽拼个势均力敌,因为这些怪兽全凭蛮力几乎没有搏斗技巧,而且速度也是他的机甲更胜一筹。但敌人数目要多得多,而且还作弊式地自带加血复原功能,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容远也顾不上瞄准什么神经中枢,因此一群打不死的小强让他陷入缠斗当中,容远竭尽全力,仍然有两只生化兽扑向了艾米瑞达的紧急逃生舱。   容远心一狠,就准备启动他留在逃生舱上的备用计划,他有把握让那两只怪兽死得不能再死,但他的后备计划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那种异常的力量曝光对容远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那一瞬间,最前面一只生化兽的爪子离逃生舱只有两米。   人形机甲几乎是没有反抗之力地被几只生化兽撕咬住,因为它的双手呈现一个奇怪的交握手势,在机甲的控制舱中,容远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掌中间是一个花纹玄奥的、浮在空中的小球。   博士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罗多紧绷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形机甲的位置,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罗小友等人瞪大眼睛,心脏好像在坐过山车,刚刚从一百米的高空被猛地扔下去,又瞬间拉上来,还没有喘口气,转了一大圈又一头钻进了深水里。   地球上的众人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救生舱在黄言心的镜头之外,他们看不到真正危急的是什么,只是奇怪为什么那台机甲突然放弃了抵抗,急得不行,恨不能亲身上阵替它战斗——因为机甲外形的关系,毫无疑问它已经在地球人心中拉了足够的好感度。   下一秒,扑向艾米瑞达的生化兽忽然哀嚎一声,它们的嚎叫没有人能听见,但它们的痛苦却是显而易见的:两只生化兽忽然就撞在一起,就好像两个煮透了的红薯狠狠擦了一下一样,那原本宛如钢铁的皮肤竟然因为这小小的撞击而烂了大半,身体里鲜红的血肉似乎都化成了水,从创口处如同打开了水阀向外喷溅,生化兽在空中翻滚挣扎片刻以后,只剩下两张破烂的皮还能勉强看出原来的形状,散落的血肉隐隐透着黑色,不一会儿,那大团大团的血肉竟然凭空消失了大半,再过几秒,竟是完全看不见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化惊呆了。容远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中的小球——依然完好无损静静悬浮着呢!他还没有发动杀手锏,这一幕到底是为什么。   他忍不住看向博士的飞碟,猜想是不是他的手笔,哪知道透过窗户,博士也正看着他。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充满怀疑地对视,都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他。   容远很快确信了这一点,然后通过光屏放大的图像,他看到博士的目光已经从他的身上移到了别处,有种奇怪的感觉。   后知后觉地,他发现似乎在自己发愣的时候,机甲并没有受到生化兽进一步的攻击,不然他也没有发愣的空闲。再一看,周围那十几只被他拦下的生化兽全都倒下去抽搐着,正在……或者已经步上了那两只生化兽的后尘。   ——鳞甲和皮肤变得比纸还要纤薄,轻轻一点磨损就让其立刻溃烂,五官、血肉、内脏、骨骼,不管有没有暴漏在太空中似乎都在飞快地消失,因此哪怕是没有受伤的生化兽,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迅速萎缩,眼球消失,舌头消失,背脊塌陷,四肢越来越细,到最后只剩下一张破破烂烂的毛皮,是它们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据。   饶是容远一向胆大过人,也被这情景惊得寒毛直竖,立刻操纵着机甲喷出火焰远远离开,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观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镜头对准那些血肉毛皮,图像放大了又放大,终于看出一点端倪:数不清的细小的肉红色虫子在上面蠕动着,这个“小”只是相对的,长短其实大致有成年人手指的三分之二,外表像蛇,头尾尖细,中间的身体圆滚滚的,没有眼耳鼻或者爪子触角,头上仅有一个扁卵圆形的嘴巴,张到极大时可以看见里面还有两对钩齿。这些小虫子就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张大嘴巴埋头吞食着生化兽的血肉,眨眼间一个车轮胎大的肉块就完全消失了,失去食物来源的虫子们在空中摇头摆尾地游曳着,不一会儿变成灰白色,渐渐不动了。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毛骨悚然。但容远在惊骇之余,还觉得有几分眼熟。   那些虫子,他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容远忍住恶心再看了几眼还在蠕动的一些虫子,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   钩虫!发达的口囊就是它最显著的特征。这是一种人体寄生虫,以十二指肠钩虫最为常见,有段时间糖国因为传言猪肉中有钩虫而使得人们谈猪肉色变。   但容远眼前所见的,比那种寄生虫大了何止百倍?可怕程度更是不能同日而语。更何况,地球上的寄生虫,怎么会跑到外星生化兽的身体里去?   智力提高的好处之一,就是哪怕是曾经不经意中所看到的一个场面,听到的一句闲聊,都会深深地埋在记忆中,当你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一丝不差地提取出来,而且能将那些仿佛毫无关联的记忆碎片中串联起来,哪怕只有一个提示,也能逐渐拼凑出真相。   容远陷入恍惚中,他的眼前,仿佛忽然闪过许多画面——   伪装成人类的章鱼在火车站仓皇逃跑,“砰砰砰”几声枪响,地上留下蓝色的血液……帕寇嫌弃地说:“这颗星球上的人,特别特别地弱!特别容易死!”……一上飞船,帕寇就先进了休眠舱,之后也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休眠……在穿越虫洞之前,在没有进入营养舱的时候,帕寇浑身冒血,十分可怖,在他旁边的容远却还好……头颅上,参差不齐的撕咬痕迹……互相吞噬的生化兽……   轰然之间,脑海中像是劈过一道惊雷,容远什么都明白了。   在地球上,帕寇受伤的那一次,容远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伤口,便以为他自愈了。当时他对这个外星章鱼也并不在意,因此从没有多问过。但实际上,伤口或许愈合了,但在缺乏足够医疗条件的情况下却不可能完全治愈,因为地球是一个充满细菌和寄生虫的环境,在受伤的那一刻,他肯定被感染了。   想想也是,哪怕是“生物集合体”的人类在受到创伤的时候都很容易被感染,更何况是从没有在这种环境中生存过的外星人呢?地球上所有的食物、呼吸的空气、清澈的饮水,对帕寇这种体内基本相当于“无菌环境”的生物来说应该都是充满毒性的,但这些东西他大概还可以凭借胃酸之类的消化掉,毕竟航行宇宙的生物必然需要比单一环境中生存的人类更强大的适应能力。但直接侵入血肉的寄生虫却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   或许在它大大咧咧说说笑笑的时候,一直在忍耐体内正被异种生物侵蚀的痛楚。   所以在穿越虫洞之前,容远还只是觉得不舒服,帕寇却已经开始全身喷血了。那时候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软体动物的体表防御力还是要比人类差一点,却没有想过曾经那么嫌弃人类有多么脆弱的帕寇怎么可能比人类更脆弱?而且比丘星人是从深海中走出来的生物,深海的海底有着比地面高得多的压强,必然会造成深海生物有着更加适应高压环境的细胞机制和体内压强,怎么会因为一点引力拉扯就变成那个样子?想必那时候,它的身体防御机制已经被寄生虫破坏地极为严重了。   所以他才早早做好各种准备,让容远在没有他帮助的情况下也能迅速了解并适应星际联盟,做好了让容远接手的打算,因为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之后的路上容远就会失去一个可靠的指引。   所以他才直奔比丘星,急着要取回秘藏盒。   所以他没有想办法等待救援或者自救,而是毫不犹豫用自己的一命换取艾米瑞达的自由。   所以……这些曾经分食了那个比丘星人的野兽们,同样被这些小小的、根本不会被它们注意的虫子寄生。看得出来这些生化兽都经历了残酷的改造和实验,也许它们也曾经是强悍聪明的智慧生物,但现在只是凭借原始本能根据命令厮杀捕食的怪物。或许是改造它们的射线、或许是注射到它们体内的药物、也或许是外星球与地球截然不同的环境,总之寄寓在其体内的不起眼的寄生虫们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变成了另一种生物。生化兽的血肉为它们的进化和繁衍提供了温床,这些野兽相互吞噬的习惯又让它们更加壮大不断传播感染,然后在发育成熟的时候将寄生体完全吞噬,破肉而出!   期间,或许也有生化兽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比如呕吐、乏力、腹泻、反应迟钝等等,但一来它们无法言语,不能把自己身上的各种症状准确地表述出来,也没有专门的医生能为他们检查诊治,适者生存、或者说强者才能生存本来就是博士为它们定下的规则;二来,野兽的本能就是要掩盖自己的虚弱,越难受的时候越要表现得更加强悍,这样才不会被其它敌人看出自己的病弱趁虚而入,当它们完全无法掩盖的时候,就是被同伙分食的时候。   过去的一幕幕不合理之处现在都有了解释,容远甚至觉得一阵晕眩。想到当前的情况,他狠狠咬了下舌头,剧痛让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不知道这种变异钩虫的发作是不是有什么呼应感染的能力,十几只寄生兽眨眼之间就全都被吞噬干净。变异钩虫似乎也没有在真空中存活太长时间的能力,也或许是发育到尽头已经完成了繁衍的使命,总之在钻出血肉之后,变异钩虫暴露在真空中,很快就全都变得僵硬干瘪,身体也变成灰白色,好像一粒粒不起眼的小石头。   而在容远面前,只剩下博士一个人,另一台机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原来罗多见势不妙,自己偷偷摸摸地溜了。博士虽然看到了,却既没有挽留也没有愤怒,好像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平静地目送着那台机甲仓皇逃走,奔向通往联盟的虫洞。   他收回视线,看向生化兽的残骸,微微闭上眼睛。   容远想到的东西,他也想到了。不过因为他身体比较脆弱,除了营养液之外吃到别的食物总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每次稍微满足口腹之欲后都很注意检查并且还会定期服药。因此博士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体中是不是也有那种可怕的虫子。   不过,就算有,也无所谓了。   他几乎一生都在为喀尤尔公司服务,如今因为强大的舆论道德压力,公司把他推出来顶缸,为了防止他继续作妖而冻结了他所有的资产和可以调动的资源,并且全宇宙地追捕要让他“归案”。公司的舍弃让博士失去了几百年积累的一切,如今在身边的这些人和生化兽就是他最后拥有的所有资产,可是也已经全都没有了。他对容远穷追不舍,开始是希望利用艾米瑞达在遥远的兰蒂亚帝国获得一席之地,后来则是隐隐觉得,容远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能给他带来翻身的希望。   如今看来,这个感觉倒是没有错,只是这个秘密太大了,大到能让他拼上所有依然一败涂地。   此时此刻,他驾驶的这台机甲上的武器系统仍然完好,但博士已经不抱任何打败对方的希望了。他唯一好奇的就是——面前这个年轻的地球人,他的极限在哪里呢?如果刚才生化兽们没有突然发生变故,他真的能被自己拿下吗?   容远看着他,忽然说道:“帕寇曾经把关于你们的证据藏在秘藏盒里,那时他还不认识我,也没有告诉我开启的密钥是什么。但我后来把它打开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着面前不慌不忙靠近的人形机甲,博士笑了笑,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他说:“我猜他肯定不是写了一首十四行诗给你留下提示。”   “不是。”面对他的调侃,容远郑重回应道:“是因为他设下的密钥,就是持有者拥有全心全意解救因为喀尤尔公司而陷入危难的人的决心和毅力。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死在你这种垃圾手中……”   在秘藏盒打开的瞬间,他就知道了密钥是什么,那时候,容远心中千般滋味难言。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其实在容远心里他们并不算朋友。但在他死去以后,每一次回忆,感情似乎都会变得更深刻,不知道是回忆和自责让形象得以升华,还是感情和愧疚让回忆变得更加苦涩。   容远不再说下去,举起光束剑,狠狠斩下!   “等等!”博士忽然道,面不改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光束剑,说:“看在我也曾拯救无数人份上,至少让我选择一个体面的死亡方式吧?”   容远其实并不在乎博士曾经拯救过什么人,因为他知道在这个过程中被他伤害的人更多。真正让光束剑没有继续砍下去的,是因为博士在说话的同时摘下了头盔。   正·一万三千功德。   正功德。   容远愣住了。   长久以来,或许是因为自我保护的潜意识,或许是因为无意中的自我暗示,天罚的威胁让他每次动手之前都非常谨慎,他渐渐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规则——绝对不要杀害正功德的人。   ——你会死!   豌豆曾经这么说过。   容远也不觉得,他能抗住天雷的威力。   所以他挥剑的手势不由自主迟滞了一下。   正在整理外套的博士不知道是他这一个无意中的动作让容远的杀意凝固,他只是觉得对方果然年轻,天真善良的可笑。博士的嘴角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同时手指按下一个按钮。   一道火光轰然射出,却不是攻击容远,而是射向已经远离的逃生舱。   “艾米瑞达——”   剑光一闪,飞碟爆炸,人形机甲在火光中冲出,一道银灰色的光芒直扑向那颗袭击逃生舱的中子弹。   与此同时,一个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契约者杀害正功德者数目达到十名,达到天雷轰顶临界条件,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豌豆的声音。      第211章 各方云动      电光石火之间,容远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博士手底下的人全都是负功德,但他本人却是正功德。   在容远和帕寇看来,博士这种人自然是丧尽天良,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死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的每一个实验结果都在堆积在累累白骨之上。但他研发出的疫苗救了星际联盟许多人也是事实,所以博士也曾经备受仰慕和尊敬。   《功德簿》计算功德,从来不考虑动机,也不考虑人的本性,它只看结果,用数据证明。也许因为博士而得到拯救的人正好就比因他而死的人多了一些,所以他最终的功德正负抵消以后为正值。不然的话,如果照他所说真的曾经拯救无数人,也不至于只有现在这么一万出头的功德值。至于他的手下,却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执行博士的命令去伤害别人,却没有参与具体的研发工作,因此只有负功德的累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容远并没有太多心思花费在上面。   “……八、七、六、五……”   倒计时还在继续,机甲速度虽然可以达到非常高的数值,甚至可以比发射出去的中子弹更快,但加速还是需要时间的。   他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   容远当机立断,机甲不在直追中子弹,而是划了道弧线,从侧面追击,同时从机甲背后抽出等离子加农炮,瞄准那颗飞速接近逃生舱的中子弹。   太空中并没有空气,自然也不需要考虑风速的影响。转换方向前他跟中子弹、逃生舱几乎在同一条直线上,一炮打出去,肯定能击中中子弹,但加农炮的威力也许会一同把艾米瑞达乘坐的逃生舱一起贯穿。但从侧面射击,考虑到双方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运动,他又未必能打准。   容远深吸一口气,炮口对准中子弹,刹那间好像事业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连豌豆冷漠的倒计时声音也被屏蔽在脑海之外,他的眼中,除了自己的加农炮和他的目标,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他又进入了击杀生化兽时的那种玄妙的状态。   庞大的信息量一瞬间都被脑海接收,他好像看到了中子弹的质量大小、飞行速度、一直在变化的相对距离、追上逃生舱的时间、被自己击中的时间、相遇的预计轨迹、波及范围、杀伤力大小……   “……四、三、二……”   浅褐色的眼睛宛如冰冷的玉石,没有愤怒,没有焦躁,没有恐惧。银灰色的机甲在高速飞行中稳稳地托着等离子加农炮,侧立面对着飞快接近逃生舱的中子弹,一道淡红色的光芒从炮口喷射而出!   “……一!”   容远最后所见的景象,就是中子弹被击中爆炸,爆裂的火光堪堪触及逃生舱的尾巴,逃生舱似乎起了火,失控地加速落向地球。   艾米瑞达……   最后挂念着这个名字,容远的眼前被一片白光笼罩,唯一清晰的,就是豌豆面无表情的小脸。   ……   容远不知道他们这场战斗被月球上的几个宇航员全都看在了眼里,并且几乎只延迟了几分钟就在地球上面向全世界转播,更不知道,在他跟博士最后交谈的时候声音也是通过公共频道,被宇航员们头盔上带着的声音接收器接收,并且清晰地在各大门户网站、新闻频道、电视节目中播出。   ——你会因为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突然说了一句外语就认不出他的声音吗?   那种叽里咕噜的话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很多人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糖国最神秘也最高端的某研究所中,众人原本正在食堂吃饭,顺便瞄两眼电视。只不过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参与了月底城的研究项目,对这次作秀一样的探索感兴趣的不多,但当神秘机甲和怪兽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算得上是糖国最聪明的那部分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其中的真假。所有人都立刻放下了手头上的事,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还有人立刻用手头的便携电脑从网上把视频录制下来,准备之后一帧一帧地去分析。   大众看的是热闹,他们看的是其中的技术含量,以及自己等人还需要多少年才能达到相同的程度。越看,众人的脸色越凝重。但当那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忍不住转移了一下。   “这个外星人的声音……跟咱们博士有点像哈!”一个青年摸着头忍不住说道。   岂止是“有点像”,如果不是博士就站在他们身边也在抬头看电视里的外星大战,他们都要怀疑这就是博士自己亲口在说话了。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斥道:“地球七十亿人,不管什么声音总会有相似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众人偷偷看向被他们称为“博士”的青年,只见他双手插在白大褂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似乎没有听到那两人的话,目光冷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   听出那个被认为是外星人的声音跟糖国最著名的容远博士声音相似的并不止是一两个人,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但还有些人立刻就把电话打到相关部门。新闻频道甚至紧急增加了一场采访,“容博士”虽然只露了一小面,但足以击碎某些人不切实际的猜想。   然而对于极少数的人来说,几乎立刻就确信了,那才是容远本人。   “咔!”   薄如蝉翼的白瓷杯子落在托盘上,因为其主人的心绪并不平静,发出不大不小的撞击声,杯中浅绿色茶水微微荡漾,甚至溢出了几滴。   “他回来了。”萧萧轻声道,唇角带着几分浅笑,说:“这次离开的时间这么长,想必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   闫策默不作声地拉过她的手,用手帕拭去溅上去的茶水。纤细的手指柔若无骨,甚至比他这个机器人的手都更加冰冷。洁白如藕的手臂上,仔细一看,能看到浅浅的树形白色纹路,有种莫名的瑰丽感。   眸光流转,女孩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思索。   ……   “容博士……”原本以为某高楼外置屏幕上正在播出的是一个坚果国大片的女生忽然驻足,好奇地看过去,她对电影没兴趣,但对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很有兴趣,不由得问道:“容博士去拍电影了吗?”   几个听到她声音的路人原本正在全心看着电视,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女孩不关注时事的程度简直叹为观止。   女孩驻足看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出现,反而听人说这是什么发生在月球附近的真实外星大战,不由得撇了撇嘴,猜想可能是哪个游戏新的发售方式,对这群轻易就被蒙蔽的人的智商简直无语。   购物袋提得手酸,她换了只手,走了两步,忽然又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刚才好像就是容博士的声音啊。”   女孩把几个袋子都放在脚边,从小巧的手提包里摸出一直手机,手机上挂着一个三头身的人偶娃娃,眉眼看上去竟然跟容远有几分相似。然后她把手机解锁,只见屏保和桌面图片都是容远的照片。习惯性地对着照片发了一会儿花痴后,女孩又轻车熟路地点开一个视频,其中正是容远……或者说是机器人小A发表演讲的画面。   对这个女孩来说,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愣是像在听天书。不过没关系,光看那张脸她也能不厌其烦地把这个视频来来回回看上无数遍,那种冷清透明的音质,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我就说我不会认错。”女孩又提着袋子走回去,“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   金阳是在远阳公司开会途中被一个短信叫出来的,联系他的是一个自称叫“诺亚”的家伙,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也很少通信,但金阳知道诺亚是容远的得力下属,所以他也非常信任。因此他立刻暂停会议,站在走廊里,从手机上看到了转播的全过程。听到容远声音的时候,他眉毛只是微微动了动,没有震惊,反而有几分意料当中的感觉。   他站在二三十层的楼层中,面前是一整扇单向透明的钢化玻璃窗,走廊里无论是光可鉴人的地板还是水青色的天花板,都干净得一尘不染。远远地有人朝这边走来时,看到他站在这里,也都静悄悄地走开不去打扰他。   金阳沉默地看着那场险象环生的战斗,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如果有人能从正面看到他的眼睛,才会知道他此时内心有多么震荡。   视频的最后,是那个被银灰色人形机甲拼命保护的椭圆形逃生舱带着火光落向地球,但那人形机甲却随后突兀地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金阳用力地瞪着视频,却始终看不见人形机甲的下文。他的手越收越紧,直到手机发出难听的外壳压缩声,才放缓了力道,飞快地在手机记事本中打下一行字:【那个逃生舱落向什么地方?】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诺亚从来没有跟他直接通话过,双方一直是用短信联系。此时金阳打下这行字却并没有发送,因为他知道诺亚那无孔不入的家伙肯定能看到。   果然,几乎没有停顿的,记事本上就多了一行字:【已锁定,目标落点:xxx,xxx。具体地址:A市东郊……】离远阳公司不远不近,如果是容远的话,如果那里面是容远要保护的人的话,他肯定会把人送到这附近。但金阳要赶过去至少也要半小时,在这之前,也许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金阳看完后正要打电话,将要播出的时候又忽然停止。   外星文明……其中涉及到的利益实在太大,方方面面的牵扯也太多,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并不是金阳没有信任的人,而是他知道,无条件的信任是极为稀少宝贵的财富,对大多数人来说,信任都是有限度的。   金阳放弃通话,匆匆到办公室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顺便对助理吩咐了一句会议推迟,然后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在电梯里,他又飞快地打下一句话:【我需要你的帮助,尽量避免其他人靠近落点。】【明白。已全面屏蔽卫星图像和街道摄像头,已接管A市交通指挥系统,已控制机场指挥系统。保证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向目标……为了阻拦其他人,我想你不介意我弄点小火灾小车祸什么的?我保证不伤人,但容远回来以后,你要记得给我请功!】诺亚那家伙,有时候一本正经地像个机器人,但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俏皮话。金阳一直猜想他在生活中一定是个天性活泼、无法无天的家伙,说不定还有点话唠,不过挺害怕容远跟他生气的。换了以前,或许金阳会顺便跟诺亚开几句玩笑,但现在时间紧急,他只回复一个【好】字以后就把手机收起来,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了。   片刻后,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一路绿灯。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天空中一道红光以极快的速度落下来,许多路人都看到了这一景象,对着天空指指点点,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好事者纷纷赶往红光下落的地方。   于是金阳就看到,往往他的车刚刚开过去,身后不远处就有两辆车蹭到一起。很多车主因为担心不能获得全额的保险,并没有车祸后拍照留证然后移动车辆疏散交通的意识,而是两辆车的车主纷纷摔上车门开始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很快一条路就被堵得严严实实。   不仅仅是金阳通行的这条路,此时此刻,有些智能汽车系统忽然损坏,停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有些高速公路的检查站的横栏放下去就提不上来,电脑也忽然死机罢工;有些地方的变压器忽然冒出火花甚至嘭地一声爆炸,引起不大不小的火灾,进而引起一片范围内的停电。   闷热的天气中,靠近东郊的A市交通就这么一截一截地被堵得水泄不通,有意前往查看那个天降之物的人更是受到了重点关照,不明状况的路人也受到了牵连。没过多久,东郊大大小小的道路全都停止了正常运转,焦躁几乎笼罩了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唯有一辆黑色的车在神秘的指引下,穿窄巷、过隧道,比任何人都更加顺畅地接近了目标。   金阳不是不知道,诺亚现在所做的这些甚至可以定义为一场恐bu活动。但当他毫不犹豫回复那一个“好”字的时候,就等于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212章 接应      A市临海,市郊还有一条很宽的河蜿蜒流过,作为一个享誉国际的大城市,A市任何一个角落在大白天的时候都不会空寂无人,哪怕是郊区。   这个时候河水中有游船,有小舟,还有很多人在河岸附近乘凉或游泳。看到天上那一团火球正正地对准河中央落下来,人们纷纷惊叫逃跑。不多时,火球“砰”地一声砸进河中,掀起几米高的水浪,将河水中的一切都远远地推开,掀翻了好几艘小船。落水的人惊慌呼救,乍逢巨变,岸上好些人都反应不过来,但也有人立刻脱了衣服跳进河中施救。   好在河水很快平息,救援行动也很顺利,实际上,A市有很多人都会水,冷静下来以后,自己就游回岸边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扑通!扑通!”   一些了解情况的人暗搓搓地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给别人,而是先后跳入水中,指望着能从里面发现点外星高科技产品比如光脑什么的。也有人没心没肺地开始跟周围的人科普,各种谣言迅速的流传开来。   不到三分钟,片区警察就以前所未有的迅捷赶到现场,首先就开始禁止人们下水;很快又有几辆面包车把附近几个政府办事部门的工作人员也拉过来,带上红袖章维持秩序;然后是糖国特有的地方秩序维持者——城管到达河畔,板着脸呵斥着人们服从管理。   ——在真正应该履行职责的特警、武警部队都被极端糟糕的交通状况堵在路上的时候,A市上级可以说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来控制河畔的秩序。他们现在不急着找出掉入河中的东西,封锁现场、维持秩序才是第一位的,乱七八糟地一堆人都派下去,很可能会被浑水摸鱼,在专业的搜索部队到达之前,保证没有任何人下水就行。   但权责不明,主管领导不确定,而且实际上这些人也没有管理河边游客在做什么的权力,既无经验,也无威信,因此尽管人并不多,但还是乱糟糟地一片。   金阳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他把车先停在附近观察了一会儿,河边有一两百人,大多数人都像绵羊一样乖巧地坐在岸边,但也有些人正在争执,中间两三个人推搡着,好像马上就要打起来。   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他打开一看,是诺亚发给他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是用借助某个人的手机偷拍的,照片中是个穿着一身红衣服的女孩,她忐忑不安地缩在人群当中,脸色苍白,头发上挂着水珠,神情中是浓浓的担忧和惧怕,总有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感觉。   ——是她吗?   金阳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但并没有发信息询问。他只知道,诺亚既然锁定了这个女孩,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下车,走向那群人,很快就被人发现。作为市长家的公子、A市最出名的青年企业家、远阳公司的掌权者、A市首富、三五不时就会出现在各种杂志封面上的人物,现在这个城市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立刻就有两个人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态度甚至有些谄媚。   金阳的目光先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女孩,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的出现吸引了注意力,但那女孩却更缩紧了些,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似的。然后他看向三步并作两步迎过来的两人,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礼貌温和的笑容。   “金sh……金先……金董事长,您怎么会过来?”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眨眼间就换了三个称呼,开始想叫“金少”,想到这种称呼某种程度上暗示着对方是依靠父辈才能得到尊重,而金阳做出的成绩不说超过,至少也比肩了他父亲的成就;然后他想叫“金先生”,又觉得太生疏,而且金阳年轻有为,叫先生显得老成;最后称呼定位在“金董事长”,自觉十分满意,根本不顾身后的同行者藏不住鄙夷的眼神。   “您好。”金阳笑容不变的跟对方握了握手,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对方手心都是汗,眼神依然充满尊重而令人温暖。他从来不觉得卑躬屈膝是一种应该被鄙夷的态度,当一个人选择放下尊严去争取某些东西的时候,这种努力也是可敬的。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在对方讨好的笑容背后,就没有他的傲骨和坚持呢?   尊重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人能把尊重演绎成一种作秀,有人能把尊重变成一种施舍,但金阳态度中却是发自内心的不俯不仰、真诚无伪,这种无形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晰的说明白,但细微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中年男人的神情舒缓了些,夸张的笑容不自觉地就淡了些,却更加真诚。金阳看了眼男人挂在外套上的胸牌,笑道:“林科长,我朋友的妹妹过来玩,好像不小心落水了。我正好在这边,收到消息以后就来接她。”   林科长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要求把所有人都先暂时扣押,不能让任何人夹带任何重要物品离开,稍后会有专门的人来搜查登记。但金阳的父亲,是给他下命令的人的上司的上司,为一点办事流程为难得罪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他看了眼金阳——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也不觉得他是那种会做出损害国家利益的人。   林科长还犹豫,后面慢他一步的胖男人就不着痕迹地把他挤到旁边去,腆着肚子笑呵呵地说:“不知道金董事长朋友的妹妹是哪一位?小女孩家的落了水再吹着冷风,万一感冒就不好了。老林你还犹豫什么?我们稍微检查一下,再做个登记,就让金董事长把人领回去得了。”   他刚才还在鄙视林科长一声三换的称呼,现在自己的态度却更加积极,一口一个“金董事长”。旁边的林科长本来也是这种打算,因此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暗恨对方踩着自己抢了卖好的机会,此时只能含笑颔首,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并且非常乐意为金董带路。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他了。”金阳笑着对两人点点头,然后加快步伐走向人群,同时脱下外套,披在那个红衣女孩的身上。在感受到女孩微弱的挣扎和恐惧的时候,他揽住她的肩膀,在女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害怕,我是容远的朋友金阳。”   女孩顿时满脸惊喜地看过来,然后扁了扁嘴,眼里就滚下一串泪珠。她看上去好像急着想说什么,但金阳按了按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她乖巧地听从了,披着金阳的外套低下头站在他身边。金阳这才发现女孩腿很长,个子很高——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但神情稚嫩,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年龄应该很小。   金阳拉着女孩走出人群,跟林科长两人再寒暄几句,期间他们找来一个女职员给女孩搜了一下身,证明她没有携带任何可疑的东西,金阳又代替女孩给她登记了姓名年龄住址等等,当然都是现编的,但在他写下的同时,诺亚就把这些信息逐一不着痕迹地塞进各种数据库中,最多十分钟,女孩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都会有迹可循,半小时以后诺亚能给他一套包括身份证、银行卡、毕业证一类的证件,绝对比真的还真。就算有人去她履历中的学校、小区等实地考察,也只会得到似乎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女孩的似是而非的结论。   这就是诺亚的能量。   然后两人告辞,隐约听到背后有人不忿地嚷嚷着,质问凭什么他们可以离开。然后就有人跟他介绍了金阳的身份,小小的喧闹很快就偃旗息鼓——“特权阶级”拥有特权,是很多糖国人默认的社会规则。但其实平时金阳很少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什么,连在公司食堂吃饭都会规规矩矩地排队。   带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两人坐上金阳的车,系好安全带,在这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发现女孩对于这种交通工具非常陌生,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他的心沉了沉,然后发动汽车,直到混入傍晚拥堵的车流当中,跟几辆尖锐鸣叫着的警车擦肩而过,他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此时诺亚为了做戏做全套,依然在给A市的交通捣乱,不过顺手给金阳帮了忙,让他能更快地回到家里。路上,金阳试图跟女孩沟通,然后两人都傻眼了。   在发现金阳听不懂自己的话以后,女孩——艾米瑞达换了好几种语言,但对金阳来说全都是:“叽里咕噜……咕噜咕噜……噜里咕叽……”   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两人经过艰难地沟通,金阳才发现女孩会说的汉语只有“容远”、“金阳”、“艾米瑞达”等寥寥几个词。而他会说的几种语言,也没有一种是女孩能听得懂的。但女孩对容远十分担心的模样却是很明显的,金阳连比带划,好不容易才让她相信,容远没事,很快就能回来。之后又发现她连日常用具都不会使用,又十分艰难地开始教这些,由于无法直接沟通,这种本来很简单的事都增加了几倍难度。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要教她说话吗?   ……   折腾了两三天,糖国最终从河中打捞上来的,只有一个救生舱的残骸,里面空空如也。救生舱落点上下游近千米的河段都打捞了一遍,当天跳下水的一些人更是被反复审问和调查,但却一无所获。   然而任何人都知道,被那样拼命保护着送到地球的救生舱里面,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空壳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们彻底搜查打捞之前,救生舱里面的东西就已经被转移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可能藏身其中的外星人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还是其它势力在他们眼皮子低下玩了一处暗度陈仓。   唯有的一点收获,就是舱体使用的技术比地球要先进许多,其材料也是闻所未闻,都有很大的研究价值,只是比起他们之前预期的,这些东西就太不入眼了。其它国家并不相信糖国打捞出的救生舱空无一物的说法,扯皮纠缠了好长一段时间,让糖国高层烦不胜烦,A市这段时间也因此混乱了一阵子。   但对真正的各国高层来说,冒着火落在地球上的救生舱只是小节,他们真正关注的,是太空中那片已然重归寂静的战场。      第213章 悟      太空中有什么呢?   有近乎完整的机甲——虽然因为飞船的自爆而使得那些机甲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损害,那从视频中可以看得出来机甲整体的骨架是没有被破坏的,内部想必除了那些精密仪器以外大体上还是能维持原样的。   有横渡星际的飞船——虽然已经自爆了,但那么大的飞船不可能因此就化为飞灰,肯定还有许多残骸留下来。只是被爆炸的余波送得有些远,想要全部收集起来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捡回来一两个重要零件,其价值也足以与一个逃生舱等同了。若是能得到黑匣子一类记载着飞船航行旅程和重要数据的记录设备,那简直是做梦都是笑醒。   还有那些在真空中也能来去自如的怪兽——虽然都已经莫名其妙死得干干净净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但若是能收集到一点携带基因的毛发、骨骼、血肉之类的东西,那就有可能在实验室中培养出来。而且那些怪兽突兀死亡的原因也需要调查,说不定还能有另外的发现。   于是各国都急吼吼地把研究多时的飞船送上天,意图在战场废墟中抢占最大的一块蛋糕。然而航天技术不是你说想要就能有的东西,除了糖国、坚果国这样持续几十年不断研究和革新技术的国家,一般差一点的国家连发射通讯卫星都还要借助他国的力量,此时看着太空再怎么眼热,也只能期望着大国吃肉能给自己漏下点汤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或者载人、或者载机器人的飞船接二连三地升空,因为太过仓促,甚至有两艘火箭技术不过关,升空不久就爆炸了。这还是因为自从糖国发现月底城的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加速了各国的太空竞赛,很多国家近期都大大加强了对航空技术的投入,才导致在短短一两周内就有近十艘飞船加入探索的行列。若换做以前,即便发生了太空大战,各国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可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派遣飞船探索。   但离战场最近的是谁呢?   并不是黄言心等人。登月舱虽然有升空的能力,但补给、动力和空间都有限,加上成员复杂,全世界的人们又都在看着他们,哪怕他们都有心想做点什么,这个时候却也只能中规中矩地进行已经变得索然无味的月底城探索。   离得最近并且有能力去打扫战场的,是糖国接送这个各国联合探索小队到达月球、如今在绕月轨道上运行的航天飞船。   于是糖国毫不客气地吃了第一口蛋糕,挑挑拣拣地把最完整的两架机甲和附近最大的几块飞船残骸都捞到手,送回地球。随后是糖国的第二架航天器,以及坚果国、饼国、酒国等四五个国家的航天飞机,因为技术都已经成熟,这些国家几乎都有研制成功的航天器,不过多数还在调制和实验的阶段,能不能载人且不说,连是否能安全返航都不能打包票。但此时时间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各国的航天器几乎是同时到达,默契地瓜分了剩下的几台机甲,然后又在附近搜索了一番,试图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各式各样的太空垃圾被如获至宝地送到地球各国的航天技术研究院,其中,一个银白色的、完好无损的箱子不起眼地混在各种零件碎片当中。   ……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海面上连成一片,时不时有小鱼冒出海绵吐个泡泡,倏忽不见。金黄色的沙滩上也被砸出无数个小坑,隐约可见三五个彩色的贝壳。   “哗”地一声,一个人从海水中冒出来,黑色的短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接连不断地向下滴水,脸色苍白,目光冰冷,乍一眼看去让人心底发寒。恰在此时,天空中“轰隆隆”一阵巨响,闪亮刺眼的圆弧在云层中间肆意穿梭,耀眼的白光照亮了天地间的昏暗,将海水和似乎要压到海面的云层衬得愈发黑如墨汁。   从海中冒出头来的这人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噼里啪啦的雷电,嘴角微微勾了勾,似乎露出一个嗤笑,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上岸边。只见他赤着上身,左手从手指到肩膀都用碎布缠起来,右手中提着一个用竹子削成的简易鱼叉,上面串着一条犹在不停挣扎的尺长的大鱼。   这个人便是容远。   他赤足走上沙滩,刚走几步又站住,眯着眼看看眼前一颗高大的椰子树,上面的挂着成串的卵球形的青色椰子,掩在哗啦啦发抖的树叶中间。   容远想了想,饮食要均衡。光吃鱼肉或许能提供足够活动的能量,但椰子中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糖分、维生素、脂肪、微量元素等等,更能提供身体所需要的各种营养物质。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侧身,提腿,狠狠一脚踹在树干上!   树干“咔”地一下断成两截,砰砰框框地倒在地上。容远走到最前面一看,十来个椰果挤挤挨挨凑成一团,光摘一两个倒是不太好拿。于是他把树干前端一脚踩断,鱼叉交到左手中,右手把树头一提,好似轻若无物地拎回去了。   穿过沙滩,穿过一片密林,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石。岩石的一侧微微内凹,容远在这边用竹子和棕榈叶搭了个临时住所,虽然简单,却也有三十四平米。他把鱼和椰子树头拖进去,放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干净的石头上。房间里面还有竹子扎出来的平板床,石头垒起来的灶台,以及些许木片、枯枝、石刀一类的东西。   在屋子外面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容器用来接雨水,虽然目前容远并不缺水,但淡水储备总是越多越好。他到门外取了几个装满水的竹筒,将水倒进一个内凹的石盆里,把竹筒放在外面继续接水。   然后容远把缠在左肩上的布条一圈圈取下来,扔在石盆里,原本清澈的水中立刻晕开了淡淡的红色。   他的左臂几乎变了个模样,大片大片黑红色的血痂看上去都有些恶心,仔细看去,这些伤痕像蜘蛛脚一样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胸口,在堪堪将要触及心脏位置的时候戛然而止。   看着自己的伤,容远嫌弃地皱了皱眉头,把用他上衣撕成的布条蘸着水洗了洗伤口,然后从一个半掏空的椰子壳里挖了些绿色的药泥均匀地抹在左臂上,重新拿两条干燥的布条把手臂裹起来。   这个过程自然很疼,但比起被天雷劈中的疼痛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容远除了脸色变得更苍白一些,没有其他任何的变化。   时至今日,回想当初,容远都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规则中说过,第一次的天雷实际上是最弱的,以后每一次威力都会翻倍增加。在准备闯出比丘星的时候,容远曾经做过可能需要杀害无辜的设想,针对天雷,他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一样也没有用上。   当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容远发现自己突然到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随身的纳戒、机甲、拟态衣护腕等等兑换物全都不见了,仍然留在身边的只有商城中具有唯一性的特殊物品——天眼、石头和豌豆。如果不是容远从不花费功德在平时穿戴的东西上,只怕他现在都要裸奔。而他兑换的那些用来抵抗天雷的所有商品,也都一起消失了,特殊商品中,也并没有能防雷的道具。   曾经所有的准备都是徒劳的,在他面前,面前豌豆举着小手,掌心一团不详的蓝白色电光劈啪作响。容远盯着它,见豌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见平时脸上隐隐的渴盼、目不转睛的追逐、柔和的喜悦,那对黑黝黝的双眸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雷电挥下!   小小的一团电光忽然变得铺天盖地,那种超越自然的伟力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但闭目待死不是容远的风格,他下意识地把左手挡在身前,寄望于戴在手上的那枚石头戒指可以稍微发挥一点【传说中】的威能。   像是“嗡”地一声,电光近在眼前,时间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   他看见雷电几乎是以龟速在一毫米一毫米的接近,周围陷入绝对的寂静中,然而静到极致的时候,他却好像突然又听见了很多声音——   “嗡……叮……咚……噔……吖……呜……咪……咝……”   细小的、漫天遍野的声音向他耳边传来,缓慢、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却又是无处不在。   正是他曾经无数次从那颗石头中隐约听见的声音,只不过此时被拉长了许多,更清晰,也更混乱,没有一点规律,甚至没有完全相同的声音。   这一次,容远不再试图刻意地去捕捉或者理解,他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玄妙中,浑身没有一处使力的地方,好像任凭那声音从百万毛孔中渗透到自己的身体中,又好像,他自己也融化在那声音当中。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景象——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却看到无数大大小小、好像棉花糖一样的东西围绕在周围,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拉伸、压缩、反弹、变形,时而像朵花,时而像颗刺球,有时会变成个梭子,有时又会变成缠成一团的渔网。   那些声音,便是它们在变化的时候所传出来的。   冥冥中像是有个声音在问他:   ——很奇妙吗?   ——不。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   像是揭开了蒙在眼睛上的最后一层布,刹那间,容远理解了他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   这是弦。   大到星河宇宙,小到电子质子,时间和空间,创生和消亡,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弦构成。弦的不同振动和运动产生出各种不同的基本粒子,粒子组成原子,原子组成分子,分子组成物质,物质与能量相互转化。一维的弦,二维时空的能量线,包含着世间所有的奥秘。   “传说,这块石头中蕴含了宇宙间的所有道理,拥有它的人,可以从中领悟出星辰演化、自然生死、时空间变化等世间所有的规则,无不可知之事,无不可超越之物。”   豌豆曾经这么介绍【传说中的石头】,以前容远不懂,他以为石头本身蕴含着什么奥秘。现在他才明白,石头只是一个媒介,这个媒介让他听到了原本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听到的声音……不,那不是声音,那是弦波动的规律。   容远睁开眼睛,奇妙图景瞬间消失,毁灭的白光已经吞噬了他的整条左臂,他面色不改,手如利剑劈下——   雷电轰然消散!      第214章 弦力      再次醒来的时候,容远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荒岛上,巴掌大点的地方,用一两个小时就能转一圈。这里似乎是热带雨林气候,湿润高温,经常下雨,各种植物长势茂盛,也不愁缺水少粮。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没有人类生活过的迹象,甚至连动物都没有几只。小岛三面都是山石峭壁,只有一面是平坦的沙滩,可以下海捞只鱼打打牙祭什么的。   从日月星辰上来判断,容远确定除非天雷把他劈到平行宇宙了,否则他就还在地球上。只是这附近似乎很少有船只路过,等了好几天,他都没有看到一艘船。   如果是以前,不拘是雨梭或者机甲,哪怕是兑换个小船呢,容远也有办法离开这座小岛回到文明社会去。只是醒来时,容远发现自己如同在那异空间里时一样,天眼在,石头也在,但其它所有的兑换物都不在,连豌豆也消失了。   没有豌豆,自然也没有《功德簿》,更没有取之不尽的各种兑换商品,容远只能想办法独自求生。在苦哈哈地劈竹建房的时候,容远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又弄明白了一个问题:以前在看《功德记录手札》的时候,萧逸飞怎么会把《功德簿》弄丢一直是容远的一个未解之谜。手札写的十分含糊,只有结果没有过程。现在容远想,或许萧逸飞就是因为在报仇过程中滥杀无辜,一样被天雷狠劈了一顿,才丢了《功德簿》。那时器灵早已被他激愤之下一掌打死,《功德簿》也不会自己长脚跑回来。   容远不会忘记,豌豆作为器灵,其中一个能力就是不管多远也能找到《功德簿》和契约者。所以现在虽然失散了,但容远并不担心,他相信豌豆迟早会带着《功德簿》回到他身边。以前那些兑换物丢了也无所谓,需要的东西重新兑换回来就好。只是纳戒中还有帕寇留下的秘藏盒,唯有这个想尽办法也得找回来。   不过容远并不着急,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维持自己的生存。   正面领教了天雷威力的左臂开始就像一截枯木,不说做点什么,连痛觉都感受不到,就好像这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好在容远以前杂七杂八的书看了很多,从岛上找了一些对症的草药,捣烂以后敷上,又撕了上衣当做绷带缠着,聊胜于无。   如今容远的胳膊已经渐渐恢复了柔软和弹性,伤口结痂,新肉以完全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生长,容远几乎每时每刻都忍耐着万蚁噬咬的麻痒,但他忍耐力非凡,除了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以外,再没有露出别的表情,也一次都没有伸手抓挠过。   伤口好得这样快,或者说已经宣告死亡的胳膊重新恢复生机,这自然不是那几种普通草药的功劳。要换了平时,这样重的伤势被他又泡海水又淋雨地折腾,百分百会溃烂恶化,绝不可能一天天地好转,更不可能短短一周时间就能恢复到可以开始承担一些不太费力的工作。   真正让他得以治愈的,是这段时间容远一直在自己身上实验和掌握的新力量。   并没有什么小说中的“热气从丹田涌出”、“吸收空气的灵子”、“能量在经脉中流动”之类的感觉,那是一种更玄妙的状态,他能感觉到那无限小的弦线的存在,能感觉到它们在虚空中怎样变化又怎样相互影响,自己的意识仿佛和弦线链接在一起,然后轻轻一弹拨……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并不需要大面积的控制,只要有一小部分弦线被他稍作改变,波动很快就会扩散出去,像激荡的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传播,直到在很远的地方才渐渐变得微弱,在这范围内的物质都会发生变化。这种力量,容远将其简单地称为弦力。   在有意识的锻炼中,他却再也没能发挥出那种单手挥散天雷的能力,只能小范围地对弦线做一些因势利导的改变。即便如此,实验的结果也让他感到十分惊喜。   一点一点的,他让已经大半死亡的手臂细胞再次焕发生机;谨慎调整改变着骨骼和肌肉的结构、成分、尺寸,他的身体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坚韧而强大;他曾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变成细沙,也曾经手一抖让一截青绿色的柔嫩树枝变得如同焦黄的枯藤。   比起创造和治愈,他更擅长破坏。毕竟破坏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发挥就能达成目标,治愈却需要向着特定的方向去整合,比前者要费力得多。   这些天来,容远的变化非常大,如果此时艾米瑞达再看见他,甚至可能会认不出他来。使用弦力的过程中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带来的后果就是容远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消瘦,颧骨突起、脸颊内陷、四肢细长,甚至能看见骨骼的线条,眼睛都好像变大了,显得格外幽深,眼底深处有种仿佛在灼烧生命的热度。但这具看似营养不良的身体却蕴含着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强大力量,饱含水分的椰子树树干有着极好的弹性和韧度,易弯折却不易断裂,在他面前却像是一截枯枝一样被踹断。   他知道自己一天天离“人类”这个身份越来越远,但容远毫不在意,他从不在乎自己的种族算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种群体需要的归属感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不是不担心艾米瑞达的下落,但“担心”这种情绪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让自己心烦意乱以外别无用处。因此容远也不再多想,只专心复原,空余的时间,就是把自己住的地方打理得更加舒心顺意一些。   ……   小巧可爱的明黄色杯子搁在淡蓝的瓷盘上,咖啡师的一双巧手在其中用乳白色的泡沫牛奶点缀出凤仙花型的图案,浓郁醇厚的牛奶和咖啡的香气散发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   柳婷看着这杯精致的咖啡,一时有些不忍心喝,坐在她对面的田晓佳却没有欣赏的心思,那勺子胡乱搅了两下,“咕嘟”灌了一口,又因为太烫而猛地哈了口气,伸着舌头不停扇风。   柳婷看得好笑,把自己面前的香蕉船冰激凌推过去。田晓佳急忙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含在舌尖上,痛苦的表情这才缓解了几分,但依然一脸愤愤。   “那丫头从哪儿来的?他们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他爸妈知道吗?真的只是朋友的妹妹?他就没有跟你解释清楚?哪个朋友……”吞下冰激凌,田晓佳就跟机关枪似的问了一大串,瞪着眼睛看上去义愤填膺。   柳婷无奈地说:“我只是说他朋友的妹妹过来住几天,要你帮忙买几件女孩子穿的衣服,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你怎么能这么迟钝!”田晓佳恨铁不成钢地说:“多少妹妹都是情人预备役!我的姐姐,长点儿心好不好?就你男票那时时刻刻散发荷尔蒙的样子,只要是个女的,就不可能不动心!更何况两人还住一起,朝夕相处的,什么时候擦枪走火都不奇怪啊!”   柳婷眨了眨眼,眉一挑,含笑戏谑地问:“那你动心了吗?”   田晓佳一愣,然后才意识到柳婷指的是她说“只要是个女的,就不可能不动心”这一句,大咧咧地一挥手,说:“哎,我是你哥们儿!”   柳婷“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摇摇头道:“我相信金阳。”她只说了这一句,但眼底沉淀的笑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却让对面的女孩无法再质疑下去。   “好啦好啦,既然你都这么相信他,我就勉勉强强暂时保留意见好了。”田晓佳挥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要是他有一天敢对不起你,哼哼,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柳婷又笑,声音软软地说:“那就拜托你啦!”   “那当然,你就看好吧!”田晓佳假装很有气势地应了一声。见闺蜜始终笑吟吟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田晓佳虽然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她其实很喜欢金阳,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金阳很好,田晓佳一直都很欣赏这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大男孩,但她想要共度一生的唯有自己那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比任何人都更爱她的青梅竹马。   田晓佳对金阳最为喜欢的,是他给自己的好友带来的变化。   她和柳婷一起长大,知道自己的好友因为十分优秀又很较真,小时候在同学中间的人缘并不是很好,女生排挤她,男生则觉得她会给老师打小报告,因此并没有几个朋友。久而久之,女孩性格变得清冷许多,虽然长大以后追捧她的男生越来越多,她却自发地拉开了和别人之间的距离。   但自从金阳来到她身边以后,女孩一天天变得更加柔和、温暖、宽容,她沉下心来开始认真地倾听,对人对事都多了几分体谅,眼神明亮,脸上总是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对每一天都充满期望。她就好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暖融融金灿灿的阳光里,浑身散发着一种舒畅惬意的愉悦来。   所以田晓佳也很喜欢金阳,虽然她一直嫌弃金阳太过耀眼夺目容易招蜂引蝶,并不是一个好老公的人选。同时她还暗暗担心着,好友显然已经爱得刻骨铭心,万一将来有一天他们分手了,那可该怎么办呢?   柳婷并不知道田晓佳是想到了什么才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她的这个朋友心思总是跳脱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她想的,真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妹妹”。   她自然不会怀疑金阳跟那女孩有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女孩出现得非常突兀,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金阳毫无预兆地就把她领回自己家,柳婷也是在男友拜托自己帮忙买几件衣服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那个女孩个子高挑,长相十分精致,似乎是个外国人,眼睛是少见的翠绿色,总是盛满了浓浓的好奇,又带着几分忧虑。她总是喜欢像猫儿一样坐在地毯上,捧着一本旧相册看来看去,有时会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不过大多数时间都蹙着眉看上去十分烦恼,但她烦恼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柳婷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女孩跟她说话的时候还结结巴巴,有时说得太快或者用的词语有点复杂的时候,她就会为难地看着你,满脸都写着“听不懂”。第二天再见的时候,虽然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但交流已经基本没有障碍了。昨天下午过去,她还看到那女孩捧着一本大部头的名著看得津津有味。   她单纯而且天真,却每每问出一针见血的问题,即便如此,她实际上却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只是纯粹的好奇和疑惑。相处两三次以后,柳婷每次再去,刚到门口正要按铃就发现女孩提前一步把门打开了。一问,原来她并不是从哪里看到柳婷过来,而是“推测”她就要来了,宛如未卜先知一般。   那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柳婷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聪明的人。   ——不,或许只有一个人除外……那位年纪轻轻,就已经荣获各种科学技术奖项的容博士。   金阳说这个叫“艾米瑞达”的女孩是他朋友的妹妹,不知道他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期然地,柳婷忽然想起在灯光昏暗的酒吧中,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第215章 阿迪亚      一场暴风雨席卷了海面,狂暴的雨水和海浪将小岛并不温柔地舔舐了一遍,在暴风的摧残下,遍地都是断折的树枝和草木。不过真正娇弱的植物在这座小岛上是活不下来的,能够一直顽强生存的,也不会轻易被一场飓风所摧毁。风雨过后,岛上的植物被水洗了一遍,清亮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反而更显得生机勃勃。   山石丛林之间,一道黑影攀岩走壁如履平地,十几米高的树木轻轻一个纵跃便能上下自如,仿佛地心引力完全失去了作用。不过片刻,他就已经站在临海一侧最高的岩石上,手里还拿着一颗浑圆的椰子。容远并掌为刀,削掉一小半椰子壳,然后盘腿坐下来,一边看海,一边喝椰汁。   这场风雨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损失,容远的竹子小屋背靠岩石,遮风避雨,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只稍微修葺一下便好。两周过去了,他的胳膊也好了大半,只有左手上依然裹着布条。倒不是伤口需要包扎,而是他嫌弃手上的疤痕太难看了,能挡一点是一点,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伤口已经愈合的左臂上,却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宛如冬天结冰的霜花或者蔓延的藤枝,倒不难看,反而像是一种独特的纹身。   容远知道被闪电击中的人身上偶然会出现这种利希滕贝格图样,却没有想到被不科学的天雷轰击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容远用弦力治愈的时候却发现,一种奇特的力量使得伤痕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变得越来越淡,却不可能完全消失。这种痕迹,似乎是一个恒久的标记和警告。   这是容远第一次真正发现和接触来自《功德簿》的力量,他现在无比希望《功德簿》就在身边,这样他可以从弦力的视角来看一看功德兑换中是否也有同样的力量在作用。可惜,现在他还只能等待。   天空碧蓝如洗,海面重归平静,粼粼的波光宛如把天上的星辰都纳入了其中。但这样的美景也意味着附近没有船只或者飞机经过,椰汁喝完,容远把壳子一抛,站起来准备离开。   “砰砰砰砰……哐……啊!”   容远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下面传来短促的一声闷哼,分明是人的声音,之后却没了动静。容远走到崖边,低头看去,好不容易才在几块嶙峋的岩石中间找到一个黑乎乎的家伙。石壁陡峭,又湿又滑,别说爬上来,他连扒住石头都显得很费力,大张着嘴像奄奄一息的鱼一样喘气。   ……   阿迪亚·苏克雷“咕嘟咕嘟咕嘟”把一瓢热水都喝了个干干净净,长长地出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他用手背抹了下嘴,感激地说:“谢谢你,兄弟,你救了我的命。”   虽然他在容远救他之前就已经昏迷了,但他还记得自己之前游艇在暴风雨中沉没,好不容易被海浪冲到一个小岛附近,拦在面前的却是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峭壁,崖底虽然有些碎石,上面却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无论他怎么拼命挣扎,却还是只能绝望地仍由身体一寸寸滑向海中。   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躺在平坦坚实的地面上(容远没把他放到床上),身旁就是火堆,面前还烤着两条鱼,虽然有一半似乎都烤焦了,但对饥饿的人来说依然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仿佛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的喜悦让他深刻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幸福得热泪盈眶。   所以吃饱喝足的阿迪亚·苏克雷这句感激说得真心诚意、毫无作伪。他说的是坚果语,对容远而言自然没有沟通上的障碍,不过容远看了眼男人头上高高鼓起的肿包,没有说话。   阿迪亚没有介意,他此时正处于对救命恩人好感度爆棚的时候,见状只是偷偷把屁股挪了个位置,凑近几分,态度亲昵地问道:“你会说坚果语吗?我是阿迪亚·苏克雷,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到这个岛上的?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如果容远更年长几岁,艾迪亚的态度肯定会多几分尊敬,也多几分疏远。不过容远现在还不到二十一岁,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还没从学校毕业的孩子,糖国人的外貌本就显小,加上他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纤细”状态中,更显得就像是个发育中的青春期少年。所以阿迪亚自然而然就把他当成了还需要人照顾的男孩,说话也就少了几分顾忌。   容远想了想,只回答了一个问题:“谷远,我的名字。”   “谷远?”阿迪亚自己念叨了一遍,然后问道:“你是糖国人?我喜欢糖国,糖国很美,食物也很好吃,比如糖醋里脊,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饺子……”   他用生涩的糖语开始念叨各种美食,越念越馋,咽了好几口口水,拿起搁在一边的果子开始啃,边啃边介绍自己以前到各国游玩的经历,就算容远一直没搭话,他也不介意,独自一个人也能说得很嗨。   在救人的时候容远就发现,这个头发完全剃光的年轻黑人是个腰缠万贯的家伙,浑身的衣服虽然都被海水泡的又脏又臭,但还可以看出来其料子和设计都非常好。手腕上的手表、脖子里挂着的金项链,都是容远以前听身边的人看着杂志念叨过、但很少见到的牌子。从头顶到脚底,他身上穿的戴的用的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很贵。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容远才知道,这家伙是个在坚果国小有名气的演员,主演的作品在糖国也很受欢迎,加上长相帅气,性格随和(可能还有点话唠和二傻,容远心想),粉丝很多。所以虽然流落荒岛,但他坚信很快就人会想办法来寻找和营救他,因此自从醒来以后就十分镇定,甚至把这次遇难当做一次有趣的经历,休息了一阵子就后就兴致勃勃地想要到处游览一番。   早就踏遍小岛的容远知道这座岛上根本没有大型野生动物,连小点儿的兔子野鼠都没有,最危险的大概就是螃蟹和螳螂,因此也就随他去了,等他走远以后继续练习弦力。   但等到万籁俱寂时,也不见人回来。容远凝神侧耳一听,除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以外,还听到某个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容远:……   阿迪亚又一次被容远扛回竹屋。经此一事,他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个小少年的力气很大,扛着一个八十公斤重的男人依然行动自如,头上连汗都没有;第二,荒岛求生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这个环境危机四伏,比如你从一块石头上往下跳的时候,一定先看清楚下面是平地还是被草叶遮盖的水坑,还要确定有没有奇形怪状的石头等着陷害你,不然可能会滑一跤还会摔断腿。   这次阿迪亚注意到房间里是有个小床的,他眼巴巴地看着,但容远还是毫不客气地把这个伤员扔在地上,他吭哧吭哧,欲言又止,黑溜溜的眼睛眨啊眨,然后看到了容远微微皱鼻,一脸嫌弃的神色。   阿迪亚:……   阿迪亚秒懂。   他抽了抽鼻子,没从自己身上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当然,这是因为他已经闻惯了。不过泡了海水又被烤干的衣服上面全都是大块大块斑驳的白色盐粒,穿在身上硬的跟板子似的,下半身都是泥浆和草汁,可能还有不知名的昆虫被压扁的尸体。侧躺在地上感觉有些硌,他一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只还在活蹦乱跳的小鱼来。   火堆上吊着一个自制的小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些绿色的叶片树皮什么的,阿迪亚不知道这是容远的草药,以为是待会儿要喝的粥,拎起鱼尾巴就想把它丢到锅里面。   正在捣鼓几根树枝的容远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看过来,阿迪亚浑身一抖,唰地一下就把鱼扔出去了,“嘿嘿嘿”地干笑两声,然后奇怪地想:我干嘛要害怕呢?   之所以断了腿的人还能这么大大咧咧地,除了阿迪亚神经大条以外,也是因为容远在找到他的时候在他腿上按了两下,虽然不可能立刻治好,但却感觉不到疼痛了。阿迪亚对糖国的神奇功夫大为惊奇,几乎都忘了自己摔断腿这件事。   容远把他的断腿用木板固定好,又顺手做了两根拐杖。虽然他一直冷着脸,话也不多,但阿迪亚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是自己所遇到过的最好的人。这家伙感情充沛,还容易感动,一天中无论大小事都能让他把感谢的话说上十三四遍,还全都不重样。   而容远从他身上,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不作不死。   比如自告奋勇地想要烤鱼结果差点儿一头栽进火堆毁了他那张引以为荣的脸(阿迪亚没敢告诉容远这是因为自己十分嫌弃他烤得那种半生半焦的鱼);比如想要尝试传说中的钻木取火,先把手腕内侧划了一道口子,后来又差点把眉毛都烧着,熏得一脸乌黑;比如夜晚自己出去小解,结果又把肩膀弄脱臼了。   刚到岛上的时候,他除了有点溺水以外健健康康;可是不到两天,他就变得遍体鳞伤,简直像是跟黑熊干了一架。   ——不得不说,这跟容远每次在他犯二的时候从不出言提醒,总是冷眼旁观直到他吃了亏才出手有很大关系。就这样,每次最终获救的阿迪亚却对他愈发感恩戴德。   两天以后,螺旋桨飞机飞过的声音打破了小岛上的安静。阿迪亚拄着拐杖跪在沙滩上喜极而泣,拼命挥着手臂大喊大叫试图吸引飞机上人的注意力。容远仍由他犯傻,默默点燃了提前搭好的三堆篝火,在上面放了些新鲜的绿色叶子和树枝,顿时三股滚滚的浓烟冒上天空。      第216章 时光      阿迪亚虽然是个明星,但他的事业心并不重,除了演电影和唱歌以外,他不接通告,除了例行的电影宣传外不参加脱口秀一类的节目,也很少出席宴会之类的,身上只挂着一两个广告代言,休闲时间经常去旅游,生活健康得简直不像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他的经纪人哈维·亚当斯一向对阿迪亚十分放心,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他手头的另外几个艺人身上,但其实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阿迪亚,有好的资源一向也是尽力向他倾斜。   当听说阿迪亚独自一个人驾驶着游艇出去玩,结果似乎遇到海南失去联络的时候,亚当斯几乎要疯了。他调动一切能量想尽办法寻找阿迪亚,人们搜索到游艇的残骸和阿迪亚的一些随身物品——包括完好的、亚当斯曾经嘱咐他一定要随身携带的应急救援包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已经葬身海底,出于人道主义帮忙搜索的那个小国部队都干脆地回去了,其他人也都劝他放弃。但亚当斯大发雷霆,坚称不见到尸体他就不会停止,又诱之以重利,雇佣了好些人继续在茫茫大海中寻找,才让容远和阿迪亚终于等到了直升飞机。   因为不放心,亚当斯也在飞机上。当看到三柱烟滚滚升上天空的时候,他几乎瞬间热泪盈眶。好不容易把阿迪亚弄到飞机上,看着他一身的伤,九头身高一副标准精英模板的男人心疼地快哭了。然后……   阿迪亚诚实地讲述了他受伤的原因。   亚当斯脸扭曲了。   他指着阿迪亚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看着年轻人一脸无辜伤痕累累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亚当斯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容远沉痛地说:“辛苦你了。”   容远赞同地点点头。   “嗨,哈维!”阿迪亚大叫着假装抗议了一声,脸上依然带着笑。   说起来,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淤青,光看着就觉得很疼。但这家伙别说惨叫或大哭大闹,甚至脸色都没有变得更虚弱颓废一些。只要醒着的时候,他总是快快活活的,尽显逗逼脑残气质,常常让人也跟着忘了他还是伤残人士这个事实。刚开始亚当斯的脸色还很难看,但跟他你来我往地吵了几句后,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阿迪亚的头,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所以尽管这家伙带来了很多麻烦,但容远能一直照顾着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   飞机轰鸣着飞往日月岛,并不宽敞地机舱里,亚当斯一边利落地安排了医院和医生,好让他们一下飞机就能立刻送阿迪亚去治疗;一边半点不打磕绊地数落阿迪亚这次的任性给他带来了多少额外的工作和负担,还让几天以后的演出泡汤,又带来了多少多少损失。除了一开始的真情流露以外,他简直就像是压榨苦力的黄世仁和鬼神辟易的教导主任的结合,阿迪亚皱着脸被他训了半天,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看到在一边看好戏的容远,朝他挤眉弄眼示意帮忙。   容远微微笑了笑,却没给他回应。   阿迪亚只好开口:“谷远,”——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两个字给念对——“我亲爱的朋友,有什么我能报答你的吗?”   他问得挺直白,但态度非常诚恳,容远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希望自己提出什么回报的要求,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样只是口头客气一下。   亚当斯在阿迪亚开口的时候就闭上嘴了,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像,但他其实很尊重自己旗下的艺人。听到阿迪亚的话音里有“不管什么要求,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这种意思,亚当斯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中略带了几分戒备。   并不是忘恩负义或者对容远这个阿迪亚的救命恩人有什么意见,他也认为应该适当的回报对方,但保护阿迪亚是他的首要任务,毕竟这孩子满脸都写着“人傻钱多速来”,经纪人唯恐容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容远施恩的时候从来不要求回报,因为他已经从功德中得到了回报。但当别人想要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他也并不高尚大方的拒绝,适当的回报不光能让自己高兴,也能让对方舒心,何乐而不为?   所以容远很认真地想了想,阿迪亚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而亚当斯就在旁边暗暗紧张。   但……有什么东西,容远自己弄不到,还需要借助面前的阿迪亚呢?   他真正想要的,比如让豌豆重新出现在面前,面前的这个黑小伙就是把他自己论斤卖了也弄不到;对方能给的,比如金钱,却又不值得他开口要。所以容远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给我一套衣服吧!”他上身还光着呢!   亚当斯松了口气,心却又立刻悬起来——那么认真地考虑过了,最后却提出一个儿戏般的要求,是他想要借机攀附呢?还是图谋更多呢?或者是……   阿迪亚也愣了一下,但他的想法要简单得多,只是觉得面前的容远高风亮节,但这么简单的要求根本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澎湃的感激之情。不过想了想,就算容远没有提出来,他自己也可以想办法观察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这么一想,阿迪亚立刻就高兴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然后想起容远刚才的要求,立刻就想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拔下来送给他,脱了一半看到容远嫌弃的表情、不自觉往后靠的身体、以及“你不是吧?”这样的眼神,讪讪地把衣服拉下去,干咳一声,说:“哈维,你帮我带了衣服对吧?”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阿迪亚除了穿的这一身衣服以外,亚当斯一般还会给他准备两三套衣服可以随时替换。毕竟万一衣服上溅了汤汁、开了线头、粉丝拉扯得变形什么的,如果不及时更换而被无处不在的狗仔队镜头拍下来,再把那点瑕疵放大以后在网络上、杂志上被人评头论足,对他的形象自然会造成各种负面影响。所以哪怕是阿迪亚生死不明的时候,亚当斯出来找他也不忘带套新衣服给他。   不过只有一套而已。   所以亚当斯犹豫了一下。   阿迪亚可能遇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网上已经有人开始悼念他了。现在人被找到,自己联络医院的消息想必也瞒不住,所以可以想象,等飞机在停机坪降落的时候,下面肯定围了一大堆嗅觉灵敏的记者,而阿迪亚这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形象也不适合出现在镜头中。   但转念一想,正因为他现在看起来这么惨了,所以“遇到海难——荒岛求生——幸运获救”这整件事才更显得充满戏剧性,也更容易博人眼泪——当然前提是阿迪亚不要大嘴巴地把自己受伤的经过都在媒体面前坦白了——那么这种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反而能让阿迪亚的人气更上一层楼。   相反,如果他把自己的黑小伙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人们的反应多半是:“哦,原来还活着”,然后该干嘛干嘛去,热度会很快褪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都已经成这样了,再坚持给他换衣服刮胡子打理造型什么的,肯定又是好一番折腾,何苦呢?   亚当斯很快说服了自己,所以容远两人就看到他略微犹豫一下后,干脆地拿出一套崭新的、还没有拆开包装的男装。这套衣服当然也很贵,不过三人都没有把这点价值放在眼里。亚当斯看着容远换了衣服,心中默默为自己刚才的决定点了个赞,同时暗自庆幸——之前他一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阿迪亚身上,现在才发现,如果容远保持刚才的造型跟他们一起下了飞机,媒体关注的焦点八成就都在他身上了。   “啊,谷远你长得有点像糖国的容博士呢!”阿迪亚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   亚当斯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嗯,是有点像。”五官有些相似,但说实话差别挺大的。   容远略抬了抬眉,没有急着辩解。   阿迪亚比容远壮实,他的衣服穿在容远身上也有点空荡荡的,愈发显得少年瘦弱单薄,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他扁起袖子,亚当斯看到他手上的绷带,忍不住他是不是受了伤——同样的问题在岛上阿迪亚也问过,容远摇摇头,只道没事。   其实伤疤都快要痊愈了,只是那些暗红色的闪电纹身还很明显,为了避免别人问来问去,在遇到阿迪亚之后容远干脆又连同胳膊都一起重新缠起来了。   见他行动自如,想必有伤的话也不会太严重,亚当斯点点头,心里决定还是应该到医院一起去检查一下,就算胳膊是好的,但荒岛生活也可能会带来肠胃功能紊乱、营养不良之类的问题,不能不重视。   ——他了解阿迪亚,知道一套衣服肯定不能满足他急欲报答的心理,干脆先替他打算起来。   ……   飞机平稳地降落,停机坪附近果然有很多记者,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粉丝,还没有看到阿迪亚的真身就激动地哭起来。在他遇难信息公布以后网上到处都是祈福的帖子,还有粉丝自发地举行了各种签名祝福的活动。飞机上亚当斯给阿迪亚看这些新闻和官方博客上各种暖心各种鼓励的帖子,把他感动坏了,立刻发了一条“我还活着,谢谢大家的关心^_^”这样的博客,然后偷偷摸摸地抹眼泪。   舱门打开,驾驶员和亚当斯扶着阿迪亚走下飞机,顿时闪光灯咔咔咔地不停闪烁,尖叫声和欢呼声响彻云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就抬着担架等在最前面,见状有两人急忙走上去把阿迪亚抬上担架。   容远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下去,而是坐在飞机最里面,隔着窗户看着这场热闹,恍惚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阿迪亚邀请容远去他家做客,不过容远没有给他回复。等到人群簇拥着那几人上了救护车,亚当斯抽空嘱咐留在机场的驾驶员接容远到他们住的宾馆去。但当他返回身去找时,却发现已经人早已经不见了。   容远其实也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出口处,看着机场航班显示屏微微发呆。   前前后后,从离开地球到重新归来,他自己的时间只过了五个月左右。而航班显示屏上的时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此时已经是四年后。   容远苦笑,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离他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刺耳,来来往往的路人最多好奇地看上一眼,然后漠不关心地走过去。有个好奇的青年把电话接起来,但那一头却立刻挂断了。等他走远以后,又重新响起来。   这次只响了几声,容远就把听筒拿起来,听到里面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诺亚……”      第217章 时光如流水      几个小时以后,容远站在水月岛某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里,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脖子里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身上穿着一套雪白的睡衣,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份量都不多但精致异常的饭菜,服务员将餐盘上的盖子一一掀开收起来,又给他开了一瓶红酒,欠身告别以后,关上门离开。   要说容远身处的环境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自然都是诺亚的手笔。容远刚下飞机出现在公共摄像头中,就已经被智脑无所不在的监控锁定,并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他的身份。取得联系以后,不过半个小时,诺亚就已经给他以“谷远”的名义办好了身份证、护照、驾驶证、信用卡等一系列的证明文件,并且全都以假乱真到足以应付任何有关部门的查验,住宾馆买机票什么的也绝对没有问题。   然后在诺亚一边大呼小叫、痛心疾首地陈诉容远现在外貌的巨大变化,一边夹带私货指责二号那家伙绝对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容远几次想说话都找不到机会,只听诺亚像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不等容远反对就给他定下了附近最好的宾馆,同时在网上给他买了衣服鞋子手机等各种必备物品,当容远到达宾馆门口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恰好送到,前台经理嘴角抽搐地看着他在他们门口签收了一堆快递,本打算上前制止,结果容远把一堆东西塞到他手中,表示自己要住店。   经理:╮(╯▽╰)╭   经理还能有什么办法,顾客就是上帝。所以他迅速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叫上另一个服务员一块儿帮容远把包裹都搬到定好的套房里。   这整个过程中,所花费的并不是诺亚利用它在网络上的神通广大而弄来的不义之财,那本就是容远自己的钱——存在他名下的、四年来远阳公司的分红,因为容远的离开而一分未动,早就积累成了一个天文数字。而诺亚自认为它可不是那种没有命令就不会作为的笨蛋,自它从数据上证明了人们所说的“钱存银行越存越少”这个现实以后,容远账户中的钱都被它拿来投资和炒股。在智脑面前,所有的传说中的股神都得跪。   于是容远发现,不声不响的,他居然已经成了世界首富。   ——半点真实感也没有好吗?   幸好诺亚还是有点低调意识的,所以他的钱除了明面上公司分红的那张卡和糖国给他发工资的银行卡以外,其它的基本上分散在世界各地一百多个不同的账户上,这一次只是动用了存在日月岛地方银行的一个账户,所花费的那些钱——诺亚霸气侧漏地说——都是毛毛雨啦,随便花,可劲花,钱咱有的是!   容远面无表情地说:“你最近很怀念小黑屋吗?”   兴奋得快要冒泡的诺亚立刻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容远并不追求奢侈享受,但有好的条件,也没有人会坚持要睡天桥吃干粮。他并不觉得诺亚积累财富的行为不好,实际上,如果没有《功德簿》,他这一生八成也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现在等于是提前二十年完成了他曾经的人生目标。但诺亚显然得意忘形有点过于强势,容远自然要小小地敲打它一下。   其实跟诺亚取得联络,容远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它还能这样活蹦乱跳,就说明小A也是一样,那么研究所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纰漏。看来当初所有的兑换物突然消失,并不是被《功德簿》回收,而是为了防止他利用兑换物抵御天雷而将那些东西都排斥在神秘空间之外罢了。   在海岛上的时候,他也曾偶尔担心过,万一在研究所当替身的小A突然消失,那事情就大发了。然而再一想,在他死亡或者解除契约前,他这契约者的身份并不会因为一场天雷而改变,规则中天罚系统也没有除了天雷以外的附加条件。如果《功德簿》一罪双罚,在天罚中把他兑换的商品全都收回去让他重新付出功德兑换,未免有点无耻。这样一推测,那点担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出他所料。不过此时此刻,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心,别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得知一直牵挂的艾米瑞达原来被金阳收留后,容远也不再担心,他记挂在心上的变成了这几年地球上那些自己并不知道的变化,只是身体一直在提醒着他要补充足够的能量,并且已经过了这么久,再等一时三刻也不会改变什么。所以容远耐心地吃完饭,然后才开始跟诺亚了解情况,开口之前,心中还有些喟叹。   双生子佯谬的理论容远并不陌生,在他决定去比丘星一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时间和地球的时间会存在一定的差值。毕竟,空间和时间的尺度会随着速度的改变而改变,运动的物体会存在时间膨胀效应,速度越快,时间的进程就越长,或者通俗的说法是,时间变慢了。   来去的路途中飞船的速度非常快,穿越虫洞也会小范围地带来时间上的变化,为了防止类似观棋烂柯一般——自己到星际中游玩一圈回来发现地球上的人都已经逝世这样的事情发生,容远还特地就这个问题拐弯抹角地问过帕寇。帕寇的说法是——有时间差,但并不长,而且宇宙中被稳定使用的穿越虫洞最多只会带来数天的差值。   那时候,容远为了避免引起帕寇的怀疑,很多事情不能追根究底问个清楚,所以他并不知道,平均寿命只有六七十岁的地球人和动辄就能活到几百岁的比丘星人,这个“时间不长”的相对概念是不一样的。后来等他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事态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紧张,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四年,在星际旅行中这个时间确实不算很长。只是任谁错失了四年的时光,心情都不会太好。   心情不好的容远语气自然也不会很友善,加上更加开阔的眼界和历经战火带来的影响,他板着脸的时候整个人比以前显得威严许多,压迫力十足。之前兴奋过头的诺亚也立刻规矩起来,按照容远的喜好言简意赅地汇报这几年的变化。   除了账户里的钱财迅速膨胀以外,同样膨胀的还有容远的名气。   容远当初留下的十几个疑难杂症的特效药分子式在两年之中被小A和研究所众人一一带入到现实中,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所有关于医学方面的奖项几乎被它包揽,并且顺利地以一个高中毕业生的身份直接跃三级取得了博士学位。   两年以后,特效药没有了,在为难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诺亚和小A开始从它们自身开发。   功德商城的兑换物在兑换时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并且付出额外功德的话,是不会在智脑中顺便夹带一些科学技术资料的。但它们一个在星际联盟的科技水平中都居于顶尖行列的智脑,一个地球人梦寐以求的拟态机器人,本身的科技含量都非常高。别的不说,哪怕是一块电路板、一个构造奇特的零件、一小段代码,对地球科学家来说都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诺亚高情商高智商更有很强的计算能力,在它的帮助下,人们惊讶地发现“容远博士”突然对医学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研究信息技术和智能机器人,一会儿去解决几十年悬而不决的数学问题,一会儿又在材料科学做出突破。研究领域虽然跨度非常大,但此时已经开始对“容博士”盲目崇拜的普通人们很快就接受了“容博士想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观点。果不其然,新的技术依然不断地在他手下诞生,每一次新发现都会带来一次世界范围的震荡和技术革新。   不过小A能轻松地改变研究领域,但他手下的那些实验助手却不能。因此每次他改变研究方向的时候,就随便扔下一两个简单的项目给原来的助手们继续研究,然后重新招收一批符合要求的助手。于是小小的、只有十几个人的研究所很快变成了研究院,然后又变成了科研中心,成立了十多个不同的研究部门。许多优秀的科学家从世界各地涌来,抛下以前显赫的名声和地位,希望能成为一名普通的助手参与到他的研究当中。而科研中心的所有项目,保密级别在糖国都是最顶级的,大大小小每一项专利都抓得死紧,吃多了亏的糖国高层再也不会给别人任何可趁之机。   曾经地震仪在发明以后糖国为了保密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但如今已经成为半公开的秘密。同时接连不断的重大发明让他们曾经想要隐藏容远的愿望也泡了汤,干脆当做典型在官方的支持下大力宣传,还有两次到糖国顶尖大学进行公开演讲。如今容远的名字不止在糖国已经无人不知,哪怕放眼全世界恐怕也是家喻户晓。   身世坎坷,年轻俊美,智多近妖,地位显赫,家财万贯(远阳公司的董事身份),容远迅速取代演员明星体坛健将成为无数人的偶像,印有他头像的抱枕、练习本、画册、玩偶等物一度卖到脱销,后来私自制造这些东西的商人小贩又被政府部门追求侵犯他人肖像权,告到差点破产。但这种事情也无法完全禁止,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小A干脆把肖像权授予远阳公司,他们自卖自销,因为是官方正版,制作十分精美清晰不说,上面还印着容远(其实是小A模仿版)的签名,销量高的离谱,还有许多海外代销点。   诺亚说着说着话题又变成了他们怎么赚钱,容远敲敲桌子,示意它回到正题,问道:“白棋黑棋现在怎么样?”      第218章 所谓最重要的      这几年中,原本一共十一个人的黑棋中又陆陆续续吸收了九个人,失去了四个人,目前一共十六人。   容远当初留下的名单上的人被他们一一拜访之后,后续的名单就是诺亚利用自己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给出。虽然名单上所有人到底有什么罪行诺亚都一清二楚,但它还是延续了容远只给基本信息、由黑棋自己完成调查取证的方式,并且他们每次集结起来活跃一两个月以后,就会化整为零用新的身份到世界各地去旅游休假,时间短则二三十天,长则半年,直到重新收到集合命令为止。   他们活跃的范围也不仅限于糖国,世界各地基本上都踏足过,做下了许多震惊世界的大案——雨林里的毒窟、沙漠中的军火交易、冰川上的秘密人体试验室、草原上的暴虐之王、大海中的销金窟、繁华都市里隐藏的邪教组织……黑暗世界不少建立在罪恶和血泪上的势力被他们陆续拔除,黑市里关于乌鸦的悬赏早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但却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他们的尾巴。   对很多人来说,最可恶的是黑棋不仅仅针对那些巨鲸,小鱼小虾一样也不会被放过。这些年倒在他们手里的不仅仅有庞大的恶势力,更有连环杀手、巨鳄大盗、恐bu分子、不良商人、贪官污吏、地痞无赖等等,任哪一个,拎出来都是罪行累累。哪怕犯罪者是普通人,黑棋也不会因为“下手丢了身份”这样的奇葩原因而手下留情。给大众留下的影响是,似乎任何人,只要作恶,落在他们手里都会受到制裁。   比如某半岛一个能够左右国家政权的组织首领残暴滥杀,他的子女也以侮辱他人、玩弄人命为乐,因其势力庞大,连当地政府都不敢置喙。但黑棋精心策划了半个月,刺杀了那位首领家族除了两个未成年子女以外的所有人。那一天,半岛国家的民众几乎是举国欢庆,政府追缉凶手也只是意思了一下,该组织陷入内乱,势力很快就衰败下来。   类似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从没有露出过真面目的“乌鸦”成了黑暗世界令人闻之丧胆的名字,相信任何一个国家关于“乌鸦”的档案都足以堆满一整个房间。许多人把亲手抓住乌鸦当做值得奉献终生的目标,但即使在治安机关中,也有很多人崇拜他们、模仿他们、甚至想要追随他们,更有无数普通人将其视为自己的英雄。脑洞大的电影制片公司们甚至还根据乌鸦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改编了许多电影,上映以后哪怕拍的是一堆垃圾,也有很多观众愿意捧场。   黑棋取得了比容远预期中还要显赫的成就,但尽管他们有诺亚的协助和指导,但还是有两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牺牲,虽然抢回了尸体,却没办法享有一个正式的葬礼,他们的家人甚至以为他们是死在帮派斗争一类的事当中,没有人他们都做了什么。有一个人重伤残疾,因为孤苦伶仃,后半生只能待在福利院里,即使诺亚给他再多的钱也无法换回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一人在休假过程中因为卷入意外事件去世,另外有五个人受够了枪林弹雨、颠沛流离,希望回到平静安稳的普通人生活当中,他们想要退出“乌鸦”,但诺亚因为没有得到容远的指示所以并没有同意,只是让他们延长了休假时间。   “同意。”容远一直沉默地听到这里,然后开口说:“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好,别让以前的事影响到他们今后的生活。问问都有什么要求,钱,身份,该给的都配齐,别亏待了。”   “可是,万一以后其他人也效仿他们……”诺亚充满暗示意味地说。   “诺亚,人类好的东西你挑着学学就行,玩弄权术还是算了。”容远无语地说:“不让他们退出,你想怎么样?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充满怨恨地干到死?还是干脆把人秘密处决了?杀人灭口这种事,多半是因为对方知道了太多的秘密,黑棋的人能有你的把柄吗?而且退一步说,哪怕所有的黑棋都想要退出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没有了周冬,还会有李冬、王冬、刘冬,选择他们是因为合适,却不是因为他们无可替代,不管走了多少人,我们随时都能补充更多!”他缓和一下语气,又含着几分敬意说:“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值得一个好的归宿。我不能把他们的功绩公之于世,已经感到有所亏欠了,不要让我把底线也一块儿丢掉。”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诺亚闷声道,电视里的线条小人还人性化地撅着嘴,一脸被训斥以后失落悲伤的表情。“人家只是觉得他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就这么放开真的很可惜嘛!而且新加入的人总是喜欢问东问西,什么都好奇,能力又差,还需要培养……”   他列举了一大堆把菜鸟新人培养成骨干的不易,说明自己前面的犹豫是非常有原因的。容远看着它在屏幕中手舞足蹈的比划,突然问道:“诺亚,看过电影吗?”   诺亚一愣,然后立刻眉飞色舞地说:“当然看过啦!我看过好多电影呢!对了,容远你这四年不在,真的错过了很多好电影啊。我给你推荐几部,都是我超级喜欢的……”   “那你应该知道,”容远又一次打断它的话,说:“电影中,凡是人类创造了高级AI的,多半也都有智能反叛的情节。”   诺亚动作一僵,它那样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容远的意思。线条小人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受伤的神色,过了片刻,播放器中才传出它的声音:“主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不像平时那样虚夸轻浮,这种机械化的、仿佛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才是智脑不加任何伪装的声音。   “我知道。”容远看着它说:“但也不要把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当成工具,不要试图操纵人类,诺亚,你这样会让我很不高兴。”   容远的内心并没有他的语气这么冰冷,他即便知道那个受伤的表情也是诺亚用电子信号绘制的,但还是有些心软。回来以后第一个发现他、第一个取得联系的就是诺亚,那时候心里突然感受到的亲近和喜悦不会作假。他不在地球的这段时间里诺亚也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丝毫差错,换了任何人哪怕是豌豆都不会做得这么好。但容远感觉到,诺亚现在的态度十分危险,对它来说只有容远这个主人是特别的,其他人无论好坏,无论敌友,都只是“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两类而已。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在诺亚诞生以后他并没有教给它要尊重生命,“利益至上”“世人皆为棋子”原本就是自己灌输给它的观念,但现在,他却告诉它这样是错的。   所以当容远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无法继续指责,看诺亚忽然没了言语,线条小人似乎也有些委屈的样子,容远叹息一声,道:“抱歉,诺亚,是我教了你不好的东西。”他沉默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态的变化。   “啊啦~~这还是主人第一次跟人家说抱歉呢!呵呵呵……”线条小人捧着小脸满脸幸福地扭来扭曲,脸蛋红红的,周围还在冒着粉红色的心形泡泡。   容远:……哪个程度又被病毒侵染了?   像蛇精病一样的小人忽然神情一变,放下手微微含笑地说:“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啊,我的主人。我是因为你而诞生的,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所以……”它语气平淡坚定地说:“我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你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就好。如果你要保护人类,我就帮你保护人类;如果你要毁灭世界,我也会帮你毁灭世界,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不,应该说……你是唯一重要的。”   容远看了它半晌,才说:“我没有把你的复制体带回来。”   其实当时,再兑换一台智脑也没什么,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把二号留在外星域,就是为了防止诺亚把它给弄死了。在他心里二号比诺亚更讨喜更可靠,他一直觉得诺亚这家伙嫉妒心挺强的,有种“主人身边的AI有我一个就够了,不要去找小三小四”的感觉。   “我早就猜到啦!”诺亚态度出乎意料的大方,它恢复欢快的语气说:“容远你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带它回来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因为它留在那边才是帮助最大的嘛!从收益率、未来预期、概率学、行为科学等方面来看,这是最佳选择!虽然宝宝心里苦,但为了主人的利益,我的个人感情也是可以牺牲的!”   “诺亚……”   ——抱歉,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彻底相信你。有些秘密,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哎?什么?”诺亚极快地问。   “……以后少看点动画片吧!”容远说。   “哎哎?难道容远你以为我说的话都是从动画片里学来的吗?啊~啊~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到哪里去了?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线条小人真的掉了两滴假得不能更假的眼泪,手一抹,瞥了眼容远的脸色,然后说:“好吧好吧,我是参考了一点点,这也是一种学习嘛!但我都是发自肺腑的哦!主人你要相信我……”   诺亚依然絮絮叨叨,刚才所说的话,好像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但隐隐约约,又好像有什么已经不同了。      第219章 势不可挡      至于白棋,就是规模更大了,人数更多了,目前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国家中都有白棋的人在活动,天网的影响力也辐射到全世界。白棋因为对个体人员的素质要求并不算非常高,所以这些年人员进进出出,加入和退出的频率都比黑棋要高得多。只是随着天网的良性发展,愿意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而主动提出退出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成为天网援助者,任何胆敢截留援助款项为自己谋私利的人都会立刻被天网发现被除名,想要善款私用是不可能的,每个月发给他们的工资也并不高。一开始,便有很多人因为付出很多去帮助他人、自己却连好一点的生活都无法维持的原因而选择了放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聪明人发现,天网虽然没有直接给援助者们带来经济利益,但它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平台,涵盖了世界各地,各种行业、各种能力的人,这是一份任何社交圈都无法比拟的巨大的社交网。在这里,农民和国家议员是平等的,富商和汽车修理工可以谈笑风生,名校教授和家庭妇女也会在某些问题上争论不休,但无论观点是不是相同,他们都有一种共同的身份——天网援助者,他们都有愿意为了帮助他人而无私奉献的精神,因此比起自己身边的人而言,他们对在天网上交流的人更有一种“同伴”的意识,比别人也多了一分亲切感。   在这个社会,人脉,在很多地方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天网白棋无声无息编织起来的巨大的人脉网络使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从中获得了很多帮助,有直接的经济收益,也有间接的远程指导,或者在生活中遇到私人困难的时候也会相互伸出援手。其中任何一个人走遍天下,都有愿意热情接待的朋友。在他们相互的扶持和帮助下,不仅能够更顺利更完美地完成天网要求的任务,个人的路也会越走越宽、越走越顺。   所以如今,已经不是天网发出邀请还要担心会不会被拒绝的时候了,而是无数人想要加入而不可得。当初选择退出的人,大多数都悔之莫及,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重新选一次。   然而天网虽然在普通人的印象中善良无比、温情脉脉,但对待自己内部的员工其严苛程度也是难以想象的。比如无论你如何痛哭流涕它也不会愿意吃回头草,比如援助者们一旦挪用贪污款项,若无突发急症一类的特殊原因,无论数目多少,一次警告二次除名,还会发出公告、追回款项、列入人品信用黑名单。上了天网黑名单的人,这辈子想要找到一个好工作都难。   天网——或者说诺亚并不拒绝任何阶层的人加入,它招收成员的标准比最初要宽松很多。   当初容远选择白棋时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其心性和能力,因为当时援助者只是草创阶段,需要他们的地方很多,人却很少,所有援助者相互之间能够提供援手的情况就更少了。既没有多少工资也看不到多少好处,反而限制重重,这样的工作能坚持下去必然是有大毅力的人。   而天网的局面铺开以后,人们从中看到了利益,立刻群起追逐、络绎不绝地提出申请。此时与最初不同的有两点:第一,天网不需要考虑给他们每个人发多少工资才能,很多人倒贴钱也愿意;第二,所有人都清除地见识到了天网的监控能力和迅速的执行力,没有人再蠢到以身试法尝试天网的系统中有无漏洞可钻,只要成为援助者,那么天网下发的援助任务都能近乎百分之百的完成,个人能力不足以完成的,通过向天网求援也能基本完成。   所以只要过往没有劣行、人品还算过得去的人,提出申请成为援助者以后多半都会通过,白棋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有趣的是,天网的老成员大多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人生失败者,但新成员却八成都是人生赢家,有名校毕业生、老牌世家、白手起家的创业者、皇室的王子公主、石油大亨、宦海新起之秀、驰名中外的明星运动员等等,老成员借着新人的帮助更上一层楼,新人借着这个平台发展自己的事业,所有人都很高兴。而这些新人虽然不能像老成员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天网的工作中,但以他们的能力和掌握的能量,要想做成什么事只会更简单。   另外,天网收到的捐款也每日剧增,但花出去的钱也越来越多。天网对所有的援助者一视同仁,从不会因为“援助者本身就很有钱”这样理由克扣、延迟其款项或者工资,但过度的花费也是不会给其报销的。另外,诺亚还做了一个新的改变,那就是捐助的钱并不仅仅将其作为一个数字的积累,每一笔款项的来源都记录得清清楚楚,那么当花出去的时候,它还会贴心地发一分邮件给捐款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钱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从中获益。哪怕是小学生捐的几角几分钱,也是同样对待。这一举措,让人们对天网的认同度更高,同时捐款的热情也更高了,有些人甚至把自己每月的工资都自动转移一部分到天网的公开账户上。   如今天网已经彻底取代了近年来频频爆出丑闻、影响力也越来越低的公益组织红星会,成为世界上公众认可度最高也最信任的组织。毕竟,天网账目的透明度之高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与之相比,并且其援助之及时到位、监督之完善严谨也是无人能比,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是理所当然的。   ……   白棋和天网的处理,哪怕是容远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他赞了一句,看诺亚那副明明很高兴还非要装出一副“哎呀这也没什么对我来说很简单的”,然后又明里暗里地各种表功各种“求表扬”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却没有如诺亚所期望的那样把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而是问起了远阳公司。   远阳公司一直没有上市,却已经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糖国第一企业。这个最初靠着金阳父祖地位的庇护发展起来的小企业,后期发展势头无法遏制让无数人眼红的时候,为它保驾护航的却已经变成了小A版容远。   有人称,容远的大脑是这个世纪最珍贵的财富,人们可以不知道糖国的议员长和坚果国的总统是谁,却不会不知道容远是谁。即使千万年以后,各国经历无数次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有一国统领都可能会变成史书上一个甚至无人去关注的符号,但容远的名字却会一直流传下去。   他的地位是超然的,他的权力是无形的,那么有他名字的远阳公司,便是任何人都不会伸手吸血的一个禁区。   四年过去,远阳公司容远百分之四十五、周圆百分之五的股权都没有改变,但金阳却把近三分之一的股份奖励了对公司做出巨大贡献的员工、公司总裁、各部门几个主要的负责人等等。所以,即便容远从来没有参与过公司的具体事务,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这个公司具备最大话语权的人物。   在容远离开的这些年中,诺亚对远阳公司也做了一些事。容远离开的七个月以后,诺亚猜到他可能无法按期归来,便跟金阳取得了联系,并且利用它的监控网络揪出了公司内的好几个蛀虫,粉碎了不止一次针对远阳的阴谋,后来更是让小A对糖国议员长提出了庇护远阳的要求。正因为个人价值无可比拟的“容博士”的态度如此明确护短,所以那各路阴谋诡计才不得不偃旗息鼓,很多人几乎是含着眼泪坐视远阳做大——他们不得不如此,否则的话,需要面对的就是来自上头的雷霆震怒。   棉花糖也不再是远阳公司唯一的销售产品,公司内部的技术开发部利用棉花糖的制造之术开发了棉花糖版本的帐篷、工具、床铺衣柜各种家具、房屋、游船、救生垫、儿童游乐场的各种气垫玩具等等,最夸张的是还有一个高达三十多米、占地面积五千平方米的欧式城堡,有人戏称其为镇店之宝——而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便携式的。现在有些人出门办事或旅游,在小巧的行李箱中装上一个小盒子,到需要的时候启动,房子家具一样不缺,甚至可能比在家里还要舒适几分。有人用完以后并不将其溶解,被其他人捡去以后,一样能使用很长时间。   在过去,随着人口的增长,包括糖国在内的很多国家房价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居高不下,让许多普通工薪阶级谈房色变。但棉花糖版本的便携屋面世以后,人们很快发现这种原本打算作为户外旅行物品之一的便携式房屋随便找块空地就能安置,哪怕是在阴雨绵绵的江南地带也能用上近一年都不坏,保暖防湿的效果也很好,哪怕是三室两厅的便携屋也只有一千多,顿时如闻纶音,无数在大城市的蜗居一族纷涌抢购,甚至还有不少年轻人把这简单的屋子布置成新房,举行了婚礼。   便携屋的出现出乎意料但十分迅猛地冲击了房地产市场,那段时间无数房地产商联合在一起针对远阳一家公司,各种抹黑、打压、收买、损人利己、上下窜连的事层出不穷,那也是远阳公司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但无论多么强大的外界压力,金阳都顶住没有松口同意将便携屋撤下柜台的条件,最终等来了诺亚的联络和“容博士”的公开宣言。   之后,容远的实验室还时不时会有一些于国于民发展没有多大益处、但很有经济效益的“意外产物”出现,国家指着容博士带来更多能让国富民强的发明创造,自然不会对这些斤斤计较,小A便一概交给了远阳公司打理。于是人们看到的,就是远阳公司每隔几个月就会推出一款或几款备受欢迎的产品,引起无数人追捧,其发展已经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至于这过程中,肯定还会有一些苍蝇恶心人,不过容远没有多问。他相信,要么金阳和诺亚都已经处理好了,要么就是他们正在处理当中,他相信他们的能力,所以也不需要他更多地去操心。   ……   好不容易把大致的情况都交代完,诺亚看着容远,好奇地问:“容远,你现在是想回实验室,还是想先去探望金阳和那个叫艾米瑞达的女孩?他们都很担心你,需要我通知他们你回来的消息吗?”   艾米瑞达口风很紧,她一方面信任着容远的朋友金阳,另一方面却对他们所做的事一言不发。诺亚至今都不清楚容远和那女孩之间的关系,但从女孩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另外,艾米瑞达虽然外表看起来跟地球的女孩没什么差别,但那种伪装的能力,早在四年前诺亚就已经见那个章鱼外星人和容远用过了,并不陌生。   “嗯,替我报一声平安,说我过两天会过去。”容远淡淡道:“实验室那边不急,你们做得很好。我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处理。”   “什么?是豌豆吗?”诺亚揣测道:“说起来……您这次回来以后一直没看见它呢!”   “不是这个。”容远脸色平静地说:“四年前,有一条人鱼似乎落入人类手中了,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第220章 噩梦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室内鱼缸里,这鱼缸高有六七米,长有十多米,淡蓝色的水清澈透明,大大小小的假山石块错落有致地堆在缸底,还有许多绿色的水生植物微微荡漾,手指长短的彩色小鱼摆着尾巴在假山植株间慢慢游动,时不时吐个泡泡,看上去十分悠闲。   忽然,宛如静止的水波明显的动荡了一下,鱼群仿佛受了惊,唰地一下迅速逃窜,其中一条头上顶着一块橙红斑点的白色锦鲤却猛地被一只手抓住!   这只手指节细长,指间有璞,铁黑色的指甲又长又尖,宛如猛兽的爪子。这只手把锦鲤送到主人的嘴边,尖利的牙齿撕咬下去,淡淡的红色在水中扩散,不过片刻,只剩下白色的鱼骨缓缓沉入水底。   一个相对于水中的其他生物过于巨大的黑影突然在鱼缸中间掠过,蓝绿渐变色的尾巴从紧贴着玻璃的位置扫过去,看上去既充满力量又柔软轻盈。鱼尾在缸中绕了一圈,又贴近过来,手掌按在玻璃上,一张带着几分野性凶悍之美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褐绿色的长发在水中铺开,眼神中有着与面庞不符的惊惧神色。   在大海中生活的人鱼与人类的计时观念不同,柯柯不知道自己被人类抓住已经多久了,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即使闭着眼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游动也不会再撞到鱼缸壁或者假山上的石头,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偶尔回想起当初自己乘着风浪穿梭在辽阔无边的大海中、与剑鱼竞速、戏弄愚蠢的鲨鱼在尾巴后面进行没有希望的追逐。   梦醒之时,那些味道奇怪的水依然将她包裹在其中,她自己的眼泪也慢慢混了进去。   柯柯已经后悔过无数次,悔恨自己曾经的任性、自大和幼稚。她知道人类是非常危险的生物,长辈们一直告诫她绝不能接近人类活动的地方,但柯柯一直不以为然。   是啊,她看到过海中的霸主像是无力的虫子一样被人类拖到庞大的船上,看到他们用巨大的网将成百上千的各种鱼一口气捞走,看到他们用奇奇怪怪的工具能一直下潜到海底很深的位置——为此他们的族群近年来被迫越来越频繁的搬迁到环境更危险更危险的深海中,还看到他们大规模地屠杀海豹和鲸鱼,把海水都染成了红色。   但柯柯也知道,人类之所以强大是依靠他们的群体力量和各种奇怪的工具,其个体是非常脆弱的,在海中哪怕是一只小虾生存能力也比他们更强。   所以针对人类这种生物,柯柯虽然畏惧,却也有隐隐有种优越感。她不怕人类,她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看破人类设在海中捕鱼的陷阱,她的指甲能划破人类的渔网,她游动的速度很快,即使不敌,也能够轻松地逃跑。   因此即使身边的人鱼都不同意,柯柯还是去找那个人类的麻烦了。她打心眼儿里憎恶人类这个族群,因为他们迫使自己的族人一次次放弃好不容易建设的家园,对于那个胆敢绑架并伤害他们的人类更是讨恨得咬牙切齿。她还有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劝说自己这么做——那个雄性人类看到了他们的存在,如果不先下手为强,也许他下一次到海中的时候,就会带着许多人,像捕捉鲸鱼一样把她的族人全都捉走杀害了。   但柯柯没有想到,这次鲁莽的行动,竟然会让她失去亲人,失去大海,失去自由,像宠物一样被关在这种毫无遮拦的鱼缸里,任人观赏,戏弄折磨。   那个人是恶魔。   她贴近鱼缸观察了一会儿,刚因为外面空荡荡地没有人在而松了口气,忽然见一扇门被缓缓推开,浑身都像是被电打了一样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尾巴都猛地绷直。她想要逃跑,但更强烈的恐惧却把她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原地。   ——那个人进来如果看不到她,会很生气。   门被推开的速度再怎么缓慢,最终还是要被推开的。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边的一瞬间,柯柯就忍不住浑身绷紧,片刻后放松身体,尾巴以一个驯服的姿势落在缸底,上身扬起一个柔软的曲线,看向前方。除了眼神中明显的惊怖以外,简直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大型犬。   从门外踏进来的,是一只小巧的鲜红色皮鞋。视线往上,深黑和暗红色交错的条纹长袜一直拉到膝盖上方,腿部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细长的伤痕。继续往上,黑底红边的裙子上花团锦簇的蕾丝花边层层叠叠,腰部有个极大的蝴蝶结,胸前挂着一个吊坠,黑色的藤蔓缠在仿佛血染的蔷薇上。再往上,却是一张十分甜美可爱的脸,即使浓妆艳抹到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依然给人一种很清澈的感觉,卷翘的长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样,黑色的长发扎着双马尾,一直垂到肩膀上。   她走进来,身后还拖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箱子,女孩拖得很费力,但随后跟进来的两个穿着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却没有帮忙的意思,他们只是把门关上以后手在身前交握,一左一右像雕塑一样守在门的两侧。   女孩一直把箱子拖到鱼缸前面,隔着玻璃摸了摸柯柯的脸,声音甜软地说:“爱丽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想我?我们今天也一起玩好不好?”   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柯柯听不懂她的话,却能看到她的笑容,身体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   ——救救我……谁都好……救救我……   整个靠山临水的庄园仿佛都猛地跳了一下,靠西南方向一座欧式风格的城堡在巨响中塌陷了一半,庄园里的人大呼小叫地迅速保持警戒赶过去,可以看得出他们身上都带着违禁的武器。   “有没有伤亡?”   “没有死亡,三人受了轻伤,还有一个估计断了腿,下辈子大概要靠假肢了。”   “没死就好……我不知道糖国居然有这样的组织,就算官匪勾结,难道黑棋也没有作为吗?”容远靠在树下淡淡地说,因为站在阴影里,匆忙来回的人没有一个看见他,同时庄园里密布的各种类似红外感应器的安保器材全都没有作出反应,正对着他的一个摄像头上闪着红灯,监控室里却没有人看见这个不速之客。   “北斗集团虽然是糖国最大的社团,但十年来已经基本洗白,集团主要业务集中在娱乐、房地产、车辆维修护理、安保、酒店等方面,并在维持各地治安、控制小型社团争勇斗狠的局面、预防国外毒品和军火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集团董事长卢青霖与糖国上层保持着良好的互助合作关系。一旦北斗集团倒下,众多大小社团失去控制,对国外集团的威慑力也将消失,糖国的社会状况反而会陷入更加混乱无序的局面。”耳机里,传来诺亚的声音。   “所以,不管他的宝贝小女儿做了多少坏事,都有人为她善后处理,因为她老爹实在太重要了?”容远略带嘲讽地说:“为了大局,牺牲一小部分人也无所谓,是这样吧?”   诺亚没有说话,如果要它说的话,答案自然是——“是”。就好像如果能收获一千公斤的小麦,那么为此把一百公斤的小麦种下去就是值得的。那么,为了让一千个人不会受到伤害,牺牲一百个人也是值得的。在它的逻辑体系中,原本人和小麦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知道,重新归来的容远是不会同意这种说法,如果是他,大概会说“人命不能用数字来衡量”这样的话吧?   ——为什么不能?诺亚不是很明白。   它几乎能看到全世界的任何地方,自然也比任何人都看到了更多的关于人类的罪恶。对它来说,小麦也比人类可爱。不过它不愿违背容远的心意,因此才没有开口。   没有得到回答,容远差不多也能猜出诺亚的想法,心中多少有些无奈。   有些事情,不是依靠“谈一谈”就能解决的。   要说他为什么知道人鱼柯柯的事,那自然是因为在离开地球的途中就因为这件事被扣了功德,后来在比丘星的时候也断断续续扣了好几次,回程的路上也是。不过大概是因为柯柯遭罪跟他的关系实在不大,因此功德扣得不多,少则一二点,多则十几点,只是频率高得吓人。现在看来,扣功德的次数那么频繁,也跟时间差有关,在地球上,那条鱼差不多是两三天就会被折腾一次。   所以容远早就打定主意,回地球以后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当初在海底找帕寇遗失的星图时,那些人鱼给他找了些麻烦。不过大概是因为容远一直占据主导权并且最后还得偿所愿的原因,柯柯恨到跑来刺杀他,他却对人鱼们没什么恶感——当然也没好感就是了,准确地说就跟路上碰到一群苍蝇差不多,赶走就完了,难道还要专门跑去把它们都打死?他也没有想到,当初柯柯跑来找他麻烦,居然蠢到连个接应的同伴都没带,直接被人类给打捞走了。   一条被渔民捕捉的活生生的人鱼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人鱼很快被卢青霖买走当做送给女儿卢依依的生日礼物,被砸了一大笔钱的渔民也改口称之前的新闻是自己为了出名所以伪装的一场闹剧,很多自以为看透真相的人都觉得“果然如此”,加上北斗集团的运作,事情很快就被平息下来,柯柯也沦为一个小女孩的玩物。   巨响过后的一分多钟,面前的空地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耳机中,诺亚道:“最近的人五十八秒以后出现,请在这段时间内进入门厅……好吧,你已经进来了。那么稍等几秒钟,一个女仆刚刚走过……五、四、三、二、一!上楼梯左转……”   五分钟后,两个保镖还没有看见人影就被同一时间打倒。卢依依听到声音转身,并不惊慌,反而露出有点撒娇有点可爱的笑容,问:“大哥哥,你是什么人?”   被铐着双手吊起来、浑身都因为暂时性的缺水而皮肤微微发干、鱼尾半拖在地上的柯柯也勉强抬起头,费力地喘息着,看到了只有在梦中才会突然回想起的那个人。   ——她所有噩梦的开端。      第221章 异样感      卢青霖知道很多人——包括他的心腹,都觉得卢依依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历经硝烟的战士都曾在那个脆弱娇嫩的女孩面前恐惧颤抖,但卢青霖甚至从来都不觉得他的女儿是个坏人。   她只是还没有长大罢了。   小孩子总是因为天真无知而显得有几分邪恶,他们会满面笑容地扯下蝴蝶的翅膀,把螳螂撕成两半,将滚烫的开水倒进蚂蚁洞,用绳子拴住鸟儿随意玩耍,故意踩住猫的尾巴让它高声尖叫……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们并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其他生物带来的伤害,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罢了——有哪个父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玩了两只虫子就认为他是个坏胚子呢?   作为一个二十四孝的好爸爸,卢青霖自然也从来都不会这么想。   所谓熊孩子的背后一定会有至少一个熊家长,卢青霖毫无疑问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只不过,一般的熊孩子最多只能玩玩树上的虫子,招猫逗狗地惹人嫌,但卢青霖的权势和地位却让卢依依“熊”得更加肆无忌惮。   她好奇胎儿在母亲腹中是怎样的状态,就亲手剖开孕妇的肚子看一看;她觉得传说中的蛊非常有趣,就把虫卵和蛇卵塞进活人的体内孵化;她听说了古代有十种酷刑,就兴致勃勃地让人买来各种刑具并让自己讨厌的人“体验”了一番;她想知道人鱼是怎么把人的身体和鱼的尾巴连接起来的,就从皮肤开始一层层地割开观察一番。   经过长久的实践和学习,卢依依的解剖技术可以说已经非常精巧准确,下刀时的动作利落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又优雅从容地仿佛在描绘一幅精致的画卷,一些可以称为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也没办法达到跟她一样的水平。所以有时卢青霖也会骄傲地想:依依哪怕将来不继承自己的事业,也能当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啊!   他满怀怜爱地等待自己女儿破茧成蝶的一刻。   直到他抱住女孩尸体的时候,他内心依然还残存着那种微弱的、带着喜悦的期待。   但却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了。   ……   鞋子踩进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尽管脚上事先已经套上了靴子,还是让人觉得脚底阴冷。   细碎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水中,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房间里的一些小东西漂浮在水面上,还有些水草和碎石,时不时还有小鱼从脚边游过,原本清澈的水已经变得浑浊,其原因除了灰尘,大概还有混入其中的血色。   周云泽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他的同事们忙忙碌碌地记录现场、排水、收集线索,他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凝眉思索这次的案件,只是目光是不是往一个脸色略微苍白的普通警察身上扫去。卢青霖也守在门外,只是这个男人在短短几天内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眼神中,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独生女儿的突然死亡,让这个男人陷入疯狂而偏执的复仇当中,但问题是,他连自己该向谁复仇都不知道。术业有专攻,尽管他自己的手下中不乏机敏百出、巧捷万端的人物,但要根据一个被水泡了的现场查出凶手到底是谁,除了调取监控录像和严刑拷打审问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负责大小姐安全的两个保镖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人鱼也全无踪影,但他们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只要能破案,卢青霖根本不在意借助谁的力量,他请了国内外的名侦探,也找了破案率奇高的一些警察,周云泽本人因为这几年屡有建树也在邀请之列,风声闹大以后,不知道怎么传进了老上司的耳中,金南对这案子竟然意外地感兴趣,假扮成一个小警察跟着他一起进入了现场。   周云泽把思绪从猜测金南的目的上拉回来,破案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而不是揣摩上意。   现场记录完,堆积了数天已经开始发臭的水终于被排出去,几个重点区域都被标注出来,周云泽才走进去。细致繁琐的工作自然有人去完成,他的工作,是抽丝剥茧,从无数细微的线索中还原案件的真相。   他们得以进来查案的时候,房间里的积水仅仅到脚踝,但听说最初打开门的人看到这水几乎能淹到大腿,开门一瞬间汹涌的水浪宛如涨潮,房间里大量的东西被冲出去,如今从楼梯到一楼的大厅都还有大片大片的污渍。   这屋里原本应该有个巨大的鱼缸,但如今,制成鱼缸的钢化玻璃已经粉身碎骨,变成一堆蜂窝状指头大的小颗粒;鱼缸里大量的水几乎冲掉了所有的痕迹,即便凶手可能留下了什么线索,在这样彻底的冲刷下也完全消失了。卢青霖倒是很有保护现场的意识,除了把沉在水里的女儿的尸体抱出来整理了一番以外,没有让人动里面的任何东西,连水都没有清理干净,但这么多天了,他们自己人和查案的侦探来来往往,再怎么精心保护的现场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如果案发的第一时间就报警,或许他们还能有一点收获。   他凑到金南身边,低声问:“老大,你有什么发现?”尽管已经从那支队伍中退役多年,但他还是习惯于这个称呼。   金南戴着手套的手指从墙上划过,不动声色地道:“说说你的看法。”   “问题有三个。第一,凶手目标明确,下手果断,卢依依瞬间死亡,两个保镖只是昏迷,其他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踪影。但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针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从尸体的伤痕来看,基本也能排除报复杀人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看金南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道:“第二,第一发现人是保姆,据她所说在打开门之前根本没有看到地上有水迹,但开门的一瞬间发现水几乎把整个房间都淹没了。那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如果他先砸破鱼缸再离开,那么房门外不可能没有半点水迹;如果他先离开然后让鱼缸破裂……房间中却根本没有发现类似的机关痕迹。”   金南点点头,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之前还有一个侦探提出可能是利用了冰块一类的东西,事后融化在水里面所以才看不出痕迹。但只要思考一下鱼缸中的水量和水压,就知道这种方法并不可行,首先能承受这种压力的冰块体积一定不小,将其携带进来会大大增加行动的难度;其次也不保险,万一有人提前开门,那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一个能谨慎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人,绝不会粗心大意到依靠上天的运气来帮助自己完善行动计划。   周云泽皱着眉继续说:“第三,房间里没有发现能打碎钢化玻璃的工具——除了原本放在鱼缸里的假山;也没有任何人听到什么动静。按理说,保姆就在楼下,爆炸发生时附近还有巡逻的人手,不管是打碎玻璃还是缸里的水涌出来,都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有,为什么要特意打碎鱼缸,这一点我也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消除线索,应该有更好的办法,这么做只是在给凶手自己增加难度。”   金南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说:“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卢青霖的这个女儿,有着充分被人怨恨和杀害的理由。”   大致说了说卢依依过去的所作所为后,金南叹息一声,说:“除了几年前上传过的虐杀野猫的视频以外,其它的我们都没有证据。但如果要说她的死最有可能跟什么有关……”   “嫌疑最大的就是以前受害者的亲友。”周云泽拧着眉。如果金南说的都是真的……当然都是真的……那这个女孩完全是死有余辜。但他现在的身份不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而是找出真凶。尽管他知道,那个不知名的凶手或许有很多苦衷,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找出他的真实身份,那么那人哪怕在警方的保护下也很可能被卢青霖弄死。   接触过很多阴暗面的周云泽清楚卢青霖并不像他表面那样慈眉善目,这种好像在助纣为虐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说:“……我会想办法弄到受害者的名单,再派人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他看了眼金南的表情,又欲盖弥彰地说:“只不过,万一卢青霖他们不配合,警方能做得也有限。”   这是还没有开始调查就在为之后的查无结果找借口,他确信不管是为了集团的形象还是为了卢依依的死后名誉,卢青霖都不可能把女孩之前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反而要想尽办法掩盖,如此一来,警方徒劳无功地忙活一阵,最终变成悬案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说实话,他的这句话已经违背了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应该履行的职责,但周云泽认为,真要履行职责,他第一个应该抓的就是卢青霖等人。   金南面无表情,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这等于是得到了默认,周云泽一下子轻松起来,虽然还在看似认真地查案,但实际上已经悄然带上了几分敷衍的情绪。   金南摸了摸墙上曾经被水浸泡的位置,然后再看了看那个占据一整面墙的鱼缸。   ——从那个大小来看,养在鱼缸里的,应该不仅仅是观赏性的小鱼小虾,应该还有一些大型的鱼类……或者,他是养了别的什么东西?   ——而且……这个案子,还有什么不对劲……一种特别的异样感……      第222章 归程遥遥      巨大的鱼尾在海面上扬起透明的水波,折射着阳光,这场景显得异常美丽。只可惜,站在岸边的是一个根本不懂得欣赏这种美丽的男人。   目送着伤痕累累的人鱼消失的背影,回想起这只人鱼在岸上时连治疗都不愿意接受就要返回海中的迫不及待,以及真正被放归大海时回头凝望、欲言又止的神情,容远摇摇头,转身离开。   “诺亚,替我做两件事。”容远扶着耳机道:“第一,在世界范围内搜索,机甲大战之后有什么地方出现异常现象——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第二,给我订一张去A市的机票。”   假如天雷之后豌豆也坠落在这个星球的某个角落(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只要不是和他一样倒霉到出现在某个荒芜人烟的地方,也许坠落的时候会引发什么异象引起人们的注意,现在这个社会哪怕是一只母鸡多下了两个蛋都有人兴致勃勃地在网上讨论,所以但凡稍微有一点离奇之处,那么在网上细心搜索,总能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等了这么久,豌豆都没有履行诺言自动回归,对容远来说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天罚之后豌豆沉睡或者陷入别的异常状况(比如失忆?),导致它无法返回到容远身边;要么就是执行了天罚的豌豆由于愧疚之类毫无意义的情绪躲藏在某处,不敢回到容远身边。但不管哪种可能性,对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对豌豆的许诺——你是我并肩同行的伙伴,无论是一天、一年、一百年,还是更长久的岁月,你都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   很多东西,换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得出完全不同的观感。比如这只头颈灰黑、翅膀雪白的鸽子,是自己族群中最普通的一只,在人类眼中也只是一只常见的、美型度远远比不上白鸽的鸟儿,但当凑近来看,并且适当进行放大的时候,就会发现它的每一片羽毛颜色都不完全相同,颈部那远看灰黑的色泽放在羽毛上单独看时,可以看到浅灰、深蓝、墨绿、淡黑等多种色泽的自然过渡,每一根纤维,都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润泽色彩。   但会在这种距离仔细观察、并在一眼当中就把所有细节铭刻在脑海中的,只有趴在它背后的小小生命。   展翅翱翔的鸟儿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它飞得很高,比视野内的任何一栋楼房都更高,人们对一只普通的、几乎相当于天空中一个小黑点的鸽子也并不在意,因此也没有人发现,在它的背后,还有一个非常像人的、成人拳头大小的生命。   豌豆骑在鸽子背上,黑黝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线牵引着它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还有多远,但容远就在那里。   它的背上背着一个圆环,其大小相对于它的身体来说显得有点太大了,就像一个正常的人背着个锅盖,但仔细看看,这个圆环竟是一枚戒指的形状。   鸽子飞得很快,但豌豆身体一动不动,高空的寒冷和强烈的风压似乎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它面容冷肃,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眼神久久没有波动,看着跟容远以前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还多了三份决然。   天罚中,容远挥散天雷,似乎也触动了豌豆记忆中的封锁线,它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并不多,认真说起来只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或许因为是在天罚中记忆被触动,所以它回想起来的大多数都是关于天罚的内容。   那么多的契约者……那些惊愕痛苦、难以置信、苦苦哀求、怨愤憎恨的脸……   那些因为曾经修炼过功法而侥幸渡过天雷的人,怀着被背叛的痛苦、被欺瞒的痛恨、期望今后因为缺乏执行者而不能进行制裁的侥幸……熟悉的脸因为种种复杂的情绪而扭曲,或许也有愧疚和不忍,但劈下的武器却没有半分迟疑……   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吗?   日夜陪伴在身边,最了解契约者的不是别人,正是器灵。它很清楚,以容远的心性不会心存侥幸或者迁怒,但背叛,却一定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它的行为,跟背叛有什么区别呢?就算说那是因为被·操纵,就算它负荆请罪,但同样的情形,不管出现多少次,它都只有一种选择。既然无法做出改变,那么道歉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如果不是容远在最后时刻突然领悟了驱散雷电的力量,他现在已经死了,而它就是凶手。它会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会记得容远的存在,记忆重归空白,在无主的《功德簿》中陷入沉睡,直到下一位契约者将它作为一个“有用的特殊道具”兑换出来,然后一次一次,重蹈覆辙。   何其悲哀。   然而,即便知道此行的结局或许会是死亡,但豌豆却没有丝毫迟疑。它的小手抓住鸽子的脖颈,巧妙地控制着它飞行的方向和高度,赶赴向此行的终点。   ……   一架飞机在控制中心的引导下平稳地降落,又一架飞机呼啸着升空。除了天气特别恶劣的时候,A市的机场一直处于这种特别繁忙的状况中。   又一波游客围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看其中某些人紧张的神情,仿佛万一没有及时抓住自己的行李箱,下一秒箱子就会被烈火吞噬似的。也有人行装简单,随身拎着一个手提箱,上飞机也不需要寄存,下飞机后可以直接离开。   但还有更简单的——除了口袋里的几张卡和现钞以外,浑身上下别无长物,深色的墨镜挡住了他的脸,但挺拔的身材看起来十分醒目。   容远其实并不喜欢墨镜,总觉得视野受到了很大的局限,而且眼前所见失真度很高。但如今“容博士”在糖国家喻户晓,被人看出他们“长相相似”,哪怕并不会被当成同一个人,也有造成困扰的可能性。   A市夏季的气候一向闷热潮湿,刚走出机场,滚滚的热浪便迎面扑来。同时扑过来的,还有大小旅店的名片、各种旅游社亲子团著名景点等地方的传单、去往附近几个城市的空调大巴、衣着破旧但还算干净的乞丐、租房信息……以及各种奇葩。   他看到身着古装自称是无意中穿越到现代的柔弱美女,看到面容姣好身材适中的年轻男女堂而皇之举着“求包·养”、“求一夜·情”之类的牌子站在路边,看到用特效化妆技巧把自己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走来走去似乎在宣传什么游戏,看到情侣在机场门口抱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宛如生离死别,看到有人突然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地忽然开始乱跑而机场却应对地十分迅速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还看到许多僧道尼姑传教士修女喇嘛等穿着各种宗教服装的人发传单拉人入教,最奇葩的是还真的有很多人在认真倾听并询问他们什么,有些人说着说着还会突然哭起来。   饶是容远神经如铁,看到这样异常的情形还是觉得有些发毛,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画风不太对的异常世界。他几乎是绷着神经避开了那个看起来有精神病的家伙,花费了比正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达打车的地方,然后经过数分钟的等候,顺利地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的人,除了询问目的地以外并没有交谈的兴致,眉眼看起来还有些凶悍。比起碰到一个聒噪的司机,这样的态度让容远更觉得舒服。他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侧头从窗户中看着这个城市四年中的变化,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对应。   居住其中的人,或许很难感受到那种变化,甚至会觉得自己所住的城市十年如一日地没有变化。但放在离家已久的游子眼中,种种改变却是那样明显,让人几乎觉得这并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道路变了,路边熟悉的建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大的陌生的高楼;曾经常常光顾的小店被推平,原址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型购物中心的停车场;连路灯和公交站的模样都变得跟以前不同,绿化带灌木也不是以前的样子,大变样的公交车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刷卡;路边广告牌上展示笑容和美貌的明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人;正在宣传的电影是系列第三部,但他走时第一部才刚刚传出要拍摄的消息;更不用说那些似乎很火爆的游戏和商品,不问诺亚他都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熟悉和陌生的场景交错出现,星际旅行带来的时间差效应第一次这么鲜明地展现在他眼前,甚至让人眩晕。   容远闭了闭眼睛。   恰好出租车在一个红灯前面停下来。为了省油,司机并没有开空调,而是打开了两边的窗户。停车的时候,容远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掠过车窗落在他腿上。他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小和尚趁着车停眼明手快地把一张纸片从窗外射进来。容远拿起纸片一看,是一张写满不明所以的词汇、似乎很有哲理又似乎只是在说梦话的传单,最终目的还是很明确的,就是劝人布施、佛会保佑你一类的话。   “唰”地一下纸张被夺取。司机将其唰唰唰撕成好几片扔出去,这还不解气,又暴怒地冲出车,跑了几百米抓住那个小和尚扇了两个耳光,大吼大叫一通,然后将人抓进车里。   这期间,被这失去司机的出租车堵在路上的车辆非但没有按喇叭催促,反而有人大声叫好,甚至有人鼓掌助威。   容远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鼻青脸肿的小和尚被司机塞进后座,司机怒气冲冲地回到驾驶座,看到容远这个乘客才神色尴尬地努力平静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儿子。”   容远了然,在这个多半家庭都是独生子女的社会里,没有谁希望自己的儿子剃度出家,并且还不上学在大马路上发传单。   但司机的愤怒点显然和容远想得有点不一样,他恼火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骂道:“都怪那群该死的外星人!”   ——哎?      第223章 重逢      询问一番后,从骂骂咧咧的司机和他不停反驳的儿子口中,容远才知道,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奇人异事”出现,并不是因为时隔四年世界变得太快,主要还是由于半个月前在全世界直播的那场机甲大战。   不管是两千年前还是现在,叶公好龙的故事始终在重复上演。自从人们认识到自己居住的大地仅仅是宇宙中一颗普通的星球以后,寻找地外生命的探索一直没有停止,幻想外星人拜访地球的故事数之不尽。然而人类憧憬的、向往的,是幻想中那种优雅、智慧、善良、会无条件帮助人类的外星人,或者是虽然残暴地想要侵略地球、却最终一定会被地球英雄打败的愚蠢外星人。但当想象中的那种生物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占据地球普通人类的最大的情绪却是恐惧和排斥。   或许这也是因为,与外星人的第一次遥遥会面并不是事先寄出拜帖、遵循礼仪的友好拜访,而是一场双方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战斗的原因。人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最先见识到的就是“外星人”强大的战斗力和以命相搏的凶悍。如此一来,比起思考能从中获得几分利益,大多数人最先考虑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这样的袭击中活下来。   ——不能。   有理智的人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星空战斗刚发生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还处在怀疑当中,怀疑这是某个电影的宣传,怀疑是信号错误,怀疑是宇宙中的异常电磁波现象,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各国领导层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事情发生后最应该做的不是质疑现实,而是争取让自己站在更前面一点的起跑线上,因此迅速拉开了抢夺资源的竞赛。而普通民众反应就要迟钝地多,一些“分析帝”还信誓旦旦地宣称这只是黑客的攻击行为,意在愚弄全世界的人,很多人还真就相信了,连一些门户网站和新闻频道上也有类似的说法。   然而,事实就事实,在真凭实据面前,仅凭脑补的“技术分析”很快就被打脸。   战斗就发生在月球上空,离地球并不遥远,连一些民间爱好者的天文望远镜也能大致看到点什么;而那个救生舱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坠落到A市,目击者并不只是以往“外星人目击事件”中的一两个人再怎么精湛的技术帝都无法从视频中找到特效合成和作假的痕迹;被从月球上营救回来的宇航员身上的伤势也充分证明了事实是什么。   随后,也许是迫于民众渴望知道真相的舆论压力,也许是为了博取政治地位,有几个国家先后披露了所谓的“真相”——从太空中带回来的机甲和机甲中的外星人尸体、宇宙飞船的残骸、宇航员的伤情鉴定、外星武器的威力大小预测等等。即使某些国家有舆论封锁,但民众依然“翻墙”获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对地球上的人们来说,最为骇人的是,回溯探测天文望远镜和探测卫星发回来的照片,人们发现外星机甲和飞船自从在太阳星外围行星处出现到它们到达月球附近仅仅用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同样的距离,地球发射的卫星最少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八年!   而且在那些外形怪兽和机甲前进的路线上本来有几颗小行星或者卫星,虽然其体积和质量都不大,存在感不强,但也一直在人类的观测范围中。然而,这些星球如今全都消失了。   战斗的双方明明处在一场追击战中,专门停下来毁灭一颗挡在前进方向上的星球是不可能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毁灭那些星球,对它们而言只是“顺手为之”罢了,比起绕路,这样的方式更加省力。   能够轻松地瞬间毁灭一颗小行星,自然也能用同样的方式毁灭稍大一点的行星——比如地球。   或者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当初奔袭的怪兽和机甲没有被那艘全黑的飞船拦住,让它们就以那样的速度撞上地球……人类或许已经在无知无觉中被灭绝了。   设想一下,如果你正在上学逛街聊天吹牛打游戏,忽然意识到不久前你就站在地狱之门的边上命悬一线,差一点就要死无全尸。你所钟爱的一切和厌恶的一切——比如作业、工作、还没有满级的游戏、秃顶小气的老板、刚刚确定关系的可爱女友、唠唠叨叨的父母、让你汗流浃背的闷热天气、抱着脚丫乱啃的儿子……全部都会消失——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有些人突然辞职或者离婚,决定从今天开始享受生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有些人疯狂抢购了大量的食物饮水,还试图花钱建立一座坚实的地下城堡;有些人醉生梦死,有些人打砸抢劫,把曾经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都做了个遍;有些人抛妻弃子也要追寻“真爱”,有些已经恋爱长跑多年都不愿意定下来的人却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有些人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珍惜生命中所有的美景和幸福;有些人却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脆弱到甚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有些人捐赠了全部的家业积德行善,也有些人抛下道德的枷锁行凶作恶。   在这种世界末日般的“狂欢盛宴”中,宗教开始大行其道。除了人们通常所知道的那些著名宗教外,还突然从石头缝里冒出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教派,比如充满网文气氛的“三元九霄教”、“至高乾坤教”,看起来十分高大上的“大宇宙教”、“亿星教”,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起名的“红帽子教”、“伽马Y07教”等等。更不可思议的是,再奇葩的教派,居然都能找到(或者说骗到)它的信众,其中甚至还有知名大学的教授学生,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的知识和大脑难道都拿去喂了狗。   其实局面最混乱的时候,容远在荒岛上没有见到。他现在所看到的,已经是国家经过大力整治以后比较干净有序的场面了,现在还能在大街上活动的,只有经过正式注册并得到官方承认的几个教派,其它杂七杂八的野生宗教的活动一经发现,不管什么理由都会被抓进看守所教育一段时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和疯狂发泄,失去理智的人渐渐回归现实,发现外星人入侵地球这种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生,但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于是,把家产抛售一空想要建造防御城堡的人追悔莫及,大骂上司一通然后潇洒辞职的人正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冲动之下结婚或者离婚的人一样要为了柴米油盐的琐事争吵发愁,疯狂玩乐的学生发现……他们要考试orz。   除了像出租车司机儿子这样仍然沉浸在“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梦里不愿意醒来的少部分人以外,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开始慢慢回到正轨。前段时间的混乱造成的影响正在慢慢展现,一些人不可避免地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还有一些聪明人趁机从中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有些人起高楼,有些人楼塌了,世界的运转却不会因此而停滞。   ……   会议结束,参会的人鱼贯而出,留在最后的金阳揉了揉眉心,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脸上露出几分疲倦。   这几年远阳公司蓬勃发展,从一个三人草创、只有十几名员工的小公司迅速膨胀为一个大型集团公司,庞大的结构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各个枝节开始脱离掌控的情况。即便有诺亚的辅助,金阳处理起来也并不轻松,更何况诺亚也并不是像他的秘书一样时时刻刻都能给他提供帮助的,那家伙更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兴趣来的时候会顺手帮他一把,没兴趣的时候就躲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他头疼。   所以大学毕业以后,金阳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或者像曾经想象的那样外出旅游,而是正式参与到公司的管理中。周圆如今在大学最后一年的实习期,一天中更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花在公司里。两人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连会面的时间都少了。不过跟金阳的疲倦不同,周圆很有几分女强人的架势,虽然也很累,但她是真正乐在其中的。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外星人的各种恐怖传说,远阳公司的主打产品棉花糖的销售再次出现了当初面世时的盛况,几乎都是一上架就卖到脱销,订单积累了一大批,工厂全力开工,生产速度也有些跟不上。他们刚刚针对这个问题开了个会议,感觉似乎也没说多久,散会的时候却已经天都黑了。   依次有礼但坚定地拒绝了公司里漂亮的女下属们(甚至还有几个男下属)带杯咖啡/看电影/一起去唱歌/请教工作问题等各种邀请,几乎是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到了地下停车场。这段时间公司里的同事几乎都主动选择了加夜班,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金阳不由得松了口气,扯了两把领带,掏出钥匙快步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一边想着该给住在家里的艾米瑞达带个甜点什么的。   脚下忽然停住。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人靠在自己的车旁边,光线有点昏暗,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那身影却莫名地熟悉,心跳的声音忽然就加快了频率。   按理说,在昏暗的停车场忽然看到一个陌生人,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并呼叫保安。但金阳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久久无法挪动。他愣了许久,忽然大步走过去,越走越快,走到跟前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来者。   “小远……”激动压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哽咽。   容远眨眨眼睛,迟疑地回抱了一下。   “……金阳。”   他忽然发现,跟预想中的不同,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已经无法自然而然地叫出“阳阳”这种称呼了。      第224章 距离      金阳没有注意到容远称呼的变化,他抱了一阵,激动过后,感觉怀里的躯体瘦得骨头都硌人,看着手臂上的纱布,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不过他到底经过了几年的历练,比起当初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金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放开容远,顺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问:“怎么这么瘦?”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个头,露出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说:“我现在可比你高了。来,叫哥哥。”   “滚。”容远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然后不由得一愣,微微有些不自在。   金阳也愣了下,然后笑容变得愈发明显,伸手按在容远头上揉了揉,语气轻快地说:“哈,你还跟以前一样。”   ——不,其实不一样了,两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容远没有像以前一样干脆地打开他的手,而是眯着眼睛任由他揉了两下,没有说话。   或者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刻意的轻快,刻意的笑容,刻意维持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假象,然而陌生感仍然挥之不去。   于是金阳也卸下了不自觉带上的面具,堆摞的笑容消失后,残存的那种少年般的柔和鲜亮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光磨砺出的刀刻般的棱角分明和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只有他的眼睛不同——他的眼睛依然是愉悦而温和的,柔软地仿佛一池春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微笑起来。   “走吧,去我家。”他揽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挚友,不再假装成好像他昨天才离开的模样,打开车门说:“艾米瑞达和婷婷也在,正好昨天买了食材,可以做火锅吃。”   ……   透过车窗,城市的灯光化为流火。容远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却没有说话的心情。看着看着,目光就凝聚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那个侧影上。   无论停车场还是在车子里面的光照都不明亮,但却不妨碍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谁?   他知道这种疑惑不应该,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期间也有很多变化——个子长高了,圆圆的脸上婴儿肥逐渐褪去,先后经历了换牙和变声期,随着成长性格也越来越棱角分明。但或许是因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些时光,看着对方一天天的变化,潜移默化的力量反而让人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而现在不同。   他离开时,金阳还是一个略显瘦削,带着几分青涩、几分忐忑、几分意气风发,刚刚踏入大学、开创公司的少年,心软得像滩水,眼睛中总是闪着光,交往中会捧出百分之百的真心,把世事看得通透,心中却总是怀着一片阳光。他关心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体贴包容,善解人意,无论喜怒哀乐,都没有丝毫作伪。   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脸上的线条有棱有角,不再是曾经雌雄莫辨的俊美;头发很短,几乎看不出昔日可爱的天然卷来,反而显出几分精悍之气;身材匀称,背阔肩宽,是去拍电影可以泳装上阵秀身材的那种。不说话的时候,微微沉着脸,有些倦色,沉静中带着几分威严,不像以前一样不经意间也会带上几分笑意。   容远试图从中找出过去的影子,然而越寻找,越觉得陌生。   单说相貌上,其实变化并没有那么大,但阅历和眼界给人的气质带来的改变几乎是颠覆性质的。再怎么天真软和的人,当他来往的都是能够从各方面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上层人士、一句话就能影响上万名员工的命运、每个决定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喜怒悲欢、常常坐在谈判桌前面对各种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可能掉进坑里损失大量的利益……那他一定会迅速地成长起来。   他想要说点什么,比如谢谢金阳帮忙收留照顾艾米瑞达,但话还没有出口,又觉得没意思起来——如果是以前,不管任何事,他都不觉得自己需要像金阳道谢。同样的,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也不需要他来跟自己千恩万谢。   容远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以为下面是平地所以兴高采烈地跳下来,却一下跳进坑里,并且一直掉一直掉,总是落不到实处。   ……   “啪!”   端在手里的盘子掉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掉了满地,女孩却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个,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随着金阳一起进门的容远看到她这个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艾米瑞达——”   叹息般的声音富有磁性,像是一阵风掠过耳边,又像是温暖的手拂过脖颈,熨帖地让人沦陷。艾米瑞达起初还拼命忍着眼泪,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先是小声啜泣,呜呜咽咽地哭了几声后,半个月来压抑的担心、恐慌、愧疚、思念等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站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一点形象也没有地放声嚎啕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容远无奈,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传达者无声地安慰和关心。   ——这就是那个“哥哥”了吧?   柳婷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颗翠绿新鲜的白菜,心中忖度着。刚开始听到艾米瑞达的大哭声她还手足无措了一下,待看到两人亲密信任的氛围才安下心来。但似乎是那位只闻其名的“兄长大人”非常陌生,她也不能肯定他的身份,便向此时依然站在门边的金阳投去询问的目光。   金阳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同一时间也看过来,点点头,还微微笑了一下。   笑容中有掩不住的苦涩。   柳婷一下子就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她认识的金阳是个哪怕被几个财团同时打压、正在等待运输的产品被一把火烧个精光、巨额订单出了纰漏、公司高层带着重要资料和客户群背叛都能依然成竹在胸、气定神闲去处理的男人,她以为再大的压力都不能把他压垮。但现在,他浑身倦怠,即便笑着都感觉悲伤,像是好不容易爬山爬了九成九,却被人一把推了下来!   她直觉这一定跟家里的新客人有关系,神色中不免露出了几分,视线却突然被挡住了。   “现在气氛好像有点不合适,待会儿我再给你们介绍。今天吃火锅怎么样?”金阳含笑问,一如既往地温柔,刚才的神情似乎是她的幻觉。   于是柳婷也不再多问,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努力高兴地说:“那好,我再做两个凉菜。”   “我来帮忙。”   金阳挽袖子,却被柳婷赶了出去:“忙了一天,你还是坐着去吧!晚饭全都交给我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金阳也没有坐着等吃的习惯。他去卫生间拿了扫把簸箕把地上的盘子龙虾什么都扫了倒进垃圾桶里,又把地拖了。都收拾完以后,他看到艾米瑞达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容远坐在沙发上,坐在地毯上的女孩头枕在他膝盖上,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因为哭得太用力,声音还有些沙哑。容远基本没怎么说话,但神情动作中却透着不容错辨的爱护。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容远。   外貌上的变化其实很少,虽然瘦了很多,但看上去还像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仿佛时光格外钟爱面前的这个人,让他在最好的青春年华能多停驻一段时间。但整个人变得愈发锋锐凌厉,仿佛经过了铁与火的洗礼。   ——可不就是这样么?   金阳苦笑着想。   尽管没有明明白白地问过,但救生舱中是艾米瑞达,那么人形机甲的驾驶员除了容远不作第二人想。他不知道容远在离开的几年中都做了什么,但光看那场星空战斗,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必然经历了重重危机,或许是一路厮杀才回到了地球。   但战火没有把他淬炼地更加孤绝,却把他从曾经隔离于世的心境中拉了出来,他的眼睛中有了更多的东西,不像是过去一般除了目标以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不知道是谁让他发生了改变,但金阳由衷地感激这种变化。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容远高兴,然而,喉咙中梗着千言万语,最初的喜悦之后心中却只有酸涩。   他或许是这世上最了解容远的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那无法忽视的生疏与拒绝。   金阳忽然觉得……他终于知道那些千辛万苦才把孩子抚养成人但孩子长大了飞走了不说回家连个电话都不肯打的父母是什么心情了……      第225章 芝兰之交      金阳介绍容远的身份时,还是用了“谷远”这个名字,一来避免他不小心叫错,二来也是因为这个身份所有必要的证明都有,在法律意义上是存在的,省了很多麻烦。艾米瑞达也聪明地跟着改口了。柳婷觉得他跟几年前在酒吧中见过的那个“谷远”长得并不太像——这是自然,因为那时容远用了拟态衣——不过对女孩来说,过去一面之缘的记忆并不深刻,加上酒吧灯光昏暗看得也不太清楚,所以她只是想了一下就将心中的疑惑放开了。   从金阳的角度来说,他自然希望容远和艾米瑞达继续住在他家。但容远看出这个房子柳婷也常来居住,并不想当他们中间的电灯泡,再说他现在也不缺钱,因此在他的坚持下,就在附近买了一套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当天下午就带着艾米瑞达搬了过去。   故友重逢,就算因为疏离感有些怅惘,但心情终归还是高兴的。金阳跟助理打了个电话推掉最近几天所有的事项,专门腾出时间来陪容远四处转转。   其实容远对这个城市并不陌生,他是成年人,也会开车,至不济还有诺亚可以提供全天候无死角的全球导航定位服务,走到哪儿都不需要人来“陪游”。不过他看着金阳眼神中隐隐像是期待什么好戏的笑意,默默允了。   然后他就知道了,是什么让金阳露出这种神情。   ……   “来,二班排好队,跟在一班后面进去。不要挤,一个一个进。”   “张佳佳,把帽子戴好!不要拉高晓梅的辫子!”   “小朋友们要注意,到里面以后不要碰里面的展品,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乱扔垃圾,不要……”   “老师我要尿尿!”   “老师,孙海明踩我脚了!”   容远:(⊙_⊙;)…   难得看到他这样的表情,金阳被逗得忍俊不禁,抖着肩膀一直闷笑。容远无奈地斜了他一眼,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现在看到的,是以前被容远改造成实验室的仓库,也就是棉花糖最初诞生的地方。只是现在,金阳车停在附近,他们看到的是一群身高刚刚一米出头的小萝卜丁头上戴着小红帽、手里拿着小彩旗、背上还背着小书包,被几个年轻女老师组织着排队从门口一个个进入。这些大概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孩成群地放在一起就是麻烦和喧闹的代名词,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告状,几个老师像蝴蝶一样前后穿梭,忙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才把这群小祖宗都组织好乖乖地进门了。   最奇妙的是,就这么一个小仓库,外面居然还有一排窗口(总共五个)在卖票,门口也改成了游乐场那种一次只能进一个人的旋转门。明明今天不是休息日,售票口前面还有十来个人在排队买票,其中至少一半都是外国人。   金阳忍着笑反问:“你觉得你看到的是怎么回事?”他带上一副黑框眼镜,拉着容远下车去买了两张票,装成普通的游客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进门以后,容远短暂的恍了一下神。   仓库里面几乎完全是以前的样子,“展品”上面几乎连灰尘都没有。他坐过的椅子、睡过的床、用过的笔、写下的一沓沓厚厚的笔记本,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图案的茶杯按照他的习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转椅不是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前面,而是微微倾斜,方便人直接坐上去。   仿佛踏入了过去的时光,他坐下来,打开书,在边角处记下自己的想法和心得。灯光只照亮了自己面前的一小片地方,伴随着“沙沙”地书写声,无数个日夜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流淌而过。   唯一的不同,就是面前拉着两根红色的带子,把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游客都挡在他曾经兼顾了卧室书房加客厅等各种功能的房子以外。   长相甜美的导游小姐声情并茂地跟游客讲述着“容博士”曾经在这里学习、研究的生活,并且进行了很大程度上的美化和修饰,以及在其中赋予了各种容远自己都不清楚的伟大意义和悲天悯人的情怀。换个人可能要被她的各种溢美之词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容远充耳不闻,全当她在说别人的事。   游客对一所简单普通的单身住宅的兴趣浓厚地超人意料,他们看着在自己生活中也并不缺少的一些物件比如中性笔,兴致勃勃地猜测当时容远在这里生活时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并且不断地赞叹他的“坚苦卓绝”,居然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全然不知自己话题中的主人公就站在身边。   卧室之后是实验室,一些比较容易被弄坏的实验仪器还用玻璃给隔开,实际上外面使用的玻璃保护层可能都比里面那些瓶瓶罐罐要贵得多。容远记得当初这些东西在他们搬到新厂房的时候大多都搬走了,剩下的一部分有些还在之后的那场打斗中被破坏了不少,现在却几乎完全复原了他们还在这里时候的场景,是谁做得不言而喻。   实验室之后本来是墙壁,但现在新建了一个二层小楼,或者说,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模样。虽然也在参观范围内,但另有一个出入口,只要办一张读书卡,就能在里面阅读,但不允许在借阅的书上书写任何东西,也不允许将书本带出。   里面所有供人们借阅的“书本”,全都是容远曾经看过的书、写过的笔记本,甚至还有中学时期的作业本。看书的人还不少,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人,游客们也都信手打开几本翻阅一下,赞叹一番,再原模原样地放回去。   容远两人没有细看,参观很快结束。走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入口处还排着队,叹了口气,问:“怎么弄了这些东西?”   “虽然我也参与了一些工作,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金阳走在他身边说:“开放参观,是因为有很多人在呼吁,这也是上面的意见。门票费用除了给员工发工资和维持日常保养以外,剩下的都以你的名义捐给了天网。从开放到现在,除了每月例行的闭馆日以外,不论哪一天游客都络绎不绝,节假日数目还要暴涨。”他笑道:“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有什么感想?”   “感想?”容远想了想,说:“我明明还活着,他们却像对待死人一样纪念我。”   “咳咳咳!”   金阳被呛住了。   在这个城市随心所欲地转了几圈,就算没有刻意去寻找,但除了被当做旅游景点对待的“容远故居”以外,他还看到了自己的画像、蜡像、雕像,摆在纪念品商店和精品店里的各种印着头像的周边产品,打着他名义在销售的各种产品,比如“容远爱吃的xx豆腐脑”、“xxx口服液,让宝宝像容远一样聪明!”等等。   ——好吧,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听说和亲眼见到是两码事。容远现在是伟人+偶像明星的待遇,尤其是在这个他出生成长的A市,更是有种被整个城市所迷恋的错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反倒是金阳,看着他的脸色,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消失过。   容远打定主意,除非十分有必要,否则还是不要和小A换回身份得好。   ……   夜色已深,金阳驱车回自己的家,路上开着车,想起白天容远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想笑。   其实容远性格使然,并没有多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刚开始乍然见到那场景是有些懵,惊讶、尴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还反将他一军。路上还有人认出他跟“容博士”长得像,倒没有谁认为忙于“人类进步”的容博士会真的在街头闲逛,只觉得是撞脸,还拿出手机要求合影,被容远黑着脸拒绝了。   金阳大笑,但容远却没什么生气的样子,眼神中更有几分无奈纵容。   ——即便时光让他们已经回不到年少时的模样,但谁说感情就一定会变质呢?哪怕有一天他们都拥有自己的生活而很少见面,哪怕他们将来都变得白发苍苍,只要志趣相投,灵魂能够相互理解,就依然是无可替代的挚友。   所以金阳才会这么愉快。他知道以容远的性格或许还会纠结试探一段时间,不过没关系,他们都需要重新认识。   金阳的笑容,一直维持到他下车的时候。   下车,锁门,还没有离开车库,手机中忽然响起铃声,来电显示表明这是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金阳迟疑了一下,才接通电话:“哥?”   “阳阳。”金南平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从中传来:“你的那位朋友,他回来了,是吗?”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金阳悚然一惊。      第226章 湖心小岛      金家一家人,都是家庭主义者,哪怕金栢三兄弟各自从事了不同的职业,成年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不同的城市中,彼此之间的感情却丝毫没有因为距离而减弱。金家的第三代也是如此,尽管金阳每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到B市跟金南金羽见面,但三人比许多亲兄妹还要亲近,丝毫不见隔阂。   对金阳两人来说,比他们大很多的金南从小就有长兄如父的风范,对他们甚至比他们的父母还要疼爱几分,但该严厉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小时候金阳和金羽对这个大哥都是又爱又怕,对他的敬畏甚至比祖父更甚。   没办法,金羽从小就格外调皮捣蛋,别的小女孩都拿着布娃娃玩过家家的时候,她爬树掏鸟、下河捞鱼、招猫逗狗、弄鬼掉猴,上蹿下跳什么都敢干,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又生来是个小人精,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每当闯了祸长辈们想要教训她的时候,金羽就各种撒娇打岔狡辩开脱,长辈们又十分疼爱她,总能被她三言两语绕过去。   然而这一套在金南面前是行不通的,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金羽刚才和谁在一起、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想要掩饰什么,甚至连她心里的想法都看得透透的,而且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揭穿并罚她一顿。如此一来,金羽不怕他就怪了。那时金阳虽然因为听话乖巧从来不会跟着堂妹惹是生非,金南对他要温和地多,但亲眼看着在他眼中十分厉害的金羽一次次在金南面前吃瘪并且被教训地有苦说不出,金南在他心中会留下什么印象可想而知。   那时,当金羽发现大堂哥对金阳这个二堂哥比较包容的时候,还试图拉着乖孩子金阳当挡箭牌。可惜小金阳个头小胆子也小,单纯到连撒谎都不会,在帮金羽打掩护的时候,一看到金南就慌得手足无措,满脸都写着“对不起啊我在撒谎我在干坏事”,然后和金羽一起受罚。   尽管如今金阳已经成年,阅历丰富性格沉稳,但内心深处对于金南的敬畏却没有减弱多少。   乍然在电话里听到这么一句,金阳脸都白了,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什、什么朋友?”说完后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语气中的心虚。   “我想想……他是叫谷远,对吗?”电话中金南不紧不慢地说。   金阳沉默片刻,问:“……哥你怎么知道?”   “我有事要找他。”金南没有解释自己的信息来源,而是直接说:“贸然上门打搅恐怕不妥,我想请你帮忙安排一次会面。”   ——所以说,他不光知道“谷远”回来了,他们买了新房子搬家的事也都知道吗?但他是真的知道容远的身份,还是只是在诈他?容远身上的秘密,他又了解了多少?   “……我只能帮你问问他有没有时间。”金阳没有一口答应,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哥,你派了人监视我吗?”   说“监视”也谈不上,或许换个听起来更舒服的说法,就是家里人出于担心他安危的原因,所以安排了人在他身边保护他,并且把他的举动上报——要做到这一点简直太容易不过,他的公司里,有太多人会毫无疑义地被金南等人差遣。   退伍軍人的就业一向是个很大的问题,由于缺乏必要的技能和知识,他们中的很多人退伍以后只能选择保安、保镖、健身教练、酒吧看场子的打手等职业,吃的多半是碗青春饭,待遇好一点的工作还要看关系。至于那些受伤致残或者患病的,各种优惠政策也不可能完全照顾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能说不算特别坏罢了。   这些问题,金阳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自己的长辈们为此讨论,也为其中一些人的不幸和痛苦而感同身受。因此,远阳公司渐渐做大后,他招收了大量的退伍兵作为公司的员工——虽然远阳打着高科技公司的名号,但其实很多基础的工作只要智商正常的人加以培训,都能上岗接手。而退伍軍人哪怕不是兵王这样的佼佼者,在纪律性、克制力、使命感、责任心、组织能力和心里素质上都远远胜过普通人,他们的加入使得公司的氛围和生产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加上大伯金松的关系,现在很多兵一退伍,就被直接介绍过来了,其中还有一些金南的老部下,受他驱使,也是理所应当。   但金南说:“我不需要派人监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现在正看着你。”   金阳愕然抬头,只见金南就站在他家楼下,见他看过去,才从容地挂断了电话。   ……   “所以……在你绞尽脑汁想要在电话里把你哥糊弄过去的时候,已经毫无防备在脸上把什么都暴露了,而你还没有发现他正在看着你?”容远慢条斯理地问。   “唉……”   金阳长叹一声,愁眉苦脸,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商场上身经百战了,然而金南随手一下就让他溃不成军。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位哥哥并不是刻意坑他,完全只是顺手而为。好在金南之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会暴露多少东西。   实际上,他也弄不清楚金南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他看看容远,知道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绝不希望暴露自己,于是道:“能能挡的话我尽量挡,不过……你有什么打算?”他知道如果金南真的想做什么,他完全拦不住,除非他想跟家里撕破脸。所以现在,容远的想法至关重要,实在不行,也只能换一个身份或者回实验室了。   金阳并不知道,容远现在身上并没有拟态衣,想如同以前一样换衣服一般地随便换个脸是不可能的、艾米瑞达倒还有一个,但那是用来把她伪装成普通地球人的道具,一旦拿下来,女孩身为异类的真相便会曝光。   但容远也没什么紧张担心的情绪。即便没有《功德簿》,但逐渐掌握熟练的弦力和诺亚的辅助也足以让他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能站在不败之地上。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如今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将自己藏起来积蓄力量的少年了。哪怕现在他的身份暴露给全世界,他也并不畏惧,只是嫌麻烦罢了。   而且,寥寥几面中,他对金南的印象并不坏,所以也想听听这个功德值很高的人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他随意道:“见就见吧,也省得你为难。”   至于见面之后要做什么,那就要看情况了。   ……   细雨纷纷,敲打在绿色的荷叶上,啪嗒啪嗒的声音有种悦耳的节奏。   送走一步三回头十分想要留下的金阳,容远打着一把伞,走向约见的地点,嘴角噙着一抹笑。   金南指定的这个地方十分有趣,对容远来说,也意味着一种危险的信号。   会面的场所,是在A市比较偏僻的一个免费公园里,开阔的湖面上有一个很小的人工搭建的凉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长长的木板桥连通。如果放在平时,桥上大概会有一些游客来来往往,亭子里也坐着站着许多休息的人,或许石凳和地上还会扔着垃圾。不过今天从凌晨开始下了一整天的雨,还有阵阵凉风,空气阴冷潮湿。这种天气下连街上的人都不太多,这个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景观、四面透风的凉亭自然更不会有人来。   所以现在走在桥上的,只有容远一个人。   ——没有游客,意味着无人打扰;凉亭四面无遮挡,里面所有的一切都会落在有心观察的人眼中;周围地势开阔,不管哪个方向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万一有埋伏也会第一时间发现;凉亭到岸边的距离非常远,加上风势不定,就算是最好的狙击手在这种环境下也不能保证一枪命中;阴雨天气,卫星摄像没有作用,但小湖岸边安装了很多摄像头,不过还是因为距离问题,湖心的凉亭并不在摄像头的覆盖范围内。   他知道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金南只是随意制定了一个很适合装逼的环境。但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随意做没有目的的选择。   那么这个地方,是不是暗示着,金南知道的其实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呢?   那这次会面的目的,又是什么?   吸饱了水分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容远独自一人撑伞而行,看上去倒有几分古典武侠的意境。不过换个人看到,大概会觉得他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悠然闲逛纯粹是找罪受。凉亭中还有一个人,看上去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但却并没有焦躁不耐烦的情绪,面无表情的模样,苍白的脸色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很冷。听到声音,那人抬头看过来。   正是曾经以王文忠这个化名来保护他安全的金南。   容远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走进凉亭,收起伞,还甩了一下上面的雨水,靠在凉亭栏杆边放着,然后坐到金南对面,看向他。   金南脸色温和,眼睛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有种直白的好奇,又带着种莫名的神色。他凝视片刻,忽然说:“我还以为阳阳也会一起过来。”——他不会忽视在看见他那一瞬间金阳脸上混合着担忧和闪避的神色。   “他是这么想,不过我让他回去了。”容远看起来很放松,他懒洋洋地挑了挑眉,说:“你想见的不只是我吗?”   “说的没错。”金南轻笑,然后说:“不过几年不见,连声招呼也不打,你该不会忘了怎么称呼我吧,容远?”   容远眼睫微颤,没有否认,也没有说话。   全世界都知道“容博士”是个超级宅男,几年中离开实验室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容博士已经二十四快要二十五了,容远外表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模样,高矮、胖瘦、年龄差等因素导致两人之间差别明显,因此哪怕有人看出来他们长相相似,但却没有人真的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金南并不是猜测或者诈唬,他十分笃定,而且看上去很有兴趣跟容远解释一番前因后果。   青年说:“如果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或许会像其他人一样被你在实验室的替身骗过。但只要见过一面,就算是双胞胎我也不会弄错。所以,三年半前,我在实验室见到那家伙的时候,就知道尽管很像,但他不是你——眼神差太远了。我很奇怪别人为什么看不出来。”   “但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容远淡淡道。   “没有必要。”金南说:“不管是谁,实验室的成果都是真真切切的。揭穿你们,对糖国能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离开那么长时间。”   “那你现在,找我又是为什么?”容远问。   “因为有些问题,已经到了必须处理的时候。”金南的态度始终温和,但语气中却又有强硬的地方。   容远眼睛微眯一下,问:“比如说?”   “乌鸦。”      第227章 甲乙丙      乍然听到乌鸦两个字,容远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但内心涌上来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有种诡异的兴奋和期待——藏身幕后固然更安全,但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期待着有人能发现自己与乌鸦之间的联系,期待着随之而来的冲突和变化。   但金南态度平和,神色寡淡,好像自己刚刚说的不是闻名世界的黑暗制裁者,而是在讨论晚饭吃蛋炒饭还是牛肉面一样。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紧盯着容远,似乎他根本不关心容远在听到这句话以后有什么反应,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硬币。   似乎是为了让石桌上不至于显得太空荡,桌面上摆着两瓶矿泉水,都没有打开过。不过就像国内许多会议桌上一样,水瓶的装饰意义往往大于实用意义,除非会议很长,否则真正去喝的人没有几个。从这数量上来看,金南也并不像他之前所说的一样认为金阳也会过来。   容远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说:“何必弄得跟挤牙膏似的我问一句你说一句。不如你把前因后果跟我说清楚,我们摆明车马,有一说一,省得故作高深试探来试探去弄得不愉快,如何?”   金南一愣,容远突如其来的一句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自古有点智慧——或者说喜欢炫耀智慧的人在交谈中都喜欢拐弯抹角暗喻类比,似乎不如此就变低了自己的格调。不过这样直爽显然更对金南的胃口,微微一笑,居然真的叙述自己前前后后的调查。   他并不把这次会面视为一场博弈,也就不介意先掀开自己的牌面。这样的坦荡,反而让容远觉得自己又输了一筹。   几乎是在乌鸦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金南就注意到了这个神秘的个人或组织。不过一来乌鸦没有造成真正的危害,二来追查乌鸦身份的事是治安局的本职工作,所以他并没有多加关注,看过情报以后就把它放下了。   之后的一连串事件证明他的弟弟跟乌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由不得金南不加以注意。只是那时他抽不出空来,便把提交了退役申请的周云泽派到A市,让他进行秘密调查。然而后来,金南却发现周云泽对他有所隐瞒,乌鸦跟金阳的牵扯也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于是他自己接手了追查。   周云泽能查到的事,金南自然也能。尽管许多证据被时间或者人为地抹消了很多,但仅凭借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蛛丝马迹,他渐渐摸索出了真相。   “云泽一直觉得阳阳跟乌鸦中的某个成员——或者是乌鸦的主使者有联系,并且刻意隐瞒了他的存在。但他一直没有怀疑到你身上,因为他觉得你不具备任何作案的可能性。”金南略过了自己追索的具体的细节,直接说出结论:“但对我而言,我相信排除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是什么,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在阳阳周围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你有成为乌鸦的资格,也具备成为乌鸦的心性。”   除了一些似有若无的嫌疑以外,容远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金南也不需要证据。很多时候,他都是先锁定目标,然后再调查取证,而他的直觉很少有出错的时候。这一次也是同样。在调查中他认为,乌鸦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它最初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后期虽然人数有所增加,但却一直不算多。始终跟乌鸦有关的,不是金阳,而是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的容远。   而乌鸦之所以那样无所不知令人畏惧,依赖的并不是严密的组织和数不清的人手,而是某种超越时代的、智能化的程序。具备同样特质的,除了乌鸦,还有天网。   他决定跟容远谈谈。   然而那时候,容远已经离开地球去往太空了,所以他见到的,是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表情动作都毫无破绽的替身小A。刚一见到,金南心中就咯噔一跳,再试探两句,看着那双明明没有感情却莫名让人觉得纯良温和的眼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在之后,加强了对乌鸦和天网援助者的关注。   金南很忙,他不可能把数年的时光都放在追查一件事上,只是一直惦记着。只要有时间,那位“容博士”的任何信息和对外活动都不会错过,但却一直都没有再见到他想见的人。   然后就是直播的星际机甲大战。   那一句话……当容远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时,金南瞬间有种被雷劈了的感受。容远过去留下的资料很少,但还是有采访的视频在。几年来反反复复研究过很多次,他对这个声音熟的不能更熟。只是他一度以为容远离开实验室是为了暗中操纵乌鸦和天网,没想到这家伙跑得已经超出他预想的范围。   卢家宅院里发生的命案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这个案子刚刚听说的时候他就有种熟悉感,现场探查以后,凶手的那种鬼魅、理智、冷静、从容不迫更是让他从中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这些年自称乌鸦的那些人不管做出多大的案子,都没有这种令人寒毛直竖的感觉。   他回来了——金南无比确认。   之后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他发现金阳身边最近突然出现了一个叫“谷远”的朋友,长相也跟“容远”很相似,只是莫名的年龄似乎变小了。不过金南没有纠结于这一点,光他发现的那些事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很多次了,再多一点奇异之处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着对面微低着头、似乎还不打算说话的容远,金南垂下眼睛,道:“乌鸦和天网,做得都是利国利民之事。或许有人认为无法掌控的力量就必须要毁掉,但我并不这么想……所以,我不需要你承认什么,也不想听你否定的话。我只想问——你觉得,乌鸦继续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容远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嘴角勾起一个凉凉的弧度,不带温度地笑道:“除恶务尽……也许他们能成为针对罪恶的威慑性力量,让所有作恶之人栗栗危惧。我觉得这也不错。”   “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好的,但对这个世界来说,这是畸形的发展。”金南的情绪完全不被他的态度而牵动,正色道:“我们的社会,不能依赖于某些人、某个组织的正义感和恐怖手段来维持。如果以此为根基,那当所有威慑普通人的恐怖·组织都被乌鸦消灭的的时候,乌鸦就会成为新的恐怖,它的存在将绑架社会治安——当人们习惯了乌鸦的存在以后,假如乌鸦消失,社会秩序会立刻陷入混乱,犯罪率急遽上升,普通人会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欺凌;但如果乌鸦一直存在呢?人们因为头上悬着一把利剑不敢为非作歹,做事谨小慎微,这样就会幸福了吗?而且,这样的存在,势必会成为社会发展的阻碍。”   他说着说着就站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后,又说:“而且对于乌鸦本身来说,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承认,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但这样的生活是他们想要的吗?永远隐藏在黑暗中,制裁罪恶,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哪怕对自己的家人爱人都是满口谎言……三年五年或许能够坚持,但谁能一辈子这么过呢?我知道你大概不会用手段强迫他们留在组织当中,但等他们想要回归正常社会的时候,只怕已经无法融入进去了。”   容远眉眼一动,金南话中带出了他掌控乌鸦的信息,不过他迟疑片刻,没有否认。   金南道:“这是好的情况,更糟的是——人,都是会变的。现在乌鸦还在控制当中,但或许某一天其中的某个成员就会野心膨胀,把自己等人定位成世界的救世主,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认为自己应该享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我知道这一定会发生——那么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别人小小的冒犯而采取过激手段?他们会不会因为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而觉得这个被自己保护的世界太过肮脏需要净化?会不会因为自己遇到苦难就怨恨所有人?如果他们突然决定作恶,而你又像这次一样长时间离开,那么谁能想象他们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还有,乌鸦秉持的正义是什么?是普世价值的道德准则,还是他们看得顺眼不顺眼?的确,现在被乌鸦制裁的大多数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但也有一些被牵连到的、罪不至死的人。乌鸦在动手的时候,却不会考虑他们是否有苦衷,是不是还有依赖着他们生活的老人孩子。快意恩仇,确实很痛快,但后续产生的问题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不管一个人做错事的原因,我只看他做了什么事。假如这个是为了家人才选择做某些事,那么在他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有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容远平静地说。他因为博士的事对《功德簿》的功德判定一度产生质疑,甚至想过要舍弃天眼。但冷静以后,容远又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本人的价值观,其实跟《功德簿》非常相似。   比如假设甲抓了乙的爱人威胁他来杀丙,那么乙固然是很可怜的,但丙又何其无辜?他跟他们无亲无故,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若丙侥幸未死,圣母一点的话或许会帮助乙救出爱人并打倒反派甲。但若这个“丙”是容远……   呵呵,我管你去死。   不管有多少苦衷,当你决定对我挥刀相向的时候,你就是我的敌人——这就是容远的观点。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是可敬的,但为此就拿无辜者去做填旋,只能说是自私自利,并不值得谅解。但若容远自己处于“乙”的情况下,他也会选择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他绝不会认为自己清白无辜,若是被“丙”反杀了,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不过你说的其他问题,我也曾经想过。”——所以他还坐在这里,容远问道:“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呢?你的建议是什么?”      第228章 协议      雨已经停了,微风轻轻吹过,不时有水珠从翠绿的树叶上滚落。一只黑色的燕子从平静的湖面掠过,留下一串细细的波纹。   容远已经走了很久,金南仍然坐在凉亭里,闭上眼睛,把会面的整个过程再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两三遍,无论是再怎么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对未来要做的事一步步做好规划,反复考量以后没有遗漏,才起身离开。   他走出凉亭,穿过木桥,经过紫藤花树形成的走廊,以始终快慢不变的步调走出公园,坐上一辆黑色的汽车。汽车的司机原本正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听到声音,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金南垂着眼睛好像没有更多的吩咐,便直接发动了车辆。   坐在后座的金南常年都是一副不太健康的脸色,身材瘦削仿佛弱不胜衣,低着头时看上去还有几分脆弱,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他曾立下累累功绩,只是为了保密所以才不为人所知。在知情人眼中,他是糖国最强的战士,最优秀的军人,但对于金南来说,这些头衔并不重要,他所做的一切,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包括这次,一力促成和乌鸦首脑的会谈,并且坚持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这位“首脑”的真实身份。他对外的说法是那个人非常谨慎,没有用真面目与他会面;但真正的原因,是为了避免秘密泄露以后,某些窃据高位就自以为能掌控所有的蠢货毁了他好不容易构建的和平局面。   车子停在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居民楼下面,这里连停车场都没有,只能停在小区绿化带前面的露天停车位上。他走进小楼,关上楼门,然后揭开楼道灯的声控开关,把手按在空白的墙壁上,片刻后,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看似普通的防盗门以不合常理的轻巧无声地滑开。   门内,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整个楼层的墙壁全都被打通,摆着各种仪器和文件,五六个人正在里面忙活着,听到动静,都转头看过来,一见金南便全都围过来,“老大你回来了”、“老大没事吧”等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有人接过他的外套,有人给他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他们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任何规定或者想要巴结他,纯粹只是自己想这么做而已。   片刻后,金南已经以一个休闲的姿态坐在舒适宽大的沙发上,手里端着咖啡,身边放着点心,屋子里的人不管原来在做什么,现在全都围在他身边,有的坐在两边的沙发上,有的搬来一把凳子,有的靠在椅背或者墙上,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大,谈判顺利吗?”小眼睛的麦冬最先忍不住,急吼吼地问道。   金南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点点头说:“嗯,他同意了。”   “那就好。”破石松了口气。他浓眉圆脸,短平头,深色皮肤,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身材强壮魁梧,坐在那里也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感觉。他停了一停,又说:“这次你的提议上面本来就有异议,如果再被拒绝,那我们就难办了。”   ……   金南的提议,一开始就连在自己人当中也不是被全部人认同的。他先说服了自己的同班,然后说服了父亲和祖父,再向上面提出请示,屡经波折以后,才终于得到了现在的结果。   他和容远达成的协议是——乌鸦可以得到保留,但今后制裁罪恶是各国政府部门的主要工作,乌鸦将会充当行动中的监督者和协助者。这样一来,首先政府的威信和权能可以得到维护,也可以挽回民众的信任,不至于被乌鸦的活跃所破坏;其次,万一各国治安部门没有很好的履行职能,乌鸦的存在就是一个威慑和保障;再者,政府主导的打击罪恶的活动中,事先调查、疏散民众、维持秩序、善后处理、量刑惩处等都能顾及到,不像乌鸦在以少对多的战斗中往往需要不择手段才能取得胜利,局面很容易失控,也经常惩罚过重或者波及无辜者。   对乌鸦开出的条件是:乌鸦中的所有成员(糖国政府其实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名单),过去的案底都可以一笔勾销,今后探亲上学旅游找工作都不受限制,哪怕想要考公务员也可以,但今后却不能再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受伤或者残疾的人保证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最妥帖的照料,如果愿意加入政府部门,哪怕不良于行也能担任某些特殊部队的教练,所有的待遇都按照最好的标准。这是最主要的两条,其他还有琐碎的一些条件,比如对于愿意曝光身份的乌鸦成员,可以在住房、医疗、工资、福利待遇等方面能够享受的优厚条件;对不愿意曝光的乌鸦也能给予最大范围内的自由,并具有一定程度的豁免权,比如追击罪犯的时候闯个红灯什么的只要不造成伤害事件都可以消掉;在国外活动的时候还能获得糖国的庇护,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可以向大使馆求助等等。   换言之,就是要求乌鸦在今后行动的时候先把目标和证据转交给当地政府,由他们来出面。万一政府解决不了或者试图捂住盖子,这才是需要乌鸦出场的时候,其它除了要求他们不能随意杀人放火以外基本没多少限制。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乌鸦的存在就能得到糖国政府的官方许可,在种种优厚条件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机会能让他们重新行走于阳光下。   这个机会对那些想要重新获得正常生活、能够堂堂正正关心自己家人的乌鸦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可贵的了,哪怕是喜欢刀口舔血生活的另一部分人,也会希望能有不用遮住脸随意逛街吃饭的时候。   所以容远答应了。   不过有一点,金南没有说,容远也明白——不管这个协议中给了乌鸦多少自由,不管条件有多么宽松,当他们接受这个协议的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曾经除了容远以外毫无束缚、无法无天的暗黑制裁者,而是体制内的特殊警察,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则,接受适当的管束。   即便如此,对于糖国来说,能接受这种半游离状态的义警存在都是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改变。这种改变的原因,有金南努力的成分,有金家地位、贡献和人脉的成分,也有现在世界局势动荡不安的成分。不管怎么说,能够促成这件事是非常困难,其结果,也未必能尽如人意。   至于将来,是黑棋最终被庞大的、漩涡般的体制吞噬;还是他们如同鲶鱼一般搅乱平静的湖水,让这个国家都为此发生改变;或者是他们最终潜移默化地取代了过去臃肿的官僚体制,成为一种特殊、独立又自由的存在,种种可能性无法确定,而容远已经放开了手。   自从挽救了比丘星以后,容远的功德已经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回到地球以后虽然没有办法再看功德变化,但棉花糖、实验室疫苗、天网援助者等等,每时每刻都让容远的功德在增加,相比之下,黑棋带来的功德虽然可观,麻烦却也不少,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考虑到将来,万一黑棋发展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存在以后突然失控或者崩溃,那么容远因为连带责任的原因也会受到拖累——人心从来复杂又易变,他并不认为有诺亚的监控就能万无一失。所以理智得说,现在放手是最好的。   不过黑棋——或者说乌鸦,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对这个世界来说也是特别的,所以他以幕后首领的名义与金南谈判,他还会让诺亚继续协助他们,也会在将来其中某个黑棋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但仅此而已。   ……   “解决了也不算完。”接着说话的是性格温和、擅长医术的女孩甘草,她蹙眉说:“老大把这件事揽上身,今后就得把它担起来,麻烦多着呢,以后也不会轻松。   众人点头。他们都对金南有强大的信心,相信他出马一定能将其搞定,但将来乌鸦和政府怎么联系、怎么配合、怎么确定权属和责任关系、产生分歧以后怎么解决等等,这才是重点,而金南要将其完全甩开手却是不可能的。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这才只是第一难而已。   所以如麦冬等人,就不理解金南为什么非要亲自做这件事。这种事,就是事倍功半、出力也不讨好的苦差事,弄不好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一般人推都来不及,哪还有迫不及待接手的呢?   不过他们对金南都是既信任又爱戴,所以哪怕不赞同,也会半点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   众人讨论了一阵今后的问题,大致拿出一个章程,又主动分担了各项工作,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停止,直到夜半,才在金南的命令下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万籁俱静时,金南才轻轻松了口气,从自己房间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看了看,然后将其点火烧掉。   ——这是他的遗书。   没有人知道,金南今天在去见容远的时候,是做好了“或许会死也说不定”的准备才去的。   他没有对外泄露容远的身份,跟没有跟任何人说明乌鸦幕后首领跟外星人、人形机甲中驾驶员的关系。因为容远所掌握的那种仿佛无所不在的监控能力让他戒备,他担心,万一自己说了,或许会给身边的这些人带来杀身之祸。   发现秘密暴漏以后的容远会做出什么,完全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为了保持身份隐秘而杀人灭口,只是无数可能性中概率比较大的一个。以金南对容远的了解来说,他不是一个会顾惜人命的人,一旦做出决定以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看在金阳的份上,金南觉得也许自己不会死,但容远背后的秘密就像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一样深不可测,或许有别的手段也说不定。   比如实验室,那个惟妙惟肖、没有人能看出破绽的替身。   幸好,最坏的可能没有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或者来做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像容远这样掌握了超脱于星球力量的人一个不慎可能就会被推到对立面去,用对待普通人的方式来对待他是绝不可行的,遗憾的是有点身份的人面对“平民百姓”大多数都不懂得什么叫做交往的分寸。   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任其自由发展,因为他看到了人类的危机,也看到了容远身上的巨大隐藏力量。外星人已经离地球如此之近,按照人类正常的科技发展速度能应对这样的危机还需要很多年。能够迅速发展的可能性只有两个:一个是人类在战争中浴火重生,毕竟战争才是科技最好的催化剂;另一个,就是得到能够跟外星人正面抗衡还取得胜利的容远的帮助。   机甲、替身、某种监控程序……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然而,逼迫、威胁、利诱、欺骗……耍弄这些手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愚不可及的,唯一的下场就是自取灭亡。   所以他以乌鸦为引子,暗示容远自己对他已经知之甚深,试探容远的态度,观察他的品性,并为今后的来往做一个铺垫。   遗书烧尽,变成一小堆黑色的残骸,一捻就碎了。空气中缭绕着一股纸张燃烧后的特殊味道,“啪”地一声,灯被关掉了。   黑暗中,金南擦干净手指,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盖住了眼中深不见底的情绪。      第229章 番外——平行宇宙      这是发生在前往比丘星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功德簿》规则中,使用罚恶值或者行善值可以开启抽奖功能,奖品随机,不过容远过去功德紧张,而且他对凭借运气的抽奖系统并不感冒,因此从未使用过。但星途漫漫,整天看着外面的黑暗的太空和星辰也变得没意思起来,闲极无聊,容远想起抽奖大转盘,便随手抽了一次。   《功德簿》页面上散发出白光,猛地将他笼罩了进去。容远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容远!容远!快醒醒!张老头喊你呢!”   迷迷糊糊中,一个声音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地想,还有人使劲推了推他的胳膊。容远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的厉色吓得旁边的人浑身一僵,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生,小眼睛,扁鼻梁,脸上长了几个青春痘,头发凌乱,人有点虚胖。唯一的优点,就是他的眼神还算干净,其中的担忧和焦急都是真心实意的。   ——这人谁?   容远发现自己趴在一张低矮的木头桌子上,他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慢吞吞地坐直。小眼睛男生很着急地跟他挤眉弄眼,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就在这时,容远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这个问题,就让容远来给我们解答一下!”语气很不好。   他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阔的阶梯教室中,所有的桌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现在有一半左右的人都在看着他的方向。教室前面,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在气呼呼地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他刚才睡觉的原因,老头儿横眉怒目的样子。   大学教室,教授,上课中,解答问题。   环境的突然转换让他有种仿若梦中的恍惚感,容远的反应也显得有点迟钝。他看了看周围,没有理会那些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者漠不关心的眼神,扫了一眼黑板前面投影幕布上面的问题,是一道实变函数题,尽管他此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种程度的题目也难不倒他。   容远站起来,拉开凳子,走到前面讲桌上拿了一根粉笔,在教授怀疑的眼神下用了三五分钟把解答过程写到黑板上。   “嗒嗒嗒嗒……”   粉笔不断敲击黑板的声音好似雨点纷纷落到地面,带着种奇妙的韵律,原本因为学生不断做些小动作而显得有些噪杂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连一些走神或者偷偷玩手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着黑板,虽然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们渐渐张大嘴巴,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写完后,容远丢下粉笔,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全班学生的视线跟着他一起转了半圈,然后全都看向教授,默默等待。   教授看着黑板显然也很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呃,很好、很好……解答完全正确。”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说的仍是两个字:“很好。”他停顿一会儿,又道:“某些同学就算已经学会了,上课也不能不认真听讲。好了,现在我们来看看这道题的解题思路……”   “行啊你。”容远刚坐下,旁边的小眼睛男生就跟他挤了挤眼睛,十分与有荣焉地说。   容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翻了翻桌子上的东西:一只黑色的中性笔,没有橡皮尺子等物。书几乎跟新的没有差别,甚至连名字都没写。笔记本也大半都是空的,只在前面几页记着一些断断续续毫不关联的词语,换了别人大概以为他在上课的时候随便写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容远知道,这其实是他只写了认为需要记下来的关键点或者某种提示,具体的内容大概都放在脑子里了。   笔记本上的字体跟他的很像,但要比他自己写的更凌厉尖锐一些,落笔很重,有种扑面而来的锋利感。   他默默地想——写这个字的人,浑身棱角,满身是刺,不好相处。   他又翻了翻桌柜里的书包,一把按下去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没放什么东西,但将其掀开以后,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   饶是容远上天入地都快要闯到外太空去了,这一场景还是让他僵硬了一瞬。然后容远伸出手,嘴唇微动默念了一句“隐形耳机”,躲在书包里的豌豆按照他的意愿变成一只隐形耳机,落在他掌心。   容远戴上耳机,双手搭起来抵在嘴前,目光平视黑板,看起来在认真听课,嘴里轻声问道:“豌豆,这是怎么回事?”   豌豆细声细气地说:“抽奖系统,你抽中了一枚平行宇宙体验球,现在是在平行宇宙的容远身体当中。”   “我还能回去吗?”容远问。   “体验球的时效很短暂,时间到了就能回去。”豌豆说。   既然时间很短,容远也不再担心,把心思放在这次平行宇宙的旅行中。   说实话,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没有获得《功德簿》,那他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只不过每次只是想一想,从来不曾认真地考虑过,因为把已经发生的事情设想为不存在根本没有意义。如今竟然能够亲眼看到这种可能性,让他觉得十分奇妙,对抽奖系统也不再是毫无兴趣了。   课很快上完,内容简单到无聊,不过穿越平行宇宙这件事本身就有趣到极致,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在大学的教室里上课,所以容远还是兴致盎然地认真听了一节课。   “唉,我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听不懂。”教授已经走了,身边的小眼睛男生唉声叹气地收拾书包,一边说:“容远,今天晚上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他的语气熟稔,显然经常提出这样的要求,容远也无意打破“自己”以前的习惯,随意应道:“嗯,行。”顺便瞥了一眼男生的书本,看到封面上写着“邓石泉”三个字。   这个叫邓石泉的男生看样子关系跟“容远”还不错,他背上书包自然地走在容远身边,说:“还好有你,不然我这门课都没法过了。今天中午咱去食堂吃什么?我都快饿死了。”   容远没理他,邓石泉好像也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把食堂的大部分菜单都念了一遍,期间好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但跟容远说话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准备去吃饭。容远也不需要邓石泉带路,顺利地找到了食堂。几百人一起说话的声音即便压低了嗓子也显得十分喧嚣,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尽管这具身体并没有他那么灵敏的五感,但容远还是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容远很久都没有接触过这么混乱的环境了,一时间简直想要转身就走。   但邓石泉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像鱼在水里一样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两人直接排在某个等待打饭的队伍后面。来之前这人想着要吃什么想了很长时间,但现在显然没有那么大可供挑选的余地,他们只选了最短的一个队伍。   说是最短,但离打饭的窗口至少还有七八个人。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容远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这么少——这个窗口都是面食,馒头窝窝头鸡蛋饼葱花饼,连加了馅儿的包子饺子也没有,不过有两个盆子里盛着萝卜丝和咸豇豆。   排在他前面的邓石泉打了两个馒头一份咸豇豆,接过盘子时还垂涎欲滴地看了眼金黄色的葱花饼。容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要了一个馒头一份萝卜丝,果然邓石泉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刷卡时他看了一下余额。   53.31。   他对穿着打扮并不在意,因此注意力一直放在周围的环境上,还没有仔细看过自己身上的衣服。此时仔细一看,他穿得虽然干净,但显然都是廉价的地摊货,还洗过很多次。他的双手,也有一种经常劳作的人才会有的粗糙。   这个“容远”,生活条件恐怕很差。   他并没有《功德簿》,那么叔爷爷留下来的房子恐怕会被他当成未来生活的重要保障,所以不会像自己一样孤注一掷地卖掉房子,那么要凭借那些遗产上完大学,自然要精打细算,可能还要经常打工。从笔记本和邓石泉的态度来看,这个平行宇宙的自己智商并不低,但从教授的态度和他解完题目以后学生惊讶的表情推测,他平时在藏拙。   容远并不觉得同情或者为另一个自己难过,他对别人都没有这种情绪,对“自己”就更不会有。他只是有点兴奋,像在玩一个不断破解线索的解密游戏。   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   在人声鼎沸的食堂找到空座位又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不过邓石泉显然精于此道,在他的带领下,容远还算顺利地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不过桌子上还有前面刚离开的学生留下的纸巾骨头之类的垃圾,食堂负责保洁的阿姨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容远嫌弃地皱眉,身体都在往后靠。邓石泉却并不在意,用自己的盘子把那些东西拨到旁边,把刚拿到的筷子分给容远一双,直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容远看看桌子上油腻腻的痕迹,有点潮湿的筷子,餐盘上的水痕,彻底没了胃口,把盘子一推,说:“我今天没胃口,你把这些也吃了吧。”   习惯使然,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发号施令的感觉。邓石泉却完全没听出来,顺口问了一句:“真的?你不饿吗?”手中的筷子已经伸过来夹了一筷子萝卜丝。   这么一个动作,让容远确信,面前的这个男生只是“自己”需要维持的一种社会关系,算不上真正的朋友。现在看起来像是形影不离,毕业以后恐怕会立刻分道扬镳。   其实对面的人,也未必把“容远”当做重要的朋友,应该只是当做一个可以抄作业、说话、一起吃饭打球的比较熟的同学而已,这种关系的产生恐怕是因为双方都不想让自己独来独往显得太寂寞,是一种比较功利的需要,感情的因素少得可怜。   不过这并不是邓石泉的错,容远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性格有多么难以相处,他并不是那种能轻易拥有肝胆相照的好友的人。   他端正地坐在低矮的圆塑料凳子上,尽量保证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碰到那张看起来跟“干净”完全无缘的桌子,等着邓石泉吃完。邓石泉也很识趣,自己主动把盘子什么都收拾了,容远的让饭之举让他说话时都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感激和讨好,这同样是个穷学生,甚至恐怕一直都没有吃饱过,所以现在反应才这么明显。   在他们两个站起来从饭桌中间狭小的走道中离开的时候,食堂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好多人都向同一个方向看过去,还有女生发出莫名其妙的尖叫和傻笑声。   容远也随意地看过去,然后脚下便是一滞。   翩翩少年仿佛浑身披着光,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说不出的优雅,那是容远完全陌生的姿态。他身边还有两个仿若聚光灯一样的男生,一个剑眉星目神色冷傲,一个俊美帅气桃花眼乱飞,三个仿佛刚从偶像剧中走出来的男生一进来,便夺去了食堂中大半女孩的注意力。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便是金阳。      第230章 番外——平行宇宙2      金阳走进来,环视一周,他或许看到了容远,或许没看到,目光平平地掠过去,就转头跟身边的两人说话了。   他比容远认识的那个金阳多了几分贵气,少了些平易近人的温暖,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靠近。旁边的那两人对食堂的环境显然感到不适,不过金阳似乎很感兴趣,在他的坚持下三人在门口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来。挡在他们前面路上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地让开,连窗口打饭的阿姨笑容都比平时灿烂几分,给他们打的饭都是分量又足肉又多的那种。   “走吧。”容远说了一句,也不管邓石泉有没有跟上来,就直接离开了。   “哎,容远,等等我。”邓石泉急忙跟上,走出大门以后,还是忍不住用带着几分酸意嫉妒的语气说:“你说这人和人啊,还真是不能比。有些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家世好,长得也好,又聪明,干什么都顺利……你们像我们这样的,得奋斗多少年才能跟人家一样?”   容远没说话。   走到一个岔路口,邓石泉挥挥手跟他告别:“我先回宿舍了,拜~”   容远脚下一顿:自己不住宿舍?   以前听说大学关系比较好的,多半是舍友,容远还以为自己一定跟邓石泉是同一个宿舍的。突然得知这个信息,一时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去。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他看看周围的超市、澡堂、水果店、精品店、复印店、圈存机等等,想起这个世界的自己窘迫的经济情况,便先到圈存机上查了查银行卡里的余额。   尽管两个世界里的“容远”状况天差地别,但设置的密码还是一模一样的。   卡中的余额,只有两千出头。   ——怎么就混成了这个样子?   容远皱眉,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十分不满意。周围人多,连说话都不方便,他一边走向操场,一边低声道:“豌豆,查查这个世界容远的资料。”   “是。”豌豆应道。兑换诺亚以后基本已经属于退役的光脑一直留在豌豆的芥子空间里,也跟着它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像过去一样,轻易就入侵到了这个平行宇宙的网络中。   ……   有时候,也许只是一个念头的不同,人生、世界,都会变得完全不同。平行宇宙,理论上来说,就是与原宇宙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每个量子都有不同的状态,每个可能性或许都会诞生一个不同的平行宇宙,多元宇宙,即存在着无限可能的宇宙集合。   这个世界的“容远”和容远的差别,不仅仅在于一本《功德簿》,在年幼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出现了分歧。   他们人生最初的一段没什么不同,分歧出现于刚上小学的时候,金阳的父亲金栢工作调动回到B市,他们两人并没有机会相识;十三岁时,叔爷爷容广德去世。没有一个市治安局的局长做靠山,年龄还小、血缘关系也疏远的“容远”并没有保住叔爷爷留下的遗产,存在银行里的储蓄被容立新拿走,那栋虽然老旧但地势极好的房子也被卖了,“容远”从那以后就寄住在容立新家。   那位堂叔的品性,容远过去就已经充分领教过了,那还是他顾忌着金阳的关系有所收敛的表现。这个世界的“容远”寄人篱下,日子只会过得更苦。中学的几年,他就跟隐形人没有什么差别,并不像容远一样被万众宠爱。事实上,除了学校的数据库中有他的名字以外,在老师同学的博客QQ中几乎看不到跟他有关的内容,就连豌豆都搜索不到多少信息。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徘徊在中游,一点儿也不醒目。但在高考的时候“容远”却一鸣惊人,以市状元的身份考入糖国最好的B市大学。   之后,“容远”就立刻跟容立新一家断绝了来往,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平时打工积攒下来的。但在大学里,他又再次让自己泯然于众人,连头发都留长了一点盖住眼睛,还戴了一副土里土气的黑框眼镜,保证站在哪儿都不起眼。   但就这么一个吃饭时连菜都不会多点一道、旧衣服能穿五六年的人,却没有住在更便宜的学生宿舍,而是在校外租了一间单身公寓,不是很奇怪吗?他对外的解释是安静的环境更有利于学习,也方便打工,但豌豆却没有找到他打工的记录。   “容远”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在网上聊天写日志的习惯,唯一跟他走得近一点的邓石泉也是泛泛之交。他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却几乎是隐形的,哪怕神通广大如光脑,也找不到多少有关他的信息,容远对这个自己的了解,多半还是靠推理和猜测得出来的。   好在租房信息在治安局还是有登记备案的,离得也不远,容远决定先过去看看。至于下午还有课程的事,已经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   ……   二十分钟后,容远站在此身的出租屋里。   一张床板很硬的单人床,几乎没有多少衣服的衣柜,木头桌椅,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能称得上享受的东西,整洁而空旷,透着一种冷冰冰的味道。房间里摆着一台自己组装的电脑,配制很不错,性能也好,但却没有安装摄像头和收音装置。   电脑里面也十分干净,甚至没有本来应该有的大学作业、论文之类的文件,也没有下载游戏或电影,“容远”只安装了一些最常用的软件,但其防护级别——经过光脑的检测——却是一流的。   在屋里转了两圈,所有的物品大小和房间格局都在容远脑海中好像立体结构图一样清晰,他发现书桌在两侧的柜子中间的木板位置有些靠前,在板子后面还有宽度约为十厘米的一个空间。他蹲下来把这块木板卸掉,不出意料地发现后面还藏着个柜子,然后看着里面的东西默默无语。   一把枪,两排子弹,一个手弩,十来个小药瓶像氨基酸口服液一样整齐排列着,上面的标签却写着“氰化钾”(毒药)、“LSD”(迷幻剂)、“乙醚”(麻醉剂)等等危险的词语,还有一沓沓整整齐齐堆起来的软妹币,七八张假证件,二三十张高级会员卡、储蓄卡、一次性电话卡等各种卡片。   容远:……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把木板原模原样地装回去,容远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头。一抬头,看到电脑桌面上有个小小图标,提示他有三封新邮件。   第一封邮件,说“那家伙”已经处理好了,请“容远”放心,绝对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第二封邮件,是一封充满烦恼的求助信,看口吻是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他用一种求教怎么才能追到心爱女孩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问怎么才能把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和多疑刻薄的老头子统统弄死又不用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第三封邮件,是某个黑涩会团体在权力变更过程中,发件人在“容远”的指点下顺利夺位的好消息,并且他致以了诚挚的谢意——用一笔已经打入“容远”某个账号的巨额存款和未来一份不低的股份分红。   容远:……   ——好吧,你开心就好。   电脑中以前的资料都删了个干净,但这三封邮件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容远把几封邮件换成“未阅读”的形式,反正他很快就要回去了,便也没有打算改变这个“自己”的未来规划和生活方式。不过按照他的习惯来说,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占据身体的这一段记忆空白时间。   反正都会被发现,不如送他自己一份大礼,至于那个容远发现这份礼物以后会是什么反应,那就管不着了。   容远摸摸鼻子,露出一抹清浅的坏笑。   ……   某会所外,一群半大少年少女显然已经喝多了,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三三两两搂抱着,衣服都被拉扯地变了形。他们有的大声唱歌,有的用一副嚣张至极的口吻喝骂路人,还有几人围着一个乞丐戏弄侮辱,周围看到的人纷纷投去厌恶的眼神,但他们却还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张狂的模样仿佛已经统治了全世界。   容远抱臂靠在路对面一家已经打烊的咖啡店墙上,看着这一幕闹剧,心中微哂,嘲讽之余,也觉得有几分快意。   那群人当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浓妆艳抹地看不出本来面目,裙子刚过大腿根,嘻嘻哈哈地被个眼神轻浮的男孩揽在怀里,对方手都伸进她衣服里了,她还恍若未觉,时不时转过头跟男孩来个法式深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粉红色的舌头舔来舔去,交换着口水。   那张脸,容远并不熟悉,但对这个世界的“容远”来说,却一定是刻骨铭心。   那是容立新的女儿,容思语。   发现这个世界的“容远”并不简单以后,容远让豌豆多查了些消息,不出意料地得知容家这些年一直被不知名的神秘势力针对,不断刷新“倒霉”这个词的新含义,短短几年就呈现日薄西山之像。容立新那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也在一年前丢了,还在A市得罪了人差点被砍死街头。如今全家搬到B市,想方设法地找门路走关系,容思语也是因此才跟那个太子·党走在一起。   容远并不太清楚自己那个世界的容思语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从来都没有了解也没有接触过,但隐约知道是个被父母保护地很好、成绩也还算不错的女孩,他远远见过一次,那个堂妹仰着头,身边好几个跟班,骄傲地像个小公主。哪像眼前,稚嫩的模样,一脸风尘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坐台卖笑的小姐。   容远毫不怀疑,这其中也有“自己”报复的手笔。他们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哪怕关系并不亲近,也有太多的手段可以把人往坏的方向诱导。   突然那群人中间传出一阵尖叫,几个人滚得四仰八叉,浑身沾满污物。一个十七八岁、艳丽夺目的女孩却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原来她不知道在地上弄了什么,让这些眼睛几乎长在天上的人一踩上去摔倒了好几个,互相拉扯推挤导致剩下的人也没能幸免,某个饭店门口放着的污水桶还被撞倒了,弄得众人狼狈不堪。本来这一切看上去都像个巧合,偏那女孩要跳出来拉仇恨,几人都恨得牙痒,但他们爬起来以后,却都挤出讨好的笑容,跟那女孩十分亲切地打招呼。   容远挑了挑眉。   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出几分。女孩笑容灿烂,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嘲讽,笑嘻嘻地跟他们说了两句话——或许是道歉,因为那群人诚惶诚恐,连连摆手地表示没关系。然后从他们身后的店里金阳走出来,一巴掌拍在女孩的脑后,按着她的脑袋跟几人带着歉意说了什么,几人连头上的污水都忘了擦,满脸的喜不自胜。   打发了那群纨绔子弟,金阳又伴着脸对女孩教训了几句,女孩扑到他怀里撒娇卖萌,少年便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来。他抬头看到街对面有个人,似乎一直在看着这边的方向,便含笑点头,充满一种屈尊纡贵之感。      第231章 番外——平行宇宙3      容远不爽地“啧”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毕竟他认识的金阳,一直以来都像普通的中学生一样长大,并没有得到多少特殊待遇。而这个金阳,却从小就回到京城,在这个遍地都是官二代、富二代的地方,他身边来往的肯定多半都是这一类的人,金阳的家世也决定了他在这些小伙伴当中通常都处于被讨好和尊敬的地位,耳濡目染之下,就算不是刻意,也会逐渐拉开跟普通人的距离。   但内心的不快却不会因为理智客观的思考而改变。   眼不见心不烦,容远转过头,准备离开,脚下却又忽然停住。   那对兄妹——容远听说过那女孩,知道她是金阳的堂妹金羽——在他们身后二三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在他转头的时候看到车中火光一闪,那是有人点着烟,坐在车里面。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发现车里还有人。容远皱皱眉,说:“豌豆,查下那辆车里是什么人。”   “是。”豌豆说,过了两秒钟,又道:“他正在打电话,我给你连通。”   说完以后,耳机中就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听上去像是在刻意露出阴狠的感觉:“大哥,她出来了……是,身边没跟保镖,但有个男生。”   “大哥”的声音很年轻,他说:“跟上,计划不变,我们在七米桥动手。”   “了解。”   容远眯了眯眼睛,冷光一闪而过。   ……   金阳开车,金羽没个正形地歪在后座上,还在哈哈哈地笑,她刚才喝了酒,热得脱掉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抹胸,露出光滑的肩膀和纤细的腰。   金阳叹气,他们家没有女孩子必须怎么怎么样的规矩,但他还是觉得金羽这样不像样。但这个妹妹从小就比他有主意,最重要的是,还比他能打。他劝不住也管不住,只能在金羽每次出来玩的时候也跟着保驾护航,在朋友们中间,他不像是个哥哥,倒像是个操心的老爸。   “哈哈,金阳,你看到他们的表情了没有?”金羽从来不叫他哥哥,除非有所求。她趴在副驾椅背上歪着头看他,还是忍不住地笑:“太可笑了……哈哈哈……”   “这么开心?”金阳瞥了她一眼,问。   “嗯,是啊。”金羽坦率地点头,还鼓了下嘴,有点萌。   “小羽,你这样不行。”金阳说了一句,又闭上嘴。能说什么呢?不是没有长篇大论的时候,但什么道理都讲过了,金羽从来都没有改过。说得多了,她现在一听类似的话就烦。   果然金羽立刻就扬起眉,不高兴地说:“就许他们欺负别人,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看不惯他们,给个教训算什么!”   “你讨厌他们,难道就要变成跟他们一样讨厌的人吗?”金阳也提高了声音,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带着火气,他顿了顿,又立刻缓和下来,说:“我不是在指责你,我也觉得他们的做法不对,但小羽,你可以阻止他们,但你没有权力用更过分的方式去教训他们。”   他很少这么板起脸来说话,金羽咬着嘴唇没应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金阳的脾气比谁都好,但她就是特别怕他发火,更怕他露出失望不满的眼神。于是女孩滑到座位上,拿靠枕把自己的脸盖上,像小猪一样哼哼唧唧的,金阳再说话也装作听不见。   金阳知道她以后肯定还是会我行我素,觉得自己在她身上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正想再跟她说点什么,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摩托车,金阳急忙踩了刹车身体往前一倾,后座上的金羽也“哎呦”大叫着从座位上咕噜噜地滚下来,摩托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停到他们前面。   金阳惊魂未定,先回头看了一眼金羽,问:“没事吧?”看她摸着头,挣扎着从底下爬上来,倒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就这么一停顿,摩托车手已经气呼呼地扔下车冲过来,“嘭嘭嘭”使劲敲着他们的窗户,恶人先告状地大骂道:“会不会开车?想撞死人啊?你给我下来!听到没有,别装死,给我下来!”   金阳眉一皱,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跟他理论,后座上的金羽已经从车上跳下去,揪住人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她是从小跟着金南学过格斗技的,尽管摩托车手又高又壮,还是被她打得嗷嗷直叫。   “啊——放手!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小娘们儿你……哦!啊!”摩托车手惨叫几声,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老子出来!”   ——他还有同伙?   金阳意识到今天的事恐怕不是一场意外,急忙拉住金羽说:“小羽,等等,你先回车上!”   金羽不肯,转身就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棒球棍,冲着摩托车手冷笑道:“叫啊!把人都叫出来!看姐揍不死你!”   摩托车手一边后退一边外厉内荏地说:“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石头!大猫!叉子!死胖子你给我出来!”他又喊又叫,眼睛不住地往左边的巷口暼去,金阳两人也跟着看过去,一时无声,黑暗的巷口里静悄悄地,什么动静也没有。   金羽等了几秒钟,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摩托车手,说:“喊啊,怎么不喊了?”   摩托车手眼珠子乱转,额头开始冒汗,脚下“哐”地一声踢到了自己的摩托车,退无可退,他慌乱了一下,干笑着结结巴巴地说:“姐,姐我错了,是我骑车没长眼睛,说话不干净……姐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吧?”   金羽嗤笑一声,棒球棍敲击着掌心,步步逼近。她不说话,但来回扫视的眼神就好像在找方便下手的地方。摩托车手猛地转身抓住车把将车推往她的方向,然后转身一阵风似的冲进那巷子里,隐约听到短促的一声喊叫,接着没了声响。   金羽及时往后一跳才没被倒下的车子砸到脚,见那人仓皇逃走,她咂了一下嘴巴,不满地说:“这人真没种!”   “你少说两句吧!”   金阳摇着头走过来,把地上的摩托车扶起来靠墙放好。金羽又道:“你管它干什么?”   “他待会儿肯定还要回来找车。再说了,这车挡在路上,我们怎么走?”金阳把摩托车挪开,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到车上前,往后看了一眼。   他记得有辆黑车似乎跟了他们很久,刚才还在后面,现在却已经不见了,这件事也有些古怪。不过他还记得那车牌号,回头得叫人查一下是什么来历。   他正要驱车离开,忽然又听到一声尖叫,又短又急,含着莫大的悲愤和疼痛,但喊到中途又戛然而止。   ……   那摩托车手刚跑进巷子,迎面一只手就卡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到墙上,感觉差点儿把他掐死。他叫了一声接着就发不出声来,伸出双手使劲去掰,但脖子里的那只手却像是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身形似乎也比他瘦弱,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看着那双眼睛,摩托车手毫不怀疑这个人手上沾过人命,并且……如果需要,他也会一点儿也不迟疑地杀了自己。   他的腿抖起来,眼睛里全都是恐惧。他还以为刚才那个暴力女就已经足够可怕的了,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地上有好几个黑色的人形轮廓,那是他本来安排在这里的小弟,现在却全都伏在地上,听不到半点声音,也看不到身体的起伏。一想到自己的小弟可能都死在这里,自己也有可能会死,摩托车手又怕又悔又恨,挣扎不动,内心充满绝望,忍不住哽咽一声,眼角流出泪水,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   “哼!”   掐住他脖子的人厌恶地哼了一声,抖手就把他甩出去。摩托车手“啊”地一声撞到地上某个小弟的背上,掌下的躯体温热,似乎还有呼吸,他不由得心里一松,然后又是一颤。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立刻就拔腿跑了。但现在这么多小弟都倒在地上,要他扔下他们独自求生,他怎么也做不到。为今之计,只有拼了!   他的手往下一抹,掏出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狠了狠心,狠了狠心,大喊一声,转身就向那人扑去。   恰好在他被扔到地上的时候金阳已经发动了车子,灯光照进巷子,虽不明亮,却也能大致看清人的脸庞。   双手持刃合身扑上的摩托车手看着面前的人,惊愕至极的声音仿佛是从气管里挤出来的:“远……远哥?”   容远一脚踢中他胸口,一百七十多斤的人横飞出去,刀子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听到他的称呼容远挑了挑眉,从那堆金色杂毛和鼻钉耳环中勉强发现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夏宇龙?”他不确定地说。   穿着一身中二朋克装的夏宇龙瞪着眼睛看着他,委屈和控诉渐渐盖过了恐惧,像是不敢相信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容远觉得不妙。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他猛地转头,就看到听见声音感觉不放心的金阳站在巷口,惊讶地看着他们,金羽从他背后晃出来,手里还提着那根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的棒球棍,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来回看。   容远:……我想静静。      第232章 游乐园      “游乐园?”   容远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与金南一唔,虽然身份有暴露的危险,不过能彻底解决乌鸦的问题,为他们找到新的定位,容远也是高兴的。让诺亚把金南的条件和诚意转述给黑棋众人,他们有的选择退役,有的选择加入特殊部队,还有的选择继续隐匿身份活动,不过这些他都已经甩开手了,心中也感觉很是轻松。   或许是被他的心情所感染,这几天艾米瑞达也不像刚开始那么黏他,但笑容却更多了。这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度电视迷,每天都坐在电视机前面不挪窝,连非常幼稚的幼儿动画片都能看得目不转睛。不过她不喜欢那些巨额投资制作的科幻大片,大概是因为里面的科技和特效水平在她看来漏洞百出。所以她最爱看的是言情片和文艺片,经常一边哭一边看,泪点低得要命。   周末的时候,金阳和柳婷跑来找他们,说要带艾米瑞达去游乐园玩一天。但在容远的概念中,这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地方。他没有直接决定,转头问艾米瑞达:“你想去吗?”   艾米瑞达使劲点点头,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全都是渴望。   “那就走吧。”容远无可无不可地说。   认真说起来,容远其实是没去过游乐园的。小时候金阳父母倒是想过要带他一起去,但那时候容远一来不想让自己和金阳之间变成依附和被依附的关系,二来也不喜欢游乐园那种阖家欢乐的气氛,倒是一直都没去过。现在回想起来,倒都觉得无所谓了。   在点头的时候,容远忽略了一件事——《功德簿》的契约者在某种情况下,相当于一种厄运吸引器,在他周围的人或物,更容易发生意外事故。只不过自从他高中最后一年闭门研究棉花糖开始,容远的活动范围一直很有限,即使想要发生意外也是需要环境允许的。在比丘星,他本身种种倒霉事已经不需说了。回到地球以后,醒来就流落荒岛,阿迪亚在他身边频频出事,救条人鱼还被金南盯上,很难说这些是不是因为有《功德簿》厄运加成的作用。但要说发生什么意外,没有比游乐场更方便的地方了。虽然功德玉叶有屏蔽厄运的作用,但那是加了限制器的,此时正面影响和负面影响一抵消,自然还是负面的多。   所以在过山车一节一节、越来越慢地爬到数十米高空的时候,容远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不安,同时耳中隐约听到细微的“咔咔咔”的声音。   此时最刺激的一次滑落近在眼前,所有的乘客屏气凝神,抓紧安全杠等待,还有人已经害怕地闭上眼睛,只待下落时放声尖叫,车轮与轨道之间发出嘎啦嘎啦的碰撞声,听着就让人觉得它们随时都会断裂一样。   但所有人都相信这只是错觉。   然而今天并不是。   容远集中注意力,从各种吵闹的声音中分辨那让他感到不安的一点杂音。过山车越升越高,间断响起的声音就像是其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并不明显,然而因为离得很近,容远才能准确捕捉到它的存在。   异响存在的地方,就在他身后车厢的车轴连接处。   过山车已经升到了最高点,又往下滑了一小段,忽然停住!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乍然响起,连地面的游客都看得既害怕又好笑——这一停顿本来就是这个项目的设计环节。五秒以后,过山车就会如同流星般一冲而下,一头扎进浅水里,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容远也是果断,不再细想那声音产生的缘由,抓住车厢,闭上眼睛,视野猛地一变!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的,人、车厢、铁轨,像虚拟构图一样出现在脑海中,他把注意力集中向车厢,车轮是钢,车厢是钢,他握着车厢的手臂好像也变成了钢,同样的结构,同样的性质。   然后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数不清的细小的弦,以他还不完全理解的方式振动着,相似又不同。   弦力的应用,在这弦的世界中掀起了一串微小的波。   “咔!”   随着一声轻响,过山车刚要下冲,忽然又死死地卡在轨道上。那一冲一止之间的变化极为短暂,但过了正常的停顿时间,过山车依然没有移动,哪怕是最镇定的人也忍不住心慌。乘客全都身体下倾,将落未落,短短的安全杠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安全感,只要睁开眼睛,遥远的地面足以让任何人感到眩晕。高空的风呼呼地吹过去,过山车似乎在狭窄的轨道上摇摆,车轮衔接处“嘎嘎嘎”地响着。   “啊啊啊啊——”   容远觉得耳朵都快要聋了。   为什么汽车出车祸的概率比飞机失事的概率高得多,人们还是害怕坐飞机而不害怕开车呢?很简单,因为开汽车发生事故乘客还能够想办法自救,飞机失事就只能祈祷会有奇迹发生了。   此时也是一样。人们无法遏制地尖叫起来,有人吓晕了,有人吓尿了,还有人惊慌失措地想要掰开安全杠自己逃生,混乱地一塌糊涂,空气中还散发着异味。   容远彻底后悔了,他就知道游乐场这种地方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他身边的艾米瑞达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还兴致勃勃地探着头张望,显然觉得众人害怕的表情很有意思,此时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胆小的样子了。   这里的过山车由电脑控制,一旦出现故障,会立刻停止运行。容远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稍微做了点手脚让电脑察觉,才使得过山车在俯冲之间被制动。他的车厢靠后,在他后面的车厢几乎是被顶到最高处。两节车厢之间的金属连接轴表面看上去无恙,实际上一条细细的裂缝几乎贯穿了整个车轴,稍一用力只怕就会像脆弱的枯枝一样断开。   所以他们现在看起来危险,实际上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泣一直没有停下,有个女孩两眼发直,除了尖叫似乎已经做不出其他的反应来。在容远前面的一节车厢中,金阳和柳婷也是脸色发白,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十指紧扣,半晌没有发生,一直凝望着彼此。   ……   游乐园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车上的乘客全都解救下来,在这过程中,容远稍一引导,工作人员也发现了车厢连接处的隐患。再一检查,骇得脸色发白,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惹得众人纷纷注目。不过这种事情肯定不好跟游客多少,这名工作人员脚底发虚地从人群中挤出去,匆匆忙忙去向上级汇报了。   “呜呜”的警报声渐渐远去,好几个人刚一落地就被提前叫来的救护车送到了医院。金阳两人虽然不止于此,但看上去也是十分苍白。容远叮嘱艾米瑞达被乱走,自己去买了几杯热饮给他们压压惊,往回走的路上,不想遇到了一个熟人。   “谷远?”戴着帽子、怀里还抱着几个射击游戏赢来的玩偶,阿迪亚一脸兴奋地蹦到他面前,十分惊喜地喊道。   “阿迪亚?”容远也觉得很是意外。   “嘘——”阿迪亚急忙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要说出来,又左右两边看看,生怕被认出他的粉丝围堵。不过他多虑了,糖国人对黑人的面貌识别率不高,如果他站在舞台上肯定被立刻认出,但随便套了一声衣服混在拥挤的人群中,就这样还能把他一眼分辨出来的,那一定是真爱。   事实证明附近没有“真爱粉”,阿迪亚松了口气,说:“我们偷偷流出来玩的,别被人发现了。”   “我们?”容远一看,在他身边还有一名个子高挑的糖国青年,戴着口罩和兜帽,看不清长相,但身材比例很好。   容远无意猜测这个人的来历,阿迪亚偷偷摸摸地要给他们介绍,却见那个藏头露尾的青年自己主动把口罩摘下来,微微一笑说:“你好,我叫吴希。刚才挺惊险的吧?”   那是一张美如冠玉的脸,无需修饰便仿佛自带美颜美妆加PS的效果。但容远看着他,目光却一点点加深。   ……      第233章 弦声      “还好。”容远淡淡道。   他记得这个人。   当然,就凭这一张脸,见过的人恐怕也很难忘记他。只不过几年前机场初见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没有这么光耀夺目,如今脸没有变,气质却截然不同,整个人看起来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今整个糖国的明星中,无论男女,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最有名气的一个。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乔装打扮跑到人山人海的游乐场来玩。一见到他,容远就想起一件诺亚当成趣事来讲的事儿来——   据说就在几个月前,有电影公司想拍容远的励志传记电影,还计划找吴希当主演,消息都传出去了,却一直没有得到“容博士”的允许,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为这事,吴希的好些年轻粉丝“稀饭”还和容远粉丝掐起来了。   不过在糖国,无论哪个年代、哪个地域,都有一个普适性的真理,那就是“学习好即为正义”。粉丝多半是为了偶像的颜值在掐,但既然容远有无数高大上的光环庇佑,导致这一掐,瞬间就上升到国家未来的价值观和思想教育的高度,就和五年前一样,无数教育界科学界的大拿跳出来痛斥“稀饭”和无辜被连累的吴希,喷的他们无地自容,甚至这件事还被某一省选为了今年的高考作文题目,在刚刚结束不久的考试中无数头悬梁锥刺股的莘莘学子从各种角度把这事剖析来剖析去,吴希被黑了一万遍啊一万遍。   也就是他。换一个名气稍微小一点儿的,只怕现在已经被撸下去雪藏了。以吴希的地位和名气,他还能在那个圈子里稳稳地站着,但最近也不好过。各种通告基本上都没了,正在谈的一个代言也吹了,甚至连看好的剧本都不得已找了其他人。也因此,平时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吴希才能闲到跑来游乐场逛,实在是因为最近出了安安静静窝着已经再没有其他事好做。   其实圈子里的人都挺同情吴希的,粉丝乱喷明星跳坑的事常见,但被粉丝坑得这么惨的明星却不多。容远好笑之余,也觉得他有点无辜,但如今见到真人,却不再这么想了。   他眯着眼睛,扣紧手中的石头戒指,看不见的弦,在他耳边传递着异样的声音。   ……   吴希打了声招呼,又立刻把口罩戴上。幸亏阿迪亚动作敏捷地把他挡住了,不然又是一场骚乱。见他重新遮好了,才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抱怨说:“哦,布莱恩,拜托你行行好吧,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差点儿被扒光的感觉。”   “抱歉抱歉。”吴希含笑说:“我有点儿太激动了。”   “布莱恩”是吴希的英文名,听起来他们之前大概因为吴希被粉丝围追堵截过。不过容远对这些没兴趣,随意点点头然后说:“我还有朋友在等我,先走了。”   “诶……”阿迪亚伸出尔康手,但容远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岛上的那两天又让他培养出对容远言听计从的条件反射,故而此时也不敢拦,呆呆地看着容远走远,然后才捶胸顿足地说:“唉,我还想好好谢谢他呢!至少也该留个联系方式啊!”   他在一边懊恼着,想要去寻又踟蹰不前,却没有注意旁边的吴希一直凝视着容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救命恩人?”   “是啊!”阿迪亚比较单纯,一说起这个来就又骄傲又崇拜,笑容满面地说:“谷远真是太厉害了,在岛上的时候……”   他滔滔不绝地说,因他说得次数多,众人都烦了,以前吴希也只是出于礼貌才听着,此时却倾听的格外专注,时不时追问几句,正好问到点子上。阿迪亚越说越兴奋,好些已经忘掉的细枝末节都被他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   吴希的眼中,闪烁着兴趣盎然的光芒。   “对了,”阿迪亚突然想起吴希之前的话,说:“你刚才激动什么?”   吴希微微一愣,回想了一下,才说:“嗯,因为你的这位朋友有点像我的偶像,所以……”   “偶像?”阿迪亚瞪大眼睛,“你的偶像是谁?”吴希待人从来没有架子,在粉丝骂战之前口碑素来很好,现在的风评也还不差,但阿迪亚知道那不是因为他的这个朋友生性有多么温和,而是因为他傲慢,傲慢到根本不屑于跟那些人计较。   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吴希也会以为偶像的原因而激动到失去理智。   但不管他怎么缠,吴希都只笑而不语,始终没有让阿迪亚套出“偶像”的名字来,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往容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在他的目光尽头,容远轻敲了一下隐形耳机,低声说:“诺亚,今晚回家的时候,我要看到有关吴希全部的资料。”   他匆匆跟那两人告别,是因为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所以他不能在这里惹出是非来,但不代表容远没有把这个吴希放在心上。   “知道了。”诺亚应了一声,立刻开始工作,嘴上却不闲着,说:“容远你发现他有什么问题了吗?还是你也开始追星了?唉……迟来的青春期啊……这不好吧?追星就要追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啊!他有什么值得你学习的?我觉着吧……”   “咔!”   容远关掉了耳机。   ……   经历了一场过山车惊魂,游乐场的游客散了近一半,容远等人自然也玩不下去了。艾米瑞达闷闷不乐,金阳和柳婷一商议,觉得她那么喜欢看电视,去电影院看场电影也不错。为了避免跟他们一起再发生什么意外,容远便先回家了。艾米瑞达左手拉着金阳,右手拉着柳婷,丝毫不知道自己当了一回大大的电灯泡,很有兴趣地去看看大荧幕上的电影。   见识过外星电视节目的全息技术,容远觉得她一定会失望的。   诺亚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做事的效率没得说。当容远回家的时候,一沓整整齐齐的资料已经打印好了。   从资料上来看,吴希的出身经历其实挺普通的。小康之家,父母俱全,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在父母身边尽孝,吴希则是以一个还算优异的成绩考入了B市电影学院。之后便被星探发掘,上学期间便参与了好几部电视剧的拍摄,跑过龙套,演过配角,一年之后被某个知名导演相中演了一部青春爱情剧的主角,自此以后便大红大紫,星路十分顺畅。   吴希颜值高,演技也好,为人谦逊随和,低调实在,无不良嗜好,热心慈善和运动,唯一的爱好也很萌——他是个天生不会发胖的吃货。评价好得一塌糊涂,唯二的两次挫折,全都是容远带给他的——虽然容远本人其实也是在并不知情的时候被无辜卷入。   从这些资料来看,他没有任何黑点。但容远既然要查,自然不是为了看一个明星的成名史,诺亚费尽功夫,才终于找到两个疑点:其一就是,它计算了吴希每天摄入的能量和他本身的体重体型,认为两者严重不匹配,按照正常人类的吸收标准,此时的吴希应该是个体重超过一千斤的大胖子。   其二则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吴希被雷劈过,在医院住院近两个月,差点儿错过了高考。住院期间的吴希一度曾让父母感到害怕,甚至拒绝去给他送饭,吴希在出院之前吃了很长时间的医院营养餐。但现在,他们一家是娱乐圈中父慈母爱兄友弟恭的典范。   容远看着第二个疑点,心道:难怪如此。   吴希,或许已经不是真正的吴希,所以他才在那家伙身上听到那种异样的声音。同一种物质的弦声都相差不大,人类也是如此。但那种声音,他却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那到底是什么?   容远正在思考,忽然感觉有道视线凝注在身上,抬头一看,同时运起了弦力,然后便是一愣。   ——隔着玻璃,豌豆正站在窗外。      第234章 金玉良言      对视片刻,容远打开窗子,豌豆挪进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容远,那个……我……”   它嗫嚅着,嘴唇轻颤,想说“对不起”,又想为自己解释一二;想问“你不怪我么?”,又害怕听到容远的答案;想要问“身体还好吗?”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这么做。   容远垂眸看看它的头顶,抬起手。豌豆紧紧地闭上眼睛,小脸上的神情仿佛正在等待审判的罪人。   “嗒!”   一声轻响,豌豆额头被弹了一下,力道不小,让它一屁股就坐在窗台上。豌豆愕然抬头,便看到容远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悦来,但也没有怀疑,没有憎恨,没有疏远。   弹完后,容远又回到桌边继续看资料,同时口中道:“下次记得早点回来。”随意的语气仿佛豌豆只是个出门玩耍忘了回家时间的孩子一般。   双手依然捂着额头,嘴角紧绷的线条塌了下去,短眉毛皱起来,黑黑的眼中波光闪烁,如果有泪腺这种结构,恐怕此时豌豆已经泪如雨下。   但它终究是连眼泪都没有器灵,认真算起来甚至连生物也不是,却生出了独立的灵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在过去,不是没有碰到过把它视为好友甚至当做子女的契约者,也有过感觉很幸福的时候,然而最终,全都化作一道道伤痕,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   此时此刻,容远并没有给与任何安慰或者说“我不怪你”之类的话,他在平时如果没有必要也很少说话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但豌豆却感到一种终于找到归属的温暖,四肢百骸的温度渐渐回转。   豌豆取下背上的戒指,犹豫了一下,挑了个顺眼的地方放好,然后拉拉容远的衣袖,轻声道:“容远,你的纳戒我找回来了。”   容远内心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刚才光顾着看豌豆了,倒没有注意它背后的东西。此时看到失而复得的纳戒,伸手拿起来,查看一下,发现不光他放在纳戒里面的东西都在,连当时不在戒指里面的人形机甲、拟态衣、激光刀等物此时都在,不禁有些意外地说:“我还当这些已经遗失了,你怎么找回来的?”   豌豆抿了下嘴唇,简单地解释道:“我对功德商城的兑换物也有微弱的感应。”但在天罚的时候豌豆本身是没有意识的,当时它和容远被突然拖进《功德簿》的异次元空间,被空间排斥的其他兑换物也在扭曲的空间中瞬间散落,豌豆也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至,才终于把东西全都找齐全了,其中辛苦,一言难尽。   对容远而言,纳戒中别的东西都不算什么,丢了再兑换也行,反正他现在也不缺功德值,只有一样是万万不能弄丢的。容远取出秘藏盒,黑色的小球滴溜溜在掌心中滚了两个来回,他握了握拳,再打开时,金属小球如同花儿一样绽放。   容远沉默许久,把它重新收起来放进纳戒,见旁边豌豆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模样,便问:“又怎么了?”——难道非要他喊打喊杀才觉得合理吗?   豌豆飞快地看他一眼,垂首,又看他一眼,绞着手指,不安地说:“要不……《功德簿》你收回去吧?”《功德簿》一直在豌豆的芥子空间里,若是以后再像这次一样他们分开,容远万一遇到生命危险想兑换个趁手的工具都不可能。流落荒岛时若是有《功德簿》在,他随便换个飞机或者汽艇,都能回到岸上;再不济,换个手机也能找人搭救,不至于苦等半月才等来一个倒霉的落水明星。   而且……   豌豆心酸又非常善解人意地换位思考——若是它自己,也不会把性命攸关的东西放在不可信的人身上。   果不其然,容远脸黑了。   他的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冷淡:“你放心,如果觉得你不可信,我会第一时间把《功德簿》收回来的。”   容远说完后,心情不好,也懒得再看,扔下资料回卧室去了。豌豆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上,门就已经关上了。   “啧啧啧,小豌豆,主人真心宠你啊!”一直在装死并且被两人忽略的诺亚贼头贼脑地从电视屏幕的角落里冒出来,背着双手踱到前面(实际上就是屏幕中的人影越变越大),它歪着脑袋左右看看豌豆,见小家伙神情萧索,又道:“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他说的话不就是——我现在还非常信任你——的意思吗?你到底在伤心什么?”   “我知道。”豌豆也不是傻的,“但是……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自己。”它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器灵的身份,但却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恨不得自己只是没有灵智的花花草草,这样还能毫无顾忌地待在容远身边。但只要它是器灵,它就要面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控制的情况;甚至……它连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都不确定。   身体被·操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豌豆回想起来的时候,它就发现执行天罚的自己并非失去意识或者没有记忆之类的。它清清楚楚记得过去的每一个瞬间,但那些在记忆中翻滚的场景没有给那个自己带来丝毫的犹豫或动容,它是非常清醒、非常理智地挥下天雷,并且在很长时间里深信自己这样做是无比正确的,冷酷无情的可怕,就好像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只有在容远挥散天雷的时候,它的头脑混沌了一瞬间,迷迷糊糊中看到重伤垂死的容远正落向大海,挥了挥手把他下落的方向略微调整到靠近某个小岛,然后便立刻又回到之前的状态中去。   在降落地面以后,它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生气,天雷的威力被截断,它就像被冒犯了一样十分愤怒。只是《功德簿》自有规则,否则它一定会冲到岛上再发一记甚至更多的天雷,直到不合格的契约者被清除为止。它带着《功德簿》,故意不回到契约者身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宛如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一样日夜站在悬崖峭壁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契约者所在的方向,满心期待着他能再次犯错好让自己可以用更强大的天雷将他轰灭了。   想起那时自己心中充满恶意的想法,即便周围没有人会读心术,豌豆依然又羞又惭,恨不得自个儿劈了自个儿。   诺亚见它只说了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看起来没多大变化,但那双跟内心同步变化的眼睛却几乎道尽了它的心思,便说:“小不点儿,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这次出去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说容远将来一定不会抛弃你的话。只是你想想看,万一将来你们不得不分开了,回想这段还能在一起的日子,你是希望它彼此信任形影相随地过呢?还是想要隔阂渐深越走越远地过呢?”   豌豆眉头舒展,脸上出现几分思索和恍然之色。   诺亚又说:“还有,如果你做错了事——或者你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最重要的不是道歉,也不是思考自己要负多少责任,而是尽量弥补,还有怎么才能让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回避是没有用的。”   豌豆认真想想——可不是吗?如果它害怕下一次《功德簿》还会通过自己伤害容远,那么只要不让它有这个机会不就行了?《功德簿》有它的规则所在,如果契约者没有违反规则,偶尔打个擦边球什么的最多只是被扣功德,却不会有天雷轰顶的隐患。   豌豆眼睛渐渐亮起来,愁容一扫而光,作为器灵,它竟自己翻出规则,思考其中有没有什么漏洞可钻……或者说,理解规则,掌握规则,就是为了更好地利用规则。   ……   “唉……可算讲完了。”   卧室的电脑桌面上,诺亚喷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实木椅子上,装作很累地样子说,一边从眼角偷偷瞟容远,不着痕迹地给自己邀功。   它的这些小心思瞒不过容远,或者说并没有想要瞒着,因此容远并不理它。左等右等等不来一句慰藉,诺亚只好再争取:“主人,这些话,您为什么不跟它亲自说呢?”   “关系太亲近,说的话都要打个折扣。我真心实意,它还要当我只是在安慰它。”容远见诺亚真有几分不明白,于是耐心道:“所以,我跟它说,叫‘陈词滥调’;你跟它说,才叫‘金玉良言’。”   诺亚愣了愣,忽然捂脸假哭:“呜呜呜……你们把我当成是关系不亲近的人……再也不跟你们一起玩耍了……呜呜……”它像顽童似的撒了会儿娇,见容远始终不为所动,终于还是讪讪地放下手来——它也不敢真的惹容远生气了。   容远这才道:“盯着吴希,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哎,是!”诺亚语气清脆地应了,努力挽回刚才胡闹的印象分。   “还有,”容远又说,“以后我让你传话的时候,别胡乱加台词。”   诺亚:“……”你怎么听到的我跟它说话的?房间隔音这么差?      第235章 老街      斑驳灰暗的墙壁上,挂着稀疏的爬山虎,屋脚下和水沟里长着暗绿色的苔藓,一坨一坨地簇拥着,排水沟的水泥板子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其中蔓延着泛着泡沫的脏水和潮湿的泥土,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道路中间还是干净的,路两边却有很多垃圾:塑料袋、小木片、包装纸、瓜子壳、烂菜叶子等等,有时临街的店家还会直接把脏水泼出来,路上的人几乎都要小心翼翼地挑着干净点的地方走。也有那种不在意,穿着拖鞋直接踩在污水里,露出来的皮肤从脚趾到小腿全都黑乎乎的一片。   路上也没有分什么机动车道和人行道,人和车混在一起,随时随地都有人像要自杀一样飞快地冲到路中间,也不管有没有车辆迎面开过来,还有几岁大的孩子在路中间踢皮球。这样的路况足以把急性子的司机都气死,但再生气也只能慢吞吞地以比走路更缓慢的速度挪着,烦躁的喇叭声穿破天际。   垂挂的脏兮兮的布帘后面,传来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还有人醉醺醺地喊着“五魁首啊六六六!”。酒杯碰撞,有人拉桌子拽椅子,还有两人膀大腰圆的男人扭打着从一家店里滚出来,一直滚到大街上,瞬间几十人围过去,人群中传出兴奋的哄笑声,顿时造成本来就拥堵的路上的交通被彻底堵塞了。   街道狭窄,隔音也不好,还能清晰地听到某栋楼上传来一个女人骂街的声音,那完全没有重叠的骂词几乎能让人想象她双手叉腰唾沫横飞的样子。许多男人光着膀子笑嘻嘻地坐在路边屋檐下,懒洋洋地聊天,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狰狞的纹身,看上去并非善类,偶尔看到长相周正点的女性从面前走过就响起一片的口哨声,换来一个满不在乎的瞪视或者怒骂。头顶几乎全秃的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笼着大衣,浑身散发着一股垂死朽木的味道,浑浊的眼睛中倒有种看透世情的通透。   再华丽发达的城市总有那么一个角落,容纳着一些似乎被时光和文明抛在身后的人,A市的老街,就充当着这样一个角色。乍一看去,这个地方仿佛是时光倒退五十年的糖国缩影。留心观察,才能看到现代文明的影子,比如新款的手机、沾满泥土的电动车、搁在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样总是跟“脏乱差”三个字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地方,容远如非必要,是绝不会踏进来的。但事实却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了。   第一次,他和邵宝儿在这里逃命;第二次,他来这个地方想要击杀王春山未果;这是第三次,接受金南的邀请而来。   乌鸦已经成为了历史,金南前段时间没有音讯,大概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诺亚一直监控着进展,没有发现政府部门对黑棋刻意刁难或者诱捕的情况,是真的任由他们去留并且处理好善后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试探和考量,黑棋的人已经都各自有了去留,临别之前的最后一场聚会,是在某个小城镇参加了周冬和龚岚的婚礼。或许其中某些人还有怨言,不舍得曾经枪林弹雨的自由生活,但终究,大多数人还是充满感恩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再次回来以后,金南偶尔会上门找容远,有时聊聊天,有时出去随便逛一逛,还会给艾米瑞达带点小礼物。如果不是确认他没有那个意思,容远几乎要以为他在追求自己或者艾米瑞达了。   金南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不像金阳那样善于活跃气氛,让什么话题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但他博闻强识,让人感觉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而且条理分明,言之有物,总能说到点子上,却没有一句废话。这让他哪怕语调平平缺乏抑扬顿挫的起伏,神色冷淡表情很少变化,他的谈话也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仔细倾听并用心思考,不知不觉就将他所说的都铭刻在心里。   ——如果他去当老师,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老师吧?   容远有时候会这么想。又觉得,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聪明,或许智商不足的人会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他要体谅笨蛋的存在,说话就不会这么有趣了。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容远知道,金南这样的人,绝不会去当一名普通的老师;就好像他也知道,这人来找自己,绝不只是为了单纯的聊天。   只希望,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天,场面不要太难看。   ……   “你很在乎口腹之欲?”对周围的环境心存不满,容远直接问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金南邀请他来这里的理由就是据说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馆子。   “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如果连美食都不懂得享受,那活着的意义就要少了一大半。”金南随意地说。   “你把这话跟那些减肥的女孩说还差不多。”容远不以为意,“对我来说,食物只要能提供足够的能量就行,味道根本无所谓。”   “你这样说……”金南嘴角露出笑意:“真的不是给自己不善厨艺找借口吗?”   容远脸一黑,问:“金阳这都跟你说了?”   “小时候他经常说。”回忆起以前萌萌哒的小金阳,金南脸上笑意加深,“久闻大名,我们一家人都早就想见你了。”   想象了一下小时候的金阳会怎么跟家人描述自己,最重要的是容远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跟金阳说了一个十分荒谬的谎言,想象金家人听到金阳一本正经转述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容远呆了片刻,满心窘迫,忽然他耳朵动了动,转身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汽车。   金南不明所以,不过没有询问,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只见容远走到车边,似乎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从腰间拿出钥匙串抵在车窗上,也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哗”地一声,整扇车窗都碎了。   老街看起来噪杂混乱,但自成体系,容远和金南这两个与老街格格不入的外人一进入,一直都有眼睛明里暗里盯在他们身上。容远这一举动光明正大又出乎意料,一时间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愣了。   “嗨,你在干什么?”有人后知后觉地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转头一看容远站在破了窗户的车边还把手伸进去,立刻就大喊起来。   “夭寿啦!有人偷车啊!”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以极其惨烈的声音尖叫一声,抓起一把扫帚就扑过来。   金南虽然不知道容远这一动作的理由,却立刻下意识的拦在了前面,想要挡住怒气冲冲围过来的众人。   容远却没有理会这些,伸手在内侧拉开车门,然后钻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他脸色通红,呼吸急促,眼睛紧闭着,苹果般的圆脸上全都是汗,手脚还在无意识的抽搐着。   叫喊捉贼的声音瞬间一停。   容远左右看看,抱着孩子走进一家小饭馆,随口吩咐道:“孩子中暑了,拿凉水和毛巾过来。”   说完也不等有没有人应声,把孩子放在一张空桌子上,让他仰卧着,解开他身上的衣服。老街的人都护短又排外,这时已经没有人记得那扇被容远打碎的窗户了,全都跟着走进来关心地看着那个孩子。提着扫帚的妇女凑近看了两眼,喊道:“这不是小武家的多多吗?”   “哎,是这孩子。”   “病得这么重,是不是该送医院啊?”   “先给他降温。”   “凉水来了凉水来了!”饭馆里的小姑娘端着一盆水上面还搭着一块毛巾,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过来。众人纷纷让开道路,那妇女扔下扫帚就接了过来,拧了拧毛巾就给孩子擦身。还有人拿了清凉油,抹在孩子的太阳穴和人中上。   见已经有人接受,急救措施也没什么错,容远就从人群中退出来,顺手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边擦手边走出来,一抬头,金南站在门外面注视着他,目光明亮又柔和。   “怎么了?”容远走到他身边问。   “没什么。”金南说着,瞥了一眼无人问津的黑色汽车,能看到里面的车座上有大片的汗渍和一些呕吐物。仔细看看,另一面车窗上还印着些凌乱的小手印,可是路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却愣是没有人注意到车里锁着一个孩子。   除了容远。   容远也看看车,说:“今天室外温度有二十七度,车内感觉至少有五十度。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车里,跟杀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大一点的孩子,如果家长特别教导过,还有可能爬到前坐上按响喇叭求助。   话音刚落,只见一对年轻男女就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哭天喊地的冲进饭馆,“心肝啊”“宝贝啊”地一阵哭喊。后面还有一个老太太,扶着腰,也是又哭又骂地跑过来。   “走吧。”容远说。   金南问:“车不管了?”   “救他家孩子一命,难道还抵不上一个车窗?”   “不留着看看后续吗?”毕竟那孩子还没有脱险。   “死不了。”容远说完,又觉得不对,问:“你想看?”   “不……你说得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也管不了。”金南做了决定,“我们去吃饭。”      第236章 考核      金南所说的这家饭馆不大,但是很安静,也很干净。容远对此还是很满意的。至于饭菜,确实比容远平时吃得那些味道要好,但却也不值得他专门跑这一趟——或者说,在他的观念中饭菜这种东西不具备让他专门跑来品尝的价值,哪怕御膳也是一样。   小饭馆里做菜的是个瘸腿老头,身体壮实,说话时中气十足,看样子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年。服务员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看着容远悄悄红了脸,拎着茶壶在他们桌边转了两圈,在老头的喊声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吃饭时,刚才容远把孩子抱出来和离开时擦手的场景依然在金南的脑海里晃来晃去。他想,容远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这几天,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地随便混了几天,但金南内心一直在评估容远,他相信容远也是一样。   只不过,在过去金南以为容远只是一个少年成名的科学家而拼命保护他的时候,容远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而金南,确实在这几天中才真正认识容远。   他在很多年前就总是能从金阳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知道他在A市有个很好的朋友。不过他们家并没有随便认识一个人就把别人背景查个底朝天、甚至闲得没事把宝贵的兵力派去监视的习惯,既然金栢夫妻确定那孩子没问题,他们自然也是放心的。   在金阳口中,容远自然是千好万好:善良、聪明、坚强、独立、刻苦、严谨等等。在金栢夫妻口中,那是个沉默寡言、有点孤僻,但除此以外几乎没有缺点的好孩子。   ——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金栢他们的道德不允许自己在背后说儿子救命恩人坏话的原因,也是因为金阳在意容远,而容远当时的社会地位和条件又不可能对金阳造成威胁,那么多说点好话也没有影响。却不想,金南因为这长时间的误导,对容远的印象非常好,以至于很长时间都没有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容远身上。   真正相处以后,金南就觉得,容远就像一本书,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页写着什么。甚至当你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他的时候,随时随地又都会被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   就像吃饭的时候,他珍惜食物,并不挑食,却从来不会让自己吃太多;他吃得很仔细,看上去在享受食物的美味,实际上却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味道,就算他自己做得那种堪比毒·药的黑暗料理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你以为他味觉迟钝,然后才知道他实际上能轻易品尝出一道菜里的火候、各种调料的份量、食材的新鲜程度,他只是不在乎这些罢了。   但至少金南可以确定这一点:他并不是真正无情的人。   所以,他是不是该更进一步?   ……   “叮咚——”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容远目光并没有从电子阅读器上收回来,只是把上面比丘星语的内容换成了一本地球名著。   艾米瑞达跳起来去开门,过了一会儿人还没进来。容远拧眉抬头,一个人影忽然从玄关扑进来。   “容远!”   熟悉的、激动的一声大喊,成功地制止了容远反击的动作,来者顺利地扑到了容远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温香软玉入怀,荣远没有激动,只是冷静地把手臂抽出来,本想把这人扯下来,颈部却忽然感觉到一点湿润。他手臂僵了一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女孩的后背。   艾米瑞达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看到容远的狼狈捂着嘴偷偷笑。金阳把车钥匙搁在鞋柜上,换鞋洗手,自己倒了杯水喝,从容自在得很。   过了许久,女孩才放开他,吸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坐到旁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容远,眼眶潮湿,脸颊绯红,水润的眼睛中有种炙热的情绪,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容远不适地往后靠了一下,才说:“好久不见了,周圆。”   “是啊,是好久了。”这话一说,周圆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金阳及时地递了一盒纸巾过来,周圆抽了两张,擦擦眼泪和鼻涕,含含糊糊地抽泣着说:“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已经看不上我们了……”   容远离开的时间里,小A为了避免露馅,从来没有跟容远以前的同学朋友主动联系过。其他人也就算了,反正容远自从高三以后基本一致处于避世的状态,金阳知道几分内情,只有周圆,感觉就像是被突然抛弃了一样,虽然还有股份,但断绝的音讯却让内心的悲伤消沉日渐沉淀,她只能将自己埋入疯狂的工作中,希冀增长的业绩能让容远看到她的进步和努力。   实际上,金阳跟她隐晦地暗示过。只不过为了容远,这种话不可能说得太明白,只能“心照不宣”。但周圆那时候的想法却没有跟金阳搭在同一条线上。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太笨太无能,所以才会被容远舍弃在身后。因此她在这几年中将自己压榨到极致,拼命追赶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而现在,当看到容远本人的时候,几年中积攒的压力和恐慌瞬间袭来,周圆哭得不可自抑,好不容易停下来,还时不时地抽两声。   容远没有说话。   实际上,周圆的感觉也没有错误。如果他不回头,所有人最终都会被他甩在身后。   四年的时光,周圆的变化最为明显,如果刚回来时就见到她,容远可能会认不出来。   女孩彻底瘦下来了,恐怕还不到一百斤,看上去漂亮多了。她化了淡妆,眉细眼大,脖颈修长,锁骨清晰,细伶伶的胳膊腿,甚至有种容易折断的感觉。只是大概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她有很重的黑眼圈,眼角还有些细纹,皮肤也不太好。过去的艰难在她身上依然留着不明显的痕迹:手不够细,脸不够白,手臂上,还能看到淡淡的伤痕,那是她那个继父殴打留下来的。   周圆今天上午毕业答辩结束,金阳才告诉她容远回来的消息。果不其然,她不管不顾,挂了电话拿起钱包就直接买飞机票跑回来了,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打包。此时身上还穿着答辩的那一套衬衣和西装裙,脚下却为了方便活动换了运动鞋,看上去极不搭配。   激动过后,周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呻吟一声捂住脸,哀叹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留下这么糟糕的见面印象。   “听说你上午毕业答辩,结果怎么样?”容远少见地主动搭话道。   “还行,挺顺利的。”周圆闷闷地说。她不是不想把自己说得更优秀一点,不过她没等结果就跑回来了,此时在容远却没了信心,患得患失,担心万一答辩不通过怎么办。   气氛陷入了尴尬。   ——说点什么!周圆!你行的!找个话题!   周圆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谁叫他旁边的容远天生就是话题终结者,对无意义的寒暄一向是深恶痛绝。   “喝点水。”金阳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来,然后问:“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深造呢?还是想到公司来帮忙?或者出国去进修两年?”   周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知道吗?   在后面三个字说出之前她猛地反应过来金阳为什么这么问,局促地抓了下衣角,看了眼容远,低着头,咬了咬牙说:“我想进研究所。”   容远有些惊讶。糖国研究所很多,但她所说的,恐怕只有一个。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圆顿了顿,继续道:“我大学是双学位,主修专业跟你一样,生物物理及结构生物学,辅修的是光电信息科学与工程。本来打算今年八月份去参加研究所的招新考试。”   周圆说得简单,然而但凡了解几分的人,都知道她这几句话中包含多少艰难。   她说得两个专业,都是许多人全心全意地去投入也很难学好的专业,更何况其中几乎毫无关联,学习的艰难可想而知。她会选择这两个专业,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进研究所。原本像她这样的本科毕业生是没有机会的,但前两年诺亚认为每次只能接收大学和其他研究院推荐来的人限制太大,最重要的是它看好了几个好苗子却没有办法弄进来,抓耳挠腮一阵子后,就想出了这个考核的主意——无论国籍、种族、性别、年龄、学历、经验、是否获得奖项荣誉,只要能通过它的专业性考试,就能额外获得进入研究所的资格。   这个条件一出,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考试一定非常难,所以报名的人并没有如诺亚一般出现井喷式的增长,大多数都是外国的学者和间谍,还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对于这些人,诺亚为了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再扔出去,就出了非常难的考核试题。   于是当年,录取人数:零。   这进一步加深了人们认为这考核一定超级难/容博士只是在消遣我们的印象。第二年,诺亚化身为QQ上小天使,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打动了两个他看中的苗子去参加考试。它知道他们擅长的是什么,自然针对性给出看似很难但都在他们知识范围内的试卷,顺利地把人才拐到了自己碗里。   所以,这场考试有个最大的黑幕——不是考过的人才能被选中,而是被选中的人才能考过。如果容远没有回来,那么为了小A避免在周圆面前露陷,诺亚肯定会把她刷下去。   不过现在容远决定,不放水不刁难,给她一次公平的机会。   于是容远点头,淡然说:“那你就去试试吧。”   听到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周圆却喜不自胜,用力地点点头。   “嗯!”   金阳:突然觉得好友有点渣该怎么办?      第237章 风景      这些年,尽管周圆在容远面前依然有些拘束,但对外无论在学业还是工作上,她的表现都非常优秀,同龄人中少有人能够与她比较。因此女孩现在身上满是自信,说话时咬字清晰又语速很快,谈吐说不上优雅,却充满力量感。   闲聊许久,即便容远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她也没有冷场,叽叽喳喳从宿舍趣事说到世界局势,又说到容远的研究所在世界上的地位,在同学中间的评价,众人的向往和敬畏,说着说着,周圆声音一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这几年来,容远的名字家喻户晓,但他其实很少出现在公众眼中,离他上一次离开研究所参加某个科学界的峰会已经有两个月了。而且,众所周知,容远被誉为“糖国最有价值的人”,他每次出行的安保规格比议员长都要高。之前容远曾经到周圆的大学去演讲,她亲眼看到提前一天演讲礼堂周围全部被封锁,演讲当天更是好几条路都被封锁,参加讲座的人无论学生还是教授都要经过严密的安检,演讲时容远身边也有保镖始终守在左右。   但现在,容远坐在这里,保镖呢?安检呢?封锁呢?   想到这里,周圆立刻担心地问:“容远,你怎么会一个人过来?不会有危险吗?”得不到的就毁掉是很多人都会有的心态,她丝毫不怀疑有很多国家和组织想要绑架或者杀死容远。   “不会,没几个人知道我离开了研究所。”容远一心二用,说话的时候还在看着手中的电子阅读器,他离开的这几年地球上又出版了很多新书,大多数都是垃圾,但偶尔也能找到一两本有趣的。   “诶?为什么?”周圆好奇地问。见容远不答,就把目光转向了金阳。   金阳咳了一声,看看容远,然后说:“小远在研究所留了一个替身。”同时在想,如果她问替身哪儿来的,长得是不是跟容远很像,为什么其他人没办法发现之类的问题,只能容远自己来了。   “哦。”周圆应一声,看得出来她很好奇,但却作为一个合格的脑残粉,其标准之一就是不管偶像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不能对偶像提出质疑,不能让偶像感到为难。因此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容远不想多谈,便克制着自己没有追问,不过眼神变换,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   周圆待了一下午,当天晚上就坐着火车又离开了。她答辩完以后学校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处理,而且研究所的报名也开始了,她并没有多少空闲。   金阳送周圆去火车站,热闹了一下午的房子又重新归于寂静。艾米瑞达轻手轻脚地把屋子收拾好,看容远打开灯,又坐在椅子上开始看书。她看了看电视,恋恋不舍地放下遥控器,同样捧起一本书开始看。   ……   回到A市以后的这段时间,容远看似一直无所事事的窝在家里当宅男,实际上他自己的时间安排几乎要精确到秒。起初除了满足吃饭睡眠等正常的胜利需要以外,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控制弦力上。而豌豆归来以后,他的时间基本上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练习弦力,另一部分用来学习从比丘星带回来的庞杂知识上。   在比丘星上时,容远在那个收留他的章鱼家里渡过了一段还算安逸的生活,期间他让二号和豌豆整理星网上的知识,把能找到的全都下载到光脑里。虽然最精深的那一部分因为太过于保密而很难弄到,但就已经得到的这一部分而言,地球上已有的知识体系相比较起来简直就像个刚刚学会蹒跚行走的婴儿站在一个已近不惑的壮年面前一样。   吸收这些知识,对容远来说也并不轻松,这还是在他已经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超凡的理解力的前提下。   所以在星际中,智慧种和非智慧种之间才存在着那么大的差距,跟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的差距相仿。因为那些跟人类智商不相上下甚至还有不足的种族,哪怕把自己的一生都用在学习一门学科上也无法学完所有的相关知识,一生都在拾人牙慧,怎么会有机会做出突破性的改革创造?所以非智慧种大多数都在从事畜牧、养殖、服务一类的行业,如果进入制造业,他们通常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而不会被告知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个简单的“为什么”背后,牵扯的庞大知识体系已经超出了非智慧种理解的范围。所以当先天智力不足的时候,要弥补这一差距,他们就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经过长久的学习和培养以后,他们才能在天生就聪明绝顶的智慧种面前一较长短。   所以现在,还没有到地球加入星际的时机。毕竟无论地球的武力再怎么发展,都只能威慑一时,绝不可能取得长久的优势。人类若想在联盟中取得一席之地,或者提高整体的智力、寿命和凝聚力,或者,卑躬屈膝依附于某个势力,充当殖民地和试验品。   在之前与金南会面的时候,他谈了谈地球现在的局势和各国对那些外星机甲研究的进展,隐晦地提出了希望能得到容远帮助的意思。金南很有分寸,话题只是浅尝辄止,丝毫没有“我掌握了你的秘密所以你必须帮助我”的意思,但回来以后,容远想了很多。   科技树这种东西,它只有十米高的时候,不能一下子人为地拔高成参天大树,它必须要有伸展根须、吸收营养、抽芽生长的过程。固然有被战争之类的东西在短时间内催化的时候,但整体,必须是循序渐进的。   容远手中的东西固然可以让地球文明跨越十个世纪的发展过程而直接进入星际争霸时代,但若是就这么抛出来,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容远本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就算一天产生一个“新发明”,整个地球的步调如果跟不上,那也只是杯水车薪。但若是置之不理,任由母星蒙着眼睛过河,进入星际以后被欺负得欲哭无泪再忍气吞声缩回来,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是的,他能给予更多,但怎么给,却是有讲究的。   ……   一个月后。   容远站在浴室镜子前面,审视着里面的自己,半晌后,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神情。   在荒岛上的时候,他因为能量补充的速度跟不上消耗而暴瘦得堪比骷髅,回来以后有充足的食物,需要的话还有功德商城可以兑换高能营养棒。在充分的饮食和规律的作息后,总算补回来了,看上去跟研究所的“容博士”也相差不远。   在容远的右手边,有一个小A的等身全息像,他将其仔细和镜子里的人影进行对比,由于年龄差,双方的外貌还是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   容远没有打算使用拟态衣。他闭上眼,片刻后,他浑身的细胞都像是活了一样微微颤动着,眉毛色泽略微变浓,鼻梁微微提高,颌骨增加了一点不明显的宽度,肩膀也变宽了一点,而身高都增加了两厘米。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起来就跟全息图像里没什么区别了,外貌多了几分硬朗,嘴角眉梢都写着沉稳,但气质却一如既往的凌厉。   容远没有打算伪装成另一个人,他要做的只有自己。   他推门出去。客厅里,金阳在和艾米瑞达下围棋,他正被这个才学三天的新手虐得要死要活,听到声音高兴地转过头,顿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谁?”金阳愕然问完后,也意识到这就是容远,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艾米瑞达倒还从容,在星际中,能变形的生物也不是没有,而她一直觉得容远什么都能做到。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然后就又拈着一枚棋子计算棋路了。   容远整理了一下袖子,说:“我要走了。”   “要走?”金阳大为紧张,瞬间忘了自己之前的惊愕,下意识地站起来问:“怎么这么快,不多待几天吗?”   容远一愣,然后才明白他误会了自己告别的意思,说:“我只是回B市看看,最近有些新的想法。”   “那就好。”金阳听出他这一次并不是一别经年不见,只是回研究所,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的着急和不舍,又有几分尴尬。看看面前的容远,他外貌变化其实不大,只是一些细微的调整,但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同了,就像是瞬间渡过了几个春秋,变得成熟许多。   金阳苦笑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容远以前的所作所为金阳还能勉强用自己的知识和想象来解释,但容远的这一手却远远超出了他的科学观——难不成是喝増龄剂了吗?   容远想了想,捡起花盆中落下的一朵已经枯萎的小花放在手中。   时光仿若在这一刻倒流——干枯卷曲的花瓣缓缓舒展,饱满的水分和润泽的柔光都重新出现在上面,淡粉色的脉络清晰可见,明黄色的花蕊轻轻颤抖,那样鲜活,那样娇嫩。   金阳几乎想不起来几秒钟之前它垂死的模样。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这也是我现在的能力。”容远看着金阳,轻声说。   “这……这怎么可能做到?”金阳震撼莫名,手都在颤抖。眼见为实,但眼前的这一切那么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宁愿相信刚才容远是在卫生间里给自己画了个妆,也没有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容远却不再想要瞒他。或者说,他现在已经能够承受告诉金阳事实的后果。虽然《功德簿》的存在不能泄露,但弦力却是他自己的力量,并没有规则禁止他说出口。   他没有详细解释其中的原因,这也解释不清楚。容远将花插回到花盆中,说:“因为我见到了比别人都要多的风景,所以我可以做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   金阳怔了怔,平复心情,喃喃低声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看见同样的风景。”   一定……会非常美丽吧?   但这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说出口。   既然容远以前没有提过,那就说明其中有不能这么做的原因。金阳并不想让他为难。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一直注视着的身影,从并肩而行,到只能看见背影。越离越远,终究到达了他不能理解的地方。      第238章 番外——平行宇宙4      “有事?”容远冷着脸问。   “没事,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金羽看上去还想继续“关心”一下,但却被金阳揽着肩膀给拖走了。女孩一点也不害怕地眨着大眼睛,看到容远的脸,还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说:“靓仔好帅啊,改天一起喝杯茶呗!”   容远没理她。他猜得出这个女孩的身份,但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金阳的妹妹居然是这样的。   “干嘛啊金阳!”一离开巷子口,金羽就不高兴地甩开金阳的手,说:“这么快离开干嘛?你不觉得刚才那些人挺好玩的吗?”她说着还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看上去很想折回去。   金阳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车上,然后才板着脸说:“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巷子里的那些人本来都是要对付我们的!弄不清楚原因就贸贸然掺和进去,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他们不都被人撂倒了吗?你还怕什么?”   “那人一个人就能对付这么多人,身手肯定不差,要是他也想对我们不利呢?”金阳严肃地说:“他们之间发生矛盾,或许只是内讧,不代表他就是我们的朋友。这种情况下,尽快离开是最理智的选择。”   “胆小鬼!”金羽愤愤地扮了个鬼脸,同时嘀咕道:“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好奇,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都跟我们无关。”金阳道。但自家人知自家事,金阳的好奇心跟金羽不相上下,只是他更懂得克制,如果不是金羽在身边,说不定他还真会去掺和一下。   ……   另一头,容远揪住夏宇龙,还不等他威胁利诱,这家伙就自己把前因后果倒了个清楚。   金羽那个肆无忌惮的性子,得罪的人自然不少。有个刚出道的女模特因为试图攀附金羽的一个小伙伴,被她当众戏弄了一番。女模深感受辱,恨她恨得要死,又不知道金羽的背景,只以为她是个普通有钱人家的女儿,就想要雇人教训她一顿。辗转找到了夏宇龙身上,酒酣耳热之际,夏宇龙一拍胸脯,就把这事大包大揽下来。   要说夏宇龙和容远的关系,就要从他们高中时候说起。刚上高中时,这个世界的“容远”就开始着手报复容家。大概是感觉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单薄,他陆续收了三个跑腿打杂的小弟,第一个就是夏宇龙,他家里有钱,而且夏氏夫妻十分溺爱独生子,可以称得上是二十四孝级别的父母。另两个,一个是跟夏宇龙差不多的纨绔,不过有权有人脉,走到哪儿都能找到人相帮;另一个家世不显,但自小锻炼,身手十分厉害,一人打三个训练有素的成年人不成问题。   这三人,虽然各有缺陷,但都属于“容远”指东绝不打西的类型。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种关系在学校和家里都没什么人知道,但却悄悄做成了不少事情——比如曾经用夏宇龙的本钱在股市进出赚了一大笔,还用各种手段掀翻了容立新和跟容氏有关的好些人,陆续爆出许多丑闻,让容氏的股票一落千丈等等。   上大学以后,几人各奔东西。“容远”另起炉灶,玩起“地下教父”、“幕后最黑的那只手”一类的角色扮演,以普通学生的身份,将不少原本他应该连接触都没有机会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虽然没有露面,却建立起了一个官商勾结、黑白混杂的庞大势力的雏形。他玩得更大,藏得也更深,跟以前的小弟们基本上都断了联系,但夏宇龙还傻乎乎地以“容远”手下第一号心腹自居,逢年过节有事没事还要打个电话联络一下。   因此,突然小弟们全都被容远撂倒,自己更是被一脚踢得感觉肠子都要断了,夏宇龙此时不觉得愤怒,也不急着质问,他最大的情绪就是委屈,特别得委屈。   “不服?”容远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审问:“要是我不拦着,你们原来打算把人怎么教训?”   夏宇龙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低声说:“就是……脱个衣服,拍拍照片什么的,威胁她一下……真的,我们没打算干别的!”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容远可能是以为他们想要强暴金羽,认为这种行为太下作才发火的,急忙辩白。但夏宇龙也知道,到那时候真要做点儿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说得格外心虚。   容远没有理会他的那点心思,神情莫测地问:“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夏宇龙不确定地说。概因金羽两人并不张扬,穿着打扮只能看得出家境很好,别的却体现不出来。夏宇龙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他所有的信息都是女模告诉他的,动手之前完全没有确认一下,连金羽家里到底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含糊的信息,让他下意识地以为金羽家里就是普通的生意人而已,此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难道她身份……那个……不一般?”   容远面无表情地说:“她爷爷是国家安全部的部长,你说呢?”   夏宇龙:“……”他用十秒钟才理解了容远的话,再用十秒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作为,脸色唰地白了,片刻后,鬼哭狼嚎地扑上来抱大腿:“老大救命啊!”   “砰!”   容远再次一脚把他踢出去。   ……   夏宇龙鼻青脸肿地带着小弟们去登门道歉,金羽看着他那张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猪头脸,也没了跟他计较的兴趣,要了那个女模的名字,挥挥手就将他们都放过了。她是懒得跟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计较的,要找只找那个罪魁祸首。   一出门,夏宇龙长出一口气,刚想笑一下,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其实容远揍他都是在身上,脸上的伤口是他自己在拳击台上让人打出来的。除了看着可怜以外,最重要的是以后不能被人认出来。他现在就希望金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无业游民,千万不要在今后哪个正式场合给认出来的,不然说不定会对他爸的生意有妨碍。   而金羽,也确实没把夏宇龙放在心上。她现在,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及时阻止夏宇龙并指点他来道歉的那个人。就算夏宇龙没有明说,金羽也知道,那一定就是昨晚的那人。   在她的画架上,有一张铅笔素描,跟容远本人竟然有八分像。知道了相貌,再查出具体的身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   金羽还在想着要去拜托那位叔叔伯伯帮忙查人,金阳却已经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说起来也巧,课间休息的时候去上卫生间,一时着急差点儿和一个人迎面撞上,定睛一看,彼此都认了出来。   面前乍看普通、细看却觉得五官无一处不俊美的男生抿了抿嘴唇,神色中透出一丝烦躁,他垂下眼睛,冷漠地说:“借过。”   “哦……哦!”不由自主发了会呆的金阳意识到自己堵住了门口,急忙让开。男生一侧身从他旁边挤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那个背影,金阳不由得想起那一夜所见到的场景,暗巷,微弱的灯光,满地倒下的人,唯有一个人站立着,眼神慑人,凌厉而孤独。   之后,金阳发现他似乎总能看到那个叫“容远”的学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他十分认真的在啃馒头,去图书馆看到他坐在角落里撑着下巴看书,在操场上打篮球也能看到他从林荫道上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这两天总能碰见一个人。”在跟金南通话的时候,金阳忍不住就提起了这件事,“真奇怪,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学校还有这么一个人。但最近他总是出现。”   “他跟踪你?”金南立刻警惕地问。   “不是。”金阳说:“都是无意中碰上的,我们在一个学校。”   “你们学校就两万多人。”金南又问:“是女生吗?”   “男生。”   金南沉默片刻,说:“原因很简单,要么,是你们有缘;要么,就是你特别在意,所以才会注意到。你觉得是哪一种?”   金阳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   另一边,容远回到出租屋,用宛如在看什么寄生虫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电脑,过了好半天,才将其打开。   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尽管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但依然觉得荒谬。   首先是一封短信:   【你好,另一个我,我是平行世界的容远。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荒诞,但这就是事实。因为你一定会用各种方法去验证这一点,所以我们就不要在证明“我就是我”这个命题上浪费时间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今天的主要活动……时间不多,我马上就要离开,最后给你留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by容远】   不管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是失去了一天的时间,那个自称是“平行世界的容远”的家伙用他身体自由活动并且没有被任何人看出破绽。而他所谓的“小礼物”——   容远看看文件夹中的其他文件,大量的音频视频,还有一些机密文件,都是一般人想尽办法也无法得到的情报,包括尚未公布的政府决策、几个巨头秘密搅动市场经济的策划、高层的把柄、类似银行这种地方的构造图、一些巨擘和政府官员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网等等。   确实……是一份非常有用的“礼物”。   但容远却没有喜色,他紧抿着嘴唇,非常不爽。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话,在短短一天中能弄到这样的情报,足以证明其能力远远超过了自己。比“自己”比下去这件事,让他觉得格外难以忍受。   他又打开那封信,眯了眯眼睛。   ——总感觉,那个“自己”对某个人,言语措辞中透露出一种特别的关注。   他也已经亲眼看到并且暗中观察了那个人,却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第239章 告别      远郊,荒山野岭之间,坐落着几栋普通的小楼房,外墙还算干净,只是有些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地面平整得过分。小楼中间,隐隐绰绰活动着几个人影,仔细来看,这些人全都身着军装,身上装备的武器也透露着一种冰冷的狰狞。   小楼之外,建立着一栋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围墙四周挂着一些警示牌,写着“高压电,危险”之类的警告字样。围墙之外,驻扎着一个军营,日夜操练的士兵们将围墙团团包围起来,却从来不会靠近,任何无关人员靠近围墙,在一次警告无效以后都会被他们立刻射杀。   如果有人有透视眼,可以看到,在那几栋普通的小楼下面,有占地面积超过地面的十倍以上、向下一直延伸了足有十数层楼高的地下建筑,其中人来人往,穿梭不止,粗略一看,大约有数百人在地下活动。   这里便是糖国最出名、最高端、成果最多也影响最大的研究所,但它却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在研究所的正门侧面,挂着一个低调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牌子,上面写着“907研究所”——没有文字性的描述,没有说明研究的主要方向,没有任何高大上的感觉,就这样一个普通到转眼就能忘记的编号名称,却一次次地引起世界科学界的动荡。这三个数字,因其拥有者的不同,而被赋予了赫赫威名,让任何人在谈论起来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   为了安全和保密,907研究所的主体结构就像电影中一样都扩建在地下,其坚实程度达到了哪怕把一颗核弹扔在上面也无法对内部的人员物品造成任何损伤的地步,地表的防御更是建的如同铁桶一般。主要防御体系的设计人韦杰更是骄傲地宣称,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拦截到过伪装成苍蝇的窃听器。   可是,如果韦杰看到眼前的一幕,大概会羞愧地自杀——在他们严密的防御中,某栋小楼(容博士坚持要把它作为自己的卧室,哪怕在许多人看来这种地表建筑的安全性有待商榷)的窗户忽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一个人影从中跳了进来。   “容博士”就站在窗口迎接,双手垂在身侧,眼睛中微光闪闪烁烁,看到来人,恭敬地叫道:“欢迎归来,主人。”   ……   海浪卷着灰黄色的泡沫和垃圾冲刷着岸边,留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少部分是难看的贝壳,大部分是人类制造的各种包装袋、塑料瓶、易拉罐、橡皮球等垃圾。   嶙峋的礁石间,卡着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一个高挑的女孩踩着并不平整的石头,摇摇晃晃但目标明确地走向这团东西,靠近以后,才看到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体在海水中泡得发涨了,被锋利的石头割开的伤口中已经没有血流出来,白色的肉狰狞地翻开,黑色的发丝在海水中荡漾着,一些细小的鱼虾在她的尸体周围徘徊着。   尸体的头露出海面,五官变形得并不严重,可以看出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虽然称不上美丽,却也还算顺眼。   “就是她吗?”艾米瑞达轻声问,她说话的时候抚了抚戴在左耳上的黑色耳机。   “没错。”诺亚的声音传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为你挑选出来的,成绩优秀,没有亲友,昨天才跳海自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正适合你顶替她的身份。”   容远去了研究所,艾米瑞达自然也要跟着。对容远来说,女孩的智慧能给他带来很大的帮助,但诺亚给她伪造的身份买个火车票或者平时应付警察的检查还行,却无法瞒过政府对研究所人员刨根究底的探查。她需要一个真实的、无懈可击的身份。在容远的命令下,诺亚花了三天的时间,选定了这个死者,她年轻、优秀、孤僻,正在准备参加研究所的新一轮的考核,却突然自杀,甚至没有告知身边的任何人。   或许是因为,在她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她的生死。   “她为什么会死?”艾米瑞达蹲下来,并不畏惧尸体恐怖的外形,有些不解地问道。生命是宝贵的,在过去,即便她生活得再艰难,她也没有想过要自杀。   “人类是很脆弱的。”诺亚老气横秋地说:“可能是考试压力太大,可能是突然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可能是暗恋的人突然结婚了,也可能就是想要死一回试试看……谁知道呢?”人类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它从来不会关心这种问题,只要知道这个女孩的自杀计划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足够了。见艾米瑞达盯着死尸发呆,诺亚催促道:“你最好快点儿。虽然我屏蔽了监控,但半小时后这片海域就会有人过来,在那之前你要处理完离开。”   “我知道了。”艾米瑞达应了一声,她其实见过很多比这更加惨烈的尸体,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然而此时,心中却有些惆怅,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生活比她曾经梦想的都要更好,心中也有了牵挂,人便也变得脆弱了。   女孩抓住尸体背后的衣服,把它拖到石头上,站起来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两个矿泉水瓶,一个里面装着一瓶淡黄色的黏稠液体,另一个里面装着些白色的晶体状颗粒。她把两者均匀地撒在尸体上,然后点燃一根火柴,扔了下去。   “哗”的一下,浅蓝色的火苗吞噬了尸体,安静地燃烧着,甚至连烟尘都没有多少。这些是艾米瑞达自己配置的液体燃料和助燃剂,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尸体烧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也绝不可能有任何人从中检验出原主的DNA。   十几分钟后,最后一丝火苗熄灭,石头上只剩下银白色的一层细灰,海风吹拂,水浪从礁石上卷过,当海水退去时,已经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艾米瑞达忽然想说点什么,她学着电视中的模样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尘归尘,土归土,希望你能在那个世界获得安宁和平静。”   诺亚似乎隐约发出一声轻笑,不过没说什么。在有人来到这片海岸之前,艾米瑞达转身离开,行走之中,她的外貌已经变成了那个女孩生前的模样。   ……   宽敞的院子里,或坐或站着上百人,有男有女,有的苍老,有的还年少,有的西装革履黑发油亮,有的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身名牌,有的还背着书包手里握着单词本,有的穿着一身旧迷彩服满身泥土,上百个人,就代表着上百种不同的人生,但他们身上有一点是相同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精气神。不管他们在哪个领域,其实都是圈内的佼佼者。   然而此时,这些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群人站在这个充满糖国旧时代风格的院子里,却都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一个人擅自坐下来或者露出烦躁不满的神色,他们彼此之间简短的交谈两句,发现其他人跟自己知道的一样多以后,便都陆续变得安静起来,只是凝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木门打开,众人充满希望地看过去,却见一个左脸有疤的老者走出来,看到他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耿叔,你别光摇头,跟我们说说大小姐怎么样了?”站在最前面的邵宝儿急促地道,原本软糯的声音也因为担心而微微颤抖。   “大小姐……”耿叔看着众人,嘴唇翕动着,却久久说不出话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怎么会!”当下就有人叫喊道:“救护车呢?打电话叫救护车,我们马上把大小姐送去医院。”   “上次不是说那个汤姆森医生的医术很高明吗?还有陈老先生,他是中医界的翘楚,给我三天时间,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把这两位请来!”   “闫先生怎么说?他也没有办法吗?”   众人顿时都急了,大声嚷嚷着,还有人头一低就要往里冲,喊道:“我进去看看!”然而耿叔却双臂一张拦在门前,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院内刹那间一静。   “大小姐要和闫先生说话。”耿叔艰难地说,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挖出来的,“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他紧绷着脸,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中的悲伤却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在他的瞪视下,人们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无奈地放弃了所有绝望的挣扎,不得不面对他们即将失去最重要的家人的事实。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抽泣,随后又被拼命忍住,细细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连最坚强的男人,也都有锥心泣血之感。   木门的隔音并不算很好,但萧萧侧了侧头,却依然听不清那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声音,但她知道门外面站着的都是什么人,于是含笑问身边始终平心静气的男人:“他们在说什么?”   “在为你哭。”闫策坦然地说,他似乎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掩饰。   于是萧萧便笑了。   此时她躺在床上,头发稀疏枯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虚弱地连坐起来也十分困难,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明明该悲伤的时候,她却笑得十分开心,嘴角俏皮地上翘着,露出白玉般的牙齿,眼神恬适又柔和。她凝视着闫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一寸寸地扫过他的脸,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的珍宝。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闫策便立刻单膝跪下来,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视,一如既往地忠诚平静。   萧萧轻声道:“耿叔他们,为我萧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年,我死以后,让他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萧家的财产,你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分给他们。”   “是。”闫策低声应道。   “萧氏藏书八百年,就这么断了传承实在可惜。你将书库的钥匙转交给容远,不管是捐给国家图书馆,还是他自己留着用,或卖或送,都由他来决定吧。”   “是。”   “书库中,有我写的最后一本《功德记录手札》,那里面……那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也一并交给他。还有我的一封信,托他以后替我安置你……他与我不同,志存高远,跟在他身边,想必你以后的人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趣吧……”   闫策凝望着她,眼睛漆黑又深邃,隐隐透着一抹淡红,似乎瞳仁之后摄像头的微光。他的身躯一动不动,几缕头发从额前垂下,显出几分随意,冲淡了那种机械般的僵硬。   于是萧萧的目光就像磁石一般被吸引住了。他是她亲手所制造,她熟悉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缕头发。她曾经眯着眼睛给他刻画瞳孔晶片上的花纹,曾经无数次在深夜为他更换身体里的零件,曾经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能源耗尽在半路上死机的他拖回家中,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坦率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几乎是贪婪地、渴望地深深凝视着,千百种思绪沉淀其中,最后只剩下刻骨的温柔。从过去到现在,为了掩饰身份,他们曾为夫妻,曾为父女,曾为兄妹,曾为主仆,建立了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羁绊。在漫长的时光中,只有这个人始终不离不弃地站在她身边,无论任何时候她回过头,都一定会看见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在闫策的压力传感器测量中,她的力气就像羽毛拂过一样轻微。   “叫我的名字,闫策。”萧萧细声说。   “萧萧。”闫策顺从地说。   萧萧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又强调了一遍:“我的名字。”   闫策沉默片刻,说:“清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夏日的风拂过耳畔。   于是萧萧……或者说萧清澄的眼中焕发出明亮的光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仿佛自心底散发出来的怡然笑意如黎明的晨光,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房间。   微微发青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含在嘴里的含在嘴里的一句话如同雪花落在风里,虚无缥缈:“闫策,我多想……”   我多想带你一起走,这样我们便不会分离;我多想回到过去,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多想早点跟你说……我爱你。   本就虚弱无力的手软软地垂下去,女孩眼角一滴泪珠欲落未落,如同荷叶上一闪一闪的露珠,嘴角却还带着笑影。闫策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如同托着自己的信仰,过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是。”   ……   一小时以后,屋外等候的众人得知萧萧的死讯,顿时泣不成声,隐隐怪责闫策依然能够如此冷漠平静。   当天夜晚,众人在闫策的命令下各自回家,半夜里忽然起火。大火完全吞噬了萧氏老宅,火海漫天,如同浪潮一样席卷流动,粗暴地撕破了夜晚的暗幕,消防车的水柱整整喷射了三个小时才彻底熄灭了这场大火。萧萧的尸体和闫策都在大火中失踪,人们只在火场的废墟中间找到了一大块不明用途的铁疙瘩。   七天以后,一封邮件辗转送到了身在研究所的容远手中。      第240章 整顿研究所      容远将手中的信折好,和帕寇留给他的芯片收在秘藏盒中放好。   这是他收到的第二封遗言。   帕寇是他的朋友,但萧萧并不是,闫策也不是,他们只能算是有点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然而萧萧是上一任的《功德簿》契约者,这使得她在他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他曾经对那个女孩始终心怀警惕戒备,也曾反复思量过杀死她的方法和后果。但此时真的收到她的死讯,心中更多的却是怅然。   以前说契约者解除契约以后还能有十年寿命,如今却还不到八年,萧萧就已经去世了。看来所谓的十年只是一切顺遂的前提下最长的存活时间。就好比所有人都知道人类的寿命可达百岁,但真正活到一百岁的能有多少人呢?   随着这封闫策书写的短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书库的钥匙和一应转让文件,因为证件齐全、手续完备,加上被转让的人的名字是“容远”,故而哪怕觊觎那间价值连城的书库的人非常多,此时也不得不把手全都收回来,放弃一切打算。因为容远在完成这一阶段的目标之前还不打算离开研究所,因此关于书库的所有后续事宜都需要差遣别人去办理,比如有中校的军衔却在研究所充当着类似全能管家的韦杰。   豌豆轻声问:“容远,你不去拿那份手札吗?”它还以为容远会立刻去书库把那本《功德记录手札》找出来,看看那个所谓的秘密是什么,谁知道容远却打算把书库的事暂时交给韦杰打理。   “先把手头的事的处理好再去。”容远说,他回到研究所是有目标的,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他都不打算去动这个秘密,因为——“我有种预感,当我看到那份手札的时候,或许我会再也不愿抽出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他现在要做的事,对他自己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但对人类来说却至关重要。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离开地球,那么这将是他留下来的最重要的礼物,会帮助这颗星球在踏入星际的初期具备一定的优势,至于将来……他管不了也不愿意做一辈子的保姆。   所以,哪怕他十分好奇那个秘密是什么,却也不会现在去动它。分清主次,学会克制——这是他无论有没有得到《功德簿》都一直在努力执行的做事原则。   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容远随口问:“闫策也一起离开了?”他此时也已经看到关于E县萧宅火灾的新闻。   “是。”诺亚语气依然轻快,献宝一样说:“你想知道他们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全程围观哦!”它对闫策这个基本的智能生物一直都保持警戒,但毕竟两者级别相差甚远,诺亚的智能级别还会随着时间成长,入侵闫策的程序对它来说并不算十分困难。   它正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忽然见容远看了它一眼,那眼神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寒凉入骨,即便诺亚并不是人类,也忽然有种打了个寒颤的感觉。   “诺亚,也许你不懂什么叫尊重逝者,”容远语气冰冷地说:“——但至少不要觉得这很好玩。”   痛苦和死亡,都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容远不介意为了自己的目的收割生命,但哪怕是敌人如那位博士,他也从来不会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戏谑和嘲弄。   ……   程智涛趴在工作台上,感觉累得要死却偏偏因为心里压着一堆的工作而睡不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最近研究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表情,总结起来就是以下几句话:“BOSS最近画风突变该肿么破?”   “我这么笨这么蠢是不是该去死一死?”   “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发凉寒毛直竖?”   “别看我别看我!你看不见我!阿门~~”   要说这种变化,还是要从某一天、某一个早晨,容博士一如既往以比铯原子钟还要标准地准时踏进食堂,环视一周开始。   刹那间,仿佛有一股寒风嗖嗖嗖地从脖子上刮过,准备吃饭的、吃完准备离开的、刚想站起来打招呼/调戏一下的、睡眠不足头一点一点往碗里栽的,全都鬼使神差地默默站起来并保持了绝对的安静,唯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要三个大肉包子两根油条一个牛肉馅饼,哦,还得再加两个茶叶……蛋……”   举着一个不锈钢小夹子往自己的餐盘里夹各种早餐并习惯性自言自语的程智涛声音越来越低,他忽然意识到周围太安静,自己的声音都快有回音了,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向他传递着“危险!危险!回避!”的信号。   他一回头,就看到所有人都像是中邪了一样站着,一些人还以诡异的眼神看着他,翻译过来大致就是:“太好了这家伙会吸引火力!”、“太蠢了怎么活到现在的?”程智涛战战兢兢地放下餐盘站直,感觉自己好渺小,浑身都不对劲,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容博士点了点头示意,前排的人依次坐下,程智涛看到发生了什么,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奇怪:博士天天来吃饭,怎么以前没见他们这么尊敬?   作为一个刚来研究所一年、没有闪瞎眼的学历只是通过考核被特招进来的菜鸟新人,程智涛忍不住猜想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边伸出夹子还想拿个小蛋挞,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前辈偷偷摸摸跟他招手,挤眉弄眼一脸急切地召唤他。程智涛不明所以地放下夹子走过去,被他一把拉得坐下,然后就听到一句恶狠狠地抱怨:“还吃!就知道吃!你是猪吗?趋利避害懂不懂?”   趋什么利、避什么害?程智涛当然不懂,正待细问,前辈却忽然头一低开始吃饭,他迷茫地眨眨眼睛,然后就感觉到身边走过去了一个人。他抬头去看,对方也垂下眼睛,仿若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平淡冷漠的一眼,却也是刺皮穿骨的一眼,仿佛X光机一样看透了一切,又好像自己的存在根本没有落进那双眼睛里,只是一个比路边的石头还不如的存在。冷漠荒芜,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存在。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此之前,程智涛一直不相信人的眼睛能表达多么复杂的感情,顶多是和眼皮配合起来“瞪大”、“瞪圆”、“眯起来”、“眨一眨”之类的,但在此时,他却鲜明地感觉到了恐惧——就像是一只兔子,突然间看到了一只连獠牙都不屑于露出来的凶兽。   体内某种残存的动物感知危险的本能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一直等到容远取了早餐,坐在一个较远的桌子上,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那一顿早餐简直味同嚼蜡,食堂中的所有人在空前的寂静中用餐,导致后来的人一打开门就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头皮发麻,一转身就果断坚决地逃了。   ——程智涛当然想不到,这其实是容远有意为之。在露面之前他曾经详细了解过这几年小A在研究所代替他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地发现由于智能机器人相比于人类来实在简单直率地过分,一些拐弯抹角的话和充满心机的手段它全都按照表面意思来理解,显得脑筋死板而性情单纯,萌倒是很萌,但却也渐渐让人失了尊重。如果不是诺亚的帮衬和层出不穷的各种发明为它建立了无可动摇的地位,很难说这个研究所如今是谁说了算。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诺亚利用自己的监控网络揪出了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狠狠惩处了一番,也并没有把小A的威信树立起来,还是有很多人试图糊弄它,也有大胆的女同事言语上偶尔调戏一番。纵使诺亚能把所有关于厚黑学、职场箴言、管理法的书籍倒背如流,但当执行者是小A这个萌货的时候,效果总要大大地打个折扣。   于是容远第一次露面的时候,无需言语,就狠狠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他杀过人,见过血,经历过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战场,当他把浑身的气势刻意释放出来的时候,这些最多只是说些酸话、用点幼稚的小手段竞争的科研工作者们顿时噤若寒蝉,几乎都要跪了。至于会不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重要吗?   程智涛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在早餐以后,研究所的广播就通知所有人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开会。然后在会议上,容远一个人坐在最前面,手中甚至没有一张讲话稿之类的东西,把所有人,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从地位最高的一位大拿到低位最低的小助手,全都无差别的点到了名字。   研究所虽然是按照容远的要求建立、以容远的工作为重心,但发展到现在,其实有着大大小小许多项目,有些是容远的主体研究工作完成以后交给下面人继续完善和发展,有些是因为某些人看到了研究的前景或者有好的想法而申请立项。在诺亚的运作下,研究所的所有权力尽归于一人,实验室和器材的使用权、项目是否能成立、资金能否得到批复、哪些人专研哪个项目,全都必须得到容远的批准。但以前,小A只是充当着一个橡皮图章的作用罢了。   此时在会议中,程智涛战战兢兢地等待领导训话,却听容远把几个发展最为良好的项目一个个拎出来批了一顿,开始还有人不服,但随着他一条一条列出研究中的问题,在大屏幕上清楚地打出连研究者本人都不太记得的一些实验数据异常,准确无误地指出被疏漏的大小错误,并提出更加妥善的处理方式和研究方向,几乎所有人都心悦诚服,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那些项目的研究者更是一脸狂热信仰的模样,奋笔疾书哪怕是容远的一声咳嗽都被他们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看那神情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把想法付诸实践,但未得到容远的允许,所有人只能乖乖坐着。   好项目尚且如此,差一点的更是被批得狗血淋头。程智涛也在这个行列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犯了这么多的错误,对待科学的态度太不严谨,总是在想当然、偷懒、吊儿郎当,甚至连基础的知识都没有搞清楚就好高骛远,如此愚蠢,简直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一方面,被训的一无是处自然越听越难受,另一方面,却因为容远指出的所有问题都一针见血并且为他提供了更多的设想和思路,他又希望能一直听下去永远不停止,简直都快要被虐成狗了。   不过半小时以后,程智涛就发现,自己被骂成这样都是好的。还有十几个项目,容远连点评都懒得做,直接就取消了他们今后继续研究的可能性,资金收回,设备禁止使用,人员打乱分散到其他项目中打下手。他没有说太多,单只是那仿佛看垃圾的眼神,就让那些人羞愧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稍感安慰的程智涛从自卑自惭中醒过来,略一留心,就发现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被点到名。按照越到后面就越差的规律,难道容博士认为那人差劲到了极点?但那位叫王孝海的博士是研究所举足轻重的大拿,地位仅此于另一位叫孟祥的博士,近几年成果斐然,很是不俗。无论怎么看,也不是会留到最后重点批评的对象呀!   ——难道是因为他无可指摘,所以要特别提出表扬?   程智涛感到有些恶心。   他是这么想的,显然其他人也有很多都是这么想的,许多视线偷偷看向那个坐在最前面一排的中年男人。宽额丰颐的王孝海坐在最前面,表情还克制着,只是眼神中已经流露出几分得意洋洋。   “最后,王孝海博士,”容远看着他,冷淡地说:“除名。”   众皆哗然。      第241章 王孝海      王孝海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惊愕地掏了掏耳朵,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容远冷冷地看着他,神情不动,瞬间响起来的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忍不住议论纷纷的人都闭上了嘴巴,紧盯着前方的两人关注事态的发展。   王孝海看到他的神情,意识到容远竟然是认真的,脸色又青又白,比起愤怒,他现在最大的感觉是不可置信,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质问。他猛地站起来,气得手都在抖,指着容远怒道:“凭什么?!你这个……”他看着容远的脸,吞下了将要出口的侮辱性的言辞,愤愤地道:“除名?我在研究所干了这么长时间,有功劳有苦劳,如今你说踢开就想把我一脚踢开,凭什么?你怎么敢这么羞辱我?像你这样的领导,以后谁还敢给你干活?大家说是不是?”   他如同愤怒的狮子一样环视着周围的同事,众人沉默,在他的积威下有几个人刚想点头,却忽然感受到头顶容远更加冰冷的目光,脖子硬生生地僵住,低着头不敢对上两人的目光。如程智涛这样的年轻人,却以挑衅的目光看着王孝海,隐隐透露着幸灾乐祸并解恨的味道。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让王孝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狠狠瞪了一眼身后把头低下去不敢呼应的几个助手,再把那些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人的脸记下来,又对容远怒气冲冲地发火:“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闹到议员长面前,我也……”   “那就去闹!”容远冷淡地说:“不管是议员长还是别的什么人,想闹的话尽管去闹,但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王孝海浑身一僵。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让容远不满,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名声、地位、成果、价值,这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年轻人都远胜于他。不说他自己满身的小辫子,便是他什么错也没有,如果容远要打压他,那些有资格说话的人也绝不会站在他这边。   容远看着脸红脖子粗却说不出什么话的王孝海,声音和目光并不严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研究所的人,不能以研究所的名义展开任何活动,不能对外泄露有关研究所的任何情报。明天上午之前,收拾东西离开。”   王孝海当然不想离开,哪怕被容远厌恶、被所有人鄙夷他也不想离开。在糖国,没有比这个研究所资金更充裕、环境更宽松、研究更自由的地方了。只要有好的想法就能得到支持,只要有成果就能得到承认,不允许任何人或抢夺研究成果,或以各种名义在自己的论文上署名,或因为政治立场和利益的考虑而不得不做出妥协。很多看不到收益的前景、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获得批准的项目在这里都能成立,只因为容远说可以。对任何只要有心研究出成果的人来说,这里就是梦寐以求的圣地。   王孝海浑身发抖,脸色由青变红,又由红转白,他还想用更大的声音和更加愤怒的态度来强调自己的贡献和权利,然而他手臂挥舞着,嘴唇动了动,胸膈之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心慌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弹簧,总是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过去小A只要是不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总是十分温和好说话,偶然的冒犯智能机器人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它不会如人类一样记仇或者看重权势,却被人当成了软弱可欺。王孝海过去也称得上张狂,另一个名声显赫的院士孟祥除了自己的研究万事不管,他就隐隐以研究所的二把手自居,便是容远,在他心目中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如今容远一强势,王孝海就怂了。双方实际的地位对比鲜明地摆放在眼前,硬扛下去,除了更加激怒今天这个不好说话的容远以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深深地呼吸,压住怒火,准备说两句软话缓和一下。然而容远哪有耐心等他把利益关系慢慢思量清楚?说完自己的决定以后见他似乎愣在那里脸色不住变幻,挥挥手就散会了。王孝海醒过神的时候,容远早已经离开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走了大半,连他的几个助手都不见了踪影,还有人想要到他跟前嘲讽两句,被身边不想生事的人拉走了。他抬起头,偶尔对上一两个人的目光,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讽,这比当面刺上他两句还让他难受。他面前还站着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那是在容远的命令下,来“帮助”他收拾私人物品的。   ……   “容远,王孝海能力非常优秀,驱逐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在容远离开会议室以后,诺亚在他耳边建议道。   “能力不代表一切。一粒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容远不以为然地说:“继续容忍他,迟早会让研究所变得乌烟瘴气。”   王孝海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劣迹,主要是性格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自命不凡、嫉贤妒能、好色贪杯、心胸狭隘。   自命不凡,所以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总是鼻孔朝天的模样,最喜欢跟人强调自己有多么厉害,明里暗里挑衅容远的权威,对小A阴奉阳违甚至当面提出质疑的次数也不少。因为他喜欢奉承,所以为了讨好他,他身边那些原本连日常沟通都成问题的书呆子硬是学了满口的阿谀之词,总是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也不得不各种曲从拍马。   嫉贤妒能,所以每当研究所里的其他人做出什么成绩得到嘉奖,他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刚开始还想利用自己的地位打压,被诺亚借小A之口严厉制止批评以后,他倒是收敛了这些手段,但态度变得更加阴阳怪气,对容远也是十分不满甚至怨恨。   好色贪杯,曾经酒气熏熏地去实验室操作仪器,差点儿酿成重大事故。还是个目标不分男女的色狼,虽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来,但总是会借助职务之便摸两把、说几句露骨的话。若是严词拒绝斥责,那么就会被他找机会抓住一两个小错误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口大骂,狠狠羞辱一顿,以后还会经常被穿小鞋。   心胸狭隘,只许别人比他差,不许比他强,所以容远和孟祥才会被他嫉妒甚至怨恨。在平时,如果出了错误,哪怕其实是他自己的疏漏也一定是别人的错;周围的人但凡有什么缺点都会被他狠狠嘲笑挑刺;如果他得到的好处比别人少一分,他就会不管不顾地闹出来,丝毫不考虑大局的影响;并且没有半点感恩之心,有时身边的同事好意提醒他或者给他提供了帮助,一转眼他就能毫不愧疚地把人卖了。就算是食堂摆了新上市的水果,人们也会默契地把最大最好的那个留给他,不然铁定又是一场官司。   研究所人少事多,环境单纯,大多数人的性子也简单,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地方。但就因为王孝海的存在,氛围十分紧张,很多人谨小慎微,不敢冒头,唯恐被他盯上。工作范围越靠近王孝海的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就越剑拔弩张,甚至还有彼此勾连陷害的迹象。   然而王孝海的行为并没有给研究造成真正的损害,他也谨慎,除了说两句怪话以外并不会随意触动那些被上面重视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基础扎实,学识渊博,专业精深,善于钻研,屡屡有所突破,虽不如容远,但也算得上是才华横溢。在研究所能者为王的规则里,众人就算对他的品性十分不齿,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所有的一切,诺亚全都清楚,但在它的价值观中,第一,王孝海的行为破坏性有限;第二,王孝海的价值远大于那些被他欺辱的人,所以诺亚很自然地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它的打算是,不管这个人怎么上蹿下跳,都在它的可控范围内,真要到损失大于获益的时候,直接拍死不就行了?   听了诺亚的话,容远只说:“等到那个时候,研究所也就不是我要的研究所了。”   容远明白,对诺亚而言,除了自己以为的人类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是能够随意拨动的棋子,它会因为容远的原因去研究人类的心理学,但其实并不会真正把棋子的想法放在心上。如果这一批棋子被污染了,那么重新换一批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略停顿一下,又说:“给我盯着他。如果他能够反省,我还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人到中年,性格早就定型了,如果不遇到什么生死攸关的变故,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改正。   “如果他联系了不该联系的人,立刻通知金南。”在来研究所之前,容远和金南确定了合作的意向。两人并没有会面,也没有签订什么协议,只是发了一封短信,但彼此之间,已有默契。   “不该……联系的人?”诺亚的语气中渐渐带上几分兴奋,“你是说……”   “研究所的人从来都是只进不出,你又把它守得水泼不进。”容远嘴角挂着冷笑,说:“如今有一个地位很高、知道所有秘密的人心怀怨恨地被赶出去,对那些窥视这地方却不得其门而入的人来说,可不就是饿虎逢羊、苍蝇见血?”   诺亚再也顾不上去想王孝海,甚至连容远之后说的话都没有细想,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幸福的状态中:被夸奖了哈哈哈o(= ▽ =)o……      第242章 方舟      王孝海被逐出以后,果然正如容远所料,被各方势力盯上。容远和金南的协议是秘密的,从糖国高层的立场上而言,自然不会希望出现任何情报泄露的事件,研究所变故的前因后果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自然也知道无法再说服容远把他塞回去。因此王孝海刚一离开研究所,就进入了强制性被保护的状态。   任何体系,涉及到的人越多,出现失误的可能性就越大,王孝海的监禁性保护也是如此。几方博弈,风起云涌,某个外国势力还是成功渗透到保护圈内,跟王孝海取得了联系。而王孝海因为几乎留在糖国前途无望,又因为被驱逐一事对容远和糖国都深怀恨意,不需要多加劝说就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但他知道对方不惜代价策反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死咬住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坚持要在对方将他安全地偷渡到国外、并兑现所有关于钱权待遇的条件以后才能松口。   在经过精密的策划、动用了大量的资源、几番苦战之后,王孝海连家人都抛下了,终于顺利地离开糖国。孰料在他刚刚踏上异国土地的时候,正是因为口渴喝了一杯水,不出一时三刻便死了。连同护送他的所有人也同时毙命,随身的所有物品,都被毁了个干净。   经此一事,潜伏在糖国的间谍卧底,尤其是成功夺得王孝海的某国人员几乎都被连根拔起。糖国的步步为营、“诡计多端”也在各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诡计多端”的糖国本身,起初实际上是真的在全力防范外国间谍的渗入,正因为他们自己人全都对任务深信不疑并竭尽全力,才没有让敌人怀疑。真正知道金南这一支后手的,除了容远以外,也只有高层的一二人知道罢了。而在此之后,金南的能力也再一次得到了证明和上层的认可。   至于容远,他除了在一切结束时收到金南的传讯看了一眼外,其余并没有关注过。将王孝海逐出研究所就是他最重要的目的,至于其他的附加价值,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哪怕王孝海真的把情报成功泄露出去了,他也并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跟他将要做的事比起来,目前研究所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渣滓而已。   众人所看到的就是,研究所过去主攻的几个项目全都被容远分配下去,哪怕交给其他人会将研究时间延长好几倍也是一样。他目前正忙着组建一个全新的实验室分部,并对其中的任何事项都高度保密,所有人知道的仅仅是容博士又一次舍弃了原本熟悉的专业,踏足一个新的领域。为了这个新研究,他不仅把研究所的原本的人员抽调了五分之一,还在最新一次的考核中一次性录取了一百余人,并越过考试和其他高校研究所的推荐,直接对民间招收了七十多名新人,可以说是研究所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招收……不,或许应该说,在糖国的历史上,就没有哪个研究所有过这样录取新人的时候。   但因为是容远,这次不合常理的招新最终还是顺利地完成了,并且对于他最终能做出什么成果,人们的期待值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在这一次的大规模录取当中,艾米瑞达和小A顺利地改头换面,以全新的身份加入到研究当中。周圆经过了两次失败,终于在第三次的考核中成功获得了进入研究所的资格。   然而对比起每年招收的人数,出乎意料的是一年又一年,研究所过去最多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新的创造性发明问世的辉煌竟已成了昨日图景,曾经名声赫赫的907研究所如今却变得拖沓而低效,虽然还是不断有成果出现,但都是一些修修补补的边角料,并且没有一项发明冠以容远的名字。   ——其实比起一般动辄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得出成果的研究中心,907研究所依然是高效高产的。但对比起它自己的历史,却有江河日下之感,关于容远已经江郎才尽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再加上其产出和糖国政府源源不断的巨大投入并不相符,很多人对此都颇有微词,甚至在议会投票决议中研究所险些失去了那原本近乎无限额的资金供应——实际上那限制907研究所资金供应的提案之所以最终没有通过,只是因为反对的人比支持的人多了一票而已。   那至关重要的一票,便是糖国议员长所投出的。   “容远,我们是否需要拿出一两项重量级的成果堵住那些人的嘴?”   在矛盾最激化的时候,豌豆曾经这么问过。研究所近乎全封闭的环境使得实验员们对外界的非议并不了解,但有诺亚在,容远和豌豆对此都是一清二楚的。这几年他们已经将容远从比丘星带回来的科技资料整理出来并吃透了一小半,其中能完全颠覆地球现有的基础科学理论的知识都有不少,跨时代的发明更多——或者应该说所有的都是。随便抛出一两个“研究成果”来打脸,再容易不过。   “不急。”容远不急不躁地说:“虽然我们因为着眼于‘方舟’而忽略了这些事,但正好趁此机会,看清楚一些事。”   “看清楚什么?”豌豆不解问——顺便一说,容远新项目的代号叫做“方舟”,正好跟诺亚的名字配套,为此智脑高兴地差点儿要程序错乱了。   “当初我立项之前可是按照规则提交过报告的,也说过会需要不短的时间——原本任何研究都是枯燥而漫长的。如今外界舆论压力骤然增大到能影响糖国议会决议的程度,固然有我最近几年沉寂的原因,但背后免不了还是因为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容远的眼睛敏锐而深沉,微扬的眉犹如鸦翼,他说的话也透着一股冷意:“假如议员长这次能坚定立场还好说,如果他扛不住或者选择妥协,那么……”   “那么”之后是什么,他并没有说出口,但言外之意,却不难猜测。   豌豆想了半天,忍不住问:“容远,是不是不管什么事,在你眼中都会变成可以利用的机会?”   容远一怔,随即轻笑道:“当然不是……你忘了吗?我也有因为失算而陷入险境的时候。现在这情况,只能说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因势利导罢了。”   好在最后,事情还是向着最理想的情况发展了。其实容远也知道,那一票险胜的背后,有着金南等人许多次的说服、谈判、利益交换,但他并不关注那些人在期间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只以结果论成败。看到满意的结果,容远也不会故意再让支持他的人为难,很快就推出一种全新的、能够在数月之内治理土壤沙化的植物,为了避免造成生物入侵,还有配套的一种抑制剂。经过试用以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引发了世界范围的议论热潮,甚至有人用“王者归来”这样夸张的词语来描述容远的这一新产品。   之后每一季,在容远的主导下都会有一种关乎民生的新发明问世。不仅将研究所的名声再度推上无可比拟的高度,并且这种按时按点的规律也暗示着所有人:他其实还可以做到更多。   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质疑的声音。   外界都以为有着层出不穷新发明的容博士必然会很自满得意,但其实容远是把它当做一个并不喜欢但不得不做的日常任务在刷的。毕竟,外星球的科技不管有多好,都不可能是为地球量身定做的,容远总要做出很大的改进、重组,甚至因为地球资源的限制、为了适应这里的环境而将其几乎变成另一种样子。这自然并不轻松,也使得他不能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方舟”的研究当中。   ……   回到研究所的第六年,“方舟”项目已经完成了大半,容远正在审核最新的进展,忽然听诺亚说:“容远,吴希有异常举动。”   “吴希?”容远的思维还停留在项目当中,一时都没有想起吴希是谁。   “是。”诺亚如今对容远也算非常了解了,只听个话音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没有愚蠢地问容远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而是提醒道:“六年前,你让我对他保持严密监控。不过六年以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当演员,除了名气变得更大以外没有任何异常。不过在三天前到现在,他的行为模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说具体点。”容远也想起来了,同时他还想起当时从吴希身上听到的那种奇怪的弦声。   诺亚不敢啰嗦,言简意赅地说:“一个月前,吴希接下一个万众期待的新电影剧本,两周前进组拍摄,三天前,该电影的导演曝出潜规则女星并致其死亡的丑闻,电影拍摄进入无限期的搁置。但据我调查,曝出这丑闻的幕后主使,就是作为男主角的吴希。”   “他故意的?目的呢?与剧组之间有矛盾?”容远问道,但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种可能,也不认为吴希有意充当正义使者——他在那个圈子里,这样的事情,想必也不是第一次看到。   “目的还不清楚。”诺亚说:“但在电影停拍后离开剧组的第三天,他就突然接了一个杜松子国的手表代言,并且只带着寥寥几人秘密前往该国L市。”   “杜松子国?”容远皱眉,那也是一个老牌强国,但在坚果国和糖国越来越强势的现在,那个国家也就变得越来越低调,关于它的新闻最多的竟是气候变化,便问道:“那地方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诺亚显然早就做好了前期的调查工作,闻言立刻道:“目前最大的新闻,就是以L市为中心突然爆发的流行性感冒了。”      第243章 UCOC症      “流行性感冒?”容远目光一沉,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喀尤尔公司的病毒实验,问道:“最近地球上,有外星球的不速之客吗?”   “没有。”诺亚直接给出答案。   但容远却不能直接这么相信。或许喀尤尔公司释放病毒的时候并不会直接来到地球表面,而是从太空中直接投放。如果是容远,只需要把病毒冻结在冰块中向地球发射,冰块在大气层中摩擦融化,病毒将无声无息地在地球表面扩散,如此一来,便是诺亚掌握了全星球的监控,也无法察觉到端倪。   这些年来,人类对地球的监控越来越完善,如果喀尤尔公司不想引起地球土著人类的警觉和议论,采用这种方法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吴希,他并不是人类,如果他是冲着这次流行性感冒才去杜松子国,那么其缘由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容远又向诺亚询问了这次感冒爆发的成因、影响范围、传播速度等,容远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我要亲自去一趟,叫艾米瑞达和小A过来。”他为了研究,三五天不露面是常有的事,即使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发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需要小A偶尔变成他的模样在研究所转两圈,同时让艾米瑞达做掩护。   ……   杜松子国的L市是个常年处于低温的城市,哪怕此时糖国的地面都要热到快能把鸡蛋烤熟的地步了,L市的市民们却都还穿着长袖的衬衫,有的外面套着马甲或者大衣。即便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气温也不超过二十度。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L市的旅游季,街上游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十分热闹。然而此时,却十分冷清,哪怕是本地市民也很少在街上闲逛,人们捂着脸、低着头,来去匆匆地走过,几片树叶在凉风的吹拂下打着圈儿从道路中间大摇大摆地滑过,连车辆都少得可怜。路上最常见的,反而是来自糖国的游客,他们高高兴兴地举着自拍杆、挥着小红旗,以霸街的方式大模大样地游览,脸上带着种并不把杜松子国谈之色变的感冒当回事儿的笑容。   一个穿着军绿色外套的流浪汉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把吉他,指下随意地拨动着一首流传很广的变奏曲,叮叮咚咚的乐声在冷寂的街道上跳跃着,透出几分活力。一直满脸苦相的黄色大狗趴在他身边,把爪子按在面前的小铁桶上。   从郊外到L市医院的一路上,坐在出租车里的容远看到的都是这样萧条的场景。下车以后,看着眼前或许是整个城市唯一热闹的地方,容远轻声说:“诺亚,这次病毒性感冒的影响力似乎比你告诉我的还要大。”   “是它扩散的速度太快了。”诺亚辩解道:“一天前L市还有一半以上的工厂在正常运转呢!现在城市得病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在整个杜松子国范围内各个地区都有不同程度的病毒爆发,周边也有数个国家发现类似的疾病症状。   这种流行性感冒,暂时被命名为“UCOC症”。疾病刚爆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毕竟杜松子国气候寒凉,一个人每年得感冒的次数平均下来至少两三次,这一次的症状也跟过去非常相似,许多人便习以为常地自己喝点药算了,只有少数症状比较严重的人才选择了去看医生。而在经过短暂的发酵以后病情恶化,很多人甚至连走出家门的力气都没有,不得不打电话求助。到此时,反应迟钝的L市政府才批准了疫病控制的应急预案,但很快,在L市周边的城市地区都出现了同样的感冒症状。   如今,L市的海陆空交通全都被限制,其他国家前往杜松子国旅游的计划也纷纷取消,多个高层外交访问计划都突然流产,国外的投资规划也进入观望阶段,另外,像旅游娱乐、餐饮零售、交通运输等行业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所有的变化,都是在一两天内急遽发生。   最糟糕的是,这种扩散速度极快的病毒性感冒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却没有人能下一个确切的结论,甚至到目前为止找不到任何一种药物能够有效治疗UCOC症,众多医学专家都只能眼阵阵看着病人的情况不断恶化,任他们想尽了办法,都不能遏制一点恶化的速度。   疾病人们是不害怕的,值得恐惧的是,无法治愈的疾病。   至此,这种UCOC症才初初露出了半分狰狞的面貌。   其后,当容远还在飞行器上的时候,第一名死者出现了。接着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患者接二连三的死亡,医院里哭声不绝。在政府的要求下,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所有人都尽可能的待在自己家里,避免相互传染。虽然得病的人很多,但医院早已经人满为患,大多数病人都只能领了药以后回家依靠自己或家人照顾自己。   “原本在咱们那儿杜松子国连个大点儿的新闻版面都混不上,但现在百分之八十的国家都在播报这件事,并且基本上各大媒体网站都把它放到首页……虽然还是没混上头条,不过也有前十佳了。”诺亚总结陈词。   “他们不会为此感到高兴的。”容远盯着那医院大门看了一会儿,说:“吴希就在里面?”   “是,他的手划伤到医院来爆炸,已经待了大半天了。”诺亚说。   “他在干什么?”   “我看不到,他在监控死角。”诺亚最爱显摆自己的本事,生怕容远觉得它没有,立刻弥补道:“不过我能告诉你他在哪个房间。”   “嗯。”容远答应一声,抚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拟态衣,顺手在医院门外买了把鲜花,装作探望病人的模样走进去。   ……   哪怕是在遥远的杜松子国中,吴希也是很受欢迎的。他侧坐在一张病床上,膝盖上坐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周围围着许多粉丝,热情洋溢地想要他的签名或者跟他握手,病房里洋溢着激动又热情的粉红泡泡,粉丝的强大力量连病魔都被一时退却了。看着一群人连对视一眼似乎都能激动得要晕过去的模样,哪怕是不知道吴希是谁的路人也都会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站在周围渴望着一个签名。   吴希深谙讲话的艺术,不过片刻就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这次的感冒上,从病患口中了解最直观最具体的病症和感受,同时手一直按在怀里孩子的胳膊上,眼睛略略扫过病人身上的红色斑块。   得了UCOC症的患者一开始身上会出现些细小的好似出血点的红点,这些红点会在两三天之内慢慢扩散成不明显的红斑。然后在病情忽然加重的那一天,红斑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变成婴儿巴掌大的深红色肿块,虽然鼓得不明显,却会硬邦邦的,按上去又麻又疼。接下来最多不到一天的时间,肿块表面会变得又明又亮,里面隐约能看到淡黄色的液体,随即患者便会去世。   潜伏短,病发急,这就是UCOC症的特点。   其他还有类似有重度感冒的发烧、头疼、流鼻涕、恶心、便秘等各种症状,在吴希眼中都只是人类这种特殊生物的独特表象而已。这次大规模感冒的重点,还是在病人身上的肿块上。   一道银光从他手上的戒指上一闪即没,被吴希抱在怀里的小男孩觉得被蚊子叮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手肘,没有捉到预想中的蚊子,便抓抓脸放弃了。   等到面前的这些人不能给他提供更多的样本素材和信息的时候,吴希便戴着温和的笑容告辞。他展现出来的那种对病毒毫无畏惧、对病人也丝毫没有退缩厌恶的潇洒风度令人心折,相处中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铁板粉丝。吴希一一告别,并答应了几个邀请,又说了将近半小时的话,才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站起来,走向门口。   一个面目普通的杜松子国中年男人抱胸靠在门框上,盯着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痴迷,微勾起的嘴角还带着几丝嘲讽。   ——有点……眼熟……   吴希脚步一顿,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备注:这里的UCOC,不是羧化不全骨钙素。      第244章 扩散      这个人明显并不喜欢他,但吴希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他的记忆力很好,但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吴希日常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了,每次为了宣传新片满世界跑的时候都会见到无数人……也许这是曾经在人群中偶然看到过的一张脸?   至于那隐隐约约的敌意,那简直就再正常不过了。有无数人喜欢他,自然也就会有无数人讨厌他,黑粉什么的不要太多,甚至他还遇到过一次疯狂粉丝泼硫酸事件,所幸及时发现了。   因此当吴希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的时候,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提了几分警惕,生怕对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呵。”   走出门的时候,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笑。笑声极低,仿佛碰到空气就碎了,让人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吴希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只见刚才那眼中的冷冽敌意竟然消失了,那人看着自己,眼中微微透着几分惊讶,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吴希心里涌上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克制着自己,礼貌的点点头,不等回应就转身离开。不知怎么的,身体忽然有些发寒,隐隐感到一点不安。   ……   容远目送着吴希走远,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宛如喟叹一般喃喃低语:“真是没想到……”   “什么?”豌豆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   容远虽然这么说着,但看他闪闪烁烁的眼神,仿佛在期待什么好戏一样。豌豆就闭上了嘴,总觉得什么人要倒霉了。   只能通过各种电子设备跟他们联系的诺亚此时也与豌豆格外地心有灵犀,它的本体在研究所伪装成一台普通的电视机,此时突然屏幕一闪,一排蜡烛一个接一个的点亮,橘黄色的火光一跳一跳地闪着。   容远心情甚好地走进医院,随手把花塞给一个坐在轮椅上不住咳嗽的病人,在对方抱着花束发愣的时候他已经在拐角处消失,顺着楼梯,一直向下走去。   他来到这里,看看吴希想做什么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这家医院中有UCOC症的第一个死者。   最早死亡的人,那么他感染的时间,应该也比其他人都更早一些。   ……   奥布里降下半边车窗,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户上。时近傍晚,天色还很亮,但空气已经很冷了。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却觉得自己很热。   在他的车前面,停着看不见尽头的车流;在他的后面,同样有着不知长度的车辆。他的车被堵在中间动弹不得。身边坐着他的胖儿子,这个无知的蠢小子现在还只顾着玩手机,说不定还觉得车被堵了更好,省得他被晃得头晕还看不清手机屏幕;后座上是他的妻子和才三岁的小女儿。女儿躺在妻子怀里睡着了,睡梦中也不太安稳,两弯淡淡的眉毛皱着。妻子瘦削苍白的脸上带着轻愁,眉心隆起,但并没有抱怨或者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她一言不发,默默地支持着自己的丈夫。   “嗨!你这坏小子,给我站住!”一个有点胖的警察大声吼着,在他前面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女式包,像猴子一样敏捷地在车辆中间蹿上蹿下,很快就从奥布里的视野中消失了,胖警察气喘吁吁地追过去,但显然这场逮捕不会有结果了。   路上看见这一幕的人不少,但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种冷漠的沉默。奥布里目送着他们消失,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的妻子也木然地看着同样的方向,眼神中有种让他害怕的东西。奥布里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干咳一声,道:“别担心,汉娜,我们会离开的。相信我,道路很快就能疏通。”   汉娜没有做出回应。当然,她很聪明,一下就能听出他是在做出自己完全无法实现的保证。但通常,这时候她会给奥布里一个似乎已经被他欺骗的信任的笑容。   奥布里有点心慌,他轻声喊道:“……汉娜?”   汉娜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看向他,好半天似乎才找准焦点。然后奥布里听到她用一种缥缈得宛如回声的声音说:“奥布里,莉莉发烧了。”   “咚!”   蠢儿子盖伦的手机掉下去,直直地砸下去。但没有人去理会,车里的空气陷入彻底的凝滞。奥布里眼前一黑,耳朵里似乎都响起嗡嗡嗡的声音。   在这个时候,发烧=UCOC症=死亡=大规模传染。虽然这个等式成立的几率不是百分之百,但说他们一家应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也不为过。   同样的一幕,出现在无数车辆、无数家庭之中,绝望和悲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展开来。   ……   手刀斩出又收回,快得几乎连残影都看不到,乍一看还以为他的手根本没有动过。低着头匆匆走过的红发女医生一声不响地晕倒,一双手及时地伸出来接住她,并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塞到卫生间里,并巧妙地从外面把门扣上。   容远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白大褂、口罩,茶色头发,白皮肤,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也是这家医院里的一名医生,其本人此时正躺在保洁间里。   他正在走向这家医院的停尸房,除了要看看第一位死者的具体症状以外,还想要确定他的身份。由于医院大楼里禁止使用电子产品,而且还对患者的信息高度保密,导致他到现在都不确定死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亲自过来看一眼。   在容远解开锁、将要拉开那扇自动添加阴冷气场的白色大门时,诺亚忽然道:“容远,事态恶化得很快。”   “怎么说?”容远问道,顺便拉开门,砍晕了一个走过来想要跟他说什么的男人。   “从第一个死者出现开始为界线,第一个十分钟死亡十六人,第二个十分钟死亡一百八十二人,第三个十分钟十分钟死亡三百三十九人;现在是第四个十分钟刚过去了一半,截止到我跟你说话的前一秒,死亡人数九百二十二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诺亚的声音中添了几分虚假的惊惧。“消息在网上散布,甚至还有人直播医院中患者突然死亡的一幕……总之,现在城市里除了一些管制非常严格的区域以外,其他地方的人都在试图逃离这个地方,几乎所有的交通要道全都被堵塞了。周边城市乡村,也都有大规模出逃的迹象。另外,有半数的国家里都发现了UCOC症患者,虽然及时进行了隔离治疗,但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一切的发展都像是按了快进键,每次眨眼的时候事态都会扭曲城更加疯狂的方向,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荒诞而不真实,但又急促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哪怕诺亚是智脑,也有惊心动魄之感。   容远问了一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L市有多少人口?”   “八百三十三万。”   “唔。”   ——唔什么?主人你什么意思啊?是说人很多所以死得只是零头还不需要着急吗?重点是速度啊速度!目前看来这病是百分之百死亡率好不好?听起来超~恐怖的好不好?弄不好地球都会灭亡的好不好?   诺亚在内心疯狂刷屏吐槽。不过它好歹是被训练出来了,至少此时,它表面上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容远的结论,没有真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杜松子国有什么对策?”容远一边看着雪柜上的标签,一边——让诺亚欣慰地——问了个靠谱点的问题。   “封锁、管制、禁止出入境什么的。哦,还成立了一个UCOC症治疗专区,集结了四百四十名医生参与治疗,但是……”   当上面发出通知的时候,有人在死;当医生匆匆忙忙上路的时候,有人在死;当名医和专家门都坐在一起讨论病情和治疗方案的时候,有人在死;当他们拼命挽救生命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得救,患者迈向死亡的步伐并不停留。   L市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许多人都出现UCOC症状而挤在医院里人满为患,剩下那些没有到医院的人,大多数都在逃出城市的路上。但那些正为“逃出生天”而庆幸的人们,并不知道病毒以闪电般的速度扩散到全世界。当然,作为源头地,杜松子国的情况比其他地方都更恶劣一些,人们都以为L市便是情况最坏的表现。不过诺亚觉得,事态还可以更坏,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有效的遏制手段,恐怕这个星球真的会面临灭顶之灾。   但心里还怀着微薄希望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其实各个国家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弄清楚UCOC症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更不用说治疗手段。政府对外宣称这是病毒性感冒,但其实这只是众多可能中概率最大的一个罢了,别说病毒,他们甚至连变异的组织细胞都没有研究出什么来。   研究的速度跟不上死亡的速度,照这样下去,等到有效疫苗真正被制作出来的时候,只怕都死得没有多少人了吧?目前有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停尸房里没有监控。诺亚对着屏幕上的一片黑暗,连看一眼其他地方监控镜头的兴趣都没有,默默地,心潮澎湃!   “找到了!”容远突然说道,从隔离间拉出一个矩形的柜子,露出里面冒着寒气的尸体。      第245章 毁灭倒计时      尸体表面布满红斑和肿块,狰狞丑陋至极,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不过只要骨骼或牙齿还完好,查出他的身份并不困难。容远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无需发送,诺亚也自会获取到相关的信息。   手机屏幕上一串复杂的数据流闪过。   实际上诺亚在入侵别人手机或者电脑的时候悄无声息来去都不会被发现,但唯有在容远面前,它就喜欢用各种方式来刷存在感。   容远瞥了一眼,习以为常地把手机装进口袋里。然后他取出一个像是手工折叠的茶色纸袋,拉开来一笼,整个尸体连同雪柜都被他罩了进去,收紧袋口后,膨胀的纸袋又恢复成普通购物袋的大小,两侧还有个用纸拧出来的提手,看上去轻飘飘的不受力。但提着它的容远再清楚不过,此时手上沉甸甸的,雪柜和尸体的重量丝毫没有减轻。   不过这种程度的重量,对他来说也跟拎着一小袋水果没有差别。容远现在已经不再对功德商城的兑换系统心存抵触,尤其是这次事态特殊,他充分发挥了“买买买”的土豪风格。   他提着纸袋,走出停尸房,走廊里依然空寂无人,阴森森的,被他打晕过去的两个人也都没有醒过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暗的走廊中。   他走到这下面前后有七八分钟左右,却始终没有被人打扰,这在过去或许是正常的,但放在如今却是不正常的。   因为在这个医院里,平均每分钟,都有不少人在死去,却没有人把尸体都送到他们该待的地方。   ——难道此时他们的亲人还敢趴在尸体上痛哭流涕不成?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现在的医院,已经顾不上搬运尸体了。   等到容远从有些偏僻阴暗的楼梯中走上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焦躁、痛苦、绝望才让他发现,事态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此时的医院,已经是绝望之地。   如果说之前的专家们得出过什么有用的结论的话,那就是这种病毒的传播方式是疫病传染中最危险、最难以防御的那一种。如果是通过体液、飞沫、生物、饮水、土壤、母婴或者接触传播,不管是哪一种,人类都有大量的办法征服它,但却偏偏是空气传播。没有人会警惕空气,也没有人能彻底隔绝空气,更何况,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是普通的感冒,在治疗和接触过程中全无预防,连医生和护士也最多只是戴了一层薄薄的口罩。   即便是通过空气传播,如果它的发病速度更快一些,或者传播速度更慢一些,或许还有希望。然而这已经是第四天,在杜松子国的人发现这种疾病的恐怖威力以后,各个国家都开始疯狂地排查,果然有新的病人不断被发现,如果每发现一个新病人就在世界地图上做一个红点标注,那就可以看到全世界都已经被血一般的颜色覆盖。   突如其来的毁灭,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降临了。   而医院,在这场灾难中,变得宛如炼狱。   容远刚进来的时候这里还保持着正常的运作,虽然混乱,但还勉强维持着秩序。但此时,无数人在痛哭、嘶嚎、尖叫;许多病床上躺着尸体,有的甚至被人拖到地上,眼睛俱都睁得大大的,几乎要从眼眶中暴突出来,可见临死之时有多么痛苦;还有许多病患躺在地上苟延残喘,被人一脚从身上踩过去也只是虚弱地痛哼一声,还能活动的人几乎都在疯狂地跑来跑去,大多数人涌向门口,哪怕挤断手脚、被人踩死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没有人给他们治疗,因为日夜接触患者的医护人员,在病毒突然爆发的时候是最先倒下的。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伸出双手想要拉住每个从身边跑过去的人,哭喊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救命!救命!谁来帮帮我们!求你了……求你了……我们需要帮助……”   所有人都需要帮助,但没有人愿意为其他人停留。   像这个女孩一样在这个时候依然愿意守在亲人爱人身边的人虽然有,但并不多。大多数健康的人——或者说是看起来健康的人,原本都是陪着亲友来看病,此时却慌不迭地舍弃了病重的亲友,不顾一切地逃命。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有那不要命的,竟然从无力动弹的伤病号手上蛮横地抢过钱包首饰等物品,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感染上病毒。也有那狠辣的,为了逃命直接把其他人推倒变成自己的垫脚石,或者干脆随便捞个凳子之类的东西给自己“砸”出一条路来。   众生百态,在此时,最高尚和最卑鄙的,最伟大和最平凡的,最纯洁和最邪恶的,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容远略怔了两秒钟,才说:“诺亚,给我找个清静的地方。”   “是。”诺亚知道情况紧急,干脆利落地说:“上楼,右手第一间。”   容远依言过去,一楼大厅还闹哄哄的,但二楼几乎没有人了,显得格外渗人。他抬头看看上面的E.N.T.三个字母,这是耳鼻喉科,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推门进去,显然这里的医生和病人都早就跑了,逃跑时还不小心打翻了装器械的托盘,乱七八糟的镊子内窥镜等洒了一地,破碎的镜片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他锁上门,拉好窗帘,再兑换两张驱逐的符纸贴在门窗上,这样即便有人想要进来也会在靠近的时候放弃这种打算。然后从手中伪装用的纸袋里取出尸体,皱眉看着它,略一犹豫。   “容远?”豌豆轻声问道。   容远叹了一声,嫌弃地说:“太恶心了。”   他走到一边,取出纳戒中蒙尘已久的蚁人战衣换上,扭头对身边变回原型的豌豆说:“豌豆,你与我一起。诺亚,保持警戒。”   豌豆也能使用和兑换功德商城中的商品,它应了一声,也换了同样的一套衣服。这套战衣神奇极了,能自动伸缩成合适的大小,戴上头盔以后,他们两个除了体型差距,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基于《功德簿》某种蛮不讲理的非科学性,豌豆即使变小了,也能通过光脑同正常宏观世界里的诺亚联系。而且诺亚这种利用电磁波来传输信号的电子产品,它的运算速度和信息传递速度使得它能在一瞬之间传递和理解大量的信息,即使双方存在时间差,跟它交流也没有问题。   但诺亚却没有自己拥有优势的自豪感,它一想到此时豌豆可以陪在容远身边而自己却不得不放哨、追查死者身份、监控病毒变化等等,一股悲伤就难以抑制地涌上来,对那个能跟主人形影不离的“小人”,它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容远看了一眼豌豆,两人几乎同时按下开关,瞬间便从原地消失。   ……   功德商城有能够治愈这次传染病的方法,但要么是类似清体丸这样只能容远一个人使用、完全不符合地球规则的黑科技产物;要么就是超越了地球的科技发展水平、并且加入了地球上不存在的原材料的外星药品。这一次的危机,容远再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利用地球上的资源,尽可能找到治疗这种传染病的方法。   要想打败它,必须先要了解它,没有从微观层面上去解析更直接的方式了。而且变成微观体态的时感跟正常世界相差甚远,在这种状态下,他拥有漫长的时间来研究这种病毒。   病毒的突然爆发表示它在经过三天的潜伏期以后,已经孕育到了破坏性最大的时候;患者死亡的速度和传播速度都越来越快,表示这并不是病毒的终点,它依然在快速的变异和进化。   理论上来说,最早的这位死者身上的病毒才最接近这种病毒的原生态。从他身上,也最有可能得到这种病毒的治愈方法——但这只是理论上。也或许,病毒那些变异的子孙辈已经飞快发展为跟它们的老祖宗全然不同的存在,即便制出疫苗,也只能治愈一小部分人。   以患者闪电般增幅的死亡速度来看,不出一小时,或许L市这个有八百多万人的现代化都市就会变成一座死城。而世界,又能坚持多久?   容远尽量不去想这个问题让自己分心,在他眼前,那个梦幻般的世界再一次徐徐展开。   ……   吴希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声低笑,还有那个看似平常却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却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源头,只能反反复复地回想,那副场景每次从眼前掠过,心底的寒意便加重一分。   “希希,希希,你怎么了?”   他的身体忽然被推了一下,抬头便看到经纪人刘婕担忧的眼神。   吴希沉默地摇摇头,没有说话的欲望,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他刚才利用里面的小针已经采集了好几种血样,此时这个微型处理器大概正在解析其中的成分。但要得到更加全面的结果,还需要使用专门的工具才行。   刘婕没有注意吴希的走神,她甚至没有注意吴希并没有回答自己,眼神慌乱地看看四周,说:“希希,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心惊肉跳的,我们早点回去吧。”   吴希还有事要做,并不想离开,但他知道这里对于刘婕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已经越来越危险,心下有些不忍,因此说:“你们先回去,刘姐你现在就联系……飞……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转向自己的胳膊,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那毛孔细的几乎看不见、弧度优美得宛如精心打磨的手臂上,十来个红点如散落的棋子般,或疏或密地分布着。   ——怎么……可能?      第246章 猜想与假设      容远和豌豆同时缩小了几百上千倍,变成了同样的大小。此时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头盔,除了豌豆的脑袋更大一些以外,两人看起来别无二致。   习惯了待在掌心、放在口袋里的小人儿突然变得与自己一般高,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容远看了它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轻声说:“走吧。”   “是。”豌豆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一如既往乖顺地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向尸体摆放的地方赶去。   微观环境下的世界比以前更为热闹,大约因为这是在医院的原因,各种细菌、病毒和寄生物也比平时所见的要多得多,原本明亮的灯光在这种环境下都变得昏黄了,视野中所能看见的光源,更多的竟是一些细小的、似乎自带光源的发光物,金黄橙红,亮蓝淡紫,闪闪烁烁,五彩缤纷,如一把星子洒在夜空,又像是虫儿在身上镶嵌了各色的宝石,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瑰丽多彩,美不胜收。   容远两人赶路的速度如果能放大到可以被人看到的程度,那绝对能秒杀地球上任何一部动作电影,颠覆所有人对世界的认识——他每跳出一步身体就蹿出很远的一截,右手中拿着一把棍子,凡是拦在面前的微生物——哪怕其体积看起来宛如小山一般——也被他一棍抽飞,不过片刻就穿过了两片广阔的平原。   眼前再一次出现一条约有数十米宽、两侧看不到边际的黑漆漆的深渊,容远停下脚步,看着脚下宛如地狱入口一般的地方,只见里面挤着成千上万的“怪兽”,挤着挨着几乎看不到空隙。深渊两侧的“怪兽”也比别处要更多一些,成群结队形成如同海浪一般的庞大声势,只是在种群中间有一条鲜明的缝隙,那是一路的微生物全被容远挑飞造成的。   深渊里,尽是怪物啃食的声音,悉悉索索让人骨头发寒。还有一些体型庞大的生物发出龙吟虎啸一般的声音,慢吞吞地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虫子堆里挤过去,毫不在意地将一些小虫子踩扁,时不时还用宛如镰刀一样的爪子抓住几只体型小的虫子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吃掉。   一块白色的皮屑犹如放大了几万倍的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来。它下落得极缓慢又极悠然,偶尔还上浮一下,但在靠近这深渊的时候却像是引发了什么开关,无数只虫子全都昂起头来嚎叫着,还有些高大地直接上身直立试图跳起来撕咬。然而就在皮屑快要落进某只虫子嘴里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长度似乎又几百米、体型庞大至极的虫子在深渊的一侧出现,这个外形好似一条被压扁的鳗鱼的虫子从空中游过来,一口吞下皮屑,又摆着尾巴继续去寻觅食物了。   ——所以容远除了最开始研究药物的那时候曾经频频变小以外,之后几乎从来没有动用过蚁人战衣,原因就在于此。这些奇形怪状、像葡萄藤上的葡萄一样结成一团的虫子,能让最无所顾忌的人都患上密集恐惧症。   一只黄白环节状、宛如蜈蚣的虫子发现了站在深渊旁边的容远,挥舞着剪刀一样的爪子猛地弹射上来!容远冷哼一声,手中的棍子一挥敲在虫子的头上,它立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撞在深渊对面的石壁上,被一群长了八只触角的圆盘型怪虫淹没。   容远甩了甩棍子,他控制着力道没有把一路上的虫子都敲破,但多多少少还是沾上了一些粘液,恶心的要死。豌豆迟了一步跟过来,又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差点甩到身上的粘液。   “已经过了两块地板砖,后面的路要向上走了。”豌豆说。   地上的那道“深渊”,实际上只是地板砖之间的缝隙罢了。如果不是在这种状态下,容远也没有想过里面竟然是这种“拥挤”的一个世界。   不过以前多次变小还是一定程度地改善了他的洁癖,至少对眼前的场景已经有免疫力了。因此容远只是“嗯”了一声,看着一只软绵绵的怪虫被周围的猎食者撕得四分五裂、汁水四溅也只是皱了皱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膝盖一屈,然后身体像炮弹一样弹起来,灵活地借助空中的尘埃碎屑和偶然飞过的微生物,越跳越高,眨眼间从地面就已经看不到他了。   在身体缩小以后,不知什么原理,他的体重也相应地减小了,但力气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这就导致了容远现在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地球重力,他只要多用点力气,从地板一直跳到天花板上也没有问题,这在宏观状态下几乎相当于他直接跳出了大气对流层!别问他怎么知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曾经试过。   再说为什么现在容远不一步到位,而是要从两块地板砖之遥一路从地面赶过来,再一截一截耗时耗力地跳上去,那是因为在上一次他用力过猛直接蹿到天花板上的时候,身体在无处受力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走了一条直线,而在那条直线上,还有无数被他撞得肠穿肚烂的微生物和支离破碎的尘埃。在容远和天花板“亲密接触”使得身体停下来之前,他身上已经缠满了各种丝缕状的灰尘、恶心的粘液和一些破碎的生物肢体组织。   容远这辈子都没有那么脏过。   那场景他至今仍然无法回顾。诺亚那个坏心眼的,还专门统计了一下:室内尘埃中的微生物有九千多种,被他一路撞上的光种类就有一千多种,也算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容远:呵呵。   智脑被关了小黑屋。容远几乎把自己洗脱了皮,并且在那之后,将战衣一直放在纳戒里再也没有取出来过,直到现在。   容远两人落在尸体的外露的皮肤上,脚下是一片苍白的“地面”,到处都树立着cu壮得宛如大树一样的汗毛,毛囊处的皮质如同莴苣的一般卷曲环绕着,很是狰狞。   其实以UCOC症的扩散速度来看,此时空气中都必然布满了那种病毒。但一来其变异速度很快,二来容远根本不知道这种病毒的模样,又如何从千千万万的怪异微生物中把特定的病毒找出来?所以从第一具尸体病变的肿块上找那原始病毒才是最保险、也最快捷的。   “容远,其实……”豌豆走在容远身边,含糊地说:“这次的UCOC症,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博士。”容远淡淡地说。   “是。”豌豆说:“扩散致命性病毒,像是他的手段。而且在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曾经收到过执政官格奥斯奥的传信。他说,博士在离开比丘星的时候曾经刻意留下过一支病毒试管,而且经检测,那种病毒能在一夕之间毁灭一个星球。博士……真的已经死了吗?”   “死得彻彻底底,《功德簿》不就是就好的证明吗?”——还为此差点劈死他。容远道:“与其怀疑博士诈尸,不如想想别的可能——我记得当时有个逃走的家伙?”   “是。但诺亚说,监控中没有发现有外星人访问地球。”豌豆对诺亚的能力很是信任。   “他若是知道我在这里还敢过来,自然会做好准备,起码的伪装不可能没有,不被诺亚发现也是有可能的。”   “那……难道是喀尤尔公司又在地球上做实验?”豌豆厌恶地说。它虽然不是人类,但因为是器灵的缘故,对任何生命都很重视,尤其是和容远同样种族的人类。   “我也有这种想法,但如果是太空投毒的话,最初发病的人群应该会比现在的数量更多,而且位置更集中。不管怎么说,查出最早的死者的身份和活动范围,应该能有助于我们了解这次事情的真相。”容远没有放弃这种猜想,然后他说:“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   “博士那样的人,会把自己手中的全部武器无偿地送给敌人,就为了恐吓他一下吗?”至少容远自己不会。“所以他能舍弃那一支病毒,必然是因为他自己手中有更多……而病毒这种东西,应该都被保管地很好,即使在战火中也极有可能幸存下来。”   豌豆一惊:“你是说……”   “机甲、飞船和外星人的残骸,能被收集的都被各国收拢回地球了。他们还曾想让我研究机甲制造,不过被我拒绝了。”一直不肯研制杀伤性武器,这也是容远让某些糖国高层感到不满甚至敌视的原因。容远顿了顿,然后说:“哪怕是一块碎片,都被他们像宝一样花费巨大的代价弄回来了,更何况……他们都看到了最后我和博士的战斗,博士机甲的特殊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那一区域的搜寻必然是重中之重。如果有病毒,那么它被人类带回地球研究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   “所以说……”豌豆的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现在的一切,很可能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吗?”      第247章 传说中的飞之一族      “很有可能。”容远说:“只是在事态未明前,一切皆有可能,不能妄下结论……我们到了。”   “啊。”豌豆短短地发出一声惊呼,显然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了它的意料。   “嘘——”容远竖起手指示意它不能说话,豌豆赶紧点点头,还捂住了嘴……“啪”地一下捂在头盔上。   虽然看不清它的表情,但也猜得到它是什么模样,容远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才凝神看向远处的场景。   绕过汗毛森林,一群触角千奇百怪的微米人,正围着一个明黄色的湖泊在“狩猎”。那“湖泊”就是容远的目标,也就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恶化的肿块。湖水并不清澈,里面浮浮沉沉着各种细胞,还有许多又小又圆、如同珍珠一般润泽的小圆球,后者就是那些微米人狩猎的对象。   那些圆球非常小,哪怕是微米人的体型也比它们大得多。它们圆滚滚的,就像是人们脚下的足球,不过比足球要好看多了,半透明的颜色,表面有着各种花纹——有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脸,有的就像是精心描绘的花边,还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宛如荧光灯一般。   那些小圆球在水中呆呆地聚在一处,很长时间都不动弹一下,似乎又笨拙又可爱,实际上却灵活极了。每当有微米人靠近的时候,圆球就“哗”地一下散开,倏忽之间就出现在远处,然后继续静静悬浮着,似乎在嘲笑微米人迟钝的动作。微米人触角摆动着,商量着战术。   “我们抓那个落单的……丁,你去左边。扇去右边。眠和白,去前面拦着。我和素在后方驱赶。大家一起动手抓住他!”   “是!”   “知道了!”   “明白!”   “眠,精神点儿,刚才就是因为你动作慢了一拍才被那家伙跑掉的!”   “好吧好吧,我一定会注意!”   留个微米人小心翼翼地围成一圈,展开双臂,微弓着腰,从四面靠近一个莹紫色的圆球。圆球微微颤动着,似乎有点害怕。微米人越来越靠近,最终在离圆球只有两步远的时候,那只领头的微米人大叫一声:“抓住它!”   几人同时扑出去,“嘭嘭嘭”地扑进水里,有两个还碰成一团。圆球滴溜溜打着个璇儿,走了个“之”字形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人的手,从那个白的两腿中间蹿出去了。   几人一阵哀嚎,顾不得互相埋怨,赶紧爬起来再去寻找目标,一抬头,却看到那圆球已经落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你、你是……”几人迟疑着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他们谁都不认识这个人。但周围这一片全都是他们部落的驻地,按理说不会有其他部落的人来才对。   “啊,我知道了!”扇软绵绵的触角猛地竖起来,指着容远说:“他是飞一族,你们看他的腿!”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容远和他身后豌豆的腿上,顿时恍然大悟:“噢~~~”然后就陷入梦幻般的喜悦和激动中去了,有人还掐了自己一把,傻乎乎地说:“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   飞之一族,在微米人中是个非常非常古老的传说。据说这个是非常神秘、强大、自由的种族,它们有时突然出现,有时又突然消失,没有人知道它们的部落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在追寻着什么。在传说中,飞之一族有着让成年的族人独自出门历练的传统,它们会跋涉千山万水,探索想都无法想象的禁地,足迹遍及地之尽头和天之涯角,哪怕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然后在历练结束的时候,会将一路上的见闻和知识带回族中,将其变成所有人的见闻和知识。所以这个族群中的每一个人都聪明绝顶,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掌握着无可计数的高明技巧和能力。有时,它们会把这种技能传授给历练途中友好招待自己的部落,讲文明的火种带给仍然处于蛮荒时期的微米人,所以飞之一族又被称为“火种传授者”。   而这个人人都渴望看到、但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很多人怀疑并不真实存在的种族,它们唯一的特点,就是它们的膝盖是向前弯的!   容远:……   他只是在曾经变小的过程中,与微米人有过数次会面,顺手学会了他们那种非常简单原始的文字,然后作为回报教了他们一些技能而已,不知道传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第一次变小时曾经有个叫做翅的微米人给他起了个“飞”的名字,容远也懒得改,以后和微米人接触的时候就都报了这个名字,如今却被当成了一个种族orz。   最多……就是对微米人而言,他每次出现的地点和时间跨度都有点大而已。   毕竟,人类落下一滴水,对微米人而言就是多了一片海;抹一把灰,森林变成谷地,平原变成高山。虽然人类迟缓的动作想要给微米人造成真正的伤害是不可能的,但面对这种无法抵御的“天灾”,他们也会将整个族群迁徙,寻找新的落脚地点——虽然也可能只是从手指头的一侧挪到另一侧。   所以哪怕只是间隔一天,容远再次变小回去的时候,他上一次结识的微米人也已经不知去向了,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会发生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   结果就是,这群虽然体型小、但脑补能力丝毫不弱于人类的微米人就给时不时出现的容远脑补了一个神秘种族,并且把这个种族的习俗、族规、文化等等都脑补了许多,还演化出了类似历练中的年轻俊美的飞之一族和漂亮勇敢的部落姑娘相爱、最后却限于族规不得不分离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如果不是容远就是传说中的“飞之一族”,他也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种族存在了。   ……   膝盖就是标签。所以哪怕容远身边多了一个豌豆,不符合“独自历练”的规则,他们还是受到了这些微米人热烈的欢迎。   以微米人的体型和速度,它们很容易就能得到大量的食物,却很少受到什么天敌的威胁,生活环境可以说非常优渥,因此也缺少了发展进步的动力。故而不管过去多久,容远重新再见到他们时,都会发现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是一成不变,原始又简单,也培养出它们同样简单纯粹的性格。   微米人交谈的方式不是通过什么发声器官,而是依靠头上的触角直接传递意识,因此传达的都是最直白最真实的感受。过去容远不明白这种交流是怎么发生的,因此见面的时候从不说话,只是偶尔用文字跟他们交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微米人的传说中“飞之一族都是哑巴”这一点却没有流传下来——大概是因为编造故事的人觉得哑巴不方面交流感情的缘故?   但此时,一群微米人围在容远身边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激动和向往,充满强烈喜悦和震惊,一波一波冲击着容远的大脑,他忽然就理解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电信号,脉冲,波形,衰减,共振!   他眼神呆滞,微微发怔,精神从周围的所有的声光中抽离,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习惯性地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脑海中似乎有种力量的漩涡在不断旋转,左奔右突试图冲出去,却因为习惯的桎梏和天生的缺陷而无法突破,但那层天生的壁障却正在变得越来越脆弱!   容远深吸一口气,摒弃一切杂念,把最简单的想法集中成一束,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刺出!   “安静——————”   一圈无形的波以容远为中心忽然扩散开!年轻的微米人们两眼一翻,噗通噗通全都摔倒昏了过去,豌豆也猛地退了两步。容远则感到一阵眩晕,大脑有种针扎般的刺痛,鼻腔一热,血流出来,下一秒,却在弦力的波动下被分解成比原子更小的波弦。   “刚才是……什么?”豌豆惊愕地看着容远问道。   “弦力的另一种运用方式。”容远微微低着头,他已经让鼻腔中的毛细血管愈合了,但却总还有种要留鼻血的幻觉。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想,也可以称之为精神力。”   “精神力?”豌豆蠢蠢地复述,像是变成了复读机。   “不通过语言,直接用意念传递想法的一种方式,看来我有点用力过猛。”容远附身把晕倒的一个微米人提起来,略检查了一下,发现它还活着,就放下不管了。又说:“这个能力很有用,可以像微米人这样不用通过语言交谈,也可以用作攻击……但要真正能用在实处,还要把接受对象限定为特定的目标才行。”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因为现在还有种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感觉,倒是没有再贸然尝试,只是自己在心里把刚才的那种感觉刻录下来,又做了几遍推演。   豌豆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看着已经开始思考其中原理并推算技能方式该怎么微调的容远,内心的震惊难以表述。它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契约者能自行进化出这种能力,功德商城中其实是有精神力技能兑换的,作用看似相同,但豌豆觉得,这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一个只是告诉你打开电源就能看电视,另一个却是在追究电视生产的原理并亲手从无到有的制造,从本质上就完全不同。   容远并没有把太长时间花在推演这种新技巧上,毕竟他的很多想法都需要不断的常识才能找到最正确的那条路。因此容远很快回神,把一直提在手中似乎也失去意识的圆球递给豌豆说:“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豌豆接过去问,容远当然不是只让它“看”,而是让它用光脑扫描检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容远的语气很肯定,“……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病毒。”      第248章 番外-平行宇宙(二)      再一次穿越平行空间,容远已经习惯了,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他先搜集周围的信息确认这个世界的“容远”的身份和处境。   他在一张宽大的床上醒来,整个卧室就放了这一张床,空间简洁的令人惊讶。容远一挺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穿着睡衣,而是方便活动的黑色紧身背心和长裤,脚上穿着一双跑步鞋,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有脱下来,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跑。大腿上别着匕首,枕边放着的也不是手机,而是一把一尺长的自制刀和一棍结实的棒球棍。   上次那个世界的“容远”还只是暗戳戳地谋划地下世界操纵者的地位,只要谨慎地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就行。这个“容远”到底干了什么,竟然是一副连睡觉都不安稳、随时准备逃命的架势?   容远一方面嫌弃这个自己可能有点蠢,居然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地步;另一方面又很怀疑他可能缺乏点自制力,直接玩脱了。   床边还有一件卡其绿的外套,像是野战部队穿得那种,布料结实,上面还挂着许多大大小小不同功能的口袋,容远把它一提起来,就发现这衣服沉甸甸的,口袋里面塞满了东西。打开一看,各个口袋里面装着压缩饼干、巧克力、能量棒、矿泉水、指南针、小刀、简易地图、手电、打火石、自制燃烧弹之类零零总总的物品,俨然一副扔到北极或者无人荒岛都能好好活下去的模样,身上的食物也至少有三天的分量。   ——所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容远无语了片刻,又将这些装备一一装回原处,穿上外套,又把自制刀和棒球棍都带在身边。这个容远既然如此谨慎小心,自有他的道理,容远也不打算一来就因为自己的自大或者愚蠢把他的命给送掉。   “豌豆,你有什么发现?”容远问身边的拳头小人。   豌豆疑惑地皱皱眉,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有。我连不上这边的网络。”   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就是这附近完全没有网络信号,这在现代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就是这周围的信号已经被强力屏蔽了,不知名的敌人或许就在周围!   容远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为避免出门会遇到其他人,伸手说:“你先藏起来,我出去看看情况。”   没有信号,那么还戴着耳机就有点奇怪。因此豌豆变成一个简单的十字架项链挂坠,被容远挂在脖子上。   这间卧室的设计有点独特,并不是封闭式的四四方方的结构,而是类似于鸟类的巢穴,整体呈椭球形,墙壁螺旋状下降,将整张床围起来,而且没有门。走出卧室,一条楼梯螺旋向下,两侧栏杆是淡金色的,虽简洁却也有种淡淡的华丽感。   容远将整个房子都参观了一遍,放下手中的武器,感觉自己最初的猜想有些错误。   这是一栋三层的复式楼,第三层只是那一间卧室——事实上整个房子中都只有一间卧室,看来原主人完全没有在这个房间中招待任何客人留宿的打算。二楼有视听室、健身房、衣帽间、书房和一个卫生间和浴室。一楼则有游戏室、吧台、储藏间、厨房和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客厅,随时都能改成舞池使用。   这里的“容远”似乎很孤僻,又似乎把自己的社会关系经营得很不错。从许多细微的痕迹中,容远看得出来他应该经常邀请一些“朋友”或同事到自己的家中来聚会,比至今都不擅长也不需要经常跟人打交道的他自己要更圆滑一些。   书房中,容远找到了他想要的身份信息。   与他之前设想的不同,这个“容远”的人生经历中,完全没有沾染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如同容远本人一样,在小学的时候与金阳相识,大概是因为没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原因,双方的关系虽然融洽,却还没有到生死之交的地步。到中学的时候,随着金阳社会圈子的增大,“容远”因其自身的优秀,也结实了几个有权有势的小伙伴,并隐隐充当着领头人的地位。   他在二代的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连带着生活中也没几个人敢给他添堵。每逢考试必定摘冠,参加数次大奖,捧回一堆金牌,少年成名。高中时候凭着内部消息在股市中小赚了一笔,从此以后对这个行业产生了兴趣,自学了相关的知识以后开始试水,几番进出以后掌握了其中的规律,小赔大赚,又在暴跌之前及时抽身,有如神助。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公司很快就变得小有名气,在他毕业前被人收购。得了一大笔钱后“容远”再度从头开始,涉足的还是一个其他人都在观望的新兴行业,没多久再次声名鹊起,资产迅速膨胀。这栋位置处在市中心交通枢纽地段、闹中取静的楼房,就是“容远”全额付款买下来的。楼下车库里,原本还有他新买的一辆豪华跑车。   有钱,有才华,有能力,有相貌,最重要的是在年纪轻轻就拥有这一切却还没有结婚的“容远”,自然是所有人眼中金龟婿的不二人选。一直以来在他周围暗送秋波的人不少,“容远”也没有单身一辈子的打算,学习创业他都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是巩固和发展,“组建家庭”这个选项也就进入了他的日程表——虽然他并没有对什么人动过心,也不觉得有谁能让自己仿佛丧失理智一样得去爱,但如果看着顺眼的话,“容远”也不介意结婚生子。在众多对他示好的女性当中,容远经过冷静而客观的选择以后,在准备进一步加深关系的名单中列了几个备选,俱都是温柔大方聪慧知性的A市名媛。   只可惜,这个好似加持了幸运光环的人生,在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已经或即将成为人生赢家的时刻,被一场天外流星打破了所有的美梦。世界百分之四十的人类都变成了丧尸,其中多数都是老人,也就是基本上各个行业和国家政府都失去了掌舵者;再经历了最初的混乱、恐慌、传染以后,如今剩余的人口不足十之二三。在这个所有生产分工越来越细、越来越精密的时代,所有的产业链形成一张相互勾连的网,任何一个环节的断裂产生的波动都是影响巨大的。因此在这混乱的环境当中,所有的生产机构都瘫痪了,国家机器当中也只有少数軍队还保持着运作,并且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大。   明白了这个自己在警惕的危险来自何处以后,容远稍微放松了一些。在他心中,最危险的生物一直是人类,丧尸什么的,只是要打杀的一种怪物而已,倒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看了看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门——这个“容远”的手段比较极端,不仅用桌柜之类的大型家具把门堵上,甚至还用融化的某种金属把门缝都封死了,还垫着厚实的地毯和被子,尽量不让室内的气味或声音传到屋外,引来丧尸围堵。   容远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居高临下地,看着外面地狱般的场景。   他所在的这间房子大约有四五十层的高度,离地面少说也有一百多米。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也看不太清楚五官动作,但那黑红色的血迹和举止的僵硬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距离最初的丧尸异变已经一个半月了,街上几乎看不到活人,只有丧尸在茫然地徘徊。有些地方大概还有活人生存着,成堆的丧尸密密麻麻围着,里面的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的容远,都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本来见死不救还要被《功德簿》扣功德,但那前提是“有能力救助而不救”,他现在的情况,正好也算是“没有能力救助”的类型,《功德簿》把契约者看得比普通人重要多了,也不会强逼他去冒死救人。   放在窗边的收音机“滋啦滋啦”的响着,有宣传逃生策略的,有指引人们去附近安全基地避难的,也有各种求援信号。城市早就断电了,维持这个古旧的收音机依然运作的是“容远”以前存下来的干电池。不过数量有限,他每天只开一小会儿,此时容远却没有关闭的打算。   这个世界的“容远”在这一个半月中并没有出门。在最初有很多人充满恐慌地逃出城的时候他没有跟上,在人们有组织地大规模出逃的时候他也没有跟上,在后来軍队搜救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露面,“容远”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是有计划的,他不愿混在一群惊慌失措的猪队友中间,期望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而顺利逃生,也不愿在某个并不安全的“安全基地”中谋取个地位然后恐慌地猜测那一天会被丧尸围城。A市的地理位置临海沿河,四通八达,过去是糖国的黄金地段,现在却是再恶劣不过的环境。周围方圆百里,就没有人少一点的地方,也就意味着,这个城市是糖国“丧尸灾害”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再坚固的堡垒,安全系数都是有限的。   有很多人成群结队的逃往首都B市,但那也不是容远的目标。他预备前往M省,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糖国有几个大型的军工厂都建在那地方。而且值此之际,人才对于那里来说算是珍贵资源,不像A市B市,逃难的人太多,不容易出头不说,名如草芥也很有可能上层轻易抛弃。   在丧尸出现的最初,钱、房子、豪车对普通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容远迅速出手,用自己名下的两套房子和新买的那辆跑车为交换,让一些人给他主动跑腿弄来了很多物资。然后就闭门锁户,依靠那些物资渡过了这一个半月,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必要的逃生准备,他吃掉了平时三倍的食物,将身体锻炼到了极致,并且一直在练习各种搏斗技巧和逃生技能。容远很清楚,以他原来做惯办公室的身体,贸然跑出去很可能被丧尸一爪子挠死,在不做好准备前,他并不介意一直藏着。   如今,食物几乎快要吃完,也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了。   楼下客厅里,摆着一个庞然大物,这是原来的“容远”为自己准备的逃生工具,是他一点点亲手制造出来的。   容远抚摸着它,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细节,然后带上少量的必需品,拿起一把凳子砸碎巨大的玻璃。伴随着漫天玻璃碎屑闪耀的星光,他站在窗边,纵身跃下!   巨大的滑翔翼在他身后展开,犹如展翅而飞的雄鹰!      第249章 番外-平行宇宙(二)2      容远选择的这一天,天气正好,风向适宜,风力稍微有点大,不过容远也并不在乎身体上的那一点不适。他把高度拉伸到接近六千米,大多数鸟类都不会飞到这么高,地面的房屋在他的眼中只是大大小小的方块而已,有时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鸟儿在他身体下方飞过。   新闻中,已经有人发现了丧尸化的动物,但还没有遇到丧尸鸟的消息。在飞行过程中容远也一直对此保持着警惕,不过并没有遇到意料之外的危险。   不管做什么事总会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阻碍的容远真心觉得,这个世界的自己绝对加持了幸运光环。   过去滑翔翼飞行的最高纪录也不过四五百公里而已,但此时容远舍弃了原来的自己自制的简易版发动机,从功德商城兑换了一个新的发动机,如此最高时速可以达到两百公里每小时,他一直滑行了八百多公里才在T市缓缓降落下来。   不同的平行世界中,不仅仅是容远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其他各方面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差异,城市建筑、道路规划、人们生活的习惯等等都是如此。随着容远对本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大,这些差异也就变得更加明显。故而此时,容远在原本世界中的经验并不适用,他能依靠的,是本世界“容远”前期收集的资料。   容远降落的地点是一个度假山庄的高尔夫球场,附近的地形包括丧尸的分布他在下落的时候就都记在脑海里。落地的动静很小,只有附近的几只丧尸被惊动了,转过头慢悠悠地走过来。   原来的“容远”提前观察过丧尸的行动规律并且做了详细的记录。丧尸的视觉非常差,最多只有微弱的光感,但听觉和嗅觉都非常灵敏。它们在白天的时候行动非常迟缓,像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只是一直朝着有声音或者血腥味的地方聚集。但一旦有人靠近到三米左右的范围内,丧尸像是被惊醒一样会突然变得迅猛如狼,扑击的速度快得惊人。夜晚它们就要灵敏得多,行进速度跟普通人快步走也差不多,“仇恨范围”也会有一到三倍的扩大。   此时还是傍晚,残阳如血,丧尸的速度不快,但比中午还是有所增加。容远解下累赘的滑翔翼,拿刀迅速地把几个丧尸全都砍了,他力气很大,行动如风,又系统地学习过格斗术,这些丧尸在他面前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解决了拦在路上的丧尸,容远又按照旅游攻略找到游客停车的地方。到这种地方来玩的人大多都很有钱,车辆一个比一个的豪华,但多半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跑车。他转了大半天,才相中一辆改装的全黑越野车,也不用钥匙,三两下捣鼓开,顺利地开出去。   ……   周静看着眼前跟他们对峙的一行人,气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明知道外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便利店,这些大男人却没有一个敢出去搜寻食物的,饿得狠了,竟然逼着一个腿上有伤的人去给他们找吃的,这跟逼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为了这样的人,就为了保护这样的人,她的两个同事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在被丧尸追击的时候想要跑回来,却在离大门只有两米远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门被狠狠关上,他就在他们所有人一门之隔的地方惨叫着被丧尸撕咬啃食,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周静单手持枪,已经打开了保险。她紧咬着嘴唇,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出于将要杀人的恐惧还是愤怒。   围在旁边的男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其实他们有十来个人,周静的枪里最多却只有五颗子弹。然而谁都不想当那只出头鸟被她一枪崩了,因此才陷入对峙中。   最前面一个胖得跟个白面团儿一样的男人最先站出来劝道:“小周啊,你是警察,应该保护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嘛!这个男人是罪犯,就算是过去抓起来也是要判死刑的,现在有机会能为我们做贡献,也算是将功赎罪了。你何必这么固执呢?”   “是啊是啊。”其他人帮腔道:“这些天他一直躺在那儿,什么活都不干,不是吃就是睡,全靠我们才能活到现在。让他出去找点儿吃的怎么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饿死了。”   “本来就是死刑犯,不知道周警官你这么护着他是为什么?不会是看这个小白脸长得帅吧?”   “这可说不定啊!这两天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的,连上厕所都……指不定就偷偷干了什么呢?对吧?嘿嘿嘿……”   人们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挤眉弄眼的同时,还有人目光淫邪地盯着周静的胸口和大腿。若不是这位漂亮的女警官手里有枪,而且来度假的人身边大多都带着年轻美貌的女伴,可能早就有人把注意打到周静身上了。女孩警察的身份放在此时,就意味着莫大的征服欺凌的诱惑,加上她的同事都已经死了,身边只有一个腿上中了一枪还被铐起来的罪犯,根本不足为虑。众人交换着目光,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被周静护在身后的男人一只手与周静的左手拷在一起,另一只手捂在草草包扎起来的腿上。他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着,目光奇异地看着周静和围在他们身边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们,以及更远处躲在房子另一边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的瘦骨嶙峋的其他人。所有人的心思在他眼中都像是写在白纸上一样清晰,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在度假山庄卧底半个月只为抓住他、还一枪打在他腿上废了他的行动力的女警此时却要不顾一切地护住他,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难道她还指望自己感激她或者保护她吗?确实,换了平时,眼前的这些人在他眼中比鸡仔强不了多少。但他此时受了伤,因为缺乏药品伤口还感染了,他发烧,头疼,又饿又渴,身体虚弱地连站立都困难,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看着周静在众人的嘲讽下气得发抖又暗藏恐惧的模样,男人垂下眼睛,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眼睑下却蕴含着怒火。   眼看僵持的气氛就像是一滩汽油,只待一点火星就能引爆,窗外却突然传来车辆的轰鸣声,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活人的众人愣了愣,立刻忘了先前的对峙,扑到窗边往下看。   几乎整个度假村的丧尸都聚集到他们所在的楼下了,足足有一百多个,此时也都被这意外的声音吸引,大半都转过身,向着车声传来的方向越来越快地走过去。   众人心中暗暗期盼着开车的人能把丧尸引走救他们出去,然而事与愿违,那辆车竟然在靠近这栋别墅的时候停下了!几个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车上走下来的那人似乎能听到一样,突然抬头看了一眼。   “容远!”周静忍不住喊道。   ……   “好像有个熟人。”听到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容远平淡地收回目光,没有给予回应。他看着眼前各种伤眼的丧尸,庆幸道:“幸好我们的世界没有变成这样,否则迟早要换成我来毁灭世界了。”一来肮脏,二来《功德簿》的救人要求必然会让他多出许多累赘来。   豌豆小声提醒道:“救世有大功德。”   “副作用太大,还是免了。”容远不感兴趣地说,抽出刀走向扑来的丧尸群。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周静不期然地想起了这句诗。   楼下的容远何止是十步杀一人,他是一步杀一“人”!所有的丧尸都朝他扑过去,他每往前走一步,就至少有一句尸体躺在脚下。他的动作不够快,神情也不凶猛,更没有满脸狰狞地大喊大叫,还是像以前一样微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就像是在出息一场乏味的宴会。手中的刀挥出去,没有什么套路章法,只是沿着最方便的曲线,在最合适的时候,递到最恰当的位置。看上去,甚至有种那些丧尸自己撞到他刀口上的感觉。   他走得很快,很多次都像是差点儿要被丧尸沾满血污的指甲抓到,但又总是差了毫厘之距。容远的神情平静得也没有半点身处险境的感觉,只是有些倦怠厌烦的模样,却让人深信这种危险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感觉非常得可靠。   躲在楼上的众人看得两眼放光,好几个之前躲在一边的女孩此时都是一副怦然心动的模样。有人想起周静刚才那一声惊呼,发现她可能认识楼下那位强人,更有可能对方根本就是为她而来的,又连忙凑过来示好。周静没有理会,满腔喜悦地看着下面大杀四方的容远。他们两人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就很不错,此时再见到对方,憋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全都不期然地泛上来,周静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楼下丧尸很快清空,周静看到他们的门还堵着,急忙说:“快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此时没有丧尸,又想在容远面前表现一下,众人的动作就很积极了。不过门口堆着许多笨重的家具,要想全都搬开不是一会半会儿的事。楼下容远却没有耐心等他们慢慢搬完,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踩着墙壁往上跑了几步,在将要下落的时候抓住窗栏一用力,身体像弹簧一样往上一缩,再用力一蹬墙壁蹿了一截,两秒不到就踩上了二楼的窗台,跟周静打了个面对面。   周静一愣,急忙拉开窗户让他进来,擦了下眼睛,忍着眼泪问:“容远,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容远看她一眼,淡淡道:“周静。”   这个世界的他们也是高中同学,不过都属于学校上进努力的好学生,一个班长一个团支部书记,后来还加入学生会分别当了会长和副会长,配合默契相处融洽,在一中曾被很多人当成是一对,连老师都以为他们之所以没有正式谈恋爱只是为了在毕业前把重点放在学习上。事实却是毕业以后两人各奔东西,甚至很少联系。   但容远冷淡的态度显然还是刺伤了周静,她脸色一白,笑容便有些勉强。人群中似乎有谁发出一声嗤笑,她咬了咬牙没有转头去看,见容远打完招呼以后目光就落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便介绍说:“这是时星尘。”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他犯过什么罪行——在这个按照末世前的法律人人都是死刑犯的年代,再强调这些未免可笑,因此只扬了扬套在手腕上的手铐,苦笑着说:“钥匙丢了,也没办法解开。”   容远看了看他曾经的黑棋首领,说:“你是没办法,但他能解开。”   “什么?”周静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去,便见时星尘无所谓地笑了笑,一脸“哎呀被你发现了也没办法”的表情,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副手铐就已经出现被他完整地拎在手上。   “你……”周静气结。想起这段时间每次睡觉上厕所的尴尬为难,想起她曾经想尽办法要解开手铐却没有成功、这个男人还在旁边用心参谋的模样,恨得简直想要一枪毙了他!   时星尘却不把她的怒火放在心上。他受了伤,和这个善良的女警拷在一起就是他自保的办法,但如今被揭穿了,他也没有死赖着不承认的想法,只是忍耐着身体上的不适,露出一个浅笑,彬彬有礼地说:“抱歉啊,警官大人。不过这位小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容远没有看他,而是已经把目光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缩在墙角,蓬头垢面,畏畏缩缩,又黑又胖的……周圆。   要说明的是,上一个平行宇宙已经写完了哦!容远参与的部分就那么多,不会去第二次了,算是留下一个开放式结局吧~~   第250章 番外-平行世界(二)3      因为自家老板有个醋劲儿极大的老婆,这个世界的周圆凭借自己的黑胖挫成功打败了一干白富美坐上了老板私人秘书的宝座,平时除了协助老板处理公司的业务、安排各种行程以外,还要给老板开车做饭打扫屋子照顾宠物接送孩子以及在老板娘购物的时候拎包打杂等等。就算老板一家到度假山庄来游玩,她还是任劳任怨地跟着伺候,然后就碰上了末世降临。   如今老板一家都已经变成丧尸或者死在丧尸口中了,周圆却幸运地躲过了重重危机,和这些人一起跑进这栋楼里。周围除了聊聊两三人以外都是人渣,但好在她很丑,在丧尸中间逃命砍杀更是把自己弄得十二分的狼狈。过去她因为自己的外表流了多少眼泪,现在就因为同样的原因产生多少庆幸。没有人愿意多看她第二眼,同样也就没有人把肮脏的主意打到她身上,同理,也没有人愿意分出一点心思照顾她。   但周圆手脚麻利又吃苦耐劳,能利用极为有限的资源把所有的事情搭理地妥妥帖帖的,放眼望去一群被人伺候惯了的老爷小姐们中间,竟是只有这一个真正每时每刻似乎都在干活的人。习惯了周圆的存在后,哪怕是食物紧缺的现在,很多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掌握话语权的那几个男人也没有克扣周圆的那一份食水。甚至在面对丧尸的时候,他们宁愿把跟在自己身边的娇滴滴的小美女推出去,也会拉周圆一把。   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也被别人观察着,哪怕平时不说,他们也都清除谁才是对自己有用的人。   但周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重逢数年不见的容远。她的眼中刹那间爆发出灿烂的光彩,只一瞬便又湮灭,低下头局促地抓着衣角,黑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容远顿时想起第一次在天台见到她的场景,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没有再看她,转头跟周静说:“外面的丧尸都清理干净了,现在是安全的。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先问周静的目的地,如果跟自己的目标不一致,顺利成章地就可以说“好走不送”然后分道扬镳。周静虽然能力品行都不错,但如果有什么附加代价的话,那还是算了。比起她,容远对她身边的时星尘更感兴趣,不过并没有把这一点显露出来。   周静的表情愈发变得苦涩,她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家人都已经……有一个堂叔在B市,却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我本来打算去碰碰运气的,但、但是……我……我想问……”   她飞快地看了眼容远,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下文。一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换了以前,她开玩笑一般就说出来了,但面前的容远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感到一种让人生畏的压迫感,找不到一点昔日的温情,这句近似乞求的话,也就咬在嘴里说不出口。   她的心思简直就像写在脸上一样直白,容远打断她的话说:“行,我同意了。”看着蓦然睁大眼睛松了口气、忍不出露出一丝微笑的周静,容远又补充道:“但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能做到吗?”   他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中又有隐隐的认真,眼神中也没有半点笑意。周静不由自主地挺直腰郑重说:“明白!”   容远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向靠在墙边脸上带着不正常红晕的时星尘,问道:“你呢?”   男人眼神有些涣散,但反应很快地含笑说:“我这个样子留下来就是死,如果这位小哥能顺便把我捎带上就再好不过了——不知这位该怎么称呼?”   他知道面前的这个青年叫容远,但备不住人家对某些称呼有特殊偏好呢?比如“容少”、“远哥”、“老大”、“头儿”什么的。他可没有认为自己也能像周静一样直呼其名,在弱肉强食的关系链中,一个细节的马虎可能就会导致命丧黄泉。   不过他这第二次的提问依然被容远华丽丽的疏忽了,因为在他说话之后,本来还勉强保持着礼貌不去打扰别人故人重逢的众人纷纷围上来,求带求包养求护航,还比赛一样许诺种种好处,更有甚者拿自己在安全区的高官亲戚威逼利诱。容远烦不胜烦,完全没听见时星尘问了什么。若不是因为救人只是顺手而为且还有功德入账,他是不会管这群人高马大却从不想着自救的家伙的。更何况,看到室内的情况以后无需多问,他也知道这群人这段时间是怎么活过来的,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更没有搭救的打算。   容远黑着脸,手中的刀猛地一挥,精准地从周围几人的脖子前面划过,浅浅的划伤中,红色的液体迟疑一下然后涌出来,顺着僵硬的脖子流下去。几人全都吓呆了,甚至顾不上尖叫,捂着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死神依然在舔舐着自己的喉咙。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要被眼前的这个人全都杀死了。   连周静都为这出乎意料的展开而惊得目瞪口呆,她在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真的杀了这些人。而容远什么话都没说就动手了?他真的动手了?   倒是她身后的时星尘从昏昏沉沉中猛地惊醒过来,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看到什么宝藏的意味,挂在嘴边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周圆……周圆还没有从重逢的喜悦和自惭形秽中醒过神来,对这一幕,她唯一的感想就是:“……啊,好帅!”   “杀、杀人啦!!!”一个坐在地上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忽然惊醒尖叫道,容远扫了一眼,那仿佛要震碎玻璃的尖叫声立刻就被掐断了。   容远冷冷道:“滚!”   他浑身杀气凛冽如修罗,众人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不是救危扶困的侠士,而是一言不合就能动手杀人的煞星,急忙都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句不满的话都不敢再说。   容远这次在平行世界停留的时间要比上次长一些,本打算在这个地方休息一晚上,明天早晨再出发,现在看来还是立刻离开的好。他指挥着众人把堵着门的家具搬开,不出意料周圆又被充当成苦力,其他女孩两个人抬着一把凳子能抬半天,她一个人麻利地把一张长沙发拖到旁边,不顾自己喘气如牛,又去推衣柜,男人们都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容远只冷眼看着,周静想要说什么,时星尘却一手按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   尽管有不少偷懒耍滑的人,但十几个人一起动手,还是很快把门口的路重新疏通了。门外不远,便停着容远开来的那辆越野车,上面满满当当载着许多东西,看得出来有不少食物和水。众人十分眼馋,但在容远的威慑下,却没有一个人愚蠢地出来作死。   “走吧。”容远说道,当先离开。周静气哼哼地瞪了一眼时星尘,往前狠狠走了两步,听到身后的男人压抑着痛苦的喘息挪得十分艰难,终归还是不忍心,转回头架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出门。   其他人守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脸上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渴望,却在容远的眼睛看过来时,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周圆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头深深地垂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丧尸横行的时代跟着这样的强者才最有活命的希望,但他们更畏惧容远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还有人抱着在已经清理完丧尸的度假山庄中搜寻一些剩余物资的希望——说不定还能经营个农场什么的呢!   对他们的乐观期望或者异想天开,容远抱以冷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周圆,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众人诧异的目光齐齐地看向那个满头大汗的女孩……或者说,女壮士。   “啊……我?”周圆也是一脸惊讶,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见容远的眼神已经转为不耐烦,急忙应道:“哦哦哦,来了来了。”   她忘了一切,颠颠地跑向容远,满身肥肉波浪起伏,十分壮观。周静满心错愕,时星尘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连疼痛都忘记了。   待坐在副驾驶上把那栋别墅远远抛在身后之后,周圆依然是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的表情。她都不敢想象容远会知道她的名字,此时居然还能成为他的同伴,简直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场景。她偷偷瞥着容远,却不敢问为什么,生恐容远忽然发现她是个多么糟糕的人以后把她赶下车去。   看到这女孩仿佛再现了过去那种时刻处于自惭形秽状态的模样,容远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任重而道远。   他很清楚坐在自己车上的三人实际上都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样子,他们并不是同样的人。但看在过去那看似微薄却依然存在的联系上,他想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也愿意相信他们的能力和品性。   不管这个世界的“容远”之前做了多少锻炼和准备,在这末世环境当中依然是朝不保夕的。他需要可靠的伙伴、牢固的团队、丰富的物资和一个发展基地。以他的能力,在一定基础上发展出成规模的势力并不难,但前期单枪匹马的时候却是最危险的,容远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替他把前期积累的这一部分完成。   ——突然发现,他最愿意照顾和保护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这算自恋吗?容远不确定地想。      第251章 番外-平行空间(二)4      驱车离开度假山庄后,其实也没走多远。时星尘伤口感染的时间挺长了,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上车以后没多久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需要尽快治疗。度假山庄附近有超市、银行和一些民居,开车路过的时候,几人发现超市的门大开着,几乎已经被搬空了,银行附近也是一片狼藉,大概是末世最初的时候有人趁乱去抢劫。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这样的路上不分昼夜都有大量的丧尸徘徊着,一旦有人路过就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但现在,街上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废弃的车辆和尸体以外,完全看不到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倒是一些猫狗自由地在街道中间穿梭,有的还在啃食地上的尸体。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它们习惯性地跳到路边的台阶或者汽车上避开,然后站在路两边,以猎食者的目光看着这辆越野车开过。   “怎么没有丧尸?”周静看着窗外,不安地说。她不想遇到丧尸,但看到这么空旷的街道,危险好像就隐匿在黑暗中,更加让人担心。   “人都跑光了,丧尸还留着干什么?”容远说。这种情况早在他的预料当中,这也是容远之所以要等一个多月才出发的原因。   追逐活人是丧尸的本性,他们有无穷的耐心、不竭的体力,会一直追寻着最近一次发现的活人踪迹移动,除非有新的猎物让他们改变了目标,没有人的地方他们是不会始终留下来等着食物从天而降的。因此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丧尸最初散乱的分布已经逐渐聚合起来,他们会像雨滴汇成溪流,溪流汇成江河,成千上万地涌向聚集着大量人类的安全基地。而最初因为太过危险而被人类舍弃的城市,如今也会被丧尸逐渐舍弃,此时反而又变成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   人们在逃跑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搜寻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因此路上看到的大多数房子都已经被人砸开扫荡过了,敞开的门窗黑洞洞,宛如其中隐藏着无数窥视着他们的怪兽。周静搓了搓胳膊,感觉很不舒服,心里总觉得有点发毛。   容远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时星尘的情况。或许是现在环境相对比较安全的缘故,心情放松以后他的身体情况立刻就恶化了,或者说所有被强制压抑的症状都被释放出来,虽然意识上还想要努力支撑,但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他用力想要坐起来,但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下,嘴里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车停在一家还算干净的二手书店前面,在末世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人来,连窗户上的玻璃都还是完好的。容远撬开门,把时星尘从车里拉出来扛进书店,放在一张堆满了书的长桌上。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大概是被碰到了伤口,时星尘低吟一声,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眼珠子才转一下。   容远从车上取了药箱给时星尘处理伤口,让周圆两人去煮点热水弄些吃的。他的车上和后备箱里堆满了各种物资,摆放的时候还充分利用了每一分空间,一打开玲琅满目简直就像个百货超市。周静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吃饱过了,一看到那花花绿绿的方便面包装,嘴里先就充满了口水,哪里还忍耐得住。两人抽了几包方便面出来,犹豫一下,又取了一包榨菜和两根火腿肠,周静再去拿酒精灯的时候被周圆拦住。   抱着一捅纯净水的胖女孩说:“酒精还是省着用吧,我们这儿不是有现成的材料吗?”   她自觉在车上自己的地位最低,本来是不敢说话的,但看到周静不懂珍惜物资,还是忍不住阻拦了。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妥,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干练清丽的女警。   周静一拍头,懊恼地说:“哎呀,你说得对,我都忘记了!”   周圆抬起眼冲她笑了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却不令人讨厌。   在度假山庄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周静光顾着看好时星尘不让他使坏心眼、以及防备别人对她动歪脑筋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跟周圆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周圆的作为她都看在眼里,对这个胖乎乎但很努力的女孩印象很好,周圆其实也是一样。两人锁好车,轻声交流着回到书店,容远在书店的外间给时星尘动刀子,她们就到里面卖畅销书的另一个房间烧水。但四下环顾,周围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宝贵的文化遗产,在将来可能会有大用,不能轻易毁弃,最后挑了几本言情小说烧了。   水烧开的时候,容远边用湿巾擦着手边走进来,他身上干干净净地一滴血都没有沾到。周静一愣,问:“那家伙怎么样了?”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容远懒得解释,把湿巾丢进垃圾篓里在周圆身边坐下来,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碗面。   冰凉的指尖相触,周圆身体一颤,手猛地缩了一下,握拳放在腿上,藏在衣袖里的手摩挲着指背,心跳得厉害。   看她的眼神,容远就知道在这个世界这女孩依然还是喜欢他,或者说,依然深爱着。周圆的心情,金阳提示过他,容远自己多多少少也有所察觉,但他其实不太理解“爱”这种感情运作的机制,也不明白它跟亲情友情有什么不同。因其有着让人为其生为其死为其智商下降到六十的迷之威力,容远一直对之保持着谨慎和敬畏的心情,却绝不愿意涉足其中。因此对周圆,他不回应也不拒绝,对她与别人并无不同,等着她自己想通放弃或者移情别恋的那一天。   周静到外间转了一圈,看到时星尘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绷带螺旋反折包扎,每次反折之间的误差恐怕连一毫米都没有,完美得简直像是艺术品。时星尘的情况也稳定下来,呼吸均匀,脸色平静透出一点红润,已经陷入深度睡眠当中。   “行啊你!”周静回来以后忍不住惊叹道,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气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还学过医?”   “没学过,这是第一次。”容远说。   “骗人!”周静立刻表示不信,“没学过你怎么能弄得这么好?不对,没学过你怎么敢在人身上动刀子?”   “多看书。”容远淡淡道,同时瞥了她一眼,周静立刻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她看向周圆,却见这个女孩一副“容远无所不能你居然还质疑他你是不是傻”的模样。   周静:“……呵呵。”   友尽船翻,累感不爱。   ……   时星尘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之后就恢复得很快。他体质很好,平时也很注意锻炼,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又能跑能跳了。   一路北行。容远一直注意收集各地的详细地图,收音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各种或私人或官方发送的消息,地图上标注着一些红色的叉号,那是各个安全基地的位置。   容远收集这些,却不是为了投靠某个基地,而是为了根据基地的位置、与城市的距离、周围乡村的分布等等因素计算出最安全的路线。在末世来临时人们看起来都是在惊慌失措的逃跑,有些利用监狱或者银行建立的安全基地似乎都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实际上一切行为都有迹可循。豌豆利用光脑建立了计算模型,也通过这个模型能计算出人流量最少、从而丧尸也最少的路线,有时候开一整天车,他们甚至会一只丧尸都碰不到。幸运的话,还能找到很多被人忽略的物资。   时星尘等人不知道豌豆和光脑的存在,只以为这些都是容远根据地图上那有限的信息推算出来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二心。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容远的目的,却都对他充满了信心,眼神中也满是希望。被他们的这种神态所感染,路上偶然遇到的一些人都毫无障碍地加入了团队,并且在周圆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下对容远这个冷面寡言的首领无比敬畏信任。   如今他们最初的一辆越野车已经因为耗油而空间小被淘汰,换成了两辆大卡车,虽然依然耗油,但能装的物资更多。手巧的人甚至把卡车的车厢内部改造地跟精装修的房子一样,各类物资也整理归纳地非常妥善,即使是容远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前面的车上主要是载人,后面的车厢里堆了半车厢的土豆蔬菜,是有一次他们路过一片废弃的农田一起动手挖出来的。   如今车上,除了最初的四人,还有孕妇、老教授、数名小学生、几个少年、一对夫妻、三个庄稼汉……被收容到这辆车上的人,别的队伍可能都不会肯要,所以愿意收留的容远在他们眼中就显得无比善良。末世之前很多人都喜欢骂两句圣父圣母,拿着显微镜在伟人身上找缺点,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新闻中的各种善行。但真到这种危如累卵却百求不应的境地,才知道遇到一个善良的人是多么大的福气。   一天吃完饭休息的时候,当有人充满感激地这么说起来,顿时引起一片共鸣,而坐在一边的时星尘的笑容便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如果真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时星尘不会选择跟随。他会一直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容远的真面目并没有那么善良。   这些原本生存能力并不高的人能活到现在,自然是因为他们原本还有一些别的保护者。那些人或者对他们很残暴,或者只是把他们当成储备粮,在遇到容远这个明显更强劲更有前途的队伍时,发现强抢占有不成,自然都选择了加入。   末世的环境,都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人性的阴暗面被放到最大。尤其是掌控了队伍的人,很多在末世前只是混在社会底层的人物,却因为更强壮更凶狠而在末世后成为了一群人的主宰。穷人乍富的改变让心态不好的人很容易变得张狂自大、唯我独尊,欺凌、侮辱、杀害、踩着别人的尸骨来活命,这都已经变成了常态,但这种人在容远的队伍中却是不允许存在的。   于是不久,他们就会“意外”地遇到一群丧尸,自然是战斗人员先上,然后一不小心,再因为某种“意外”,而被抓伤或者死亡。   他们一路上约莫遇到了六七十人,大浪淘沙,经过反反复复的筛选以后,最后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而已。   时星尘最佩服的人,还是容远看人的本事。他看一眼就能辨忠奸,简单交谈几句,就知道这个人最适合做什么。选中了方向以后,略加调教,原本只能算是废物的家伙忽然就变得有用而可靠起来。他们的车上带了几箱书,厨艺种植养殖冶炼修理等各方面的技术都有,容远有时看似随意地把某本书交给某个人,不几时,队伍中就多了一位“专家”。   有几个人原本时星尘是不赞同容远把他们收下的,然而之后,却不断地被容远挖掘出闪光点,再不动声色的引导着,等时星尘忽然意识到不同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人几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便是挑剔如他也不得不称一个“好”字。   浪中淘金不算什么,能把石头变成金子,才是最为难得的。   ……   “前面是个养鹿场,我想或许能打几只鹿改善一下伙食,还能抓几只小鹿以后饲养起来。您看可行吗?”时星尘推推眼镜,含笑问。虽语气恭敬,但态度从容平等,并不给人谄媚卑下之感。   容远略皱一下眉,说:“你看着安排就行。”   “我知道了。”时星尘停下车,招呼了几个人拿着自制的手枪弩箭围过去,不一会儿就传来欢呼和笑声。   车厢里,容远揉了揉额头,想不明白他就是睡了一觉,怎么好像穿越了一般换了一副场景。周围的人都是陌生的,但他们对他的态度却十分熟稔。好在都十分听话而恭敬,连那个最危险的家伙看上去都是忠心耿耿,让容远觉得目前的处境还不算太糟,醒来以后的紧张感也缓解了几分。   他试图从周围搜索出任何可以为他提供线索的物品,身体一动,便感觉到几分异样——裤子口袋中装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硬壳笔记本。容远将其拿出来,刚翻开看了第一页,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所以说,平行空间是什么鬼?!什么时候穿越变成了还卖往返票的便捷快车??      第252章 灾难      在之前,容远领悟到微米人不用语言而是通过意识直接交流的方式,初次尝试时不慎用力过猛,把周围的微米人全都震晕过去了,连他手中抓着的那个莹紫色的小圆球也好像一并失去了意识,在他手中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死物。   甚至片刻后,在那淡黄色的湖泊中也有许多小圆球接连不断地浮起来,就好像一群被炸弹炸翻的鱼一个个亮着白肚皮浮出水面,不知是死是活。甚至连空中都有一些同样的圆球啪嗒啪嗒落了满地,有两个将将要砸到容远和豌豆身上时,忽然又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落在了他们脚边。   容远看了一眼,发现这些圆球形状都很相似,只是体型大小上略微有些差异,颜色和花纹倒是各不相同,少数一部分还会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撒了满地的珍珠,看上去十分可爱。但容远曾经变小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东西,如今它们却铺天盖地的出现,要说跟同样突然席卷全球的UCOC症没有关系,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豌豆扫描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就已经完成了,然后将扫描的结果以三维构图呈现在容远面前。   容远发现,这种被人们认为是“病毒”的病原体,世界上并不能称之为病毒。人类所谓的病毒,是一种结构非常简单的非细胞型微生物,由核酸分子和蛋白质或者仅有蛋白质构成,没有新陈代谢,自身也并不进行复制。在遇到宿主细胞之前,病毒仅仅只是一个大的化学分子,并不是生命体,只有在与宿主细胞相遇以后它才会显示出生命体的特征。   而这些小圆球,它们本身就是生物,甚至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和智慧,否则的话,也不会受到容远刚才精神力发声的影响而昏迷。它们内部的结构也很奇特,并不与地球上任何一种生物相同,但其复杂的结构和众多不明用途的器官还是能够证明,这实际上是一种颇为高级的生命体。   人类一直秉持的观点是,细胞是生物体最基本的结构和功能单位。但这个跟大多数细胞一样小的圆球,其内部复杂的结构又是由什么基本单位构成的呢?支原体是最小的细胞,其直径有一百纳米左右,而这个圆球的身体内,却有直径还不到一纳米的器官,以容远现在的体型和眼力也只是勉强能分辨一二而已。   这并不是地球上能够存在的一种生物。它给人类带来的,并不是一场难以治愈的疾病,而是彻头彻尾的生物入侵!   “豌豆,让诺亚通知研究所,查查看UCOC症是只出现在人类身上,还是其它生物身上也有类似的症状。”容远忽然道:“动物、飞禽、鱼类、昆虫、微生物,所有能想到的物种,都查一遍。”   豌豆发出消息,同时说:“工作量太大,恐怕要花很长时间。”   “这是全球性的灾难!”容远加重语气说,带着几分急迫和不容置疑,“联系全世界所有有条件的研究所和实验室配合!我们必须信息互通,资料共享——这不是讲究国别和立场的时候。”   “我明白了。”豌豆立刻照办,又问:“要把扫描结果发给他们吗?”   “给诺亚,我需要它的分析计算能力,所有的研究结果也让它整合处理,至于其他人就不必了。”容远说完后,想到自己刚刚才说过要资料共享,于是又解释了一句:“这是一种全新的物种,它的出现会引发难以想象的狂热,任何人只要在这上面有所研究,立刻就能名满天下——但这只对个人有好处,对解决这次的事件有害无益。在这时候,我需要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往同一个方向使力,而不是因为掺杂了太多不同的目的而各行其是。”   豌豆点头,又不放心地说:“不过……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病毒是怎么回事,然后针对性地研究的话,不是能更快地拿出解决方案吗?”   “更快?”容远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讽刺,眼神流转中不经意地流露出睥睨天下的意味,“你放心,至于这个……有我们就足够了。”   ……   说话间,诺亚已经收到了新的指令。   它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从容远两人变小从它的监控范围中消失以后,刚刚过去了一秒钟。   一秒,在他们的世界中都发生了什么故事呢?诺亚羡慕地不行,但是它另有任务,却无法跟着容远他们一起过去。而且它的体型有点太大,也塞不进豌豆的芥子空间中。最奇妙的是,从一秒钟前开始,它就只能收到光脑那个还没有自我意识的小家伙偶然发过来的信息,它自己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光脑的存在。就好像它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双方之间只有微弱的联系让它们能够进行简单的消息传递。   诺亚一边把信息已最快的速度发出去,一边大为懊悔。它本来以为即使容远他们变小了,但只要有光脑在,它也能通过入侵光脑同步跟随,这跟它自己去也没什么差别。谁知道如今双方似乎被隔断在不同的空间中一样,让它所有的打算全都落空了,实在是可恨得不行。   它唉声叹气着,同时加强了对所有研究所的监控,以期在第一时间把研究消息传递给容远他们。   ——只是,不知道当得出结论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微观世界又渡过了多少时光?   无形的电波传向世界各地,数年来一直在所有研究机构中独占鳌首的907研究所第一次发出合作的请求,除了少数人还在犹豫或者需要向上级请示以外,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收到消息的实验室都第一时间给予了肯定的回复。有的人半夜从睡梦中或者温柔乡爬起来,有的在婚礼现场抛下所有的宾客奔赴实验室,有的就地抓起自家的宠物开始做简单的检测……无论性别、肤色、地域、国家、技术高低或名气大小,无数人放在自己手上所有重要的事,以最快的速度展开研究。   他们不是被907研究所的名气和地位所驱使,而是知道,如果这种猜测被证实,那就说明,这并不是单纯的人类个体的流行性疾病,而是整个地球、所有生物的毁灭性灾难!      第253章 圆球,圆球      容远知道,即使人们立刻展开研究,但因为时间差的关系,他要把结果拿到手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身边的豌豆每隔一段时间就跟诺亚联系一次,除了了解进展以外,还会更新人类因为UCOC症死亡的人数。每一次,这个数目都会有所增长,少则十几,多则近百,虽然这个数目相比起人类七十亿的人口基数来说并不算多,但若是考虑到豌豆每次统计的时间间隔以人类的时间观来说仅仅只有零点五秒,那么这个涨幅就非常恐怖了。   指望地球上那些连这次疾病的病原体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的专家们研制出针对性的疫苗是不可能的,等到他们能够有所进展的时候,或许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和其他大多数生物都已经死光了。容远只希望他们能够让全世界——至少是地球上的所有权力阶层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且能在巨大的威胁下齐心协力互相援助。当容远得出对抗这种病原体的方案时,全世界能够高效、迅速地展开防治和救援。   在微观世界,他拥有比正常形态下多得多的时间,但这时间也并不是无限的。因此容远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在给诺亚发出命令以后,他立刻就开始研究手中的这颗紫色圆球。   寒光一闪,容远手中出现一把比手指略长的小刀,看那刀身如镜,寒光森森,就算不能削铁如泥也差不多了。   豌豆配合地用胶状液体把圆球的身体固定起来,同时打了一束强光。圆球外层的皮肤本来就是纤薄得近乎半透明的材质,在光束的照射下,更是连身体的内部的器官都隐约可见。宛如一颗紫宝石的小家伙身体微微起伏,好似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被这两个家伙丧心病狂地活体解剖。   手术刀在容远指间转了两圈,划下一道白亮的圆弧。他拿着刀在圆球身上比划了一下,豌豆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灯光微微颤抖,导致圆球体内的器官也出现了重影。容远看了豌豆一眼,问:“害怕?”   豌豆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没有提自己的心情,转而说:“容远,你知道这样是要扣功德值的吧?”   圆球虽然昏迷了,但依然是活着的。在这种情况下,活生生地被解剖跟虐杀也没有区别,无论它自身善恶与否、是否该死,操刀的容远都会被扣功德。   “知道。”容远微哂,说:“那又如何?”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没有考虑拯救地球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功德,也并不在乎在这个过程中会被扣除多少功德。   于是豌豆不再说话,稳稳地举着灯光,黑黝黝的眼睛中一片沉静。   ——天堂地狱,我都跟你走便是了。   容远仔细观察着圆球体内器官的位置和大小,按照自己对包括人类和众多外星人在内的智慧生物的了解,猜测着各种器官的功能作用。静默片刻后,确定了下刀的位置。在过去的许多研究中,没有一次需要容远亲自动手解剖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但执刀的手却稳得仿佛已经千锤百炼,没有丝毫颤抖。   地球上,没有一种麻醉剂是能应用在这种微生物身上的。即使有用,也不知道是否会引起什么变异。功德商城中或许有,但使用的同时,也就等于杀了它。于是容远也不再考虑什么麻醉的问题,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需要找出一种能够在地球上大规模应用的、杀死或者至少限制这种生物扩散的方法。   刀尖落在比纸还要纤薄的皮肤上,豌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等待一声凄厉的惨叫想起。哪知过了片刻,依然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声音,却听容远略带惊讶地“咦”了一声。   豌豆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见眼前没有出现鲜血横流的场景,容远甚至已经把刀收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豌豆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容远盯着的,是圆球体内一个椭圆形的器官,像是它的肚子,那位置的光线微微荡漾着,仿佛里面盛着的都是液体。   豌豆不知道是什么让容远惊讶到放弃了解剖,便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正觉得似乎没什么异常的时候,忽然见那“肚子”像活着的橡皮泥一样外形随心所欲地扭曲着,动弹了几下,把圆球体内的其它器官左右推挤开,从原本靠近正中心偏下的位置挤到贴近圆球“肚皮”的地方,略停了停,仿佛在休息。   “这是……”豌豆看向容远,见他拧着眉头,似乎也有几分不解,又像是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他没有听到豌豆的话,而是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坨液体状器官的变化。   豌豆收回视线,继续观察。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有所不同,让它总觉得有什么异样之处。瞪着眼睛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豌豆忽然发现,圆球的肚皮……好像变厚了一点?   随后它便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圆球的肚皮上仿佛附着了一层透明的粘液,导致光线的折射率有了微小的变化。而且这些粘液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豌豆看了好半天,忽然猛地意识到——这是那团液体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圆球的肚子里渗透出来!   容远拿刀碰了碰,发现这坨液体仿佛一团水球,轻易就被挤压变形,却并不附着在刀上。他把刀拿开,它就又立刻恢复了原状。感觉过了几分钟的时间,这团液体才终于把近半的身体从圆球肚皮上渗透出来,接下来的过程就迅速了许多,几乎是眨眼之间,它就把剩下的一半也拽了出来,啪叽一下落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在它离开的时候,圆球的“肚皮”就彻底恢复了原状。若不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怕是谁也想不到刚刚它的肚子里钻出了这么一个几乎有它身体三分之一大小的液体团。   “它这是在……排泄吗?”豌豆看着那坨仿佛是某种排泄物的粘稠液体说。   “我希望是。”容远轻声道。他把那个圆球彻底抛到一边,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排泄物”身上去了。   这团液体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外皮似乎凝固了一些。它此时看上去像个果冻了,但因为落地的时候太过随意,整体外形依然惨不忍睹。似乎恢复了几分力气,那些说不清楚是触角还是手掌的东西忽然弹动了一下,指向容远左前方的方向,这个“果冻”微微颤抖了一会儿,陡然弹射出去,速度并不快,像一片飘忽的羽毛一样落在某个火车头一般大小的淋巴细胞上,紧紧地贴在上面。   容远快步走过去,这个淋巴细胞现在也比他要高一些。他把手贴在上面,片刻后猛地缩回来,眯着眼睛,以一种极其危险的目光看着那个“果冻”。   然后豌豆就看到,那淋巴细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像是气球被扎了洞,又像是水母逐渐被抽干体内的水分。几个呼吸之间,庞大的淋巴细胞就变成容远脚边一堆破麻袋一样的东西,干裂皱缩,根本让人想象不出它原来是什么模样。   相应的,那团软趴趴、奇形怪状的“果冻”却充气一样膨胀起来,变成一个透明的无色小圆球,体内细小的器官如同水晶微雕,在灯光下折射着梦幻般的色彩,漂亮极了。   吸收了一个淋巴细胞以后还不满足,这个无色圆球时而浮到空中,时而钻进湖里,又陆续吸收了附近的几个细胞,体内器官的轮廓变得愈发鲜明,身体也变成了琥珀色,背后还有银蓝色的、仿佛花枝缠绕一般的纹路。除了体型略小以外,它看上去已经跟满地的其它圆球没什么不同了。   容远手指一弹,无形的波扩散出去,在空中蹦跶得欢的小圆球猛地一僵,啪地落在地上,叽里咕噜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这是繁衍。”容远把前面被他抛在脑后的那个莹紫色圆球重新捡起来,凝视片刻,才指着其中的一处说:“而这些,就是它的卵。”   豌豆探头一看,见他所指的,便是圆球体内那些直径还不到一纳米的微小器官,这些小小圆球像鱼籽一般密密麻麻地结成一团,看不清有多少个。而在上一个琥珀色圆球诞生以后,其中还有一个卵明显比其它的要大许多,如果不是容远把母体震晕过去以至于无法继续摄取营养物质,或许这个小家伙现在也已经出生了。   在豌豆观察那些卵的时候,容远把琥珀色圆球提起来,发现这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家伙体内也出现了同样的卵,只是要更加细小得多,明显还没有发育成熟。地上那众多的圆球当中,散发微光的都处于生育期,在他们观察的过程中已经有不少小圆球出生了,现在已经自由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它们的适应能力很强,生在空中的,体内会很快形成气泡一样的东西,让它们能够不受重力的影响在空气漂浮;生在水中的,体内的器官组织又会发生新的变化,有的能潜入水底,有的却能够始终漂浮在水面上;生在陆地上,也为了适应不同的环境……或者说为了吞噬不同的细胞而发生了不同的变化。这些小圆球外表看似相同,其实内部的器官属于迥异的类别,几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但它们的后代,却明显没有继承母体的生活习性,依然保留了那种强大的变异适应能力。水中的圆球生出的后代也能在空中飞翔;空中圆球的后代也能钻入到地表以下生存。   这些圆球,看起来都慢吞吞的似乎移动起来很艰难,但在它们成熟以后,却会偶然间表现出超出想象的速度来。容远捉住一只,细细观察了半天,才发现它们似乎能够改变自身生物电的强度,利用电磁力的作用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穿行。若非如此,它们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地球的一个角落扩散到全世界去。   ——这样的生物,该怎么解决?会不会刚刚找出一种克制它们的办法,它们又立刻进化出一种新的能力来适应它?   豌豆满心忧虑,除了发愁该怎么彻底解除这次危机以外,还有另一件事始终悬在它心上。它盯着容远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容远,它们有功德值吗?”   天眼是唯一性道具,豌豆并没有这个,自然也看不到生物的功德值,通常只能根据容远功德的扣除或者增长来进行判断,能够看到具体数值的,只有容远。   “有。”容远干脆地道。但他却没有说其功德的正负和大致范围。   豌豆短短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它刚要说什么,容远却忽然举手制止了它。   “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254章 不老族      豌豆神色陡然一紧,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容远,却见他胳膊一抬,把豌豆手中的灯关掉,周围的光线变得似亮非亮、比较朦胧。   下一刻,悉悉索索的声音猛地消失,他们周围却多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微米人,他们微微屈膝,身体半蹲,一副随时会发起冲击的架势,看到容远和豌豆以后,表情都明显一愣。   先前到这里来围猎的几个微米人还躺在地上,新来的人当中立刻就有两人分出去查看了一番,然后对站在最前面、头上有一对黑色S形尖角的微米人打了个手势,大概是表示他们都还活着,众人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对视之间,隐隐的敌意散去,眼中渐渐升起好奇和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两人的腿上扫来扫去。   为首的那个尖角微米人摊开手掌,行了个古怪的礼,然后看着容远说:“我是长光部落的牙刀,请问两位,是否是来自飞之一族的客人?”   照说此时容远和豌豆两个装扮完全相同,最多豌豆的脑袋大一些,其他并没有什么差别。但这个牙刀看了他们两眼之后,却认定了容远是能够做主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更加恭敬。豌豆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它神情严肃,煞有介事地假装自己是个保镖,却忘了隔着头盔根本没有谁能够看到它的表情。   眼看一人变成一族的帽子戴在头上已经摘不掉了,容远也没有再试图分辩,只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身份。担心自己再次把这些微米人弄晕,他暗自调试了几次,才传出了一道意识波:“你们好,我是容远,这是豌豆,很高兴见到你们。”   利用精神力传递的声音跟他自己平时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沙哑低沉,宛如古钟回响,无端端地显得神秘了几分。   微米人的队伍立刻就变得躁动起来,意识里全都是单纯的叹词用来传达惊讶的感情,还有人一副激动地要晕过去的模样。如果不是它们同伴的身体还躺在一边,就算已经有人围上来索要签名也不奇怪。   牙刀听他这么说,神情舒缓了几分,但比起他的同伴还是保留了几分警惕和怀疑,问道:“能否请您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充满谎言的开始会导致无可计量的变数,虽然地上那几个微米人未必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不过容远还是据实以告。听到自己的同伴因为无法承受对方的传声而晕倒,好几个微米人露出了羞愧的表情,然而当他们知道这满地的圆球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昏迷以后,就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和崇拜了。   ……   出去狩猎的族人连背带扛、又拖又拉地弄回了超出想象的猎物,整个长光部落一片欢腾。许多孩子和老人都围上来帮忙,把圆球用圆锥形的背篓运进仓库,锁在笼子里面。还有人不住地围着狩猎队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在两个传说中的飞之一族的帮助下才会有这么多收获的时候,气氛更是陷入一种诡异的狂热当中。   牙刀不耐烦地推开两个第十三次围上来请求他讲述一下遇到飞之一族过程的家伙,四下看看,从一堆姑娘中间拖出中间那个说得滔滔不绝的狩猎队队员,问道:“昏迷的族人怎么样了?”他记得之前这个家伙被自己派去,把昏迷的几人送到医师那里医治。   “队长?”这个队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清以后笑着道:“医师说没什么大问题,明天早晨就能醒过来。”   他心不在焉地说,虽然还被牙刀抓在手里,但眼神和触角都已经拐到女孩们那里去了。牙刀一把推开他,又抓住另一个人问:“那两个飞族人呢?”   “在酋长那儿!”那人匆匆忙忙地说,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上面记录着这次狩猎队的收获。   牙刀大步走向酋长所在的地方。他们一族的房子都建在地上,表面只有一个低矮的半球形凸起,打开门顺着一个坡度很陡的斜坡走下去,才会发现里面另有乾坤。微米人的部落并没有太明显的阶级区分,酋长虽然地位显赫,但他的屋子除了在一族族地的最中间以外,其它也并没有什么差别,门口也没有把守的人。牙刀敲了敲门,获得允许后,就从门口直接跳了下去。   他进来的时候,那两位自称是飞一族的人正坐在酋长身边,一个坐得规规矩矩,另一个却坐得散漫,举止在不经意中,把他们的酋长都显得像是他身边的一个仆从。酋长的妻子也坐在旁边,在屋子的一角悬挂着一个用花瓣制造的摇篮,里面躺着一个正噙着手指睡觉的婴儿。   牙刀脚步顿了顿,走到酋长妻子的下首坐下来。屋内的几人看了他一眼,继续之前的谈话。酋长妻子对他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水。   牙刀注意到,那个容远和豌豆的身边也放着水和一些食物,却分毫没有动过。他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   酋长沉声道:“没有人知道这种百色蛉从哪里来,它们仿佛是突然出现,夺走了水分,破坏了我们生活的环境,污染了我们的食物。凡是被它们接触过的事物,都像是被吞噬了所有的生命力一样。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不得已,我们只能以这种东西为食。但是它们的速度极快,也很聪明,捕捉非常困难,我们的收获很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的族人,将会因为饥饿而死。尊贵的飞之一族的客人,我,多力,长光部落的酋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您能挽救我的族人,为他们指引方向。”   他深深地弯腰,额头几乎贴在地上。酋长的妻子也是同样行礼,并颤着声音说:“我们的战士都愿意奋战而死,但我们还有孩子,他们无法对抗这次的危机。求求您,帮帮我们。”   牙刀迟疑了一下,也深深地拜下去。他听到那个叫容远的飞一族说:“不需要代价,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太感谢您了!非常感谢您!”酋长又拜了一下,才直起身,诚恳地说:“请允许我也能稍尽绵薄之力。”   “正好,我现在就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容远客气地说:“请给我你们所有关于这种……百色蛉的资料。另外,在找出对付它们的办法之前,我可能需要在贵部落居住一段时间,还要做一些实验,可能需要人手协助。”   ……   酋长的妻子去给容远两人安排住的地方,在他们离开以后,牙刀迫不及待地问道:“父亲,您相信他们吗?如果他们是骗子……”   微米人的意识传音并不能针对个人,一个人说话周围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但微米人也是需要隐私的。因此在他们住宅的建筑上,他们涂抹了一些特殊的材料,能够吸收隔绝这种声音。故而此时牙刀说话,并不惧外面的容远会听见。   “住嘴!”酋长多力的杯子砸在桌子上,厉声道:“长光部落从不怀疑自己的朋友,牙刀,你太让我失望了!”   “但他们未必是朋友!”牙刀急急地说:“虽然很像,但您不是告诉我,传说中的飞一族从不开口说话。父亲……”   多力举起手打断他的话,说:“我也告诉过你,不开口,并不能说明他们不会说话,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开口的必要。更何况,传说只是传说,飞一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现身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许是有所改变,这并不是疑点。”   牙刀固执地说:“既然传说只是传说,父亲,您又为什么相信他们?”   看着他执着的眼神,多力担心他的怀疑将会演化成敌意,把本来可能帮助他们的朋友远远推开,因此叹了口气说:“我曾告诉你,我们的祖上曾经亲眼看到过飞之一族。”   “是。”牙刀不明白他为什么旧话重提。   多力说:“先辈给我们留下来的,不仅仅是关于这一族的事迹,还有一副画像。”他转身,从挂满细小晶体的柜子上取下一个细长的圆筒,从里面取出一副画卷来,用十分轻缓的动作展开。   微米人的“纸”都是用某些细胞上揭下来的薄膜经过特殊的处理制成,其本身的材质并不坚韧,能够保存的时效有限,因此只能记录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更重要的知识,他们会刻在一种厚度只有零点一微米的金箔片上。但那种材料非常难得,酋长手里也只有很少的几块而已。据说在一些大部落中,有用那种金箔制成的书籍,其珍贵程度难以想象。   多力手中的这幅画卷,显然只是用细胞膜制成,材料非常脆弱,因此这位酋长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随着画卷缓缓展开,牙刀的眼睛越睁越大,浑身僵硬地看着。直到多力重新把画卷收起来,他还是满脸震撼。   “父亲,这,这……”牙刀结结巴巴地说,几乎忘了该怎么说话。一个念头不断地翻滚着:这怎么可能呢?这是不可能的!但是……   多力点点头,肯定了他所看到的一切:“是的,那个容远,跟传说中我们先辈见过的飞之一族一模一样。”   “可、可是……”牙刀脑子里一片混乱。是的,一模一样,但时光荏苒,如今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微米人,飞一族为什么历经漫长的时光,却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甚至连装扮都完全相同!   “其实,传说中还有一个更奇妙、更不可思议的说法——”多力声音低沉地说:“飞一族,是不老族。历史中人们所遇到的飞之一族,全都是一个人!”   “这不可能!”牙刀下意识地跳起来,想起那幅画像又不禁哑然,但他很快找到了一个证据:“这次……我们可遇到了两个人!可能他们这一族全都长成这样呢?”   “或许吧。”多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说:“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孩子,他们是货真价实的飞之一族没错,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要保持恭敬,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明白吗?”   牙刀看着画像被收起来的地方,抿了抿嘴,说:“我知道了,父亲。”   ……   另一边,知道身边的微米人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豌豆轻声问:“容远,你不觉得,微米人和被他们称为百色蛉的那种圆球很相像吗?他们,也并不是地球上自然演化出的物种吧?”      第255章 温柔与伤害      最初遇到微米人的时候,因为周围的一切对容远来说都是非常神奇的,微米人也是这种神奇中的一部分,因此容远虽然十分惊奇,却没有细思其中的不合理之处。那时的他,就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婴儿,他敞开胸怀容纳所有的不可思议,世界的任何形态对他来说都是正常的,他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所有的知识,世界观打碎又重组。在这重组的过程中,即使混进去一点点不和谐,也很容易就被他忽略。   之后,因为微米人先入为主地已经在他对正常世界的认知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因此形成了灯下黑的阴影效应,即使百色蛉横空出世,容远也没有把两者联系起来。这一次,反倒是看事物更加客观的豌豆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容远,你不觉得,微米人和被他们称为百色蛉的那种圆球很相像吗?”   听到豌豆这句话,容远悚然一惊,立刻便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不错,微米人和百色蛉同样都是体型极为微小的智慧型生物,并且那种百色蛉据容远的观察,最多也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商水平,它们真正强大的是吞噬、繁衍、适应能力。微米人却不同,他们个头比百色蛉要大上几倍,其智慧也远远超出,跟普通人类也差不多,不过心思却明显要简单许多。他们的体内,想必有着比百色蛉更复杂、更微小的器官系统,这与地球本身的生命体系形成规则是完全不同的。   ——微米人也是外来入侵物种吗?   容远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对微米人而言,不存在“入侵”这两个字。   他们与百色蛉不同,整个种族无论个体还是族群都缺乏欲望,也就缺乏进取心;生活没有压力,便也没有改革的动力。因此不管时隔多久,容远重新看到它们的时候都感觉它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时光在微米人身上仿佛是静止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容远曾经推算过微米人和宏观世界的时间差,宏观的一秒钟,对微米人来说相当于一个小时还要多一点儿;那么人类的一天就是他们的十多年;人类度过一年,微米人的时间就已经过了将近五千年。在地球的时间中容远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重新变小过了,在微米人的世界里,就是“飞之一族”已经有近五万年没有出现过,可是他如今,除了名字不同了以外,没有发现它们有任何差别。   这样巨大的时间差,原本他们相比起人类有着难以比拟的优势,如果有心,早就可以征服全人类、占领全地球、向宇宙星辰进发、称霸银河系……但事实是,微米人快乐又单纯地满足于采集和狩猎的生活,甚至连生产工具都懒得改进,他们和人类仿佛生存在不同的维度上一样,和谐又互不干扰地共存着。   之后,容远向微米人打听过他们的来历,但哪怕是最古老的传说中,也没有类似“他们在漫漫星河中历经长途跋涉来到一颗蔚蓝色星球”这样的说法。显然时间已经太过久远,微米人自容远发现以后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数万年,之前还不知道有多久。哪怕换成是人类,所有的历史也都会湮没在漫长的时光里,更何况是缺乏文字和历史记载的微米人呢?   “容远,对微米人……你有什么打算?”豌豆忧虑地问,它这两天在部落里待得很愉快,十分喜欢这个种族,因此很担心容远也要它抓一只微米人来解剖。   但容远愣了一下,却道:“打算?哦……没有打算。”   “没有?”豌豆惊奇了,它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看上去像是盼着容远做出什么来一样。   容远笑了,反问道:“难道你想解剖它们看看?还是想去找那些传说中的大部落所珍藏的书籍,看里面有没有记载微米人的来历?”   “这倒没有。”豌豆摇摇头,又说:“但我觉得你应该想要弄清楚。”   “哦?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不是说,想要知道这世上所有的奥秘吗?”豌豆小声问道。在它看来,单纯的微米人简直浑身都是秘密,容远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简直比太阳从东边升起还要奇怪得多——毕竟,在宇宙中,太阳从哪个方向升降的都有,还有永远不升不落的呢!   “噢……对,我是这么说过。”容远想起过去自己的野望,或者说大言不惭,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摸了摸豌豆的头,然后说:“但我现在发现,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广阔神秘地多,想要弄清所有的奥秘是不可能的,人的一生,只能在不断地探索和学习当中。而且……”他偏了偏头,拨开将要落在他身上的一小片紫罗兰色的鳞粉,嘴角噙着一抹淡然如水却极有光彩的笑意,说:“不管多么炫丽的魔术,一旦知道了其中的原理,都会变得乏味甚至可笑。保留一点神秘和未知,不是更有趣吗?”   豌豆看到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容远说完以后就离开了,遥遥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豌豆嘀咕道:“其实你只是不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伤害微米人,对吗?”   ……   微米人用了两天时间把符合容远要求的实验室搭建起来,同时大大满足了对于“飞之一族”的好奇心。好在他们只是围观,并没有掌握人类粉丝围追堵截各种索要签名的技巧,容远又点满了对不相干的人“视若无睹”的技能,因此并不觉得被打扰。   两天中,为了收集更多的实验素材,他还跟着微米人的狩猎队出去打过两次猎。简单来说,就是微米人带着容远走到尽可能远的距离,找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地貌环境和百色蛉,然后微米人离得远远的,过不多久,就能看到以容远为中心很大一片面积内的百色蛉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滚了满地。然后他们冲过去,崇拜地瞻仰一下飞一族的英雄,先把容远指名要的百色蛉都收集起来,然后再把剩下的“储备粮”尽量全都塞到紧急赶制的大箱子里,满载而归。为了把这些收获全都关起来,他们又在部落里加急制作了一大批特殊的笼子,由于百色蛉本身有吞噬生命体的特性,这种笼子也是让微米人煞费苦心才弄出来的。   两天以后,容远终于在这个地方也看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但其实他觉得,这个称为“神庙”似乎更加恰当。   在这种环境下,容远想要什么多功能实验支架或者显微镜都是不可能的。他对实验室最主要的要求,其实就是隐蔽和坚固。因为基本上所有的实验仪器都需要从功德商城中兑换,因此不能被微米人看见。另外百色蛉的生存特性太可怕,必须完全杜绝它们逃跑的可能,材料要求很特殊,微米人平时没有大量收集这种材料的习惯,这时候就需要四处去寻找,因此才耽误了时间。   刚刚落成的实验室,主体结构是用许多晶体碎片拼接而成的,有的碎片纯蓝如水,有的本身自带着瑰丽的花纹,有的折射着彩虹般的色彩,被人精心地挑选以后拼在一起,更显得美轮美奂,人类社会中没有哪一个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能与其相比。还有一面墙居然是人造的青绿色LED晶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搬来的,厚墩墩地杵在那里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目送着容远提着撞了几只不同百色蛉的笼子走进实验室,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习惯了部落中信息共享的牙刀有点不适应这种作风,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在门边靠墙坐下来,以待随时听候容远的吩咐,另外也是为了阻止好奇的族人靠近。   豌豆也不再跟微米人的孩子们说笑,默默在门的另一边坐下来,容远进去后没多久,它连通《功德簿》的意识中就接连不断地出现扣除功德的提示。   ……   吴希靠在墙角,艰难地喘息,裸露在外的脸和手臂上已经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斑块,他觉得,似乎连喉咙里都出现了什么异物一样,连喘气都像是刀刮一样疼。   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为什么做好了防护的自己还会感染病毒这样的问题了,只觉得死神的镰刀都已经搭在了脖子上。他意识到不对,病毒在自己身上发作的速度似乎比地球人要快得多。他看到过很多病人,知道他们从出现感染症状到恶化其实需要几天的时间,就算今天突然感染速度加快了,但也没有人快到他这种程度。   从看到红点到现在,大概还不到半小时,但他已经像是病入膏肓一样。他到医院来的时候身边有不少人,发病以后大多数人都跑了,只有经纪人刘婕和一个不起眼的助理小姑娘留下来照顾他。在他的症状迅速恶化后,刘婕说是要给他找医生,却跑出医院再也没有回来。小助理想要到医院去求助,正好在那时医院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许多人疯狂地逃出来,小助理也被人群裹挟着冲出去,吴希依稀听到她惨叫的声音。人全都跑掉以后,他才看到地上那个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茫然睁着眼睛看着他却不再有半点反应的身影。   吴希却连为她一哭的能力都已经没有了,眼眶干涩生疼,浑身的液体都像是在快速地流失,疲倦地动都动不了。他的身上还有应急用的药品,却连取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腿麻木地摆动了一下,接着就听到“喀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却并不感到疼痛——他全身的感觉神经都已经被麻痹了。   一个慌里慌张刚刚从医院里跑出来的人不小心踢到吴希腿上,把他现在脆得就像薯片一样的腿骨踢断了,这人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摔倒趴在吴希身上。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好像身下这个人全身的骨头都被自己压断了一样,再一看到面前这人可怖的模样,吓得尖叫一声,急忙撑着地就想爬起来逃跑。   这时闭目待死的吴希嘴角却微微翘了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力气,猛地伸出手像鬼爪一样抓住这个倒在自己身上的人,一用力,两人额头贴在一起,微弱的电光在他们中间闪烁。过了一分钟左右,吴希的身体仿佛破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另一人却急忙从他的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针管扎进自己胳膊里,将里面的药剂全都推进去。   片刻后,他神色舒缓,渐渐平静下来,又把“吴希”的尸体剥了个精光,从他贴近皮肤的地方揭下一层透明的紧身衣穿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收好那盒子,走到小助理身边,慢慢蹲下来,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第256章 膜拜      一个新生的百色蛉从母体中分离出来,从半空中慢悠悠地向下落,正好一个枯草芽孢杆菌从它的正下方经过,尾段被柔软如液体的百色蛉包裹起来。细长的菌体在空中挣扎了一下,片刻后,明黄色的菌体变成了真正宛如枯草一般的模样,比灰尘微粒看上去还要破败几分。体型只有它十分之一左右的小圆球脱离了菌体,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又扑向一个丝状的霉菌。   这种厮杀的场面如今每天都要在眼前上演无数次,牙刀已经见怪不怪。他对周围越来越多的百色蛉视而不见,也没有顾忌那些被它们捕杀的各种细胞和微生物,小小的身体在丛林中快速地穿过,灵活地绕过面前的各种菌类,时不时借助空中的微尘甚至百色蛉跳跃,起跳纵跃之间,身体柔韧地做出各种几乎不可能的动作,穿越了无数障碍。很快,牙刀喘息着,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绿色的地面上,布满了扭曲的褶皱突起,一脚踩上去还有点滑。牙刀轻巧地踩着一片皮屑从天而降,落在这种草绿色的地面上,拿了一根棍子把面前的百色蛉拍开,露出原本被它们覆盖在下面一颗花生状的东西,看着它已经萎缩的表皮,牙刀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多么失望,跳到高处重新寻找。   他今天的运气很不错,在一连找到十几个这样彻底死亡的“花生”后。终于在叶片的掩映下发现了一颗新鲜的,两端饱满,中间略微收缩,外形很像是一颗胖嘟嘟的花生,但泛着浅淡的天蓝色,上面还点缀着暗红色的条纹和金色的小颗粒,宛如一颗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抢在一颗百色蛉靠近它之前,牙刀抱住就跑,他把这颗“花生”顶到头上,抄了捷径以比来时快了一倍的速度往回赶。   医院耳鼻喉科的诊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小盆勿忘我摆在窗台上,垂头搭脑的模样,像是已经很多天没有浇过水了,叶片上还出现几片褐黄色的斑点。蓝色的花朵垂下头,一片卷曲的花瓣突然脱离花茎,直直地落在灰黑色的泥土里。而在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时候,搭在花盆边的一片绿色上,突然有一颗花粉消失了。   牙刀顶着那颗花粉,兴冲冲地跑回部落。百色蛉那种可怕的怪兽,不仅繁衍速度很快,而且它们还能吞噬除了微米人以外一切有生命的物体,最可恶的是,除了被吞噬的细胞以外,附近的细胞也会被感染萎缩,食用起来味道像脱水的土一样,吃多了还要生病。因此,尽管微米人食谱广泛也不挑食,还是渐渐被逼的只能去吃百色蛉。   要知道,微米人中除了极少数喜欢吃菌肉以外,大多数都是吃素的。让他们去吃百色蛉这种会尖叫还会挣扎的小生物,恶心之外更多的是恐惧,很多人都非常排斥吃这种东西,但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如此。这种花粉曾经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最普通的食物,如今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   牙刀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他之所以跑这么大老远来碰运气地采集勿忘我花粉,其实是为了容远。   他飞快地跑向部落,赶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容远从卧室出来,正在走向实验室,豌豆跟在他身边,两人低声讨论着什么。牙刀急忙跳到容远面前,把双手托举的花粉往前推了推,结结巴巴地说:“容、容先生……这个请你吃。”   他曾听说一些大部落的人有时候会把特别尊敬的人称为“先生”,虽然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牙刀还是不自觉地这么叫了,这个称呼也迅速地在长光部落中普及开来。但奇妙的是,从没有人把豌豆称为先生,都是直呼其名。   容远抬头看了看那个跟牙刀差不多大的花粉颗粒,脸色有些奇特。部落里看到这一幕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扶额捂脸,一种无奈尴尬的意识传递给了牙刀。他忽然觉得不对,把花粉拿下来一看,只见一只吃饱喝足的百色蛉猛地弹向高空,他手中的花粉粒已经缩水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只有一个干巴巴的空壳而已。   一股怒气以牙刀为中心向四周猛地辐射开,在他的冲击下,附近很多微米人都感到一种难以排解的燥火。容远摇摇头走过他身边,顺手拍了拍他肩膀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知道的,我暂时并不需要吃东西。”   牙刀知道,就算原本不知道,相处的这段时间也不难发现,飞一族的两人从来没有吃喝过任何东西。给他们端去的水和精心准备的各种食物,总是原封不动地端回来。按照容远的说法,他们的种族习惯是一次性吃大量的食物,在体内储存许多能量,然后接下来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吃喝。不过牙刀觉得,就算有这样的习惯,但能量应该是随着他们的活动不断消耗的,如此就算没有到固定进食的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也没关系。所以他们不进食,不是因为不需要,而是因为不愿意。   想到许多族人尤其是小孩子对于吃百色蛉的抗拒,牙刀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才特地跑了很远采了这颗花粉回来,哪知道还是不被待见。他看得出来,就算这颗好端端的花粉没有变成被百色蛉吸干的空壳,容远也对它没兴趣。   丢了已经没有用的花粉,牙刀垂头丧气地跟着容远两人走进实验室,几乎是瞬间,之前的种种情绪全都不见了,在胸腔中激荡的只有敬畏和虔诚的信仰。   牙刀从不细思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从一个怀疑警惕这两人可能是伪装的“飞一族”的战士,变成了对方彻头彻尾的狂热崇拜者。在整个长光部落中,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这实验室内部是什么模样的微米人。   许多微米人对这实验室的印象都停留在最初建成时美丽的外观和空荡荡的内部摆设上,还因为这个奇妙的房子掀起了一阵模仿的热潮,如今部落里耸立着十好几栋这样色彩斑斓的屋子,很是招眼,容远的实验室也就没有人关注了,尤其是他们都清楚里面什么也没有的情况下。   这段时间也从不见容远他们带什么东西进去,如今么,里面最多也就是多了一些百色蛉吧?难道这两个飞一族是要通过饲养这种小怪物来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从而找出弱点吗?   这样一想好像也挺有道理。因此又有一些穷极无聊地微米人把笼子里的百色蛉抓出来试着饲养,不慎又被跑了好几只,却什么结果也没有,白白浪费了许多精力。   每当这时候,牙刀都特别想告诉他们,实验室里有多么神奇,里面摆满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精妙仪器,那些大部落引以为豪的“祖传之宝”跟这里随便一样工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他从不见容远他们跟外界或者别的飞一族联系,也不见他们手中拿了什么东西进出,却能看到实验室内部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里面做的事越来越超出他的理解。牙刀不明白那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但正因为完全不明白,才愈发感到深不可测。他现在也越来越相信飞一族就是神的使者,不老算什么,不吃不喝算什么,哪怕说他们翻掌就有风雨雷电,覆手就能沧海桑田,他也信。   ——事实上,这两点无需容远,豌豆都能轻易做到。   在某一天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牙刀的态度就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并且在放下心里不自觉竖起的隔阂后,他的坚定意志如同放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泻千里,不知不觉中就献上了满心的信仰。   他刚开始盘腿席地而坐守在门外,几天后就进了屋子坐在门边,后来又站在试验台边观看并默默理解学习,在某一天他顺手把容远要的工具递过去以后,他就变成了实验室里的一名助手。在这期间,容远免不了会给他传授一些简单的知识,每一个字在牙刀听来都孕大含深,蕴藏着无数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奥妙,很多东西他从没有想过,但此时一听,便觉得必当如此,简直像是重新认识了一次世界一样。   文明传授!这就是传说中飞一族的文明传授。   牙刀激动莫名,抓紧每一个机会学习,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贴在容远身上。然而唯一让他不安的是,这段时间他自觉收获许多,却从没有付出过什么,这让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耻的小偷一样。因此牙刀总是千方百计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奉献给容远,只可惜,他很快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发现,他并不拥有任何能让对方眼前一亮的珍宝,只能从许多小节上入手,比如新鲜的花粉和果实,但依然屡屡失败。   在牙刀一边沮丧一边激动的时候,容远已经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药剂、电磁、辐射、强光、病毒感染、生物改造、声波刺激、提取激素、气味影响、限制繁衍……   试验台上贴着一张计划表,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上万次实验的结果,一连串红色的叉号标注在上面,无比刺眼。连豌豆都觉得似乎没有希望的时候,容远只当自己验证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可能,继续平静地进行下一次的实验。   他对豌豆说:“我们早知道这件事不会太容易,如今不过是预料之中的情况,有什么好沮丧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手不小心按到了什么东西上。这时,出乎意料的场景发生了:被锁在试验台上的百色蛉猛地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不顾身体几乎被撕裂也要拼命挣扎着飞出去,圆球般的身体硬是被拉扯成水滴状。   容远:“……”      第257章 消息      容远迷惑不解:我做了什么?   因为不知道触发百色蛉这种异常状态的原因,他浑身都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立刻扫视着四周,看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种奇怪的现象。指下异常的触觉立刻就引起了容远的警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刚才在无意中,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个旋钮。   不等容远观察到更多的异常,试验台上的那个百色蛉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左奔右突片刻后,猛地静止下来,不知道是晕厥过去还是死了。容远松开手,将它提起来,在无影灯强烈的白光下,可以看见它体内宛如星子的卵竟然变成了一团浆糊,那些细小玲珑的器官也有许多都破裂了,小小的身躯中充满乳白色的液体,好像是它的血液。   这只百色蛉已经彻底死了。   容远放下它,一把拉开地板上的一个暗门跳下去,地板下方另有一个房间,里面整齐摆列着一样大小的二三十个笼子,里面都关着不同种类的百色蛉。他快速地查看了一遍,除了极少数的几个身体还有微弱的起伏以外,其它的竟然都死了。   瞳孔一缩,容远兀自思考,忽然听到上面的实验室传来豌豆的喊声。他立刻跳上去,见牙刀趴在地上,扶着头,一副头很晕的模样,好在人依然是清醒的,豌豆正在把他扶起来。   “容、容先生……我……我怎么了?”牙刀忍着突然泛起的恶心,迷迷糊糊地问。   容远没有理他,走到前面一把拉开紧锁的房门,外面胡乱噪杂的声音立刻扑面而来!   眼睛所见,是一副非常壮观的景象:成千上万的百色蛉轰然飞向高空,他宛如站在火山喷发的海底,目睹着规模浩大的鱼群不顾一切地扑向海面,斑斓的微光映照着,他还看到一些才出生的百色蛉刚脱离母体,就从高空直直地坠落下来,还不等落到地面上,就有乳白色的液体从表皮喷射出来。那些百色蛉幼体真正变成一滩烂泥般的模样,凄惨地摔到地上。   地面也有百色蛉潮水般褪去,来不及逃走的便在地上留下破败的尸体,容远从不知道微米人的部落附近竟然藏着这么多百色蛉,铺天盖地犹如海潮。之前被他们捉住关在笼子里的,有极少数拼命破开了笼子逃出去,但大多数都失去意识堆在笼底。   微米人思想单纯,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奇特现象,在这种异状中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恐慌。狩猎队和部落中比较健壮的雌性老人等忙着把从天而降的食物都及时归拢起来,一些房屋被砸破了,屋主正在忙着抢救家具。也许是有实验室墙壁的阻隔,他们并没有牙刀那么强烈的反应,却有一些孩子受到了影响,难受得哇哇大哭,但多半被成年的微米人当成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太重视。   “豌豆!”容远头也不回,叫了一声。   豌豆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把那个旋钮迅速复原。但百色蛉逃走的速度却并没有减缓,容远跳到高处,极目远眺,见远处的百色蛉也一波一波飞得越来越高,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才停止,这时候,容远的视野范围内几乎已经看不到活着的百色蛉了。   微观条件下人能看到的空间范围十分有限,所以他无意中制造的混乱只驱逐了很小范围内的百色蛉,但这种立杆见影的效果,也是十分可怕。   容远知道,他终于找对了方向。   豌豆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刚才是声波发生器无意中产生了频率为0.043赫兹的次声波,看来这对它们有巨大的杀伤力。容远,你的实验马上就要成功了。”   容远微微皱眉,说:“次声波伤害?不可能只有某个特定频率的次声波才对它们有影响,肯定是一个区间值。但我们之前几乎尝试了所有的可能性,为什么没有发现异常?”   次声波作用于人体时如果跟脑电波的节律相同,有可能引起轻则头晕恶心,重则癫狂休克甚至死亡的后果;如果跟人体内脏器官的固有频率相同,会引起五脏六腑产生强烈共振,轻则肌肉痉挛呼吸困难,重则血管内脏破裂导致死亡。再加上其传播速度快距离远隐蔽性还非常强,能够穿透几十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威力强而无污染,是人类社会中重点研究的新型武器之一。只是因为它的攻击可以说是无差别的,因此真正应用于战争的还很少。   这种武器,容远自然不可能忽略,所有在很早的时候就研究过次声波和超声波对百色蛉的影响。他曾把精度调整到以0.01Hz为单位,一点一点地试过来,却没有发现百色蛉有任何异常反应,这才放弃改攻其它方向。   “或许是我们之前的精确度还不够高,而百色蛉的共振范围比预想的还要小。也或许是……”豌豆回忆了一下,它把平时活动的场景都摄录下来,尤其是容远做实验的时候,更是没有放过任何一秒钟,以备今后随时能够回顾复查。并且它记录的全都是三维立体场景,任何一点细节都清晰可见。在飞速闪过的图像中,某个场景立刻被豌豆注意到,“或许是因为牙刀——他身上有一些微小颗粒落在次声波发声器上,可能引起了音质的变化。”   牙刀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个靠近的动作正被那边的两个人认真的讨论,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难受已经消失了,但他还是有点晕,虽然很想去给狩猎队帮忙,却不得不扶着墙休息,还时不时做出一个想要呕吐的动作。   “我去找牙刀,你把次声波发生器真空保管起来,不能让任何外界的因素干扰它。”容远当机立断道,眼中闪着光:“我们需要做更多的实验以确认到底是什么因素让刚才的次声波具有这么大的威力。在得出确切的结论前,最好不要改变任何条件。还有,要找到对微米人伤害最小的频率,把精度放到万分之一。”   “这样的话,可能也会减弱对百色蛉的威力。”豌豆说。   “先以此为目标展开吧,如果没有效果,我们也可是尝试找到那个利大于弊的中间值。”容远看了看满地的百色蛉尸体,忍住问豌豆扣了多少功德的冲动,又说:“这个数值,对人类内脏也有伤害,在强度无法改变的时候,尽可能缩短传播时间,就是我们主要的工作。”   “我明白了。”   ……   “UCOC症在我国一共发现了1389例,其中B市发现176例,A市发现155例,C市发现……”   游荣英干巴巴地念了一遍稿子,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所念的每一个数字都经过了严格的审核和计算,实际上感染的人数远超过这个数字十倍甚至百倍不止。因此他很快就把新闻迫不及待地切换到国内采取的各种紧急治疗和预防措施上,歌颂了一遍大议院中的每一位领导是如何的爱国爱民,甚至还有不顾安危看望病人时感染晕倒的副议员长一位,其精神简直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在他身边,画着精致淡妆的女搭档在镜头之外紧张地嘴唇发白,她手中的稿子全都是有关国外人民是生活在怎样水生火热的急症之中大量死亡的内容,难得的是这一次没有丝毫造假或者夸张,全都是真人真事,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女搭档看着那些数据,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无法正常播报下去,所以才被一直排除在镜头之外,给她时间调整呼吸。   有人在镜头后面紧锁着眉头,却也只能无奈。短短两天,他已经换了三个主持人,台里的播音员也倒下了一大半,若非如此,也不会把这个经验不足的女孩临时推上来担此重任了。   播放录制好的视频的时候,游荣英忍不住扯了扯领口,轻声问道:“907研究所有什么消息?”   演播厅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有人用同样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的声音说:“没有消息,容博士还在研究。”   又有人嘀咕道:“才两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是那位容博士,也没办法研究出什么成果来吧?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却没有人能耐下性子等待,他们知道任何研究都需要时间,但恐慌和焦躁几乎让人发狂。人们迫切地渴求907研究所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能够治愈的征兆也好。   全世界的人几乎都抱着同样的一个想法:最有希望结束这场噩梦的,就是那个人了吧?他在做什么?   他们都知道,如今世界各地的研究所都无私地把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汇向907研究所,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想想看——那么多资料,光是全部看完,也需要一年的时间吧?   想到过去每一次流行性疾病最终被征服所需要的时间,再想想现在每分钟都在上升的死亡人数,所有人都陷入无言的绝望当中,只是很多人都拼命压抑着,努力地挣扎着。   新闻直播在全国各地都在同一时间播放着,但很多人只是漠然地扫过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转过身了。新闻中没有他们最想要看到的内容,那就只是一堆垃圾。然而,在镜头又一次转到游荣英身上,他刚要说话的时候,电视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叫:“来了来了!有消息了!”   从没有见过有人在新闻直播中大喊大叫,很多电视机前的观众都惊愕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人似乎忘了正在直播一样,狂喜地奔到游荣英身边,手中挥舞着一张纸条,疯魔般地喊道:“907!907研究所传来的信息!”      第258章 龙卷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907”这三个数字仿佛具有了某种魔力,让人在听到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感到信任、敬畏、崇拜和遥不可及的距离感。而在病毒肆虐、症状扩散到全世界所有种类的活物身上时,这个数字就是希望的代名词,仅仅是听到这个读音,都让人下意识地颤栗,仿佛有电光从耳廓一直流窜到尾椎骨,浑身一瞬间发软。   游荣英下意识地站起来,瞪着突然跑到台前的人,手一时竟是不敢伸出去。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消息,但这一瞬间,他最强烈的感觉就是恐惧。   他害怕,他怕907研究所给他们的是一句“对不起,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或者“研究所上下正在全力研究,争取早日研制出疫苗”之类的话,那样的话,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着他继续坚持下去,他不知道外面被死亡的恐惧威胁、在政府的强行约束下勉强维持着基本秩序的人们会做出什么来。   背后刺着刀剑,面前就是深渊,他不能进不能退,强烈的恐惧下,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瞪着对面这人的眼神却显得凶狠。   突然跑上来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秃顶大叔,他一时激动冲到前面,却忘了演播厅此时正在直播当中,递出的纸条见游荣英迟迟没有接过去,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在,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一寸一寸地扭头去看镜头后面的监制,几乎能听到自己脖子里的骨头摩擦时的声音。   于是全国的观众都看到这个耳朵上夹着烟、脚底下踩着拖鞋、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一脸茫然的表情,傻乎乎的模样仿佛已经灵魂出窍,比任何喜剧演员的表情都更加喜感,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所有人都紧盯着他手中的纸条,恨不得钻进电视里把它拽出来看看是什么内容,有人更是在电视机前面破口大骂起来。   ——虽然此时被骂得惨,不过日后,这一幕却被称为“世上最可爱的回眸”,这张截图占据了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国外媒体也有许多调侃,秃顶大叔的脸更被制作成表情包、PS到许多影视剧人物的头上,一时之间风头只在一人之下亿万人至上。这位原本的路人大叔更是因此变得无人不知,仅凭这一张脸就混迹于各种脱口秀、真人秀、采访类节目,甚至还在几部当红的电影电视中露了一小脸,比许多明星大腕都更红,人生也就此如脱缰野马一般走向了完全没有预想过的方向。   话说此时,镜头后面板着脸不怒自威的监制最先回过神来,制止了下面想要临时插入一段采访视频的意图,冷静地道:“接过来,念!”   虽然没有指代,但这话跟谁说得不言而喻。积威之下,游荣英接过纸条,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背后更是被汗水浸透。他恐惧着最坏却也最有可能的结果,不安地看了一眼镜头,然后拿出自己长久主持新闻的素养,强行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没有将内心复杂的想法表现出来,展开了纸条。   秃顶大叔站在旁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下去,没有任何人给他指示。他勉强让自己站得更好看些,腿肚子却不由自主地发抖,浑身上下就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让人难受。   “监制……”一名录制人员不由自主地轻声道,游荣英所害怕的后果,也正是他担心的。   监制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紧盯着屏幕,无人察觉他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绷得比任何人都紧。   其他人想到的后果,他自然也想到了,同时他想的也更加深远。   那家伙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竟然直接冲上了演播厅,如果先把纸条给他看一眼,无论消息是好是坏,节目组都能更加从容自然地做出安排。然而目前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他们就只能选择当场公布纸条上的消息,如果此时打断了,可能立刻就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而且之后再行公布的时候,可信度就会大打折扣,不管是什么内容,人们都会脑补出许多莫须有的阴谋和欺诈来。   再者,他也相信以907研究所人的智商,不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就算那些书呆子科学家们不知道,但他们身边总会有知道的人,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研究所的消息不可能是某个人一拍脑门就决定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其中必然要经过重重审核和考量。所以,之前没有传出只言片语也就罢了,一旦有消息,一定是好消息!   诸多念头在短短数秒内一闪而过,监制盯着屏幕中被游荣英微颤的手指打开的纸条,看到那男人的表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失望,更不是恐惧,而是……愕然?   游荣英看了两秒,又看两秒,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才迟疑地、以一种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念道:“通知,糖国时间19:30,全世界同步驱逐病毒,请所有人打开窗户和柜子,走出室内,切勿处于封闭性环境——907研究所负责人……容远?”   无法抑制的诧异,让游荣英在最后结尾的时候不由自主声音上挑,把原本平铺直叙的念诵变成了一个问句。   演播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正在看新闻的观众也是同样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   监制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19:20。   离纸条中所给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则因为情况混乱紧急而迟来的通知终于发了过来。看过以后,监制的表情微微舒展,松了口气。   游荣英依然保持着满腹猜疑的神情没有缓过来。   纸条上的内容实在太离奇太不可思议。这内容放在平时或许没什么问题,但一本正经地把它当做治疗病毒……哦不,是驱逐病毒的方式在全国最权威最具有影响力的新闻中念出来,就显得无比荒诞。而且走到室外就能驱逐病毒?怎么驱逐?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游荣英内心所有的怀疑和动摇都清楚地写在脸上,监制皱了皱眉头,让镜头切换到女主持人的微张着嘴有些惊愕的脸上,这个表情看上去就顺眼多了。然而女主持人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手中关于国外病情的稿子似乎也不应景,然后她微微侧了侧头,听到耳机中传来监制的指示,虽然还是不明白,却顺从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请所有电视机前的观众按照指示……”   ……   演播厅只是这个庞大世界的一角,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地方,所有人也都接到了同样的指令。   新闻媒体只是通知的一种手段,政府全力施为,务必要让这个消息能被每一个人看到。不仅仅是在新闻直播中,同一时间看其他电视节目的观众都会发现,一半的电视屏幕都被一行黄底红字的通知覆盖,并且反复滚动着,还有一个倒计时促使人们要立刻采取行动;上网的网民,不管在打游戏、看小说还是发微博,也看到屏幕下方不断地弹出一个同样内容的弹窗,每三十秒出现一次,就像中病毒了一样;在通讯公司的配合下,只要是有手机的人都收到了这条催命般的短信;命令层层下达,无数仍然在营业状态的超市、饭店、娱乐场所等都接到了通知,其中附加的严厉的处罚措施让店主们不得不忍着心痛把客人往外赶。   不相信的人有,骂骂咧咧的人有,没当回事的人也有,但UCOC的恐怖威力已经让许多人都吓破了胆,哪怕伸过来的是根明显就靠不住的稻草,他们也会拼命抓住这一线希望。所以大多数人还是立刻就按照容远的要求,打开家里所有的窗户、抽屉、柜子甚至包括塞在床底的箱子,然后一家人相互催促着,甚至只穿了睡衣就急急忙忙跑到门外,渴求的看着天空,不知道容博士会用什么办法帮他们“驱逐病毒”。   已经被“感染”躺在医院里的病人是最高效的执行者,不管是刚刚发现症状还是已经病入膏肓,不管是用担架轮椅还是又背又抬,总之全都在规定时间内被挪到了室外,医生护士全都累成了狗,喘着气坐在外面的草地上,一样仰望着天空。   56、57、58、59、00!!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人们望眼欲穿,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当它终于跳到19:30整的时候,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任何被拯救的征兆,如果钟鼓齐鸣、天上突然降下佛光、外星人的飞船遮天蔽日地出现,他们也不会感到惊讶。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过去了。   天没有崩,地没有裂,什么奇迹都没有出现。   什么事也没发生。   血液奔涌翻腾,冷水滴进油锅,活塞气浪冲顶,地雷拉断了引线,火山头喷出浓烟……   失望、绝望、被戏耍的愤怒沸腾涌动,没有人知道,若是这种沉寂继续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在爆发的前一刻,终于有人发现到异常,大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地上、水面上、树叶上、家具上、屋顶上、甚至许多人的身上,一缕一缕仿若白烟似的东西升腾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渐渐如浓雾一样遮蔽了天空、笼罩了星月。那烟仿佛会发光,甚至在黑暗中都看得分明,刹那间仿佛全世界都有这种不知名的烟雾升起,宛如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医院前的草地上,白雾比别处更加壮观,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却被雾气遮盖几乎看不清楚的住院部大楼。一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勉强保持着意识清醒的病人忽然看到有同样的雾气从自己的嘴巴和鼻孔里飘出来,吓得大叫一声几乎弹起来,他立刻闭上嘴巴,忽然又觉得不对,急忙张开嘴,看那浓浓淡淡不断升起的白雾,有种自己的灵魂正从嘴里跑出来的感觉,但想到这些实际是什么,他又感到十分恶心,忍不住趴在一边大声呕吐起来。   草原上,几只大象围在一只虚弱地趴在地上的小象周围,用长长的鼻子不断触碰它的身体,忽然看到它身上飘出雾气,吓得退后几步,觉得它就要死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树梢上的鸟巢里,一只长尾白头的鸟儿蹲在枝头,歪头看着自己的蛋上飘出来的白烟,好奇地啾啾叫了两声。   海面上,鱼群簇拥着一只人身鱼尾的生物浮出来,柯柯看着宁静的海面上像倒流的雨丝般飘上去的白色雾气,好奇地搅了搅海面,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红斑,总觉得身体似乎轻松了几分。   从微观的角度来看,自某一刻起,所有的百色蛉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狂地四处逃窜着,最终像是被什么东西逼迫着,最终都选定了不断向上的方向。它们不断飞翔,不断死去,为了种族的留存,不久之后所有的百色蛉就不约而同地汇聚起来,一层一层地围成一团,只为保护着最中心的一部分族群能够生存,联结的体积越来越庞大,渐渐变成肉眼可见的烟尘。   致命的危险在身后驱赶着,收割着同胞的性命,它们速度越来越快,凝结的数量越来越多,向上向上向上!!!渐渐形成山呼海啸般庞大的声势!   人类和百色蛉的大小关系仿佛一瞬间颠倒了。地面上,人们看着那仿佛倒插的天柱、巨大的龙卷风一样的白烟,尽数失语。      第259章 勿忘我      兰宁画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几乎已经看不清楚的白色烟气混杂在云雾中,将蓝色的天空变得有些朦胧。炽白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晒得人浑身发烫。如果是以前,她必然早就已经躲进屋里去了,但此时,晒着太阳,她像是痴了一般看着那些越来越淡的雾气,心中激荡的感情难以言说,既舒畅,又想要流泪,胸腔滚烫炙热,像是揣着火炭一般。   全世界都在赞美907研究所,但她知道,这所有的功劳,其实只归于一人罢了。   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那一天的场景——   在那之前,他们惶惶不安,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全世界都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这巨大的期望和责任几乎把所有人压垮,外界的人可以期待他们,他们却无法期待自己,痛苦和压力之下几乎想要去自杀。就在那时候,闭门研究了一整个白天的容远博士突然打开门告诉他们:有办法了!   那一刻,他们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真实性,也想不到在仅仅十二个小时内就得出方案是多么不可思议又伟大的一件事,狂喜之下,研究所的所有人几乎都抛弃了自己脑子,全然不带思考的按照容远的命令行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了容远需要的一切东西,然后,就被没他们什么事了。   那个人用眼花缭乱又从容不迫的动作迅速地把那一堆凌乱的元件全部组装起来,整个过程宛如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连外壳都没有、零件和导线都裸露在外十分狰狞的仪器——当然,在兰宁画这样搞研究的人眼中,那种狰狞也充满了别样的美感,围观了整个过程的他们也认得出来,那是一个大型的次声波发生器,容博士似乎在上面做了一些异常的改变,但那也只是一个次声波发生器而已。   众人此时智商已经回归,不再盲目信任容远用次声波就能治好这种可怕的流行性疾病,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但容远却没有对此做出更多的解释,直接下令通知各方:907研究所将要驱逐病毒,请所有人做好准备。   ——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众人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有三个人立刻应声毫不迟疑地执行——周圆,伪装成普通人类女孩的艾米瑞达,伪装成普通人类男性的小A。   另外还有暗地里行动的诺亚。   之后容博士还打了几个电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硬生生把本来不可能的事推向了可能,那个原本看似荒诞的通知就这么被强力地推行下去,传达给了糖国所有人。同时他们还给国外的政府机构和媒体发了不同语言的通知,反馈回来的却是质疑和拒绝,各国的执行力度并不大。周圆曾问容远是否需要催促说服他们,容远却冷笑一下,摇头拒绝了。   兰宁画清楚记得,容远用冷淡的、不甚在意的语气说:“不需要。糖国这边若能看到成效,不用你多说他们自然会跟风。”   言下之意,在没有看到真凭实据前,任由他们说破了天,也只是浪费口水而已。   然后,便是自糖国而起、全世界范围内的白烟平地而起、犹如风起云涌的盛景。   据说在糖国这边还算好,病毒的数量已经算是极少了。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病毒的起源地杜松子国,升腾的烟雾最后竟是形成了浓黑如墨的阴云,遮天蔽日,宛如万马在头顶奔腾而过,又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当头压下来,无数人以为是世界末日,跪地痛哭祈祷。那副场景兰宁画没有亲见,但从网上流传的一些照片中,也能感受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次声波的波长很长,所以传播距离就很长,也不容易衰减。容远在研究所临时组装起来的大型次声波发生器其实只开启了十五秒,但产生的次声波绕着地球整整转了五圈,时间长达六天多。因此一些开始不相信或者没有得到通知的人随后都陆续走出家门,有的人甚至把所有的家具都摊到室外,还有人从新闻中看到说这次驱逐病毒的时间有整整一百六十多个小时,于是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吃喝拉撒以外,甚至连睡觉都没有回到屋子里去。   伴随着这场奇妙的景观,更让所有人激动的是,在这六天之中除了第一天还偶然发现感染者以外,之后的五天没有一个人被感染!就连之前很多奄奄一息的患者病情也没有再恶化,六天过后再进行检查,发现他们虽然身体机能有很大的衰退,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甚至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之前那死神镰刀恐怖的收割速度也戛然而止,只有很少的人因为正常的老、病、伤而去世,平均每天的死亡人数甚至比这次灾难爆发之前的正常日子还要少。   六天过去,次声波越来越微弱,从地面、生物体和空气中出现的白烟也越来越少,但还是有很多人,就像兰宁画一样如痴如醉地看着天空,体验着这种宛如死而复生的巨大喜悦。   ……   容远屈膝侧坐在飘窗的窗台边,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半垂着眼,神色平和中带着几分温柔。他的这个飘窗原本设计成一个简易的书房,但现在,那些书全都不见了,除了周圆淘来的一些小摆件还放在上面以外,其余的空间全都摆满了花盆,一团团一簇簇,怒放的花朵姹紫嫣红,为这个整体风格机械冰冷的房间添上了极为亮丽的色彩。   在他目光的落点,一小盆勿忘我摆在花盆正中间,刚刚绽开的一朵小花微微颤抖着,淡蓝色的花瓣犹如展开翅膀停驻的蝴蝶。   把那花盆中的某一角放大数万倍,可以看到在瓷盆边缘大大小小的孔洞中,许多微米人进进出出,欢天喜地的把收集起来的花粉储存在新建起来的仓库中,到处都洋溢着一种丰收的喜悦。已经老迈的牙刀笑眯眯地坐在一朵鲜嫩的花瓣上,他身边围着十几个小微米人,正分食着一颗花粉,同时兴致勃勃地听他讲曾经遇到飞之一族的往事。   隔着他们两盆花的距离,一片月季花的叶子上,微米人的采集队正在忙碌着,忽然大地颤动,一只宛如小山的青色虫子慢悠悠地探出脑袋,微米人在它面前连一只脚爪的大小都比不上。它晃了晃肥嘟嘟的脑袋,蠕动着爬向微米人的方向。采集队虽然体型小,但速度极快,它们娴熟地跳起来,一阵风似的从青虫身边跑过去,甚至有两个特意跳到它的头上飞奔而过。青虫什么也没有察觉,继续向前,待最后一个微米人从它身上跑过以后,青虫的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悬空,略顿了顿,便以极快的速度乘风驾云,奔向广阔的大地。   青虫:……what the hell   用牙签挑飞了那只虫子,容远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耳朵微微一动,目光转向身后。   门被推开,艾米瑞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一探头就迎上容远的目光。她吐吐舌头,笑了一下,转身关上门,同时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全世界的人都想见你,你却在这里看花。”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容远身边,弯下腰看了看他,好奇地问:“有什么好事吗?”这几年,他满眼都是笑意的时候可不多见。   “想起一个老朋友。”容远说。   艾米瑞达以为他说的是金阳,脸上也露出几分想念,然后她学着容远的模样坐在窗台边上,眨巴着眼睛问道:“容远,之前那个,真的是病毒吗?”   “外面怎么说?”容远不答反问。   “众说纷纭。”艾米瑞达的成语用得很好,口音也跟纯粹的糖果人没有差别了。她说:“现在最主流的观点是——这都是环境恶化的后果,人类为了保护自己,一定要保护环境、保护地球之类的。还有好多人都看到那仪器了,但好像没几个人愿意相信你用次声波就真的把病毒驱逐了,那些人更愿意相信你用了什么神秘的武器。不过普通民众都快要把你当成新世纪的神了……嗯,以上都是诺亚说的。”   她自己这两天其实一直忙着研究那种病毒,并没有时间关注外界的舆论。艾米瑞达看了眼容远的脸色,然后说:“不过我觉得,那好像是一种生物,对不对?”   容远笑而不语。他就知道,地球上的人类或许因为固有的世界观认知而很难打破思维惯性,但来自外星球、见识过各种外星生命的艾米瑞达一定能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看到真相。   艾米瑞达也笑了,她从容远的神色中已经得到了答案,剩下的,她有大量的时间去研究。不过艾米瑞达还有一件担心的事:“次声波会绕过大型障碍物,所以那种生物在地球上并没有完全灭绝吧?别的不说,就在实验室里我还采集到了样本。不过它们的杀伤力比起之前好像降低了许多。”   “嗯,我知道。”这都是预料之中的,容远早有对策,“所以十天以后一种便携式次声波发生器会在市面上推出,同时公开专利。今后如果有人再出现类似症状,依靠自己也能解决问题,就像每年春夏之交的普通感冒一样。”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百色蛉的吞噬力,它们一次只能吞一个细胞,比起来老虎狮子甚至雾霾的杀伤力也比它们大多了。可怕的是,之前人类“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宰割这个事实。但只要有了对策,百色蛉也只不过就是一种偶然给人造成烦恼的某种微生物罢了,不聚集到一定的数量,人类甚至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   所以如果那些幸存下来的百色蛉足够聪明,或者只要它们能从惨痛的过去中吸取教训,就该知道以后必须限制种族繁衍,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有节制地进食,如此才能和地球上的生物共存。一时不明白也没关系,地球上的人们会一次一次地“教导”它们,直到它们学会为止。   艾米瑞达情绪复杂轻轻喟叹一声,说:“容远,我是不是很笨?”   “嗯?”   “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换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解决的办法。”艾米瑞达沮丧地说。她其实对自己的智慧很有自信,但这种自信,这一次却几乎被容远打击地消失了,她低声道:“我觉得……我特别没用。”   “在【方舟】计划上,你不是帮了我很多吗?”容远摸摸她的头,说道:“其实在这个项目上,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只是你们都没有看到而已。”   “很长……时间?”艾米瑞达不解,她觉得容远和自己大概在“很长”这个概念上有不同的定义。   “是啊,足足有一两年的时间。”容远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目光又看向了勿忘我的花盆。   找到方向以后,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对微米人和人类的伤害,他花了远远超出预想的时间。虽然在人类世界中不过是三四个小时,在微观世界中却已经过去了近两年。变小以后他身体消耗的能量降低了,但因为时间很长,活动量更大,积累起来也非常可观,不得不中途两次停止研究离开长光部落,就为了变回原样吃饭喝水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如此才支撑到研究结束。   研究完成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研究所制造能影响全球的次声波发生器,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让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的微米人搬迁到那盆勿忘我上,然后把这盆花顺手带回了研究所。之后他争分夺秒地忙着驱逐病毒挽救每秒钟都在大量出现的死亡,等他歇口气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微米人部落比起之前扩大了两三倍,而那个总是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的牙刀已经老了。   微米人的寿命其实不短,但六天过去,在为微米人的世界里就已经是六七十年,跟牙刀同一辈的微米人几乎已经全都去世了,牙刀也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尾声,在部落里,他已经变成多走两步都有人大呼小叫急忙制止的高寿老人了。   容远尽量给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却一次也没有再变小回去过。倒是豌豆,常常抽时间回到部落看看。长光部落发现了这片“乐土”以后,倒也不藏私,很快把消息传达给在糖国这边认识的新朋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传讯的,每天容远都会发现有新的部落搬迁到他的花盆里。为此,他正打算扩建一个大的花棚。   旁边艾米瑞达看不到微米人,这个“一年多”的时间让她忍不住猜想:难道容远以前就见过这种生物吗?   她习惯性地不去揣度容远不想说的话题,转而说起别的事:“对了,诺亚让我转告,上面好像要准备给你授勋,还有一个什么科学峰会邀请你去演讲,另外就是,你之前让他查的那个人,有了新的发现。”   前面的两件事容远都无动于衷,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微抬起眼睛,目光中的暖意刹那间全部消失。      第260章 他是容远      容远让诺亚调查的,正是那第一位死者,当他还在研究百色蛉的时候诺亚就已经有了结果,发现他只是一个在L市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已。之所以会感染上病毒,极有可能是在翻找垃圾桶的时候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要想找出病毒的起源,首先需要找出他平时活动的范围,然后再调查附近的建筑物、活动人员等等。   UCOC症爆发以后,L市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死亡的人口接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纷纷逃离这座城市。若不是还有极少数的人恋旧不愿离开以外,L市可能已经被杜松子国彻底封锁了。如今UCOC症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一些眷恋故土或者不愿舍弃财物的人陆续回到这里,虽然人还是很少,但在政府的运作下,好歹已经恢复了一些基础的城市建设和管理,比如红绿灯、垃圾回收、医院、治安局和人口管理部门等等。   但在这座城市,哪怕是病毒最严重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始终处于彻夜不眠的工作中。   火葬场。   死者太多,很多尸体甚至不得不被送到外地的火葬场去焚化。很多家庭甚至全部都死亡了,连一个能为他们送别的亲友都没有。只能看到穿着蓝色制服、浑身包裹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的员工把排成一列的尸体一具一具像垃圾一样推进焚化炉,再把银白色的灰随意收集一下撞进坛子里,贴上标签,然后去推下一具尸体。   全世界的人都刚刚走出了死亡的恐怖,悲痛慢慢在心中苏醒,到处都是举着百花和蜡烛在哀悼的场面。唯有这座城市,甚至没有感到悲痛的余地。   失去的太多,所有的感官都像是已经被彻底麻痹了。   那些回归的人,戴着墨镜和口罩,头上围着长长的围巾,或者是一顶宽边的帽子,形色匆匆地走下火车或者飞机,对满目苍夷的景象视而不见,低着头,一脸麻木地径直回家或者到公司收拢了必要的东西,再匆匆离开,仿佛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除了这些人以外,最常见的是一些国际援助组织的志愿者和政府部门派遣的员工,另外就是胆大不惜命、抱着发一笔横财的心理到这里来的“淘金者”。   L市现在几乎看不到出租车,公交车也只有很少的几辆在孤独地来往。不过路上到处都是废弃的车辆,有的钥匙还插在上面。有需要的人会随便找一辆还能动的开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和汽车尾气倒是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点活力。   尽管有很多人日夜不停地工作,但路边冷不丁地还是能看到几具倒毙的尸体,临死前痛苦挣扎的情状犹然清晰可见,悲惨而恐怖。这座城市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在其中行走的人都匆匆忙忙,听不到高声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人关注从身边走过的是什么人。   容远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还戴着一副口罩,双手插在兜里,宛如黑色的幽灵一般从街道穿行而过,直到停在一栋拱门红砖的公寓前面。他抬头看看这栋至少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建筑,轻易打开了紧锁的房门,然后不出意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眼突面黑,腹部膨胀,蝇虫环绕,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味。   容远捂着鼻子倒退一步,“啪”地关上门,走到公寓外面,深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才道:“豌豆。”   “面部扫描完成,体貌特征已记录,数据已经上传给诺亚。”豌豆说,过了不到十秒钟又道:“死者身份已经确认。”   在L市恢复基础设施以后,它的人口数据库和监控设备也开始正常运行,如此原本调查工作陷入僵局的诺亚才成功锁定了可能跟流浪汉的感染有关系的人物,又经过详细的排查和筛选,才把线索与屋内的死者联系起来。其中种种繁琐工作无需多说,容远无论如何,也要查出这一场灾难的源头。   这一位死者比那个清洁工死亡的时间更早,只是他的尸体没有早早被人发现罢了。他的身份也很简单,是某栋在皮包公司名下的大楼的清洁工。   距离并不远,容远选择走着过去,他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路。   这次百色蛉入侵的事件带来的后果非常大,全球经济发展至少倒退了二十年,地球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还有至今没有完成统计的死者。   有些人的死亡让你觉得只是一个数字,有些人的死亡却让地球另一端的人都感到悲痛惋惜,很多有着杰出贡献、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如今也都像垃圾一样被塞进焚化炉,由此带来的政治格局的变动、各方面的连锁影响,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平息下来。   关于这次病症的起因,容远给出了答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答案。有人自行展开了研究,也有阴谋论者质疑907研究所在这件事当中的作为是不是真的那么纯粹,然而没有依据的怀疑不需容远分辩就被民众骂得几无容身之地。   对很多人来说,相信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是容远。   他是天纵之才,他是奇迹之子。他曾经创造了许多跨越时代的伟大发明,但没有任何一个是以造成杀伤力为目的的武器。他做了很多很多事,每一次都是在保护和帮助别人,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在那些并不曾接触过容远的普通人眼里,这就是他们认识的容远。   他们可能会不相信自己身边的家人,可能会不相信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可能会不相信自己国家的领袖,却一定会相信素未蒙面的容远。   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会关心他们,帮助他们,指引他们……如果他没有这么做,那一定是因为他太忙了。   事实上,有很多人怀疑那个现在已经扩散到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国家里、认同度最广、影响力最大的天网的创始人就是容远。这种怀疑,有一个最简单直白却无法辩驳的理由,那就是——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有人在网上列举出证明这一点的理由一二三四,有人在天网的留言板上公开感谢容远,还有人长篇大论地分析举例,但容远身边的人从来不敢当面问他。而容远本人,也没有做出过任何回应,全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   如今这种猜测,已经不能给他造成威胁了。但这个曾经被他当做护身符来经营的身份,似乎公开与不公开,也没有什么意义。   容远被神化地足够多了,透过那光环,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看到真正的他。天网的荣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那些白棋的努力,把这些全都背在身上,只会让他更加等同于一个伟大的符号。   而且,在那些义愤填膺的民众怀着最大的愤怒抨击那些质疑他的人、毫不迟疑站在他这一边的时候,容远却一直怀疑,搞不好,这件事还真跟他有关系。   “豌豆,【方舟】完成之后,我们离开地球吧。”容远忽然道。   豌豆没有说话,但容远知道它一直在自己身边。一低头,就能从胸前的口袋里看见它的脸。   “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看着远处忙着收尸的一行人,轻声说:“萧萧说过,《功德簿》,会让世间的‘恶’向我身边集中,会让我身边的人遭遇厄运。我过去以为,如果减少跟其他人的接触,处在相对比较安全封闭的环境中,就能减少这种影响。”   “在研究所的时候,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故。”豌豆说。   “是啊。但是……”容远微微低头,说:“这种平静的日子持续的时间越长,下一次出现的变故就越猛烈。”   他曾在自己搭建的仓库实验室中用近一年的时间研究棉花糖,之后国外势力让整个A市都陷入了混乱,容远从没有了解过当时有多少人为此而死;研究所形成的坚实堡垒基本隔绝了他和外界的联系,而后在比丘星生死逃亡,帕寇也死了;回到地球以后,他把六年的时间花在【方舟】计划上,随后便是地球上所有生物几乎灭绝的大灾难。   理智上,容远知道造成那些伤亡的并不是他,要说有谁必须要为那些事负责,首先也应该是作恶的刽子手和幕后的指使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十分愚蠢的。但同时,容远也清楚,在他得到《功德簿》并且聚集到大量功德之前,他所认识的地球并没有这些危险。要说这些跟他完全无关,却也不可能。   他见招拆招,一次次挽回危机,但倘若有那么一天,他兜揽不住了怎么办?   容远一条一条地分析,然后说:“所以……保持距离,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豌豆沉默许久。它虽然看上去比诺亚重情,但实际上它们两个的本质是一样的,只要容远有需要,它们都能立刻舍弃所有的一切。所以容远要走或者要留,豌豆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   “容远,离开的话……你没关系吗?”豌豆只担心容远,害怕思念和不舍会啃噬他的心灵,无止境的漂泊会摧毁他的信念。   容远微微一笑,说:“在这方面,你真该跟周圆学学。”见豌豆一脸的不明白,他补充说明道:“对我要更有信心。”看着远处,容远说:“我已经设想了所有的可能性,不管未来的路是什么样,我都有所觉悟,所以绝不会被击垮。而且,就算离开了,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想必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跟我现在待在研究所也没什么差别。”   这六年中,除了金阳婚礼和孩子满月的时候他离开过研究所两次以外,连议员长的邀请他也置之不理。离开地球,把噩运带走,定期回来看看想见的人,也不需要再理会什么应酬——这样一想似乎还挺不错?   “嗯,你决定就好。”豌豆停顿了一下,问道:“要带诺亚吗?”说这句话之前它还特意掐断了跟诺亚的通讯。虽然诺亚不是没有手段突破光脑脆弱的封锁,却硬是不敢,在另一边气得跳脚。   “或许……”容远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停住脚步,侧头看向刚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个人。   “怎么了?”豌豆问。   “感觉有点熟悉。”容远皱眉。刚才那个人走过去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一种只有在吴希身上才听到过的声音。   “那人是谁?”      第261章 故人相见      “那人是谁?”容远自言自语地问道。   豌豆小心翼翼探出头,扒着口袋看了一眼,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跟吴希有关。”容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将手上的这件事做完,说:“让诺亚调动卫星和监控,盯紧他。还有,查查吴希的下落。”   “是。”   心里挂着事,容远也不再慢悠悠地散步,他从附近捡了一辆自行车,试了试看还能用,便骑上离开,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他要找的那栋大楼底下。   他抬头看了看,只是一栋普通的商业大楼,方方正正,大约有二三十层,外观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一楼大厅的地上,散落着许多文件和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十分凌乱,显然之前人们离开得十分匆忙。容远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看了看,发现只是非常普通的业务统计表,周围散落的也大多都是这样类似的东西。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容远也没有觉得惊奇,在搜索了地面上的楼层以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容远便去了地下停车场,本以为会看到许多落满灰尘的车辆,哪知道转了一圈后,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停车场的楼梯口附近,有个外面没有显示灯的电梯,颜色跟墙壁相同,设计十分隐蔽。之所以能被他轻易发现,是因为电梯门半开着,一具女人的尸体倒在门口,呈现着拼命向外爬的姿态,身下一滩黑红色的血液,血痕分布有些奇怪,眼睛仍然大睁着,透露着深深的怨恨和不甘。   有点眼熟。容远心道,却想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他低头看了看,见尸体身上佩戴着类似身份卡一样的东西,便戴上手套将其摘了下来。本想要把女人的尸体拖出去,拉到一半又改变了主意,把它拉回电梯,自己也跨了进去。感应到门口已经没有阻碍物,电梯门立刻无声地合上。   其实此时政府已经对L市大部分无人的场所停止了供电,不过这栋楼里应该有独立的供电系统,因此这些设施还在运作。   电梯里亮起柔和的灯光,从右手边的按键上可以看出,这个电梯通往地下,整整有二十层。容远直接按了最下面的一个按键,同时做好准备,防止一开门就遇到袭击。但是电梯并没有运行,而是提示需要验证身份。他用尸体的身份卡刷了一下,又要扫描眼睛,容远把尸体提起来抓住她的头发一拉,让眼球对准扫描仪,过了几秒钟以后才听到“嘀”的一声轻响,验证通过。   电梯微微一震,开始下落,一分四十秒后停止,门再次安静地滑开。容远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沉默。   到处都是血迹,UCOC症可不会造成这种情况,尤其是墙上的一排排弹孔和金属弹壳,更证明了这里之前发生过一场屠杀。白色的走廊里,一路上都是被射杀的穿着白大褂的尸体。头上的灯有些被打坏了,一路的灯光明明灭灭,他走在无数染满鲜血的尸体中间,心情复杂难言。   他原本怀疑这地方跟百色蛉的感染源有关,还待要详细的调查,却看到这么一副好像杀人灭口的场景。   这是一个跟907研究所很像的地方。透过窗户和有些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都是各种各样宛如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仪器,只是很多都被打坏了。在一些主要承重部位的墙上,还堂而皇之的安装着炸弹,似乎屠杀这地方的人原本打算要把一切都炸毁埋葬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来得及,连尸体都没有处理就匆匆离开。   容远猜测,阻止他们销毁所有证据的原因很可能就是那时候百色蛉突然大规模爆发。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一整面墙都用透明玻璃制造的实验室。那种玻璃在容远的907研究所也有不少,所以容远知道它的强度非同小可,一般的机关枪扫射半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打穿。看得出来那些屠杀者也曾试图攻击这里,地上掉落了许多子弹壳,玻璃墙上甚至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但就在那时候,他们突然放弃了。   所以里面的人还活着。   是的,容远在这里发现一个活人——也或许这就是整个地下实验室最后的幸存者。   玻璃墙后,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嗒嗒嗒”地敲打着键盘,容远的到来似乎丝毫没有惊动他。他黑发凌乱,胡子拉碴,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色眼镜,从面容来看似乎已经饿了很长时间,十分憔悴。但整个人的精神并不显得萎靡,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流过的各种数字符号,给人一种他掌控着世界的感觉。   这种姿态,容远并不陌生。   那个人的脸,虽然经过十几年的时间有不少改变,但还能看出昔日熟悉的痕迹来。   容远看了一会儿,心中波澜不起,抬手按在玻璃上,弦力振动,刹那间,被人用子弹都无法打穿的玻璃墙在他的掌化作一堆碎屑,瀑布般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这声响动终于惊动了那个男人,但他只是头也不回地说:“再等一下,我这个理论马上就要完成了……只要再给我两分钟!”   容远跨过玻璃碎屑走进去,站在他身后看了片刻,突然说:“不可能完成,你算错了。”   “什么?”男人的权威显然不容人质疑,十分恼怒地看过来,这才发现容远并不是他预想中会来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问:“哪儿算错了?”   他心无旁骛,并不关心容远的身份和来历,但却无比在意他说算错的话。仿佛除了他的研究,他不关心这世界上任何其他问题。   “这里。”容远伸手点了点屏幕上的一个地方,说:“你代错了一个数。”   男人看了一眼,然后摘下眼镜揉了揉,再戴上以后趴过去重新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显然,他因为饥饿或者疲惫之类的原因,眼神恍惚,身体虚弱,不小心代错了一个数字,导致之后的研究都成了浪费时间的无用功。   但这种错误,这个世界上能一眼看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男人站起来转过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向容远,问:“你是谁?”   容远早得到豌豆的提醒,知道这里面并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便掀开兜帽,摘下口罩,轻声道:“好久不见了,倪子昊。”   “你认识我?”倪子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容远并没有用拟态衣改变外貌,现在世界上不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能说得这么坦然的,在他昔日的故人当中更是只有这一个。   想起当初在竞赛培训期间住在同一个寝室,每每被对方的路痴和脸盲弄得既无语又无可奈何的日子,恍如前世。容远心下感慨,问道:“你不是跟坚果国的惠特家签了合同吗?怎么会在这儿?”   倪子昊一听果然是过去认识自己的人,也忘了询问容远的身份,直接道:“惠特家族好几年前就已经破产了,我毕业以后经导师介绍,进了这个研究所。”他看上去对这种寒暄挺不耐烦的,但到底比高中时期长进了几分,就算不喜欢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容远一听就明白了。在他刚从比丘星回来的时候,诺亚曾经遮遮掩掩地说在他不在的时候,它小小地教训了一下以前针对容远的人,比如麦子家族啦,容家啦,还有一些容远感觉自己都没有听说过的家族,估计是针对过远阳公司的人。只要诺亚采用的手段不违法不过分,换句话说不会导致他扣功德,那容远也对这些事无所谓,就放手让诺亚随意去做了。   诺亚那家伙,虽然本人不能露面,但他掌握的情报和钱财远胜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被它全力针对比被容远针对还要恐怖得多。昔日庞大到能左右世界经济的麦子家族被他整到烟消云散,估计容氏也好不到哪儿去。   容远其实早就已经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了,不过知道诺亚这么做都是为了他,还是觉得心中一暖。   倪子昊身体太虚弱了,才说了两句话,就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不得不扶着椅子坐下来。容远看到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这个人都饿的精神恍惚了,不看着他的研究项目,连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似乎随时都能晕过去。花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容远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就怔住了,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容远心知这家伙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超级宅男,放着不管饿死也不奇怪,因此以前不管走到哪儿她妈妈都跟在身边照顾,便问道:“你妈妈呢?”   “她?”倪子昊回想了一下,才说:“那些袭击者来的时候,她到楼上去取饭了,可能已经死了吧?”他说得格外平淡随意,也显得异常冷漠,但说话的同时,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倪子昊摸摸脸,看着指尖的泪水,显然有些诧异。   容远忽然想起地下停车场里堵在电梯门口的那具尸体,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她有些眼熟,同时也想起了地上那些痕迹分布奇怪的血迹。   ——临死的时候,她并不是想要爬出去求救,而是努力地想要爬回去。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都死了?”容远嗓音有些干涩的问道。   倪子昊努力地想了想,他平时并不关心外界的事,但所有人都被杀这样的大事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的。于是过了一会儿,他说:“他们拿来两支试剂让我们研究,据说是什么外星来的东西。后来……听说那里面是病毒,好像一不小心泄露了,造成什么可怕的灾难。上面不能让人知道灾难跟他们有关,就派了部队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灭口。至于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开,我也不清楚。”   果然是这样的原因!   容远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疲惫。他看看倪子昊瘦骨伶仃的样子,问:“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离开?”   “我等我妈回来。”倪子昊不假思索地说,愣了愣,又说:“我这个研究还没完成呢!”说完他又坐回去,修改了前面容远指出的那个错误,把后面的内容全删了,重新开始工作。   容远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豌豆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   “他知道。”   “可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会死的。”   “我知道。”   于是豌豆不再多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让他们研究百色蛉和下令灭口的,应该是杜松子国的首相。他也死在之前的灾难里了,所以没有重新派人把这里的任务完成。”   容远大致搜索了一下其他的楼层,没有新的发现,又回到电梯里,看着逐渐上升的数字,才说:“他是负功德。”   “哎?”   “而且很多……天文数字。”   豌豆恍然:“就是他让病毒泄露的?为什么?”   “谁知道呢?”容远扯了扯嘴角,说:“可能只是一时疏忽,也可能……”   “可能什么?”豌豆忍不住追问道。   容远摇摇头,并没有说出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那个想法。即便他曾经面对过博士那样的人,也无法相信,有人会为了验证一个猜想,就轻而易举地做出了会让无数人去死的决定。   但他又想起了倪子昊在屏幕中敲下的那些字符——如果不是对百色蛉的研究透彻到一定地步,写不出那样的公式来。   “但你没有杀他。”豌豆喃喃道,“为什么呢?”   豌豆一直担心容远的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了,一心软,就很容易做错事。如果容远手下留情是因为他们曾经认识,或者是因为那一滴眼泪……   “谁说我没有?”容远漠然地说,他做出停车场,走出大楼,才淡淡地说:“只不过,这个地方不该被别人看到;而同一件事,也不需要重复做两次。”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建筑中就传来巨大的爆破声,被安装在大楼里的炸弹突然一起爆炸,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楼宇宛如被热水融化的雪塔一样层层倒塌,滚滚的黑烟和灰尘迅速膨胀开来,强烈的风带着呼呼的声音从街道上刮过。   容远重新戴上兜帽,走进黑暗的巷道之中。   “我们现在去哪儿?”豌豆轻声问。   “去找那个……可能跟吴希有关的家伙。”      第262章 拷问      吴希——虽然换了身体,但他还是更习惯这个名字——回到家里,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十几个瓶瓶罐罐,里面基本上都装着从死者身上采集的器官或病变的身体组织,其中甚至还有他自己贡献的一部分。   他拉开一个冷冻柜,只见里面摆满了这种东西,上面贴着的标签说明了里面装着什么、来源、病变时间、病发特征等等,内容十分详细,但如果有另一个人进来,却是看不懂的,因为上面的文字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文明。   把这些东西收好以后,吴希压抑不住地咳嗽两声,拉开袖子,只见胳膊上面又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红斑。他习以为常地放下衣袖,打开自己之前用了一点暴力才想办法弄过来的一个次声波发生器。他的房子是全封闭的,声波在其中来回地折射,外界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过了三十秒钟以后他才将机器关闭,又脱了全身的衣服躺进棺材一样的治疗仪里,几分钟后,身上的红斑全部消失,身体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才从里面爬出来,松了口气。   吴希穿上睡袍,坐在一张转椅前面,打开桌上一个圆球形好似转灯一样的东西,随着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吴希此时的虚拟图像也出现在圆球中心。   “任务日志:第4342号。”吴希疲倦地说,发音却与地球任何一种语言都不相同。   “地球历xxxx年8月13日,来到这个星球已经十五年,终于看到了任务的曙光,但我或许没有机会走完最后的路了。”   他顿了顿,压住语气中的颤抖,继续平静地说:“从八天前地球人开始驱逐病毒以后,人类中的患者以极快的速度好转,病毒的威胁也完全被遏制,到今天,地球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运转。即便之后又有人发现感染症状,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治愈——包括地球上受到病毒威胁的生物,它们恢复的速度甚至比人类更快。这里的生命体确实如传说中一样,是生物界的奇迹。”   “而发现病毒驱逐办法的,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地球科学家容远。我认为,他的头脑堪比大联盟智慧种当中的佼佼者,其创造力甚至更胜一筹。即便地球人类寿命短暂,但这个人值得大力吸收,请慎重考虑。”   “但这种病毒,我们本灵星人几乎不具备任何抵抗力。发病速度至少是地球人的三十倍,伤害也更强,并且只要有一个病原体还存在,就会百分之百被感染。即使寄寓在地球人的身体中,也无法延缓被感染的速度。因为缺少实验体,无法得知它对其他星球智慧种族的影响,但我猜想,地球生命因其生物聚合体的特性才具备一定的抵抗力,对其它生命体,这种病毒的威力必然会更加恐怖。”   “这已经是我换的第五个寄宿体了。”吴希难掩绝望地说:“我能感觉到,这种病毒在侵蚀肉体的同时,也在吞噬我的本源精神。我感到虚弱,甚至死亡。求援的信号迟迟得不到回复,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救援了。只希望,将来有人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   他的内心正充满牺牲和悲壮之情,忽然在圆球摄录仪的边角发现一个奇怪的身影,略带哽咽的声音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吴希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飞快地反弹起来,双手持着一把银色流线型的激光枪指向身后左侧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黑影闪电般从视野中掠过,下一秒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激光枪脱手而出,身体四肢都死死地被锁住,也就指头尖还能稍稍动一下。   “啪”地一声,灯被熄灭,房间内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中。摄录仪也被打翻,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底下。   吴希心中大骇。   这是他的家,可不是那些用防盗门和密码锁防护的普通民居,而是一艘小型星际飞船,UCOC症出现以后就坐落在L市最高的一栋建筑楼顶上,始终开启着隐形,并且还终日向外散发着一种微弱的生物波,保证就连苍蝇都不会想要落在上面,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飞船的隐蔽和安全。   所以对吴希来说,“被人找上门”不是找茬的开始,而是货真价实的恐怖故事。   来不及思考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他猛地一咬牙,就想要脱离沉重的肉体发动攻击,微弱的电光在他眼中闪烁。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嘭!”   身后有只手抓住他的脑袋往地上使劲一撞,电光一闪即灭,吴希被撞得头晕眼花,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他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   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就是这段时间身体被百色蛉吞噬的痛楚,当明星的时候手上擦破块皮都有大堆的粉丝心疼安慰,至于来地球之前,更是从来没有受过伤。此时被撞得头破血流,疼得眼泪都不自觉地冒出来了。   但对他而言,最恐怖的是——他无法脱离这具身体了!   肉体对他只是一件随时能更换的衣服——当然要不是任务所需频繁更换也是不行的,大联盟一旦发现会非常严厉的制裁,但这终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因为神经链接的关系,身体受伤不光会疼,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损伤本源精神,但两者一旦脱离,对他就毫无影响了。   然而无法脱离,那就是另一种级别的问题了,在星际联盟中不借助特殊工具能做到这一点的种族也屈指可数。吴希拼命地想:这是谁?是他们的死敌噬魂族……还是那群会怪异法术的巫师……或者是能看到灵魂能量的暗星人?   脑后的那只手简直就像是铁钳一样坚硬有力,他的全身都被压制得死死的,一点儿反抗的机会也没有。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对方进一步动作,吴希隐隐觉得对方并不想要下杀手,本来已经闭目待死的心情又开始回转,努力猜想着对方的意图。   他努力挣扎了一下,结果被压得更厉害,脸紧贴在地上,嘴巴都挤得变形了。吴希闷声闷气地说:“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他不觉得能潜入这里压制住他的是地球人,便采取了大联盟的通用语。   “你没有提问的资格。”对方说:“我问你答,有一句谎言,我就杀了你。”   吴希抖了一下,对方语气平淡,但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感觉。他相信这并不是一句威胁,也相信,对方肯定不止杀过一两个人,才能这么淡然地说出这种话来。恐惧之下,他甚至分辨不出对方所说的是通用语还是地球语。   在地球的这些年,他看过很多电视,也拍过那种被侵略者抓住拷问的民族英雄。一想到那种种刑罚有可能会在自己身上上演,吴希怕得快要尿了。他能平静勇敢地面对可能会死的处境,但他怕疼。   文明越高级,个体生命的价值就越被重视。蛮荒时代被敌人捉住严刑拷打都不许透露出一个字,不然结果只有死,连敌人都看不起你;但在星际文明时代,联盟法律中明确规定了被俘虏以后允许透露情报以保护自己的生命,如果被胁迫下杀人或者损害公共安全,也可以酌情减刑甚至无罪。   所以吴希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地说:“好。”怕对方挑刺,他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他的这种爽快似乎让对方愣了愣,然后吴希就感觉压在他脑后的手稍微松了松,虽然还是让他无法挣脱,但至少脸没有那种快要被挤碎的感觉了,说话也顺畅许多。   “你的身份。”又是那种充满磁性的声音。好听倒是蛮好听的,但吴希竟然听不出对方说得是什么语言,奇怪的是他竟然能毫无障碍地理解。   他现在大脑混乱,身体中传来一波一波绵延不断的疼痛也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连谎言都组织不起来——当然他本来也没打算说谎,只要稍微隐瞒一些事实就行。   “我是星际联盟、兰迪亚帝国、附属星、本灵星人……卡丘卡。现隶属于大联盟监督调查局、第十一分部、三科二组。”他喘着气,一句一顿地说完,似乎为了让对方听得清楚还咬字特别清晰,心尖却在发颤。   他知道星际中很有一些胆大妄为的流浪人,对联盟官方的人员都抱着特别敌视的情绪,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外派人员就是这样在任务中不明不白地死了。吴希本来只想要说明自己本灵星的官方身份,这是瞒不了人的,茫茫宇宙,跟某一颗特定的星球有敌意的概率太低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迫使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了。   “到地球的目的是什么?”身后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对他官方的身份并不感冒,立刻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是……联盟特派的调查员,在地球潜伏,调查……调查喀尤尔公司向文明星球投放病毒的传言是否属实,伺机搜集证据……”吴希一边说着,一边心中一片冰凉。在他看来,会在地球上出现的“外星人”,除了他,也就是喀尤尔公司的职员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所使用的这种听不出来历、却能让人理解的“语言”是什么了,想到某个传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   所以这才是吴希的真实身份。   被他附体的人都死了,不是他没有善恶观,而是这种牺牲在他看来为了拯救地球土著是必须的。   至于上一章的倪子昊,他其实本性不坏,他只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研究者。记得以前看《类神》的时候里面有个科学家,他知道自己继续观察某种状态可能会让整个地球都灭亡,但当主角问他能不能停止观察的时候,他非常痛苦地思考,然后说:“不能。”   倪子昊也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追求真理、解决心中的疑问,比人类存亡更重要。而百色蛉作为某种未知的、超出地球生命体系的生物,也具有这样的魅力。   ……      第263章 调查员,观察员      在容远剥丝抽茧的提问下,原名叫“卡丘卡”的本灵星人吴希很快就把自己的来历倒了个干干净净。   他来自一个叫做本灵星的星球,这颗星球在银河系的边缘地带,距离地球大约有三万光年。本灵星是一颗气态星球,除了核心有少量的铁碳硅以外,绝大部分都由气态物质组成,终年笼罩在极光之下,看上去是非常美丽的,但这样的星球,宇宙中绝大多数生物都无法在其中生存,甚至飞船如果没有经过特殊的改装,都无法顺利地在星球表面降落。   星球成分不同,孕育出的生物自然也完全不同。本灵星人是卵生生物,在出生时身体以少量的氨和氢为介质构成,并能以无线电波传递神经讯号。在他们成年以后,甚至可以完全脱离化学物质基础,变成一种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纯能量形式的生命体。   按照人类的理解,他们整个星球上的智慧生物都是只有灵魂、没有肉体的特殊存在,因此本灵星也可以说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幽灵星”。   本灵星人最特殊的能力就是,他们能够压制住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的精神体,读取对方的记忆和思想,控制对方的身体,甚至取代他的存在,这种能力,被称为“附体”。   这样的能力用在恰当的地方,甚至可能会比一支精锐軍队的作用更强大。因此,本灵星人自从被发现以后,既被联盟所忌惮,又在很多地方被需要,一会儿打压一会儿扶持,有时被抓去做实验,有时又被威逼利诱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起起伏伏,处境非常艰难。直到后来他们立下汗马功劳成为兰蒂亚帝国的附属星,在联盟中的处境才终于得到改善。又经过漫长的努力和争取以后,像卡丘卡这样的本灵星人才能通过考核成为联盟官方的正式职员,并利用自己能力的优势成为一名外派调查人员。   其实地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银河系星际联盟的星图中悄然留下了痕迹,但是喀尤尔公司巧妙地遮掩了它的真实模样,悄然修改了相关的探索资料,将其从一颗【存在较低等级的智慧生物(古代奴隶社会)、文明处于萌芽阶段的宜居星】改为【无生命迹象、无矿产、表面充满有毒气体,无开发价值的废星】。因为地球附近的宇宙空间十分荒芜,这颗“毒星”也有很大危害,因此在所有的星图中顺理成章地把这一片星域列为禁区,建议路过这一段的飞船务必要绕行。   直到有一些人发现,那个地方,是他们出生的“母星”。   这些人,是在茫茫宇宙中经过漫长的漂泊、巨大的牺牲、在数不清的岁月里一代代传承繁衍、依然渴望回归故乡的“地球人”;也就是在一万多年以前,地球经历了外星物种的侵略和天地异变已经变得无法生存,选择前往遥远的宇宙寻找新的生机的那一部分人。实际上他们经历了奇特诡异的宇宙环境的改造,又曾与许多不同的外星物种结合,从里到外都与曾经“人类”的模样不同了,但他们始终把地球当成是心中的圣土和归宿。   所以,哪怕其他所有人都把那颗毫无价值的“毒星”当成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块大号的石头,他们也不会。   但最初,这些自称是“远行人”的地球后裔并没有怀疑这个探索结果,因为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地球环境虽然并非如此,但确实在不断的恶化。他们不知道之后地球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机,只以为它在越来越剧烈的灾变中变化成了这副模样,虽然失望悲伤,却也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比别人更多了一分关注始终牵系在这颗星球上。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分关注,即便流浪的“远行人”逐渐在联盟中落脚,融入到许多不同的企业组织或者国家星球当中,但依然使得他们在看到某个名称的时候会忍不住再多看两眼,在听到某个地名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驻足倾听,不自觉地就会收集相关的消息……许许多多零碎的信息碎片渐渐聚集整合起来,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那并不是一颗毒星,而是一个山水秀丽风光怡人的宜居星,是某些人,为了自己邪恶自私的目的,才把它人为地变成了一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毒星”。   又经过不知道多少努力,这些远行的地球人终于找到了愿意坐下来倾听他们的调查、怀疑和猜测,并有能力主持对喀尤尔公司进行调查的联盟高层。这个公司在联盟中掌控了很多官员,有非常多的拥护者,那么相应的,自然有同样数量的看不惯它们的人。   但要想彻底扳倒喀尤尔公司,一些似有若无的间接证据是不够的,必须要有直指其罪行的、确凿的直接证据,于是便有了卡丘卡的地球之行。   十五年前,他附体地球少年吴希,开始着手调查【喀尤尔公司对地球投放病毒,并私自绑架、监禁地球智慧生命实验】的事件。像他这样的外派调查员在土著星球进行调查的时候有很多限制,比如不能随意伤害智慧生物、不能影响当地科技发展、不能干涉星球内政等等。   吴希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即便有许多超越地球科技的道具辅助,但还是调查进展缓慢,他的寿命远远比人类要长,为一个调查花上百十年是常有的事,倒也不着急。在阴差阳错成为一个大明星以后,他经常能遇到一些国家高层人物,吴希侵入对方精神体,催眠或者读取记忆以后,调查有了很大的进展,他搜集到相当多的证据,同时发现地球上竟然有喀尤尔公司的常驻观察员。   那是个十分狡猾又狠辣的家伙,不愧于他的喀尤尔公司出身。吴希刚刚抓住他的尾巴就被他假死脱身,几番交锋以后,正统出身的吴希装备略胜一筹,那位观察员眼看就要落网,竟然就丧心病狂地引动了大陆架震荡器,虽然不是最高强度,但也给地球造成了很大破坏,于是在一段时间内地球接连不断地发生大地震,死伤无数。   这件事吴希脱不了干系,即便将来完成任务立下功劳回到联盟,也必然会因此遭到惩处。吴希在知道地震产生的原因时快要气疯了,即便容远及时“预告”了地震的消息,死伤者也依然很多。在吴希因为其明星身份被地震拖住的时候,那个观察员却趁机破坏了他的飞船,捣毁了他跟联盟联系的设备,随后逃之夭夭。   吴希知道联盟的工作效率有多么拖沓,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并不紧急的任务,可能需要很多年才有人发现他失联了,然后用更多的年份才能派出新的调查员。不管多么愤怒悲伤,他都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老死在地球上,老老实实当了十年明星以后,明显并非地球自身能够演化的灾难性病毒降临了!   ——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证据!若能证实这是喀尤尔公司所为,他们将在联盟中再无立足之地!   ——他的任务可以完成了!   吴希兴奋了一瞬,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知道即便自己有大量的证据,但他却连一个字都无法传递到联盟。但他不甘心!责任驱使,吴希最终还是在防护并不完全的情况深入到疫情发源地,小心翼翼地展开调查——即使他的工作现在看不到成效,但他相信,将来有一天联盟派人前来的时候,他的发现会在制裁喀尤尔公司的时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他没有想到,即便这最后的工作,他都无法完成。   被身后的神秘人制住以后,吴希刚开始只觉得恐惧,后来在叙述中慢慢思考对方的身份,突然想到,这颗星球除了他就只有喀尤尔公司的人造访过。   ——难道这是喀尤尔公司派来处理他的人?   吴希心中哇凉一片,手脚冰冷,再也无法心存侥幸。   等到他把能说的都说完了,神秘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吴希忽然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所能看到的最后的景色,就是黑暗中桌脚隐约的轮廓。   然后他又醒来。   冰冷的地板,高大的桌子,落在地上的摄录仪,所有熟悉的景色——这是他的家。   那人已经离开了?   吴希猜测着,手里握着自己的激光枪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陌生人,这才松了口气。正在他思考昨晚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不对,猛地扑到窗前,几乎是贪婪地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黑暗,漆黑中遍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光点。那颗水蓝色的星球正在逐渐远去,隐没到黑暗中。   ——他的飞船,已经在无数次检测中证明远程航行的动力系统和通讯系统都被完全破坏的飞船,此时正稳稳地驶向最近的虫洞。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船上损坏的部分都已经得到了彻底的修理,它此时正以最好的状态,将他带到了回家的路上!   ……   目送着那艘小型星际飞船远去,豌豆问:“容远,他说的,你都相信吗?”   “至少他自己深信不疑。”容远自信地说:“我还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从微米人那里学到的意识传音的手段不仅仅可以用在传音上,还能攻击,能控制,能测谎。容远感觉,自己所开发的这些能力才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我们知道,他手中最关键的证据其实是假的。要想一次扳倒喀尤尔公司,也许适得其反。”豌豆忧心忡忡地说。他们都知道,所谓的致命病毒,虽然来自于喀尤尔公司的博士,但它是被地球人主动地、亲手给带回来,在地球上扩散也完全是地球人的举动所导致的,跟无辜背了黑锅的喀尤尔公司并无关系。   “我们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不是吗?”容远不以为然地说:“而且拥有这病毒的,确实是喀尤尔公司,他们未必能掰扯清楚。即使这次没有弄垮他们,也没关系。”容远看了看自己手掌,握拳,轻声说:“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也会亲自去拜访他们!”   “对了。”容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他怎么会说我是什么中子星人?”那时吴希的脸色简直像是见了鬼。   “大概是因为你用了意识传音的关系,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传说中的手段。”豌豆说:“我之前在外星收集的奇闻异事中看到过相关的内容,你想听吗?”      第264章 规则二十六      银河系中已经被发现的生物,以硅基生物和碳基生物为主,但也存在很多其他的生命形式,比如像卡丘卡这样的电波能量生物,还有液态生命体、气体生命体、金属生命体、半金属半生物类生命体等等,在这其中,还有一种只存在于传说当中、但并没有听说有谁亲眼见过的生物——中子生命体。   据说这种生物生活在中子星表面,因为其巨大的引力,导致原子核外部的电子被挤压到原子核中,也就是说这种生物的躯体全都由中子构成。由于组成成分是密度极高的物质,这就使得中子生命体的体积减小的同时进入高能量状态,所以他们的身高还不到一毫米,体重却有百八十公斤,身体中主要进行的也并不是化学反应而是核反应,并且所有生命活动都比人类快一百万倍!   中子生命体因为其本身具有非常特殊的身体结构,并且思维的速率快如闪电,语言的交谈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正常交流。因此这种生命体会直接使用意识交流,并且这种交谈方式完全没有任何语种和族别的限制,不管是什么种族,掌握怎样的语言,他们都可以通过意识轻松无碍地让双方顺畅交流。   ——以上内容混杂在容远从比丘星下载的无数资料当中,记录于类似逸事杂谈一类的书中,真实性不可考。容远没兴趣,豌豆却抽时间全都看过了,一听卡丘卡说起这个名词,它立刻就想起来了。   不过中子生命体之所以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就是因为联盟中人们曾经探索过无数宇宙中的中子星,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独特生命体存在的痕迹。   豌豆说完以后,总结说:“总体而言,中子星生命体的特征跟微米人非常相似。不过它们的体积更小,质量也远远没有那么重——一粒灰尘都比微米人更重。”   “所以那只是传说。”容远道:“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写下这些记载的人也许见过微米人的祖先。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到中子星上去看看。”   “只是中子星吗?”豌豆很了解容远,不放心地问。   “哈。”容远忍不住笑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说:“当然,如果遇到黑洞,我也愿如飞蛾扑火投身进去一游。你不好奇吗?黑洞是不是真的具有让时间静止甚至时空倒流的作用。”   豌豆板着脸:“我对会让你送命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奇。”豌豆现在很怀疑容远离开地球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还没有开始旅行,它就已经忧心忡忡了。   容远大笑:“放心好了,我不会冲动的——我一定会做好准备再去。如果事不可为,只要及时抽身离开就行了。再说……”他略一停顿,在豌豆好奇地仰头看过来时,微微含笑说:“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有你在,一定能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做出补救。】容远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但豌豆完全听懂了。虽然它并没有心脏这种器官,却也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头一热”。   此时此刻,不要说容远只是跟它预定一场未来的冒险,就算是让它去死,豌豆也能心甘情愿地答应。   ……   卡丘卡离开后,不管它们跟喀尤尔公司是什么结果,容远暂时都不打算继续关注了。他从商城兑换了特殊的生命体扫描仪,把整个地球都扫描了一遍,确认除了疑似外星生物的微米人和数目已经十分稀少的百色蛉以外,地球上已经再也没有外星物种遗留。   然后,他摧毁了连通太阳系和外星宇宙的虫洞。   太阳系附近的宇宙空间十分荒芜,离它最近的恒星系也有四五光年,如果单单驾驶宇宙飞船航行的话,需要的时间就更漫长了。周围的星系中,也并不存在能够与人类相比较的智慧型生物。可以说,毁掉这个虫洞,不管是喀尤尔公司还是星际联盟,不管是怀着什么目的的外星访客,再想要造访地球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当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放弃这颗星球,给地球一个足够漫长的不受干扰的发展时期。   当然,这样一来,人类未来进入星际发展的速度也不得不放缓,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他们都会认为人类在宇宙中是孤独的、唯一的。   但这点矫情的小情绪并没有被容远放在心上,他并不觉得人类做好了接触外星智慧生命的准备,相比起宇宙中的无数生物,他们实在太弱小,最严重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弱小。   不过,地球总有一天会死亡,在远早于它死亡之前的时间里,地球能够提供给人类生存的资源会越来越少,环境也会变得越来越难以生存。若那时,人类这个种族依然没有灭亡的话,那么舍弃地球重新寻找新的家园是迟早的事。   为了将来,容远兑换了一颗【虫洞之种】放置在火星附近,大约需要一千年左右的时间,这颗种子会逐渐发育成熟,成长为一个能让大规模星际舰队从中通行的稳定的虫洞。虫洞另一端的出口设置在以宽容公正闻名银河系、种族外形也跟人类极其相似的兰蒂亚帝国附近。   兰蒂亚帝国和地球分居在银河系核心的两端,直线距离也有近十万光年。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这颗种子的价值自然不菲,容远的功德瞬间就缩水了一半。   话说之前,在以次声波驱逐百色蛉时,容远知道尽管他调整了频率降低了杀伤力的,但依然会有大量的百色蛉因为无法及时逃离而死亡。因此,他做好了会被扣除大量功德甚至天雷轰顶的准备。但结果是,功德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再一次救世而增加了三倍有余。   原因,就在于《功德簿》新出现的一条规则——   【规则二十六:如果以生存为目的、或涉及到种族存亡和延续,当契约者的行为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时,功德值计算记善不记恶,记加不记减。】容远一直知道《功德簿》的规则还没有开发完全,但他以为在地球上前面的二十五条规则就已经是尽头了,剩下的,也许要在他离开地球以后,或者他把弦力开发锻炼到更高的阶段以后才会出现。   而新增的这条规则,可以说解释了很多容远以前的疑问。   他能看到人们的功德,所以他很清楚,农民收割小麦玉米,屠夫宰杀猪牛鸡羊,可以说都杀害了大量的生物,但他们的功德跟吃斋念佛的人没有多大的差别,一样有高有低,却也没有负到离谱的境地。还有人们在平时行走坐卧之间,洗手时会杀死手上的细菌,晒被子时会杀死无数螨虫,走路不小心会踩死蚂蚁昆虫,如果都要扣功德的话,那所有人不管怎么行善积德功德都肯定是负值,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原因很简单,人类如此作为,都是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所以需要吃果蔬粮食肉类,所以杀害它们以果腹并不影响功德高低;为了生存,人类需要保持清洁卫生、需要有正常的生理活动,那么在这个过程中“被杀害”的各种生物,也不会导致扣功德。   同样的,把这个过程反过来,虎豹因为饥饿而吃人,细菌栖息在人体中吸收营养,螨虫寄寓在人类皮肤表层繁衍,蚂蚁为了建筑自己的家园而啃噬河堤导致发了洪水,也一样不会扣除它们的功德。   ——都是为了生存而已。   《功德簿》第八条规则:【如契约者不以生存为目的而蓄意间接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则扣除功德值50—∞;如契约者不以生存为目的而蓄意直接导致其他生命体死亡,则扣除功德值100—∞。】这个“蓄意”,实在是含义深远,它早就影射着这条新规则了。只不过,容远过去一直认为功德计算都是唯结果论处,但现在看来,它也未必不考虑动机,只是能够得到它宽容以待的“合理动机”,实在是太少了。   ——为了自己的生存,或者为了种族的生存。   哪怕是“为了保护家人所以才会杀害别人”这样的理由,也不会被《功德簿》所接受,功德扣除的时候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只是,容远始终有一个疑问没有得到解决——功德多少,对他这个契约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但是对其他人有什么作用吗?   为了给《功德簿》选择契约者的时候提供一个筛选?还是为了作为契约者是要提供帮助还是要无情杀戮的指向标?对拥有功德的本人,是否有什么意义?   对普通人而言,功德很高的,可能一生贫苦、死于非命;功德非常低的,却也有可能享尽荣华富贵、寿终正寝。行善或者作恶,功德多少,那个数值对他们有什么价值呢?   一定有的。   容远默默跟自己说,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发现,但他将来一定会弄清楚。   《功德簿》中,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他如今所见所了解的一切,只不过冰山一角而已。所以他这一生要追寻的,不仅仅是无垠的宇宙,也有《功德簿》中蕴藏的无数隐秘。      第265章 邀请函      “袁雪倩!袁雪倩!袁雪倩!”   B市电影学院的女生宿舍楼下,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喊得整个楼里的女生都趴在窗户前看。胖男生旁边不远处还蹲着一个身材匀称的大男孩,他把书包顶在头上,装出一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   “胖猫,你喊什么呀?袁雪倩是不会理你的!”   “胖猫,你今天照镜子了没有啊?”   “大早上的吵什么吵!不知道人要睡美容觉的吗?”   楼上女孩七嘴八舌地说着,不管是被奚落还是开玩笑,被叫做“胖猫”的男生都不生气,把双手围成喇叭状搭在嘴上声嘶力竭地喊:“袁雪倩!快出来!袁雪倩!”   有人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照,笑嘻嘻地把图配上文字发到学校论坛上,配上标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清晨七点胖猫对袁女神大声说爱!》哪知不到两分钟,所有人都惊奇地长大了嘴巴。只见一个肤白如雪、长发秀美、身姿窈窕的女孩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轻快地从楼梯上跳下去,跑到那个其貌不扬的胖男孩身边。   这个女孩就是袁雪倩,同时她也是B市电影学院的校花,相貌极美,但性格清冷,又颇有才华,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朵只能远观不落人间的高岭之花。但此时,她脸上哪有半分清冷之色?   眼睛闪闪发亮如坠了星子,脸颊笑得红扑扑地可爱极了,走路时还连蹦带跳,好像年龄瞬间缩水了三分之二。尤其是她还特意打扮过,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桃花润雨,一袭白色希腊风的裙子更显得纯洁飘逸,当她从宿舍楼的阴影下踏入阳光的一瞬间,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周围的人全都看得呆住了。   “砰!”一个捧着书从楼下走过的男生一头撞在灯柱上,眼镜都撞歪了,犹自回不过神来。   但那胖猫就好像眼睛瞎了一样,根本没有被如此容光给照耀到,反而不耐烦地说:“怎么这么晚啊?我和镜子都等你老半天了!”   众人都以为这下袁雪倩肯定要发火了,谁知道她却满脸含笑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梳头发花了点时间。我们快走吧!”   ——这小子厉害啊!   好些蹲在女生楼下等女朋友or看美女的男生忍不住在心里齐齐地赞了一声,默默想着回头一定要跟他请教一下勾搭女神的诀窍。还有人一边在心里咬着小手帕,一边骂着牲口,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要套某个人的麻袋。   胖猫没有理会众人羡慕嫉妒恨的心情,默默看了眼袁雪倩好像跟直接披下来没有什么区别的发型,明智地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踢了一脚蹲在树荫下的男生,催道:“镜子,走了!”   那男生取下书包站起来,正脸露出来的一瞬间,趴在窗户上的女孩一时间集体失语。   接近九头身的身材,完美的五官比例,肤色白净,眼睛明亮,嘴角微微含笑,仿佛宠溺又仿佛在撒娇,脸颊有一点圆,使得他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孩子气,显得十分年轻乖巧。   立刻就有几个女生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这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高冷女神为什么会坠落人间。   但实际上,袁雪倩虽然也愣了一下,却没有过多的反应,依然保持着迷之雀跃道:“走吧走吧,再晚真的要迟到了,万一人家不让我们进去该怎么办?”   “怕什么?这是个看脸的社会。你和我们镜子把脸一刷,还有什么地方去不了的。”胖猫大咧咧地说。   “滚你的吧!”被叫做“镜子”的男生翻了个白眼,一开口就立刻破坏了他那张脸带来的第一印象,他嘲讽地扫了眼胖猫胖乎乎的身材,说:“到时候我俩把你抬起来撞门还差不多。”   胖猫不屑一顾:“不是我说,胖哥这身材,就凭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抬起来才怪!”   “哪用得着手抬啊?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懂不懂?”镜子说:“咱们做个滑轮组,一根头发丝儿都能把你吊起来。”   “行了,你俩别贫了!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不等你们了啊!”袁雪倩不耐烦地说,看看时间,加快了脚步。   “看看,这就是女人。你等她两小时,她连两分钟都不会等你!”胖猫偷偷跟镜子说,镜子笑而不语,因为他发现袁雪倩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三人说笑间快速走出学校,坐上公交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B市大学。来不及感叹这座百年名校的风华,就被车站不远处三步一岗荷枪实弹的戒严阵势所震慑了。   几人的小心肝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但看到那些冷漠的眼神,突然就感到心虚了。   在戒严的士兵背后,B市大学的门口,有五个像是机场安检那样的设备,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列,一个一个检查证件和邀请函,然后把私人物品如手机提包打火机等等都在放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密封起来,等离开的时候才能拿走。接着走过安检门,但凡有一丁点可疑的,都会被立刻请到旁边的小房子里去搜身检查。   “乖乖,这阵势……”胖猫咋舌,连一贯的贫嘴都忘了。   镜子看他们三人在车站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立刻就有士兵警惕地盯着他们,连忙拽了一把愣神的胖猫和袁雪倩。几人走到队伍的最后面,取出相关的证件等待着,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检查虽然细致,但速度并不慢。约莫十几分钟后,几人就通过了安检门,怀着激动的心情,仿佛是跳跃着顺着人潮走向B市大学的大礼堂。   这个礼堂是B市大学近两年新建的,能一次容纳上万人。此时门外还排着长队,但礼堂里曼乍一看去好像已经坐满了人。但并没有人睡觉或者玩手机——胖猫觉得这主要是因为手机都在门口被收走的缘故——连说话的声音都不高,显得既热闹,又不噪杂。此时在座的所有人心中似乎都怀着一模一样的情绪:期待,兴奋,好奇,恨不得时间嗖地一下就飞过去。   几人按票就坐,正好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袁雪倩高兴地说:“我听说这次发布会的参加人员全都是在网上报名抽奖,中奖率还不到五千分之一,幸好你们有门路弄到邀请函,不然我就没有机会见到我男神了!”她今天一直都特别兴奋甚至举止失措,却不是像同学猜测的一样是为了胖猫或者镜子,而是为了能见到那个自己从小就特别崇拜喜欢的人。   胖猫一挑眉,说:“那你可得谢谢我们镜子,要不是他,咱们也拿不到这些票,更不用说坐在这么好的座位了。”   袁雪倩探出上半身,问坐在胖猫另一边的镜子:“镜子,你是怎么弄到的?我听说这次是完全是电脑随机选择,除了第一排的大领导们以外,连B市市长想要给自己弄一张票都得先报名然后等抽奖结果呢!”   “我是请我哥的朋友帮我要了几张票。”镜子含糊说。   “哎?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胖猫奇怪地问道。   镜子摇摇头,不想多说,目光垂落到自己手中的邀请函上,最前面写着:“尊敬的容景先生,您好!由容远博士主导的【方舟】发布会将于xxxx年7月12日10:00在B市大学礼堂召开,诚邀您的光临。会议有关事项如下:……”      第266章 方舟,起航      “冰糖葫芦串儿哎——冰糖葫芦串儿哎——”   “新城学院将要招生!新城学院招生在即!想要报名的注意了!《新城学院历年考题精选》,只要三个金币就能拿到手!三个金币!只要三个金币就能让你顺顺利利加入新城学院!”   “先生,你刚来新城吗?需要向导吗?不是我跟您吹,吃的喝的玩的,只要在新城,没有我不知道的!”   容景推开身边那个不断挤过来向他推荐自己的黑瘦少年,茫然地看看周围,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周围的人全都穿着一身糖国古代的服装,连他自己也是一样。周围的建筑多半都是古风盎然,连门廊下挂的灯笼、街上卖的小吃、脚下铺着的青石地板,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糖国几百年前的风物。   ——我穿越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拳,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就好像这就是他的手、他的身体一样。他用力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让毫无防备的他疼得龇牙咧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烈的真实感,让容景一时间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一点一点回顾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其中断裂的地方。   他和胖猫、袁雪倩三人走进B市大学的礼堂,等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发布会整点开始。一个B市电视台挺著名的主持人先上台,说了一番感谢大家的光临,天气很好、国家很好、所有人都很好之类的废话,然后又介绍了一遍人们耳熟能详的容远博士一路走过来的历程,再说了说不太为人所知的容博士在【方舟】计划上付出的心血和期望,都是套路,但主持人控场能力很强,时而慨叹时激昂,用词极为打动人心,让人几乎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倒也半点不负他的盛名。   但坐在礼堂里的人都不是为了欣赏他的主持能力和词汇之美而来的,因此这个开场白只用了数分钟就结束,主持人一挥手进入正题,背后的投影屏上打出了四个巨大的隶书字体:【方舟起航!】   后面还有一排小字:【十年磨一剑,锋芒今初试】。   然而说了这么半天,除了坐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国家高层以外,恐怕还是没有人知道【方舟】到底是什么。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主持人,期待他接下来会对【方舟】进行解说,或者——更期待的是——接下来容远博士会出场,亲自为他们介绍这个自己呕心沥血的产品。   但剧情却没有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打出两行字以后,一些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士兵(胖猫吐槽:“连个穿旗袍的美女都没有!”)沿着过道,给每个人发了像是摩托车头盔一样的东西。容景把拿到手的头盔拆了包装,上下打量着,这个头盔看上去厚实,但质量并不算非常重,外观十分简洁,并没有太多的花哨装饰,只在太阳穴的位置有几个指示灯。他试着戴了一下,发现它能包住大半个头,只有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而且蒙住眼睛的黑色镜片也是完全不透光的设计。   “哎。”胖猫捣了他一下,容景一转头,就看到发小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捧着头盔的双手一直在发抖,他压低声音,用一种既满怀期望又十分惧怕失望的语气说:“那什么,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吧?”   容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在看到这头盔的一瞬间,他也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但是……”提出猜想的胖猫又害怕了,不禁担心地说:“不是说……那个技术还不成熟吗?而且,我听说坚果国和花国都有这方面的研究……能让容博士花十年去研究的,不会那种半成品对吧?就是我想的那个对吧?”   “那当然!也不看看这是谁发明出来的!”容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默默道:“那可是我哥!”   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他再看这个头盔,就觉得可爱亲切了不少。容景充满怜爱地把头盔从里到外地都摸了一遍,发现头盔外面光滑,但里面有很多不易察觉地小突起,像是……电极?   他默默放下手,心砰砰砰乱跳着,觉得自己此生已经无憾了。   袁雪倩看看胖猫盯着头盔垂涎地像是要流口水又不敢触碰的样子,在看看容景嘴角刚要翘起又被生硬地压下来、欲笑不笑的扭曲表情,莫名其妙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胖猫刚要说话,又突然害怕说出口就不灵了,故作神秘地眨眨小眼睛,说:“不着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场中同样是议论纷纷,不过没过多久,所有人手中都拿到一个头盔。主持人也不耽误时间,直白简洁地演示了一下怎么打开以后,让大家把头盔都戴上。   容景照做了,然后,他就仿佛穿越时空到了这里。   “镜子!镜子!”   容景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喊他,惹得路人都纷纷不满地看过去,他一抬头,可不正是胖猫那家伙吗?胖猫根本不理路边的人是什么反应,连蹦带跳大幅度地挥着手,看到终于引起了容景的注意,忙兴高采烈地招手叫他过去。   容景看他似乎很着急,忙绕过拥挤的人群跑过去,胖猫来不及解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拖到一个古装美女的面前,说:“三个人,三张票,谢谢!”   “好的。”梳着双平髻的古装美女微微一笑,拿出三张金边印花的卡片说:“祝您旅途愉快。”   胖猫一把抓过卡片,拉着容景急急忙忙钻进路边的一栋跟杂货铺没两样的房子,袁雪倩早就等在门边,三人冲进来的时候,容景看到门上挂着的一个漏斗中最后一点细沙刚好落了下去。   “咔”地一声,门在背后合上。容景一看,这房间里面已经有几十个人,模样都有几分眼熟,像是刚才也坐在礼堂里参加发布会的人。房间里的布局也跟外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看上去像火车车厢,座位是向着同一朝向排列,但椅子宽敞舒适,装饰也华美精致,体积还至少增大了好几倍,所以三五十个人待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   三人找了一排靠前空座位坐下来。门关上以后,车厢前面走出一位长裙曳地的美女,她腰系环佩,手持花枝,含笑说:“欢迎各位游客乘坐星际旅游列车,请系好安全带,我们的列车马上就要发车了。”   众人这才发现座位上还有安全带这一配置,纷纷系好。胖猫探头低声对容景说:“看到没有?全息虚拟游戏头盔,容博士居然真把这东西给搞出来了!简直是……”他摇摇头,连声轻叹,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景顿时把混乱的思绪拉回来,心中再度涌起澎湃的骄傲之情。他嘴角含笑,矜持地点了点头,说:“嗯。”   “嗯什么呀,又不是你弄出来的。”胖猫哼了一声。   旁边袁雪倩羡慕嫉妒恨地轻声说:“那女孩是NPC吧?她可真漂亮!”   胖猫觉得自己真搞不懂女孩子都在想什么,关注点总和他不一样,他诧异地看了一眼袁雪倩,然后诚心诚意地说:“你比她漂亮。”   这是真话。NPC美女美就美在毫无瑕疵,但那脸那身材可以说是二次元美女的大众模板,所以美则美矣,却缺少那一种让人心动神摇的魅力。而三次元来的游客样貌身材基本上跟本人相差不大,却像是被美图软件一键美化过一样,皮肤细腻,色泽均匀,什么疤痕痘印斑点黑痣等等全都看不见,臃肿的肥肉也缩水了,美型度岂止提高了一倍。NPC可以千人一面,但人类这种自然生物天生具有的各种瑕疵却能让他们任何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完全相同,因为差异,因为缺陷,所以才显得更生动。   持花的美女似乎丝毫没有听到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等他们把安全带全都系好以后,花枝在手中转了一圈,说:“列车现在前往旅游第一站——比丘星!”   ……   一排排巨大的书架构成迷宫一样的格局,向上看,看不到屋顶;向下望,望不到深渊,目光所及之处,有的只是无数的书本。书脊上用许多不同的文字写着书名,但不管是谁拿到哪一本书,所看到的,一定是自己最熟悉的文字。   如此高大的书架,自然与普通的书架不同,上面有一圈一圈的阶梯,都是用一块块并不相连的木板构成。透过木板中间的缝隙,能看到下面望不到底的黑暗,胆小的人恐怕一步都迈不出去。木板桥螺旋形上升,一眼看过去让人有眼花缭乱之感,上面间隔很远,才有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半圆形平台,上面摆着原木制作的书桌和凳子,有的还有茶壶和点心,可以供人稍作休息。偏偏设计这个图书馆的人坏得很,不管从什么入口进来,都是在半空中某段阶梯上,莽撞一点的人可能一脚踩空就掉下去摔死了。   此时这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位盘腿悬浮在空中看书看得正入迷的NPC管理员以外,只有一张圆形的小茶桌边坐着两个人。   “图书馆!”其中一个人笑叹一声,说:“果然是你的最爱。”   另一个人并没有说话,但眉眼之间却显示出难得一见的柔和来。   前一个人——也就是金阳又说:“我还正在想,发布会你怎么没有露面,原来你早就已经跑到这里来了。”   “我做的东西,当然要先来检验一下成果。”容远倒了两杯茶,伸手示意一下,问道:“现在这个时间,一半的人去参加星际游览,另一半的人在地球上瞎逛。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也是瞎逛过来的。”金阳说。其实是一进门看到这么多书,他想着容远可能会在里面,于是就走进来了。他端起茶看了一会儿,屡屡热气带着清香扑到面上,色泽、气味、热度,无一处不真实。半晌后饮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吞入口中,连顺着咽喉一路熨帖到胃里的感觉都与平时一般无二。   “极品六安瓜片!”他评价道。   “我不懂这个,设计组的那些人弄的。”容远晃了晃自己的杯子,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会这么真实?”   容远说:“只是欺骗了你的大脑而已。不过我们还有一种价格更昂贵的游戏仓,在玩家进入虚拟世界活动的时候能同时刺激身体相应的部位,基本不会感到疲劳,但效果跟有氧运动锻炼差不多,回头送你几套。”   金阳沉默片刻,忽然放下茶杯站起来,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翻开——刚进入图书馆看到这么多书的人大多数都会按照游戏经验,认为这里面数不清的书籍其实都是背景装饰,只有在触发特定任务的时候才能从里面获得制定的书籍。但此时,金阳随意翻开一本书,看到里面密密麻麻黑纸白字的内容,一字一句都透出一种严谨、认真、力求精准的感觉,绝不是游戏策划组为了衬托一个背景而粗制滥造出来的东西。   同时,这也不是把地球上已经出版的书随意复制进来才做出来的。   他合上书,看到封面上一行烫金大字《星际战舰维修基础教程》。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书架上的书籍:《带你认识一千种星空巨兽》、《星际联盟的发展历程》、《兰蒂亚帝国全史》、《机甲制作》、《纪念——那些被黑洞吞噬的古代文明》、《银河系各星球的奇葩习俗》……   他慢慢回头,问容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书上写的内容,全都是真的……对吗?”      第267章 真正的财富      容远笑了,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对?”金阳愕然,他对自己的结论还很有信心呢!他又抽出一本关于种植花卉的书看了看,依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伪造的成分,不由得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容远。   容远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那数之不尽的书籍说:“不是不对,而是不仅仅如此。”   金阳想了想,忽然恍然:“难道说……学院里面教授的,也是真正的课程?”   “没错,你跟我来。”容远抽出金阳手里的书随手一扔,拿书就朝着书架中间无底的空洞落下去,忽然那个捧着书半天都没动过的NPC管理员挥挥手,那本正在下落的书就“哗”地一声飞回书架,稳稳地插进原来的位置。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数据,但金阳还是看得啧啧称奇,下一秒,容远拉着他,已经换到了另一个地方。   是传说中马上就要开始招生的新城学院。   这里的NPC和玩家可谓是一目了然。NPC学生们都穿着统一的白底蓝边的汉服,教师们则是款式相似但一身纯白的服装,细微处有红宝石做点缀,与服装各不相同的玩家有很大区别。   学院很大,有的学生在读书,有的三五成群在辩论,远看还以为他们在讲解经义,但走近以后才听到他们争论的是两种不同设计的发动机哪一种装在机甲上推进速度会更快更安全。   画面中充斥着淡淡的荒诞感。   容远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算是我的私心吧……地球是按照地域以四大文明古国为蓝本进行设计——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金阳摇摇头说:“习惯就好了。”其实跟它带给人的真实性体验相比较,其他所有的都是细枝末节。   两人一直走到书院后方的演武场,所看到的师生大多数都是一身短打。这里比两百个足球场加起来还要大,而且分为很多区域,有练武、跑马、踢球、攀岩、射击等等各种不同的功用,凡是地球上軍队里能看到的训练项目都有,軍队里没有的训练项目也有很大,以至于偌大的演武场都显得拥挤了。但最醒目、围观的人最多的,是在最外侧一大片完全空白的区域中,两架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机甲。   金阳:……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机甲的战斗已经停止了,获胜的机甲上面走下来的似乎是个老师,正在指点失败的那个学生。同时,一个玩家正拉着一个NPC老师大声嚷道:“为什么我不能上去?”   NPC老师态度很温和地说:“如果没有初级以上的机甲驾驶资格证,是不能随意驾驶机甲的。”   “艹,老子在现实世界要考驾照,到虚拟游戏世界居然还要考证?”玩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看那个老师一脸微笑但十分坚决的态度,倒也没有纠缠,问道:“怎么才能拿到那个证?”   “要想考取机甲驾驶资格证,你需要学习至少一年的理论知识。如果能够顺利通过理论考核,还需要在虚拟驾驶舱中练习三个月以上的操作,等虚拟操作水平达到二级以后,才能进行实际操作练习。”   玩家:“……”千万匹草泥马在心头奔驰而过。   ——不是应该向导师交上几个钱然后金光一闪技能就掌握了吗?至少学一年三个月?你是认真的吗?哪个游戏会有这么蠢的设计?   金阳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虚拟游戏的虚拟驾驶舱?”   “这是正规流程。”容远知道金阳明白他的意思,外星球培养真正的机甲驾驶者必须经过这样的流程。然后又说:“而且……在【方舟】里,玩家死亡的惩罚可比网络游戏要重得多。”他要培养的是并不是能习惯性地把死亡当成游戏的玩家,而是认真对待【方舟】,能从中挖掘其中宝藏的智者。   “这样会没人愿意学的。谁能把一年多的时间花在游戏的一个技能上?还不一定能学会。”金阳客观地说。   “事实上,一年三个月只是最乐观的估计。以人类的平均智商,通过理论考核的年限应当是三年七个月,虚拟驾驶舱的练习通常也要持续一年左右。”容远说:“不过【方舟】在设计的时候考虑了对大脑潜意识的刺激,玩家在学习的时候会比现实中更加专注,记忆效果也更明显,所以学习的时间才会压缩到不足三分之一。”   “那如果以后学校全都该在【方舟】中上课,教学的效率岂不是会大大提高?”金阳笑问。   他只是忽发奇想,但容远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没错。而且在【学校】这种特定的建筑中,一旦开始上课,那么教室中的所有学生会被迫进入【学习模式】——不能离开座位,不能交头接耳,不能随意说话,不能打瞌睡,意识模糊的时候会突然有被电击或者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的感觉。另外,学生等级全都无差别锁定到1级,教师等级为100级,具有碾压性优势,但双方不能发生直接的身体接触。”   “我代表广大学生鄙视你!你难道忘了自己上学的时候在教室里是什么样吗?”其实除了成绩以外最不像好学生的就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一位。   容远耸耸肩,说:“这是周圆的设计,你找她去!”   金阳无语,转而问道:“原来在你这游戏里面还有等级这回事吗?”别说等级、力量、HP/MP等这些通常游戏中都会有的属性显示,他连退出游戏的按钮都没有找到。   “自然有。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愚人最多,你就是告诉他前面有一座金山,但要不在路上洒下点金沙让他看见直接的好处,他也不乐意去。所以虽然我认为等级这种基本又直观的奖励手段其实破坏了【方舟】整体的美感,但还是有的。”   容远很少说这么拗口的话,所以一听,金阳就知道他对这个设计怨念有多深,笑得忍不住。他拳头抵着嘴唇清咳两声,为了避免容远恼羞成怒,转移话题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容远抬起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墨色的扳指——玩家进入游戏都换了一身装备,除了古装衣服以外,身上不可避免会有一些玉佩发箍簪子之类的饰品,金阳本以为这个扳指也是如此,但看此时容远将其转了一圈,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虚拟的属性面板,果然有着一般游戏里会有的各种属性,也能看到【退出方舟】的选项。   金阳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连这个都要玩家自己去发现?”万一有个人突然尿急但是怎么都退不出游戏该怎么办呢?这人真是坏死了。   容远诧异:“你进入游戏的时候没看到公示板吗?上面就有基本的操作介绍啊!”   金阳心说:……对不起我真没有看见公示板,并且我相信大多数人都跟现在的我一样在诅咒你的恶趣味你知不知道?   容远还鄙视他:“连基本的收集信息都不知道。阳阳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金阳本来还在腹诽容远简直是在要求他们每个人都要有特种兵的素质,听到后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忽然怔了一下。   容远却没注意自己脱口而出说的话。他们两人已经走出了学院,来到新城学院后面的一条街上。学校附近总会有这么一个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仿佛容纳了所有你需要的东西。他略带骄傲地指着街上的店铺,矜持地说:“不光是机甲教学,你看看,这里的维修店、小吃、各种水果、宠物、家用机器人、电子产品、太阳能悬浮车……所有的一切,在现实中都有原型,也同样能在现实中完全复制。”   他随手拿起街边一个修理光脑的小店放在门外的一根螺丝钉,递给金阳看:“哪怕是其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工具,就好比这个螺丝钉,它的规格、大小、形状、弧度,都是经过千锤百炼才最终确定的最合适的模样,哪怕只是改动一点点,整体的设计也会变得不协调,要么改变其他所有的零件,要么产品会直接报废。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中,都隐藏着难以想象的财富。”   金洋手中把玩着螺丝钉,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上面,他一抬起头,就看到容远表情虽然依旧淡淡的,但眼中却神采飞扬,就像……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跟小伙伴分享他最心爱的玩具……不,应该说,是展示他花了很长时间亲手堆起来的沙滩城堡。   “还有那些外星球。”容远顿了顿,用更慎重的语气说:“【方舟】中,恒行卫彗一共有一百亿颗星球,其中有一千万颗星球设计成有智慧生物居住。除了我们脚下的地球以外,其它所有的……在宇宙中都存在一模一样的原型。”   “一……千万?”金阳语气有些涩然。他想过外星人的存在,但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多。   “事实上,光银河系中这样的星球就有十亿多个,时间不够,我只是选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容远的语气很遗憾,仿佛说如果有时间他会把是十亿个星球都在【方舟】中模拟出来一样。   “我知道了。”金阳看向街道中闲逛着、说笑着、惊讶于所有的感官感觉到的有多么真实、却根本对【方舟】中真正了不起的地方视而不见的人们,问:“但是你看,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方舟】中蕴藏着多么庞大的财富,只是把时间浪费在玩乐上。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公开?”      第268章 最大的财富      容远摇摇头,然后说:“为什么要公开?连发现财富的眼光都不具备的人,没有拥有它的资格。”   ——所以说你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水平代入到别人身上啊!   金阳觉得容远真的什么都好,就这一个缺点经常让人无语。他总觉得别人应该具备和自己相同水平的智商、观察力、判断力和知识容量,但如果达不到,他虽然很少说什么,但那种“这很简单你都做不到?”、“这是常识你居然不知道?”的神情真是特别的招人恨。   “而且……”容远神色一肃,温和的笑容莫名多了几分嘲讽和冷冽,“你觉得,如果真的公开了,会发生什么事?人们真的会认识到【方舟】中蕴含的知识的价值吗?”   金阳思索片刻,默然。   容远做出了结论:“不,他们会开启战争!到时候,【方舟】内外,都会满是硝烟战火,尤其是拥有【方舟】的糖国怀璧其罪,恐怕会第一个被其他国家的联合势力摧毁。这,才是最直接的后果。”   如果不是丧心病狂地要把所有站在对立面的人都杀了,那么没有谁能对抗全世界,容远不能,糖国也不能。   而且【方舟】中所具有的这些,其实非常挑战所有人的常识和他们的世界观。金阳因为很早就对容远的秘密有所猜测,加上本身性格的原因,所以他可以很容易很从容地就接受这一切。但一般人,真相摆到面前的那种冲击很可能会摧毁他们。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缓慢的、循序渐进的过程,来慢慢发现并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们一点一点挖掘出真相的时候,感觉到的就不会是世界被击碎的那种恐惧感,而是逐渐开掘一个宝藏的喜悦。   容远也希望,他的【方舟】是一个能让人心甘情愿、充满幸福地去接受的世界,人们在其中能享受到的是欢乐,是探索,是真正拥有自由、拥有掌控自己人生的那种感觉。但倘若公开其中隐藏的秘密,即使不会发生他预想中最严重最惨烈的那种后果,至少也会有当权者强制性地要求国民进入其中,疯狂地从中掠夺资源,并且不择手段地试图阻止别人从中获得资源。   他们会把那一亿颗星球都当做是自己获得资源的一块踏板,把容远为之骄傲的图书馆当做是自己的所有物,是弱小者不能触碰的禁地。他们不会用轻松的心态去用心欣赏和了解地球以外的那九千多万颗星球和各种智慧种族,不会睁开眼睛去看广袤宇宙中多姿多彩的世界,而是会用尽全力把【方舟】变成一个充满杀戮、竞争、阴谋、陷害、勾心斗角的暗黑之地,甚至在冲突升级的时候完全有可能会把这种竞争关系延伸到现实世界当中,那就完全违背了容远的本意。   而且,地球有一千年的时间可以独立自由地发展,人类并不需要急迫地一步登天、现在就拥有与外星球对抗的力量。他们完全可以慢慢地、从容地去发展,揠苗助长,最大的可能是长成一个四不像。   “那么,就只有政府能了解情况,然后有意识的引导玩家去选择吗?”金阳所说的“政府”,自然只单指糖国的这一个。   容远嘴角不带温度的勾了勾,说:“【政府】,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称,它也无法保证绝对的公正严明,只是由许多同样有私心、有欲望、有立场的普通人组成的一个机构罢了,有时候它甚至只是某一个人的意志体现。别人因为离得远不清楚,你我还看不清这一点吗?所以,我或许能给予一时的信任,但无法将这种权力永远地交给一个机构。”   “那你选择的‘绝对公正严明’的托管者是谁?”金阳问。   “你见过的。”   “我见过?”金阳下意识地回忆自己和容远都认识且有资格的人——   金南?不,他事多人忙,根本没有时间管理一个庞大的虚拟游戏世界;同理排除金家的所有长辈;艾米瑞达?那女孩真的很聪明,但太单纯,并不具备管理【方舟】所需要的某些素质;容远自己?他是无与伦比的开拓者,他能制定规则,却绝对没有耐心把漫长的时间花费在管理和延续上。   难道说……   灵光一闪,金阳问:“图书馆里的那位是谁?”   容远轻笑一声。金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联想到那个只见了一面的NPC身上,但他看到容远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是他?”金阳自己都有些惊讶。   “嗯,它叫鸿钧,是高等级的AI,【方舟】世界真正的管理者。”   容远这次没有再给它取“诺亚三号”这样的名字,因为鸿钧并不是诺亚的复制体,而是诺亚、容远和艾米瑞达三人共同的心血,比起诺亚和诺亚二号,它的程序上有很多的改动,性格也并不相同。它就像是一个宽厚的长者,同时兼具了道家的无为和法家的公正,又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每时每刻都在吸收新的知识,趣味盎然地认识这个世界,但无论什么时候,它都知道自己该谨守的底线是什么,该遵从的原则是什么。它比心思多变又寿命短暂的人类要好得多。   鸿钧AI的程序中,有一个非常复杂又严谨的甄别和判断系统。虽然只有在图书馆的那个NPC是鸿钧给自己选择的形象,也只有这一个展现出来的是它本来的性格,但实际上,【方舟】世界所有的NPC,都可以说是鸿钧意识的分身,它在这个世界拥有数不清的眼睛和耳朵,它能从最细微的言行举止当中,判断一个人的心性如何,有没有撒谎,潜力如何,危害性有多大,是不是值得信任,它能够判断一个人是应该去特意培养,还是应该警惕防备。   容远简单跟金阳介绍了一下这位管理者,金阳看看周围那些NPC,有的粗俗,有的温婉,有的稳重,有的活泼,有的内向腼腆,有的热心洒脱,千人千面,或有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如果不是容远告诉他,他再也想不到,这些性格迥异的NPC,背后竟然都是同一个AI。   “不过这个【方舟】中,最大的好处你还没有说到。”容远带着几分神秘说。   “最大的好处?图书馆不是?”看到容远摇头,金阳想了半天——见闻、系统的培养方式、知己知彼什么的,最后一摊手问:“是什么?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好了。”   容远眼珠转了一下,忽然问道:“说了这么半天,你饿了吗?”   金阳一愣,顺着他的话头认真看看,忽然发现自己不光饿,还觉得渴,他这才意识到进入【方舟】已经三四个小时了,只是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和容远的话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你的发布会!”金阳有些担心地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发布会的最后,还是需要你出面的吧?”   “不着急。”容远却不当回事地说,看到身边正好有个包子铺,便说:“我请你吃包子吧!纯天然无污染,没有任何添加剂或者变质肉,绝对比你以前吃过的包子味道好一百倍。”   他作为【方舟】世界的创造者,哪怕其他所有玩家都一贫如洗的时候,他也有无限量的背包和无上限的金钱。金阳一边要了两个鲜肉包子和一杯豆浆,一边吐槽道:“包子铺给你广告费了吗?”   容远挑眉:“它赚的钱难道不都是我的吗?”   金阳反应了一下,愕然问:“你是准备开启货币兑换系统吗?”   据金阳的了解,网络游戏很少会直接让游戏币和现实货币可以相互兑换,玩家可以用钱买游戏币,但这个过程不能倒过来。一来游戏中金币经常一打一大堆,如果都把它换成真实货币,那么游戏公司可能会亏到死;二来游戏币作为一种虚拟货币,不具备真实货币的性质,汇率也无法像真实货币是根据很多客观因素计算调整的,两者也不在同一个金融体系里。它的价值多少游戏官方说了算,没有计算的统一标准,弄不好会导致通货膨胀、股市崩溃、绑架真实货币价值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此外还有例如洗黑钱、资产转移等各种琐碎的法律问题。   这些问题,这些困难,容远都知道,但他还是肯定地说:“没错,正式运营以后,【方舟】将要开启和现实世界货币的兑换系统,玩家不仅可以和玩家进行交易,也完全可以直接把物品卖到系统商店,或者给NPC打工来赚取工资,不论是什么途径获得的游戏货币,不论多少,都兑换成现实货币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当然,具体的汇率多少,鸿钧会根据实际情况和【方舟】的需要来进行调整。”   金阳慢慢把嘴里的包子嚼碎咽下去,味道确实很好,但他却无心品尝。他说:“之前银行经理打电话告诉我,你把自己账户里的钱全都提空了,就是为了支撑【方舟】的货币兑换?”容远在研究所用不到钱,所以他账户里的钱都是金阳在给他代管。因此一有变故,经理先给他打了电话。那时金阳就心有疑虑,不知道容远需要这么一大笔钱是要做什么,现在他明白了。   玩家要从【方舟】游戏中提出钱来,首先当然【方舟】的真实账户里面要有钱,一两百万是撑不起来的,甚至几个亿可能都不够。容远放在里面的钱,光每年的利息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然,等到【方舟】被很多人接受,有越来越多的人往里面进行投入的时候它会开始盈利,但最开始,必然是容远一直在亏钱。   “准确地说,不是全部,是我个人资产的百分之九十九。”容远说。其实作为隐形的世界首富,他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财产,依然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巨大财富。至于投入【方舟】的百分之九十九,也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为了让这个兑换在世界各国都能不受限制行之有效,他把资产拆分成很多份,和许多个世界级的银行或者国家银行都有合作,详细规定了账户的管理和使用、【方舟】中货币的兑换比率、每年的利率和产出等等,每份合同都是厚厚的一大摞,并且在细则上还要考虑地域、国家、风俗习惯的不同而做出改变。【方舟】计划的最后两年,容远的研究所专门召集了上百名精通各国法律的人才,经过漫长的研讨和修订以后才确定了合同的最终版本,然后负责与各个银行沟通谈判的领衔人物,便是周圆,女孩以其犀利强势屡屡让对方在试图少担责多得利的时候直冒冷汗,消息传回容远的耳中,他其实不太能想象那副画面。   金阳本来拿了一张纸巾在擦手,擦到一半他都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消化了这个消息以后,他终于知道了容远的意图:“你想把【方舟】打造成人类的另一个世界?是这样吗?”若非如此,若是只为了其中的知识传承,全息虚拟游戏如此有趣,人们完全可以慢慢发现,完全没有必要投入这么多。   “有何不可?”   “但是……如果有太多的人都投入游戏,从中既能享受到快乐又能赚到钱,现实生活中的生产力越来越少,那我们真正的人生该怎么维持?”   到时候,就不再是父母不允许孩子玩游戏,而是父母带着孩子一起玩游戏——容远的【学校系统】完全可以让不管是溺爱孩子还是为孩子好的父母都主动支持自己的孩子投入进去。但那时候,全民玩游戏,就该是缺少生产力的国家来明令禁止【方舟】的流通了。   “我们的社会,真的需要那么多的人力吗?”容远反问道:“如果是一百年前,或者五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确实有可能会出现你说的这种问题。但是现在,其实大多数人都做的是价值很低的重复性劳动,比如种地、养殖、工厂加工,其实都可以用机器来代替。而像艺术创作、设计、电脑编程、科学研究、法律咨询、教育、交通违章处理等等这一类的事情,把办公地点转移到【方舟】世界一样可以进行,而且有更充裕的条件让你做的更好,还能节省大量花费在交通上的时间。只有很少数的工作【方舟】无法替代,比如医生,对吗?但这种人也能抽出部分业余时间在这个世界更好地锤炼自己的技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一直觉得,如果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玩游戏,自由活动的人少一点,对这个世界不是一件坏事。”   金阳本来快要被他前面的话给说服了,但最后一句又显得任性,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但是……你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也不会勉强别人去做什么事,现在投入这么多的心思,似乎为了诱惑更多的人投入这个虚拟世界……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吗?”   “自然是有。”容远突兀地问:“你现在还觉得饿吗?”   金阳被他的神转折弄得脑子转不过弯来,他怔了怔,回过神来感受一下,那种饥饿的感觉早已经消失了。   他的饥饿是并不是看到属性面板上生命值下降然后游戏提醒他说“你感到饥饿”这种,而是自己的真实感受。但吃了两个包子,准确地说是一段数据,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金阳看向容远,等待他的解释。   容远说:“你要知道,这种饥饿,并不是出自游戏的设计,也不是用电极刺激你的大脑模拟出的饥饿感,而是大脑的潜意识按照生物钟判断出你现在应该进食而产生的错觉,实际上你的身体却并没有这种需要——你明白吗?”   金阳刚开始不明白,他低头思考片刻后,才迟疑地说:“你刚才说……【方舟】中有个最大的好处,难道是说……时间?”   大脑判断需要,身体不需要,这种矛盾出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时间和现实生活的时间是不一致的。   容远嘴角上扬,徐徐绽开一个笑容,他说:“人类比起外星智慧种族,劣势实在是太明显了——体质差、智商低、寿命短、学习能力也不强,这样发展下去,别说一千年,一万年都赶不上!而我不可能永远照看地球,也无法彻底改造人类的基因以延长这个种族的寿命。”   容远很自然地把整个地球都放在“被照看”的位置上,把他自己视为有资格有能力“照看”的一方,金阳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最让他受到打击的是,他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容远转过头来看着金阳,他的眼睛、他的神情中都像是透露着莫大的力量,他说:“我选择了,延长人类的时间。”      第269章 遥远的世界      “延长时间?”金阳想起戴在头上的那个头盔,说:“我记得以前曾经看过这样一个说法,就是人类大约有几百亿个脑细胞,每个脑细胞都相当于一台大型计算机,而且人脑的运算速度远远超过世界上最先进的计算机,存储能量也能与一万台计算机相媲美。每一秒钟,人的大脑中都进行着十万种不同的化学反应,接受的信息也成千上万。你所谓的延长时间,就是根据这样的原理吗?”   “嗯。”容远赞许地点点头,“人的思维速度远远快于运动速度,所以我们经常会有在梦中仿佛度过几天甚至一生,醒来之后不过才十几分钟。玩家在戴上头盔以后,实际上也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信息在大脑神经元中传递,如果身体受到伤害,他就会像在睡梦中被惊醒一样有所反应,但在不被打扰的时候就像是进入深度睡眠一样,只有思维层面的运动,因此会感觉时间被延长了许多。但与做梦不同的是,他醒来以后会把游戏世界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画面甚至比平时在现实世界的活动更清晰。”   “那这虚拟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比是多少?”金阳问。   “一比六。”容远说,“目前是这样。”   “目前?以后还会提升吗?”   “嗯,预想中最高的时间比是1:64。想想看,人生百年,你在【方舟】世界就相当于有6400年的生命长度,这么长的时间,想要达成什么成就会做不到?”容远看着金阳惊讶的神色,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说:“只可惜,这目前还只是设想,虽然【方舟】中有个设计,但是……这对思维的要求太高了。以现在人类大脑的平均水准,接收这样的时间比,巨大的信息量会在一瞬间摧毁大脑,最好结果也是变成植物人。”   “所以我们能够承受的,只有1:6的时间差?”金阳也感到遗憾,谁不希望自己能够经历更长的时间,见识更多的风景呢?”   “这是不损伤大脑的最低限度,实际上,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容远说:“在每个玩家第一次登入【方舟】的时候,鸿钧就已经对他的大脑思维运算承受能力做过测试,如果低于这条线,是不允许登陆的。小孩子的大脑因为发育不完全,基本上十二岁以下都无法登陆,所以【方舟】这个游戏正式推出以后还有年龄限制。但成年人的承受能力就高得多,比如说你,可以达到1:21,在人类当中算是非常高的数值了。”   “那你能达到多少?”金阳好奇地问。   “我吗?”容远笑了笑说:“依靠【方舟】的设计,还测不出我的上限。”   他语气平淡,但那种炫耀的意味还是在不经意中透露出来。金阳看不过眼,猛地圈住他脖子揉搓了两下才甘心。容远都被他弄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阳已经把他放开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他刚才什么也没有干过一样。   容远顺了两下被他柔乱的杂毛,鄙视道:“三十过半的人了,还这么幼稚!真该让你儿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金阳不在意地挥挥手,说:“大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对了,你既然有1:64的设置,想必以后也有能够达到的方法?”他若无其事的回到前面的话题。   容远气结,瞪了他一会儿,又忽然忍不住想笑。   他身边的人很多,但能这么对他,敢这么对他的,也就只有一个金阳。现在就连已经身居高位、负责整个糖国的国家安全的金南,在跟他偶尔联络的时候措辞都显得谨慎许多。   于是他也收起了装出来的怒容,说道:“现在人类对大脑的应用很多,脑活动也显得十分迟缓——所以才有人们对大脑的开发程度还不到百分之一的说法。”   “实际上并不是你的大脑只有百分之一在活动,而是你每天接受的大量信息,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经过大脑的处理,其余百分之九十九都会被筛选掉,甚至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百分之一也会被遗忘。能够存储在记忆中随时提取出来的,就更少了。”   “但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被称为‘天才’的人,能在几十秒钟凭借心算计算出四位数以上的数字的乘除运算,也能在一小时内记忆上千个数字,或者像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一样看过几遍就能把书籍倒背如流——他们中的某些人并不具备什么天赋才能,而只是经过系统的训练就能达到这种程度。”   “所以,人脑本身的潜力其实非常大,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很好的开发和利用,就好像你明明拥有一架战斗机,偏偏要用牛车拖着它走完一生——这是多大的浪费?”容远最后总结道:“【方舟】能够促进人脑潜能的开发。当整体玩家大脑运算水平和信息处理水平都出现明显增幅的时候,【方舟】中的时间比就会提高。不过这毕竟是个冠以游戏之名的虚拟世界,所以到时候,就是某些玩家触发了主线任务,在任务完成的时候,游戏世界会整体升级。”   “原来如此。”金阳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盼着大家都能好好玩游戏。对了,【方舟】中的任务系统是怎么设置的?我看你这个似乎是以星际战争为主的吧?那玩家初期没有杀怪升级之类的设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具体的任务流程都是下面负责的。”   容远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他和艾米瑞达等几个人都只负责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许多的细节都是游戏开发组进行设置,诺亚负责调整和完善。到后来,鸿钧具备雏形以后,就是它让这个【方舟】进行自动演化生成,其实那一亿颗宜居星、百亿颗无生命的普通星球,绝大多数都是这样来的。   “对了,与其问我,你不如去问鸿钧。”容远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他还忘了交代:“你拥有除我以外的最高权限,可以跟它直接沟通。所以有什么疑问,直接去找它会比较快,不过这事儿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哦,好。”金阳想起图书馆那浩如烟海的书籍,确实有些心动。不需要容远说他也知道,不是谁走进图书馆都能看到每本书上的内容的,也许大多数人若非达到某种任务要求,那些书籍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游戏背景而已,鸿钧也仅仅只是普通的图书馆管理员。   想到这里,金阳又有些担心,问道:“小远,【方舟】的主机就在907研究所吗?如果有一天,其它国家看到【方舟】的价值想要强行抢夺怎么办?或者发生别的变故,比如研究所附近地震怎么办?对【方舟】会有影响吗?”   “这你不用担心。”容远用了十年时间只专注于这么一件事,自然会把方方面面的问题全都考虑到:“首先,我和金南早有商定,当【方舟】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的时候,如果国际上的压力太大,糖国就会把【方舟】主机交由联合国保管,借此换取一些好处。”   金阳皱眉道:“但是……”   容远扬手打断他的话,说:“其次,那个大块头的主机,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在【方舟】诞生的一刻起,也就是从鸿钧彻底掌管它的那一瞬间开始,主机对它来说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要有网络存在,【方舟】就能够存在,说到底,不管这个世界看上去多么庞大,它也只是数据流而已。”   “再者,【方舟】的权限已经锁死,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更改它。所以无论是逻辑还是数据都无法更新,只有鸿钧会根据需要作出调整。如果真有人想要针对它做什么,鸿钧也不是吃素的。”   复制体诺亚二号在被诺亚有所限制的情况下,在星际联盟的网络中都能纵横来去自由,鸿钧的前身诺亚只会更强。容远不知道银河系中有没有比诺亚更强大的智脑,但他知道,以人类的发展速度,区区几千年甚至上万年,都无法突破鸿钧的防火墙。最重要的是,智脑之所以加上一个“智”字,就是因为它们像人类一样,可以通过吸收知识加以学习和进化。   【智能反叛】四个字突然出现在金阳脑海里,他突然意识到鸿钧并不是没有攻击力的一台计算机,如果它想,容远给它的权限甚至可以让它杀死所以【方舟】中的玩家,而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它。并且从容远的话中,他能听出好友迟早要离开地球的意思,失去他的约束,不知道鸿钧能做出什么。   尽管清楚容远对鸿钧十分信任,并且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对此做出防范,但金阳还是想要亲耳听到他确认这一点。他刚要询问,忽然见容远的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   容远微微侧头,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他皱眉说:“有玩家遇到星空巨兽,死亡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因为这是第一次试运营,玩家死亡恐怕会对以后的推行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鸿钧问是否需要援救。”容远抬头问:“想去亲眼看看吗?”   金阳被这一打岔,也就暂时放下了那些思绪。他之前看到那些书的时候其实就对这种纵横星空的各种生物十分好奇,闻言自然点头说好。容远拉住他,也不见做什么,两人就又换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苍茫黑暗,浩瀚星辰,这瑰丽壮美的景色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星空也并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单调,远远近近,能看到一些星云组成千姿百态的景观,包裹在星云中间正在诞生的恒星散发着璀璨的光,被气体和尘埃折射出超越想象的美丽色彩。   如果不是他们身处的环境,他几乎都忘了那些遇险的玩家。   金阳两人此时出现的位置是在一只星空巨兽的背上,如果不是脚下的地面微微起伏,他甚至察觉不到他们是站在一个生物的身上。只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长大约有几十万公里,宽也至少有两三万公里。金阳看不到它的头尾,只从脚下地面的花纹中,猜想这个看上去像一个广场的地方,大约是它身上的一个鳞片。   这只星空巨兽虽然也算得上鸿钧的分身之一,但平时它其实是按照自己被设定的生物习性来活动的,【方舟】中的NPC都是如此——遵从设定进行活动,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会向鸿钧传达,但这个过程不会反过来。因此容远来之前,它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一个活动的小虫子(即一艘飞船),似乎在考虑从什么地方下嘴,容远来以后,鸿钧的意识也传达到了,它扭过头温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创造者——在金阳眼中就是天地的尽头忽然有一座大山倾覆过来,很抱歉他连眼睛在哪儿都没有找到,内心中除了震撼容不下任何思绪。   庞大的身躯从他们脚下掠过,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离开。当那巨兽飞远以后,金阳才约莫看出一个似龙非龙的模样。它的身躯像是不着力一样在太空中游动着,然后尾巴不经意地一摆,一颗不比月球小的固态星球就被拍成了一堆碎块。   金阳:……   过了许久许久,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捂着在虚拟世界似乎也变得滚烫的胸口,轻声问:“在宇宙中,这样的巨兽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眼前的这些也超出了容远的设想,他说:“在银河系中虽然流传着许多说法,也有穷其一生都在研究这些巨兽的人。但就像尼斯湖水怪一样,只有传说和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但却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它们真的存在。所以游戏开发组在设计的时候,似乎有很多是参照了地球神话传说中的生物。”   “原来是这样。”金阳站在虚空中,看着那美丽得无法言喻的星空,问:“你看到的宇宙……就是这样的吗?”   “不完全是。”容远指着那些星云组成的图案,说:“在宇宙中,这些应该没有这么密集,也没有这么漂亮。你离得远,就看不清它,离得近,就看不到它的全貌——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实际上,上一次我也没有走多远。”   “所以它对你来说也是陌生的……因为未知,所以才具备了更大的魅力。”金阳说。   容远点点头,说:“正是这样。”   金阳转头看着他,问道:“那……【方舟】正式运行以后,你是准备离开了吗?去看看那个未知的世界?”   “我是这么打算的。”容远没有否认,然后仿佛很随意地问道:“你想看吗?”   金阳一怔。   他看到容远眼中的认真,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邀请。      第270章 高飞之翼      如果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这个问题,他想都不想就会舍弃一起,踏上没有尽头的冒险;如果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他会经过慎重的考虑,痛苦的诀别,然后收拾行囊告别家人,潇洒走一回;但他现在,三十五岁。   父母已经渐渐老去,儿子尚且年幼,上万名员工依靠他养家糊口。他还有一个爱人,结婚时他曾许诺要相伴一生不离不弃。金阳与容远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这一点——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很多,舍弃任何一个,都让他痛彻心扉。   而容远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鸟,如果能飞三万里,他绝不愿停止在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他也知道,容远在这么说的时候,并不是让他在冒险和父母子女之间做出选择。宇宙飞船中,能多载一个人,也就能多载三五个人,他的妻儿如果愿意,也未必不能和他一起离开。但是,他爱的人,也自有其他爱他们的人和他们无法舍弃的人。   责任,义务,家庭,重重的社会关系编织成一张大网,将人网缚其中,不能挣脱,也不愿挣脱,他不能为了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年少梦想就放弃这一切,但选择了责任和家庭,就必须放弃另一边。   心里像坠了铅块,沉重憋闷;喉咙里像塞了棉花,郁堵难言。他嘴唇嗫嚅着,手攥得太紧以至于青筋暴露,却迟迟说不出一句“抱歉”。   容远轻轻笑了,他懒洋洋地说:“问着玩儿的。愚蠢的人类,想去我也懒得带你!”   金阳怔住。容远只是浅笑,说着嘲讽的话,眼神却出奇地温柔平静。   ——不用为难,早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只是不问一句,终究还是不甘心,未来不管经过多少时间,他都会后悔。   在【方舟】面世以后,容远就发现功德商城中的那条线被他推进了很多。如果说以前他兑换一辆普通的汽车可以转交给普通人去开、但兑换一艘宇宙飞船却会因为超出其所在世界的科技最高限而导致这个人死亡的话,在远远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方舟】在他手下诞生以后,在《功德簿》的计算中宇宙飞船跟汽车也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可以接触到的商品。   或者,至不济,容远从零开始自己造一艘飞船,也并不难。   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曾经非常高兴,但想明白为什么高兴以后,所有的心情都沉淀下来。   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也就够了。   未来他所选择的这条路不管有多么漫长寂寞,但仅仅是“我也曾有知己好友”这样的一个想法,就足以慰藉所有的冰冷。   ……   发布会结束,所有玩家不论是玩得不亦乐乎的、从街头吃到巷尾的、被外星球中的怪兽追杀的、还是时间太长正担心怎么离开游戏的,都在一瞬间被【方舟】强制退出。众人从虚拟世界回归,几乎是一瞬间就陷入语无伦次的讨论和狂热的渴求,人们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有无数的感想要说,每个人都努力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会场几乎立刻就陷入噪杂中。   然后容远终于出现了。   他的身影仿佛自动带有某种魔法效果,霎时间给会场按下了消音键,不过片刻,会场便重新恢复了安静和秩序。放眼望去,一万个人,几乎都是同样的姿势:只有小半个屁股还搁在座位上,身体前倾,脖子拉长,两眼以媲美X光的热度注视着台上的那个人,却都强行控制着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   容远素来干脆,他甚至略过了自我介绍和“感谢大家的光临”之类的套话,只说了两件事:第一,【方舟】中有不止一项他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人能够发现,无论是谁,那么专利和荣誉都将归属于发现者;至于这个虚拟游戏的其它事项,请大家在【方舟】正式推出以后自行了解;第二,容远决定离开907研究所,看看大千世界的无穷奥妙。   重磅炸弹!   虚拟游戏再神奇再不可思议,也比不上后一条消息来得震撼,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毫无防备的主持人都呆愣当场!等人们惊醒过来想要仔细询问的时候,发现台上的容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   一堆一堆的人围在会场狭小的出口处,像彼此传达着极度的震撼和怀疑,到处都有人在说:“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保安努力地维持秩序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胖猫艰难地推开挡在前面拥堵的人群,容景和袁雪倩几乎是紧贴在他后背才挤出去。   在他们旁边,一个人用力地挥着手臂,差点扇到容景脸上也没有察觉。那人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主编,特大消息!紧急消息!容博士今天在发布会上宣称要退役……不对,要退休……对!你没有听错!头版头条……”   好不容易挤出去,胖猫擦了把汉,抖了抖已经湿透的背心,纳闷地说:“这是怎么了?容博士怎么说退就退了?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怎么不能退了!”袁雪倩立刻呛道:“他都已经为人类的生存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做了那么多贡献,你还不许人家觉得累了休息一下吗?”   像袁雪倩这样的年轻人,虽然跟容远的年龄差也就十岁上下,但他们几乎都是听着容远的故事长大的。比起那些老迈的、或者已经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作古的伟大科学家,容远年轻、英俊、成就斐然又似乎触手可及,更被年轻人们所崇拜和憧憬,他是男孩们努力奋斗的目标,也是许多女孩(如袁雪倩)梦中幻想的完美情人。   “不是!”胖猫深知女孩们在谈到“容博士”这三个字的时候战斗力可以有多么强大,赶紧辩解道:“我这不是觉得太突然了吗?镜子,你怎么看?镜子?”   容景一直没说话,他皱着眉在人群中搜索,忽然在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随口对两人说:“你们先回,我去找个人!”   说完以后他就匆匆离开,胖猫和袁雪倩面面相觑。   看到胖男孩不情愿的神色,袁雪倩哼了一声,像京剧变脸一样恢复高冷本色,说:“我自己去做地铁,不用你送。”   “那就太好了!”胖猫立刻松了口气,那副似乎逃出生天的模样把袁雪倩气得想要踹他一脚。   另一边,容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幸好他要找的人低头走路的速度并不快,所以容景很快追到身后,喊道:“金阳哥!”   金阳恍惚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片刻才说:“哦,圆圆。”   “金阳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容景诧异地问,他几乎从没有看到过金阳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紧锁的眉宇之间,甚至给人一种隐忍痛苦的感觉。   “没事。”金阳揉揉眉心,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容景抿了抿唇,看出他不想多说,便道:“嗯,挺好的。你知道吗?我们还在太空中看到一条龙!你都想象不出它有多大!简直太神奇了!”   ——难道他当时在那艘飞船里?   金阳心道:这也太巧合了。   在这些年中,容景父亲的公司、母亲的产业、祖父母的产业,都像是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狙杀一样,一波接一波的陷阱和麻烦几乎击垮了容氏。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寒冬腊月被赶出自己的房子,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只有口袋里的几张零钱和已经被冻结的各种信用卡。那时候,如果不是金阳对他们伸出援手,就是冻死街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之后或许是人生已经落到了谷地,他们的运道终于触底反弹,容父白手起家从头打拼,虽然没有再创出曾经独霸一方的容氏集团,但也达到了小富的标准。   ——实际上,那是诺亚看到金阳插手,怕继续下去会引起容远的不满,也是看他们已经足够可怜了,所以才放过一马。   金阳对这些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诺亚的行动并不是出自容远的指示。他既不愿容远真的逼死自己亲生父亲一家人,又因为清楚容远曾经受过的苦而不愿为此指责他,因此只是稍微拉了容家人一把,看到那种无所不至的绞杀果然停止,心中实在喟叹良多。   金阳做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怀着不忍和愧疚,但容景不知道这些。他把金阳当成“哥哥的朋友”,借机拉上了关系,哥长哥短地跟在后面,嘴甜得像抹了蜜,想方设法拐弯抹角地打听容远的消息,活脱脱就是一个脑残兄控的模样。长此以往,金阳也对他多了几分关照和疼爱。   不过此时,容景倒不是想要打听什么消息,他看了看金阳的脸色,虽然觉得时机不对,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金阳哥,你能跟我哥联系上吗?”   “嗯。怎么了?担心?”金阳有些疲惫地说:“放心好了,他没什么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不是这个。”容景迟疑了一下,说:“我爸想叫他回家一趟。”看金阳的脸色微微一沉,他赶紧解释道:“陆阿姨快不行了……她……想要见见我哥……”      第271章 谢谢您      “已经到登机时间了,金阳哥,我哥真的会来吗?他……他会不会又不想去了啊?”机场里,容景看着时间,急得团团转,本来的期待都变成了忐忑不安。   金阳正在叮嘱儿子金沄不能盯着平板看太长时间,闻言先把平板电脑收起来,然后说:“放心,小远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来。不过他一向是踩着点儿到的,现在还有时间,再等等吧。”容远一向是对排队等候这种事情深恶痛绝,以前没有条件的时候或许还容忍一下,当他能够在任何场合都拥有掌控自己时间的权力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这上面妥协过,最多只比限定的时间早三分钟到。   ——所以金阳的妻子柳婷一直很好奇,难道他在路上从来都没有遇上过堵车、修路、天气不好之类的突发事件吗?   诺亚: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靠着自己的书包摊开手脚坐在长椅上的胖猫贱贱地笑道:“说不定是小远哥看到你这么沉不住气,深感丢脸,于是扭头就走了呗!”他是个自来熟,自从知道容远是发小同父异母的哥哥以后,“小远哥”三个字叫的比容景还溜。   “我哪有沉不住气!”容景条件反射地反驳了一句,气呼呼地坐下来,但脚后跟不停地点着地,跟抽风了似的。   胖猫的话虽然刚开始听着觉得不可能,但坐下来一回想,又禁不住生出担忧:万一乌鸦嘴成真了呢?   他虽然心里一直觉得容远特别亲近,但他还没有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容远对他也有同样的感情,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他哥知不知道他是谁都不一定。   随着容远的地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大,他的过去也被挖得更加详细,有些小报记者哪怕是采访到他过去街坊邻居家的一句闲话,但只要跟“容博士”拉上关系,也能轻易占据个头版。所以容景一直都很清楚,他的父亲,还有容远的母亲,曾经是怎么对待他的那位哥哥的,将心比心,容景觉得容远再怎么恨他、厌恶他的存在,都是理所当然的。   想着想着,容景脸色越来越黯然,气色越来越颓废。胖猫在旁边开了两句玩笑,都不见他有回应,整个人阴暗地都快要长蘑菇了。他很清楚容景现在这么失常是为了什么,暗叹一声,不再说话。   两天以前,金阳听容景说了原委以后,便联系了容远。电话那边的容远出乎意料的干脆,只沉默片刻后,就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他在研究所还有一些后续的工作要处理,因此要等两天才能出发。金阳原本是带着儿子到B市去探望祖父母等一些亲戚,现在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正好容景也已经放了暑假要回家,便约好一起走。   结果到机场的时候,队伍中又多了一只胖猫赵启帆,他是在电影学院读导演系,本打算在暑假期间拍一个小成本的微电影,但听说了容景的事以后,电影也不拍了,死皮赖脸缠着他一起过来,还一口一个“小远哥”叫得亲密极了,把容景给气了个半死。   又等了一阵,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停止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了,才看到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戴着墨镜,穿着十分简单,身上除了机票和必要的证件以外连钱包都没有带着,潇洒得不行。   他身边没有如两个年轻人预想的一样带着成串的保镖,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出奇的东西,但就这么寻寻常常地走过来,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坎上,整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被他扼住,让人不自觉地屏声息气。原本已经躺在椅子上的胖猫也下意识地站起来,双手垂放在身侧,神情中带着几分拘禁不安。   容远走过来,目光掠过仿佛已经丧失语言能力的容景和乖孩子模板的胖猫,对金阳点点头,低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小金沄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   金沄才只有五岁,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鼻尖微翘,嘴巴小巧,萌得让人心都化成了水。他十分严肃地站在金阳身边,一本正经地问候道:“小远叔叔好。”   小孩刚掉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一开口,周围成年人的脸上都带了笑意。这孩子的性格跟金阳一点也不像,他从还不会说话起就总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爱笑,却总会把周围的人逗得捧腹大笑而不自知。越长大,他的这种性格倾向就越是明显,不管金阳夫妻两个想了多少办法逗他都没有用,反而时常被他一副“我就静静地看你们这群逗b装疯卖傻”的眼神看得无语。   “你好。”容远点点头简单地说。   小金沄很给面子地微微一勾嘴角,算是给了个笑容。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喜欢这个很少见面的“小远叔叔”的,因为他从来不会看见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哈哈大笑,更不会像别的大人一样揉他的头、掐他的脸、甚至把口水涂到他脸上。   容景正想凑过来打招呼,但容远已经转身走向登机处,他一犹豫,就错过了说话的机会。察觉到容远对自己果然不喜,少年沮丧地低下头。胖猫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无声的安慰。容景低落片刻,又燃起了新的斗志,偷偷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   只可惜,在走向飞机的过程中,容景一直没有找到自己预想中的“适合”搭话的机会——容远和金阳低声交谈了几句,说得又快又简短,每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连在一起愣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在后面努力竖起耳朵倾听却听得一头雾水,眼睛里面都快要转圈了,旁边的胖猫捂住脸,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上了飞机,金阳给所有人都买了头等舱的机票,位置在最前面,需要走过一段距离的经济舱。此时机舱内大多数座位都已经坐满,突然在快要起飞的时候又有人上飞机,自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一行人除了胖猫以外颜值都很高,众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有个人眼熟,机舱中渐渐响起一阵宛如絮语般低沉却噪杂的交谈声。   在容远快要踏进头等舱的时候,过道边的一个乘客忽然站起来,带着几分激动和忐忑地问道:“请问……您……您是容博士吗?”   机舱中霎时间一静。   容远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被人认出身份以后带来麻烦,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因此摘下眼镜,微微点头。   “真的是容博士!”男人激动地说话声音都变尖了,机舱里顿时掀起一阵海潮般涌动的惊呼,很多人下意识地站起来伸长脖子看向这个方向,他们的脸上怀着敬畏和激动,但并没有像看到什么明星一样立刻围上来索要签名合照。本来容远前面一个把腿伸到过道上的男人唰地一下将腿收回去,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急忙站了起来。   人们全都留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人堵住容远的去路或者试图扯住他的衣服,短暂的惊呼后,甚至连多余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但眼中的热度却丝毫没有因此降低。   几个伪装成普通乘客的特勤人员都松了口气,他们负责在暗中保护容远,如果乘客中间隐藏了心怀不轨的人员,假装热情地制造出混乱,在这种狭小的环境中想要做点什么真是防不胜防。   男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给容远造成了困扰,露出不安愧疚的神情,急忙道歉说:“对不起,容博士。我一直想跟您说一句——谢谢您!”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解释道:“我女儿三岁的时候曾经不小心从七楼的阳台上掉下去,如果不是当时身上正好戴了蓬蓬棉花糖,可能我就见不到她长大了!我……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男人微微哽咽地说,然后按着身边一个少女的肩膀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了,学习成绩很好,还是学校学生会的主席。”   长相甜美的少女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容远,脸色发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说:“容博士您好!您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我……我会向您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不住喊了一句老早的口号,随后露出懊恼的眼神。   容远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深邃的眼神从女孩脸上掠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容远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点了点头,勉强回应道:“嗯,继续努力。”   “容博士。”在他们右手边的座位上又有一个中年女人开口道。容景觉得她看起来完全是女强人的那种类型,身材微胖,装扮时尚,头发一丝不乱地盘起来,神色中有种不近人情、很不好相处的感觉。但她也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说:“四年前UCOC症爆发,我们全家都被感染了,在等死的时候被您所救。谢谢您。”   她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种能把心掏出来的诚恳。   容景微微发怔,忽然又听到有人说:   “容博士,谢谢您!我以前得了淋巴癌,如果不是您开发了新药,我早就已经死了!”   “容博士,我的孙子曾经被人贩子拐走,是天网帮我把孩子找了回来!如果再迟一天,孩子的手脚就没了。您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啊!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我曾经差点饿死的时候,是天网的救援者在天桥底下找到我,照顾我,还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所以我才能在今天混出个人样儿来!谢谢您!”   “容博士,就算您一直没有公开,我们也都知道那是您一直在帮助我们,谢谢您!”   一个又一个的乘客弯腰致谢,没有争抢,没有杂乱,容远身边的其余几人不知不觉就退到了一边,过道中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当容景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整个机舱的乘客全都站了起来,全都看向这个方向,准确地说,是只看着那一个人,眼神中是完完全全的感激、尊重、敬仰。   起飞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但飞机依然停在原地,空姐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甚至连机长都从驾驶室出来站在一边,神色激动,与其他乘客没有什么区别。   容景以为自己收集了很多信息,已经非常了解容远这个人了,至少比普通人要了解得多。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曾真正认识他。   在众人视线之外、没有人注意的小金沄仰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闪动着稚气的大眼睛异常明亮。   容远嘴唇微抿,一向理智敏捷的大脑仿佛停转了,他沉默许久,看着无数似乎发着光的脸,最后道:“谢谢!”   他欠了欠身,转身走进里面的机舱,容景急忙跟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内外视线隔断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掌声,久久没有停歇。      第272章 恨不恨      飞机上发生的一幕,并不是偶然。   说起来,容远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没有伪装,没有重重叠叠严密防守的隔离,没有严肃警惕杀气腾腾的黑面保镖,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这样不加伪装的走到人群当中,所受到的欢迎和产生的后续反响是难以想象的。   飞机还没有降落到A市,听说机场已经被闻讯赶来的人们围堵的水泄不通,甚至影响了正常的交通秩序。暗中跟随容远的特勤人员不得不现身,先是把这个情况跟容远说明了一下,在征得他同意以后临时更改了飞机降落的地点——幸好A市也不只有一个机场。在这一个民用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总算是在没有引起任何骚动的情况下低调离开了。已经现身的特勤也没有再装模作样的缩回去,而是堂而皇之地跟在容远身边,还给他们安排了一辆经过改装算是武装到牙齿的全黑加长轿车,一路直接把所有人都送到了容景家的楼下。   容立诚曾经的生活可谓是一茶一饭皆有讲究,极为养尊处优,长年在容家工作的佣人都有十来个,有需要的话还会短期聘用,排场非常大。后来虽然败落了,但重新爬起来之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把住宅从那个两室一厅的狭小空间换到了这个独栋小别墅,甚至还雇了一个菲佣。虽然别墅是租的,地点靠近郊区,装修也并不豪华,不过对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奢侈的生活了。   容远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沉默片刻后,才举步走了进去。   容景在后面邀请金阳和胖猫上去坐坐,金阳摇摇头说:“你先去吧,我们在这儿等。”言下之意,他料想容远并不会跟自己的亲生父母相处太长的时间。   胖猫本来已经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假装正经地对容景说:“行了,镜子你快去吧!我也在这儿等着。”说话的同时,他还挤了挤本来就很小的眼睛,满脸古怪的神情。   容景这一路上思绪都很乱,也来不及细想,甚至其实两人的话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胡乱点了点头,急忙追上容远,抢先一步冲上楼梯给他开了门。   锁扣“咔哒”一声轻响的同时,容景突然明白,胖猫是在暗示如果容远谈得不如意想要抛下他们直接离开的时候,他坐在车上还可以拦一拦。   容景不由得苦笑,胖猫很讲义气没错,就是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总让人觉得不靠谱。一进门,正在拖地的菲佣先迎上来,用带着奇怪口音的糖语跟他打招呼,又想给他拿拖鞋换。容景挥手让她继续做事,自己蹲下身从鞋柜抽了两双拖鞋出来,几乎是讨好地摆到容远面前。   菲佣愕然地看着这个平时挺傲气的小少爷,下巴几乎落到地上,然后她仔细看了看容远,似乎终于认出他是谁,拖把“啪”地一声从手里掉下去,呆愣愣地看着他,睁圆了眼睛,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门厅里的两人都没理他。容远看了看容景,他们的相貌有六七分相似,但他的脸上,永远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表情。   容景看到容远换了鞋,似乎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说:“你想喝点什么?红酒?咖啡?茶?我记得柜子里还有爸爸上次买的普洱和毛尖……”   “去看她。”容远打断他的话说。   “啊?哦。”容景停止在客厅里团团转的模样,忐忑地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陆阿姨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菲佣不敢说话,容远也不开口,容景说话的声音一停止,忽然就感到房间寂静得可怕,仿佛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不规则的脚步声“嗒嗒嗒”地响起,显示出主人烦乱的心绪,跟身后那个始终沉稳的人对比起来,更让他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容远就走在他身后——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容景就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胳膊摆动的幅度会不会太大?走路的姿势是不是特别僵硬?他是不是正在看着我?   想象中被盯着的后脑勺几乎要烧起来,背上眨眼间就出了一层汗,容景觉得浑身都像是爬了蚂蚁一样的难受,终于他忍不住回头想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容远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着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门。   容景轻轻出了口气,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他打起精神说:“那是给我妈留的房间,不过她出国旅游,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容景不知道昔日在自己的父母和容远的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从他懂事开始,他父母的关系一直是这样的“相敬如宾”的。要说他们没有感情,但除了父亲容立诚有个初恋以外,他们几十年的婚姻中在没有第三个人,连逢场作戏也没有;但要说有感情,两人之间却连关心的话都像是例行公事,他们的距离总是那么遥远,从来没有一个人往前踏出一步。   容家垮了的那段时间里,是他记忆中父母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他们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几乎要让容景以为那层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无形坚冰终于能够打破,还为此偷偷高兴了一阵。但在容父重新振作以后又恢复了原样,之后某一天,陆杳突然出现了,容景的母亲杜巧心二话不说,收拾行李箱就踏上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旅途,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跟容景说一句。   而容立诚虽然脸色难看,却也并没有挽留。   因此说起这些,尽管容景努力想要表现得轻松,但抑郁和伤感还是从语气中透露出来。   容远看了他一眼,问:“你的房间呢?”   “也在二楼,就隔壁那间,你想看看吗?”容景立刻就精神了,两眼闪闪发亮,无比期待地看着容远。   “……免了”容远冷淡地说。   “好吧,以后有机会再看也一样。”容景遗憾地说,不过因为容远第一次主动的“关心”他,由此带来的那种快活的神色还残留在他的眉梢眼角,显得振奋多了。想起容远还不了解情况,又乘着上楼的时间,对他急匆匆地说:“我听我爸说,陆阿姨的情况……”   容远默不作声地听他说,但其实这些内容,诺亚早就已经跟他说过了。   昔日,陆杳怨恨容立诚,舍弃刚出生的容远,在家还没有坐完月子就出了国。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部灰姑娘的励志剧,她一边读书,一边努力恢复身材,同时发狠地努力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日益变得比曾经更加光彩夺目,并且在两年之后顺利考到坚果国一所著名的大学中。聪明漂亮的女孩在任何地方都是受欢迎的,更何况陆杳在那所人才济济的大学中也是最耀眼的人之一。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在自己众多追求者当中选择了最优秀的那一个,然后十分“惊讶”地得知,那人竟然是某财阀的继承人。   陆杳一生,也是经历了重重波澜才走到大权在握、可以享受人生的地步。但就在一切都顺遂无比的时候,百色蛉出现了。   那一场灾难造成的损失至今都无法估量。陆杳丈夫在感染后横死,财阀分崩离析,尽管病毒被驱逐以后她努力挽回,但在关系好的友人和亲信都死了一大半、外界还有各路豺狼虎视眈眈的时候,这种努力宛如螳臂当车。见势不妙,陆杳也是果断,当即舍弃了大部分的利益准备回国,却在最后的时候遭了暗算。虽然侥幸未死,却也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活一天少一天。   陆杳父母早就已经死了,早年的亲戚朋友后来都断了联系,她回国以后也可以说是无处可去。当容立诚辗转听说了这些消息,二话不说抛下手头的所有事,千里迢迢去把她接了回来。   容景刻意放慢了脚步,当他轻声说玩的时候,正好两人也已经走到三楼一间卧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以后还想进去,却在容远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乖巧地站到一边。   容远走进去,门被轻轻合上,良好的隔音效果让容景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了。他趴在门上贴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懊恼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焦躁地看看手表,感觉读秒如年。   但实际上,容远并没有让他等太长时间。   十几分钟后,门再度打开,容远出来的时候神情与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倒是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容景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饮泣。   “你们说了什么?”容景忍不住问道。他犹豫地看了眼房门,没有进去,反而转身跟着容远走下楼。   “没什么。”容远依然淡淡地说。   他进去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容景提前通知过,容立诚和陆杳都在。不过容立诚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陆杳身上,看到容远,脸色甚至比十几年前那一次会面的时候还要冷。虽然如今双方的地位早已经天差地别,但他的态度从来就没有缓和过。   而陆杳,她苍白,虚弱,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但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看着容远,目光中并没有多么深的爱或者恨,只是细细地打量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没说。   而容远,从来都不是主动开启话题的那一个。   他甚至没有靠近床前,就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见对方叫他来却不说话,也懒得再去猜测其中的意图,直接道:“如果你们没什么话要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远。”在他转身拉住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陆杳问他:“你恨我吗?”   容远没有半分犹豫地说:“不恨。”   容立诚手指微微一颤。   陆杳冷静的神情似乎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击垮了,心头似乎有巨大的悲伤瞬间汹涌而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恨也是一种感情。连怨恨和厌恶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虽然血脉相连,之间的联系却比陌生人都更不如。   容远回到车上,容景紧跟在后面钻进来,自觉两人的关系已经亲近不少,伸手把凑上来的胖猫拨到一边去,问:“哥,你现在要去哪儿?”   ——终于把“哥哥”叫出来了好激动啊怎么办?   看看莫名其妙脸上泛红嘴角含笑的容景,容远心说这也能高兴,看来他真是特别不喜欢陆杳,顺口应道:“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他顿了顿,看着周围一群脸上写着“去哪儿去哪儿我们陪你一起去”的人,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就缠上他了,然后说:“……E县,萧氏藏书楼。”   是时候,去解决最后一个疑问了。      第273章 萧氏藏书楼      这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容远已经发现,《功德簿》给他带来的这种事故体质,如果引起的小灾小祸,那就会连三接四源源不断地发生,甚至还会升级;但如果一次性发生大的灾祸,那就能获得一段时间的空窗期,具体时长,那就跟灾祸的程度直接关联。   容远将要离开的地球的消息,除了金阳以外没有跟其他任何人说过,但身边的这些人却好像隐隐有所察觉,如容景和胖猫,他们未必知道他的打算,却流露出一种本人都没有察觉的不安,在车厢里插科打诨地说笑,但空气中还是流动着无法忽视的紧张感。   E县萧氏的藏书楼,容远也是久闻其名,却从来没有亲眼过来看过。他脑海中的映象,应该是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几栋木楼,数百年的藏书,或许是形成一片楼群,远远望去巍峨伫立,气魄雄浑;也或许是类似于国家图书馆那样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高楼,贵重书籍都被用高科技的手段珍藏起来,红外线压力感应器之类的更是必不可少。   然而真正看到的时候,藏书楼的模样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两扇高达两米五的青铜大门,上方四枚门簪上分别绘以梅兰竹菊,中间兽面衔环,但那兽面并不是常见的虎狮螭凤之类,而是头生两脚,下有长须,乍一看像只山羊,但兽面后面却有简单粗拙的笔画勾勒出一个狮身来。   那是白泽,传说中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通过去、晓未来的神兽。   青铜门的后面,却不是楼,而是一座山!   萧家的藏书楼,竟是掏空了半座山修建在里面的!   这座藏书楼并不对外开放,在网上甚至连张照片也找不到,所以金阳等人虽然有所耳闻,却也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全都露出了震撼惊讶的神情。   容远定了定神,走到门前,金南安排职守在这里的人显然早就已经接到了命令,左右一起把门推开,一行人走进去,仰头四下里张望。   藏书楼共有九层,高度近三四十米,远处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宽敞。只能看见面前都是密密麻麻的书架,连读书的桌凳都仅有两套而已,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可以供人临时休息,但看起来一点也不舒适,显然建造这栋藏书楼的人只希望后代子孙能在这里专心读书,其他的一切享受都免了。   藏书楼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一次次改造扩建以后留下的痕迹,似乎是被人作为一种记忆刻意保留下来的。最初是简陋的土石木质结构;后来挖了大块的青石切割打磨,一块一块拼接起来成为墙壁和地板;再后来大概是萧家经营有方富可敌国,墙壁上竟是贴了一层货真价实的金子,放眼望去也算不出他们到底在这里藏了多少财富,只是如今大部分的金子都已经被撬走了,从那痕迹上来看,这或许就是百年以前萧清澄的作为。   如今的藏书楼墙壁已经换成了混凝土和钢架结构,还刷了一层乳白色的保护漆。书架也换成了图书馆常用的冷轧钢板材质,两侧用玻璃滑门封闭起来,只是没有上锁,下面还装了可以滑动的滚轮。头顶是光线令人非常舒服的白炽灯,明亮而不刺眼,开关用了红外感应系统。   从闫策留下的信息中,容远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最顶层的楼上,他跟金阳说了一声,便独自走上楼梯。   灯光一排一排地打开又熄灭,上到三楼的时候,容远忽然听到前面有着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他脚步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走上去。   踏上楼梯,转过拐角,在明亮的灯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怀抱书本、盈盈伫立的身影。   她长发微卷,细瘦高挑,天生一张童颜模糊了她的年龄,但那秋水一般纯净的眼神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具有凝滞时光的魅力。   这是邵宝儿。她虽然是萧氏收养的孤儿,但成年以后也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在萧萧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应召回去——实际上,除了少数几个世代服务萧家的老人以外,和平年代大多数萧氏收养的孩子都是走这样的路。   邵宝儿原本是国家安全部门的特殊型人才,但在萧萧去世、闫策失踪以后,她却选择了辞去一切职务,回到这里打理这栋藏书楼,另外还有数人也做出了跟她同样的选择,容远听说以后,便也都同意了。   尽管之前两人都对这次会面有所预料,然而面对面相视的时候却都微微一怔,陷入了沉默。   按照惯例来说这时候应该问一句“你好吗”,然而他们对彼此的情况实际都非常了解,这种客套话显然没有必要;要说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亲密的那份上;道一句“再见”,又显得太过冷漠。   僵持片刻,邵宝儿忽然“噗嗤”一笑,露出和过去一样带着几分可爱和天真的笑容,现在的她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笑着轻叹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带着几分怀念和柔软,却什么话也没说,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容远目送着她离开,静立半晌,才继续走上楼去。   他们曾经生死相依,共同逃亡;她曾经赌上命来救他,那具柔软的躯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呼吸;她曾是他成为《功德簿》契约者的契机和动力。   然而,他踏上了这条路,两人之间却几乎再也没有了交集。如今再见,不过是相视一笑、各奔东西罢了。   说不清是惆怅还是伤感,淡淡的情绪在心头如一缕雾气飘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三楼到九楼,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容远顺利地找到了萧萧留下来的东西——这一楼层唯一的一张书桌上,摆着一个完全密封的金属盒,四面甚至连个花纹都没有,也找不到钥匙孔。盒子顶部,用娟秀的字体刻着《功德记录手札》和一个简短的说明,大致就是说盒子里面的东西有缘人才能得之,警告后人不能暴力打开这个盒子,不然里面的机关会将所有的物品都摧毁。   容远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金属盒并不是功德商城的兑换物,而是人工浇铸而成,盒子表面还残留着制作者并不精湛的工艺所导致的各种痕迹。盒子本身并没有任何机关能让它打开,至于内部……容远用弦力探索了一下,发现里面除了一本纸质的手册以外,还有大量的粉末和絮状物,只要有一点火花或者强烈的撞击,手册就会立刻被烧成灰。   这个设计并不十分精妙,现代社会其实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取出里面的东西。但厚厚的金属外壳隔绝了几乎所有的探测手段,在不真正弄清楚内部设计的前提下,想必也没有人敢贸然打开。   但这对容远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他手下微微一震,金属盒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比头发丝更细的缝隙,如果不用放大镜肉眼甚至看不到。容远轻轻一推,盒子分成两半,白色丝絮一样的东西涌出来,露出一本书册的边角。   容远将这最后一本《功德记录手札》拿出来,抖落上面的杂物,在桌边坐下来,静了静心,然后才翻开。   这本手札上,记录了萧萧成为《功德簿》契约者最初的一段时间。那时她还叫萧清澄,不过才十来岁,却能在战争中倾尽家财支援糖国的军队,更是毫不吝啬的救助了许多人。曾经糖军在一座重要枢纽城市的保卫战中失利,城市沦陷,敌国軍队要对该城市中已经放下武器的军民甚至包括周围的村镇都要展开大规模的屠杀。然而在敌军疯狂屠杀的第二天一早,萧清澄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城下,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几十箱金银财宝,盖子全都打开了,堆满的纯金首饰甚至从箱子边缘溢出来,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的璀璨金光。   她用金钱买下了所有人的命。   敌军原本只想把财宝抢走、对萧清澄也欲行不轨,但一来,萧清澄许诺只要对方遵守诺言,之后还能再给他们两倍的珠宝;二来,女孩虽然不曾声色俱厉咄咄逼人,但她目光清正从容镇定、语气坚决又鞭辟入里,满身的气度风华生生震慑了杀人杀到几乎失去理智的敌军,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加一指伤害。敌军的司令官对她始终十分恭敬有礼,又有两倍的财宝在前面吊着,屠杀刚开了头就被硬生生的停止,萧清澄为糖军的反攻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后,护送“财宝”的人员刚刚入城,就打破箱子,从金银珠宝下面抽出武器,用外面埋伏的部队里应外合夺下城门。一天一夜的厮杀后敌军不得不放弃城市向东逃窜,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然而随后天降暴雨,不过几分钟就浇灭了火焰。   这段传奇故事至今仍然在糖国流传,只是隐没了故事中萧清澄的名字。传说的后半段,是敌军在逃跑中仍然不忘带上那几十箱财宝,为此还牺牲了许多人。在他们逃出几百里好不容易找到大部队安顿下来的时候,上司问起经过,打开箱子,却发现里面全都是石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泼天财富。   但箱子完好无损,连封条都是原模原样的,看守宝箱的士兵信誓旦旦绝没有任何人动过。那价值无法估量的财宝,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故事很离奇,但当时的目击证人非常多,真实性毋庸置疑。据说敌军的司令官几十年后作为战犯被审判,临去世前还念念不忘那时的少女,在记者采访时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知道她是谁。这段故事流传到现在几乎已经面目全非,被改编成各种抗战剧中的高潮环节,少女也被安上了各种各样的身份,如正义勇敢美丽的糖国军人、糖军高层的私生女、留学归来的贵族少女、神秘莫测的隐士家族、男扮女装的戏子、掌握仙术的修真者、骗术一流的下九流中的爱国者等等。   容远知道,借助《功德簿》之力做到这些并不难。重点是,在这件事之后,萧清澄的功德达到百万,由此出现的一条新规则。   而这条规则,是容远永远都无法看到的。   因为它出现的条件有两个:第一,契约者初始功德必须是正值;第二,百万功德,必须全部通过善行而得到,如果在这期间主动杀害了任何人——哪怕是负功德达到天文数字的恶人,这条规则也一样不会出现。      第274章 告别与开始      碍于《功德簿》保密的规则,萧清澄并没有把具体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只是用较为隐晦的方式暗示了其中的内容和她的推测。容远看了两遍,才渐渐回过味来。   这一条新规则,与其说是规则,不如说是提示,而且只显示了一小半。   在萧清澄的记录中,这条规则提示了《功德簿》的来历,如果契约者能按照提示一直追寻下去,最终或许可以探索到它的本质,真正成为《功德簿》的掌控者,而不再仅仅是被《功德簿》限制和约束的契约关系。   《功德簿》中过去也有过当一条规则的内容涉及的情况比较复杂时,并不会一次性全部显示出来,而是根据契约者的触发条件逐一出现的情况。这条规则也是如此,第一个提示其实非常模糊,萧清澄推测,在功德达到千万、一亿、十亿或者更多的时候,剩下的更加具体明确的提示也会逐一显现出来,最终会将契约者引领到《功德簿》的起源之地,使得《功德簿》成为契约者的一部分,成为他或她手中的一个道具,惩恶扬善所获得的功德,也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而会变成契约者本身的力量。   换言之,就是以《功德簿》为神器,成神!   同时,她还猜想,如果契约者选择的是彻底的惩恶之路而完全杜绝行善的话,《功德簿》中也会有类似的提示性规则,只不过这种规则会将契约者引领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即放弃追寻《功德簿》的本质,而是找到能够毁灭《功德簿》的方法,从此以后彻底脱离《功德簿》的束缚,不会再因为负功德或者解除契约而伤害到自身,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却不会因此受到任何约束,行善或者作恶都在其一念之间。   这是魔之道。   不过后者仅仅只是萧清澄的猜想,她用了很多不确定的词语,显示出其本人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其实内心也有很多疑惑和迷茫。   容远不知道萧清澄是不是当时也曾经想过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寻找到所有秘密的源头。手札后面的记录十分零散混乱,他半蒙半猜,将当年发生的事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为了阻止屠城,萧清澄动用了很多功德商城中的黑科技。涉及的人员太多根本无法封锁消息,事情传出去以后,谣言越传越离谱,那时候的人们虽然信息闭塞生活单调,但脑洞一点也不逊色于百年后的现代人。百姓愚昧,谣言越荒诞,他们传得越高兴,其实内心深处的信任度也就越低,有识之士更加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说,而是用各种巧妙的机关和策略来解释这件事。   但距离萧萧越近的人,越聪明的人,越发清楚在她决定孤身去谈判的时候,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后援和帮手,也就越了解她在这件事中表现出了怎样神奇的力量。   所以,那件事后不久,萧清澄就面临了最爱的人和最信任的人的同时背叛,身边的亲信几乎被屠杀殆尽,仅剩的几个萧氏旁支全都死了,一直视为伙伴的糖军中也有一些人开始打她的注意。她一度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身受重伤濒临死亡,这期间女孩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容远不得而知。只是在那之前,萧清澄虽然也经历战火和死亡,但因为《功德簿》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多少磨难,因此心底中一直保留着人性最光辉的一面和深深的信任;在那之后,她化身复仇的修罗秘密杀死了所有伤害她至亲的人,同时对战争的支援也有所保留,只要的精力都放在研制全仿真智能机器人和为自己准备退路上。   因为复仇,萧清澄失去了继续获得后续提示的资格,她本人似乎也没有探索下去的欲望。因此在复仇结束后,她把这本《功德记录手札》封印在这个金属盒中,也许还是抱着能够给后人一点提示的期望,但那时,她的心底或许就已经存着毁灭《功德簿》的想法了——从她保留这本手札、却又将其封印得如此严密这种充满矛盾性的行为中,不难看出其中冲突不断的想法。   在那之后,萧清澄似乎再也没有记录过关于《功德簿》的只言片语。因此容远对她比较了解的,就是其后她化名为萧萧开始跟自己接触的时候了。只是那时,因为信息量不对等,他本身的阅历和能力也都比较浅薄,因此他看萧萧始终如雾里看花看不分明,内心的敌意和警惕让他们从来都没有过真正比较信任和亲密的接触,他连萧萧的本名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了解更加隐秘的消息了。   容远翻开手札其中的一页,满满一张上,都是萧清澄手绘的一副图画——其形体似乎是神兽白泽,但她把神兽的躯体画得十分怪异,头上的羊角变成了形状奇怪的鹿角,还添加了一些怪异的花纹,后背多了一对神话传说中根本不存在的巨大翅膀,最后将神兽画成了一只四不像。但从那极度认真的笔触看来,这幅画并不是她随手乱描出来的,而是为了力求达到某种精准的描述而不得不如此。   这幅画,就是萧萧留下来的“提示规则”。   容远相信原本的规则内容应该比这简单直白许多,但基于保密原则以及这种特殊规则的限制,她甚至不能用比较模糊的字眼将其书写下来,只能画出这样一个四不像的图案来。比起萧清澄当初,容远得到的这个提示更加隐晦,他也不可能得到那条规则后续的内容。但不可否认,在看过这些文字以后,他的内心已然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寻找答案的路程。   ……   胖猫乱翻了一阵书以后,被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差点睡过去。他眼珠子转了转,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蹭到金阳边上,搓着手问:“金阳哥,小远哥上去大半天了都没有消息,你说……咱们是不是有必要上去看看?”   不远处的容景早就等得心焦,立刻把耳朵竖起来,眼巴巴地看过来。   金阳刚找了一本画册给金沄看,还给他讲述画册中描述的历史故事,闻言无奈地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忽然见抱在怀里的金沄抬头看向楼梯,目光专注的程度似乎已经忘了他这个父亲的存在。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金阳抱起儿子站起来转过身,只见容远从楼上走下来,看上去似乎与之前没有还什么变化,但他一开口,就扔下一个大雷。   “我要走了,咱们就此告别吧。”   众人大惊,容景脱口而出:“走?哥你要去哪儿?”   “这么仓促?”金阳皱眉道:“家里婷婷做了饭,我爸妈、周圆、还有以前的同学朋友……你不想再见一面吗?”说话的同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苍白无力——容远从来不是会在乎什么告别仪式的人。   容远轻轻摇头说:“没有必要。所有必须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晚两天早两天,也没有什么区别,不如现在就走。”   离别必有痛楚,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留在地球上的每分每秒,他都相当于是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与其提心吊胆地留下来,不如趁早离开。   “你们这话头儿,我怎么听着感觉这么不对味呢?”胖猫眨巴着小眼睛说:“听这意思,怎么就跟小远哥离开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一样。”   “哥……”容景哀求地看向容远,却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他。   容远迟疑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容景的头,转身对金阳说:“这孩子不错,以后我没有机会,你替我照顾一二吧。”他们之间说话,已经不会用什么请求的语气。   “不用你说,我也一直把圆圆当成我的弟弟。”金阳叹气道。   旁边容景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容远又对跟着进来的特勤人员说:“这座藏书楼,以后就留给邵宝儿,相关的文件在研究所,我已经签过字了,回头周圆会给你们送过去。”   他只带走了那本手札,其余在世人眼中或许价值连城的珍贵书籍,对他来说却没什么吞占的意义。   两名特勤面面相觑,他们在容远身边只负责保护,却没有权力干涉他的选择,只能点头说:“是!”然后其中一人走到旁边,满头大汗地向上级汇报情况。   金南收到消息,只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没有任何指示给一头雾水的汇报人员就把人打发走了,他走到窗边,俯瞰着笼罩在雾气中的B市,目光沉沉。   离开的事,容远早就已经跟他沟通过。隐隐猜测出容远目的地的金南,早就清楚自己无法阻拦那个人的脚步。   研究所里,比任何人都提早知道这个消息的周圆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透露着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以至于同事朋友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问一句为什么。   容远最后对金阳道:“诺亚会跟我一起走,今后天网的管理我也不会再插手,好在现在框架都已经搭起来,基本的规章制度也完善了,今后大体上应该可以自主运行,但少了监督,肯定会出现一些不法的现象。”   这是容远第一次对外公开承认他和天网的关系,尽管容景两人早就猜到了,此时还是有一种听到了天大秘密的感觉,恨不得长出八双耳朵来。   容远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人立刻吓得转过头。然后容远又说:“金南答应会帮我照看着点,但他太忙,别人我也不放心,你如果有时间就替我多费点心。以后……”   他低头看了看一直乖巧地不说话,却安静地倾听着的小金沄,他神色间还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思索,显然他不仅听懂了,还有自己的想法。   飞机上,金沄的神色也全都落在容远的眼里。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对金阳说:“等小沄长大了,不妨把天网交给他。”   “小沄?”金阳愕然,“他还太小……”   “现在小,不代表以后会一直小下去。”容远摇头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如果他将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吧!”   他说得好像天网是一种负担,但周围的几人都知道他这种托付意味着什么。天网可不仅仅代表着一份责任和无私的帮助,它虽然是一个不完全不盈利的机构,但其所编织的庞大人际关系网络、全世界无数人的民意倾向、难以估量的信息渠道,却是无数人情愿倾家荡产也想要获得的,却被容远这么轻轻巧巧地放到了一个五岁孩子的手中。   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的敲在头上,打得众人几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容远想了想,要说的话早就已经都说完了,若有什么遗漏……他以后也并不是完全不再回来,结束了目前计划中的旅程,十年二十年以后肯定还要回来看看,到时候再说也是一样。   于是他挥了挥手说:“那就这样,我走了,别再跟着。”   “小远!”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金阳有些失控的喊声。容远转身,见金阳放下金沄,大步走过来狠狠拥抱了一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好好活着,别死了!不要忘了在地球上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容远失了一下神,金阳的生日只比他大一个月零一天,小时候经常因为这个原因自称是他的哥哥,两人还为此争执过几次,成年以后却很久没有再听到过了。   如今听来,这是一句“我会护着你”的承诺。   容远回抱了一下,然后放开。见金阳伸手试图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玉叶,摇头制止他,说:“不用,你留着,将来给小沄也行。”反正功德玉叶的护持有连带效用,不管带在谁的身上,都一样会保护他们一家人。   金阳一愣,看了看被他放下的金沄,没有再坚持。   “……保重。”容远沉默半晌,然后说道,转身离开。   “哥!”眼看着容远拉开藏书楼的大门,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显得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影几乎要融化在光芒中。容景突然有种再也看不见他的预感,仓皇喊道:“你要去哪儿?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镜子!”胖猫大惊失色地喝道。   容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他也愣住了,但回过神来以后,心中却并不后悔,反而隐隐觉得十分轻松。   但走到门口的容远身影只是略一停顿,然后挥了挥手,没有任何回应地离开了。   大门合上的一瞬间,金阳突然看到艾米瑞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身边还放着一个银白色的、像鸡蛋一样的东西,顶部似乎还微微转了半圈。   “咔嗒。”   青铜门闭合的声音惊醒了容景和特勤人员,他们冲到门边拉开大门,却发现外面守着门的两人已经昏迷了,视野开阔而空荡,没有阻隔物,也没有他们想要看见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正文完结。    梅勒°冰凌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