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他的猫[重生] 作者:鬼丑 【文案】 攻十五岁遇见受,十八岁分道扬镳,二十五岁再次遇到他。 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受:重生之后变成猫,脸皮可以丢到太平洋。做了从前不敢做的事,求包养,钻被窝,被操心,为所欲为,咩哈哈哈哈!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主角:邢应苔,崇善 ┃ 配角:陈半肖,裘祺青 ┃ 其它:萌萌萌 银牌推荐:邢应苔捡到一只撒泼耍赖、可温暖粘人又有灵性的花猫。偶然间一次让他震惊地发现这只花猫不同寻常,竟然是自己本应该死去的小叔崇善。邢应苔幼年丧亲,无人可依,只信赖旁人避之不及、患有精神疾病的小叔。崇善事业有成,工作很有造诣,令人尊敬,虽然性格偏激,对待邢应苔却全心全意。可邢应苔成年后才发现小叔对他的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本文作者以细腻的文笔讲述了一个温情脉脉又惹人伤感的故事,少年与青年间情感的碰撞,令人唏嘘。而爱情的真挚单纯,又让人理解感动。故事中痴情又会撩,端正貌美的小叔死后,变成一个撒泼打滚、体型肥胖的花猫,反差强烈,增加不少萌点和笑点。 ================== 第1章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的雷声从云上滚过,不过多久,细密的雨点滂沱落下。 邢应苔本已准备出门,听了这声,他开门的手一顿,反身去拿雨伞。 正找伞的男子一头卷发,肤色健康。他眼神平静而冷漠,脖子细而长,像是青春期还没发育成熟的青少年,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多少岁。 然而他还没找到雨伞,手机突然响了。 邢应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见上面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接听后问道:“喂?” “你好,”陌生而温柔的女音,“请问是‘崇善’先生的亲属吗?” 邢应苔愣了,他轻轻“嗯”了一声。 “是这样的。”说话的人顿了顿,继续道,“两天前崇先生猝死在家中,明天就要下葬,你要过来看看吗?” 像是迎面一盆冷水泼在身上,邢应苔陡然睁大眼睛,汗毛竖起。 邢应苔身体晃了一晃,他伸手扶住墙壁,才开口: “……什么?” 女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邢应苔默然无语,良久,他说:“我去见见他。麻烦你把地址告诉我。” 昨夜在医院值班的室友陈半肖推开房门,哼着小曲儿走进客厅,就见邢应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用右手支撑额头,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怎么了?”陈半肖边问边看手表,“都这个点了,你是要翘课哦。” 厉害厉害,平时导师管得那么严,他居然还敢有迟到的念头。 邢应苔抬起头,眼神有一丝阴郁划过,他哑着声音说: “我……我小叔死了。” 邢应苔小叔名叫崇善,四十多岁,事业有成。虽然他比邢应苔大了将近二十岁,但邢应苔和他感情甚好。当然,那是那件事发生之前了…… 后来听说崇善生了病,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好像挺严重。陈半肖几次听到邢应苔的母亲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去看看小叔,邢应苔都敷衍答应,从未去过。 陈半肖以为他对崇善没什么感情了,可现在看看,发现其实也不是。 陈半肖问:“你去不去参加他的葬礼?” 邢应苔点点头。 “我把车借给你吧。” “……不,我坐公交车去。” 现今崇善的灵体就安放在他私人的别墅区内,等待明天送去火化。 邢应苔赶到崇善的家里,发现父母和弟弟已经到了。邢应苔朝父母那边走去,就听到母亲低声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邢应苔应了一声,没想好怎么回答。幸好父母也不在意邢应苔要说什么,他们一左一右将他包围在中间,带着弟弟在崇善的后花园里慢慢走动。尽管压抑着,但他父母眼神里有种微不可察的欣喜。 邢应苔知道父母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崇善在临近邢应苔学校的地方买了这套房子,做了公证说死后要留给邢应苔。如今人果然死了,可不就应该把这里改成邢应苔的名字吗。邢家父母看这别墅装修精致、美轮美奂,怎么能不欣喜? 邢应苔没说话。一眼扫去,偌大的花园里堆满送来的花圈,邢应苔手中空空如也,尴尬感更加强烈。走近房子深红色的大门前,邢应苔听到里面传来安魂的音乐,和隐隐的哭泣声。 邢应苔呆呆地看着那扇门。这扇门他从未踏进,光是站在这里,邢应苔都有一种想要拔腿就跑的想法,似乎这一切都是骗局,是崇善想把他骗过来的谎话。 为什么呢? 邢应苔镇定心神,推开大门,就见里面摆了一口透明的棺椁,旁边整齐的放着几张凳子,有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妇人坐在那边,放声哭泣,旁边还有另一年轻点的女人,握住妇人的手。 邢应苔静静地走了过去,透明的玻璃下,他看到崇善的脸。崇善表情平和,像是睡着了一样,似乎是化过妆,看着有些怪异。 邢应苔怔怔地看着崇善,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有点恐惧,因为这里阴嗖嗖的,还很潮湿;又有点期待,好像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坐起身,露出笑容。 邢应苔没有坐下来,而是上前一步,他走到崇善头边,仔细看了两眼。 眼角两颗细小的痣,这的的确确是……崇善的遗体。 那打扮得体的妇人迟疑着停止了哭泣,悄声问旁边的女人:“这是不是邢家那个……?” 女人点点头。 妇人皱眉,讽刺道:“他怎么会来?” 女人‘嘻’的笑了,反问:“怎么不会来?崇善早就做了公证,说遗产会分给他。你看,这么多年没联系。说有他的遗产,还不是眼巴巴地跟过来。” 邢应苔的出现很突然,尤其是他还站到了崇善的灵体前,更加引人注目。 听女伴这样说,那妇女一下子怒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指着邢应苔,颤颤巍巍的手又扫了一下邢家父母,连邢应苔的弟弟也没忘。 “你!你还有脸来,快滚,你们都滚!” 邢应苔的母亲脾气暴躁,看清楚人后,发现这是崇善的后妈。所以尽管她听了这话不高兴,也强忍怒气道:“是你家给我们打的电话,让我们来。这会儿再赶人,成心让人出丑吗?” 妇人愕然,但很快就明白可能是崇善请的律师做的。崇善做事很有自己的原则,想做什么不屑跟任何人商量,作为崇善名义上的母亲,妇人不知道这事,也是可能的。 但她仍旧怒道:“让你滚就滚,说什么废话?” 眼看妇人就要撒泼,邢应苔只好说:“我只是来看一眼。明天下葬,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妇人强硬的打断,她怒极反笑,道:“求求你要点脸。要不是你!崇善会死吗?” 邢应苔脸一下子青了。 “崇善生病的时候,让你过来,你拖拖拉拉不肯来,你知不知道他……他……” 妇人本想说崇善生病时夜不能寐,日日喊邢应苔的名字。但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这事毕竟不好听。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妇人要说什么,邢应苔的母亲开口道:“我家儿子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崇……他小叔,他的死怎么也怪不到我儿子身上。要不是当年他干的那事——” 邢应苔打断她:“妈!” 妇人怒瞪邢应苔。女伴眼看妇人在邢家人面前要抬不起头,只好讥讽道:“你儿子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没错,当年那事。可我要问,当年你儿子不勾引崇善,怎么能有‘那事’呢?” 妇人感激地看了看女伴,但面容有些尴尬,毕竟这话说得太强词夺理。妇人偶尔也有过这种想法,可绝不会像女伴那样,真的说出口。 眼看邢家人各个目露凶光,妇人也不怕了,她道:“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崇善一死就黏上。小子,你是来拿钱的吧?” 邢应苔气得胸口都要炸了,他张口道:“崇善的钱我一分也不——” 话没说出口,一直沉默地站在邢应苔身后的弟弟邢春霖就一把捂住他的嘴,把浑身颤抖的哥哥拉到一边。 邢应苔的弟弟比邢应苔小了好几岁,个头矮了不少,所以他微微踮起脚,用的力量有些大。一拉之下邢应苔几乎仰面摔倒。邢家父母没看邢应苔,而是继续面红耳赤地和妇人与女子理论。 是了,邢家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崇善的遗产,谁能让邢应苔把那句话说出口? 邢应苔拽开弟弟的手,他深吸一口气,背后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转身离开这里。 邢应苔走到后门,穿过人群时,他尽量低着头。 他的后背像火烧一样,那是一种自己熟悉的感觉。被指指点点,被肆意谈论。 邢应苔不在乎。他大步向前走,脚上的鞋子被雨水沾湿,他也没有停下来。 一只毛色斑驳的野猫躲在崇善的花园里休息,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听到有人走过来,微微竖起耳朵。 在见到眼前高高瘦瘦的黑发青年时,奇怪的是,那只猫明显做出愣了的动作。随后它猛地睁大眼睛,‘蹭’的一下跳起来,一边张口叫唤,一边迅速朝邢应苔那边跑去。 邢应苔低着头,听到身后凄厉的猫叫。他并没有停下,好像有急事一般,走路快得不可思议。 那猫更大声地叫了起来,四爪离地,疾奔的动作让人觉得可怜。 那是一只幼年的小猫,恐怕只有邢应苔的手掌大,毛发稀疏,看起来十分丑陋。 邢应苔怕踹到它,向前的动作一停。在他停顿的时候,那猫蹲在地上,小声叫了一下。 邢应苔发现这猫一直在朝自己霎眼,过了一会儿,它站起身,用脖子蹭了蹭邢应苔的脚踝。 下雨天,小猫的身子湿漉漉的,把邢应苔的袜子弄得更糟。 那猫蹭着邢应苔,竖起的尾巴忽而卷曲,缠住青年的鞋带。 少见这样亲人的流浪猫,可对邢应苔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弯下腰,用手拨弄一下,轻而易举地将小猫放到一边。就是这一低头的功夫,邢应苔突然一阵头昏脑涨,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上唇。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鲜红的鼻血。 邢应苔也没在意,他用手背迅速一擦,就站起身,继续向前走,找有车站的地方。 邢应苔身后瘦瘦小小的野猫支起腿,看着男人的背影,不顾一切地继续向前狂奔。 可它那么小,一只猫,怎么能追人呢? 空气潮湿,连阳光都好像带着雾水。 邢应苔想,崇善他以前,对自己真的是很好的。 第2章 第二天是星期六。邢应苔上了大学后越发独立,既不要父母帮忙付学费,也不要家里一分补贴。所以每周的休息日他都要去兼职。 因为邢应苔的任务是教高三学生英语,不想在这么要紧的关头耽误他们,所以不好请假。 他知道今天是崇善下葬的日子,但也知道就算想去也没人让他去,也没有必要了。 邢应苔站在讲台上,翻开讲义迅速扫过,等待上课铃打响。 台下十七八岁的学生嬉笑打闹,有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开口喊道:“英台,你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邢应苔眼神温和,勾了勾嘴角,也没说话。 “英台,是不是生病了?” “英台,你又瘦了。” “英台……” 其实一开始见到邢应苔,学生们还是很怕他的,觉得邢应苔是那种严厉且不近人情的老师,着实过了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那段时候邢应苔的课上没人敢乱说话。但后来有几位学生无意犯了错误,本以为邢应苔会厉声斥责,可实际上邢应苔只是看了犯错的学生一眼,没严厉追究。时间长了,学生们就发现,邢应苔看上去正直漠然,实际上心肠很好,无论是绰号,还是调侃的话语,学生们确定讲台上的青年绝对不会生气。 上课铃响了,邢应苔打开麦克风,开始今天的课程。 “真的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啊……”高个子的女孩低下头,心里默默想,什么时候能听英台开句玩笑? 不过就算邢应苔这样不够风趣,仍旧多得是学生迷恋他过硬的知识水平,和缜密的思维逻辑。 讲了一整天的课,邢应苔嗓子又哑了。回到宿舍,他看见陈半肖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道:【今晚不回来,别给我打电话。】 邢应苔看了一眼,把纸条扔到垃圾箱。到了晚饭时间,他拆了两盒泡面,坐在沙发上吃。 进入梅雨季后,几乎整天都在下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耳边尽是窗外细密的雨声。 邢应苔觉得有些寂寞,因此他打开电视,调到最大声。 尽管电视声音震耳欲聋,可邢应苔什么都没听进去,他机械地吃着泡面,突然听到了一声声尖锐凄厉的哭喊。 “嗷呜……嗷呜”的,像是小孩在楼道里大喊,邢应苔一愣,关上电视。他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外面哭? 正想起身看看,又有点犹豫。 那哭声没有停歇,过了一会儿,客厅的门又被人来回抓挠,好似邢应苔用粉笔在黑板上打滑。 邢应苔心跳得快了些。下雨天,谁在恶作剧,在他门口哭喊抓挠? 透过猫眼向外看看,发现谁都没有。外面的声音很大,声控灯一直没有熄灭。邢应苔皱眉仔细思索,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伸手开了门。 只听哭号声骤停,一个黑黄色的身影闪电一般冲入门内,耗子一样钻到沙发缝里。邢应苔怔住,蹲在墙边,就看黑暗中一双幽绿的眼正盯着自己。 邢应苔打光一看,不禁愕然,他记性甚好,一眼就看出这是那天在崇善家里看到的小野猫。那地方流浪猫极多,可只有这一只蹭过邢应苔的腿。 小猫呼吸急促,缩在暗处一动不动。邢应苔家离崇善家很远,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跑过来的。 邢应苔有些惊讶,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就看见门口到沙发这里又不少湿漉漉沾着雨水的小脚印,水迹里混杂着还有血丝。 “……” 带着雨水腥味儿的风刮进客厅,邢应苔没有办法,只好先去关门。关门前他心思一动,出门去看,就见门外底部被猫抓的惨不忍睹。 邢应苔打电话给陈半肖。 陈半肖不知道在做什么,许久才接电话,开口时带着怒气:“不是说了不用给我打电话吗?” 声音跟邢应苔一样沙哑。 邢应苔顿了顿,道:“家里跑来一只流浪猫,怎么办?” “你抓的?”陈半肖有点惊讶,他觉得邢应苔跟热爱小动物这个优秀品质不搭边。 “不是。”邢应苔情绪复杂地说,“它……自己跑进来的。” 陈半肖不信,敷衍地点头:“好好好,人家自己跑进来。他妈的,你想养还用从外面抱?我单位那么多。” “……,”邢应苔叹了口气,说:“好吧。” 陈半肖草草叮嘱道: “别给它洗澡,抓得到的话就先驱虫。我房间里有驱虫药,你随便找找。” 说完,陈半肖不耐地挂了电话。 邢应苔放下电话,眼神复杂地看着沙发那边。 就看浑身湿透、骨瘦如柴的小家伙从细缝里挤出来,仰着头,可怜地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沉默了。 身为兽医,陈半肖的房间里有不少给宠物用的药品和食物。邢应苔在他堪比狗窝的房间里找了一会儿,找到外用驱虫液,和不少幼猫食物。 邢应苔很是奇怪,不明白客厅里的猫为什么会跑到这里。眼看小猫一副要被饿死的模样,即使邢应苔没有养猫的打算,也不会小气的不让它在家吃一顿饭。 原本龟缩在沙发缝里的小猫慢慢挪了几步,等邢应苔在地上放了温水和食物后,小猫一下子窜出来,扑在塑料碗里,大口狂吃。 看着野猫个子小小,吃饭时却十分狂放,发出宛若一百头猪同时进餐的声音。 邢应苔真怕它把自己噎死,一听这声,连忙伸手抓住小猫的脖子,把它往后拖了拖。 那猫被向后拖着,嘴还猛地长大,用力叼了两口肉,表情十分凶狠。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邢应苔就把那猫往后拽拽。过了一会儿,小猫自己明白了,吃饭速度逐渐变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邢应苔趁机往它后脖子上滴了驱虫用的药。 待野猫将饭盆舔得不用刷后,它浅浅舔了两口水,蹲在地上,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把地上弄干净,找了个纸盒,放上旧衣服,示意野猫能睡在里面。 邢应苔一弯腰,小猫就用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似乎是在表示亲昵。 这一碰,再挪开,邢应苔的手心就沾了浅浅的血迹。邢应苔一只手就把它抓了起来,另一只手抬起猫的爪子。 就看它指甲碎裂,逾越血线,爪垫附近的毛上有不少干了的血。 想来它这样的小猫,要抓门抓得引起邢应苔的注意,也要费不少力气。 尽管邢应苔也没想要把它赶出去,这一刻他还是更认真地在心里想了一下不要把它扔出门。邢应苔一点也不想养猫,但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室友就是宠物医院的医生,总能找到好的领养人。 那猫就在客厅的纸盒里睡了一晚。 邢应苔本来以为它会大吵大叫,毕竟刚刚在外面它吵得不得了。可实际上这一晚小猫都非常安静,一声没吭。 第二天一早,邢应苔站在纸盒边,还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他也要去兼职,转身刚要离开,邢应苔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他转身仔细一看,不由低低‘啊’了一声。 原来小猫卧着的纸盒里露出来几只漆黑的跳蚤,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这是邢应苔第一次见到跳蚤,乍一看,才叫了出来。 听到邢应苔的声音,小猫仰着头也朝他叫了一下。 邢应苔心想这驱虫药也太管用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陈半肖打了个电话。 陈半肖单手撑着墙壁,弯腰在玄关处穿鞋,感觉到手机的震动,他接了电话,顺势靠在墙上,陈半肖看了看来电显示,接了电话:“喂?英台?” 邢应苔问:“你今天回寝室吗?” 尽管两人共同在外租房,却还是习惯叫‘寝室’。 陈半肖‘嗯’了一声。 “几点?” 邢应苔很少管陈半肖的事,陈半肖狐疑地问:“怎么了?” “……,”邢应苔顿了顿,道,“我出门工作,你帮我照看一下那只猫。” 陈半肖非常惊讶,“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后他还在奇怪,不知是邢应苔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走到陈半肖身后。那男子个子高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寡淡。他声无起伏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陈半肖穿好鞋,站在那边,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我在等你送我啊。” 男子顿了顿,手一扬,随后陈半肖就接住了一团硬物。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钥匙。” 陈半肖点点头,看样子是要走了。 男子在他转身时张口要说什么,右手甚至都向前伸了一下,碰到陈半肖的肩膀。 陈半肖猛地用力,把男子拽下玄关处的台阶,拉着男人的手,逼得他右手举在头顶上。 陈半肖和男子身高相仿,此刻直视着男人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笑。 男子表情不变,喉结上下滚动。 陈半肖缓缓弯腰,靠近男人的胸膛,张口在他突起的乳尖上舔了一口。 陈半肖的动作很轻,男人却好像无法忍耐一样,左手紧紧抓住陈半肖的肩膀。 “你舍不得我,是不是?”陈半肖低声道,“可是我有事要走。下次来,再陪你玩。” 第3章 陈半肖心情很好,回到家里,他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黑不拉几的小家伙。 作为宠物医生,陈半肖阅猫无数,却……却从未见过这般丑陋的猫。 那猫有双黄澄澄的眼睛,不像寻常猫眼那样大,眼瞳细得像是一条缝。大概是流浪时间长了,眼角都是泪痕,鼻子也不干净。 “我的妈呀,”陈半肖拨了拨那野猫,心中暗暗骂道,“英台这个小垃圾,眼光一点不错,全都是错。” 陈半肖拿棉签给猫擦了擦耳朵,弄出一大堆脏东西,有些生气,所以都用卫生纸包着,放到邢应苔的学习桌上。 做完这些,他看了看眼睛睁不开、浑身发抖的猫,叹了口气。 想到什么,陈半肖打起精神,提着猫准备去医院。 不过……总算是有更光明正大的借口去看她了,陈半肖心想,那也挺好。 邢应苔又讲了满满一天课,他嗓子本来就沙哑肿痛,没好好休息,疼得更加厉害。下班后,邢应苔连忙给陈半肖打电话,问:“你在家吗?” 陈半肖那边有些嘈杂,他道:“没,我还没下班。”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问:“那猫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我带它到我单位了。” 邢应苔下意识说:“那我也去看看。” “这里有我就行啦,”陈半肖有些不自然地说,“说不定要住院呢,就别再麻烦你一趟了。” 邢应苔一愣。陈半肖工作的宠物医院就在两人寝室的门外,走路过去不要十五分钟,怎么是麻烦呢? 但想到同跟陈半肖一起工作的那个人,邢应苔笑了笑,说:“那好。” 电话还没挂断,邢应苔突然听到了一阵尖锐凄厉的哭声。那声音隐隐有些耳熟,“嗷呜嗷呜”的,有点像猫叫,但又不伦不类。 果然,下一秒陈半肖骂道:“妈的臭猫,荀欣今天得打狂犬育苗了……” 邢应苔立刻明白,问:“它抓荀欣了?” “没抓,咬的。” “严重吗?” “手上要留疤。” 邢应苔皱眉。虽然这不是他的猫……好吧,送养之前算是,所以邢应苔得负责。 但看陈半肖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他来。邢应苔只好说:“药费我晚点打给你。” 挂了邢应苔的电话,陈半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荀欣是被那声猫叫引来的,一眼就看见陈半肖在打电话,她问:“是邢应苔吗?” 陈半肖刚要否认,就听荀欣冷笑一声,只好跟着嘻嘻笑,然后点头。 荀欣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不叫他过来一起吃饭?” 陈半肖说:“叫不出来。” “啊?” “崇善死了。” “……”荀欣目瞪口呆,一脸震惊的模样。 “昨天英……啊,邢应苔去了他的葬礼,我看他心情不太好。” 荀欣表情一动,露出了个可以称得上是解恨的表情,道:“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看这话也不太对,崇善今年也就四十几岁吧,怎么没活个一千年?” 陈半肖笑了,眼神里却带着阴郁,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荀欣不知在想什么,没看见陈半肖的表情,下意识问:“为什么?” “情深不寿。”陈半肖道,“其实是这个道理。” 到了晚饭的时间,陈半肖抱着猫从医院回家。打开门就看见邢应苔正在收拾碗筷,陈半肖问:“有没有剩饭给我吃一口?” 邢应苔疑惑道:“咦,你没和荀欣一起吃晚饭?” “别提了,”陈半肖说,“臭小娘,那么爱发脾气。” 邢应苔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对她好点……” 陈半肖‘哼’的一声,把装着猫的包放到地上,不服道:“你既然喜欢这猫,为什么让我去照顾啊?” 邢应苔看了看从包里慢腾腾走出来的小猫,说:“我又不喜欢。” “装什么装。” 邢应苔也不解释,只道:“冰箱里有面,你自己煮。” 邢应苔累得要死,尽管他手里还有论文要写,但也还是靠在沙发上歇了会。 他坐下没多久,突然觉得脚上一沉,便睁眼去看。只见那被陈半肖剃了毛的野猫坐在他的脚上,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了上去。 邢应苔问:“你……给它洗澡了吗?” “嗯,泡的药浴。” 邢应苔盯着那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猫,心想,那好吧。 没过多久,陈半肖端着一碗面从厨房走出来,看见邢应苔躺在沙发上,动作有些僵硬,顺势去看他的脚。 “这猫还挺粘着你。”陈半肖道,“大概它知道你审美奇特吧。” 联系刚刚的对话内容,邢应苔听明白了,陈半肖是意有所指。 邢应苔就不说话了,他坐了一会儿,单手把靠在他脚上的猫抱到纸盒里,随后打开电脑准备写论文。坐在桌前,一看一团纸落在桌上,邢应苔打开看了眼,不禁愕然,他摇摇头,把垃圾扔到了纸篓里。 轻轻的,走路仿佛没有声音。那只瘦弱的小猫从纸盒里爬出来,小跑两步,跑到邢应苔的房间,它蹲在那里看邢应苔的侧脸,过了一会儿,悄悄走到邢应苔的脚边,叫了一声后,抓着邢应苔的裤子,往上爬。 因为小猫身上的毛都被剃了,看起来跟一只大老鼠没什么区别,说得不好听点,真的有些恶心。 不过等小猫坐在邢应苔的大腿上时,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邢应苔写论文写到凌晨,那猫就趴在他腿上,一直陪到凌晨,一声不叫,十分乖巧。 等邢应苔准备睡觉时,它就抖抖耳朵,跳到地上。 邢应苔去洗手间洗手,路过陈半肖的卧室,本想和他说什么,却见他房门紧闭,门牌上挂着一块纸板,如是写道:内有恶犬,勿入。 邢应苔只好作罢。 等第二日陈半肖醒来,邢应苔才说:“这猫今天还是要去医院吧?” “不用,”陈半肖道,“今天我值班,晚上没法给它带回来。” 邢应苔:“那洗澡怎么办?” “当然是在家洗澡,昨天也是在家洗的啊。你这猫什么疫苗都没打,怎么能在我单位洗。”陈半肖用一种看文盲的眼神看着他,挥挥手,“赶紧上课去吧,你就别管了。” 来到医院,陈半肖一眼望见正在收拾办公桌的荀欣,他走上前,喊:“欣姐,来的挺早啊!” 荀欣表情漠然,没有搭理他。 陈半肖彻彻底底地招惹了荀欣,一整个上午荀欣都没有和他讲过话。 陈半肖服了,他摆出一副我错了的表情,在快下班时拦住荀欣,嬉皮笑脸道:“真生气了?” 荀欣‘哼’的一声,瞪了陈半肖一眼。 陈半肖一咬牙:“算了,算了。明天我让你见到邢应苔,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这么多年了,他也总结出了经验,除了这个提议还能稍微充当条件……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了。 他妈的,明知道荀欣厌恶崇善,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啊? 荀欣欲言又止,顿了顿,道:“我不信。” “爱信不信,”陈半肖说,“反正我能把人带到你面前。” 荀欣表情和缓了,她抬起拳头轻轻捶了陈半肖的肩膀,转身拿了一个保温桶。 她道:“我昨天听你嗓子有点哑,所以熬了汤,你带回去吧,也分给邢应苔点。” “……” 陈半肖嗓子哪里哑了?要是给他熬的,中午怎么不拿出来?怕是昨天陈半肖和邢应苔通话时,邢应苔沙哑忍痛的声音让荀欣听到了。这么说来其实这汤一大半是归邢应苔的,另一小半才可怜的归自己。 陈半肖也不点破,嘻嘻笑了:“欣姐好不容易给我熬的,怎么能便宜别人。” 果然,荀欣急道:“邢应苔又不是别人。” 陈半肖道:“唉,你这人,真是偏心。” 偏心又怎么样?反正他是一口不会给邢应苔喝的。 当天晚上陈半肖在医院值班,八点多钟给邢应苔打电话,问:“咪咪怎么样?” 两人平时很少通话,但自从邢应苔捡了只流浪猫,共同话题突然多了。 邢应苔道:“什么咪咪,叫的这样难听。” “那叫什么啊,它主子又没给它起名,我只好瞎叫。”陈半肖吊儿郎当地说。 邢应苔没回答,只道:“我觉得精神不错。” “眼角还有泪痕吗?” “好多了。” “便便多少啊?” 那边传来邢应苔起身的声音。 陈半肖一边等,一边说:“昨天它shit like soup,今天怎么样?” “……” “哈哈哈!” “……” 因为邢应苔学习十分刻苦,经常清晨起来读英语,所以陈半肖在跟邢应苔说话时总爱胡编英语,专门用来逗他。时间长了,邢应苔竟然听得懂陈半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邢应苔道:“今天也一样。” 刚来的流浪猫,尤其是这种小猫,都会有一段调理肠胃的时间,闹肚子十分正常。然而陈半肖却发出震惊的声音,说:“什么?还是像soup一样啊?哎呀不得了,明天早上你把它送到我单位吧,这猫可能要撑不住。” 邢应苔一愣,忙说:“我现在就过去。” “不急,不急。”荀欣还没上班呢。陈半肖指挥道,“你往咪咪水盆里加点药,对对对就是那个白色的……” 第4章 星期二一大早邢应苔就到了宠物医院,那时医生都还没开始工作,荀欣自然也没到场。陈半肖就把邢应苔拉到自己办公室,东扯西扯聊了起来。 邢应苔听他一堆废话,没有要紧事,便道:“我还要去上课,猫交给你,我先走了。” “不,不!”陈半肖大喊,“你……对,你还没交钱呢。” “我出去交。”说着,邢应苔起身要走。 陈半肖立刻说:“你来这么早,收银台可没有人。” 邢应苔有些奇怪,说:“那我直接给你。” 陈半肖支支吾吾。 邢应苔留下钱,背着书包走了。 陈半肖叹了口气,但很快振奋精神,自我安慰道:“我可以晚上再指使英台过来接猫。唉,到底要不要让荀欣见到英台呀!” 邢应苔和导师约了九点钟见面,他觉得自己可能来早了,所以在校门口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没看见时间,就发现上面显示了几条未接来电,还有陌生人发来的短信。 邢应苔点开一看,就见上面写道:邢先生你好,我是受崇善委托的姜律师,想来和你谈一谈有关崇善遗产的事情,请问你何时有空?是否方便到你学校一谈? 邢应苔皱着眉,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身后有车朝他按喇叭,邢应苔才反应过来,迅速躲到一边。 犹豫了几分钟后,邢应苔给姜律师打电话。 姜律师就是那天通知邢应苔去参加崇善葬礼的女人,她声音甜软,说不出的温柔,问:“邢应苔?” 邢应苔:“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开口。 姜律师便率先说了几句,大抵是关于崇善到底留给邢应苔多少遗产。她猜邢应苔会对这些感兴趣。 邢应苔还没等姜律师说完,就道:“这个……不用说了。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拒绝接受这份遗产?” 姜律师一怔,随即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你没听到我刚刚说的吗?想清楚了?” “听到了,”邢应苔道,“也想清楚了。” 姜律师略有迟疑,但她专业水平过关,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她道:“因为涉及的财产数额巨大,我希望你能和家里人沟通。” “好的。” “我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如果真的不想接受,我会帮你一起去公证处办理手续。” 邢应苔应了一声,看看时间,说:“姜律师,我要上课了。” “好,那就不打搅你了。” 邢应苔并不是傻,也不是装清高。他只是真的不想收崇善的东西。 那人活着时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邢应苔一步步朝教学楼走去,脑中想起崇善的脸。想起那人冷冽凌厉的眼,想起他眼角温润的泪痣,想起他的唇,上下张合,似乎还能从他口中听到或狠戾或温柔的话…… 邢应苔的腿抬不起来了,他站在原地。 如果不是身后人群拥挤,他真想长久站在这里。 傍晚陈半肖给邢应苔打电话,让他来医院抱猫。尽管邢应苔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顺便拿回家,但想到可能是那猫又做了错事需要自己给它擦屁股,就只好乖乖过去。 一进宠物医院大门,便闻到了消毒水味。陈半肖就职的宠物医院生意很好,来来往往都是人。 邢应苔左右巡视,还没找到陈半肖,就被一阵“嗷呜”的声音吸引了。 那声音如泣如诉,洪亮异常,很有特点,一听难忘。 邢应苔顺着那声音向里走,就看见一只杂色的瘦猫。它被关在小笼子里,头上戴着白色的圈,不太精神地趴着。 见到邢应苔,那猫一下子振奋起来,它挣扎着站起身,嗷嗷叫着,拼命用头蹭面前的铁笼子。 邢应苔就要伸手去摸他了,这时,身后一个略显强势的女声传来:“邢应苔,怎么突然想起养猫了?” 邢应苔便缩回手,向后看。只见一位高挑靓丽的长发女生,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邢应苔道:“荀欣,好久不见。” “是啊,你可是大忙人。”荀欣还想继续说几句,却听到邢应苔那只野猫突然大吼大叫,还在用身体不停地撞击铁笼。 荀欣凑上去看,说:“你想养猫,我不建议你养它。它攻击性太强,好像有狂犬病。” 那猫突然就不狂躁了,打了个喷嚏后,仰着头看邢应苔。 邢应苔一怔:“……不会啊,它挺乖的。” “等它打完疫苗再说吧。”荀欣伸手隔空做了个动作,似乎是要摸小猫的头,也没再多劝,她道:“今晚一起吃饭?” 邢应苔刚想拒绝,突然看见荀欣手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顿了顿,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好说:“叫上陈半肖吧。” 在邢应苔和陈半肖的照料下,那猫情况有所好转,从原本不足邢应苔手掌大小,变得稍微超出一点点。它身上的皮肤病也治好了,唯有耳螨十分难治,大概还要再过几个星期才能好转。 值得一提的是,星期四一早,姜律师给邢应苔打电话,确认他是否要放弃崇善的遗产。 邢应苔明确肯定,姜律师叹了口气,问:“你和你家里人说了吗?” 邢应苔没说,但心里也明白,这事儿肯定瞒不住的。 “我……时候到了,他们总会知道。” “需要我帮忙吗?” 邢应苔犹豫了好长时间,姜律师也没催。 半晌,邢应苔涩声道:“麻烦你了。” 像是往自己头顶上空悬了一把剑,邢应苔闭上眼,等待接下来来自家人的不解与怒气。 当天晚上邢家父母就跑到邢应苔的住所,一脸怒容,进门便道:“邢应苔!你到底在想什么?” 看来姜律师体贴的直到这时才给父母打电话,以免影响到邢应苔上课。 一旁的陈半肖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进门的两位中年人,不知所措。 邢应苔也愣了几秒,才对陈半肖低语道:“你出去一段时间行吗?明天我请你吃饭。” 陈半肖点点头,心中却想,明天吗?看你这样,怕是没有一个礼拜解决不了问题。 等陈半肖关上门,邢家父母的咆哮就更肆无忌惮地吼了出来。幸好邢应苔租的房子单门独栋,也不怕吵到邻居。然而即使如此,邢应苔也觉得十分尴尬。 听着父母毫无意义地吼了几分钟,邢应苔僵硬道:“没办法。我已经做了公证,不能再要回来了。” 邢妈妈气得面色通红,哆哆嗦嗦地说:“你……你简直疯了……” 邢应苔没吭声。 “我不管,”邢妈妈哭道,“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你的。” 说了这话,房间里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只有被吵醒的猫叫了一声。 这种情况下谁都不会去管猫了。邢妈妈话说的不错,钱,是给邢应苔的,他要也好,不要也好,都由他自己决定。 邢爸爸叹了口气,说:“老大啊……我说,人、人既然已经死了,你还和他较什么劲呢?” “以后你和你弟弟要成家,还要买房,我们老了,又养了两个儿子,实在是吃不消。” “你就当体贴体贴爸妈,好不好?” “……” 蜷在桌子底下的猫缓缓呼吸,眼神清亮地盯着外面三人的闹剧。 邢爸爸这话说的,除了当事人,没人能听出弦外之音。当邢应苔听到‘又养了两个儿子,实在是吃不消’时,只皱了皱眉,他抬起头,缓缓道:“爸,妈。我马上就毕业了,等我工作后,努力赚钱,不需要崇善帮忙,我也能让家里过的好……我不要他的东西。” “为什么啊?!”邢妈妈不能理解,“你去当老师,累死你,赚的有你小叔一个月工资高吗?就当……就当是他给你的道歉,不是很好吗!” 话说完,邢妈妈就知道话说的不太漂亮,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没继续解释。 邢应苔嘴唇都白了,他背过身,喉结上下滚动,拼命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他道:“因为……我不需要他道歉。” 邢妈妈愤怒地看着他。 邢家父母或求或骂,可邢应苔一声不吭,只偶尔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定。 邢家父母无可奈何,愤然而去。 邢应苔背对着父母,所以父母没有看出他的异样。然而邢应苔正对着家里那只野猫,毫无防备,所以他的表情被那猫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痛苦又愤怒,愤怒又哀伤,怒己不争,怨而不甘。 那只猫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它静悄悄地向前走了几步,蹭到邢应苔身边,轻轻叫了几声。 第5章 邢应苔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去给陈半肖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已经走了。 陈半肖心想,你给父母痛骂了一顿,心里肯定不大痛快,我何必回寝室看你摆臭脸?当即说:“今天我跟朋友出去玩,你早点休息吧,别给我打电话了。” 想到口中的那个‘朋友’,陈半肖心中一动,不由低下了头。 邢应苔应了。他心情糟糕,也没想吃饭,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等外面变得一片漆黑,邢应苔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 这一起身,他才发现家里的猫正趴在自己的腿上,蜷着身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邢应苔微觉寂寞的心情顿时有所好转,他轻轻把猫放到地上,摸黑回到房间。 那猫嗷的一声,悄声跟了过去。 邢应苔没开灯,他脱了衣服,拆开被子,就躺到床上。 良久无声。 蹲在地上的猫觉得邢应苔应该是睡着了,于是它弓身一越,轻巧地跳到床上。 如同穿越危险火线,那猫蹑手蹑脚的,一步一步,先用前爪探探有没有碰到邢应苔的身体,再小心地踩实。 它费了很长时间,才挪到邢应苔的枕边,小猫呼吸很轻,扭过头看邢应苔的脸。它以为他肯定睡着了,刚要闭眼时,邢应苔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暖的手心摸了头。 “你怎么上来了?”是低沉又沙哑的声音,邢应苔摇摇头,似乎不太赞同这猫的做法,但他很快又自言自语地说,“算了,既然洗过澡,就在这里吧。” 他大概是想到小猫那用纸盒凑活的简陋猫窝。和邢应苔的床比起来,当然是床上比较好了。 那猫张开口,叫了一声,悄悄凑近像是要安慰他一样。但这猫尽管洗了几次药浴,身上的毛还是杂乱粗糙,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它踟蹰一阵,只卧在邢应苔枕边,把两只前爪塞到胸下。 邢应苔的父母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几次打电话让他再好好考虑清楚。 邢应苔态度坚决,即使被父母厉声呵斥、委屈哀求,也没有妥协。邢家父母没有办法,他们不能因为这种事和邢应苔翻脸,最后只好妥协。 “你……你……”邢妈妈气得快要晕过去,但想到当初崇善和邢应苔闹成那样,脱口而出的责骂化成一声叹息。 邢应苔工作忙学习也忙,照顾自己都够呛,更没时间照顾宠物了。他想周末上课时可以问问自己的学生,看看他们中有没有想养猫的。 晚上吃饭时他还和陈半肖提起送猫走的事,陈半肖有些惊讶,问:“你不养?你不养还抱回家?” “……所以我跟你说了,是它自己来的。那天我去……去崇善的家,看见它。”邢应苔指指蹲在自己腿上的猫,道,“第二天晚上它就抓咱们寝室的门了。” 陈半肖一愣,随即笑了:“送上门来求包养啊,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邢应苔低头看着闭目养神的猫,喃喃道:“有缘吧。” 陈半肖也顺势看了那猫一眼,话没说出来,心中却想:这样丑的猫,哪里有人要呢? 次日邢应苔去做兼职,课间休息的铃声打起,困倦的高三生纷纷向前欲躺倒在课桌上。邢应苔不放麦克风,而是道:“我说一句废话。” 闻言,那些趴在课桌上的学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消息一般,迅速爬起,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从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 邢应苔摸摸鼻子,说:“不好意思,你们有没有人想养猫?” “什么猫呀?” “就是小野猫。打过针,但没有绝育。性格很好。”说了这句后,邢应苔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也很安静。” 这话说得更心虚,邢应苔不由自主想起刚遇到家里那只猫时,它在门外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十几岁的少年,当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们兴高采烈地跟邢应苔东问西问,嘻嘻哈哈的,所以邢应苔也不觉得尴尬。 但他们也仅仅是感兴趣罢了,最后也只有一位高个子的小姑娘私下里跑到邢应苔这边,说:“我想养。” 她说:“我家原本有一只猫了,但看它好像很寂寞,所以想再养一只。” 邢应苔问:“两只,你有时间养吗?” “我妈养啊。”她说,“你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来我家看它。” 最后一句让邢应苔有些心动,他高兴道:“有时间你可以先来看看猫。” 女学生十分激动,说话都结巴了:“去、去英台家里看吗?” 邢应苔听到她叫自己的绰号,不由苦笑,点点头。 女学生立刻道:“我今晚就有时间。” 当天晚上,邢应苔就带她来到租的房子里。他还是年轻,也不觉得带这样年轻的女生回家这有什么不妥的。 邢应苔掏出钥匙打开门,房间里被养熟了的小猫一边叫一边迎了上来,好似在热烈欢迎。当它看到另外一个人,顿了顿,叫声立刻停了。 邢应苔单手将那猫抱了起来,用手托着它的屁股,说:“你看吧,很乖的。” 看见那猫的女学生睁大眼睛,表情有些尴尬,她讪讪地笑了,小声说:“它长得好……奇怪呀。” 用奇怪这个词已经很给面子了。为了给这猫治疗皮肤病,陈半肖把它的毛给剃了,只剩下头上一点,不知是不是之前和其他猫打架,它头上仅剩的一些毛还掉了不少,看上去病怏怏的。 邢应苔强调着说:“可它真的很乖。” 话音未落,手中握着的猫突然弓起身子,同时剧烈挣扎。 最起码在邢应苔身边时,这猫都是非常温顺的,突然挣扎,令邢应苔一惊,连忙放手。 那猫‘蹭’的一下逃跑,躲到沙发缝里。 邢应苔有些尴尬,忙道:“你坐。要喝水吗?” 高个子的女学生便不去想那猫了,她坐在沙发上,好奇地左看右看。比起要收养猫,她对这位年轻的老师的房间更感兴趣,她看得仔细,以便能将看到的再转述给她的朋友。 邢应苔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听可乐,大概是陈半肖的。他正在看有没有过期,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猫诡异的吼叫声。 那猫的叫声十分独特,鬼哭狼嚎,甚是吵人。邢应苔怕它突然暴起攻击学生,连忙丢下可乐往客厅赶去。 女学生完好的坐在沙发上,听了这难以入耳的声音,也有点呆了。 那猫从沙发缝里钻出来,轻盈一跳,越到桌子上。它身体本是很灵活的,这会儿大概是受到了惊吓,这边撞一下,那边撞一下,发出乒呤乓啷的声响。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时间里,那猫叫的声音就像是背景音乐一般,循环播放,没有半秒空闲。 “……” 当着邢应苔的面,女学生不好意思说,心中却想:很乖吗?很安静吗? 把女学生送走前,邢应苔从她委婉的话语中听出这件事黄了的信息。他心情有些低落。等晚上陈半肖回来时,便向他转述了。 陈半肖连连点头,懒洋洋地说:“既然跟你有缘,你就养了,不是挺好?” “我……”邢应苔欲言又止。 “养猫又花不了几个钱。”陈半肖想起那天邢家父母和他吵架,便说,“我单位总有那些临期的猫粮,便宜卖给你啦。” 邢应苔叹了口气。 陈半肖打量着趴在邢应苔腿上的猫,道:“不是我说。你这猫实在是有点……有点丑,送给别人,不怕它又被扔了吗?” 怕啊,所以才想在认识的人家问问,有没有想养猫的? 两人交谈的时候,原本一直安静躺在邢应苔腿上的猫悄悄翻身,把脸往他的手心拱了拱。 邢应苔心情复杂地看着全心全意信赖、依偎着自己的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邢应苔叹了口气,想,反正也没人养它,就先让它在家住着吧。 决定要养它后,邢应苔给它起了个名,并且告诉了陈半肖,以免他以后再‘咪咪’‘咪咪’的叫。 “你怎么还给起了个英文名。”陈半肖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学校里就算了,在家里还放洋屁。再说一遍,我没听懂啊。” 邢应苔做惯了老师,本身脾气也很好,闻言也不恼,果真重复了一遍。 陈半肖嘀嘀咕咕地重复了几声,道:“一只小母猫,起这样奇怪的名字。” 邢应苔一惊,问:“什么?母猫?” 他明明在那猫的后面看到了睾丸。 邢应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将路过的猫抓过来,给陈半肖看了一眼,邢应苔问:“这是母的?” 陈半肖‘啊’的一声,有点惊讶,说:“怎么会,原来是公猫。我看它那么粘着你,还以为肯定是母的。” 邢应苔真想扇他一掌让他清醒一下。大概是被抱着的姿势不舒服,怀里的猫叫了一声,身体向上拱,那猫立起来的耳朵就碰到了邢应苔的下巴,触感凉凉的。 陈半肖道:“养个土猫而已,不要起这样复杂的名字啦,贱名好养活,换一个行不行?” 邢应苔问:“那叫什么好呢?” “招财?来福?” 邢应苔沉吟一声,道:“那叫招财吧。” 陈半肖拍掌大笑:“招财,你主子正式给你赐名了,还不跪下磕头?招财,叫你你怎么不答应?你要是应了,让你主子给你磕头。” 第6章 进入梅雨季后,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 虽然不是大雨,但也足够让人心烦。邢应苔本想外出的计划也被打乱。这几个星期的时间几乎都在家陪猫。 招财为了方便治疗而被剃掉的毛,这些天也长出来细细的一层。陈半肖摸了一把,说,这猫可能是长毛猫。 就像是陈半肖说的那样,招财果然是长毛猫。 大概是营养跟上了,原本瘦瘦小小、干不拉几的丑猫慢慢长出了一身柔顺的长毛。加上邢应苔清理及时妥当,招财眼部和鼻子的脏物越来越少,整只猫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如果是现在的模样送去让人领养,说不定也能送的出去。当然,只是有可能而已,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等招财的耳螨也治疗好了,陈半肖便带它去医院检查。做完检查后,兽医陈半肖给了权威的答案:这已经是一只比较健康的猫了。 邢应苔有些高兴,他不由想起刚遇见招财时它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心里很有成就感。 招财好像也挺高兴,回家后它便扑到邢应苔怀里,脑门用力拱主人的腋下,喉咙里发出比发动机还要响的呼噜声。 当天晚上,招财的窝就从邢应苔的枕头改成邢应苔的被子里了。凌晨三点钟,邢应苔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找。 因为招财睡觉一直打呼噜,而且就在他枕边睡,邢应苔已经不知道被吵醒过多少回了。但今天他左找右找也没找到,后来突然想到什么,邢应苔低头一看,果然在自己的被子里找到了那只猫。 招财侧躺着,脑袋枕在邢应苔的胳膊上,大概是被子里空气不流通,它呼噜声打得十分之响。 邢应苔静静听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好笑,也没伸手赶走它,而是抬起被招财枕着的左前臂,虚虚一环,好似单手把它搂在了怀里。 不知不觉,梅雨季结束。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天气变得格外凉爽,晚上睡觉不开空调应该也不会热得睡不着觉。 邢应苔打开窗户,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袖,就躺到了床上。 他是侧躺着的姿势。几乎是一躺下招财就压低身体蹭了过来,又拱又扭,拱到了邢应苔的手臂底下。 刚领养招财时,陈半肖总说招财粘他。现在看来,当初的评价有些可笑,因为比起现在的粘人程度,招财小的时候已经很克制了。 邢应苔被它蹭得习惯,也没想过要提着它的脖子把招财扔下床,一人一猫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半夜邢应苔却还是被热得醒过来。招财是长毛猫,原本被剃掉的毛长出来不少,甚至比原本还要长。这种天气抱着它,就像是抱着火炉,更何况招财还紧紧贴着邢应苔的胸膛。 邢应苔睁开眼,抽出被招财枕着的手臂。他胸膛都是汗,把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短袖都给打湿了。 邢应苔没有起身,用躺着的姿势将衣服脱下,顿时感觉一片凉爽。 脑袋下结实的手臂突然离去,睡得七荤八素的丑猫缩回伸出去的舌头,咂了咂嘴,它觉得舌头有些麻木。等招财反应过来后,它用前爪着地,撑着端坐起来。 它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能清晰看到眼前的一切。 邢应苔伸手摸了摸招财的头,示意赶快睡觉,随即平躺着,闭上眼睛。 招财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叫了一声,迈着腿,试探着踩到邢应苔的身上。它最近胖了很多,已经有五斤重了。如果邢应苔刚吃过饭就被它这样踩,一定会吐出来。 招财晚上陪邢应苔睡觉,从来都不闹,很乖,所以邢应苔也没想吼它,只轻声说了句:“下去。” 招财又嗷的一声,温顺地趴了下去。它前爪高举分开,平铺在邢应苔的胸膛上,举成一个‘Y’字型。不知是不是凑巧,两只前爪的肉垫恰好分别碰到邢应苔的乳头。 因为是男人,所以那个部位不太敏感,邢应苔只觉得好不容易凉快了一点的地方又变得闷热,他刚要把招财挪开,也许还是凑巧,招财前腿一弯,利爪从隐藏的肉垫里滑出,尖针一般,轻而痛的扎在邢应苔的乳尖上。 邢应苔怕痒,‘啊’的一声弹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他直起身坐在床上,招财无处可栖,从邢应苔腹上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主人双腿之间。 邢应苔用右手手心揉了揉胸前,左手点着招财的脑门,怒道:“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坐在邢应苔面前的猫仰着头看面前英俊的男人。天很黑,但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招财目不转睛地看着邢应苔的动作和表情。 “嗷嗷,嗷。” 邢应苔心里还有些奇怪,毕竟养了这么多天,招财从来没对他亮过爪子。 邢应苔叹了口气。他自我安慰一般想着,招财不是故意要伤害他,大概是爪子长了痒,所以想找地方磨吧。 陈半肖不止一次提过要给招财剪指甲,但邢应苔想到刚见到招财时它血肉模糊的爪子,都没舍得剪。但此时心里默默想,明天有时间,一定要给它好好修修。 邢应苔躺下身,拍了拍左边的床榻。见主人没生气,下一秒,招财嗷嗷叫着,欢快地跑到自己的老地方,蹭了蹭,也闭上眼睛。 不过第二天邢应苔还是没抽出时间给招财剪指甲,只往它的饭碗里倒了猫粮,就匆匆离开家。 忙了这么多天,邢应苔费尽心思,应付自己家里人和崇善的后妈,终于把崇善的遗产剥离开他的身边,一纸公证,弄得崇善后妈目瞪口呆,邢家人万般无奈,暗道可惜。 邢应苔却觉得,没什么可惜的。 本来今天下午他已经和老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然而拿到遗产公证书的时候,邢应苔沉默了一阵,给导师打电话请假。他行色匆匆地回到寝室穿了正装,还在花店里买了一捧花,抱在胸前。 邢应苔乘车到了崇善安寝的陵园。 车窗外是青草蒙茸,藤萝攀附,到处是陌生的景色。之前崇善下葬,邢应苔也没到场。之后没有来扫墓过。算起来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不难理解,如果没有摆脱崇善留下的遗产,他是绝不会来给崇善扫墓的。 陵园的看守人员仔细核对邢应苔的身份证件。大概是这里人烟稀少,少有可以聊天的对象,所以看守人员着实啰嗦地和他攀谈了一阵。 “你到哪个墓区?” 邢应苔说了。 “哦,是那里。”看守人员道,“是个新墓,还没什么人来过。” 说着,看守人员领着他到了墓地。 邢应苔在一片墓碑中找到了崇善。 碑上贴着崇善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微微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邢应苔觉得有些陌生,因为之前很少看到崇善这样微笑的脸。而且照片上的崇善也过于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邢应苔把手上的花恭敬地放在上面。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坐下,坐在崇善墓碑下巨大的方形石基上。 邢应苔扭过头,对着崇善的照片,道: “崇善。我不会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东西。” 偌大的墓园内,空空荡荡,零星只有几个看守人员。 正是夏天,树丛里钻了数不清的知了,似乎是在抱怨天气炎热,口中要命的发出‘嗞嗞’的电流声,更显得墓园空旷幽冥,了无人烟。 “你欠我的,用钱还不了。但你死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互不相关。” 邢应苔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本以为他是要离开,但实际上,邢应苔是身体前倾,定定直视着照片上的人。 邢应苔今年二十有五,正读博士,因为家庭原因,他幼年时就有种强装老成的违和感,成年后更甚。 然而此时邢应苔站在墓碑前,鲜见的带了丝稚气。 像是家里的小辈倚着兄长,就不必装的那样成熟冷静、端正自持。 邢应苔茫然道:“你真的死了……吗?” 真要说的话,邢应苔虽然管崇善叫小叔,可是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邢应苔并不是邢家的亲生儿子,他是后来被收养的。 跟其他同龄人相比,幼时的邢应苔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而悠闲的童年时光。 他那时还不叫‘邢应苔’,而是叫‘应苔’。应苔的亲生父母性格和善,记忆中几乎没有见到过他们吵架,连大声说话也寥寥无几。上有一位比他大几岁、甚是疼爱弟弟的哥哥,一家四口的生活平静而幸福。 邢应苔八岁那年,哥哥突然生病咳嗽,高烧不退。父母开车送他到城里治病,忙了一整天。本来可以在当地休息一晚,可父母怜惜邢应苔一人在家,便连夜开车往回赶。 结果遭遇不测。一辆严重超载的大货车刹车失灵,追尾后速度失控,将邢应苔父母和哥哥乘坐的车子撞到山体上。等警察赶来时,三人都被压成碎块,早已失去生命迹象。 邢应苔的父母本来是杭州人,只因家里人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这才来到北方。父母死后,邢应苔在北方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他一下子变成了孤零零、没人要的小孩。 童年越快乐,日后邢应苔回想那段日子,心中就越是痛苦。 幸好后来邢应苔被邢家这对没有儿女的亲戚收养,他千里迢迢回到父母的故乡,冠以‘邢’姓,感受到了养父母不逊于亲生父母的疼爱。 他本以为时间能够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痕,恢复平静。可老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邢应苔还没在这里住满两年,一直无法受孕的邢妈妈就怀孕了。 尽管邢家父母不说,可邢应苔也能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变得有些多余。 邢应苔偶尔也会怨恨,为什么总是让他先体会到温暖和幸福后,再将一切摧毁? 那时邢应苔才十岁,尽管心里酸楚,却已经学会不哭给别人看了。 一晃五年,邢家二儿子邢春霖踉跄着在地上走来走去。四五岁的孩子最是调皮,邢家父母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体贴正在青春期的邢应苔。 邢妈妈忙着照看邢春霖,一日中午,她开口对邢应苔说:“老大,妈妈忙走不开,你去给你小叔送次饭吧。” 邢应苔一怔,良久,他应了一声。 心中却很难受。 第7章 邢妈妈口中的‘小叔’自然就是崇善了。这个称呼是按照邢家的辈分排的。实际上邢应苔被收养前和崇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血缘关系淡的可以忽略说没有。 邢应苔刚被邢家人领养不久,曾经远远见过崇善一眼。 确切的说不是见到,而是‘听到’。 八岁的邢应苔被邢妈妈牵着手,路过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楼房,却见楼房的窗户和大门都关着,上面还有手指粗细的铁栏杆,好似防着里面的人出来。 远远的,听见里面有人发出痛苦的吼声。那声音听着是男子,不知多大岁数,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邢应苔握紧邢妈妈的手,问:“妈,里面的人怎么了?” 邢妈妈也紧紧握着邢应苔,口中说:“没怎么,以后你离这里远点。““为什么?” “你……”邢妈妈想了想,弯着腰,凑到儿子耳边,说,“这里面是你小叔,他脑袋生病了,会打人。妈担心你,所以让你离他远点。” 邢应苔记住了,日后路过崇善家,也离得远些。 现在邢妈妈却让他去给崇善送饭。 邢应苔起身放笔,端着盘子,往小叔家走。 他和崇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这一天。 邢应苔八岁来杭州,今年已经十五岁,不仅说的了杭州话,这里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 他知道崇善的亲生母亲去世后,崇善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后来父亲取了继母,更是郁郁寡欢。等父亲也去世后,他便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好的时候就是正常人,但只要一发作,就会狂躁不安,攻击性很强。 他这样的精神病人,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追究责任。 所以邢应苔是有些怕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叔的。 尽管崇善精神有问题,但很会赚钱,听说是从事电脑方面的行业,具体做什么没听说过,只知道小叔天赋极高。不犯病时他就在家里工作,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要不是因为这样,崇善的继母早就不和他一起生活了。 可崇善的继母比崇善也大不了几岁,还是爱玩的年纪。有时她出门去旅游,就会拜托邢家父母给崇善送饭。 邢应苔胆战心惊地走到崇善家。 正是中午,天气炎热,四周十分安静,偶尔有风吹过,荡下片片落叶。 邢应苔缓步走到崇善家的门口,左右看了看,没在屋子里见到一个人影。 他敲了敲门,也没人答应。 邢应苔就想把餐盘放到地上。这一弯腰,他才发现门外的铁栏杆离地面有一个巴掌高,好像正是为了放餐盘进去的。 邢应苔伸手往前一推,不经意间,看见右边有一双男鞋。 下一秒,那鞋子突然动了起来。 邢应苔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大喊。他正全身防备,听了这声,只吓得浑身一抖,连头皮都麻了。 邢应苔面色发白,一声不吭,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在屋里的男子见吓到了邢应苔,本来心里还很高兴,可邢应苔竟然只是震了一震,连惊恐的叫声都没发出。男子暗自觉得无趣,看着邢应苔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那时邢应苔正好初中毕业,正在过一个漫长的暑假,因此第二天还是邢应苔给崇善送饭。 这次邢应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走到崇善家门口后,放下餐盘,停都没停,转身就走。 崇善本来躲在门后想吓吓这个小孩,可看邢应苔戒备森严,就算突然喊出声他也不一定会吓到,只好作罢。 大概是太无聊了,崇善对着邢应苔的背影,突然喊了句:“喂!小孩,你过来。” 邢应苔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没往回走。 崇善道:“你还要不要你昨天送来的餐具啊?” 邢应苔想了想,果真朝这边走来,但站在离崇善家门两三米处的地方,并且右脚后退一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崇善明白邢应苔是什么意思,他笑眯眯地看着邢应苔,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邢应苔心想,他是自己的小叔,再说说个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便道:“我叫邢应苔。” 崇善想了想,说:“你是邢家的大儿子,原本姓应的那个?” 邢应苔没有回答,只道:“你把餐盘给我。” 崇善平时在家工作,很少出门,见得最多的就是跟他毫无共同语言的继母。此刻见了邢应苔,忍不住想留他多聊几句。 崇善道:“你就要走了吗?昨天,你送饭时,手一抖,可把汤都给弄洒了。我昨天一天都没有汤喝,你说我心里有多难受?” 邢应苔一愣,没想到崇善会说这样的话。 南方人爱喝汤,这边风俗更是如此,即便昨天是崇善先吓他在前,自作自受,邢应苔却还是说:“对不起。” 崇善笑道:“那你怎么赔我?” “我……一会儿再给你送一碗过来。” 崇善摇摇头:“不够,不够!”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道:“一盆总够了。” “一盆很了不起吗?”崇善看着邢应苔,慢慢道,“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邢应苔是吃过饭才来的,因此也不着急回家。实际上他本来也不想那么早回家。 听崇善言辞表达清晰,眼神清明,邢应苔畏惧的感情少了一些,他犹豫着站在离崇善家门口一米左右的地方,问:“你脑子的毛病好了吗?” 崇善道:“没有。” 眼见邢应苔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崇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病大概半年才复发一次。” 邢应苔点点头,道:“昨天你是发病了才对我大喊。” “没错,”崇善微笑着说,“接下来我有半年都不会发作,你放心吧。” 邢应苔放了心,他找了个地方坐着,向崇善家里望去。 都说崇善家里有钱,此话当真不假。 邢应苔只看了一眼,就说:“你家里真好。” 崇善道:“好吗?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邢应苔摇摇头,说:“我有点害怕。” 崇善觉得这小孩实在是老实,忍不住安慰:“怕什么?中间有铁栅栏,我还能跳出去打你不成?” 邢应苔说:“你要是不打人,也不会把你关在家里了。” 话说完,果真向前走了走。但还是担心,所以停在崇善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崇善说:“你坐在这里,不要走。我给你拿零食吃。” 邢应苔点点头,崇善就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他拿来了七八个糕点盒,还是全新的。崇善拆了两盒,顺着铁栏递了出去,说:“吃吧。” 邢应苔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只拿了一块,放到嘴里。 杭州小吃最是精致,即使是当地人也吃不厌,邢应苔细细嚼了会儿,就道:“谢谢你,我要走了。” “好吧。”崇善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的所有糕点一股脑都推了出去,“这些都给你,拿回去吃吧。” 邢应苔道:“那怎么好意思?我拿一块就够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给谁。你要是不要,就扔在那里吧。” 邢应苔想,这样热的天,扔在外面不到半小时就坏了。于是他抱着一大堆糕点往回走。糕点盒堆得太高,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 崇善在后面喊: “小孩,明天你再来,我请你吃更好吃的糖。” 第二天邢应苔果真来了,他蹲在离崇善不近不远的地方,左手搂住膝盖,右手向前伸,接住崇善递给他的糖。 崇善仔细看看他,然后说: “一看你就不是邢家人,他们夫妻俩脸都是方的,你却是尖的。” 邢应苔一听,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崇善感觉他有些不高兴,一转眼珠,说:“那你一定是更像你亲生妈妈。看你长这样,你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闻言邢应苔果真打起精神,眼里有喜悦的光。 他道:“我哥哥长得更像我妈。” 尽管嘴里含着崇善给他的糖,但也阻止不了口中苦味的蔓延,邢应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哽得他说不出话。 崇善说: “那你倒是比我还可怜。我只死了亲爸亲妈,你比我多死了个哥哥。可你现在有爸有妈,我只有个后妈。算扯平了吧。” 邢应苔听着崇善乱七八糟的话,不知怎么的,竟然点点头,他问:“你是因为爸妈死了,所以脑子才出毛病吗?” 崇善哼了一声,没说话。 邢应苔却突然有点理解了。 阳光恰好照过来。邢应苔第一次不再害怕、认认真真的看了崇善的脸。 阳光明媚,令那人的脸清清楚楚映在邢应苔的眼瞳里。 久不见阳光略显苍白的男人,面庞白净,斜眉俊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下的两颗痣,位置生得很好看,不仅不突兀,而且给男人凌厉的长相平添了一丝温情。 邢应苔说:“明天我还来找你,行吗?” 崇善勾起嘴角,他道: “当然行。” 第8章 邢应苔不仅明天去了,后天也去了,大后天还是去了。 一连去了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两人相处的十分愉快,逐渐熟悉。后来崇善的继母旅游归来,不用邢应苔再来送饭,邢应苔也忍不住去找这个比他大了二十多岁、但和他很聊得来的小叔。 直到有一天,邢应苔像往常一样到崇善家里和他聊天,临走时邢应苔对崇善说:“我以后就不过来了。” “怎么?” “明天我去学校报到,”邢应苔道,“我要读高中了。听说高中老师会留很多作业,不知道我要写到什么时候……” 崇善轻描淡写地说:“好吧。” 邢应苔莫名有些失望。虽然他一开始有点怕崇善,但半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他完全改变了原本的看法。他甚至有些想要亲近崇善的意思,不过当时邢应苔还不明白。 邢应苔甚至问:“你不能出来吗?来我家。” “不行,”崇善道,“我看见太多人会很紧张。” 邢应苔点点头。没办法,他只好说:“那有缘再见。” 听邢应苔这话说得有一种不合他年龄的老到,崇善突然笑了,他同样感觉到心中的不舍,既奇怪,又欢喜,便说:“你为什么不拿作业过来?我可以帮你写啊。” 自打邢春霖出生以后,父母的心思十之有九都花在了二儿子身上。邢应苔到高中返校、领作业,他们也不太关心,更不用提儿子到哪里去写作业了。 邢应苔带着作业兴冲冲地往崇善家里跑。这些天他虽然天天和崇善聊天,但都是站在门外,隔着一排的铁栅栏。但今天不同,崇善说可以打开门,让他进来。 崇善问他:“你要进来吗?你怕不怕?” 邢应苔斩钉截铁地说:“不怕,我要进来。” 邢应苔的作业看起来多,可实际写起来是很快的。即便有不会做的题目,也可以请教崇善,崇善学历不低,做起高中生的题目游刃有余。邢应苔原本以为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写完的卷子,两个星期就做完了。 写完了邢应苔也往崇善家里跑。只要邢应苔来,崇善一定放下手头的工作,看他写作业,偶尔和他聊天。 到这时两人已经很熟了,中午疲倦时,邢应苔经常躺在崇善的腿上。反正崇善名义上是他的小叔,又比他大了二十多岁,邢应苔和他在一起相当自在。 崇善家里有许多书,大多是外文书,又厚又重,一个个蚊子字密密麻麻的粘在一起,不知所云。邢应苔外语水平不高,而崇善精通多门外语。因此邢应苔偶尔犯困,会躺在床上的腿上,听崇善念书翻译给他听。 崇善声音低沉,念的又不是故事书,反而能让邢应苔睡得更快更安稳。 这一天崇善念的是英国诗人约翰唐恩的诗歌,他对内容极为熟悉,随口翻道:“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 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无论谁死了 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邢应苔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他突然开口说:“小叔,如果人人都是泥土,我这块泥土,现在和谁连着呢?” 崇善打趣道:“当然是和我。” “那……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哥哥呢?”邢应苔闭着眼,重复诗歌的内容,“‘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击’,为什么冲击掉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把我和他们一起冲击掉呢?” 崇善沉默了,他放下手中的书。 邢应苔以为自己早就把之前的事放下了,但仅仅是听了一句诗歌而已,竟然就无法控制情绪。 如果崇善知道这首诗能让邢应苔这样痛苦,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念出来,没的惹邢应苔伤心。 邢应苔侧过身,像是虾子一样蜷缩起来。他把头藏在崇善的小腹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捂着脸,突然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 邢应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 “小叔。我……好想他们啊。” 这些话,在邢家,邢应苔绝不会说出口。 崇善本来是想等邢应苔睡着后吓他一跳,闹他玩玩。可见了这样,又没法再欺他,犹豫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邢应苔的头。 一阵风吹来,将墓园树上的树叶撩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临近中午,阳光越发灼热,邢应苔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被风一吹,竟然冷得打了个颤。 他从回忆中抽回身,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不早了,邢应苔起身离开墓园,匆匆向车站走去。 从很多方面来讲,邢应苔都是个普通的学生。说得上与他人不同的,可能就是名字特殊一点,经常被人拿来取笑,亦或者相貌英俊,不乏有和他搭讪的女生。 然而邢应苔自己最明白,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明显的不同。那就是他经历过太多死亡,所以要比一般人更冷静些。 和导师约了一点见面,给他看了最近写的论文,谈了几个小时后邢应苔就在自习室里看原典,看到晚上回寝室,还坐在电脑前写读书笔记。 陈半肖回来的比邢应苔早,他工作时忙,但下班后就清闲了,看了半天球赛,一扭头,便看见邢应苔还对着满屏幕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思考。 陈半肖忍不住说:“幸好我读完本科就跑了,看你这样,好惨,好惨。“邢应苔摸了摸鼻子,说:“还好吧。” 陈半肖的声音吵醒了就在一旁陪学的招财,那猫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站起来,凑到邢应苔手臂那边。 猫这种动物本身就爱睡觉,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七八个小时,此时招财也没睡醒,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皮要闭不闭。直到它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招财才弓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几步。 招财小心翼翼地把脸凑到邢应苔放在桌上的水杯,然后伸着脖子,嘴伸到杯子里。 ‘吧嗒吧嗒’,陈半肖惊讶地看着招财喝邢应苔杯里的水,而且邢应苔也没有阻止。 陈半肖说:“你俩用一个杯子?” 邢应苔摇摇头:“他好像喜欢用这个杯子喝水,我就给他了。” 陈半肖说:“怪不得臭猫碗里的水从来不少,原来如此。不过……不过你也用这个杯子?” 邢应苔瞥了他一眼:“那又怎样?我天天给他刷牙。” 陈半肖一幅快要晕了的表情。 邢应苔说:“骗你的。我怎么能和招财用一个杯子?” “可你明明和他睡一被窝。” 邢应苔顿了顿,问:“你有事吗?” 陈半肖不可能专门过来和他说这些废话。 陈半肖明白邢应苔是什么意思,可避重就轻地说:“没事。我无聊嘛。” 邢应苔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他也不主动说话,只等陈半肖自己来说。 招财喝了不少水,连下巴上都沾湿了。它不自己舔干净,而是走到邢应苔的大腿上,用湿漉漉的下巴蹭主人的衣服。 等招财擦干净,邢应苔才用手挠了挠趴在自己身上的猫的下巴,那猫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很嗲地叫了两声。真是稀奇,招财平时叫声恐怖骇人,但在主人面前,竟然可以软成这样。怪不得邢应苔喜欢它。 陈半肖坐在邢应苔的床边,等了一会儿,果真自己说道:“荀欣让我约你,说明天一起吃饭。” 邢应苔头也不抬:“前几天不是才一起吃过么。” “我也是这么说的。”陈半肖说,“结果这臭小娘又和我吵架。” 邢应苔道:“你们怎么天天吵架。” “我想这样吗?”陈半肖沉默了一会儿,听不出情绪地说,“她就只喜欢你。” 邢应苔道:“不,你就会胡说。” “无所谓了,”陈半肖道,“反正我再玩两年,家里人就要催着我结婚了。我这么好的男人,不会没有女人要。” 邢应苔说:“你看看你。都是因为你把追女孩子当成‘玩’,所以才一直追不到荀欣。” 陈半肖从床上站起来,道:“我出门了,今晚不回家。” 最近陈半肖经常夜不归宿,听说是到另外一个叫‘阿青’的朋友家玩,次数越发频繁。这个星期还没过完,粗略一算,陈半肖已经有三天住在那位朋友家了。 邢应苔说:“你干脆搬到阿青家住,免得再多交房费。” 陈半肖已经走到玄关,闻言边走边笑:“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呀。哈哈哈……” 陈半肖反手关上门。他的右手食指上套着车钥匙,下楼时,陈半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晃着钥匙环。 他准备开车去裘祺青家,这星期去的次数有些多了,所以今天是最后一次。 邢应苔问陈半肖为什么不住到裘祺青家,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妥。如果陈半肖能说出来,他会告诉邢应苔,不能,当然不能阿青住在一起,毕竟陈半肖和他不是朋友,勉强只能算是互相打炮的炮友吧。 这事不能让邢应苔知道,更不能让荀欣知道。 陈半肖觉得自己心里是有荀欣的,他是为了荀欣才读的宠物医疗,也是为了她才在现在的单位当宠物医生。荀欣脾气暴躁,一点就燃,陈半肖却总是惹她生气,然后再去救火,救完了照惹不误。 这应该是喜欢吧?可既然喜欢,为什么裘祺青提出要和他互相帮助,共同打炮时,陈半肖不仅同意了,而且之后打炮时从未幻想过荀欣的脸? 就算偶尔自己手淫,想的也是裘祺青给自己口的画面。 陈半肖摸摸下巴,心想,他和裘祺青之间应该再多保持点距离了。 第9章 当天晚上陈半肖跟裘祺青躺在一起吸烟,还说了这件事。 裘祺青神色不动,道:“你别想太多。” 陈半肖说:“我从来没多想过。不过……万一被别人听见,好女孩就不愿意找我们了。” 裘祺青道:“互相打炮又怎样。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怎么可能,要是被别人看见呢?”陈半肖琢磨了一会儿,道,“我有点危险感,前几天我用右手那个,哈,哈!竟然一点都没想起荀欣来,这可不妙。” 陈半肖没敢说他当时想的是裘祺青跪在自己腿间口的模样,他怕裘祺青以为自己在暗示他,求他再给自己用嘴解决一次。 “……你爱想谁想谁,想荀欣也不要紧,我不管,也懒得管。”很难说裘祺青此刻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的不痛快,裘祺青按灭了手中的烟,说,“我就是有生理需求,跟你互相帮助。等谁结婚了,对,特指你,就滚蛋吧。” 陈半肖闻言嘿地笑了声,道:“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你脾气这么……这么……” 裘祺青又摸出一根烟点上,他怕陈半肖看见自己忍不住颤抖的手指,所以微微侧了身,掀开遮在自己腿上的衣服。裘祺青裸着身体走到厨房去倒水。 该来的还是会来。无论怎么害怕也没用。 外面已经很黑了,裘祺青却没有开灯,他站在漆黑一片的厨房里,心里就像是被撕开了一个洞,空荡荡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份,招财在邢应苔家住满了三个月。它的毛越来越密,越来越长。招财缩起尾巴,背对着邢应苔坐在地板上时,远远望去,好像一个汤圆。 邢应苔把它抱到体重秤上,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数字。 陈半肖看邢应苔面有愁色,也瞥了一眼,然后笑着说:“又胖了,我的妈呀,吹气球都没有这么快。“邢应苔没理他,自己抱着招财去剪指甲。 邢应苔怎么会不知道招财胖了呢?当然知道,每天晚上招财试图趴在他胸口睡觉,尽管动作放得很轻,但都能把邢应苔弄醒。不仅能把他弄醒,招财那小肉爪子一踩,差点能把邢应苔给弄吐出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邢应苔沉重的心情,招财一动不动、格外乖巧地躺在主人怀里,任由他捏着自己的爪子,把长长的指甲减掉。 等邢应苔剪完后,就放了招财,让它自己去玩。 是猫就都喜欢高处,招财也不例外。邢应苔没给他买猫爬柱,招财就只好爬爬家里最高的衣柜了。 今天邢应苔刚给招财剪了指甲,也有可能是它……最近发胖,总之爬了两下没爬上去,招财‘蹭’的一声,从衣柜上滑到地上。 邢应苔和陈半肖不约而同转头去看,只见招财若无其事地在地上走了两圈,尴尬地跳到邢应苔的床上,卷成一个圆。 邢应苔叹了口气,问:“我要怎么才能控制它的体重?” 陈半肖摸了摸下巴,说:“之前喂的猫粮蛋白质不是很高。你可以换蛋白质高的,多加罐头,时间长了就能控制体重。” 邢应苔‘嗯’了一声。 “就怕它肠胃脆弱,适应不了。而且那种猫粮会贵,”陈半肖说,“我们医院没货,罐头有一点。要是换粮,能花你不少钱。” 邢应苔想了想,说:“没关系,暑假我少休息几天,多开几节课。我还想攒钱给招财买猫爬架呢。” 陈半肖说:“这么胖的猫,你要考虑给它买最结实的猫爬架,哈哈哈,怎么也得花几千块……” 邢应苔头痛地说:“你快闭嘴吧。” 第二天邢应苔早早起床,准备去公司兼职。邢应苔读研时从来没有寒暑假这么一说,就算放假也是待在学校里学习。读了博士后,尽管比以前更忙,但多靠学生自主,导师是很少追在学生后面紧赶慢赶的。因此邢应苔也是在读博后才能在寒暑假出来教课。 邢应苔将讲义装在桌上的黑色书包里,正在收拾时,招财就像往常一样在邢应苔身边不停打转。 它跟在邢应苔身边久了,也知道邢应苔一收拾书包就是要出门。收拾灰色的书包还好,大概是出去几个小时,可一用这黑色的书包,就是要出去一整天。 招财嗷的一声,脑袋用力蹭邢应苔的手臂、腰腹。明明是只猫,却好像能看出它的百般不舍。邢应苔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招财的脑袋,说:“我走了。” 招财低声叫,然后突然抬起前腿,往邢应苔的书包里钻。 先前说过,自打招财在邢应苔家住下,它的体重就成正比例增函数趋势增长。这会儿尽管它缩着肚子拼命用头顶,可这装了不少书的书包怎么能再装下一只猫呢? 招财急的大叫,后爪用力蹬地,直把邢应苔的书包拱得向前几米,撞在墙上。 邢应苔连忙伸手抢救,把招财掏出来,免得它撞到脑袋。他背上书包,声音很轻地说:“不要闹,我晚上就回来。” 招财不依不饶,它猛地一越,用爪子抓住邢应苔背上的书包,招财像是抱着树干的考拉一样,死也不松手。 邢应苔把它拉下去,招财就去抱他的腿。从腿上拽下来,又黏到了手上。 邢应苔都出汗了,他看看时间,觉得没空跟招财胡闹,便打开门,不再理它。 谁知开门的一瞬间,招财猛地蹿了出去。邢应苔大惊,用脚去挡,没挡住,他喊了声:“招财!” 招财蹲在电梯口,嗷的一声,回头看邢应苔的脸。 邢应苔把招财抱起来,它也没反抗。可当邢应苔要把它带回家时,招财就拼命挣扎四肢,甚至用爪子朝邢应苔挥了一下。 邢应苔哪里有时间跟它在这里磨蹭,沉着脸拎着招财的脖子就往家里拽。招财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声音很大,楼道里都有回音了。邢应苔听它叫的凄惨,赶紧松手,招财找准时机迅速扭头,爬到了邢应苔的背包上。 “……” 当天邢应苔是带着招财一起到学校里的。他把书包里的书本都拿出来用手抱着,让招财一个人独享整个书包。 就算这样它还不满意,顺着书包往上爬,一直站在邢应苔的肩膀上。招财用头蹭邢应苔的脸,用尖牙咬邢应苔的耳朵,喉咙里还发出委屈而难听的嚎叫声。 周围人都捂嘴好笑,邢应苔略显尴尬,十分头痛,自我安慰着想把它带到学校也好,到时候拜托其他老师帮忙照看就可以了。 出乎意料的是招财一进邢应苔公司的门,就乖乖缩到了背包里,讨好地看着他,好像在无声的央求:不管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邢应苔上午课排的满满当当的。因为招财很乖,所以邢应苔就把装着它的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上午它都在邢应苔的讲课声中沉睡,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招财实在是太乖了,邢应苔还以为它死了,下课的空间连着看了好几眼,还用手戳了戳。招财咕咚一声仰躺着,让邢应苔摸自己的肚皮。 尽管招财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可像邢应苔这种不愿养宠物的人,也不由喜欢上这猫的灵性乖巧。他能体会到招财一人在家寂寞难耐的心情。自那之后,只要招财纠缠,邢应苔无奈之下,也会带招财出去一起工作。 邢应苔是很受欢迎的老师,他讲课思路清晰,基础扎实,加上有张占便宜的脸,所以每堂课都异常火爆。 邢应苔兼职的公司是按比例给老师发工资的,来上课的学生越多,老师赚的就越多。整个暑假,邢应苔东跑西奔,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与之对应的是他也拿了不少工资,光税就交了五万块。这数额算是相当吓人的,在公司所有老师的工资数额排行中也是数一数二。 邢应苔拿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招财换了猫粮。换的猫粮比原本的猫粮每斤要贵近两倍的价格,可看着招财日益肥美的身材,邢应苔就没法在它的饮食上省钱。 考虑到招财最近实在是乖,邢应苔又给它买了个猫爬架。那爬架用的纯实木,买的最大号,价格不菲,可邢应苔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它买了。 陈半肖看到价格,很惊讶:“你竟然真舍得买。唉,你以后要是有女朋友,她该为这只丑猫喝多少醋啊?” 邢应苔说:“可是我也没见过其他像招财这样乖的猫了。” “对着你,是最软的狗;对着我,是最恶的猪。”陈半肖嗤了一声,道,“这臭猫太没良心了,明明每天都是我给它添水添饭。” 邢应苔拿了一小部分学费,连生活费都没要,就把所有的钱都打到父母的银行账户里去了。 父母收到钱,就给邢应苔打电话,言语中不免有些担忧:“老大,都跟你说了不要那么多钱,我们慢慢还总会还完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学业。” 邢应苔说:“是。不过我也没耽误上课。” 邢妈妈怒道:“听听你的嗓子,哑成什么样,老大,你还要不要命呀!” 邢应苔沉默了。 邢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你这孩子,就是爱赌气。你打过来这么多钱,是跟谁较劲?” 邢应苔否认:“我没有。” “那么你是在生妈妈的气?”邢妈妈说,“我……唉,你爸说我掉钱眼里了,我后来想想,真是这样。老大,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邢应苔顿了顿,说:“算了,也没什么的。” 邢应苔和母亲通完电话,又上了半天的课,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了寝室。 刚一开门,邢应苔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因为平常招财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会像狗一样迎接,可今天竟然没有。 邢应苔喊了声:“招财。” 厕所里传来了惨烈的叫声。 尽管招财叫声难听,可邢应苔也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难以入耳的声响。他一愣,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第10章 一瞬间邢应苔想了很多。他不知道洗手间里发生了什么,但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招财被卡在某个地方出不来。毕竟自打招财发胖以后,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 邢应苔顺着招财的叫声,迈进洗手间,他一眼就看见正在猫厕所前打转的招财。 招财表情急切,嘴瘪瘪地张着,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叫声。见邢应苔过来,它犹豫着没有上前,甚至朝相反的方向小跑两步,似乎要躲。 邢应苔一手按住它的颈部,就把招财按在地上。招财上身紧贴地板,扭过头看邢应苔,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 “怎么了?” 尽管知道招财不会回答,邢应苔还是问了,他感觉到招财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好先用手摸它的胸、腹、腿处,看它有没有明显的伤痕。 嗯,触感光滑细腻,骨骼完好,应该没大问题。邢应苔把招财翻了个身,就听招财嗷的一声,声音不再凄厉。招财以仰躺着的姿势夹住尾巴,黄澄澄的眼睛向下扫视,尾巴不自然地一晃一晃。 顺着招财的目光向下看,邢应苔就明白它为什么这样不安,这样焦躁了。 邢应苔抽了几张纸巾,给招财擦了擦身子,用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背,一只手托着它宽厚的屁股,邢应苔像是抱着小孩一样,把招财放到水池边。他打开热水,把招财的屁股、还有腿上的毛都打湿,然后涂上宠物香波,仔细清洗干净。 这不是邢应苔第一次给它洗澡,但自从招财皮肤病好了后很久没有洗过了。邢应苔右手攥着招财湿漉漉的后爪,手指在它尾巴根部揉搓。 大概是摸到了敏感的地方,招财蠢驴打挺,尾巴在水面上抽动,溅出不少水花。邢应苔低喝一声‘别动’,它只好老实地待在主人怀里,尾巴一拍一拍,缠住邢应苔的手指,妄图抵挡一阵。 邢应苔给它冲了三次,用毛巾擦干毛后,就抱着它回房间吹干毛。最近气候湿润,给猫洗完澡后不吹干很容易的猫癣。邢应苔之前不知道,可他室友陈半肖就是宠物医生,后来就知道了。 邢应苔坐在床上,招财就背对着邢应苔坐在他两腿中间。招财身上的毛大多是杂色的,唯有尾巴和后爪上有白色的毛。被水打湿的脚露出嶙峋的骨头。真是奇怪,这样胖的猫,脚爪却能看见骨头。 邢应苔仔细吹招财睾丸附近的毛,要是从这里长猫癣,可真是难受死了。 招财大概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一开始垂头丧气,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后来看邢应苔给它费尽心思清洗,没有训斥责骂,很快又活跃过来,一边仰躺着让邢应苔给自己吹毛,一边前掌合拢勾着,拍主人的脸。 邢应苔躲了两下,就懒得再管了。吹好毛后,他放开招财,又回到厕所。打开招财的厕所看里面的情况,发现里面果然惨不忍睹。 邢应苔又刷了半个小时的猫厕所。等他收拾完,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邢应苔粗粗冲了个澡,坐在书桌前翻看文献。招财本来躺在邢应苔的床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招财眼睛睁开一条缝,过了一会儿悄声下床,越到邢应苔的腿上。 它带着讨好意味,声音很嗲地叫了两声,而后用脑袋、耳朵来回蹭邢应苔的小臂、手心,示意主人摸它,快点用力摸它。 邢应苔摸了两下,等招财平静下来后,便给陈半肖打了电话。陈半肖今晚出门不在家,还特意叮嘱邢应苔不要打电话骚扰他。可邢应苔总觉得打扰一下也不要紧,陈半肖的抱怨他可以当做没听见。 他想知道招财为什么会突然到处乱尿,还蹭到了身上。 陈半肖翻了个白眼,哑着声音,说:“你不提前绝育就会这样,公猫嘛,领地性还是很强的。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 “这也没什么的,”挂电话之前,陈半肖道,“等过几天它稳定了,就给它绝育。” 邢应苔应了一声。 招财刚被收养时全身都是猫癣,一直是陈半肖给它药浴。后来身体逐渐康复了,作为兽医的陈半肖经常提醒他说猫不用经常洗澡。而招财自小就会上厕所,身上也一直很干净。 算来算去,邢应苔还是第一次给招财洗身子,擦脏的东西。 邢应苔喃喃地说:“还好你没自己去舔……还好,还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邢应苔给招财擦过一次屁股的关系,一猫一人的感情愈发好了。原本招财还有点顾虑,待在邢应苔身边温顺乖巧,但现在慢慢敢在邢应苔面前撒野。 猫一般喜欢在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以往招财时不敢吵邢应苔的,但最近几天它偶尔会趁邢应苔熟睡的时候,突然跳到邢应苔的怀里,用力挤他,把他弄醒。或者用脑袋贴邢应苔的脸,蹭来蹭去,烦得要死。 邢应苔经常半夜忍无可忍,揪着招财的脖子把它扔到床下去。只可惜招财身材日益丰满,毕竟是猫,跳到床上轻而易举。这猫十分灵性,被扔一下后再爬到床上就知道错了,下半夜会乖乖躺在邢应苔身边,只是喉咙里经常发出呼噜声,震耳欲聋,很是讨厌。 邢应苔忍了招财的扰民行为,但另外一件事就很费解。 不知是不是那天给招财擦得很到位,之后好几次招财都会跑到邢应苔面前,用屁……用后面坐邢应苔的手。 邢应苔如被针扎,猛地缩回手,有些犹豫,不知道招财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招财是不是又沾了什么,求自己帮他擦,于是邢应苔按住招财,让它仰躺着。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它后面很干净,没有脏东西。 而只要邢应苔看招财下面,招财就很温顺地张开腿,尾巴四处抽来抽去,一旦打在邢应苔的手上,那尾巴就打蛇上棍一般紧紧缠住他的手臂,让他挣脱不能。 几次下来,邢应苔便向陈半肖说明情况,询问这是怎么了。 陈半肖正不知给谁发短信,闻言漫不经心道: “发情了吧。” 邢应苔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公猫。” “嗯,”陈半肖摸摸下巴,道,“那挺奇怪的。母猫才喜欢对人翘屁股,难不成你养的是同性恋?” 邢应苔脸一沉:“胡说八道。” 陈半肖一愣,连忙转移话题:“你近期有什么安排吗?我单位组织一次员工的秋游,就去郊外,一整天。可以带一位家属,你要不要去?” 陈半肖话题转移得很僵硬,可邢应苔也顺着他讲的回答了:“不去。” “怎么了?” “不想去。” “你看你,大小伙子,还怕羞。” 邢应苔摸了摸手中的笔,思考一下,回答道:“我又不认识你单位的人。去了也没意思。” 这话更像是提醒。怎么会没有邢应苔认识的人呢,荀欣不就是一个吗,但想到荀欣,陈半肖反而说:“那好吧。” 当天晚上邢应苔在床上看书,招财又凑过来,低声叫着,站在邢应苔头颈旁边。 邢应苔一动不动,看上去眼睛还在看书,实际上余光已经朝招财那边转去。 招财呼噜哼哼着,见没法吸引邢应苔的注意力,便又扭过身子,用后面去蹭邢应苔的手臂。 邢应苔没让它蹭到,可却被尾巴缠住了。 由于招财一而再再而三重复过多次这样的动作,邢应苔觉得有必要再上网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邢应苔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而后他惊讶地发现不仅是他,很多猫的主人都遇到过相似的情况。 有一网友还不怀好意地安慰他说:【如果你的猫用屁股对着你,证明它很喜欢你。我听说,要是你趁机舔它屁屁,它就会和你当最好的朋友】邢应苔:“……” 第11章 邢应苔关上电脑去冷静一下。 尽管这个说法匪夷所思,但听人这样解释,邢应苔心底冒出一声:‘原来如此’,竟然有八分信服。 他就说么,招财一直很黏他的,突然这么调皮,一定有原因。 邢应苔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招财,忍不住想:你要和我当最好的朋友吗? 没过几天,招财果然又试探着去坐邢应苔的手。这次邢应苔没躲,反而把招财朝自己这边搂了搂,顺势从床头柜上拿来早已准备好的牙刷。 “嗷嗷。” 招财被邢应苔按在床上,低低叫了两声,它不明白主人要做什么。 邢应苔自言自语道:“……我姑且算你是这样想的。” 说着,邢应苔握住牙刷,在招财的后面轻轻擦了两下。牙刷的触感与猫舌有相似之处,有的猫非常享受主人用牙刷帮它们刷毛。 然而招财显然不在其中之列。 邢应苔刚一用牙刷碰到它,招财整只猫的毛就都炸了,它猛地跳起来,“嗷!”的一声,四爪打滑、慌不择路往外逃,沿路撞了无数床角墙壁,痛得它嗷嗷惨叫。 邢应苔吓了一跳,放下牙刷,本来想去追,但怕它更害怕,只好叫了声:“招财!” 那胖猫本来已经逃到洗手间的位置了,一听主人喊它名字,又小跑着回来。 招财头靠在门边,仰着头看邢应苔,‘喵’的一声。 邢应苔一弯腰,一手扣住招财的两腋,一手托着它的屁股,将它抱到床上。 招财刚刚给吓得很惨,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它软泥一般瘫软地倒在邢应苔的怀里,伸出一只前爪,没露爪子,但威胁一般在邢应苔的皮肤上轻轻滑过。 邢应苔握住它的前爪,轻轻一捏,就能摸到招财像是要爆炸一样狂跳的血管。邢应苔心里有点抱歉,但又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他想,网上说的东西绝不可轻信,看刚刚招财的反应,怎么也不像是有半点想跟他当朋友。 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然而当天晚上邢应苔就被招财拱醒了。 邢应苔没养过其他宠物,但也知道招财是那种顶听话的猫,尽管它睡觉打呼,还爱做梦,可真正扰人的吵醒他还是很少见的。 邢应苔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招财要干什么。 接过招财又用它屁股碰邢应苔的手,尾巴一打一打的,颤抖着缠住邢应苔结实的手臂。 邢应苔静静地看着,也没有动。 招财有点着急,嗷嗷乱叫,伸出舌头舔邢应苔的手指。 邢应苔任它舔,尽管很痒,但也没动。 招财原地转了两圈,分开腿跨坐在邢应苔身上,过了一会儿,犹豫着,犹豫着,往上走了。 邢应苔只觉得眼前一黑,月光被一只胖猫挡住,当邢应苔反应过来时,他发现正是招财的屁股遮住了月光。 邢应苔一愣,在招财试图坐过来时,下意识伸手拦住。 招财扭过头,对着他叫,叫的可怜。 当然,就算它叫得再可怜一百倍,邢应苔也不会舔招财的屁股。 他心情复杂地托着招财的屁股,犹豫了一会儿,把它放在自己身边。邢应苔用手轻轻拽开招财的尾巴,摸了摸,又用指尖戳了戳。 招财咕噜一声躺在床上,尾巴抖抖,挣脱邢应苔的手,但很快又自己缠在了邢应苔的手臂上。 邢应苔见它这次没有过于激动的反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招财被他摸得尾巴狂甩,前爪做碗状,折叠在胸前,随着邢应苔的触碰,它像是被碰到什么开关似的,后腿在床单上瘙痒一般轻轻弹动。 邢应苔又挠了挠招财的肚皮。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舒服,招财喉咙里发出比摩托车还响亮的呼噜声,而且毫无自觉。要不是邢应苔听不下去,笑了两声,停了手,真不知招财要哼哼到什么时候。 感觉到邢应苔抽手的一瞬间,招财猛地停了呼噜声,并且像巨虾一般弓起身子,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 只知邢应苔手还没缩回来,招财就抢先一步抓住邢应苔的手,它两只前爪都挂在主人手上,身体悬空没有安全感,所以这次又张开口,咬了邢应苔的手腕。 尽管咬的不疼,邢应苔还是无法抽回,他无奈地甩了两下,见甩不开,于是右手不抬反按,按着招财的肚皮,把它按在床上。 招财叫了一声,松开口。 邢应苔重新躺下,闭上眼,自言自语道:“睡吧。” 招财翻滚一下,挪挪身子,爬到邢应苔脸边。 它及其依赖地用舌头舔邢应苔的头发和脸庞。 睡着前,邢应苔想,招财它,说不定真的是想和自己当朋友。 要是它不用刚吃过罐头臭臭的嘴对着自己的脸,那就更好了。 没过几天,陈半肖单位果真组织秋游,说是去山里吃农家菜。不过不是去一天,而是两天一夜,在当地住一晚,第二天再回来。 要住一晚就得准备洗漱的用品,陈半肖蹲在他堪比狗窝的寝室门前一站,暗自发愁,心想我现在洗衣服,明天能干得了吗? 他觉得这种天气很够呛,所以跟邢应苔借了一件外套,和裤子。 邢应苔借了,看陈半肖兴致不高,便说:“不要愁眉苦脸的。” “可是我不想去山里啊,没信号就算了,听说虫子很多。” 邢应苔道:“你跟女生借点驱虫水吧。” 听到女生,陈半肖就想到荀欣,心情稍微振奋一点。 陈半肖喜欢荀欣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单位里的人也都知道。毕竟陈半肖本来不应该在这家宠物医院工作,完全是追着荀欣来的。 陈半肖性格开朗,又不爱生气,同事多和他感情不错,知道陈半肖喜欢荀欣后,明里暗里地帮他,不是跟陈半肖换值班时间,好让他和荀欣一天,就是出去玩时安排两人坐在一起。 荀欣虽然对陈半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可两人是多年的同学,所以也不觉得讨厌。她追邢应苔追得精疲力竭,偶尔在心底也会想,陈半肖到底行不行? 很不幸的是第二天陈半肖起晚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前面还有空位,按理说他应该就近找座,可荀欣坐在最后面。 有一位同事看见陈半肖,朝他挥挥手:“半肖,这边!” 陈半肖看着车子过道上堆满的物品,心想这是谁把家搬过来了?要想走到后面,非得大动干戈一把。 便说:“不用了,我坐在前面就好。” 山路崎岖陡峭,一连开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找到预订的农家院。陈半肖从车上下来,大口呼吸。刚刚的路程太颠簸,连他这种不怎么晕车的人都呼吸困难。 过了一会儿陈半肖才走进农家院。有位同事眼尖地看到他,一把抓住陈半肖的胳膊,问:“你怎么不陪着荀欣?” “啊?”陈半肖茫然地四处看看,“她人呢?” 同事道:“她不舒服,在车上睡着了,现在还没下来。” 陈半肖嘿地笑了,问:“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同事笑着用手肘戳陈半肖的肚子,“快去!我会给你留口饭的。” 陈半肖带了一瓶矿泉水,走进车里。他脚步声放得很轻,怕吵醒了荀欣。 后来想想,陈半肖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去。 当时荀欣已经醒了。醒了也没什么,可尴尬的是她觉得自己身上出了汗,有味道。见车里没人,便脱了衣服,想换身衣服。 她刚脱了上衣,陈半肖就走进来了。 陈半肖只模糊看见一点白肉,他发誓真的没看清,就听荀欣‘啊!’的一声,蹲在地上。 陈半肖手忙脚乱地下车,近似逃命一般跑到农家院。 同事看他慌张,好奇问:“怎么了?” 陈半肖匆匆说:“没怎么。”,随后就找了间房,反锁上门。 陈半肖在房间里待了两三个小时,才出去找东西吃。 山里信号很差,陈半肖本想给家里人打电话,都没打出去。 出门后陈半肖见到了荀欣,本想和她道歉,并且说明缘由。可荀欣装作没看见他,冷着脸走了。 陈半肖闹得无趣,也再厚起脸皮主动搭讪。 当天晚上所有同事聚在一起,有同事照例起哄,想让陈半肖和荀欣一起唱歌。 荀欣冷笑一声,说: “我才不和这个流氓一起。” 陈半肖性格相当好,工作几年来也没和人红过脸。可荀欣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下了个‘流氓’的结论,陈半肖就有点生气了。 可他脸上还是笑着,道:“说话这样难听,我都说了刚刚是……” 荀欣怒道:“还有更难听的呢,你想不想听?” 陈半肖尴尬地笑笑,低下了头。 周围的同事察觉气氛不对,忙赶来相劝。陈半肖人缘比荀欣好,所以大多数人都劝荀欣,让她不要欺负陈半肖。 荀欣更加愤怒,口不择言:“怎么都骂我?他……他平时就不正经,……今天……竟然偷看我换……” 陈半肖皱眉,道:“我怎么不正经啦?” 荀欣哼的一声,说:“你自己的混乱自己知道。” 陈半肖认识荀欣的时间比邢应苔长,但荀欣更心仪邢应苔。别人可能不知道为什么,陈半肖却知道。 因为陈半肖皮肤很白,长着一双桃花眼,又爱笑。不像邢应苔,肤色健康,个子高大,沉默时很有男子气概。 陈半肖不是个风流的人,可只怪他长了这么张风流的脸,不讨荀欣喜欢。 陈半肖曾经为此黯然许久,而今果然听到她的评价,顿时有股火气烧起来。 他心中暗骂:“我知道什么?你说我不正经,可我除了你,还追过谁?你说我混乱,他妈的臭小娘!我今年二十五了,只跟一个人发生过不叫性关系的关系!” 第12章 陈半肖是在周末和单位同事出去玩的,邢应苔又要出去工作,就只能留招财一猫在家。因为它很乖,所以把它单独放在家里是可以的,可招财似乎再也不能容忍邢应苔的忽视,今天又爬进主人黑色的背包里,蜷缩着身子,只把脑袋露出背包,讨好地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摸摸它尖碗一样的两只耳朵,想了想,装了一把猫粮,带它去了学校。 连着上了四节课,好不容易等到午休时间,邢应苔整理了一下书包,抱着招财,准备去找同事庞桐一起吃饭。 庞桐比邢应苔大七八岁,专业是地理。两人教授的科目不同,可因为他们是一所大学的,庞桐是邢应苔的直系师兄,所以渐渐熟了起来。 邢应苔走到庞桐教课的教室,发现他果然还没有下课。 庞桐讲课的风格与邢应苔不同,他激情澎湃,一激动就经常忘了时间,于是学生们给他起了绰号‘胖拖’,讽刺他体型硕大,还爱拖堂。 邢应苔站在庞桐教室门口,朝里面挥了挥手。 庞桐一扭头,就看见了邢应苔。他忙说:“邢老师在外面等我了,我快点把这块讲完……” 然而学生一听说邢老师站在外面,加上拖堂心情躁闷,便开始叽叽喳喳小声讨论。有几个学生还伸长脖子朝门外看。 庞桐又气又好笑:“喂!是听我讲课还是听邢老师讲课啊?” 学生们不理,有的还朝邢应苔那边招了招手。 庞桐知道邢应苔很受欢迎,但没想到会这样受学生喜爱,看情况,尤其是受女学生欢迎,于是忍不住调侃,像是故意说给门外的邢应苔听:“现在的女生,真是奇怪,怎么都喜欢邢老师这样的?” 有学生凑趣问:“什么样的?” “就是……”庞桐本意是想夸奖邢应苔认真正经,不像他们年代的女生更偏爱坏坏的男生类型,可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就是能当儿子的那种。生儿当生邢应苔。” 学生们都觉得这样近距离的调侃老师非常有趣,一位学生更是说:“庞老师,你比邢老师矮二十厘米,却比他胖二十斤,哦,是一百二十斤,那怎么能怪我们更喜欢邢老师呢?” 庞桐笑得喘不过气,他合上书本,说:“下课了,快滚!” 邢应苔站在门口,笑着听别人拿他打趣,也没生气。匆匆往家里奔去的学生路过邢应苔时大声的和他告别,邢应苔也一一回应。 庞桐快步走下讲台,对邢应苔说:“走,今天我请你吃——咦,你手里抱着什么?” 邢应苔说:“我的猫。” 庞桐奇怪地看了两眼,也不太在意,只道:“你最近可够拼命的啊,我们工作室都听说你加了不少课时,怎么回事?” 邢应苔淡淡道:“家里急着用钱。” “咦?”庞桐问,“你要娶媳妇了?” “不是,”邢应苔否认,“是……我爸妈要给我弟买房。他们还房贷很辛苦,我得帮忙。” 庞桐赞道:“果真是好儿子。不过,你还没有结婚,怎么先给你弟弟买房?” 邢应苔没正面回答,只说:“我还不想结婚。” “也是,你连女朋友都没有。”庞桐道,“英台,你想不想……” 邢应苔连忙转移话题:“咱们快点走吧,去晚了食堂人好多,饭该没了。” 一听说饭没了,庞桐连忙加快步伐,凛然道:“对,对!差点忘了正事。” 邢应苔抱着招财到食堂,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四人桌,打好饭后,邢应苔便将招财放到自己旁边的座椅上,找了一张纸,把猫粮放在上面。 放好猫粮后邢应苔就不去管它,转过身来和庞桐说话。 两人专业不同,年龄差距也不算小,尽管关系不错,但也没到亲密的程度,关系止步在互相约饭与约酒之间,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情,就无话可说了。 庞桐吃饭速度极快,他和邢应苔同时吃饭,碗里的饭菜已经吃完,邢应苔才吃了一半多点。 他们午休时间长达两个小时,所以庞桐也不着急走,一边等邢应苔,一边说:“邢老师,你今年多大岁数?” 邢应苔回答:“二十五。” “我记得你还在上学。”庞桐道,“读完博有什么打算?” “打算出来工作。” “那挺好,”庞桐想了想,继续来食堂前被打断的话题,他说,“我有个表妹,跟你岁数差不多,家里人说了好几次,让我给她介绍相亲对象。邢老师,你有兴趣见一见吗?” 因为庞桐好心等他,所以邢应苔再不好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邢应苔道:“我还不想结婚。” “没让你结婚啊。”庞桐乐了,“先做个朋友,提前见几个女孩。你还没谈过恋爱呢吧?” 邢应苔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觉得身上一沉。他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招财爬到了自己身上。 招财一向很黏邢应苔,在家里时也总是这幅挂在他身上的样子,所以邢应苔没有理会,任由它站在自己腿上。 不过今天招财不满足于站在那边,它伸爪勾着邢应苔的衬衫向上爬,动作灵活,瞬间就爬到与桌面同等高度的地方上。 邢应苔本来也是一副随便的表情,但猛然想到什么,连忙伸手压住招财的脑袋。 庞桐被他的动作吸引住注意力,笑道:“怎么,它也想吃饭吗?” “……嗯。”邢应苔点点头。 为了控制招财的体重,邢应苔不仅给它换了猫粮,还改变了原本猫粮不限量给的做法,改成定时给招财投喂。这样一来招财偶尔就会向他讨食。 庞桐说:“我这还有点肉块,能喂吗?” “不,它不能吃盐。”邢应苔说,“而且,也该少吃点。” “不错,你要是不说,别人会以为这是我家的猫。”庞桐看着邢应苔错愕的脸,笑道,“体型上的相似。” 招财在他身上有些暴躁,用头顶不停顶邢应苔的掌心,邢应苔用力摸了它两下,把它安抚下来,心中暗自发愁。 自此之后,邢应苔不仅控制招财的饮食,而且回家后会抽出时间,给招财戴上脖套,带它出去溜溜。 大概是因为招财原本是野猫,所以适应能力强,邢应苔第一次带它出门它就表现的很好,没有被吓到,反应相当平静。 之后邢应苔就经常带它出门。 后来被陈半肖看见了,陈半肖就说:“你不怕它发情跟别的母猫跑了?” 邢应苔一愣,随后说:“招财还小,不会吧。” 陈半肖看了眼靠着邢应苔枕头,占据大半江山的猫,反问:“它小吗?是我的eye有problem?” “……” “人家四五个月的小猫就能发情,”陈半肖道,“你应该抓紧时间,在它第一次发情前把它给阉了。这样,招财就能一辈子天真烂漫。” 形容猫怎么能用这个词,邢应苔听他乱讲,却没反驳。因为自陈半肖参加单位组织的秋游回来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好不容易今天陈半肖有兴致逗贫,也由得他胡说。 邢应苔说:“那你明天带着招财一起去工作吧,钱——” 话音未落,招财突然嚎叫一声,扒着邢应苔的腿迅速向上爬,钻到邢应苔怀里。它用鼻子大口喘气,眼睛瞪得浑圆,也不停歇,一口气爬到邢应苔肩膀上。 邢应苔要说的话被打断,他不由一愣,不知道招财又发什么疯。 不过即使他没说完,陈半肖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陈半肖说:“现在不行,绝育前要先给它做身体检查。过几天再看看吧。” 邢应苔扶住肩膀上摇摇晃晃的猫,点了点头。 观察了两三天,邢应苔没有发现异状,正打算找时间送招财去医院,就先被另外一件事缠上了。 说不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说不出来是麻烦还是机缘。 那就是庞桐打电话过来,问邢应苔能不能和他表妹见个面。 庞桐说:“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表妹人还是很周正的。你要是愿意,明天中午就见见面,怎么样?” “我……” 庞桐没容邢应苔说话,便抢先说:“就是做个朋友,你看得上看不上都不用跟我说,就当没我这个人。” 庞桐话说的很客气,表明了不愿意用朋友的关系逼邢应苔。而且他之前肯定是打听了邢应苔哪天没课,专门挑他没课的时间邀请。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听到招财喘气嚎叫的声音,便转过头看看。 只见招财蹲坐在沙发上,望着邢应苔放在耳边的电话,像人一样呼呼喘气。因为动作生动形象,甚至可以看出它面目表情中蕴藏的勃然怒意。 见邢应苔转过来看它,招财喵的一声站起身,爬到邢应苔身上,伸爪去够他的手机。 邢应苔微微向后一仰,脖颈处筋络分明,将将躲过招财的攻击,他用手按住招财的脖子,把它放到地上,说了句:“躲开。” 庞桐“啊?”的一声,邢应苔忙道:“我在跟我的猫说话。” 一边说一边有点莫名其妙,他想招财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刚刚是要打自己的脸吗? 再联想最近的种种,邢应苔想招财肯定是要发情,不然不可能这样无缘无故的暴躁。 庞桐耐心和邢应苔说了几句,因为态度很好,并且强调只是去吃个饭,邢应苔也没法拒绝,只好同意。 当天晚上,邢应苔闭上眼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的脸。 那人皮肤白皙,眼神清亮,眼角下,有两颗细小的泪痣。 他性格极端,时而温顺,时而嚣张,时而活跃,时而阴郁。 邢应苔一边想,一边奇怪,招财今晚怎么没来他枕边扰人。 第二天一早,邢应苔关了闹钟,等他坐起身来,睁开眼睛,缓了缓后,突然被面前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他的房间里四处衣物纷飞,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摊在桌前,甚至有的甚至挂在衣柜角边。 就连他昨晚脱下的衣服上,都留有一串乌黑的梅花爪印。 爪印也就算了,关键是邢应苔准备今天穿的衣服,上衣被抠出四个透明的洞。 ……有洞也就算了,当邢应苔起身找招财算账时,他发现招财水盆里空空的,而招财平时很少用那水盆喝水的。 邢应苔仔细观察,发现招财还尿在了他的衣服上。 等邢应苔在阳台上找到蹲在角落里的招财时,房间里响起一声按捺已久的怒喝:“——你这只大坏猫。” 第13章 招财蹲在良久没人去的阳台角落里,身上沾了许多灰,连嘴角胡须处都挂上了尘土。见邢应苔找到自己,招财喵的一声,晃了晃尾巴。 这一声喵叫的十分标准,应该是招财成为猫后最能成为教学范本的一声猫叫,只叫得媚声入骨,乖巧嗲气,让人忍不住骨头发痒,恨不得用力挠上一挠。 邢应苔脸色阴沉,他自上而下看着故作无辜的大猫,扔下一句:“待会收拾你。”后,就离开阳台。 他把阳台的门反锁上,用关禁闭的方式让招财知道厉害。 果然,在邢应苔收拾凌乱的仿若犯罪现场的房间期间里,阳台里就一直传来招财凄厉哀求的叫喊声。 因为阳台的门是透明的,邢应苔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招财便像人一样两腿站立,前爪奋力而迅速地抓玻璃门,嘴巴张成‘o’形,嗷嗷乱叫。 邢应苔不为所动,打算老老实实关它一个钟头。 比邢应苔起的晚的陈半肖正坐在沙发上啃面包。他本人是做兽医的,听惯了各种宠物鬼哭狼嚎,但即使他再身经百战一百倍,也招架不住招财这样的声音。 他扭过头看邢应苔,问:“怎么啦?” 邢应苔控诉道:“你看,我的衣服都被它弄脏了,今天中午我要和人出去吃饭的,难道让我穿睡衣去吗?” 陈半肖也有点惊讶,说:“你所有衣服都被它糟蹋了?” 邢应苔点点头。 陈半肖嘴角一抽一抽,强忍笑容,说:“揍它!揍哭它。” “你不要开玩笑了。” 陈半肖‘啧’了两声,道:“那怎么办?我借你一身衣服吧。不过,你要把这肥猫放出来,太扰民了。” 邢应苔打开阳台的门,招财就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一下子停止了叫嚷,它也不着急出阳台,只仰着头看邢应苔,脸上的毛灰扑扑的,唯有后脊的毛油光水滑,在阳光下都能反光。 招财见邢应苔脸色阴沉,委委屈屈地迈着小步,它在主人脚踝处蹭了又蹭,哼哼唧唧,毛茸茸的尾巴缠着邢应苔的脚趾,正如第一次见面时缠住他的鞋带。 邢应苔叹了口气,见招财听话乖巧,心中只能自我安慰:没有办法,天性如此,不能怪它。 十点多的时候邢应苔穿了陈半肖的衣服,准备出门。 本来乖了一上午的招财不知怎么又开始发疯,甚至爬到了邢应苔的脸上,身体紧紧裹着他的脖子,像是一条围巾。 邢应苔被它扑得差点仰倒,他‘喂!’了一声,将招财抓下。邢应苔双手握住胖猫前爪的两个腋下,把它放到地上。 邢应苔伸出右手食指,定定点着招财额头,左手捏着它颈部后面的赘肉,邢应苔严肃、能感到怒气地说:“你不要闹了。” 猫的特性是被捏住后颈就难以挣扎,而戳中额头更是富含警告意味。这些是邢应苔听陈半肖说的,当时陈半肖觉得招财性格恶劣,为了帮助友人管教恶猫,使出浑身解数。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招财只对自己恶劣,对邢应苔听话的很。 如今邢应苔只不过使出了陈半肖教自己管教恶猫的第一式,招财就歪着脑袋趴在地上,前俯后撅,它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叫都不敢叫。 邢应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松开捏着它脖子的手指,他拍掉身上的猫毛,关上门时,邢应苔忍不住回头去看,就见招财还趴在刚刚的地方,眼神忧伤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邢应苔一怔,他不知道为什么能从猫的眼神里看出人才有的情绪。邢应苔摇了摇头,关上门,心想,招财肯定是想出来和别的小母猫玩。 以后要带它出来,一定要系好牵引绳。 尽管邢应苔跟招财相处不到一年时间,可它在邢应苔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他甚至无法想象万一招财发情出去跑丢了,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过了这段时间,就带它去绝育。 邢应苔犹豫了这么多天,终于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庞桐的表妹果然和庞桐长得不像,女孩文文静静,穿着白色上衣,天蓝色的裙子,因为衣物十分整洁,令邢应苔自惭形秽:陈半肖洗干净的衣服只有一件黑色的T恤,此刻这T恤上还被沾上了许多猫毛。尽管邢应苔试图用胶条清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遗漏一些在身上。 邢应苔本身就不爱说话,再加上这样的情绪,一顿饭吃下来,他连女孩的名字都没记住。 回家后陈半肖问他情况,邢应苔如实告诉他,还问:“什么时候能给招财绝育?” 陈半肖一呆,他显然没想到邢应苔转移话题如此迅速,于是笑道:“不是,我说英台你跟人家小姑娘吃饭时就想这事儿?你不会想跟这肥猫过一辈子吧。” 邢应苔说:“那不是挺好。” “……,”陈半肖咳了一声,道,“你要是着急的话后天就能做手术,公猫发情期绝育影响相对要小很多。” 邢应苔‘嗯’了一声,双手交叉捏住T恤下摆,抬手脱下后,他把衣服扔到了洗衣机里。 因为邢应苔的睡裤比较接近日常的裤子,所以刚刚就是穿着睡裤出去的,陈半肖看着他的裤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邢应苔不理他,转身去找招财。 以往招财都会在门口蹲着等它,今天没来,邢应苔觉得它可能是怕了。 邢应苔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招财正躺在他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只有耳朵抖了一下。 邢应苔关上门,脱了裤子后,躺在床上。 没过几分钟,招财叫了一声,然后爬起来动作缓慢地踩到了邢应苔身上。 邢应苔腹部一痛,被踩着的地方凹了下去,他无法忍耐地弓起身。要不是知道招财的体重,他甚至以为招财要用这种方式弄死自己。 招财也知道自己体重堪忧,所以踩了两下就咕噜一声躺了下去,即使如此,邢应苔也觉得呼吸困难。 他伸手摸摸招财的脑袋,另一只手变魔术一般拿出几根狗尾巴草。 这是他刚刚出去吃饭时在路上摘的。狗尾草不仅是逗猫利器,而且随处可见,逗完了叶子还能给招财吃,帮助它吐毛球。 招财侧躺在邢应苔身上,大概是伤心透顶,所以见了狗尾草也没动弹,只懒懒‘嗷’了一声。 邢应苔耐心逗了会儿,直到招财变得有活力,邢应苔才把它抱到一边。 由于招财昨晚的壮举,邢应苔的房间凌乱不堪,还有一堆没有收拾的衣服。 他准备借着机会好好收拾一下房间。 一般来说男生很少有爱归置屋子的,陈半肖就是个例子,每每路过时草草看一眼他的房间,邢应苔总是很奇怪陈半肖晚上到底能睡在哪里? 可邢应苔八岁以后就……,时间长了,自理能力能达到及格线水平。 邢应苔在房间里汗如雨下的收拾,招财就坐在床上监工一般看着,偶尔舔舔爪子,晃晃尾巴,显得格外悠闲。 十五分钟后,邢应苔开始收拾书桌的抽屉。 打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有几张纸片雪花一样落在地上。邢应苔蹲在地上,捡起一看,脸色一变。 原来那并不是纸片,而是一寸大小的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夹在书里的,现在已经开始泛黄。 只见照片上的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眼角下有两颗细小的泪痣,一双眼睛好像能说话一般,光是透过照片,就让人有和他交谈的冲动。 邢应苔捏着照片,看了许久,半晌,他随手将照片放在离得最近的床上,不知一会儿要拿来做什么。 邢应苔沉默而认真地盯着照片时,招财也正看着他。邢应苔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它都看得清清楚楚。 等邢应苔将照片放在床上,招财快步走了过去,想看邢应苔刚刚看的是谁。 只是那猫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它身体一怔,忍不住凑得近些。 邢应苔一转身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招财用鼻尖触碰放在床上的照片,甚至还用尖牙叼了两口。 邢应苔大惊,忙道: “招财,不能吃。” 第14章 也是招财平时表现不良,什么东西都想尝尝,有时甚至会站在饭桌上盯着邢应苔,趁他不注意就把脸埋到邢应苔碗里,所以邢应苔刚刚下意识说了句‘不能吃’。 实际上哪里有猫会吃照片啊,招财嗷的一声,退后一步,蹲坐在床上,低下脑袋看照片。 邢应苔伸手摸了摸它,顺势将照片取回,他想了想,把照片连同那些杂物都放回抽屉里,顿了一会儿,才继续收拾房间。 招财这猫十分气人,邢应苔收拾房间时它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等邢应苔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后,它便纵身跃下,在地板上留下两排整齐的梅花脚印。 邢应苔没有再拖一次地,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玩。现在是九月份了,天气没有盛夏那么热,可即使如此邢应苔也还是流了不少的汗。他顺便刷了浴缸,准备去泡个澡。 今天是工作日,陈半肖不在家,所以邢应苔没有锁门。当他脱了衣服准备跨进浴缸里时,突然听到了挠门的声音。 招财实在是太粘他了,就算邢应苔想装作没听见也不行,它在门外锲而不舍,不依不饶,时不时从喉咙里挤出哀求的声音,好像在说:快开门! 邢应苔只好把门打开。 招财一颠一颠地走进来,四处逡巡。 邢应苔没理它,几步走到浴缸里,靠了下来。 因为天气还热,所以之前邢应苔洗澡就是随便冲冲,没泡过澡。这也是招财来到他家里后第一次见到邢应苔泡澡。 招财‘嗷嗷’两声,站在浴缸前,突然用前爪扒住浴缸边缘,脑袋奋力向前探,好似要进来和邢应苔一起泡澡。 招财的眼睛都瞪大了,后腿尝试着跳跃,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浴室里瓷砖有些滑,它一时间蹦不上来。邢应苔想了想,伸出湿漉漉的手,抱住招财的前胸,把它从地上提起,轻轻放到水里。 猫是怕水的,尤其是这浴缸里水放得有些多,招财够不到底,一阵乱叫,直到踩到邢应苔的大腿,才安静下来。 和猫一起洗澡是邢应苔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但现在做起来竟然格外顺手。大概是因为招财是他一把养大的,了解它干净又听话,加上男生本来就没有女生那样有洁癖,所以才不太在意。 尽管招财的头没有碰到水,可大概是被热腾腾的水雾蒸过,所以它脑袋上的毛软软地塌下来,长长的胡须上还挂着一滴不知何时碰到的水珠。 邢应苔抬手,轻轻帮它把胡须上的水珠摘下,招财顺势用头蹭主人的胸口,低声喵叫,显得格外依赖。 邢应苔看着招财的脸,听它哼唧呼噜,心想,它哪里丑?这不是很可爱吗。 第二天邢应苔上学前拜托陈半肖把招财带到宠物医院为它检查身体,过几天好绝育。 陈半肖说:“真是不巧。我昨晚刚收到消息,让我出差,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你愿意让别的医生给招财绝育,还是等我几天?” 陈半肖看起来吊儿郎当,可其实专业水平很过关,绝育手术他是整个医院里做得最好的,至今保持零失误的记录。 邢应苔想了想,说:“我等你回来。” 陈半肖跟着四五个同事坐车出差,到了一个小村庄。这趟出差是去某个村里救治被偷走的猫狗,它们大多遭受了虐待,而且长期挨饿,营养不良。因为猫狗数量众多,情况轻的可以就地治疗,重的再带回医院手术。 出差这天是星期五,他本来和裘祺青约好晚上去他家的,可看到这么多需要救治的动物,陈半肖觉得定两天都算少的,今天肯定没戏回家了。 忙了一上午,陈半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喉咙都在冒烟。他借着要上厕所的工夫摸鱼,给裘祺青打了个电话。 裘祺青声音平静的接了电话,毫不温存地问:“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陈半肖悻悻的,顿了顿,道,“我今天不去你家了。” 裘祺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有点哑,他问:“……为什么?” “我出来工作,某某村揣了一个非法买卖猫肉狗肉的黑窝点,你知道不?”陈半肖说,“昨晚紧急通知,让我们医院找几个技术过硬的医生,来这里救治。” 电话那头的裘祺青心里猛地放下一块石头,他顿了顿问:“你要在那里待几天?” “反正双休日肯定都没了。”陈半肖道,“打电话就是和你说……嗯,说这事。” 裘祺青‘哦’了一声,就沉默了。 陈半肖忍不住抱怨:“这里有染上狂犬病的猫狗,好危险,人家好怕怕。” 裘祺青没吭声。 自上次旅游时陈半肖和荀欣吵架后,他就没再和裘祺青见过面。陈半肖本来想和他好好说说话,可裘祺青反应这般冷漠,让他好生无趣。 其他同事在那边忙得上天,陈半肖也不能摸鱼太长时间,没说两句话,陈半肖就挂了电话。 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天,晚上吃饭时陈半肖手都在抖,旁边的同事戳了戳他的肚子,问:“你跟荀欣还没和好?” “什么?”陈半肖全心全意地用筷子夹滑溜的丸子,被同事一戳,手不由地偏了偏,没夹住,他也不恼,干脆用筷子从中刺穿,动作迅猛,转眼间就有五六个肉丸放到碗里。 同事问:“荀欣,你怎么都不和她一桌,说说话?” “不知道说啥。”陈半肖道。 “她今天可累坏了,我看你也没给她送点饮料。” “我还累坏了呢。”陈半肖举起手,“看,手现在还在抖。” 同事怒其不争,道:“是你追人家啊,还要荀欣反过来求你吗?” 陈半肖装没听见,低头大口吃饭,甚至还喝了酒。 他心里不高兴,但又不是因为荀欣。荀欣是什么样的态度,这些年他早就明白了,也不至于到今天才发作。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喝了酒的陈半肖奋力拍了下大腿,面红耳赤地骂了句:“混账东西!多说两句话会死吗?” 坐在旁边一桌的荀欣听着这话,执筷的手一顿。 和陈半肖一桌的同事则有些尴尬,心里还不由暗暗好笑。 晚饭吃的时间不短,饭后还有人组织唱歌,陈半肖的酒醒的差不多了,回想刚刚的怒言,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在生裘祺青的气。 他正在思索这是怎么了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 陈半肖一看来电显示,发现是裘祺青,不由大乐,他走到相对僻静点的地方,接了电话。 裘祺青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陈半肖还没反应过来。 裘祺青低声说:“这村子里门太窄,我车开不进去。” “……啊?” 陈半肖出差的那几天,在招财的强烈要求下,邢应苔勉强带它去自己兼职的公司,没忘记在它脖子上戴上牵引绳。邢应苔真怕把它弄丢了。 招财没有想象中的调皮,除了那天突然发作外,只要跟邢应苔在一起,都是很听话的。有时候邢应苔讲一个小时的课,下课后匆匆忙忙带它出去上厕所,它也不叫,乖的不像样子。 因为只要一打上课铃招财就躺在一边不发出声音,时间长了,邢应苔就放心把它带到自己的教室,所以学生们早就习惯邢应苔每次来上课都背着一只肥猫来了。他们甚至好奇想去摸摸,可每次在老师面前百般温顺的花猫,面对学生就凶悍的不得了,不仅会亮出爪子猛拍,还会把脊背的毛炸起来,用嘴鼻哈气,碰都不让碰,更别说抱着了。 邢应苔说:“招财比较怕生,你们小心不要被咬到。” 学生们连连称是,大感无聊,再也没兴趣去看那得意洋洋躺在老师怀里的死胖子了。 邢应苔和同事庞桐的表妹吃过一顿饭,但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所以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住,当然也没有要手机号。 但今天邢应苔和庞桐一起吃饭时,发现他的表妹正跟在庞桐身边,并且朝邢应苔笑了笑。 庞桐说:“哎呀,我表妹今天给我送东西,我们一起吃饭吧。” 邢应苔手里抱着的猫突然一扭,挪着身子往主人怀里钻,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简直像是一台钻土机。 邢应苔觉得被一个小姑娘看到抱着猫的模样有些羞耻,所以他把招财放到地上,让它自己走,同时点点头:“好啊。” 邢应苔牵着招财去食堂。以往招财去食堂都是兴高采烈的,而今天抵抗得厉害,即使邢应苔拉绳去拽,它也伸出爪子抓着地板,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正是放学高峰期,周围的同事和学生围观这场闹剧,都觉得十分好笑。邢应苔无可奈何,只好还像刚刚那样抱着招财走。招财一打挺,灵活的爬到主人肩膀上,两手紧紧搂住邢应苔的脸。一旁庞桐的妹妹捂嘴笑起来,道:“这猫长得这么——这么——,脾气还挺大。” 邢应苔说:“一开始很乖。……最近越来越不像话。” “那要好好管教了。” 庞桐忙道:“可别这么说,邢老师很疼爱招财的。” 表妹睁大眼,说:“奇怪,这猫有什么好看的。” “……”邢应苔说,“性格好。” “没看出来。”表妹露出不敢恭维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她道,“我还挺喜欢猫的。不过……” 不过这猫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邢应苔听着,就有点不悦,他现在已经很重视招财了,虽然知道它长得不……不太好看,但听别人拐弯抹角地骂它,还是十分不爽。 第15章 后来庞桐曾经单独告诉邢应苔,说他的表妹其实是有点喜欢他,但又不好意思再主动约邢应苔,这才来庞桐的公司,希望再见他一面。 邢应苔‘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我之前说想谈恋爱,是骗人的。其实是……我心里还放不下一个人。” 说着这话,躲在邢应苔背包里的招财微微一愣,耳朵高高竖起,眼睛也一错不错地盯着邢应苔。 庞桐恍然大悟,连声称是。他之前就想,邢应苔老师条件很好,相貌堂堂,怎么会二十五岁还没有女朋友?看他这样,之前一定是有过一段相当深刻的恋情,自己表妹是绝无可能半途插进一脚的。庞桐转移话题,聪明的没有再提自己表妹的事情。 陈半肖是周一晚上九点多才回的寝室,当时邢应苔正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听到开门声,还有点奇怪,觉得那不像是平时陈半肖开门的声音。 因为有点太轻缓了。 不仅邢应苔奇怪,招财也站起身,叫了一声。 门开的瞬间,邢应苔探头向外看。只见楼道里的声控灯大亮,两个相互搀扶的男子从门口进来。一个是陈半肖,一个是邢应苔不认识的男人。那人脸上有伤,嘴角裂开一道血痕,衣衫凌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那男子搂着陈半肖,拔钥匙有些力不从心,陈半肖就抬手帮他,口中抱怨道:“我伤的又不是手。” 一边说一边朝邢应苔屋里喊:“英台!快快快,快来扶我。” 邢应苔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本来想示意男子放手自己来,可男子无声的固执,把陈半肖扶到了沙发上。 陈半肖一坐下就迅速说:“阿青,真是太谢谢你了,害你摔了一跤。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被称为阿青的男子就是裘祺青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半肖,眼神里藏着点责备的意思。 陈半肖装没看见。裘祺青等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背影黯然地走了。 等裘祺青走了,陈半肖龇牙咧嘴地脱了裤子,露出受伤的腿。 邢应苔不由自主地盯着看,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半肖道:“遇到两条疯狗,倒霉,太倒霉了!” 邢应苔问:“疯狗?你被咬到了吗?” “被咬到你还能见到我?”陈半肖说,“我这是从树上摔下来的,呜呜呜,好痛好痛。” 邢应苔一阵无语,看他好像没什么太大毛病,便起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陈半肖连忙留他,在后面喊:“喂!等等,英台,我有话问你。” 邢应苔问:“干什么?” “……” 陈半肖犹豫着,像是下定决心,他道:“如果有个女孩儿……” 邢应苔一愣。 他和陈半肖从初中起就认识,这些年来一起谈过的女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那件事之后,两人就很少再说类似的话了。 所以邢应苔理所应当以为他要说荀欣。 陈半肖道:“我说的是女孩啊,女孩。嗯,如果你出差在外地,他千里迢迢找你,就为见你一面。” 邢应苔说:“这很好。” 陈半肖低下头:“他听说你摔到了腿,急忙到医院。路上赶得太急,自己又摔得头破血流。” 邢应苔‘啊’了一声,问:“她对你这样好?” 陈半肖不答,继续道:“他……他说他喜欢你。” 邢应苔一愣,然后突然明白了,原来陈半肖说的不是荀欣。 邢应苔道:“这还用说吗?” 陈半肖喃喃道:“是啊,这还用说吗。傻子都他妈的能看出来。原来我这么会装傻。” 邢应苔问:“所以呢?你要问我什么?” “没什么。”陈半肖挥挥手,一瘸一拐地往浴室走,似乎要洗澡。 邢应苔一阵莫名其妙,被他这么打岔,也忘了说招财绝育的事。 后来邢应苔回到自己房间里才想起来。他看着喧宾夺主躺在自己枕头上睡觉的猫,轻轻用手扶了扶,示意它给自己留点地方。 本来睡得打呼的猫被碰了一下后,迷迷糊糊站了起来,看着邢应苔好一会儿,叫了两声。 邢应苔靠在床边,拿了本书看。 他的专业是外语,有太多要看的资料,这些天邢应苔忙着看书写论文,已经有三天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所以邢应苔看了一会儿书就困得要命。本来想着要起来洗把脸,但意识越飞越远,他不能控制地睡着了。 睡梦中也很挣扎,挣扎着想醒来,洗脸继续看书。就算不,也要把灯关上。 这种挣扎的梦境令人烦躁,邢应苔睡得很不踏实,睁开眼睛时以为自己只睡了十几分钟,但实际上向外一看,天都蒙蒙亮,灯也不知道被谁关上了。 清晨五点三十五分…… 看着手表上的时间,邢应苔都有些不敢置信。这种时间最为尴尬,回去睡也不好,起来又太早。 邢应苔想了想,决定起床洗漱。 他一站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感受了一会儿,邢应苔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晨勃了。 这是男子都会遇到的事情,在正常不过。邢应苔十七八岁时几乎每天早上都会这样。 邢应苔本想晾着一会儿就算了,可没想到今早的欲望十分固执,眼看冷处理没用,邢应苔叹了口气,起身锁门,右手探到内裤里,揉了一下。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弄过,即使是自己碰一下,邢应苔都喘了一声。他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能看见原本站在书桌上的招财矫健的跳下,然后窜到床上。 邢应苔没有在意,反而把内裤向下抻,将男子成熟而健康的性特征露了出来。 毕竟在邢应苔眼里,无论招财多么灵性,多么乖巧,它也只是一只猫而已。 所以尽管招财正襟端坐在邢应苔的床上,几乎贴着他的脚,歪着脑袋看主人的性器,邢应苔也没有遮挡。 邢应苔闭上眼睛,右手更加用力,他皱起了眉,急促的呼吸中,有汗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濡湿黑色的上衣。 邢应苔手中的硬物微微颤抖,眼看就要射出来了。 黑黄斑驳的猫突然站起身,抖了抖脚,身手矫健地扑了上去。 邢应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下体一痒,射出的那点粘稠液体,不是沾在招财的脸上,就是弄到了它毛上。 邢应苔大惊,一跃而起,连忙用手去挡招财,不让它舔,同时拿准备好的纸巾给它擦身上的精液。 也是邢应苔忍了太长时间,这一次弄出来的东西太多,沾得招财满身都是,就算擦干净了,脸上的毛还是一缕一缕的。 邢应苔大为尴尬,也不知道现在抱招财出去洗澡合不合适,来得及吗? 招财把头蹭到主人掌心里,它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艰难地张了一点点嘴,口中发出‘嗷呜’的叫声。 ——明明只是一只猫而已,只是一直公猫,甚至连猫叫都叫不好。看着主人的时候,却是媚眼如丝,百般妖娆。 邢应苔无奈,用力捏它的脸。身上毛还微微湿着的长毛猫,就着脸被捏住的姿势,咕噜一声,肚皮翻天,躺在了床上。 邢应苔连忙松手,避免招财扭着脖子的情况发生,招财顺势歪过头,用脸蹭了蹭床单。 它身上都是杂色的毛,肚皮也不雪白,唯有后爪有白色。此时招财拢着爪子,一脸快来蹂躏我的表情。 邢应苔不由伸手揉了揉它的毛,甚至凑上去,闻了闻招财胸前的味道。 招财紧紧抱住邢应苔的头,‘嗷嗷!’乱叫,用力舔邢应苔的头发。 邢应苔觉得这猫十分好笑,有心想和它亲近,但也到此为止了。邢应苔任它舔了两下,就抬起头,他刚要离开,下意识一扫。 就见招财两腿间露出一个小小的粉色三角。 因为太小了,所以邢应苔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邢应苔暗骂一声,心想这叫什么?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吗?发情时间都一样?这……这也…… 第16章 邢应苔起身洗漱,抽空写了点文章后,等陈半肖醒来,邢应苔便问:“你今天上班吗?” 陈半肖眼圈发黑,好像没睡好的样子,呆呆地说:“工伤,休两天。” 邢应苔点点头。 陈半肖有点疑惑邢应苔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很快明白了,他道:“你要让我带招财去绝育,是不是?” “嗯。”邢应苔客气地说,“再等两天也好。” 陈半肖看了一眼从客厅中央穿过、体形丰满的胖猫,摸着下巴笑,本想说两句俏皮话,可刚一开口,猛地想起什么,不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邢应苔和导师约好时间,在他办公室上课,用了一个上午讲翻译方面的事情。下课后导师请邢应苔到食堂吃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邢应苔那位五十多岁、认真严肃的导师说道:“现在想起来,我也看过几本你叔叔翻译的作品。要不是他英年早逝,你就可以请教他,远胜于我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邢应苔一愣,一时想不明白导师怎么知道崇善是自己的小叔,后又突然想到几个月前他以参加崇善葬礼而请假的事,便点了点头,说:“他外文方面是有造诣的。” “我桌上还有几本他写的书。”导师道,“不仅是他翻译的文献,写的小说也看过不少……要不是崇善去世后公布他的笔名,我也不敢信他竟然会写这样的小说。” 邢应苔尴尬地笑笑,低下了头。 崇善的名字在翻译界内算是比较有名的,可当他另外一个身份被揭露出来后,所有人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不仅是个翻译家,更是披着‘三千人’的笔名、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小说的名作家。 许多人不敢相信,因为崇善翻译的作品严肃正派,和他写小说时的风流锐利截然不同。 这种反应,和邢应苔当初也无甚区别。 那时邢应苔才十几岁。上高中后,邢应苔的功课更加繁忙,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可回了家也没什么可做的,于是他总想往小叔家里跑。 崇善对邢应苔是非常好的,好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有时崇善在电脑桌前伏案写着什么,但听到邢应苔的脚步,他都会放下笔,笑眯眯地回头看那个满头卷发,生着一副好相貌的小侄子。 天气很热,邢应苔穿着到膝盖的短裤,大概是仍嫌太长,又向上卷了几圈,一直卷到大腿根部,露出被阳光晒得发红的皮肤。他穿着拖鞋,腿上还有没有干的泥。邢应苔右手拿着塑料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跟同学去捞了点鱼……送你一些啦。” 一看他这样就没回过家,所谓的‘一些’很有可能就是全部。不过崇善也不戳穿,只道:“你请我吃鱼,我请你吃更好吃的东西呀。” 邢应苔问:“什么?” “你想要什么,”崇善说,“我就给你什么。” 邢应苔笑了一声,没认真。 偶听门外有几个小孩路过,什么都没说,就扔了块泥巴,砸在门上。 有小孩道:“里面住这个疯子。” “快扔,继续扔,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他被锁着呢!跟我家大黄似的,跑不出来。” 崇善朗声道:“别扔了,我出来给你看看也不是不行啊。” 那两个小孩一惊,当他们发现崇善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由有些失望。然而早已准备好的儿歌自然而然唱了出来,多是讥讽崇善脑子不好的。 邢应苔听得生气,道:“别骂了!” 崇善本来听得津津有味,邢应苔这么一吼,自己反而吓了一跳。 那几个小孩嬉笑道:“一个老疯子,一个小疯子。” 崇善怒道:“我哪里老了?” “……” 崇善上前一步,手握栏杆,用力摇晃,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怒吼:“我要杀了你们!!” 小孩连声尖叫,吓得连爬带滚离开了这里。 崇善松开手,看到一旁愣了的邢应苔。 崇善本来笑着的脸沉下来,他问:“你也怕我?” 邢应苔才知道刚刚崇善是装的,他说:“没你这么骗人的。” “骗人又怎样?”崇善道,“我最爱演戏,最爱骗人,你……你……” 厚脸皮如崇善,不知怎么的,耳尖竟然有些发热。 邢应苔自然看不出崇善此时的窘迫和暧昧,他放下书包,说:“我这次英语试卷的完形填空又错了一大半,有几个想不明白,你帮我看看吧。” 崇善说‘好啊’,心中还在震惊,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我最爱演戏,最爱骗人。你嫌弃我吗?你喜欢我吗? 给邢应苔讲题时思绪还在到处乱飞,他一边骂‘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错?’一边后悔,刚刚为什么没真把那两句话问出来。 邢应苔去崇善家,十有八九会看到崇善在电脑或书本面前写字、发呆。后来崇善反驳自己不是发呆是在思考,可邢应苔觉得好像没什么区别。 等邢应苔和崇善关系更进一步后,邢应苔就问他,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天天在家待着,还能有钱赚。 崇善嗔道:“什么叫在家待着,我每天都在学习好不好。” 邢应苔‘啊’了一声,不置可否。 崇善反问:“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大概是作家吧。”邢应苔小心翼翼道,“有一次,我看到有人给你寄书,好多本。而且你每天都在看。” 崇善说:“是,但也不全是。你很想知道吗?” 邢应苔坚定地点点头。 崇善笑着逗他,道:“知道有什么用,我就是我啊。” 邢应苔说:“感觉很厉害,想告诉我的朋友。”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崇善说,“更不能用来吹牛皮,哈哈哈。” 邢应苔面红耳赤:“你说话真讨厌。” 崇善想了想,道:“我呢……我一开始是做翻译的,太累。写了几本小说,发现赚的不少。现在就写小说多点,翻译少点。” 邢应苔问:“写什么小说?” 崇善道:“不告诉你。” 然而后来邢应苔还是知道了小叔的笔名。十几岁的邢应苔曾经虚心请教,凑过去压低声问:“为什么叫‘三千人’这个名字?” 崇善微微一笑。 就在崇善以为自己会听到一系列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崇善以一种略显散漫的语气说:“因为……因为后宫佳丽三千人,哈哈!唉,当初本来想叫‘坐拥三千佳丽’来着。” 听到这个名字,邢应苔就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翻着编辑送给崇善的样本书,问:“我能带回去看吗?” “小伙子,”崇善道,“你成年了吗?没成年,就不要看了。” 邢应苔说:“可是……我们班有的同学也在看你的书。” “是吗,”崇善不甚在意,摸了摸邢应苔的头,说,“那也不许你看。” 可这口头上的劝阻怎么能阻止少年一颗热切的心?邢应苔原本以为崇善是从事电脑软件行业的,直到今天,才发现全都错了。他转而发现,原来同班同学讨论过的作家,就是和自己十分亲密的小叔,心中的兴奋简直要像气球一样爆炸,好像得知了天大的秘密。所有人都不知道,唯独自己是特殊的。 当然崇善的工作和笔名都是禁止告诉别人的,但这不妨碍邢应苔偷偷去书店买‘三千人’著的书,并且当天晚上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悄悄看完。 看完后第二天再兴冲冲的到崇善家,炫耀似的说他看完了某某小说。 崇善总是夹着一根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然后呢?” “……还挺好看的。”邢应苔夸道,“可你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 崇善便笑:“什么东西?翻云覆雨,香词艳调儿。怎么样,写得好不好看?” “我说了好看啊。”邢应苔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把我写到小说里?我也想当主角。” 崇善思索一阵,道:“也不是不行,应苔,英抬。一方英烈,支手抬天,也很好啊。” 邢应苔一怔,抱怨道:“我名字就两……就三个字,你错了两个。” “傻小子当真傻,难不成用你的真名?” “咦,哦,你……你怎么骂我?” 崇善勾了勾嘴角,抬起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邢应苔的左胸。 “因为你这心一个窍都没有,”顿了顿,十分含糊地说了句,“让我媚眼抛给瞎子看。”又怒道:“不骂你骂谁。” 第17章 后来邢应苔偶尔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和崇善亲近。 不光是邢应苔在想,邢家所有人都在想,想的和他有出入,他们更好奇崇善为什么会喜欢邢应苔。 毕竟崇善看上去和蔼可亲,内里最为排外狂躁,说他有心理疾病,决不是为了哄骗外人,可崇善怎么就对邢应苔百依百顺,死心塌地的? 等邢应苔年龄更大一些,自己慢慢发现了三个原因。 一是崇善本人博学多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崇善的成就光辉耀眼、遥不可及,那就是吸引飞蛾的火焰;二是邢应苔的身世与崇善相似,两人同病相怜,总有点相互慰藉的依赖感;三是……当然是崇善不露声色的主动勾引。 两人之间相差二十几岁。 邢应苔怎么可能逃得了。 博士生学业枯燥,压力又大,发不出文章真是急得年轻人一夜生白发,指天痛骂,连跳楼的都有,可想而知学者其中艰辛苦涩。 邢应苔也不免于此,每日七八点钟就到学校枯坐,如同修习一般,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起身,坚持到晚上六七点钟。要是赶到截稿期,通宵达旦都是有的。 这天下午五点钟左右,邢应苔接到了室友陈半肖的电话。 陈半肖道:“我今天去单位,本来想给招财绝育的。” 邢应苔一愣,说:“好啊。不过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陈半肖道:“我看你心急如焚,当然顺手帮个小忙。”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好人。” 陈半肖怒道:“我当然是这样的好人,你才发现?” 邢应苔就不再废话,问:“然后呢?” “没做手术。”陈半肖说,“招财病了。” 邢应苔一愣,问:“什么?什么病?” 他早上出门时看招财还好好的。 “干呕,浑身无力。”陈半肖说,“我给它做了检查,没发现有问题,但也没敢给它做手术。” 怎么看出一只猫浑身无力的,这个问题邢应苔没问,只是说:“我知道了,今天我早点回去。” 陈半肖知道邢应苔学业繁忙,所以五点多才给他打电话,以免耽误邢应苔太多事。 邢应苔收拾一下书本,背着书包匆匆回家。 因为是跑着回来的,刚开门还有点喘。陈半肖打开门后,邢应苔深吸口气,一边喘一边问:“怎么回事?” 陈半肖努努嘴,指着邢应苔的房间,说:“我暂时也不清楚。它跑你床上躺着了。” 邢应苔放下书包,看到床上一大坨,轻声唤:“招财。” 招财抬起脑袋,‘喵’的一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它走一步晃一步,直到‘咚’的一声靠在邢应苔身上,才用脑袋顶了顶主人的手心。 邢应苔皱着眉,摸了它两下,问跟着过来的陈半肖:“怎么吐的?” 陈半肖摸摸下巴:“……也没吐什么东西出来,查了半天,它肚子里连毛球都没有,除了体重超标,都很健康。” 邢应苔就说:“可能是被吓到了吧。” 之前招财去宠物医院反应就很激烈,还咬过荀欣的手。后来拿回家养,邢应苔自己带它去医院,招财就很乖了。 邢应苔想了想说:“等你上班后,我再带它去医院,顺便交钱。” 陈半肖说:“好。” 顿了顿,笑嘻嘻对着招财道:“公公,你一只小母猫都没勾搭过,真是可怜。” 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了一下。陈半肖表情古怪,不再多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邢应苔听陈半肖说招财吐了,怀疑是不是最近为了给它减肥,饮食控制的太严苛。 于是当天晚上邢应苔开了招财喜欢的罐头,加了点温水,观察它食欲如何。 歪在邢应苔身上好几个小时的胖猫闻到罐头的味道,很虚弱地站起身,抖了抖毛,蹲在床上,一动不动。 邢应苔见招财不过来吃,很为难。想了想,他甚至把招财的饭碗端到了床上,放到招财的嘴边。 尽管口中分泌出大量的唾液,招财还是扭过头没吃,只可怜巴巴地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腾出手揉揉它的肚子,发现它腹部柔软,便放下碗,起身离开。 招财大急,心想这次玩大了,好想哀求邢应苔不要走,又想装作若无其事吃几口罐头。可它是怕了要被绝育的事,只好老僧入定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谁知邢应苔并不是要走,而是找出了一个很小的塑料勺,像是小孩子吃巧克力杯的那种勺子。他用勺子舀了一块肉,放到招财嘴边。 招财感激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呼吸都有些急促。它压制着吃饭的速度,只用舌头舔,仿佛再吃一口都不行了。 邢应苔看它可怜,一边喂一边皱眉。当他把满满一碗罐头喂完后,算算数量。咦,吃的比平时还多。 大概是吃过饭后就有了力气,招财精神恢复了不少,它自己起身找到邢应苔的水杯,吧嗒吧嗒,喝着水。 招财的下巴都弄湿了,也不自己舔干净,它撒娇似得靠在邢应苔怀里,用侧脸和耳朵不断蹭主人的胸,很快下巴就变干了。 邢应苔见它打起精神,稍微放了点心,他一手拿书看,一手摸招财的耳朵。 听陈半肖说,如果猫很调皮很不听话,可以用牙轻轻咬猫的耳朵。这是母猫经常对不听话的小猫做的,它们会以为遇到了自己的妈妈,所以会收敛一些,听话一点。 陈半肖说这话时不怀好意,不过邢应苔为人正派,最多在招财用脸蹭他时他不避开,偶尔也会主动摸摸招财,但让邢应苔用牙咬,他是万万不做的。 不过用手摸摸倒是可以。不知是不是这招有用,反正每次邢应苔摸招财,招财都会从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好像十分舒服的样子。 它眯着眼睛,用前爪拍拍邢应苔的手,示意他来挠自己的脖子。 邢应苔挠了。招财舒服得仰天躺着,不厌其烦地发出吵人的声音,似乎在鼓励邢应苔更用力点。 因为这声音太大了,邢应苔怕吵到陈半肖,所以不由得停下了手。 招财等了几秒钟,很不高兴,站起来顺着邢应苔的小腹往上爬。 邢应苔被踩得忍不住弯腰,轻哼一声。幸好招财几步就爬到了邢应苔的胸前,躺了下去。 它这个位置很挡着人看书,邢应苔只好坐直些,让招财顺着衣服向下滑几厘米。 招财本来已经把前爪塞到胸脯下,被滑下后竟然又起身,往邢应苔脖子那边拱了拱,几乎贴在主人肩膀上。 “……” 邢应苔摸摸招财宽厚的后背,无可奈何,他放下手中的书,想,招财今天病了呢,由着他吧。 之后陈半肖和邢应苔分别多次带招财去医院绝育,但没一次成功。每次招财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不是半途呕吐,就是惊吓过度,陈半肖怕出现应急反应,一个小小的公猫绝育手术,拖拖拉拉,磨蹭到十一月都没做完。 因为是南方,所以现在不是太冷。可又南得不到位,再过几个月,就会冷得人无法忍受。 陈半肖准备多次都让招财躲过一刀,气急败坏,戳招财脑门:“你这臭猫。装的,绝对是装的,明天我要是不阉了你我就不姓陈。“招财仰靠着邢应苔,见陈半肖伸手指来,很厌恶地向后一躲,没让陈半肖戳到。 邢应苔叹了口气,道:“算了,今年不给它绝育了。” “……”陈半肖说,”你这么惯着招财,它一定会骑到你脖子上的。““也不是,”邢应苔道,“我听人说绝育后会发胖。更何况再过几天就冷了,它肯定更胖……” 陈半肖明白了:“是,你怕它体重突破二十斤大关。” 邢应苔默认。 陈半肖说:“你是它主人,当然听你的,明年就明年。” 第18章 为了尽早完成招财的手术,医院里的同事真是烧香拜佛。当陈半肖告诉他们招财明年再来,各个欢呼雀跃。没办法,招财这猫实在是太奇怪,各位医生从医多年,也没见过这样事多、难伺候的宠物。 陈半肖也长松口气,连步伐也略显轻松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还没到上班时间,坐在陈半肖对面的女同事正在看闲书,陈半肖无聊瞥了一眼,问:“看什么呢?” “旅游攻略。” “嗯?想去哪儿玩啊?” “去拜拜月老。”女同事头也不抬地说,“家里人催婚催得紧,弄得我也有点着急。“陈半肖一愣,忙凑过去看:“在哪儿?灵验吗?” “挺近的,听说不错。” 陈半肖摸摸下巴,道:“好玩,有时间我也去一趟,拜拜月老,求他早点给我指定一位命中注定的人。” 女同事笑了,说:“也好,求根月老红绳,回来送给荀欣,当做是赔罪礼。” 陈半肖眉头一皱,连忙松开:“别开玩笑,我为什么送她?” 自上次单位组织旅游后,荀欣和陈半肖吵了一架,直到今天,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 女同事说:“女孩子嘛,脸皮薄,你多包涵包涵。” 陈半肖答到:“懒得。” 真的是懒的,一想起荀欣他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陈半肖不仅不去理她,也没再和裘祺青联系过。 陈半肖总觉得自己喜欢荀欣,无论她脾气多大都能忍,甚至觉得好玩。可如今不知怎么的竟然连和她说一句话都觉得多费力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不成他突然转性,因为裘祺青和他告白,所以转而喜欢上了男人? 陈半肖十分惊恐,暗想不不不,绝……绝对是想多了。他喜欢女人喜欢了二十多年,跟裘祺青认识不过是几年的事情,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天气逐渐凉了下来,邢应苔穿上了毛衣。尽管如此,长时间坐在书桌前,人也不由得会手脚冰凉,很是难熬。 后来邢应苔就把书本电脑放到床上,盖着被子读书学习。 招财是长毛猫,可似乎还是怕冷,每当邢应苔坐到床上,它就迅速跟过来,而且一定要钻到邢应苔怀里。 招财打呼声很大,自己却没有影响邢应苔学习的自觉,无论邢应苔怎么驱赶,它都纹丝不动。 后来邢应苔也就放弃了。天气寒冷,一人一猫躺在一起反而暖和,陈半肖大为眼红,道:“把招财借给我暖暖被子吧。” “你要是抱的走它,当然行。” 陈半肖哼了一声,骂了招财几句。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骂它,睡得七荤八素的猫从邢应苔怀里抬起头。 由于邢应苔毛衣容易起静电,招财在邢应苔毛衣上滚来滚去,身上的毛也蹭上静电,根根竖起,一眼望去像个刺球。 邢应苔伸手摸它的头和身体,试图驱赶静电。刚睡醒的猫不知主人是何意思,只欣喜于邢应苔的主动抚摸,它眯着眼,口中嗷嗷乱叫,轻轻舔邢应苔的手腕。 陈半肖说:“你们俩狼狈为奸,夫唱妇随。” 邢应苔听他乱骂,也不生气,低头去看书了。 陈半肖一拳打在棉花上,忍不住凑上去继续招惹,伸手提招财的耳朵。 招财耳朵一倒,迅速贴到脑门上,没让陈半肖碰到。同时它张开嘴,反应何其灵敏,‘咄!’的一口,咬在陈半肖的手腕上。 陈半肖手腕顿时多了两个小洞,他猛地缩回手,痛极大喊:“你!英台!你怎么能让它这么对我?” 邢应苔也一惊,没想到招财张嘴就咬,这样凶悍。毕竟在邢应苔眼里它一直是乖巧温顺的小小猫。 他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拉着陈半肖到洗手间冲,还问:“你房间里有碘酒吗?” 陈半肖夸张地吸气,说:“有,你找找。” 天气这么冷,邢应苔也找得满头大汗。没办法,陈半肖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 招财好像才睡醒,端坐在洗手间前,尾巴一卷,仰头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给陈半肖涂了碘酒,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住。不过招财今年打过狂犬育苗的,家里养的猫也干净,你知道的,别往心里去。” “这还用你说,我是医生好不好。”陈半肖很郁闷,他抬起手对着阳光看手上的洞,说,“还有半个月我就过生日了呢,让我受这血光之灾。” “……” “英台,快揍它。”陈半肖指着招财,愤怒地说,“不揍不是人。” 邢应苔低头看蹲在门口的招财,很敷衍地用脚尖轻轻踢了下它的屁股,声音倒是很凌厉,骂:“招财,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招财‘嗷’的一声,被踢中的瞬间,委委屈屈地偏过头,用脸颊去蹭邢应苔的小腿。 邢应苔弯腰把招财抱在怀里,对陈半肖说:“放心吧,下次它再咬人,我就揍它。” 陈半肖看了看邢应苔的手腕,又看了看坐在他手腕上胖了不知几倍的猫屁股,轻声叹了口气。 由于陈半肖半路受伤,当天晚上邢应苔煮了赔罪的面条,亲自端到陈半肖的狗窝里。 陈半肖大悦。虽然邢应苔这么多年了会做的饭清一色只有面条,他也没嫌弃。 这面条是赔罪的面条,碗当然由邢应苔刷。在等陈半肖吃完的空闲时间里,邢应苔坐在陈半肖杂乱的书桌前,目光随便一看。他就看见了一段耀眼的红绳,在陈半肖杂乱的书桌上很是醒目。 邢应苔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陈半肖一抬头,又低头,说:“月老红绳。” “……”邢应苔说,“你还信这种东西。” 他还以为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才会相信。 陈半肖说:“我感情太不顺了,只求来年一帆风顺。” 眼看邢应苔不以为然,欲拿红绳逗跟过来的招财,陈半肖急得大喊:“这绳花了我五十两银子,你可不许让招财咬。” 邢应苔一愣,仔细打量这红绳,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心想怎么能值五十块呢,很是莫名其妙。 他也没说陈半肖上当受骗,只点点头,问:“你要送给荀欣吗?” 陈半肖一听荀欣的名字就来气,他放下筷子,说:“不送。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讨厌。” 邢应苔听陈半肖语气很差,以为他恼羞成怒,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腿部的重量。 招财不知又怎么了,似乎是听到什么让它气愤的人或事,它猛地跳到邢应苔身上,踩着他的大腿。因为招财耷拉着耳朵,很容易就能看出它心情低落。 邢应苔伸手摸摸招财的脑袋,要说的话也就没说出口了。 今年冬天少雨,天气逐渐变冷后,气候也越发干燥了。邢应苔渐渐觉得鼻子很不舒服,经常咳嗽,而且持续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好转。 眼看症状越发明显,邢应苔不得不抽空去医院检查。医生仔细询问了一些情况,看着他的检查报告,然后说,你鼻子难受不是因为天气干燥,而是猫毛过敏。 听的邢应苔一愣。 原来邢应苔本来就有鼻炎,一感冒就会犯。后来养了招财,只要招财蹭他的脸,邢应苔就觉得痒。不过由于痒的程度不严重,他一直没往过敏那边想。 真没想过是猫毛过敏,眼下反应这么厉害,他还能养招财吗?回家的路上一直发愁,不知道如何是好。 让他送走招财,此时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在邢应苔心里,招财这么听话的猫,不仅是宠物,更像是小孩。偶尔发发脾气,实际上驯顺温暖。 邢应苔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招财的毛剃了。但天气逐渐变冷,南方也没有暖气,剃了毛很容易感冒啊。 问了问陈半肖,陈半肖也说,人家都是春天掉毛的时候剃,很少有冬天剃毛的。 邢应苔就没动手。他本以为硬抗一段时间,等身体适应了,过敏的情况会好转,可没想到反而严重了点,甚至要吃抗过敏的药。 邢应苔这边因为过敏苦苦忍耐,可一点都没嫌弃招财。 因为邢应苔偶然发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让他一下子不舍得怪招财了。 以往……大概是懒,招财几乎不像其他猫那样喜欢舔自己的毛。偶尔用爪子擦擦脸就算很勤快的了,毛乱了就跑到邢应苔面前求它给自己梳毛。 毕竟招财是上完厕所都让邢应苔帮它擦屁股的猫。 但不知怎么的,最近邢应苔经常看见招财蹲在阳台上舔自己的毛。它表情很不情愿,但舔得又用力又认真。到后来它几乎是有空就跑去舔。 也是在最近几天,邢应苔第一次发现招财吐了毛球。 它吐得很难受,一开始像人一样剧烈咳嗽好几声,呕吐时几秒钟的窒息让招财颤抖,吐完后才能叫几声。它的声音本来很难听,吐完了却变得虚弱,‘喵喵’叫着,往邢应苔怀里钻,极尽一切可能撒娇耍赖。 邢应苔摸摸招财的头。不知怎么的,他从心底冒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觉得,招财很有可能是看自己过敏难受,所以才自己舔毛。 这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不过,像是招财这样灵性的猫,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19章 十一月中旬下了一场雨,天气变得更加寒冷,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南方。 邢应苔在床上写论文,招财照旧趴在他身上睡觉,间或醒了,便迷迷糊糊地朝邢应苔撒娇。 邢应苔任由它蹭,也不动,只很安静地看书。 等招财清醒过来,它就踩在主人的身上,用脸用力蹭邢应苔的脖子。因为太用力,所以几乎从他身上掉下去。 邢应苔伸手扶住招财的后背,道:“别闹。” 招财不听他的,一边继续蹭,一边从口中发出嗲得不得了的叫声。它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后腿在空中不可控制地胡乱搔弹,张口谄媚地舔主人的下巴。 邢应苔被它舔的不舒服,又觉得好玩,再没心思写论文。他放下书,支起腿,把招财放到腿上,一人一猫面对面的看着对方。 邢应苔仔细看着招财的脸。 当初收养招财时,邢应苔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它好丑。怎么会有这样丑的猫呢? 黄澄澄的眼睛,眼瞳细得像是一条缝。养到现在,没有了当初纤细的小身体,身躯反而长且粗壮,后背宽厚,一把摸上去,都是肉。 看上去好像更不像样,但邢应苔竟然越看越顺眼。就算拿其他美得天仙一样的猫和他换招财,他也不换。 这样想着,邢应苔不由地摸了摸招财的胡子,还有耳朵。 他把招财养的很好,招财换牙掉的几颗牙邢应苔全都捡到然后收了起来。甚至连它跑闹时掉落的胡须都保留抽屉里。招财的二十几根胡子,他全都一一摸过,像是挚爱音乐的人抚摸自己的琴弦,小心而温柔。 摸完胡子,邢应苔抬眼看它的眼睛。 招财的眼睛是黄色的,阳光充足时瞳孔细得像是一条缝,天色昏暗就扩得很大。 此刻它的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瞳,显得格外温柔。因为看的仔细,他连招财眼旁的毛发都看得清楚。 这一看之下,邢应苔不由轻‘咦’了一声,他用食指碰碰招财的眼角,突然说:“你这里……真像崇善。” 原来招财眼角边有两块很小的纯黑色毛,正如人类在皮肤上长出的痣一般,因为这里的色块很小,所以邢应苔一直没有发现。 邢应苔摸着它眼角旁像痣一样的毛,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招财,你不会是人吧。” 听得这话,招财浑身一僵,而后猛地放松。它尾巴胡乱抽打,从两腿间自下而上盖住,遮挡自己的腹部。招财好像有点慌,刚刚明明竭尽可能撒娇打滚,此刻却翻了个身,打算离开。 邢应苔从后搂住这胖猫,抱到怀里,他仔细凝视招财眼角的黑色斑点。 就在招财不知所措地在空中缓慢挥舞四爪时,邢应苔突然亲了亲招财眼角附近。 招财的爪子停了,它扭过头,愣愣地看着邢应苔。 “如果你是人的话,”邢应苔又亲了一下,说,“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邢应苔很爱他的猫,但很少做过于亲密的动作,总要招财讨好哀嚎,他才肯伸手抱抱它。 捏捏耳朵就算很亲密的了,也根本就没亲过什么地方。 招财‘喵’的一声,反应过来时,尾巴已经摇得要飞起来,最终紧紧勾住邢应苔的手臂。它扭过头,伸长脖子舔邢应苔的脸,口中发出咆哮。邢应苔一怔,向后避了避,他听着招财撒娇的声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自己此刻怀里抱着的是一只花色的猪。 正在这时,客厅传来推门的声音,陈半肖用手指转着钥匙圈,十分悠闲地走进寝室门。 他朝靠近门口的邢应苔房间探头,说: “哟,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邢应苔放开招财,没理他的逗趣,只说:“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陈半肖一愣,笑嘻嘻地说:“无事献殷勤,你想做什么?” “明天不是你生日吗?”邢应苔淡淡道,“所以今天提前请客。” 邢应苔说的是陈半肖的阴历生日。按照陈半肖老家的习俗,不过阳历生日,只有阴历回家跟父母团聚。 而陈半肖身份证上写的是阳历生日,一般的同事只记得他身份证上的日期,陈半肖也不点明,乐得每年过两次生日。也就只有邢应苔这种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才会知道陈半肖的阴历生日。 陈半肖大为感动,连连点头:“好好好。大恩无能为报,只求尽早给招财绝育。” 招财听得耳朵一立,怒视陈半肖。 邢应苔却‘嗯’了一声。他见陈半肖站在那边不走,以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然而过了好久他都一声不吭。所以邢应苔随便说了句:“招财好聪明。我总觉得它其实是个人。“陈半肖说:“是挺聪明。好恶分明,不过是很惹人讨厌的一只猫。” “讨厌吗?”邢应苔说,“我倒觉得,它要是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竟然是不由自主地把刚刚对招财说的话转述给了陈半肖。 陈半肖摸摸下巴,问:“怎么说?” 真要说的话,邢应苔可以举十几个例子,可他觉得跟室友夸自己的猫实在是有点傻,尤其是这猫对陈半肖还不太友好的情况下。因此邢应苔只说:“大概是……长相吧。” 陈半肖嗤笑:“长得温柔就很温柔吗?那长得风流一定私生活混乱?” 他本来就因为那事和荀欣吵架,此刻不由得反驳几句。 谁想邢应苔立刻改口:“嗯,是我说错了。” 倒不是想起陈半肖和荀欣吵架的原因,邢应苔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 要说相貌温柔,是谁都比不过邢应苔的小叔了。可不是吗,他就连名字里,都带着一个‘善’字。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掩藏着心里的扭曲阴狠。 邢应苔低下头,心像是被笼上了一层黑雾。 第20章 当天晚上邢应苔和陈半肖在饭店里点了一桌菜,开了酒,面对面坐着喝。 酒喝得不少,他们两个人就喝了一整瓶白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多钟。 邢应苔神志较为清醒,幸好这酒店离宿舍不远,他拖着陈半肖,一点点往回走。 陈半肖喝得比邢应苔多,此时浑身发烫,大着舌头说胡话。 他情绪太激动,而后竟然哭了出来。 陈半肖在邢应苔耳边大声说:“我好怕……哈哈!我好害怕……” 邢应苔不听他说话,闷头向前走。 陈半肖哭着说:“我好害怕喜……我怕……” 听着陈半肖不停的哭泣声,邢应苔的心慢慢被揪了起来,反应逐渐强烈。 他想到了什么。是的,邢应苔也是,他很害怕一个人。 每每在梦中想起那人的脸,惊醒时仍会被包围的黑暗吓到,好像下一秒就会从某处伸出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带着冰冷的温度,摸他的身体,扣住自己的喉咙。 记忆中那人没有强壮的身体,他高高瘦瘦,面庞清秀,偶尔在写作时衔着一支烟,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烟抽的太猛,烟雾就会遮住他淡漠的眼神。 像是邢应苔小时候同母亲前去跪拜寺庙中的菩萨,磕完头,抬起看看,却怎么也看不清烟雾缭绕下佛像的脸。 崇善就是长着那样一张脸,乍眼看去,没人知道他这张脸下包着一颗多么扭曲的心。 自打崇善帮邢应苔写过暑假作业后,两人之间就越发亲密起来。十几岁的男孩最是爱玩,邢应苔见崇善总是在家看书,就经常拉他出门,强迫他和自己一起锻炼。 因为崇善有些不喜见外人,所以邢应苔就和崇善在后院打羽毛球。 似乎是一切天赋都用到了语言上,崇善的体育细胞几乎可以忽略没有,连羽毛球都打得很烂。 邢应苔见他一直捡球,很无奈,忍不住问: “打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崇善也不生气,笑道:“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崇善兀自点头:“可是我打得也太烂了,你怀疑我脑子有问题,是不是?” 邢应苔犹豫着否认:“也……不……是……” 崇善骂道:“臭小子,你明明在心里说是。” 邢应苔说:“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崇善倒也没真生气,他用球拍颠了颠上面的羽毛球,然而即使是这种初学者的动作,他也把球弄到了地上。 邢应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收好球拍,说:“我去上课,先走了。小叔,下次我不跟你打球了。” 崇善的手一顿,也没说话,等邢应苔离开他家后,崇善把球拍扔到地上,听不出喜怒地说:“早就不应该打,无聊。” 三十好几的男人,跟着十几岁的小孩,本来就不合适。说起来,崇善的年龄能当邢应苔的爸爸了。 这样想着,崇善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霾,他也没捡球拍,就让它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崇善回到自己房间坐着,但用了一下午的时间都没静下心来。 第二天邢应苔放学后果然没来找崇善。一想到那天真烂漫的大男孩可能再也不会踏进他家大门,崇善就心急如焚。他犹豫着不知要不要给邢应苔打电话找个理由叫他来,摇摆不定时,突然听得家门被人打开。 只有两个人有这家里的钥匙,其中一个不可能来,答案就很明显了。 崇善望着一身轻便的邢应苔,皮笑肉不笑:“小侄子,你不是说不来我家了吗?” “我说了吗?”邢应苔反问,顿了顿,他道,“走吧。唉,羽毛球打不好,总不会连足球都踢不到吧?” 崇善一愣。 邢应苔见他不动,便说:“放心,现在时间很晚,足球场没有其他人。” 崇善一声不吭。 邢应苔以为他有顾虑,又道:“我作业都写完了,今晚能陪你踢到十二点,好不好?” 崇善眼睛眯了眯,下意识想点根烟。但手指摸到口袋里,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刚刚太过焦躁,崇善已然把所有烟都吸光了。 他手中空虚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崇善看着自己面前跃跃欲试的少年,呼吸间仿佛都能闻到年轻人特有的活跃、清新的味道。 崇善被深深的吸引了。他朝邢应苔点头,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好’字。 那一刻崇善突然明白,无论邢应苔对他要求什么,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前冲。 然而崇善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加上平时不爱运动,体质不好,无论如何不能和十几岁的邢应苔比的。别说踢到十二点,九点钟崇善就躺在地上,大汗淋漓、死狗一样说:“我跑不动了。” 邢应苔全身亢奋,还没玩够,看着邢应苔这样耍赖,怎肯罢休,他蹲下来,用力拉崇善的手臂说:“再踢一个小时,我们就回家。” 崇善被邢应苔的大力拉得坐了起来,他靠在邢应苔怀里,闻到的都是他的味道。崇善抬头一看,只见邢应苔正用一双漆黑湿润的眼角盯着自己,眼里满是期待。 崇善身体一震,然而没有陷在他的美色当中,他软泥一般躺在地上,求饶:“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邢应苔少年心性,觉得好玩,他骑在崇善身上,用手轻轻掐崇善的脖子,说:“快起来。” 他对自己的小叔不像是长辈,更像是朋友,毕竟崇善本人一点都不摆长辈的架子。 崇善身体软绵绵的,额角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粘在白皙的脸上。 他眼角长着两颗泪痣的地方也出了汗,好像是流下的眼泪一般,衬得眼睛又湿又亮。 崇善声音沙哑地说: “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下回……下回……” 崇善仰着脖子,凑到邢应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邢应苔愣了,他偏头听了两句,反应过来后,他猛地从崇善身上爬起来,‘呸’了一声,道:“你写那种书写的太多了,果、果然脑子有问题。” 对着的可是他的侄子!好哥哥、好爸爸什么的……怎么都能喊得出口?! 崇善笑盈盈的,他从地上坐起来,擦擦额头的汗,又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看了眼时间,用手肘顶了顶邢应苔的胳膊,朝他眨眨左眼,压低声音说:“回家行不行?回家我讲故事给你听。” 邢应苔默默向前走了一步,不让崇善戳到自己,同时不掩不耐地说道:“不听!” “干什么不听?”崇善仍旧笑,“别人求着都听不到,你反而不听。” 这话说得是事实。崇善是写小说的,而且名气不小,就连邢应苔的同学都有崇善的书迷。 而崇善写小说又不是一口气都写完,他习惯分章节,每天写一小段。这样就有很多读者迫切地希望知道后文的情况。 只不过邢应苔本人并不喜欢崇善的小说,所以即使崇善主动要求跟他讨论,邢应苔也心不在焉。 崇善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激烈运动,走回家时腿都软了,他毫不客气地趴在邢应苔肩膀上,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靠着邢应苔耳边,给他讲着什么。 邢应苔记得,那应该是个很长而且很荒谬的故事。崇善分成几天,给他讲了许久。 崇善写小说写的好,然而讲故事却很差劲,没有什么意思,现在邢应苔早就忘了当初他讲的故事是什么内容。 唯一保留的就是当时那种不可思议、荒谬至极的感觉。 第21章 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起床时陈半肖的头都在痛,他暗想今天肯定上不了手术台,别说手术台了,应该请一天假才对。 只是临近年末,单位事情变多,这时候请假很给别人添麻烦。无奈之下,陈半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又挣扎着去洗手间洗漱。 洗漱完毕准备出门,陈半肖路过邢应苔的房间,往里一看,发现室友已经开始看书背单词,不知道起了多长时间了。 陈半肖不由得佩服一下。要是不上班,他肯定他妈的一觉睡到中午。也就是邢应苔这种自制力强的小孩才能搞学问了,陈半肖不由庆幸起自己当初上完大学就跑的英明决断。 吃过早点后,头就不那么痛了。陈半肖十分悠闲地走进办公室,刚一开门,就见一个背影十分苗条的女孩子正在放有资料的书柜前翻着什么。 陈半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是他在书柜里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而是书柜上放着一个备用的器材,本来放的好好的,可那女生动作太大,把器材顶得摇摇欲坠。 这器材不轻,真要砸到脑袋上简直能要人命,就在这时,像是回应陈半肖血腥的猜想,本来就晃晃悠悠的器材‘咯’的一声,从柜子上掉了下来,直直朝女生头顶上砸落。 陈半肖心一下子吊起来了,他喊了声:“小心!”然后猛地扑了上去,右手用力一拍,改变器材坠落的方向。碰到重物的瞬间,只听得一声脆响,陈半肖霎时感到一阵酸痛,他在冲力的作用下扑到女孩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陈半肖没来得及看身下的女孩是谁,就表情扭曲地大喊:“啊!我的手好痛。” 那女孩被突然扑倒在地,本来脸上还有怒气,一听这话,猛然一愣,她扭头一看,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器材,脸上闪过惶恐。 陈半肖这才发现原来这苗条的女孩是荀欣,心中暗想糟糕,连忙翻了个身,坐在地上,无法忍耐一般呻吟:“我的妈呀,我的手断了。乖乖不得了,痛死老子了。” 荀欣手忙脚乱地爬过来,见陈半肖表情痛苦,慌张中竟然抱怨:“谁让你挡过来的!” 陈半肖一阵无语,心中大骂臭小娘,然后说:“我要不过来,你那小细脖子,还不断上个七八十截。” 荀欣脸上一红,扭捏地用手挡住脖子。 陈半肖一愣,反应过来后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心想我这张臭嘴,真该缝上了。 在同事七手八脚的帮助下,陈半肖被送进医院。他右手手骨骨裂,不用手术,但要打几个月的石膏。 对陈半肖来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受伤当然不是好事,可他也能因此能在医院休息一段时间,缓解他因昨晚宿醉造成的头痛。 医院的病患很多,要排队。陈半肖的同事很够意思地帮他排队缴费,所以他只用坐在椅子上睡觉等待。 虽然右手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陈半肖很快就进入睡眠。 朦胧中听到有人急促地呼吸声,对方的焦急就连梦中的陈半肖都能感受到,他睁开惺忪睡眼,看了看眼前的人,猛地清醒,问:“你怎么来了?我,我同事呢?” 眼前的人是陈半肖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裘祺青,他大概是跑了一段路,嘴唇干燥而苍白。大概有两三天没刮过胡子,下巴上显出薄薄一层青色,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更因为裘祺青最近清减许多,瘦得衣服像是披在身上,陈半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见陈半肖醒来,裘祺青皱起眉头,他深吸一口气说: “上次你摔了腿就来的是这家医院,我给医生留了号码。”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半肖一进医院大门裘祺青就赶过来了。 裘祺青皱着眉坐在陈半肖身边,问:“你这次摔到哪儿了?” 上次裘祺青是给骨科医生留的电话,想来这次也是骨头出了问题。 陈半肖抬起右手,给他看看自己肿起的小臂,说:“不是摔的。是被砸了一下。” 裘祺青眉头皱得更紧,伸手去握陈半肖的手腕:“给我看看。” 陈半肖连忙向后躲:“你看就看,别动手啊。” 裘祺青满脸疲惫。他失眠很长时间,情绪一直不好,再加上陈半肖这么躲闪,竟然发怒,吼道:“你躲什么?” “……?” “不是从树上摔下来,就是砸到自己的手,大学时就这样,你自己难道不知道疼吗?” 陈半肖一愣,笑道:“什么?我当然知道疼,可你发什么火。” “我为什么不能发火?”裘祺青更怒,他一把抓住陈半肖的领子,“你给我说清楚,这伤是怎么来的?” 陈半肖被他揪着领子,大惊失色,心想不得了,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裘祺青? 本来两人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再加上上次裘祺青和自己告白,陈半肖还以为两人再见面时多少会有些尴尬的暧昧在里面。谁知裘祺青突然发飙,把所有尴尬都冲散,更别提狗屁暧昧了。 不过,是不是裘祺青害怕陈半肖提让自己尴尬的事,所以才做出这样一幅凶悍的模样? 陈半肖不知道。他向后躲了躲,说:“就是我办公室的书柜上有器材,掉下来砸了一下,你别凶行不行……” 裘祺青没松手,这个姿势,两人离得很近,他能闻到陈半肖身上的味道。 陈半肖正在琢磨要用什么委婉的措辞让裘祺青松手,就听得有人走来的脚步声,有女喊道:“喂,你做什么?” 陈半肖和裘祺青齐齐扭头,就见一个长头发、个子高挑的女生迅速朝这边走来,她横眉怒目对着裘祺青说:“你这人,怎么拉拉扯扯的,快放开手。” 裘祺青本来松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荀欣干脆撸起袖子把裘祺青拽到一边,同时抚平陈半肖领子上的褶皱,骂道:“你这家伙,到处惹事,我刚离开几分钟,你就给人打了。” 陈半肖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这位……是我朋友。” 荀欣一愣,回头去看裘祺青。 裘祺青一人站在那里,目光冷清。医院里人来人往,却衬得他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荀欣犹豫了一下,问:“朋友吗?那怎么还对你动手。” “不是动手,”陈半肖连忙说,“他只是想问我手怎么伤的。” 荀欣脸一热,她转身走到裘祺青面前,说:“真不好意思。其实陈半肖的手是因为我伤的。他的医药费我会负责,伤好之前我也会帮忙照顾,实在是——诶?你不是陈半肖大学里的那个……” “……” 因为荀欣说话速度很快,陈半肖刚听到一半就伸手拉她,结果她话快说完了陈半肖都没捂住她的嘴。 陈半肖急道:“你说个屁!别说话了。” 荀欣一愣,随即大怒:“你说什么?” 陈半肖伤的是手不是腿,此时站在荀欣和裘祺青中间,他看着裘祺青,有些焦急地解释:“那器材砸下来时我没发现是她站在底下,无论当时是谁我都会挡一下。你可不知道那器材有多重,我手都折了,要砸在人脑袋上肯定出大事……” 陈半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裘祺青早就知道陈半肖喜欢荀欣,大学的时候就知道。毕竟两人就是因为陈半肖失恋追不到荀欣,一起喝了几次酒才熟起来的。 可不知怎么的,陈半肖就是不想让裘祺青以为自己是特意为了荀欣所以才受的伤。 裘祺青点点头,表情复杂地说:“我知道了。” “……” 他嘴唇十分干涩,所以舔了舔,舌尖尝到了不知从哪里冒来的苦味,涩得难受。裘祺青上下看看荀欣,又深深看着陈半肖,然后说:“有她照顾你,我就不碍事了,先走一步。” 陈半肖张张口,本来想拦,但还是没有行动。 他瞪了荀欣一眼,骂道:“臭小娘,你就会坏我好事。” 荀欣一下子炸了:“畜生精,看我拔光你的头发。” 第22章 邢应苔的弟弟名叫邢春霖,比邢应苔小近十岁,今年十五,正在读高中。 邢春霖是个听话且开朗的小孩,只可惜学习成绩很是差劲,尤其是英语,经常在及格分数线徘徊。 邢家父母为二儿子操碎了心,经常用‘竹笋炒肉’伺候,心狠手辣,让邻里怀疑究竟谁是亲生的。 可是‘不打不成材’,打也不成材。这次邢春霖英语考试直接没及格,父母揪着耳朵把他带到邢应苔和陈半肖租的房间里,命令邢春霖双休日不许玩,跟着哥哥在辅导班学英语。 邢春霖眼泪汪汪,一脸倔强,进了邢应苔的房间也不说话,用沉默对抗父母的强力压迫。 邢应苔早就知道弟弟英语不好,父母也抱怨过要让自己教他,但邢应苔研究生时一直很忙没时间,所以直到他诧异地看着邢春霖的试卷,才发现弟弟的英语水平可能也就是小学生水平。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以后他就在我的班上听课吧。” 父母放心地把二儿子交给大儿子带,给邢春霖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后,警告他要好好学习,并告诉邢春霖周日晚上再来接他。 邢应苔在自己房间里支了一张床,给邢春霖用。他有点担心排外怕生的招财会攻击弟弟,但出乎意料地是,招财见到邢春霖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应该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邢应苔性格本身比较内敛,也不知道该和邢春霖说什么,干脆不说。明天他要带弟弟一起去兼职,但、所以今天就给他发了几套卷子和讲义,以免他明天跟不上进度。 邢春霖含泪在书桌上看了几个小时的天书,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试卷上,砸出几个凹凸不平的小洞。 招财十分厌恶地扫了他一眼,尾巴一卷,爬到邢应苔的肩膀上。 邢应苔本来在写论文,加上邢春霖呼吸声很低,他也没发觉什么。但过了几个小时还见邢春霖右手频繁地抬起,有些奇怪。邢应苔合上电脑,把招财放到床上,走过去一看,登时大吃一惊。 原来邢春霖竟然在默默流泪。 “怎么了?” 邢春霖深深低下头:“没,没怎么。” 邢应苔皱眉,想了想,问:“是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了吗?” “是……是的。” 招财躲在一旁大大翻了个白眼。不会做的题目?看邢春霖的试卷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要学的东西,要是真因为不会就哭,来这里之前就该哭瞎了。 一看他这样就是不想学习,偏又害怕哥哥的威严不敢反抗,刚看几个小时的讲义就哭哭哭,跟邢应苔小时候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邢应苔没有‘招财’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邢春霖书桌旁,打算亲自帮他答疑。这样的行为反而让邢春霖更加郁结,泫然欲泣。等邢应苔不厌其烦一直讲到十二点钟后,竟然已经泣不成声了。 “……” 邢应苔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基础功实在是太差了,简直是无所有知,一无所知。十五六岁的人了,也是知道羞愧的,在他面前抽泣流泪。要知道邢应苔八岁之后就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忍。 他安慰道:“也不用哭。你慢慢补习,总能追的上。时间太晚了,你先睡,明天跟我去上课。” 当天晚上邢春霖躺在陌生的床上,睡梦中都在唉声叹气。 邢春霖每周末都来邢应苔家住宿兼补习,一开始还没有什么,一个月后邢应苔就发现自己的弟弟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大的小麻烦。 因为‘邢’这个姓不太常见,再加上邢应苔下课后会带着邢春霖一起去食堂吃饭,很快学校里的人就知道邢春霖是邢老师的弟弟了。 以往直接和邢应苔问某些问题,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但从邢春霖这边打听就很方便,问一问邢应苔今年多大岁数,喜欢吃什么,平时在家做什么,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等等。 连原本已经拒绝过的庞桐的表妹都开始重新约邢应苔出来吃饭。 邢应苔很头痛地跟弟弟说:“以后……有些我的事……还是不要说得好。” 邢春霖一愣,道:“是。可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什么都不说的话,好像有点不礼貌。” 这话倒是真的,要是有人敢鼓起勇气亲自来问邢应苔,他们会发现,邢应苔本人也是那种不会拒绝人的性格。 一间出租小屋里,兄弟俩对头苦学,一只胖猫坐在桌边,充当监工。学无,春节将至。 由于邢应苔的专业知识过硬,讲课条理清晰,邢春霖的英语期末成绩一飞冲天,一百二十分的卷子,他竟然突破了一百分。 邢家父母喜出望外地打电话向邢应苔报喜,邢应苔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说:“春霖寒假没有其他安排的话,让他来我这里继续学习吧。” 邢家父母犹豫了一下,问:“寒假你也不休息,继续教书吗?” “嗯。” “那也太麻烦你了。” 邢应苔一怔,缓缓道:“也没什么。” 因为邢春霖都是在周末才来邢应苔这边借住,而陈半肖这几个月周末都跑去和他朋友玩,所以没有太大的麻烦。 但到了寒假就不行了。本来两个人租的房子,无缘无故加了第三个,邢应苔怕陈半肖会不高兴。 邢应苔趁着有时间请陈半肖吃了顿饭,在饭桌上和他说了,没想到陈半肖压根没放在心里,他大手一挥,笑道:“你弟弟不就是我弟弟,英台这么见外。” 邢应苔说:“不过等过了春节,我真的要换一个地方住了。” “怎么?”陈半肖一愣,问,“是不是……” 邢应苔说:“上周房东过来,说不能养猫。” 陈半肖恍然大悟,点头说:“原来如此。你要是不再租房,我也得把这里退了。唉,我也该有套自己的房子了。” 说着说着陈半肖突然想到什么,他问:“你还租房?怎么不自己买一套?” 邢应苔说:“我想再攒点钱。” “你兼职的钱够付首付了吧。”陈半肖摸摸下巴,有些明白,“哦,对,你把钱给你爸妈了。他们不给你买房,你也不好意思要。” 邢应苔沉默着,没说话。 陈半肖心想不是亲生的还是不一样,要是自己肯定撒泼打滚求老妈给自己买套房,被拒绝也会继续死缠烂打。哪像邢应苔,连开口都不好意思。 陈半肖道,“这么说春节后咱俩就不同居了?呜呜呜!喝酒喝酒,你可别忘了我。” 于是邢应苔开始不紧不慢地找合适的房子。 在他找房的这段时间里,庞桐的表妹给他打来了不少电话。每次邢应苔都很客气的拒绝她的邀请,但不知是不是太客气了,这女孩一直也没灰心,反而很有耐力锲而不舍。 后来庞桐私下还单独找过邢应苔,十分无奈地说:“小玉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一遇到喜欢的东西就死也不放手。邢老师你千万别烦她,她人其实还蛮好的……”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谈恋爱。” “我知道,我知道。”庞桐连连点头,“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说起来庞桐还是邢应苔的师兄,说这样低姿态的话,让邢应苔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那时邢应苔想,与其再这样拖沓,得罪庞桐,不如约他表妹出来,好好说清楚。 当天晚上邢应苔又接到了表妹的电话,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东扯西扯苦恼怎么拒绝,而是很平静地答应了。 站在邢应苔另外一边肩膀偷听的招财只气得七窍生烟,它浑身颤抖站立不稳,一滑之下从邢应苔身上掉了下来。 招财在邢应苔身边绕来绕去,大声嚎叫,绊了主人最少七八次,邢春霖看着都烦,然而邢应苔竟然一直不恼。 最后还弯腰把招财抱了起来,只看得邢春霖大跌眼镜。他的哥哥……正经冷静、猫狗不近的哥哥,这么面无表情地抱起一只胖得像水桶一样的猫,还任它在自己怀里钻来钻去。 自从跟邢应苔住在一起后,邢春霖觉得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邢应苔,好像之前印象中的哥哥是个陌生人。 招财气急败坏地躺在邢应苔怀里,因为刚刚偷听了电话,知道邢应苔下周不上课的空闲时会约女生去吃饭。 上次阻止他已经让邢应苔有些生气了,而且还他妈的没管用。 招财长吸一口气,尾巴不受控制地胡乱摆动。 突然,招财想到了什么,它扭过头,看向愣愣看着这边的邢春霖。 邢春霖一低头,就看见一只黑黄色的胖猫,用它黄澄澄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让自己想到了一个人。 第23章 两天后,邢应苔穿好衣服,准备去见庞桐的表妹。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邢春霖没有起床,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把被子盖住脑袋。 邢应苔声音很轻,眼看就要开门。 招财奇怪的没有过来纠缠,它在邢应苔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一跳,猛地踩到邢春霖的身上。 厚重的棉被化去不少压力,邢春霖闷闷哼了一声,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招财。 然后不等招财动手,邢春霖突然张口呻吟一声,仿佛正忍受着无穷痛楚。 站在玄关的邢应苔听到声音,不由一愣。他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就听到弟弟越来越急促的呼痛声。 邢应苔转身回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邢春霖,打开灯,问:“怎么了?” 灯光下,就见邢春霖满头大汗,嘴唇苍白,脸却涨红了。他颤抖着说:“哥……哥……我肚子好痛。” 邢应苔看他好像疼得厉害,不由皱眉,问:“哪里痛?” 邢春霖不答,而是蜷缩起身体,他模糊地说:“我……不行了……” 邢应苔有点着急,说:“去医院吧。” “不,不去……”邢春霖虚弱地说,“我有胃炎,昨晚吃太多了,哥你去药店帮我买点……药……” 邢应苔问:“不去医院可以吗?” “嗯。” 邢应苔出门后,邢春霖忙从被子里钻出来,他跳到地上,热得浑身是汗,双手来回在脖颈处扇动。 招财坐在书桌上,冷眼旁观。 邢春霖犹豫着不敢看招财的眼睛,半晌,轻声问: “……小、小叔?” 邢应苔买了药后匆匆赶回来,看着邢春霖吃下药后。他说:“再痛就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邢春霖忙喊:“不!不……哥……我胃好痛。” 邢应苔一愣,想了想,说:“我给你熬点粥吧。” 拖得一时是一时,邢春霖连忙点头,哼哼唧唧地说:“哥,你别走了。” 邢春霖和邢应苔年龄差太多,邢应苔读大学时邢春霖小学还没毕业,再加上血缘有点稀薄,两人之间一直不怎么亲密。 所以邢春霖说完这句话,邢应苔愣了好久。 他坐在邢春霖床边好一会儿,然后出门给庞桐的表妹打电话,准备告诉她,自己家里人生病,不能过去。 因为邢应苔关门声很小,直到他开始通电话,邢春霖才抬起脑袋,朝招财那边看看。 招财正襟危坐在邢应苔的床上,面若冰霜。一只猫怎么摆出面若冰霜的表情呢?总之邢春霖是看出来了。 邢春霖用嘴型问:“怎么样?满意吗?” 招财抬起爪子,向下压了压,示意他赶紧躺回去。 于是邢春霖又躺了下来。 邢应苔很怕邢春霖病情恶化。弟弟寄住在自己这里,人好好的来,住了没几天就到医院里去,这事要是被父母知道了,说不定心里会难受。 如果是亲兄弟,当然不会考虑这些,可邢应苔身份敏感,不得不比别人多想一些。 幸而当天下午邢春霖就康复了,他洗了个澡后坐在餐桌连喝了两大碗粥,邢应苔琢磨了一下,用委婉的言语劝他病刚好不要吃太多。 邢春霖含泪道:“没关系,哥,我挺好的。” 学生放寒假时反而是邢应苔最累的一段时间,临近高考的学生都开始悬梁刺股,连带着邢应苔自己都不得不认真起来,好像回到了自己高中时的日子。 连番辛苦,邢应苔过敏又开始复发,眼看要春节了,空气质量变差,到时候说不定情况会更加严重。 邢春霖一直跟着邢应苔的班,所以哥哥的辛苦看得清清楚楚。就他本人自己来说,邢春霖以为连续学习两个小时就很了不起,谁想到读到博士的哥哥写文章、备课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呢? 邢应苔开始兼职后,不仅不用家里出学费,更是经常给家里寄钱,而且越寄越多,因此邢春霖总有一种赚钱很轻松的错觉,似乎哥哥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如今看来,绝对不是。 这些天邢应苔不仅忙于补习班的工作,更是东奔西走找合适的房子。最终他选了一个虽然离学校远了点,但允许养猫、而且人流量少的房子,房东答应邢应苔让他春节后搬过来。 这天邢应苔出门和房东商量租金并签合同,只剩邢春霖在家写寒假作业。 邢春霖老老实实在书桌前写东西,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过了半分钟左右,趴在窗户边向外观看的花猫声音奇怪的‘嗷’了一声,并且扭过头,朝邢春霖甩了甩尾巴。 那叫声听起来并不像猫,稀奇古怪的,倒有点像是人刻意模仿猫叫时的声音。 邢春霖握笔的手顿了顿,他问:“真的要这样吗?” 招财又甩了甩尾巴,飞了一个不耐烦的眼刀过来。 邢春霖咬了咬牙,道:“好吧。” 邢春霖拿了邢应苔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后进入页面。 这也没什么的,邢应苔的电脑里没有隐私资料,平时也会让邢春霖用他的电脑看视频,密码邢春霖早就知道。 而这次邢春霖并没有用电脑看闲杂视频,而是颤抖地摸索了一阵。 招财猛地跳到书桌上,在邢春霖身边走来走去,尾巴一拍一拍,显得焦急不耐。 邢春霖说:“哎呀,你不要急。我第一次做,肯定不熟练啊。” 招财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反应过来后有些僵硬。 “不过,我觉得这方法不太可行。”邢春霖叹了口气,“你担心我哥太辛苦,想把钱给我,但我哥依旧辛苦。除非能让我爸妈求他,不过他们也都不敢开口的。” 招财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淡无波澜。 邢春霖说:“而且你不怕吓到他吗?你,你前两天可吓死我了。” “嗷嗷,嗷。” “……,”邢春霖愁眉苦脸地说:“我真的听不懂啊。” 第24章 邢应苔忙上忙下准备搬家,除了弟弟帮忙做点体力活外,其他的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陈半肖到是说要帮他点忙,然而他最近几乎都不住在寝室里,也很少见邢应苔,自然就没什么可以帮忙的机会。 正因为长时间没见到陈半肖,所以见到他时,邢应苔不由问了句:“你这些天住在哪里啊?” 就算是陈半肖要搬出去,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下家啊,更何况陈半肖说是要买一套房,难不成是和父母一起住? 这更不可能了,陈半肖的父母退休后经常四处游玩,绝不肯让儿子过来打扰两人晚年清闲时光。 陈半肖支支吾吾:“反正没出去和人鬼混。” “……” 陈半肖脸色一变,似乎觉得鬼混这两个词也能称得上,一阵语塞后,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邢应苔大为诧异,把头挪到电脑屏幕上,心想陈半肖的私事,我还是少打听的好。 再过几天,离春节越发近了。 邢应苔终于能从繁忙的工作中暂时抽身,他收拾了一下宿舍,准备带着招财一起回家过年。 邢应苔一年只回家一次,一次只住七八天,因此邢家没有邢应苔太多生活用品,他要带回去的东西很多。 而因为招财排外又很怕生,找不到寄养的地方,邢应苔的众多行李中又增加了这个最重最麻烦的东西。 养一只猫听起来比较简单,实际上也确实很简单,可真要对它好的话,那么要花费的金钱和精力就没有一个顶格的标准了。 招财的猫粮换过一次,已经价格不菲,但后来又换成了更贵的冻干,喂它吃生骨肉,罐头也是一天开一个。除此之外,为了保证它能喝到干净的水,又买了专用的饮水机,猫爬架什么的就不提了。零零总总算下来,这半年时间邢应苔在招财身上花了不下一万块。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负担不可谓不重,有时陈半肖都咋舌,感叹:“胖招财真是投了个好胎。它上辈子一定是你的小情人。” 招财叫了两声,尾巴一甩,牢牢牵住邢应苔的手臂。 邢应苔收拾好行李后,打开背包,示意招财进来。 招财十分灵性,快步冲上前,把自己的身体缩在背包里。 邢应苔拉上拉链,一手抱招财,一手拿行李,负重累累地朝楼下走去。 他坐上约好的出租车,一上车,就把招财从包里放了出来。因为马上就要到春节了,街上挂着鲜艳的小灯笼,灯笼下垂着细密的红色流苏,被风一吹,习习飘动。 招财端坐在邢应苔的大腿上,朝外看去,微弱的‘喵’了一声。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邢应苔腿上的猫,说:“这猫好大。” “嗯。” “是什么猫?”司机好奇地说,“你养的真好,油光水滑的。” 邢应苔说:“就是捡到的。” 司机大惊,瞪大眼睛说:“捡到的?捡的到这样的猫吗?” 听他的语气,倒显得好像有些羡慕。真是稀奇,见到招财的人大部分会嘲笑它相貌不好,这司机还是第一个没说出‘丑猫’这个词的人。 邢应苔不由有些高兴,他摸摸招财的头,说:“是的。它自己跟我回的家。” 这一次,又跟着邢应苔回了邢家。 邢家在杭州,江南水乡,人间天堂。邢应苔将近一年没有回来过,刚下车,就看到父母和弟弟站在门口等自己。 邢春霖上前帮邢应苔提行李,看着招财欲言又止。 邢妈妈牵住邢应苔的手,把他往家里带,看大儿子怀里抱着只猫,说:“还真带回来了。” 邢应苔道,“找不到寄养的地方。” 邢妈妈也没在意,她听邢应苔的声音有异,便问:“你感冒了?是不是寝室太冷?快点进家。饿了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一连说了许多话,看上去对久不归家的大儿子有些想念。 邢妈妈做饭很有一手,邢应苔刚回家,她更是提前做好一桌的菜,炖了鸡、鱼,炒了三个蘑菇木耳之类的素菜,做了牛肉羹。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本来今年冬天就不算太冷,此刻屋里更是温暖如春。 邢应苔手执银筷,听着其他人说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邢妈妈道:“春霖跟着你,英语成绩提高了好多。今年老师专门在家长会上表扬了春霖,说照他这样上升,一定能上重点大学。” 邢应苔便道:“那我过几天继续教他。” 邢妈妈眉开眼笑,替邢应苔填满了汤。 邢家人在餐桌上吃饭,招财也用自己的碗吃。但它吃饭不用和其他人聊天,因此吃的很快。 一碗湿粮吃完后,招财喝了些水,它向前走了几步,‘噌’的一下,跳到邢应苔的腿上。 邢应苔低头看了它一眼,招财就张嘴‘喵’的一声,晃晃尾巴。 邢应苔还没来得及把它赶下去,招财就抬起前腿,做人立状,趴到餐桌边缘,眼巴巴地看着邢应苔放在面前的牛肉羹。 邢爸爸笑道:“小咪想喝汤,给它来一点行吗?” 邢应苔腾出一只手把招财拉回来,说:“不用了,它吃得够多了。” 邢春霖张张口,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第25章 以往春节回家,邢应苔都是很尴尬的。除了陪家里人走亲戚外,邢应苔没有什么其他的业余活动。他又不能总待在自己的房间写论文,这样好像显得他一点都不愿意融入进这个家里,太生分了。 也就只有他这样收养的孩子会这么想。比如邢春霖,就能毫不顾忌地在自己房间里想躺多久躺多久。 这天邢应苔帮父母拖干净地后,无事可做,便坐在沙发上。路过的招财见邢应苔总算能闲下来,兴高采烈地扑到主人怀里,用脸颊蹭邢应苔的肩膀、下巴。因为动作太用力,蹭动脸皮,连勾牙都露了出来。 邢应苔推了推招财,拿了抗过敏的药,吞水含下。 招财便停下了动作,表情略微落寞。 邢妈妈洗完手从厨房出来,一边擦自己湿漉漉的手,一边说:“老大啊,你过敏就离猫远点。” 其实是这猫主动蹭过来的,不过邢应苔也没辩解,他‘嗯’了一声,道:“没事。” “怎么没事?”邢妈妈说,“你鼻炎这么长时间都没好。” “不要紧。” 邢妈妈也就不好多说了,毕竟邢应苔今年二十五岁而不是五岁。她转移话题,问:“我听春霖说,开学后你要换个房子?” “嗯。” “是该换了,”邢妈妈说,“这次别再跟人合租了,万一春霖周末去你那,室友不高兴怎么办?” 邢应苔垂下眼帘,听着邢妈妈这般为邢春霖考虑的言辞,也没什么情绪,仍旧淡淡地说:“知道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更关照一点又怎么样呢? 就算邢应苔也是邢妈妈的亲儿子,她也会让大儿子多照顾年纪小的。本应如此。 大年初一,邢应苔和父母出门走亲戚。由于昨晚邢春霖熬夜打游戏一晚没睡,今早躺在床上装死。父母百般威胁不能将他拖起,要用武力威胁。邢春霖装模作样道:“我头痛,我头好痛,今天真的没法起床了。” 邢妈妈脾气暴躁,当场拽住邢春霖的耳朵:“谁让你昨晚不睡?” 邢春霖龇牙咧嘴,差点哭出来:“我……我错了……” 然而还是心疼儿子,邢妈妈表情上有所缓和。 邢春霖道:“我在家给招财喂食,哥,你陪爸妈吧。” 邢应苔点点头,接过父母手中的东西,准备出门。 临出门时,邢应苔还在奇怪,招财最近怎么这样乖,它已经好久没缠着自己要跟主人出门了。 门关上后,邢春霖摸摸自己滚烫的耳垂,他扭过头对招财说:“好了。明天就能看到你小说的新闻。唉,小叔,你要是真需要钱,还有不少其他的方法。” 招财静坐,目无波澜。 “万一被我哥知道你就是……你不怕被赶出去吗?”邢春霖迷茫地说,“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招财面露不耐,挪挪嘴,眼神看向放在高处的剪刀。 邢春霖从床上下来,走了几步,拿起剪子,朝向招财那边,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希望下次你给我布置的还是这样简单的任务。” 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剪了你的毛,哥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另一头跟父母串门的邢应苔不知道自己的长毛猫正变成无毛猫,他正坐在亲戚家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和家里人聊天。 邢应苔太长时间没有回杭州,所有亲戚都对他充满好奇,纷纷上来寒暄。按理说邢应苔这个岁数,相貌堂堂,又有学历,春节时应该有很多亲戚问他怎么不结婚,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之类的。然而到了邢家没有一个人会问。 因为他们都知道崇善。就算崇善死了,也没人会在这天触邢应苔的伤处。 下午四点多左右,三人回家。还没进家门,就有人给邢应苔打电话。邢应苔一看,发现来电的是庞桐的表妹。 邢应苔便在外面和她说了几句话。话说的有些重,女孩哭着挂了电话。邢应苔心想这次总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年前女孩打了许多电话,父母和弟弟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真是让人头痛。 这电话耽误了不少时间,邢应苔进家门后,突然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好似母亲在给父亲剪头。 等他向前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给父亲剪头……而是……是在给招财剃毛啊。 只见招财站在椅子上,安安静静,不动不闹,任由邢妈妈拿着电动的剃刀在招财身上一下一下推。招财深色的背毛被剃光后,就露出一层雪白的细毛,毛发雪花一样从它身上落下。 邢应苔一愣,便问:“怎么突然给招财剃毛了?” 邢妈妈说:“我看春霖给剪得跟狗啃的似的,就给它修修。” 邢应苔就有点生气,他忍了忍,拿过邢妈妈手中的剃刀,说:“我来吧。” 邢妈妈感受到邢应苔情绪不高,放了手就朝着邢春霖的卧室骂:“好好的剪什么毛?那是你哥的猫啊。” 邢春霖大声道:“我哥过敏,剪了正好。” 就算邢应苔再生气也没办法。剪都剪了,朝弟弟吼一顿也不能长出来。 邢妈妈用余光偷看邢应苔的侧脸,发现自己大儿子面色不愉,一声不吭地给招财修剪毛发。 邢妈妈只好更大声地斥责邢春霖:“哎呀你这个小畜生,你哥总共就养这么一只猫,还被你手贱给剪了毛。你不是在家睡觉吗?怎么又去招惹招财?你还想不想让你哥给你补习啦!” 邢春霖知道妈妈是为了哥哥才朝自己发脾气,但十几岁的男孩给母亲这么骂一顿,心里肯定不痛快。邢春霖把头扎到被子里,嘟囔着说:“怪我吗?小叔自己同意的,管我什么事。” 邢妈妈又拿出一件自己穿着太紧的毛衣,卷了两下,套到招财身上,还说:“先凑活穿点衣服,免得冻到。明天我亲自给它织一件。老大,你别生气了,好不?” 邢应苔‘嗯’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便说:“我没生气。” 邢妈妈道:“你弟弟也是怕你过敏更严重。” “我知道。” 邢妈妈犹豫了一下,没敢去拍大儿子的肩膀。 当天晚上招财就穿着邢妈妈那件有些搞笑的红牡丹毛衣,拖拖拉拉地在地上走。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邢应苔看见它,都觉得它眼神幽怨,似乎很嫌弃身上的衣服。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气温一直在零度以上,可剃了毛也挺难受,尽管招财走路时被这毛衣绊得一拐一拐,却很聪明的没有把衣服挣脱开来。 就算邢应苔再怎么忙,在春节时也不会天天工作。当然他在家里也没什么好做的,于是十点多就躺在床上,准备关灯睡觉。 招财被厚重的毛衣缠住,动作迟缓,它哀怨地叫了一声,似乎是提醒邢应苔等等自己。 邢应苔等了,他眼看着招财小碎步朝自己走来,然后笨拙地跳到床上。 招财没有绝育,腮部发育很好,它的嘴套圆满,低头时两颊鼓起,好像生气的小孩。然而它并没有生气,它只是低头试探着踩在邢应苔身上,挪了几步后,躺在主人身侧。招财前爪一塞,示意已经找好地方要睡了。 这时,邢应苔伸手轻轻将它抱住。没抱动,他只好加大力量,才把招财抱到自己这边来。 招财睁开眼睛,灯光下,猫科动物特有的漆黑眼瞳茫然地看着邢应苔。 邢应苔伸手把招财身上的毛衣脱掉,露出招财杂色毛下隐藏的白色绒毛。 招财张开口,‘喵’的一声,没有任何抵抗。 脱下毛衣后,邢应苔掀开被子,把招财放到了自己身边。 自打邢应苔过敏后,招财已经很久没能进邢应苔的被窝了,它感激得泪眼盈盈,狂叫着舔邢应苔的手臂。 它觉得哪怕一直穿这件毛衣也不要紧了。 那一晚邢应苔搂住招财睡得安稳,却不知道凌晨左右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本来已经去世的崇善,在最近突然又出版了一本小说。有人猜这是之前崇善写好已经发给编辑、只差出版的稿子,有人却说崇善的死其实是个骗局。 真真假假,不能辨认,这一出版,吸引了众多读者的目光。 当时邢应苔还不知道,但第二天早晨醒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坐在餐桌上时父母和邢春霖频频扭头来看自己。 邢应苔问:“怎么了?” 邢春霖看了看眯眼趴在邢应苔腿上的招财,说:“昨晚小叔——” 邢妈妈咳了一声,示意邢春霖想清楚再说话。 于是邢春霖顿了顿,仔细看着邢应苔的脸色,见他没有多大的变化,才慢慢说:“昨晚,崇善的小说出版了,是一本新的小说。” 邢应苔一愣,顿了顿,他‘嗯’了一声,喝了口粥,没说什么。 邢妈妈道:“听说是最近才发给编辑的,好多人奇怪崇善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邢爸爸说:“也不一定就是人还在。当初尸体不是都看见了吗?” 邢妈妈说:“是的,所以这绝对是炒作,不用在意。崇善肯定不在……不在人世了。” 父母这话说得太直白,好像故意说给谁听。邢应苔听了两句,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说完,邢应苔起身离开。 邢家人目视着邢应苔的背影,没人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邢妈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想崇善活着,还是不想让他活着。老大总是不太高兴。何必呢。” 邢妈妈记得之前崇善和邢应苔俩感情还是很好的,就算崇善再怎样丧尽天良,十几年都过去了,人也死了,何必因为崇善曾经的错误耿耿于怀? 好比当初崇善给邢应苔留下遗产,又为什么不要?连邢妈妈这样岁数的人都在那庞大的数额下红了眼睛,邢应苔却那样态度坚决。他才二十五岁呀,这真没道理。 邢应苔只喝了几口粥就回到自己房间坐着。他坐在椅子上时,招财就迅速跳上来坐在邢应苔的腿上。 邢应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算招财踩的很用力,他也没反应。 只见邢应苔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脑,看了会儿新闻后,又默默合上电脑。 招财‘喵’的一声,卷起尾巴,一错不错地仔细盯着邢应苔看。 邢应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而呼吸有些急促,而且心跳得也快了。 招财整只猫靠在邢应苔的胸膛上,所以它能感受得到。招财的心也砰砰直跳,它抬起前爪,放在邢应苔胸前,眼里满是陶醉的神情。 邢应苔没空去看向来就喜欢粘着自己的胖猫,他深吸一口气,把招财放到地上,然后拿过书包,在书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的方形纸袋。 那纸袋是棕黄色的,看上去像是装照片的。等邢应苔打开后,果然倒出来的是几张照片。 邢应苔将那照片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他一手紧捏照片,起身收拾一下书包。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背着书包,走出房间后,对还在吃饭的家里人说:“我出一下门。” 邢妈妈急喊:“外面在下雨呢,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邢应苔二话不说,开门后迅速离开。他并没想要带着招财一起出门,然而招财反应太迅速,在邢应苔收拾书包时就咬住拉链,躺在背包夹层内,耍赖着,示意主人如果想出门,一定要带着自己。 邢应苔撑起雨伞,将装着招财的书包放到胸前,疾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看邢应苔走得这么急,招财还以为他有急事要做。但走了二十分钟后,邢应苔不仅什么都没做,而且竟然越走越慢,最后停下来,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现在是冬天,还下了雨,所以路人很少。 邢应苔站了一会儿,找了个可以避雨的屋檐。他坐在石头上,把书包放在膝头,然后拉开拉链,让招财露出脑袋。 招财嗷嗷叫唤,左右巡视。它被剃了毛,只穿一件肥大的女士毛衣,突然露出头,不由打了个喷嚏。 邢应苔擦了擦它的鼻子,微微侧身,替他挡住风和雨。 邢应苔一直紧握的手缓缓张开,露出一张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相片。 相片上的男子相貌英俊,眼下有两颗细小的痣。 看着照片上的男子,邢应苔皱起眉。 邢应苔不觉得崇善小说突然出版是意外。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以为这是炒作。实际上现在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正好在庞桐的妹妹纠缠自己,而自己有没法拒绝的阶段里。 崇善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邢应苔,让他别再继续不当回事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崇善决不允许有女人接近邢应苔身边,尽管有些人跟邢应苔根本就没有任何暧昧。 一阵寒风吹过,招财的胡须抖了抖,它有点冷,忍不住从背包里跳出来,往邢应苔的衣服里钻。 邢应苔解开大衣的扣子,将它搂在怀里。招财感觉到邢应苔身体不正常的高温,有点担心地叫了几声。邢应苔没有理会,他系上扣子,而后扭头去看近在咫尺的雨。 他突然想起——是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崇善并不是生来就喜欢写小说的,他在二十八岁前,没有任何一个迹象表明日后他会靠写作为生。 之所以后来开始写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有话要说’。 可崇善精神状况不稳定,不是见到一个人就愿意讲话给对方听,时间长了,他就拿起笔,写下一个个荒谬但极其深情的故事。 遇到邢应苔后,崇善那种‘有话要说’的冲动便破土而出,尽管邢应苔本人好像不太感兴趣,可崇善总是追在他身后,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只给你讲一段!听一段小故事就好。” 那时还是秋天,不那么冷,下着绵绵不歇的细雨。邢应苔撑伞走在前面,并不搭理崇善。走到某处,邢应苔突然一弯腰,右手做出‘捏’的动作,而后转身给崇善看:“有蝴蝶。” 崇善看了一眼,道:“黑底黄斑,颜色这样丑陋,有什么好看的?” 邢应苔闻言摇了摇头,将沾了雨水而无法飞起的蝴蝶重新放到叶子上,解释道:“我只是看着有些惊讶。都秋天了,天这么冷。这里……大概也就只有这一只蝴蝶还活着吧。” 说着说着,表情竟有些落寞,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邢应苔背对着崇善,所以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明明下着雨,崇善却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回家,步伐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我看这蚯蚓到是不错。” 邢应苔回头默默看了他一眼:“哪里不错?” “横倒竖卧,摩肩擦踵,哈,多热闹。”崇善道,“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啧啧,我也一样。” 邢应苔看他说的认真,顿了顿,竟真弯腰挑了一只蚯蚓起来。只是蚯蚓身上有保护的粘液,碰到会很痒,所以邢应苔用的是旁边的树枝。 崇善大惊失色:“你拿它做什么?快放下。” “你不是说它不错吗?”邢应苔手里树枝上挂着一条二三十厘米的紫红色蚯蚓,还在不停扭动,看上去十分恶心,“要不要近处来看看。” 崇善脸都绿了,他毫无尊严地求饶:“不,不。好哥哥,求你放下,这里好滑,我想到你身边去。” 邢应苔把手上的树枝连同蚯蚓一起扔掉,脸一红,道:“都跟你说了别这样叫我,让我妈听到又该骂我欺负你了。” “该骂,”崇善信步走到邢应苔身边,握住少年的手,“你欺负我还少了?” 因为两人有亲戚关系,所以尽管同为男子,这样牵手也好像没什么的。邢应苔怕崇善摔倒,反手紧紧握住他。 崇善眉开眼笑,好一会儿,他说:“喂,我给你讲故事,你听不听。” 邢应苔敷衍地点点头,看上去似乎没那么有兴致。 崇善才不管,他见邢应苔同意,登时凝神思考,缓缓道:“从前有一只……有一只什么好呢?志怪小说的主角大抵是秋蝉、蜉蝣之类。只是我为什么要跟寻常小说一样?天道不仁,人如蝼蚁,蝼蚁,嗯,从前有一只蚂蚁——” 听崇善碎碎念叨这些,邢应苔不禁打断:“前些天你就说要给我讲故事,今天还没想好主角?” “现在想也来得及啊。”崇善笑着说:“有一只……勤劳勇敢的公蚂蚁。它英俊非凡,开朗向上,一个蚂蚁窝里大部分母蚂蚁都喜欢他,可公蚂蚁偏偏爱上了一个条件并不是最好的母蚂蚁——” “……”邢应苔道,“你又讲这种故事。” 崇善确实是惯用爱情当故事的主线,笔下的人物大多爱的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在他手中诞生过无数个极其偏执但也极其动人的爱情故事。只因感情描写太过细腻,大部分读者甚至以为崇善是个女作家。 十五六岁的青少年大多喜欢听风花雪月的故事,电视上播放的那些要死要活偏又热情奔放的爱情影片,不仅女生爱看,连男生也看得入迷,只是不轻易告诉别人罢了。 但偏偏邢应苔不爱听,不仅不爱听,一听有可能有关于情爱爱方面趋势的苗头,就开口打断。 崇善也不恼,笑嘻嘻地说:“给你这样的小孩讲故事,不用情爱,怎么能让你上钩?” “……”邢应苔说,“我今年十五了。” 崇善不理,反而更加故意,用那种哄骗小孩的语气低声道:“——其实母蚂蚁早已芳心暗许,可公蚂蚁太过出类拔萃,她觉得呀,哪怕能拥有公蚂蚁一刻,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尽管公蚂蚁向她许诺自己短暂的一生,可她根本不敢奢求。” 邢应苔停下说:“什么短暂的一生,蚂蚁寿命不是一样的吗?怎么还有长短之分?又哪里有一窝母蚂蚁?蚁后只有一只啊。” 崇善看着他,道:“哎呀,那又怎样?志怪小说,样样都要计较的话,还能写出什么呢?” 邢应苔道:“那你讲吧,我听着。” 两人又在雨中朝家里走去。 崇善看了看自己有些湿的鞋子,慢慢说:“母蚂蚁对公蚂蚁说,我要嫁你。可嫁你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勇敢的公蚂蚁一脸骄傲,他不怕女人任何一个在别人看来苛刻的要求。” 崇善模仿着女人细细的声音,演戏一般夸张地说:“我要一滴,伤心之泪。” “……”邢应苔嘴角抽了抽。心想,再好的小说家,让他突然给你讲个故事,也不免讲出这样俗套的情节。 “什么?”崇善装作没看见,又做出疑惑的表情,并且解释道,“公蚂蚁从没听说过。” “我要一滴伤心之泪,母蚂蚁说着。她道,这样,等你有一天离开我,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人留下的眼泪,都比不上我内心煎熬的万分之一。” “公蚂蚁不觉得自己会离开她,但为了母蚂蚁,他踏上了寻找之路。” “他走啊走。” “走过山川,走过溪流。” “对他来说,一块石头就是大山,雨后的水洼,就是大江。” “公蚂蚁遇到一只三眼青蛙。青蛙说,天晴之前,它看到有一位姑娘,在附近的溪流哭泣,悼念她死去的恋人。姑娘哭得从眼睛里流出了血。青蛙从未见过有人哭出血来。如果要说伤心,她应该是很伤心的吧。公蚂蚁点了点头。他费尽千辛万苦,走到小溪边,对小溪说,能不能把姑娘哭泣的眼泪给它。” “小溪说: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想要,必须用其他的东西来换。” “小溪说,他想要一块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公蚂蚁继续寻找,终于,他在丛林里找到一位照镜子的姑娘。他问姑娘:要怎样才能把镜子给自己?” “姑娘说:不可能。就算我给你,你也拖不走。” “公蚂蚁说:我要娶我的爱人,没什么可以阻止我的。” “姑娘说:除非天打雷劈,否则我——” “话音未落,有雨点落下,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闷雷轰隆滚过。姑娘沉默了,她把镜子送给了公蚂蚁。” “……”邢应苔也沉默了,这、这也……崇善讲故事也太随意了吧。 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崇善也不觉得尴尬,他继续道:“公蚂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无数倍的镜子,断了两三只脚,才终于将镜子拖到溪水边。溪水用镜子照着自己。那时天还在下雨,雨水下的公蚂蚁浑身湿透,累得连触角都动不了,黑亮的甲壳也露出疲惫。溪水看到自己晶莹的皮肤,婀娜的身躯,喜不自胜,于是取出一滴伤心之泪。这滴泪和寻常的眼泪相似,但中央悬着一小珠红色的血。小溪将它送给公蚂蚁。” “那泪只有公蚂蚁半个身体大小,尽管公蚂蚁疲劳至极,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还是咬紧牙关,往回走。” “母蚂蚁看到公蚂蚁回来,她嫁给了公蚂蚁。” 说到这里,崇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邢应苔叹了口气,说:“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小叔,不用讲啦。” 崇善忙说:“不,不,故事怎么会这样发展?我还没有讲完呢。” “我不想听。” “怎么这样?”崇善怒道,“你小时候最爱听我念诗的。” 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崇善这样想,本来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阴郁起来,他手指猛地一握,又放松,旋即又握紧了。 邢应苔没有察觉,他随口说:“快到家了,以后有机会再讲吧。你想讲,我总是没办法推脱,最后一定会听到。” 后面的几句更像是抱怨。崇善一愣,然后点点头,说:“当然,我们……日后时间长得很。” 说着说着,心底阴霾尽数散去,他眯眼笑了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打断模糊的回忆。邢应苔不由蜷缩起身,把招财搂得更紧。招财被主人用身体温暖着,再没有打喷嚏。而邢应苔却不禁手指发抖。 原来招财剪掉了长毛后,昨晚邢应苔没有吃抗过敏的药,今天有点低烧。坐在寒风中吹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有些冷了。 邢应苔还在回想当初崇善给自己讲的故事。他记得可能不那么深了,只确定当初那天也是像现在一样,细雨绵绵。 有些细节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毕竟都十几年过去了。 邢应苔没把招财从衣服里掏出来,而是隔着外套将它抱起。招财‘喵’的一声,露出一个脑袋,看着邢应苔,它知道邢应苔这是要回家了。 邢应苔撑起伞,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柄滑下,打湿了他的手心。 哦,他还记得。那天崇善的手,也像这雨一样冰凉。 春节不能避免的就是要遇到各种平时不常见的亲戚家的小孩。邢应苔这辈是独生子女政策,然而他的表弟表妹非常之多,聚在一起时叽叽喳喳,吵得房顶都要翻了。 邢应苔是老师,按理说容忍能力会强。可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他基本都是教高中的小孩,他们的自控能力已经很好了。 所以每当有小孩来家里做客,邢应苔就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看书什么的。 招财当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邢应苔看书它便躺在邢应苔的胸前,偶尔眯眼看看书本的内容,但更多的时候招财都会迅速进入睡梦之中。 屋外鬼哭狼嚎,屋内却温暖安全,招财长长舒了口气,舒展着身子,四肢绷紧,而后又重重放松。它像一坨泥一样紧紧靠着邢应苔。 然而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邢应苔一怔,向后一看。只见几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孩女孩,眼巴巴地看着邢应苔,然后说:“哥,我们想来看看小花猫。” “……”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说:“招财挺凶的,可能会咬人。”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此时躺在他怀里的胖猫看上去人畜无害。 小孩轻手轻脚走过来,有人道:“我不怕。” 有人说:“我想摸摸它的脑袋。” 有人说:“招财在睡觉,你们小声点。” 邢应苔也没办法让他们出去了,毕竟是亲戚家的小孩,来看看猫也没什么的。邢应苔放下书,抱住招财的前胸腋下,把它往上托了托。 招财睡得七荤八素,睁开眼睛后‘嗷’的一声,声音混沌,还没睡醒。它不知道怎么了。 然而一扭头就明白了。看着那些萝卜头大小的男孩女孩,招财脸一沉,就想调头逃跑。 可是邢应苔的胸前太舒服了,实在是舍不得走。招财烦躁地晃了晃尾巴,换了个地方,把头扎在邢应苔的手臂缝隙里。 一个女孩靠得更近,说:“招财的颜色好怪。它为什么要穿毛衣啊?” 此时招财已经不再穿邢妈妈的衣服,而是有了一件自己的灰白色线衣,大小差不多合适,没有之前那样滑稽了。 邢应苔耐心道:“它被剃了毛,所以要穿衣服。” 一群小孩直愣愣地看着邢应苔,眼神热情。可以想象如果邢应苔不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动手去抱抱。 邢应苔说:“招财怕生,你们最好不要用手去碰它。” 这个警告没什么用,因为七八岁的小孩怕什么?肯定不会怕这样一只看起来温顺可亲的花猫。 再过两天邢应苔就开始准备返校的事了。由于他租了新的房子,所以原本房间里的很多东西要搬过去,父母和邢春霖都来帮忙,父亲甚至租了车。 车子空间不大,要装一家四口已经有点挤了,再加上其他杂物,把那点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邢应苔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带着招财,先把它送到寝室。 因为晚点可能有亲戚带着孩子过来,邢应苔怕招财咬人。 邢妈妈说:“地方这么小,就先别带招财了。” 邢应苔道:“没关系,我抱着它。” “最后再拿它吧,你最近也别抱招财了,”邢妈妈道,“鼻子一直都没好,怎么更严重了?回去看看医生吧。” 邢应苔点点头,说:“我是怕有小孩在家里,会……被招财咬。” 招财确实咬过荀欣,但它对邢应苔家里人还是很听话的,虽然不让人抱,可也没动过爪子。 邢妈妈以为邢应苔在说反话,实际上是怕小孩碰招财,便道:“有大人看着呢,不碍事。” 邢应苔还想说什么,已经坐在车上的弟弟喊了句: “哥,磨蹭什么呢?快点啊,挤死了。” 邢应苔看了看车里剩余的空间,又看了看招财,叹了口气。 他抱着招财,把它放到背包里,想了想,把它放到自己房间的桌子底下。邢应苔隔着背包摸了摸招财,然后说:“我马上回来。” 招财被关起来也不暴躁,很温顺的喵了一声。 第26章 车内空间狭小,邢应苔坐在后座上,不得不蜷起腿。最开始邢应苔还会和家里人说几句话,渐渐的,他闭上眼睛。 邢应苔太困了,由于呼吸不顺畅,昨晚他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在喊: “英抬。” “英抬。” “哈哈哈,英抬。” 几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围在邢应苔身边,嘻嘻哈哈说:“邢应苔,你看,三千人这本小说主角的名字,和你好像。” 邢应苔愣了一下,他仍旧感觉胸口憋闷,空间狭小,可不知为何面前是一个摆满桌椅的教室。 明明应该是冬天,可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却在晃动,教室里满是蒸腾的热气,侧而去听,竟能听到蝉声鸣鸣。 邢应苔思考着,没有说话。 旁边的高中生也就不说话去等他。等邢应苔抬头回应时,他们才继续嬉笑说话。 邢应苔道:“是巧合吧。” 怎么会是巧合呢?当初邢应苔曾经随口要崇善以自己为原型写个主角,崇善一口答应,只是没想到写的这样快。 有同学问:“真的吗?可是写的好像你啊,黑色卷发,爱打篮球,脾气性格,都和你一模一样。” 邢应苔不由低下头,说:“是吗?那本书我还没看过,回去买一本看看吧。” “我借给你就好咯。”同学道,“可不要弄脏,这书是我姐姐的。” 邢应苔还没说话,上课铃就打响了,同学随手将书放到邢应苔的桌前,转身就走。 个子不高的女老师匆匆走上讲台,翻开课本。 邢应苔忍不住频频去看桌上那本书。 书本的封皮唯美清新,标题下细细写了三个字,崇善曾经笑着对邢应苔说他的笔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然而早在邢应苔问他之前,就有编辑让崇善自己写作者简介。 当时崇善可不是这样解释的,他写道: “三千人这三个字,来自于汉韩婴《韩诗外传》第四卷:‘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道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酒池肉林,想必读者都听说过,这段话讲的是‘夏桀建个酒池,可以在里面行船,酒糟堆积成山,在十里外的路上都能看见,击鼓(招人)一次可供三千人同时狂饮’。我的笔名源自于此,实是信手胡诌,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看到很多读者朋友猜测,解得很妙,但是非我本意,只好多说两句。” 这段话也印在了这本书上,邢应苔看了两遍,摇摇头。大概是由于崇善之前是做翻译工作的,所以写书格外细心,很多不必要的小细节都很花心思。至于笔名,也不会是胡乱起的。 不是胡诌,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后宫之类的东西。 邢应苔忍了忍,抬头看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老师。女老师正在写板书,粉笔敲得黑板都在摇晃。邢应苔悄声将那本书放在桌上,翻开一页,盖住自己摊开的各种试卷。 这一看,就看得入神,老师讲了什么再也没听进去。 邢应苔越看越奇怪,到后来更是尴尬地用手抱头,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邢应苔背起书包就往崇善家跑。 他打开崇善家的大门,还没进门,就怒道: “小叔,你……!” 崇善本来正戴着眼镜看报纸,闻言笑着摘了眼镜,站起身说:“嗯?你今天来得挺早。” 邢应苔站在崇善面前,深吸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淡色封皮的书,拍到崇善的桌上:“你怎么又写那种东西?” 崇善故作惊讶地张口:“这是什么?” “你问我这是什么?”邢应苔道,“这是你自己写的。” 崇善拿起那本小说,啧啧道:“这么快就出版了。现在查得紧,我还以为要再等几个月,避避风头。” “你……”邢应苔怒道,“你写的都是什么狗屁?!” “哈哈哈……”崇善放声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否认,“什么狗屁?我写的明明狗屁不如。” “……” 邢应苔一怔,说:“这……,我没想到,你真用我的名字。” “不是你要我用的吗。”说着还宽容地笑笑,好像一点不在意刚刚邢应苔的失礼。 邢应苔说:“这个是真的,但你不应该也用你的名字。” 原来刚刚那本小叔的男主角名叫英抬,女主角却叫真的叫崇善,一个字没改,就是崇善的本名。 崇善眯了眯眼,道:“我的小说,当然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邢应苔被他说得皱眉,他点点头说:“这也没错,可你出版前怎么不给我看看?我真没想到你把我写在……这种……小说里。” 本来邢应苔是不会生气的。是他本人要求崇善把自己写到小说里,不管写的如何,都应该道谢才是。 他只是有点恼羞成怒,因为这本书里有大段的肉体描写,虽然是女主角,可顶着崇善的名字,说着真的可能在崇善本人口中听到的话…… 更何况故事的另一个主角还是自己为原型,想到班里的同学看过这本小说,邢应苔就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剥了皮一样的羞耻感。本来十几岁的少年,冲动热情,看了几段香艳至极的床事描写,竟然在课堂上硬了。 主角顶着崇善的名字,邢应苔根本没办法控制不去想小叔的脸,本就尴尬入骨,更加上那时在上课,邢应苔就更暴躁,这才忍不住回家朝崇善发泄。 然而崇善不知道邢应苔少年心事,只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把两人的名字写在一起,脸色当即一沉,说:“我偏要写,怎么样?” “……”邢应苔说,“我同学会笑话我的。” “谁敢?”崇善阴测测地说,“更何况,谁知道?” 邢应苔说:“你写之前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崇善说:“不能,我就是想写,谁能管我?要不是你要我把你写成主角,这本书本来是我的视角来看的。” 邢应苔说:“这又不是什么好骄傲的!” 崇善怒道:“别人跪下求我我都不写,你说有什么好骄傲的?” 崇善本来笑眯眯的,很高兴邢应苔来找自己,可听他言语中好像有讨厌小说中两人关系的意味,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上前两步,抓住邢应苔的手腕,问:“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邢应苔用力一震把崇善的手甩开,口中说:“你这样不尊重人,也不用听我为什么不高兴了!” 说完,邢应苔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明明邢应苔没有回头,可这时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能看到崇善脸上的表情蓦地一沉,上前跟了邢应苔一步,但很快停下,表情阴森但竭力克制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邢应苔看见自己坚决而冷硬的背影,也看见崇善通红的眼睛。 邢应苔想:原来他那时就喜欢自己。 只可惜崇善不说,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画面慢慢扭曲,化成烟雾一般,突然被风吹过,少年离去的背影和凝视的男人就裂成两半。 这次邢应苔是跟着亲戚一起去崇善家吃饭。崇善精神有些问题,靠吃药能缓解,但天性不喜欢见太多外人,记忆中这是邢应苔还是第一次见到崇善和这么多外人坐在一起谈天。 自那次小说事件后,邢应苔又半个月没去找崇善。后来他听说崇善把那本刚刚出版没多久的小说全部召回,赔了出版社和书店不小一笔钱,忙前忙后,焦头烂额。 邢应苔也没想到自己几句无心之话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有心想去跟崇善说几句话。可崇善旁边都是其他人,邢应苔是小辈,不好前去凑热闹。 客厅里十分吵闹,有人在吸烟,但因为开了空调所以通风不好,烟味很重。 邢应苔待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外面去坐。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绿树,然后就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邢应苔扭头去看,就见崇善快步朝自己这边走来,眼角两颗浅色的痣,他抱怨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也不过来和我说说话。” 邢应苔有种自己的台词被人抢了的感觉,他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摇了摇头。 崇善站在邢应苔身边,视线也盯着外面的树。外面阳光正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一块一块斑驳地照下来,映在崇善脸上。 崇善低声说:“我们和好,行不行?” 邢应苔说:“行。小叔,我没想让你不出版那书……” 崇善轻描淡写地打断道:“小事。” 邢应苔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崇善的手腕。 邢应苔又开始和崇善一起鬼混,这年邢应苔已经要读高三了,功课很紧,然而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跑去崇善家,和他一起读读书,打打球。 有次,邢应苔问崇善:“小叔,你到底为什么叫三千人?” 崇善伸手摸邢应苔的头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么。” “那是骗人的,”邢应苔说,“我想听真话。” “那就是真的。” 邢应苔一副深疑不信的表情,皱眉道:“不会吧?” 崇善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不会,我脑子里本来就都是下流无——” 邢应苔淡淡打断:“你不是。” “……” 崇善不笑了,他静静看着外面。 邢应苔看到崇善的上嘴唇和鼻翼上沁出细小的汗珠,可自己却奇怪的没有感觉到一丝热意。 良久,崇善道: “——……” 他说的声音很小,邢应苔不得不凑上前,可还没听清楚,崇善就已经结束了。 崇善面色如常,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很失望?” 第27章 “你说什么?” 邢应苔向前倾身,努力靠近崇善。崇善扭头去看邢应苔的脸,他张开口,还没说话。 这时邢应苔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眼前猛地一亮,他微微睁开眼睛,一瞬间有些恍惚。 等他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才醒悟,原来……刚刚是在做梦。 梦的内容那样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身在何处了。 邢应苔揉揉憋闷的胸口,问:“到了吗?” “还没呢。”邢爸爸手扶方向盘,愧疚地看着邢应苔,道,“吵醒你了?唉,刚刚前面突然跑出来一条野狗。” 邢应苔说:“没关系。” 邢妈妈不由埋怨:“老大呼吸不顺畅,每天都睡不好觉,好不容易在车上睡几分钟,你还把他吵醒了。” 邢爸爸郁结:“我也不想,可是……” 邢应苔忙道:“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困了。” 他看看表,发现竟然只睡了五分钟。 短短五分钟,怎么会做那样长的梦? 邢应苔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感觉无法排遣,不由得轻轻咳嗽几声。 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才把新房间收拾好,四人饿得前胸贴后背,邢妈妈问邢应苔今晚去哪里吃饭。 邢应苔说:“回家。” 邢妈妈道:“也好,今晚在家里再住一晚,明天早起再去学校吧。” 邢应苔是想回去拿自己的猫,但听妈妈这么说只好点头。 尽管现在是冬天,可今年气候异常,总是下雨。昨天才下了一场,地上一片泥泞,时不时有夹杂着水汽的风吹过,寒冷刺骨。 车子停下后邢应苔就立刻下车,往家里走。他关着招财太长时间,怕它不适应。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刚要开锁,突然发现门是开的。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一位穿着红毛衣的中年女子抢先过来开门,用杭州话跟邢应苔打招呼,说:“你们回来的太晚了,我就顺便炒了几个小菜。” 邢应苔用杭州话答谢,他听母亲说了家里会有亲戚过来玩,所以没有多说,就回自己房间。 他开门时没听到招财的叫声,当时心里就一沉。邢应苔进房间后立刻打开电灯,也没低头去桌子底下找招财,因为他看见床上空了的猫包。 邢应苔不死心,在房间里仔细寻找一番。除了自己的床单明显被猫爪抓破了四条长洞外,什么都没有。邢应苔深吸一口气,跑出去问红毛衣的女子:“阿姨,我的猫呢?” 女子一愣,然后说:“哦,被宜宝姗姗他们抱走玩去了吧。” 邢应苔紧紧皱眉,道:“不是说了招财脾气不好会咬人吗?怎么还抱走了?” 女子听邢应苔语气不好,赶忙擦擦手,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哎呀,这……我看那猫凶是凶,可是没有抓人。你别担心,马上就到吃饭的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 “……抱到那里去了?” “应该是在家里。” 话音未落,邢应苔已经走到玄关处穿鞋子了,他拿了把雨伞,与刚刚进门的父母擦肩而过。他也没停下来打招呼,匆匆说:“我马上回来。” 然后就迈步迅速离开。 因为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父母都没来得及问‘你去哪儿’,邢应苔就已经走开了。 邢妈妈莫名其妙地问:“怎么回事?” 红毛衣的女子小跑着跟上来,急忙向邢妈妈解释。 邢妈妈点点头,倒是没觉得怎么样。 邢春霖却猛地睁大眼睛,大喊:“什么?把小……把招财抱走了?那怎么行!” 邢妈妈看二儿子情绪激动,顺口说道:“是啊,那是你哥的猫呢。” “不……”邢春霖欲言又止,心想,那可不单单是只猫啊,那……那可是…… 那那那怎么能玩呢! 第28章 邢应苔走到宜宝家,还没进门,就听到招财刺耳的叫声。那声音决不是平时面对主人的撒娇懒散,而是一种愤怒的吼叫。邢应苔皱眉,跑了起来,只听一个女孩怯声道:“别拉招财了,我们把它送回去吧。” 一个男孩怒声说:“就是要把它送回去,可是你看,它这么不乖。” 说完‘嘭’的一声,竟像是踢了招财一脚。 邢应苔站在门口,他深深吸了口气,敲敲门,对里面的孩子说:“开门。” 听到邢应苔的声音,房间里的招财突然大声哀嚎,呕心泣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房间里有三四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男孩年纪稍微大一点,他们刚想听话开门,可听到招财的吼声后,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敢开了。 邢应苔忍不住又敲了敲,说:“快开门。” 一个女孩应了一声,犹犹豫豫,说:“哥,你,你别生气。” 听了这话,邢应苔心里一沉,他隔着门问:“怎么了?算了,你们先开门。” 一个男孩理直气壮道:“也没怎么,我们想带招财回家吃饭……” 说着,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个黑黄的身影从门缝中‘嗖’的一下钻了出来,夺命一般迅速朝邢应苔这边扑来。 邢应苔什么都没看清,就觉得背心一痛,有重物借力迅速向上攀爬,转眼间就爬到邢应苔的肩膀;还不罢休,一口气爬到头顶。 邢应苔只觉得有一根电线似的东西抽到了自己的耳朵,而后头顶一沉,自觉可能顶得不那么稳当,他想把招财抱下来。可招财吓坏了,站在邢应苔头顶上浑身发抖,喘气声大得吓人。 屋里的几个小孩尖叫着跑出门,看见邢应苔和他头顶的猫。玩猫时没觉得怎么样,突然来了大人,这些孩子莫名就开始理亏,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邢应苔沉着脸,抬手安抚似的摸着招财的背,过了几分钟才把它从头上拿下来。招财吓坏了,刚刚一冲出门,就迅速朝邢应苔这边跑来,用最快的速度爬到主人身上,竟然伸出了爪子。邢应苔感觉到了刺痛,可能后背的皮肤已经被招财在无意识的时候抓破了。 要知道招财从来不对邢应苔动爪子的。 邢应苔把招财抱到怀里,仔细看了眼。这一看,气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来招财脖子上缠着一根长长的电线,刚刚抽到他耳朵的就是这东西。大概是宜宝要拿电线充当牵引绳,可这电线系得太紧,紧紧卡在招财的肉里。 招财的小毛衣也脏得不像样,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脚印。 邢应苔让自己冷静,他蹲在地上,小心地给招财解开脖子上的线。等他解开后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几个小孩站成一排,不敢说话。 邢应苔抬起招财的下巴,看它的脖子,只见那边有好几道血痕,伤口最深的地方流了不少血。大概是疼得厉害,招财嗷嗷乱叫,却乖乖抬起脖子让邢应苔看。 邢应苔吸了口气,也没说话,抱起招财往家走。 那几个小孩对视一眼,关上门后就跟着邢应苔。 邢应苔停下来,冷冷看着他们,说:“走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一个男孩梗着脖子说:“哥,你为什么生气?我们只是想带招财回家。” 邢应苔站在原地,怒道:“你是想带他回家,还是要弄死它?这是我的猫啊。” 男孩说:“怎么会,猫有九条命。” 邢应苔说:“我真想宰了你,你别跟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言语间的忍耐和狠戾清清楚楚。几个小孩愣在原地,被邢应苔的话吓得都不敢再动。 他们眼睁睁看着邢应苔越走越远,有个女孩不由哭了起来,埋怨道:“都怪你,为什么要欺负招财啊。” 天色越来越暗,其他的小孩也哭了起来。邢应苔让他们别跟过来,可刚刚关门时没人带钥匙,此刻哪都去不得。 于是几人壮起狗胆,一边哭一边去邢应苔的家。 他们到邢应苔家时,几位家长也刚要动身去找他们几个。 原来邢应苔抱着招财回家后,一声没吭,就开始收拾东西。 邢妈妈说:“别理书包啦,老大,先过来吃饭。” 邢应苔也不说话,动作虽然轻,可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拒绝。 红上衣的女子问:“宜宝他们呢?” 邢应苔也不说话,可脸沉得更厉害。 邢妈妈这时才发现招财身上有血迹,惊道:“咦?招财受伤了,是宜宝干的吗?” 这话一说,所有人就都知道前因后果了,女子面色尴尬,第一个反应就是连声道歉,说:“我家孩子太不像话了,唉。他也不是针对谁,因为平时他就喜欢撵鸡打狗。你别生气,回家我去教训他。” 邢应苔也不回答,看都没看女子一眼,只对父母说:“我带招财去医院看看,先走了。” 女子和父母都有些无措,唯有邢春霖连连点头:“快去吧,别伤到了气管。哥,你怎么去医院?让爸送你吧。” “不用了。”邢应苔说着,背起书包,抱着招财往外走。 邢妈妈怜惜邢应苔饭都没吃,有心想让他吃口饭再走。可邢应苔抱招财时手都气得发抖,邢妈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邢应苔走后几分钟,家里人都没人说话,女人见那几个小孩迟迟没来,讪讪道:“我回家看看小的去。” 邢妈妈挽留道:“做了这么多。吃了饭再走吧。” 这时,那几个小孩哭哭啼啼地过来敲门。 邢妈妈开门后,骂道:“你们为什么动你哥的猫啊?” 不答。 有孩子委屈地大哭:“他说不让我们来,还说要宰了我。” 邢妈妈脸色一变,问:“打你了没有?” “呜呜……没……” 邢妈妈松了口气,说:“该骂,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乱动手?” 那孩子平时被父母娇纵过头,听了这话,哭道:“姑,你为什么这样骂我?一只猫而已,他就不让我来你家。可是……可是我是你的亲侄子啊,这……这是春霖哥的家……又……又不是他的。” 几人屏息听他说完这话,红衣女子怒不可遏,训斥道:“谁教你说这些畜生不如的话?” 邢家人本来还在遗憾邢应苔的离去,听了这话,不由又变得有些庆幸。 要是让邢应苔听见,也不知如何是好。 …… 陈半肖和裘祺青一起在外面吃饭,喝了点酒。 其实陈半肖喝得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装作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缠着裘祺青把自己架起。停车场离这边有点距离,他们很快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两人身高相仿,这样勾肩搭背的姿势,正方便陈半肖将嘴巴凑到裘祺青耳边说话。 陈半肖装出醉醺醺的语气,说:“阿青,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裘祺青的脚步停了停,没有说话。他本来就缓慢的速度更加微不可见,简直要在原地踏步了。 陈半肖‘呵’地笑了一声,突然张口,咬住裘祺青的耳尖。 裘祺青呼吸一窒,双手握紧,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他颤声说:“你喝多了。” 陈半肖暗笑,口中道:“怎么会?我没喝多。” 说着,陈半肖做出软弱无力的模样,靠着裘祺青的肩膀,闭眼装睡。 裘祺青犹豫了好久,久到陈半肖考虑要不要睁眼往回走时,他突然转过头,迅速而珍惜地在陈半肖唇上吻了一下。 那个吻实在是太轻,好似小学生,陈半肖一开始还以为是有蚊子落在上面。 而后裘祺青就搂住陈半肖的腰,一步步朝停车处走去,口中道:“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就算你喜欢别人,我也喜欢你。” 声音很轻,还带着点不能示人的涩意。陈半肖最开始听还很得意,但到后面不由愣住,不明白裘祺青是怎么了。 那人的语气实在是太苦太涩,令陈半肖都没法睁眼说‘我其实没醉’,不知是怕裘祺青尴尬,还是怕自己尴尬。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陈半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响起的瞬间,裘祺青陡然闭上了嘴。 陈半肖大喜,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 “谁?谁在唱歌?” “……” “阿青你唱歌好难听。” “……” “阿青,求求你,别唱了。” 裘祺青顺手掏出陈半肖的手机,道:“你有电话。” 陈半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做戏做足,好一会儿才接了。 但接的瞬间,挂在陈半肖嘴边的笑意就消失了。 他听到邢应苔急促的喘息声,声音浑浊,很不正常。 陈半肖说:“喂?英台吗,你嗓子怎么啦?” 邢应苔艰难地说:“我的……” 话没说完,就停下来剧烈咳嗽。 陈半肖松开搂在裘祺青肩膀上的手,急问:“你的什么?” 邢应苔断断续续说:“我……,的……猫……咳咳咳咳……” “啊?”陈半肖说,“英台,你犯哮喘了吧。” 第29章 邢应苔花了一段时间和陈半肖讲刚刚的事情。他希望陈半肖能帮招财看看。 陈半肖犹豫了一瞬,问:“你去我单位了吗?今天是谁值班?” 邢应苔说:“去了,里面没人。” 陈半肖心想那龟儿子肯定躲在里面睡觉,顿时有些难办。 挂断电话后,陈半肖‘哈哈’笑了两声,迟疑着说:“那个……我朋友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裘祺青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盯着陈半肖,没说话。 陈半肖道:“我走了。” 裘祺青说:“你怎么走?” “开车走。”陈半肖道,“你先回去吧,别管我了。” 裘祺青道:“你不是喝醉了吗,怎么开车。” “……” “你刚刚是骗我的?”裘祺青轻声问。 陈半肖额边冒出几滴冷汗,他说:“我一听英台有难,不由被吓得清醒过来,刚刚确实是醉了。” 裘祺青没吭声。 陈半肖自我信服地说:“不过确实不能再开车了,我打车去,你走吧。” 裘祺青顿了顿,冲陈半肖的背影喊:“我想陪着你。” “……”陈半肖转过身瞧裘祺青,然而时间紧急,他的腿还在向前跑,离那人越来越远了。陈半肖挥挥手,对他说,“我明天再找你。” 裘祺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半肖,眼里尽是期待的神色。 不知道怎么的,陈半肖不太想带裘祺青去见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有些事情他心里明白,但裘祺青不明说,陈半肖就装作不懂。 裘祺青看陈半肖的眼神太过了,不装傻的话,谁都看得出来。 在没有考虑清楚前,陈半肖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裘祺青已经明白了,他眼里的期待就像是被太阳暴晒过的颜色,一点点褪去了。 陈半肖心中蓦地一沉,张张口要说话。 就在这时,陈半肖的脚突然被一个硬物绊住,重心不稳之下他身体猛地向后倒,眼看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陈半肖一个转身,面朝地面,打算用手撑住,化去摔这一跤的力量。 可陈半肖面前是个到他小腿高的铁栏杆,他这一转身,肋骨登时撞到了上面。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陈半肖惨叫一声,软软趴在栏杆上。 裘祺青一惊,大步跑了过去,问:“怎么了?” 陈半肖艰难喘息,面色苍白,短短几秒,他的脸上就疼出几滴汗水。 裘祺青赶到陈半肖身边时,急得不得了,也不敢伸手扶陈半肖。 只听陈半肖痛哼几声后,突然破口大骂: “我的妈呀,痛死我了!” 邢应苔挂了陈半肖的电话后,就在自己新搬的宿舍里等他赶过来。 也不是他故意要麻烦陈半肖,实在是最近的宠物医院离邢应苔这里也有很远的距离。毕竟很少有宠物医院会建在大学附近,更何况陈半肖工作的医院财大气粗,霸占了几乎全部的资源,没有其他小医院会来与它争锋。 邢应苔吞了几颗药片,揉揉痛得像是要炸了一样的头,用手扶着墙壁,慢慢坐到床上。 其实比起招财来说,邢应苔的病情更适合被早些送到医院。 他呼吸已经相当困难,连躺下这个动作都做不到,只能靠着床头,勉强休息。 招财在床下绕圈走,口中发出焦急的叫声。 邢应苔听到后,拍了拍身边,示意招财可以过来。 招财弓着身,用力向上一跃,轻轻落在邢应苔身边。 因为脖子上有伤口,所以招财此时并没有穿衣服,脖子上有涂抹药水后留下的颜色。这猫小心翼翼地凑到邢应苔身边,仰头看着主人,听他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眼神中很是担忧。 邢应苔伸手摸了摸招财的头,然后闭上眼睛。 他大概是发烧了,很怕冷,而且眼睛干涩滚烫。邢应苔闭目休息,好一会儿,突然觉得手心被拱了拱。 他睁眼一看,便见招财侧头撒娇,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叫声。它大概是知道邢应苔精神状态不佳,所以声音压得很低,反而让人觉得它受了委屈。 邢应苔说:“招财,你别急,陈半肖马上就会赶来,你不会有事的。” 然而陈半肖是不会过来了,当时邢应苔并不知道。 招财眼里的担忧更加明显。 邢应苔闭上眼,平时呼吸这样容易的小事,不知怎么越来越困难。 邢应苔深深吸了口气,一瞬间大脑空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后,邢应苔被一阵急促到骇人的心跳声叫醒,他尝试着坐起来,可一种无法言喻却深入骨髓的疲惫使得邢应苔无法起身。 招财急得在邢应苔身边乱跑乱跳,又担心自己的毛飞到邢应苔口鼻中,迟迟不敢上前。 邢应苔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昏迷了几分钟,险些断了呼吸,他只是觉得胸口特别难受,呼吸很困难。 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过敏来解释了,可邢应苔也不想去医院。年轻人,有什么必须要去医院的? ……崇善身体也不算好,可直到死也没在医院里住过一天。 邢应苔闭上眼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有关那个人的一些事。 那个性格矛盾、刚烈偏激、一身反骨,叛逆到让人难以接受的男人。 那人在黑暗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扼住邢应苔的喉咙,声音饱含痛楚与狠戾,阴测测地说:“我要你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邢应苔无法呼吸,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后来崇善曾经和邢应苔说,自己最喜欢骗人,而且又爱演戏,怎么怎么样,后面邢应苔没记清楚。 只有前面两句还想的起来,而且深以为然。 邢应苔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崇善原来是个这样矛盾的人。他一直以为崇善温和善良,明明比自己大那么多岁,骨子里却还有一种文人特有的天真感,让人忍不住去亲近。 却忘了崇善可是被人当成神经病一样关在家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光阴。 邢应苔的导师曾经夸过自己这位学生‘天资聪慧’。然而邢应苔回首望当初十几岁和崇善相处的重重,总觉得那时的少年像是个陌生人。蠢笨到令自己咋舌的地步。 邢应苔不是白痴。他可能是看出过什么东西的,但从心底一直就没想过要去相信。一个人不想去信一件事,那么无论有多好用的脑筋,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呢?很简单,邢应苔早就说过。 因为崇善以前,对他,真的是很好的。 邢应苔十七岁那年,正读高三,学业压力很大。他的英语水平不是很好,跟着崇善狠命学了一个月,背单词背到梦里都是字母。成绩有所提高,可邢应苔不是很愉悦,因为精力有限,尽管英语分数上去,可其他科的成绩还是退步了。 邢应苔压力大,崇善也没办法,他有时候很不能理解一个在他看起来很顺眼的单词,为什么邢应苔背十几遍都记不住。 但崇善从来不嫌弃,尽管他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工作时间以秒计算。可只要邢应苔过来,无论崇善手里有什么工作、编辑怎样催促,崇善都充耳不闻,只坐着陪邢应苔背高中生的英语词汇。杀鸡用牛刀。 邢应苔在桌前看了两个小时的英语,而后长叹了口气,他用笔尖轻轻戳试卷,口中说:“为什么我知道每个单词的意思,可是却读不懂句子的意思?” 崇善说:“还是背得不熟。英语很简单的,几乎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思考的东西,只要多背单词,肯定没问题。” 邢应苔垂下眼,其实并不赞同崇善的话。怎么会简单呢?崇善看着简单的东西,邢应苔要下多少苦功才能学会,崇善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说,邢应苔当然不服气。 崇善见他不再说话,便道:“累了就休息会,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呀?” 邢应苔放下笔,紧紧跟在崇善身后,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 崇善笑了,他说:“休息也是休息,我讲故事给你听。” 因为邢应苔厚脸皮让崇善帮了自己很多忙,实际上崇善现在让邢应苔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闻言,邢应苔轻轻‘嗯’了一声。 崇善一愣,一瞬间搞不懂邢应苔怎么会这么容易妥协。真是的,他还准备了好几种哀求方法,现在一个都用不上了。 邢应苔还说:“上次那个蚂蚁的故事还没讲完。” 崇善深深看了邢应苔一眼,点点头:“你还记得?” 邢应苔说:“记得不太多了。” 崇善无所谓道:“那也没关系啊。” 他打开冰箱,在里面捡了许多零食糕点,堆在一起,全都给邢应苔。 崇善看起来是很容易妥协的人,实际上性格十分强硬,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得不到;他想给别人东西其他人也不能拒绝。 比方说手里的这些糕点,他要给邢应苔,就绝没有再收回去的想法,如果邢应苔不要,那也不再是崇善自己本人的了。 因此邢应苔也没太客气,跟在崇善身后,端着一个洗干净的托盘。 崇善思考了一会儿,很快说: “是这样的……” 公蚂蚁完成了母蚂蚁的要求。可它太疲劳了,累得一见到母蚂蚁,就再也没有办法起来。它病倒了。母蚂蚁尽心尽力地照顾伺候公蚂蚁,可公蚂蚁雄壮的身躯还是日渐消瘦,终于有一天它闭上眼,而且感觉自己再也睁不开眼了。 那时公蚂蚁想到母蚂蚁之前说的话—— 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人留下的眼泪,都比不上我内心煎熬的万分之一。 公蚂蚁根本舍不得离开。他的灵魂不散,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他看到妻子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妻子取出当初公蚂蚁交给她的眼泪。原来与爱人生死相隔真的是最痛苦的事。 妻子的眼泪流也流不完,一滴滴融在原本的伤心之泪里。 只有公蚂蚁身体一半的眼泪,慢慢变得和他身体一样长。 妻子哭了这么久,公蚂蚁觉得再这样哭下去,她也会死。 明明是灵魂,可公蚂蚁浑身胀痛。 妻子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血。公蚂蚁知道她再也没有眼泪可流了。 就在这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被浓浓哀愁包围的公蚂蚁。 崇善轻声道: “他,复活了。” 第30章 邢应苔一阵莫名其妙,静静地听崇善讲完这个故事后,问:“然后呢?” 邢应苔没有体会到崇善的意思,他以为公蚂蚁复活后还是‘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尾,心想如果还是这样的话,那么刚刚那些情节不是废话吗? 崇善看着邢应苔,不答反问:“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俗套。邢应苔仰头思考了一阵,说:“还不错。” “不错吗?”崇善冷笑两声,道,“你明明觉得这故事很老套,是不是?” 邢应苔睁大眼睛,不知道崇善怎么看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矢口否认道:“怎么会。” 崇善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闭上眼,揉了揉眉间。邢应苔有点沮丧地说:“我只是不喜欢听故事。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所以从来不听童话。也不想听神话。” “……” “当然你讲故事很好,”邢应苔说,“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你的小说。” 崇善看着邢应苔,问:“那你呢?” 邢应苔想了想,说:“如果不是你写的,可能我不会那么感兴趣。但发现是你写的后,我会把你每一本书都看完。” 崇善眯起眼,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 顿了顿,他说: “其实那并不是结束。复活又有什么好的?公蚂蚁变成了人。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自己的妻子。然而人怎么能找一只蚂蚁呢?他失去了灵敏的嗅觉,失去了灵活的身躯,再也无法钻回自己的洞穴。最可怜的是,他永永远远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天道不仁,人如蝼蚁。 人怎么能寻找蚂蚁呢? 一只猫又怎么能追人呢? 邢应苔一边听崇善讲,一边盯着他的眼睛,想知道崇善有没有生气。 虽然崇善是邢应苔的长辈,而且大他二十岁,但大概是因为平时不喜外出交友,只在家静坐读书,因此性格敏感细腻,又爱发怒,好似经期少女,经常因为邢应苔的一两句无心之言心中不悦。可又偏偏不说出来,只会憋在心里,让邢应苔搞不清楚。 之前邢应苔和崇善相处,总是轻松愉悦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轻松慢慢被凝重取代,偶尔邢应苔会觉得崇善身边的空气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是一种粘稠如胶革般的感觉,吸在肺里,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邢应苔看了一会儿,见崇善面色如常,忍不住开口问:“你不高兴吗?” 崇善没正面回答,只道:“你说会把我每一本书都看完,是什么意思?” 邢应苔说:“就是那个意思。” “如果我一直写书,写到五十岁、六十岁……你也会一直看?” “当然。” 崇善突然低下头,顿了顿,又仰起脖子,十分夸张的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愉悦,怎么停都停不下来,眼睛里有液体盈满,映着他那两颗浅浅的痣,看上去竟然是哭了一般。 邢应苔一怔,不知道崇善又怎么了。 崇善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因为笑得夸张,脸颊都染上了一层很淡的红,他盯着邢应苔,喘了两口气后,崇善轻声说:“……” 窗外阴云密布,寒风凛冽,时不时有闪电划破天幕,更有轰隆雷鸣,声声灌耳。 邢应苔喘息急促,他的脸颊因为呼吸困难而涨得通红,其他地方却又苍白如纸,额上遍布冷汗。 邢应苔吸气这样急促,可胸口起伏的力度却很微弱,他紧紧闭着眼,睡梦中也能感觉到痛楚与难受,紧闭的唇间时不时发出难忍的痛哼。 旁边一只黑黄色的胖猫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它的眼睛里流露出只有人才有的光彩,因为着急,它发出了很大的叫声,混着窗外的雷鸣,有些声嘶力竭的意味。 尝试了几次,招财凑上前,用自己的尖牙咬住邢应苔的手指,用力叼了两口。 邢应苔呼吸一滞,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吸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招财几乎要喜极而泣,它嗷嗷叫着,站在邢应苔的手臂附近。 邢应苔睁开眼,就知道自己现在情况很不妙,他应该站起身,给医院打急救电话。 可邢应苔周围除了这只猫,一个人都没有。窗外那样黑,屋里也没有人,邢应苔的心被一种浓得无法散去的阴霾笼罩,寂寞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中,即使被招财咬醒,意识还是在自动重复有关崇善的回忆。 邢应苔艰难地呼吸,右手将招财抱起,放到自己胸前。 招财知道邢应苔此时承受不了它的体重,忍不住挣扎。 邢应苔茫然看着上空,右手捏住招财的脖颈,断断续续地说:“……那你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他的脸因为生病而烧得通红,正如崇善当时笑过的模样。 邢应苔的声音沙哑,却将那人言语的腔调学了七八分。崇善曾经和他说了什么,原来邢应苔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邢应苔揽住怀里的猫,闭上眼睛。 有细密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声音好似撞在挡风玻璃上的飞虫,数量庞大,震人心魄。 仅有的一丝光线完全被阴云遮住,屋里漆黑一片。 邢应苔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到后来几乎要失去意识。 不知何时,他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手上毛茸茸的触感变得光滑冰凉,滑不留手。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一道闪电恰好在此时划过,邢应苔在自己几乎要闭合的眼缝里看见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眼睛下有两颗极浅的泪痣。那是他熟悉的相貌,什么都很熟悉,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 邢应苔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了,他想,他……这是快要死了。 浑身赤裸、急得快要喷火的男人用手轻轻托住邢应苔的后颈,邢应苔终于闭上了眼睛,心想,崇善死的时候,他想的都是些什么? 和自己是不是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时,邢应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闷痛,恶心的感觉让他又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周围的环境。 一片碧蓝的隔帘,身上盖着整洁干净的白色厚被,邢应苔抬手一看,果然,手背上挂着一袋透明的液。 邢应苔的动作惊到了坐在旁边的男人,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看到那男人的脸,邢应苔的瞳孔猛地一缩,抿着唇,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 只见那男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邢应苔的长袖毛衣,眉眼尽数舒展,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和他说一说话。 邢应苔却紧紧盯着男人的眼,脖颈紧绷。 ——崇善!竟然是崇善! 他果然没死。 崇善见邢应苔表情戒备,本来站着,此时又坐了回去。他托着自己的下巴,说:“既然醒了那就证明暂时没事。我猜你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就不去叫医生了,免得杂人过来打扰我们叙旧。” “……” 邢应苔用单手撑着,微微起身,向后挪了挪,同时左右巡视,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崇善也不怒,他的脾气比之前可是好的太多了,就这样看着邢应苔,等他不动后,催促道:“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邢应苔看着崇善,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觉得这样不对劲了。 原来,尽管崇善和记忆中的相貌如出一辙,可他的眼睛并不是黑的,而是一种透亮的黄,非要说的话,和招财很是相似。 见邢应苔闭口不谈,崇善笑了笑,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口中说道:“你不和我说话,我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应苔,想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吗?” “……” “当然是因为我爱——” “……你别说了。”邢应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打断崇善的话,问,“你没通知我的家里人?” 被打断话的崇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他反问:“为什么要通知他们?” 邢应苔盯着崇善,十分戒备,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看到崇善脖颈上有几道清晰的血痕,泛着青紫,突然就明白了。 崇善见邢应苔一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本来轻松的心情不由得越来越向下沉。他向前伸手,慢慢碰到邢应苔的发边,为他整理一下头发。 欣赏着邢应苔紧张的神情,崇善缩回手,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眨眨那双颜色怪异的眼,说:“病这么重,也不去看医生,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被你发现吗?” 邢应苔看着崇善的脖子,点点头,说:“你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崇善,你太厉害了。” 崇善‘哈’的一声,嘲讽道:“你高看我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 “所以呢,”崇善保持着双腿交叉的姿势,向后靠,然而呼吸急促,也有些紧张,问,“你是怎么想的?” 第31章 “所以呢,”崇善保持着双腿交叉的姿势,向后靠,然而呼吸急促,也有些紧张,问,“你是怎么想的?” 邢应苔胸口发热,他看着崇善的眼睛,然后说:“……我能五年不见你,就能五十年不见你。” 崇善的表情骤然扭曲,他愤怒地喊了一声,然后压在邢应苔的身上,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邢应苔一惊之下向后闪躲,可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很快被扼得呼吸困难,他的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连崇善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邢应苔被推倒在一片碧绿平静、无边无际的湖水中,湖水味道奇特,好似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邢应苔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被一点一点浸泡下去,无法挣扎。湖水没过鼻梁,胸口陡然一痛,痛得几欲发狂。而后邢应苔呼吸突然就顺畅起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挣扎一阵,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次睁眼比刚刚更有实际感,他能感受到眼球干涩的转动,脑袋浑浑噩噩,浑身无处不痛。 邢应苔扭着头,先看见了自己输液的左手,然后是左边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病人。 这里是医院,但只有自己一个人。 邢应苔咳了两声,忍受着喉咙刀割般的疼痛,看到身边没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 梦里见到了一个早已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偏偏梦的还这样真实,还把他按在了招财的头上…… 如果崇善地下有知,知道邢应苔拿他和一只丑陋而肥胖的公猫相提并论,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跑出来。 自崇善死后,邢应苔经常会做有关崇善复活后的梦。梦中崇善形态各异,但最后一定会以他扼死自己为结尾,所以邢应苔一点都不吃惊。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天天和招财相处,所以梦里也就有它,这也不稀奇。 邢应苔回想了一会儿后,暗自评价,这次的梦最逼真,直到现在还能想起崇善到底穿的是哪件衣服。他从床上坐起,找了找,摸到自己的手机。即使是这么几步的动作,他都有些头晕目眩,心想这次真是托大了,为什么不去医院?他刚二十几岁,难道真的想死? 肯定是不想的,不然邢应苔不会这样后悔。他撑着手,如同老年人一样缓缓躺到病床上,打开手机翻看时间,想:谁送自己来的医院?昨晚自己给陈半肖打过电话,一定是陈半肖来过后看到他这幅样子,把他送到医院来。可陈半肖为什么不在这里?是不是在照顾招财脖子上的伤? 邢应苔想应该给陈半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他轻轻咳嗽几声,只觉得胸闷的感觉有所好转,但痛楚更加明显了,于是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摸着手机。刚要打电话,突然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清朗但听在邢应苔耳中如轰雷般的男声道:“你醒了?” 邢应苔手一抖,连手机都落在床上。 什么? 那男人一步步走向邢应苔,他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走近后随手放到桌上,坦然地用自己苍白而冰凉的右手,撩起邢应苔的额发,崇善摸着他的额头,说:“你烧得有些厉害,喝点水吧。” 崇善……崇善!邢应苔喉咙一紧,触电一般震了一下,震惊地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做梦? 可周围的病人反应那样真实,邢应苔浑身僵硬,思索时大脑空白,一时间没法避开崇善的手。 反应过来后,邢应苔便觉得碰到自己的手如同蛇鳞一般细腻,又好似僵尸一样冰凉。这种联想令他后背汗毛竖起,邢应苔的视线本来对着男人的锁骨,仰头一看,映入他眼帘的是男人苍白而瘦削的脸。他眼神平静,漆黑若谷底冰潭,眼睛下有两颗浅色的痣。 邢应苔看到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顿时也不在乎是不是在做梦,他头皮发麻地向后一退,用力拔下手背上的针,逃命一样从床上跳下来,但撞到了附近的座椅,跪着摔倒在地。 “啊……” 邢应苔从喉咙里发出吼声,因为他表现的太过恐惧,崇善面色不好,他没想到邢应苔再次见到自己会是这种反应,本想上前搀扶,见他这样,也不能过去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病人,有一年轻男子本来在吃家人递过来的苹果,此时也忘记吃了,张大嘴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情况。只见邢应苔坐在地上,贴在墙角,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神情慌张得十分夸张。 而被邢应苔死死盯着的男人静静站在阳光下,脸色阴沉,过了一会儿,崇善突然抓住病房中用于隔离的帘子,用力一拉,‘刷!’的一声,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本来有些好奇的人也就不好再看过来了,年轻病人继续啃他的东西。尽管谁都听到邢应苔惊恐的声音,也没人过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崇善拉了帘子后,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向前几步,蹲在邢应苔面前。 邢应苔见崇善越靠越近,自己无处可躲,便沙哑地喊了几声。见没人过来,而崇善又逐渐靠近,邢应苔伸手抓住崇善的头发,很用力的阻止那人靠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恐,声音沙哑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当邢应苔确信现在是现实而不是梦境后,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崇善仰头笑了两声,说:“你怕我,哈哈,你竟然怕我?!” 邢应苔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他松开手,无法遏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崇善可以称得上是狰狞的表情缓和一番,他握住邢应苔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说:“你爸妈马上就来,你还是躺在床上的好。” 邢应苔一怔,听他提起自己父母,手臂一震,甩开崇善,边咳边说:“你又骗我。” 崇善手臂颤抖,他看着邢应苔原本输液的手背上冒出的血滴,深吸口气后,道:“……怎么会?我从来不骗你。” 第32章 听到父母会来,邢应苔咳了几声,总算彻底清醒了。他避开没看崇善的眼睛,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 崇善僵硬地站在原地,没上前去扶,而是走出病房,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两个护士匆匆走进来,站在邢应苔病床边,看着他肿起的手背,抱怨一句:“怎么把针管给拔了?” 这话是问邢应苔的,两个女生的眼睛却盯着崇善,崇善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护士便重新给邢应苔扎针,临走时叮嘱道:“让病人多喝水,有事再来叫我们。” 崇善点头,等护士走后,便扶起刚刚绊倒邢应苔的椅子,坐在上面。 他的膝盖就贴在邢应苔的病床处,两人距离不足一米,而且邢应苔是躺着的姿势,无形中增添了不少压力,所以他的脖子一直是紧绷的。 崇善故意装作没看到,他用刚刚拿来装热水的水瓶,倒了些在杯子里,吹吹后抵到邢应苔唇边,说:“护士让你多喝水。” 邢应苔没说话,也没张口。 崇善等了一会儿,也不生气,拿了个银勺子,洗干净后,舀浅浅一点水,又碰到邢应苔唇边。 好似邢应苔是个闹脾气不肯吃药的小孩,而他是溺爱小孩的父亲,亲自过来喂药。 邢应苔也无法忍受崇善这般温柔缱绻的动作,他扭头避开后,直起身子,然后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崇善说:“多喝点。你……昨晚烧得很厉害,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不好。邢应苔没说话,问:“我爸妈什么时候来?” 崇善下意识抬手,似乎想看手表。但他手腕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过于大方地拿了邢应苔的手机,打开看看,说:“再过半个小时吧。” 邢应苔看着崇善身上的衣服,惊讶地发现他穿的正是自己梦中梦见过的长袖毛衣,再一低头,发现崇善不仅穿自己的衣服,还有裤子和鞋子。说不定袜子内裤也是邢应苔的。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看崇善的眼睛,还有脖子。当他发现崇善眼睛颜色正常、脖子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后,开口问:“……我的猫呢?” 崇善古怪地看着邢应苔,顿了顿,说:“这话不能问我。” 因为就在这儿。 邢应苔点点头,明显没理解崇善的意思,轻声道:“是在陈半肖那里吧。” 崇善的表情更加古怪,却没有多说。 他看着邢应苔输液的手背上明显肿起的那一块,问:“你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邢应苔没吭声。 崇善说:“我去给你买点水果。” 邢应苔只好回答:“我不吃。” 他嗓子哑的厉害,由于疼痛,说完这话后邢应苔的喉咙就做出吞咽的动作。 崇善本来也不想出去,一听,干脆站也不站,还搬着椅子离邢应苔床边坐得近了点。 他垂下眼,看着邢应苔的眼睛,低声说: “你不要怕我,我不是鬼啊……” “……” “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崇善道,“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 邢应苔深吸口气,坐起身,喝了口水后,冷硬道:“你的钱我没拿。” 听了这话,崇善脸色猛地变了,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愧疚,好一会儿,他故作轻松地说:“本身就是给你的,你不要就算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就不好奇我现在怎么会坐在你面前的吗?” 邢应苔说:“装模作样,骗人演戏,你一向做的很好。” 崇善严肃道:“我那时……是真的死了。” 邢应苔一怔,看着崇善的脸,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这仔细一看,邢应苔就发现了异常。 崇善死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尽管他看起来不显老,但也绝没有现在这样年轻。现在崇善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五六岁,比邢应苔十几岁时第一次看见他还要年轻。 邢应苔张开口,不敢置信地说: “你……你……” 崇善严肃的表情一松,勾着嘴角,笑嘻嘻地说:“对,我又活过来了。” 说这话时,崇善把声音压得很低,看着邢应苔的眼睛漆黑明亮,让邢应苔忍不住皱眉。 邢应苔本来不在乎崇善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对他来说崇善是个聪明到狡诈的男人,别人不能做的事不意味着他不能做,所以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他一直以为崇善可能是在他的葬礼上做了什么手脚,却没想到崇善给了这么个答案。太荒谬了,不如说招财其实是崇善变的,这还好接受一点。 崇善见邢应苔表情怪异,知道他不愿相信,刚想多说几句,突然听到有人开门,用杭州话喊了邢应苔的名字。 崇善的脸愀然变色,他抿了抿嘴,手忙脚乱地往床底下钻。 邢应苔一怔,本来不想说话,也不由弯腰问:“怎么了?” 崇善还没钻下去,一听邢应苔问,便道:“我……你父母来了。” “……”邢应苔皱眉,他有点懂了。 果然,崇善道:“他们不知道我还在。” 怪不得要躲,要是突然看见崇善,非得把父母吓出个好歹。 邢应苔想,要躲也决不能躲床底,医院的床结构特殊,一眼就能看见床下放了什么,躲着个人肯定不行。 邢应苔的父母也不太确定邢应苔到底是在哪个病床,喊了两声没听到儿子的回应,便站在门口询问。等刚刚吃苹果的男病人说‘三床上是个高高瘦瘦、面孔英俊的年轻人’后,邢家三人开始朝这边走来。 听着父母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崇善不由蹲在地上。邢应苔也很着急,突然,他脑里灵光一闪,对崇善低声说:“快进来。” 崇善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邢应苔。 当他看到邢应苔掀开自己被子,示意崇善可以躲进来时,崇善大喜过望,几乎要晕过去,问:“什么?……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已经迅速把鞋子踹掉,显然本人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 邢应苔压低声音说:“没关系,快点!” 崇善应了一声,身子一溜,手脚利落,迅速滑到邢应苔的被子里。感受着那人的体温,崇善轻叹口气,紧紧搂住邢应苔的腰,连腿都缠了上去。 邢应苔盖好被子后,连忙闭上眼。 几乎就是闭眼的瞬间,邢妈妈就拉开邢应苔病房的隔帘。她看到自己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大儿子,脚步一顿,转身用食指比着上唇,示意邢爸爸和邢春霖小声一些。 医院的被子宽大厚重,加上邢应苔和崇善人都比较瘦,两人又没有叠在一起,所以从外面看还真的看不出里面到底躺了几个人。 邢妈妈小声指示邢爸爸出去买点吃的,自己坐在邢应苔身边,用手摸了摸大儿子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邢应苔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因为高烧,所以嘴唇干裂,他看上去病态憔悴。 邢妈妈对邢春霖说:“你看着你哥,我去打点水,给他擦擦脸。” 邢春霖应了一声,坐在刚刚崇善坐的椅子上,然后一低头,就看见床边摆着两双男人的鞋子,他不由‘咦’了一声,有点奇怪。 邢应苔闭着眼,但在此时实然没有半丝困意。 因为崇善就躺在他的身边,两手搂住邢应苔的腰,搂得死紧。更要命的是,崇善会伸手轻轻解邢应苔胸口附近的纽扣,短短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被他解开了两颗。崇善灼热的呼吸轻而易举地喷在邢应苔胸口附近。 这时要是被人发现异常,掀开邢应苔的被子,崇善就躺在他的身边,那时可真是大势已去,百口莫辩。 邢应苔心中大急,他不动声色地闭着眼,右手轻挪,对着崇善的后背,威胁地戳了一下。 崇善不理,还在专心对付邢应苔的纽扣。 邢应苔更急,他右手力度加大,狠狠拧了崇善后背一把。 崇善呼吸一停,然后猛地吐了口气,没发出声。他身体细细颤抖,指尖划过邢应苔的胸口,好似在抱怨,你这个狠心的小鬼。 邢春霖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伸手帮哥哥把床边随手乱扔的鞋子码放整齐。码完鞋子又开始收拾放在桌上的水杯,用纸巾把溢出的水滴擦干净,贤惠遗传自邢家爸爸。 很快邢妈妈也打水回来,拧了一条热毛巾,从邢应苔的额头开始擦,一直向下,擦他的鼻梁、嘴唇、下颔。 然后邢妈妈清洗了一下毛巾,伸手探到邢应苔的被子里,似乎要替他擦手。 邢应苔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哑声喊: “……妈。” 邢妈妈的动作停了,她低头去看邢应苔的脸,说:“老大,你感觉怎么样啊?” 邢应苔咳了一声,点点头。 邢妈妈说:“那就好,我想给你擦擦手。” 邢应苔应了一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被母亲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过。 盖在身上的被子动了一下,令邢应苔身体僵硬。然而其他人神色如常,没有一点怀疑。谁能想到邢应苔被子里还藏着一个人呢?根本没人注意到。 第33章 大概是邢应苔身体僵硬的动作带给邢妈妈什么不对的联想,邢妈妈放下邢应苔的手后,说:“老大,你啊,唉……” 话说得又无奈又生气,听得邢应苔一愣,不知是怎么了。 “老大,你因为宜宝的事不高兴,可以理解,但生病要和马上和家里人联系,不能自己先气得死去活来。就因为一只猫,值得吗?” 邢应苔沉默了。昨晚他发烧到呼吸困难,确实感觉自己支撑不住。可为什么不给家里人打电话?究竟是生气,还是真的只为了招财脖子上的伤,也不清楚。 说到底还是不想给父母添麻烦,因为本来今天邢春霖是要上学的,没想到他还专门请假,来医院看邢应苔。 不过这话也不能说明白。 他被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崇善呼吸更热了,邢应苔怕他被闷坏,心想还是快点结束交谈的好。 于是邢应苔眨眨眼,没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说:“爸,妈,你们跟弟弟回去吧,我……有点困,想睡了。” “睡吧,”邢妈妈说,“你弟弟请了一天的假呢,不着急回去,我们好好陪陪你。” 听到她这样说,被子里的崇善突然‘嗤’的笑了一声,他更用力的抱住邢应苔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轻轻蹭了两下。 尽管崇善的声音很低,大概只有邢应苔听到,可邢应苔恨不得用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一声都不能哼。 邢春霖也说:“是啊哥,你就别担心我的学业了,我觉得还是你身体比较重要。” 邢应苔胸口烦闷,忍不住想咳嗽。他输的液有镇咳效果,清清嗓子,把喉咙里麻痒的感觉咽下。邢应苔艰难地说:“还是回家吧,我弟马上要考试,不能耽误他。……陈半肖就在这附近,他专门来照顾我的,马上就回来。” 邢妈妈狐疑问:“真的吗?” “嗯,”邢应苔说,“还是他打电话通知你们过来的。” 邢妈妈一愣,说:“什么?是他吗?我还以为是医生打过来的。” 邢应苔没在意,他点点头,用手捂着嘴,轻声咳了咳。 自打邢春霖升入高中后,邢家父母就很关心他的学业,他们见邢应苔状态不错,又想这样要紧的关头果然不能耽误考生一整天,便决定回家。 邢妈妈觉得不能留邢应苔一人,想让邢爸爸留下来。可邢应苔说有陈半肖守着自己,不用这样麻烦,因为他态度十分坚决,邢妈妈只好同意。 等家里人走出病房,崇善已经缩在被子里一个多小时了。邢应苔迅速掀开被子,就见崇善脸色发红,头发上蹭出许多静电,细细地黏在床单上,显得毛茸茸的。他整个人好像被烤过的板栗,很安静得一动不动。 邢应苔问:“没事吧。” 崇善深吸一口气,抬起脸,鼻翼有汗。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当然。” 邢应苔有些尴尬,说:“那你下去吧。” 崇善干脆地点点头,撑起身,坐在床尾。他问:“你要吃点东西吗?” 邢应苔说:“我同学会过来的,你不用照顾我。” 崇善讥讽道:“哪个同学,陈半肖吗?他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管你。” 邢应苔一怔,问:“什么?” 崇善说:“傻小子,还没听出来。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陈半肖昨晚根本没去我……去你家。” “……” 崇善笑得露出牙齿:“所以你不想让我照顾,也得让我照顾。谁让你把你爸妈赶走?你现在可就只剩下我啦。” 听得这话,邢应苔眼神阴郁,盯着崇善。 崇善的笑慢慢褪去。 两人五年没有见过面。如果不是刚刚情况特殊,邢应苔也不会让他进自己被子。现下危机解除,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的尴尬了。 崇善故作漫不经心,似乎没看见邢应苔眼神中的疏远,他站起身,站在床头,胡乱翻邢应苔的衣服和钱包。 邢应苔看着崇善身上、还有正在翻的衣服,说:“你……昨晚是你带我来医院的。” “是啊,你烧糊涂了。” 邢应苔眼神一厉:“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你怎么进我家的门?” 崇善扭头看邢应苔的表情,见他当真不知,而不是作假,便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邢应苔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死了,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崇善思考一阵,道:“这事有点复杂,我以后再和你说。” “除了我之外,有别人知道你还在吗?” 崇善说:“我也不知道。” 尽管崇善说的都是实话,但从邢应苔这个角度来看,崇善没给自己一句有用信息,因此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推诿骗人。 想想两人刚见面时,崇善对邢应苔说,他们好久不见,让邢应苔问问崇善到底是怎么才能坐在他面前,邢应苔就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崇善让他问,邢应苔问了,可崇善又骗人,这算什么? 明白了这点,邢应苔就闭上嘴,沉默着不说话。 崇善本想继续回答,见状‘嗯?’了一声,问:“不问了?” “……” 崇善兴高采烈道:“那轮到我了。” “……” “你喜不喜欢小玉?” 听到崇善喊‘小玉’,邢应苔还回忆了一下这是谁,后来才想到这是自己师兄同事庞桐的表妹,登时心中郁结。崇善对自己的情况了若指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刚见到崇善还被吓得掉到床下,真是丢脸到家。 ……这和几年前到底有什么区别? 邢应苔张张口,没有回答,只说:“我饿了,你帮我买点东西吃吧。” 崇善眯了眯眼,道:“你不想看见我,但这借口也太差劲,不如说你想去洗手间,我就不能跟着你了。咦,不对,说不定我真的会跟过去。” 邢应苔确实是这个意思,但被人当面揭开也有些生气,他说:“你不去就算了。” “我肯定不去,”崇善道,“外面那么多人,我比较喜欢躺在你身边。” 见邢应苔脸色不好,崇善微笑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这么不要脸’。不过,我也不生气,谁让我喜欢你。” “……” 没想到这几年过去,崇善也没什么两样。听他满口乱讲,要不是看在崇善送自己来医院的份上,邢应苔几乎翻脸。幸好崇善看见邢应苔忍气吞声的模样,心中不舍,主动说:“你要吃什么?我打电话叫人送来。我没有手机,你借我用一用呀。” 第34章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而后崇善打了水,学着邢妈妈,把毛巾拧干净,又把隔帘拉上,挡住其他病人的视线。崇善对邢应苔说:“脱衣服,我给你擦擦。” 病房里有洗澡的地方,可邢应苔在输液,不方便,果然只能随便擦擦。 邢应苔想了想,解胸前的衣扣,说:“我自己来。” “你一只手怎么擦?” 邢应苔说:“总能擦的。” 崇善故意惹他生气:“我又不是没给你擦过。” 邢应苔沉着脸,不说话了。 崇善早就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会让他不高兴,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但发生过的事情就不避讳去提,邢应苔想装作不知道,他偏要开口说,哪怕自己心里也后悔。 与其藏着互相忌惮,不如直面惨淡的人生……,崇善就是这样的人。 他坐在邢应苔面前,抬手帮他解衣扣,邢应苔偏过身子避开,自己脱了衣服。 然后转过身,让崇善帮自己擦背。年轻男子的后背肌肉结实,挺拔分明,背对着崇善,线条格外好看。 崇善看了几眼,眯起眼笑了,他哼着小曲儿,把冒着热气的毛巾贴在邢应苔的背上。他的手因为碰过热水而发红,过了一会儿,崇善放下毛巾,把掌心贴在邢应苔的背上。 顿了顿,崇善说:“应苔。你,你这么多年,想不想我?” 说完,不等邢应苔回答,也像是怕他回答,崇善迅速说:“我好想你。” 邢应苔沉默着。 崇善有点委屈地重复着,提醒他说:“我好想你。” “……” 崇善去世时已经有四十几岁了,比邢应苔大了二十岁,在那时他就喜欢粘着邢应苔说俏皮话,一点不害羞。此时顶着一张年轻的脸,当然说得更加流畅。 他甚至想用脸去蹭蹭邢应苔的手背,好悬忍住了,崇善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邢应苔接过崇善抵来的干净毛巾,背对着崇善,擦自己的脖颈、胸前。 因为是冬天,尽管屋内温暖,他手臂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见状,崇善拿一件衣服,给邢应苔披上。披上后,邢应苔问:“你今晚住在哪里?” 崇善道:“当然是陪着你。” 邢应苔叹了口气,有心想让崇善不要管自己,可又不知怎么开口。 崇善看出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我的遗产你没拿,我也没拿,现在我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你想赶我出去,睡在马路上吗?” “……骗人。” “怎么会?”崇善睁大眼睛,说,“要不是只能刷你的卡,我会让你住在这种三人间的病房吗,开玩笑!” 临睡之前,邢应苔打电话给陈半肖,问他昨晚怎么没过来。就听陈半肖虚弱道:“我昨晚跟你说了,你当时怎么不吭声?我说我摔了一跤,没法去看你的招财,让你自己处理一下。” 邢应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陈半肖才没过来,他问:“摔得怎么样?” 陈半肖气急败坏地说:“差点要了我的命,裂了三根肋骨,痛得我啊……啊……哎呦……” 他这一激动,喘气的速度稍微快了点,忍不住在电话里就开始呻吟。邢应苔本人是很能忍耐的性格,病得在重也不会呼痛,听陈半肖这样,不由得一愣。 陈半肖肋骨有伤,要在医院住一个星期,等邢应苔出院了,他也出不来。 听他叫得可怜,邢应苔只好劝慰几句,说如果有时间,可以去看他。 挂上电话,陈半肖越想越气,肋处痛得他格外暴躁,开口骂娘。 裘祺青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剥柑橘,道:“又不是第一次摔到,有什么可气的?” “我很疼啊!” “……”裘祺青看着他,问,“给荀欣挡的那次就不疼吗?也没见你发这么大脾气。” 手臂疼和肋骨疼当然不一样,陈半肖哼哼道:“要是上次断了三根手臂我也这么大脾气,可我也没有三条手。” 裘祺青说:“你是因为疼生气,还是因为现在陪着你的不是荀欣生气?” 陈半肖一怔,抬头去看裘祺青的脸。 只见裘祺青低着头,表情平静。 陈半肖笑道:“好酸,谁在吃醋啊。” 裘祺青否认着说:“没有,我只是……” 停顿了几秒,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裘祺青递给陈半肖几瓣橘子,再没说话。 陈半肖收起笑脸,一边吃橘子,一边叹了口气。 他说:“阿青,我和你……” 裘祺青一动不动,但眼睛没看陈半肖。 不过绷紧的后颈显示出他此刻的紧张。陈半肖勾起嘴角,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摸口袋里一根红色的线,他道:“你我之间真是一言难尽。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人的,你也知道我高中就追荀欣,和你认识也是因为追她追不到——咦?阿青,我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裘祺青头也不回:“我出去抽根烟,待会回来。” 陈半肖大惑不解,把红线收回去,心想他为什么不听自己说完?难道…… 陈半肖心脏砰砰直跳,难道他知道自己要开口说跟他交往,这是在不好意思吗? 想到这里,陈半肖仰天大笑,然而头还没抬起来就痛得弯下腰,不由又骂了几句,想,最近真是……格外倒霉。 邢应苔那晚病得要死要活,把崇善吓得够呛。然而年轻人,毕竟身体好。两天后邢应苔准备出院,邢家三人又跑过来,要亲自接他。 邢应苔事先还不知道,等父母推开病房的门了,才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拆开,一把罩住躲在床上的崇善。 邢妈妈一时间没发现不对的,她接过邢应苔手上的包,说:“走吧。” 邢应苔不想让母亲帮自己提行李,正要去抢,就听邢爸爸说:“老大,怎么不把被子叠起来?别给医生添麻烦。” 说着,就去捏邢应苔床上的被子。 邢应苔一惊,不去管自己的行李,转而去抢父亲的被子,顿了顿,他沉声道:“我自己来。” 邢爸爸说:“叠个被子,也不费事。” “不,爸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下楼。” 邢春霖说:“那怎么行,当然要等你啊,哥。” 邢应苔张张口,额头上冒了一滴汗。就在这时,邢爸爸已经掀开病床上厚重的棉被,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 只听得母亲‘哎呀’一声。邢应苔睁大眼睛,心跳加速,他无可奈何,背过身去,不知父母会不会被吓到。 不过想象中山崩地裂的情况没有发生,邢妈妈叫了一声后,有点抱怨地说:“老大,你怎么把它也带过来了?” 声音很平静。 邢应苔一怔,转过身。 这一看,邢应苔顿时皱起眉,整个人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这种感觉和律师通知他崇善已经去世时差不多。 原来邢妈妈并没有在被子底下看见崇善,而是见到一只身上只长出一层细细绒毛的花猫。 那花猫眼睛黄澄澄的,瞳孔细若玄针,头小身肥。它别过头,胆小的样子,似乎有点怕见到邢应苔。 邢妈妈伸手把它抱起来,顺势放到邢应苔怀里,压低声音说:“快回家吧,别让人看见。” 邢应苔手臂僵硬,抱着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胖猫,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呆呆地看着招财的眼睛。 招财,或者说崇善,叫了一声,突然把脑袋钻到邢应苔怀里,尾巴紧紧缠住他的手臂,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模样。 一直等父母把他送回家,邢应苔都没反应过来。送走家人后,邢应苔坐在沙发上,两手交叉,定定看着蹲坐在地板上,低头耷尾的猫。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邢应苔一边思考一边在等崇善自己解释。他有些庆幸自己在春节后不再和陈半肖一起合租,否则肯定没有恰当的空间面对。 招财一直低着头,也不叫,总爱乱动的尾巴紧紧贴在身侧,显得格外乖巧。 邢应苔看到它低头时脖子上有几道尚未愈合的血痕,顿了顿,开口说:“崇善……” 那猫嗷的一声,慢慢抬起头。 邢应苔点点头,道:“你真厉害。” 那猫迅速站起身,迈着小步要往邢应苔脚边蹭。邢应苔在它靠近时就用手去挡,结果没挡住。招财拼命一样往邢应苔身上爬,呼吸急促,叫唤的声音很大。 邢应苔本想去拽它的脖子,想到什么,没动手。他拽着招财的前腿,把它往门外拖。 招财开始嘶吼,发出惨烈的叫声,可没有用力挣扎,似乎是怕伸出爪子伤到邢应苔。 年轻男子力量极大,招财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到门边。眼看就要被仍出门去,招财无计可施,只好用后爪抓住地板。 邢应苔拖不动,低头看,只见那猫愁眉苦脸,它见邢应苔看过来,登时一阵鬼哭狼嚎。 邢应苔松开手,冷声道:“你怎么不变回来?” 变回来是傻瓜。 感觉到前爪被松开,招财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沙发后面的缝里钻去。 想想招财的身体还小时,也能在沙发缝里躲着。可现在已经是快二十斤的胖猫,猛冲过去后肩膀被卡住,用力挤也挤不进去,急得坐在缝前大喊。 “……” 邢应苔说:“你别装了。” 第35章 招财背对着邢应苔,又向前钻钻,被卡住后,回头委屈地看着他,似乎在说,我没装啊。 邢应苔顿了顿,很难理解招财此时的动作,他低头看着那双黄澄澄的眼睛,指着门口,说:“滚出去。” “嗷嗷。” 一条剃得还没长出多少毛的尾巴裹住前爪,招财低下头,偏着身,‘咚’的一声,缓缓躺在地上。 “……” 在邢应苔冷漠的眼神注视下,那胖猫前爪叠起,慢悠悠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竟然真的是‘滚’。不过当然不会‘出去’,看它滚的方向,眼看就要进邢应苔的卧室。 邢应苔伸手把它截住,说:“我没和你开玩笑。” 招财也不爬起来,就仰躺着的姿势,张口一阵乱叫。它也不怕邢应苔听不懂,或者说让他摸不着头脑才是自己的目的,此刻崇善真切体会到了这幅躯体的好处,不用说话,真是轻松。 眼见那猫一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谁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邢应苔松开手,点点头,说:“好,你不走,我走。” 说着,邢应苔拿起桌上的钱包,就往外走。他走得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地上的一坨愣了一秒,猛地跳起,奔向邢应苔。 然而邢应苔人高腿长,几步就落下不短的距离。只听得一阵骨骼拉伸的轻响,身后有光一盛,清朗的男声哀求道:“别走……唉,我怕了你了。” 邢应苔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皮肤白皙、浑身赤裸的男人,抬起右手要抓自己的肩膀。 因为来势汹汹,邢应苔被他抓住了。 崇善就像是怕他走一样,左手也抬了起来,紧紧握了一下邢应苔的肩膀,几秒后才松开手。 他蹲下身,喉咙哽咽道:“可是……你让我去哪里呢?” 话说得十分可怜,听得邢应苔也不由愣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崇善是强势而且难缠的人,他是软韧的蛇,不迅速捏住七寸,就会顺着打蛇棍爬上来,然后恶毒地咬住拿棍人的手。 邢应苔一时间不适应他这种说话的语气,犹豫了一下,说:“……你在这里住吧,找到地方再走。” “那你呢?” “回学校住。” “我不。”崇善的头埋到膝盖上,恹恹道,“……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的。” “……” 崇善说:“我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邢应苔的眉毛逐渐皱起,他没吭声。 崇善抬起头,说:“跟我一起住吧,好应苔,乖应苔。收留我好吗?” 当天晚上邢应苔心情复杂地在厨房煮面,因为心事重重,面条煮得时间太长,烂在水里,吃起来软绵绵的。味道还好,就是看起来恶心。 邢应苔在餐桌上吃面,崇善也坐在他对面吃饭。吃的不是面,而是给还是猫时的招财喂得猫粮。 阵阵咸香的味道顺着对面飘来,邢应苔抬起头,就见崇善一副淡定的表情,用两根手指捏一颗猫粮,嗑瓜子一样吃得飞快,把猫粮嗑得发出‘咔咔’脆响。 “……” 邢应苔放下筷子,说:“你在干什么?” “吃饭啊。”崇善说,“我现在可不能吃人的食物了,当真可怜。唉,我好想再吃一次蜜枣粽、核桃排、红豆酿。”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崇善生前最爱吃甜,可重生后变成了猫的身体,看见某些以前爱吃的东西,一点不敢吃。因为崇善看到那些精致的糕点后,内心深处好似有尖锐的声音在说,‘别吃!吃了就死。’ 崇善暂时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忍得很辛苦。 今年冬天并不冷,前几天还下过雨。夜色渐浓,窗外无风无人,寂静安详。偶尔有车辆缓缓开过,静中听得清清楚楚。 邢应苔九点多就洗漱好,躺到床上。崇善在邢应苔后面洗澡,这是他复活后第一次给人形的自己洗澡,因此洗得格外认真。 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崇善一边擦头发,一边往邢应苔的房间走。 邢应苔已经熄灯睡了。崇善尽量放轻脚步,把手伸到那人温热的被子里—— 就在这时,邢应苔一把握住崇善的手腕。 崇善一怔。 握着他的手,干燥,瘦而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温暖,握得崇善愣了。 好半天,他才开口问:“怎么了?” 黑暗中,超越人类的视觉使崇善能清晰地看见邢应苔的眼睛。 邢应苔没说话,但表情中有无声的抗拒。 崇善哄道:“我好困,快睡吧。” 卧室中沉默了良久,静到能听清两人的呼吸声。 这套房只有一间卧室。 邢应苔顿了顿,说:“那我去沙发上睡。” 说着,邢应苔松开他的手,弯腰跪在床上,开始卷棉被。 那人温热的手离开手腕时,崇善用另一只手压了压自己的手腕,像是要再挽留那温度几秒一般。 黑暗中,他看着年轻人纤瘦但结实的脊背,好像看到当初义无反顾从他身边逃走的男生。 崇善说:“沙发上很冷的。” “……” “我就不明白了,”崇善怒道,“你能跟招财睡在一起,不能和我。难道,我还不如一只猫?” 自打崇善被邢应苔发现真身后,他一直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无论邢应苔什么反应,崇善一概不动怒,好像一点没把这一切当回事。 可现在不知道碰到他那个痛处,崇善突然就愤怒起来。 邢应苔听他这话,自己也很生气,说道: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崇善热血上涌,道:“你再也不见我?哈哈!你能五年不见我,就能五十年不见我,你想这样说,是不是?” 听他说了这话,邢应苔不由一愣,一时间黑暗都有些扭曲,令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但他很快就知道崇善为什么听过这句话了。 因为崇善接着说: “招财每晚和你一起睡,都能听到你说这样的梦话。可是应苔,你敢说你一点都不想见我?” 邢应苔面色阴沉,“不想。”他提起被子往外走。 崇善跟了上去,一把握住邢应苔的手腕,他轻声说:“那你告诉我,‘bona’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把招财捡回来,对陈半肖说要给它起名为‘bona’?” 听了这话,邢应苔手臂一僵,突然想抬手去捂崇善的嘴。 崇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疯狂了,他提高声音:“那是‘善’的意思,应苔,应苔!你每天晚上做和我有关的梦,我也一样。你还想骗谁啊?” 邢应苔手臂一震,用力甩开崇善的手,他呼吸急促,说:“是,我每晚都做和你有关的梦,但你想知道我梦的是什么吗?” 崇善一怔,他看着邢应苔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的眼睛,神志突然清醒,蓦地有些慌张。他后悔刚刚和邢应苔说那样的话。 邢应苔说:“我梦见……” 说道‘见’这个字,邢应苔的嗓子都劈了音,他咳了一声,闭上嘴。房间里死一样的沉默。 崇善哑口无言。 邢应苔喉结轻动。 他看着崇善,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黑暗中年轻人滚烫的呼吸都洒在崇善的脸上,崇善只觉得呼吸困难,突然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所有的梦……最后不是你用手扼死我,就是我用刀刺死了你。” 邢应苔的手颤抖着推开崇善,他说:“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死。你离我远点,崇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崇善看着邢应苔因情绪激动而发抖的身体,心里很不好受。 他做过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但能牵动崇善神经的,每一件都和邢应苔有关。 崇善想—— 后悔的源头,从那天开始。 崇善自邢应苔十几岁就认识他,两人度过不少春夏秋冬。然而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画面,几乎都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夏天。 烈日灼灼,骄阳似火。 打开崇善家大门的少年,身高腿长,他穿一件薄薄的t恤,和只到膝盖以上的短裤。 每到夏天,喜爱外出的少年被会被晒得很黑,但不让人讨厌。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令人联想到泡在水里的海豹,皮肤光滑细腻,恨不得掐上一把。 崇善缩在浴缸里,自下而上,迅速而敏锐地观察着朝浴室里走进来的男子。 邢应苔似乎是跑过来的。他呼吸急促,嘴唇鲜艳。微微卷起的头发,在空中一跳一跳,充满年轻人的活力。崇善没办法再去看邢应苔的脸,他低下头。而那人的腿又成了压死崇善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的腿紧致修长,走起路来微微弯曲。像是大多数男人一样,邢应苔也有腿毛。可大概是他肤色较黑,离得远点,看得就不清楚。 崇善猛地低下头,他呼吸变的炙热,忍不住往水下浸了浸。 还没藏好,崇善就被抓住了。少年臂力如铁,把崇善从浴缸里揪起来,喘着气说:“小叔,你怎么又在洗澡?快出来,我给你抓了螃蟹。” 清新的。 生机勃勃的。 崇善慢吞吞从浴缸里爬出来,闻着身边人的味道。想,这可怎么办。 我为他着迷。 第36章 定期有保姆帮崇善清扫房间、洗衣做饭,但今天还没到时间,从浴室出来,就看外面凌乱的摆着不少摊开的书,地上堆着好几个麻袋,都是读者邮寄过来的信,由编辑转送给崇善。 邢应苔把螃蟹刷好,放到锅里蒸,看到崇善懒散地坐在一边,他在崇善背后叹了口气,说:“小叔,你整天这样,不无聊吗?” “哪样?” “不是洗澡,就是发呆。” “没有啊。”崇善的头高高仰起,靠在沙发上,这样看去邢应苔的身影是倒立着的。他道,“我泡澡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想小说的情节,而且也不是发呆,我在思考,跟你说了许多遍。” 说着,崇善感到腹中一阵饥饿,他捏了桌上的糕点,放在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每天早上在能容纳三四个人的浴缸里放满水,然后坐在里面构思。往往坐到水都变冷崇善也不出来。 家里没人时,没人叫他吃饭,饿了也懒得觅食。这就是崇善吃这样多甜食,仍旧瘦不禁风的原因吧。 邢应苔把手中的姜削了皮,切成片,递给崇善一块。 崇善心不在焉地把姜片含在嘴里,嚼了两口,正要喊辣,邢应苔就又递过来一杯温度适口的红茶。 红茶清香甘甜,缓和口中的辛辣,让崇善的身体从喉咙暖了起来。 崇善眯起眼,感叹地说:“太贤惠了,怪不得人要娶妻,皆因如此。” 邢应苔说:“我家都是男人才做这些事。” “嗯?”崇善笑着说,“那我岂不是要从你家娶个男人!太好了,我愿倾尽一切。” 邢应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崇善被他看得十分得意,他凑上前,靠着邢应苔的肩膀,用手肘拱了拱自己乖巧的小侄子,问:“应苔,学校里有没有女生追你啊?” 高三生,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忙得焦头烂额,可似乎经历这个阶段的学生最喜谈恋爱。 邢应苔说:“有啊。当然有。” 有是正常的,邢应苔长成这样,害人不浅。 “那你看上了哪个?” “看上了好几个。” 这样说崇善反而放心了。他知道自家侄子脸皮甚薄,要是真有,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一定会含糊过去,转移话题。 崇善喝着茶,不一会儿螃蟹熟了,他和邢应苔一人拿一个小铁锤,乒乒乓乓敲打。 崇善把蟹壳包裹下最大一块完整的肉递到邢应苔唇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应苔,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顿了顿,张口吞下崇善喂来的蟹肉,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写文章用。” 自打上次的小说风波后,崇善没再用过邢应苔的名字。可后面书的主角都能看出他的影子。 而每个女主角的名字里,也都带有一个‘善’字。 邢应苔想了想,说:“我是喜欢有情趣的吧。” 崇善没想到邢应苔这么老实就说出来,他微微一怔,思索着问:“情趣?什么情?什么趣?是我想的那个吗……” “……” “性爱高手?” 邢应苔面红耳赤,怒道:“你脑壳坏了。” “哈哈……”崇善仰头而笑,如沐春风地朝他眨眨眼,“别害羞啊。” 高三生时间以小时计算,邢应苔现在似乎比崇善还要忙,只可惜一分钱也赚不到。 送了几只螃蟹,还有新鲜的水果,邢应苔嘱咐几句:“别总是吃甜食。”,就匆匆离开,赶回家做数学题。 崇善站在门口,隔着手指粗的铁栅栏,一直凝视着少年的背影,直到怎么踮起脚都看不见时,才转身回家。 他果真没再吃糕点,而是剥了根香蕉,然后弯腰从麻袋里抽出几封信。他坐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以一种十分悠闲的姿势,边吃边看。 崇善阅读速度极快,很快就看完了一大摞。 这时他手里拿着一位跟崇善岁数相仿的评论家的信,洋洋洒洒几万字,评论家的愤怒透着纸都能感受到,从中摘取几句:……我敢肯定作者一定是个女人,而且是人老珠黄、白日做梦、恬不知耻的荡妇。 ……作者用尽全身解数描写一个完美的十八岁男主角,她成功了,所有的女读者都爱上了他。sure!三千人自己就在意淫男主角的身体。 ……照现在的发展来看,男主最后会选择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太恶心了。一个被描写得那样完美的年轻人,到底看上了老女人哪里? ……作者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写小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为什么爱上她?除非她足够强大,有吸引男人的资本,也不能掩饰两人之间不能改变的年龄差。 …… 阳光落在桌前,崇善捏着信纸,拿它对向阳光,口中发出‘啧啧’声响。 没错,崇善现在手中连载的小说,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间有近二十岁的年龄差。大概是女主角不够完美,这篇小说刚开始写就怨声载道。等描写感情戏时,崇善收到的信戾气暴增,有人威胁不换人就给崇善寄刀片。 寄刀片有什么的,崇善百无聊赖地想,反正是先寄给编辑部。当初真的有人送炸弹的模型给编辑门口,指明一定要给崇善的……唉,关他什么事? 心里这么想着,但又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来回重复,厉声斥道:“sure!三千人自己就在意淫男主角的身体。” “他为什么爱上她?除非她足够强大,有吸引男人的资本,也不能掩饰两人之间不能改变的年龄差。” “sure!……” 听得他耳膜鼓鼓,连太阳穴都开始胀痛,就差额头冒出几根青筋了。 第37章 崇善把堆在沙发上的信都推到地上,一张也不想再看。他坐到电脑旁,看着前几天列出的情节脉络。 看了一会儿,然后全都删了。崇善把自己刚刚泡澡时想的三四种情况一个个列上去,平铺在面前,对比着看。 都说心态好的作者不应该受读者的影响,这是废话,真要一点都不在乎的作者看都懒得看,当然不会受影响。看得都是那些注定会受影响的人。只要看了,或多或少会在心里留意。崇善受旁人影响小,但不意味着没有,他也是人,而且喜怒哀乐比一般人要更加强烈。 他开始想文中的男主角会不会爱上女主角?为什么?她有什么值得爱的?如果没有,他会拒绝她吗?除非她足够强大,有吸引男人的资本……这话有没有道理? 崇善边思索边走到浴室,看着整洁的浴缸,没有犹豫,他打开开关,准备再洗一次澡。 热水浸到胸口,崇善以一种放松的方式躺了下来,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构思着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情节。 ……文中的女人四十多岁,是业内有名的翻译家。她精通梵语,翻译佛经。印度总理前来访问,专程请她见面。可女人平素不喜外出,竟然拒绝。 但遇到男人后,她紧张而期待的答应了一所大学的演讲邀请。这所大学是男人的就读的高等学府。 演讲尚未开始,报告厅就挤满了大学生,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女人在休息室等候,有学生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等女人走出门后,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苍蝇般粘了过来,女人像是向配偶展示孔雀屏的雄孔雀…… 编不下去了。 什么女人?崇善靠在乳白的浴缸边,郁闷地想,这他妈的明明就是在说自己。 想来崇善第一次见到邢应苔,他就显摆似得拿出家里的糕点,引小侄子过来。尽管当时崇善可能真的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思,但回想过去,就觉得自己处处动机不纯。 他有点不甘心地继续幻想,就算不是小说中女人,现实生活里的崇善,能不能做到这点,用超人一等的地位来震慑邢应苔? 好像有点困难。崇善确实是见过总理没错,可他自己本人又不是,专业水准带来的名气在高中范围内传播不广,大学、研究生以上学历才算得上。 要想轰动,除非爆出三千人的笔名,毕竟通俗小说流传就是比专业性强的课本要流传广泛啊。 但崇善本人又不愿意,他人低调又谦虚,啧啧。 想到这里,崇善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要孔雀开屏,也有困难的。必须注意露得是孔雀屏,不能是屁股。嗯,切记,切记。 转眼间就要高考,邢应苔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偶尔见崇善一面,眼下都挂着两个黑眼圈。 崇善想劝他别这么努力,可邢应苔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说了也没用。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学生自发的都会努力,家长再望子成龙,也不会再给孩子施加更多的压力。 邢应苔家庭情况特殊,更没人逼他。父亲甚至拍他的背说:“能考上大学就不错,家里出了你小叔,已经够了,总之难超过去,老大你别着急。” 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比天高,父亲这话没让邢应苔宽慰,反而不服地想,凭什么超不过去? 正是因为年纪小,看得少,只见到崇善在家吊儿郎当就赚了许多钱,不知道天赋为何物,觉得世间没有努力做不到的事—— 可邢应苔是不会和父亲顶嘴的,他点点头,道:“爸,我知道了。” 越临近高考,邢应苔越喜欢往崇善那边跑。他不喜欢和父母讲考试的事,却很想和崇善分享,只可惜崇善从来不主动提。 有次邢应苔看着崇善,问:“小叔,你为什么不问我高考的事?” 崇善懒懒道:“小事一件,还是和你胡诌比较重要。” “……” 邢应苔觉得崇善当真和其他人不同。也是,崇善当年走得是保送的路,在他看来当然是一件小事。 “也是,”邢应苔点点头,“你好厉害,可我和小叔你不一样。” 听得邢应苔这话有点不甘心的意味,崇善连拍马屁:“怎么会,你比我厉害多了,上次拿来的数学题,我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吗?” 崇善外文方面造诣极高,精通多门外语,可几道高中生水平的理科题就能把他难住。 至于是真的难住还是故意缠邢应苔给他讲,就不得而知了。 邢应苔赞同道:“是啊,专门研究某个学科,肯定会擅长,我还没开始进入,就……小叔,我头脑很差劲,注定就比不过你吗?” 崇善勾起嘴角:“你不光头脑灵活,人长得也英俊,是我心中完美的结合体。” 邢应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总是乱讲。对了,你最近写的小说,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崇善故意做出茫然的表情,白皙的脸上,两颗浅色的痣,看上去格外温润。 邢应苔说:“你就会讽刺我。” 他是指崇善在最近连载的小说中用大篇幅描写男主角完美特性的事,因为描写得太过分,连邢应苔本人都觉得这是反讽。 崇善笑道:“天地作证,字字真心。我这样喜欢你,你总是知道的。” 第38章 邢应苔腼腆地笑笑,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崇善也不主动说话,只凝视着邢应苔的侧脸。 好一会儿,邢应苔才说:“我……其实,想学医。” “嗯?”崇善一愣,问,“怎么突然想学医?” “不突然,”邢应苔说,“当初我报理科,就是因为这个。可是好学校的医学院分数太高了,我怕我考不上去。” “你成绩挺好的啊。” “偏科厉害。”邢应苔看了崇善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说,“英语有的时候考一百三十分,有的时候只有一百零几分。” 江浙沿海地区英语试题普遍偏难,邢应苔半路出家,初中才开始认英文字母,考试成绩忽高忽低,令人惆怅。崇善当然不能理解邢应苔的心情,在他看来英语太简单了,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 崇善用手指敲了敲下巴,道:“要不你有时间就来我这儿,我教教你。” 邢应苔摇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介于成年人成熟和少年人青涩间,邢应苔说:“我只是和你抱怨一下,而已。” 这个‘抱怨’让崇善一怔之下,心花怒放,他凑到邢应苔身边,说:“多对我诉诉苦水,快快快,我好爱听!” 虽然崇善以邢应苔为原型写他和故事里的人谈恋爱,让邢应苔心中别扭,可他也不会真的生气,反而跟崇善关系更加要好。 毕竟崇善不喜外出,人际圈狭窄,邢应苔算来算去发现崇善只和自己最亲密,理所应当觉得他把自己写进小说没什么。 他心宽成这样,除了那时候邢应苔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的小叔外,还有就是,他根本不觉得两个男人……会怎么样。 这对崇善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六月初,天气闷热,杭州下了场雨。 邢应苔在雨声中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从考场走出的一刹那,他百感交集,仰望天空,一时间有些恍惚。 考场外挤满了学生的家长,人声鼎沸。邢应苔班的班主任声嘶力竭地喊,说明天一起在饭店吃散伙饭。 当天晚上崇善专程到邢应苔家,恭喜自家侄子摆脱苦海。因为邢应苔已经年满十八周岁,邢爸爸还特意开了一瓶珍藏的白酒,给他倒了一杯。 崇善问邢应苔:“之前喝过酒吗?” 邢应苔摇摇头。 “那别喝了。”崇善说,“你喝点果汁吧。” 邢爸爸劝道:“没关系,都是家里人,不碍事的。崇善,你也喝点?” 崇善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戳邢应苔的手,问:“你喝吗?” 邢应苔点点头。 崇善干脆道:“那我也喝吧。” 自打崇善被确诊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后,就很少出门,只和邢应苔家保持联系。饭局开始,邢爸爸还有些紧张,和崇善说话格外客气。但喝了酒后,很快打开话匣子。多交流几句后,邢爸爸想,崇善不发病时,人也蛮好的么。 这一喝就喝到晚上十点多钟,家里除了邢春霖外的三个成年男子各个面红耳赤。饭毕,崇善说要回家,邢爸爸挽留道:“他小叔,就睡在这里吧,老大房间里床很大的。” 崇善闻言大笑,问邢应苔:“有多大?” “……反正能装得下你。” “太好了,”崇善眨了眨眼,说,“我还没和应……我还没和我侄子睡过呢。” 因为喝酒喝得太多,崇善和邢应苔都没有洗澡,只简单擦洗一下,换过衣服,就躺到床上。 两人很快睡过去。半夜三点多,崇善被窗外禽鸟挥翅的声音惊醒,他有点迷茫地坐起身,心情十分糟糕。 那糟糕在看到躺在一旁的邢应苔后消失殆尽。只见邢应苔身子长长的侧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熟睡时表情安逸。 他身上的睡衣有点短了,手还没怎么抬起来,就露出一截细腰。 崇善扭头看了一阵,突然被吸引,他缓缓俯身,在邢应苔的腰间,亲了一口。 和他完全不同的触感,火热,生机勃勃,邢应苔身上有一种年轻人的味道,那味道令人着迷。 人会被和自己很相似、以及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事物吸引。 与崇善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性格也南辕北辙的邢应苔,就是有史以来最吸引崇善的源泉。 崇善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能清晰体会到大脑中血液拥挤流过的感觉。崇善怕老,总是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清心寡欲,避免早生华发。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激动了。 崇善不可遏制地张开口,在邢应苔腰间咬了一口。 睡梦中的邢应苔被一阵强烈的痒和痛唤醒,他低头时,崇善也正抬头看他。 两人对望一眼,邢应苔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东西。 他撑起身,揉揉眼,问:“——小叔?” 崇善没吭声。 邢应苔又喊:“崇善?” 那人才‘嗯’了一声。 邢应苔摸摸自己的腰,摸到一手口水,嫌弃道:“你干什么,怪恶心的。我可没洗澡。” “……” 邢应苔又躺了下来,说:“快睡吧。” 崇善深吸口气,躺在邢应苔身边。 无风无云,窗外挂着一轮缺月。 崇善默念邢应苔刚刚的话,自我催眠着想,‘快睡吧’。 然而邢应苔自己反而睡不着,他喊: “小叔。” “……嗯?”崇善开口时,声音格外沙哑。 “我毕业了。” “……嗯。” 崇善已经说不出什么逗趣的话了,夜里这样安静,他好怕邢应苔听到自己仿若轰鸣般的心跳声。 “你知道陈半肖和荀欣吗?” “嗯。” “也是,”邢应苔笑着说,“和我关系好的人,你都认得。” 并不是认得,而是邢应苔偶尔会和崇善提起,时间长了,崇善自然记得。 邢应苔露出回忆的表情,他说:“高考前一天,陈半肖和我说,他要和荀欣读一所大学,一个专业,不管考不考得上——荀欣想当兽医。” 是想当兽医,还是因为邢应苔想学医,那时候邢应苔也想不清楚。 崇善哪里有心思听邢应苔说别人,敷衍着‘嗯嗯啊啊’。 “陈半肖喜欢荀欣。”沉默了一会儿,邢应苔这样说道。 听到‘喜欢’二字,崇善的呼吸停了半秒。 邢应苔又说:“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崇善眼冒金星,好像被惊喜的大锤砸了一下脑袋。 然而邢应苔接着说:“但如果有的话,我可能也是喜欢荀欣的。” “……” “陈半肖说要和荀欣读一所大学,那时候我好想说,我也要去,别不带着我。”邢应苔露出茫然的表情,“我成绩比陈半肖和荀欣都好,想报考的学校跟他们不同,虽然在一所城市。可我不想和朋友分开,我好寂寞。” 说着‘寂寞’的人,今年已经十八岁,站起来个子高高、经历过生离死别,但此时,在崇善身边,他却显得这样幼稚。 年轻的气息,如山间晨曦勃发。 “我要和他们一起读大学吗?”邢应苔说,“我心里想去。我是不是也喜欢荀欣?不然为什么想一起去。” “……” 崇善坐起身,借着月光,看邢应苔的眼。 他想知道邢应苔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还是看出了什么,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 月光下,邢应苔的眼漆黑明亮。他问:“怎么了?” 崇善吼道:“你这个蠢小子,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壳,看看你脑子里有几斤水。” 邢应苔不满地说:“干什么骂人。” “骂的就是你,”崇善说,“你多大了,读书还要人陪,不自立和喜欢又有什么关系,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不服道:“我懂的。” “懂什么懂。”崇善不屑道。 “现在不懂,”邢应苔说,“总有一天会懂。” ——总有一天会懂,总有一天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听了这话,崇善一怔。良久,他点点头,“说的也是。” 原本一颗跳得剧烈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好似被突然浸在阴森凄冷的井水里。骤冷骤热,令人牙酸。 邢应苔辩解道:“我知道这想法很不成熟。……所以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崇善‘唔’的一声,含糊道:“……快睡吧。” 邢应苔还不放心,说:“我报考的是你的母校。小叔,开学那天你会送我去吗?我不认识路的。” “……当然。” “小叔?” “……” 这次,崇善没有回答。他闭上眼,本以为今夜注定无眠。没想到不仅迅速入睡,还做了个梦。 有人贪婪地亲吻年轻人的身体。 睡梦中画面都是一片一片的,看不到前因后果,唯一能体会到的,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梦中,那人狗胆包天,阴狠侵略,张口咬了。 那人一口一口,把对方活吞入腹。 温暖,安全,全是他的。 崇善在浑身颤抖中醒来,一旁的邢应苔早已起床洗漱,没看见崇善红着眼、牙关咬紧的模样。 他太过用力,隔着脸颊,都能看到崇善咬牙切齿的痕迹。沉寂无声中,崇善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流了血但感觉不到痛。 他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仰着头,无声嘶喊。崇善看高高的天花板。 那一瞬间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更疯的。疯到连戏都演不了。 第39章 高考结束后,邢应苔以为自己题答得不错,实际上成绩比平时模拟考少了近十分。要上崇善就读过的大学,是没问题,可却不能选择专业。 调剂专业后的结果出人意料,邢应苔阴错阳差念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外语系,拿到录取通知书,他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急冲冲地骑车到崇善家,给崇善看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崇善特意戴上不怎么用的眼镜,端通知书在面前,仔细看了好几遍,然后说:“这不是很好么!恭喜恭喜。” “好什么?”邢应苔说,“我一点都不想学英语。” “以后有转专业的机会。”崇善安慰道,“而且我当初学的也是外语,我们两个有缘啊。” 邢应苔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想,安慰安慰自己。” 邢应苔在家过了十八岁生日后,就提前几天,乘车去了自己的大学。 他的大学生活拉开了帷幕。 上了大学后,邢应苔的课余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他不再每天挑灯苦读,而是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 与此同时,崇善仍旧待在锁住门的家里,像是被拴住脚的雀,囚禁在金碧辉煌的豪宅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自制力在逐渐减弱,静养这么多年,病情突然变重。 有一次,邢应苔在外面和同学打篮球比赛,外套放在座椅上,错过了崇善的电话。 他上大学后,和父母联系的不多,可每天都和崇善联系。一看见崇善的未接来电,邢应苔粗喘着拨回去,问:“小叔,怎么了?” 崇善说:“我……” “啊?” “我现在在你学校门口。”崇善低声说,“我想见见你。” 邢应苔说:“我在篮球场,正比赛呢,没法去接你。你来找我吧。” 崇善横跨半个校区,找到篮球场时,比赛尚未结束。 临近十月,天气闷热,邢应苔正在篮下防守,他双臂张开,对方试图投篮的那一刻,邢应苔高高跃起,还没等其他人看清动作,那颗球就像是黏在他手上一样,被夺了过来。 周围的人开始呐喊欢呼,邢应苔脸上的汗水像是雨一样落在地上,他右手带球,左手做‘挡’的姿势,防备黏过来的对手。他跑得太快了,身体又这样灵活,那么多人追了过来,却没人能拦得住他。 比赛结束后,邢应苔接过班里同学递来的毛巾,手里拿着饮料,一边擦汗,一边四处看望,不知崇善现在在哪里。崇善其实就在附近,可他没有出声。他想让邢应苔自己找到他。 因为球场人很多,邢应苔粗略看一眼,没发现后,就从外套里摸出手机,似乎想要打电话。 就在这时,身后有一高个子的男生,突然用力扑到邢应苔背后,说:“给我也喝一口。” 邢应苔猝不及防,手里没有拧盖子的饮料就掉到地上。 他惊道:“哎呀。” 忙弯腰去捡。只是饮料瓶口开的很大,一瞬间就少了一大半。 那男生不好意思道:“走,我再给你买一瓶。” “不用,”邢应苔摆摆手,说,“我一会儿跟我叔叔去外面,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帮我说一声,我先走了。” “什么?”男生遗憾道,“你可是班里的功臣,你不来多没意思啊。” 他是指邢应苔在比赛中夺分最多。邢应苔刚要说话,突然看见站在墙角的崇善,他匆匆交代几句,拿起书包就往崇善这边走。 “小叔,”邢应苔气喘吁吁,“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崇善握住邢应苔的手,把他往人少的地方牵,没说话。 邢应苔就不问了。 路过一家超市,崇善停下脚步,指着冰箱里的汽水问:“要喝吗?” 邢应苔一怔,摇摇头:“不。” “我刚刚看你好像很想喝的样子。” 他是说邢应苔那瓶被男生打翻的饮料,汽水洒在地上时,崇善在邢应苔的眼里看到了类似心痛的神情。 多么奇怪,崇善给邢应苔送各种礼物,手机,电脑,剃须刀,还有价格不菲的名牌衣物,单说邢应苔现在穿着的上衣,就超万元,被邢应苔随随便便拿来擦脸上的汗。 但他却因为一瓶三四块钱的饮料心痛。崇善不能理解。 邢应苔说:“啊……那个……无所谓啦。你吃过饭了吗?我还没吃,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两人乘车绕远,到了一家颇为高档的饭店。点菜时崇善问邢应苔,要不要喝酒。 邢应苔刚刚进行了激烈的体育运动,此时兴奋尚未平静,他想了想,说:“要。” 一旦喝起酒,吃饭的时间就要大大延长,幸好邢应苔下午没课,也不着急回去。 两人喝得不少,邢应苔记忆甚至有了断层,上一秒还在餐桌上拿着筷子,下一秒就已经躺在崇善家的沙发上。 崇善也醉了,此时坐在邢应苔脚下睡觉,紧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 邢应苔看看表,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他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看崇善。因为崇善的脸太苍白,他忍不住伸手摸小叔的脸,问:“小叔,你还好吗?” 崇善气若游丝,睁开眼后,愣了一会儿,说:“很好,怎么了?” “你脸好白。” 崇善揉了揉脑袋,说:“……不该喝酒的。” 他出门前服了药,有的和酒精冲突,幸好中间有间隔,不然可能会出事。 邢应苔却不知道,他说:“你酒量太差了。” 崇善微微一笑,也没说辩解。 看着外面的天,太阳倾斜着,红彤彤的,似乎就要下山。 邢应苔说:“我要回家了。 “等等。” “嗯?” “应苔,我有话要和你说。” 听了这话,邢应苔没有惊讶,他本来就在想崇善今天为什么要来学校找他,此时点点头:“你说啊。” 崇善靠在沙发上,用手指揉疼痛欲裂的头,顿了顿,他缓缓说:“应苔,你今年也成年了。我把你当成成年人,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 在邢应苔心里,崇善一直都是吊儿郎当、淡定从容的人,难得能说一句正经话。这会儿突然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让邢应苔莫名有些担心。 崇善抬起头,他喝酒喝得有些多,和药物冲突,所以脸色惨白。崇善今年快四十岁了,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可他的眼睛看起来这样清澈,映得两颗泪痣都温润明亮。 “我喜欢你。” 崇善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邢应苔错愕,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崇善没被邢应苔的表情逗笑,他表情严肃,严肃地站起身,单膝跪在邢应苔的前面。 他握住他的手。 崇善说:“我是真心的,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要告诉你。也许你不相信,可是应苔……” “……” 崇善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脸边,认真地凝视邢应苔的眼睛。 “我愿倾尽一切。应苔,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邢应苔听明白了,他看着崇善的眼,慢慢皱起了眉。 有的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有多认真。因为崇善此刻的眼神,邢应苔确定了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邢应苔叹了口气,他没有抽回崇善握着自己的手,他甚至搂住崇善的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崇善浑身僵硬,手指颤抖,他激动到头脑空白,像是木偶一样,被邢应苔引着坐在沙发上。 邢应苔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不要你的命。我也不要……” 说完,又沉默了。 崇善点点头,接了句:“也不要我。” “不,不是。”邢应苔忙说,“不是不要。是……我也要不了的,小叔。” 不是不要。是不可要,不敢要,不能要。 崇善抿着嘴。 大概是太阳落山的缘故,他的眼慢慢暗了下来,变得幽深难懂。 邢应苔手足无措地起身,拿起书包,顿了顿,说:“小叔,我回家了。” 崇善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你好好休息。” “……” “我……我……” 邢应苔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仰着头。年轻人的皮肤紧紧绷着,细长的脖颈显出十几岁少年特有的轮廓,邢应苔喉结突起,上下滚动,咽喉中似乎藏着无尽的话语。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邢应苔单肩背着书包,微微向前驼背,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崇善的家。 看着邢应苔的背影,崇善头痛欲裂之际,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读过的一首诗。 作者如是说—— 那天是如此辽远 辽远地展着翅膀 即使爱是静止的 静止着让记忆流淌 你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 …… 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注) 崇善沉默着回忆,恍惚间,当年那个哭着问他‘我这块泥土,和谁连着?’的少年,那个蹲在他家门口,诚实地说‘我有点害怕’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他长大了。 ……也走向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远方。 第40章 可是最先走的不是邢应苔,而是崇善。 那天之后,邢应苔有一个星期没敢去崇善家,等他鼓足勇气找崇善时,就看见那宅前的老树静静地垂下枝条,门紧锁,房间内无一丝声响。 邢应苔用钥匙打开门,喊了两声:“小叔,小叔。”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从门外吹进,带来些许寒意。 十一月,下过雨后,还是有些冷了。 邢应苔跑回家问父母崇善去了哪里,父母惊讶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儿子,说:“不知道啊。” “怎么,你没在你小叔家看见人?” “没听说搬走了。”父母道,“我打电话给美姨,问问看。” 美姨是崇善的继母,年龄跟崇善差不多。崇善父亲死后,她成了崇善名义上唯一的亲人。 电话通了,正在南方度假的美姨说:“哦,崇善身体不好,搬到云南那边去了。” “……云南?” “是啊,刚走没几天。”美姨没说几句,就急匆匆道,“我在街上,信号不好,先挂了。” 邢家父母如是告诉邢应苔,也没太惊讶。毕竟崇善家财万贯,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所以只好在各地买房。 当天晚上,邢应苔翻来覆去,半夜起来给崇善打电话,但对方的电话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 转眼到了一月,邢应苔结束了大一上半学期的考试,和班里同学约好寒假一起出去玩。 用这个借口,邢应苔顺利买了机票,和父母沟通好后,一人到了云南。 他背着巨大的背包,一路走一路问,找啊找,终于在一片山清水秀、人烟稀少的地方,找到了崇善的宅子。 那是一幢单独的二层别墅,云南地区房价不贵,可别墅装修得豪华,看上去也花了不少钱。 他放心了。 邢应苔把身后沉重的背包放在地上,跳着向屋内看。屋里没开灯,但采光很好,邢应苔一眼就看见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的男人。 男人手里夹着烟,不吸也不动,和往常一样,静静地在那边坐着。 邢应苔敲敲窗,喊:“小叔。” 崇善没反应,只吸了口烟。 邢应苔大喊一声:“小叔!!” 崇善还是没反应,但这次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当他看见邢应苔的头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 邢应苔指着门,说:“开门啊。” 一壶清茶,两人共饮。 崇善不会做饭,但很会泡茶,只见水雾袅袅,醇厚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废话:“云南……这边,没想到冬天也挺冷。” 崇善避开不答,直逼主题问:“你怎么来了?” “放寒假,”邢应苔思考了一阵,才补充了一句,“跟同学出来玩。” “吃饭了吗?” “还没。” “那留下吧,”崇善眉眼平静,淡无波澜地说,“我叫阿姨过来做饭。” 被叫来的阿姨今年大约五十多岁,看上去很干净,做得一手地道的云南菜。 尽管只有两人吃,但桌上摆了不少菜,荤菜有火腿,虾仁,素菜是豆腐,蘑菇,南瓜。少不了云南特色的米线,还有一份鸡汤。 邢应苔叫不出菜的名字,只能分辨食材。他在飞机上只吃了几个面包,下飞机后急着赶路,没时间吃东西,只饿得前胸贴后背。 尽管有心想和崇善说些话,可一拿筷子,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看崇善表情恹恹,不动筷吃饭,邢应苔说:“小叔,你吃饭啊。” “嗯。”崇善应了一声,夹了点南瓜,放在自己碗里。 南瓜炖得软烂,稍微用力就能夹断,可崇善使筷子的功力登峰造极,夹了一块完整的南瓜过去。 邢应苔看着崇善的手。近三个月过去,崇善清减不少,云南山水养人,可一点没养到崇善身上去。 他右手手掌又瘦又长,没什么肉了。 “小叔,”邢应苔低声问,“你为什么搬走?” “……”崇善眼珠动了动,懒洋洋的样子,“云南环境好。我来找点素材。” “是因为我吗?”邢应苔根本不信,他说,“那天我去找你,听说你搬走——” 崇善问:“哪天?” 邢应苔一怔,下意识回答了。 崇善放下筷子,怒道:“这么久之前的事,不要再提。你这个家伙,放假了才顺道过来看我一眼,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很烦很寂寞啊?” “……” 尽管崇善怒到在饭桌上拍大腿,可邢应苔竟然隐隐有些放心,因为他好像又看到了平时的崇善。 崇善这样说着,放下筷子又点了一根烟,他深深吸了口,慢慢吐出去,然后问:“你跟你同学怎么来的?” 邢应苔说:“飞机……小叔,刚刚我骗了你,我和同学约的是明天,今天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崇善眯了眯眼,问:“找我做什么。” “看看你。” “看完了,”崇善说,“然后呢?” 邢应苔也不知道然后要怎样,他硬着头皮说:“就是想看看你。” 崇善沉默着把烟吸完,然后揉灭在桌上。 他问:“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凌晨,邢应苔买的打折机票,不过没好意思和崇善说。 崇善的手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地敲桌面。好一会儿,他沉声说:“……别走了。” “嗯?” “别走了,”崇善说,“留在这里,陪我。” 邢应苔装没听见。他不敢回答。 其实邢应苔来这里就是想跟崇善说,别喜欢我了,可也别搬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但刚刚崇善说的那句话,邢应苔就明白,都不一样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邢应苔低头吃饭,没再说话。 只觉得有一道锐利而阴狠的目光,时不时从自己头顶飘过。 机场离崇善家有段路程,邢应苔蹲在背包前,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拿出不少东西。 很多是杭州特色的甜品糕点,林林总总装了这么多,放到地板上,琳琅满目,好似要开一家甜点屋。 崇善站在邢应苔面前,看他往外掏,也不制止。 “这些是给你吃的,你冻到冰箱里,每天只能吃一块。”邢应苔边说边看表,“我还能再待一个小时。” 崇善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问:“什么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必须去机场了。否则来不及。” “我让你别走。” “……小叔。” “……” 邢应苔想了想,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崇善点点头。他就知道邢应苔不会单纯过来看自己一眼,这不,正事马上就要说了。 崇善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静,他坐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他又点了根烟。 邢应苔坐在崇善对面,说:“这话的意思是讲儿女和父母之间那种玄之又玄的关系。小叔,你知道吗?我八岁开始,就一直幻想自己今后娶妻生子。不为别的……” “……” “我想有个孩子。”邢应苔诚恳地说,“那孩子,也许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哥哥……我不信轮回,但万一呢。有些事,宁可信其有。” “……”崇善眯着眼,深深吸了口烟。 邢应苔说:“小叔你人特别好,我觉得如果不是我……你……” “别说了。”崇善点点头,“我明白。应苔,你要拒绝我,也要选个好听的借口,说这种骗小孩的话,有意思吗?” “我没骗你。”邢应苔皱眉,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崇善没理他,继续说:“我人也一点都不好,三千人,当初我是告诉你了,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邢应苔蓦地回想起那个天高气朗、阳光和煦的日子。 虽然没过多久,但邢应苔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记忆中小叔眨着眼,开玩笑一般对他说——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很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我不是一个崇善的人,我——只想作恶。” “酒池运舟,牛饮三千人。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我要是说我的笔名是这个意思,你会不会很失望?” 也像是那时一样,邢应苔摇了摇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说:“我走了。” 崇善也没留。他像是很冷一样,把腿放在沙发上,整个人蜷在一起。 邢应苔拿起桌上的水杯,想把水喝完再走。 原本成双的杯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 崇善撩起眼皮,开口道:“别喝。” 邢应苔的手一停。 崇善挺起身,说:“这杯子里的水,掺了我平时服用的安眠药。我用的剂量大,你受不住。” “……” “来我这里,你还敢喝我给你倒的水。”崇善冷冷道,“你想不想死啊?” 邢应苔认真地说:“那你不应该告诉我。” 崇善哼了一声,阴测测地看着邢应苔。 第41章 崇善哼了一声,阴测测地看着邢应苔。这几个月来,他瘦了很多,咬牙时,隔着面皮都能看清他牙齿用力的痕迹。 崇善点了许多烟,有的没抽几口就撵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歪七扭八地立着不少烟头,看上去就让人感到焦躁。 邢应苔在这种焦躁的气氛中沉默了,他放下手里的水杯。 崇善在他放下水杯的时候问: “……你非要和你同学出去玩吗?” “嗯。之前约好了。” “反悔怎么样,”崇善说,“又不是缺你不可,打个电话说不去。” “……不好吧。” “我看好得很。”崇善漫不经心地问,“你同学重要,还是我重要?” 大概是崇善表现得太过正常,让邢应苔放心,他沉思一阵,用商量的语气说:“那好,我留下来。可是小叔,你……你要……” 崇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 邢应苔想来想去没想到更合适的表达方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要乖,不然我就走了。” 闻言崇善微微一怔,他倾身向前,将手里的烟熄灭,然后坦然往邢应苔那边坐了坐,温言道:“当然。我最听你的话。” 因为崇善刚刚郁结之际点了许多烟,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味道很刺鼻。 连带着崇善身上都有这种味道。邢应苔凑到崇善身边,轻轻嗅嗅。 大概是年纪的增长,邢应苔发现自己竟然不像高中时那样不能接受烟的味道,他甚至有点喜欢。 然而崇善却误会了邢应苔的意思,他猛地站起身,说:“我去洗个澡。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这可稀奇了。崇善洗澡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他是多么的讨厌出门,这会儿突然说带邢应苔出去,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结果洗完澡的崇善拿着车钥匙,往外走时,随口说了句:“就是去玩。” “……嗯?” “云南这么大,随便带你去逛逛。” “呃,这个……” “怎么?”崇善把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打开窗示意邢应苔上来,他看邢应苔表情迟疑,说,“不要担心,我有驾照的。” 邢应苔此时想的却不是这事。 要知道—— 崇善这人,博闻强识,八斗之才,言语表达能力极强。路上有他作伴确实有趣。但能想象让崇善来当导游,只为带他玩玩吗?总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邢应苔一边想一边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问:“我们到底去哪里?” “随意。” “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崇善指了指车上的导航,没再说话。 邢应苔给同学打了电话,委婉的说不想去了,他被组织者好生埋怨一通后,费尽口舌,终于过关。邢应苔几个月没见过崇善,要知道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他都和崇善感情很好,突然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有些不适应。 他想和崇善好好说说话,可看崇善在开车,不好惹他分神,只想下车后再谈。 邢应苔还以为坐几十分钟的车就能到目的地,谁想这一走走了四五个小时,中间崇善停车休息了一段时间,而邢应苔则是全程睡过,一睁眼,天都很黑了。 而这时崇善还在开车,邢应苔看看手表,惊道:“小叔,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这次崇善告诉他:“去找地方睡觉。” “……?” 崇善指着导航仪上的红色标记,安慰着说:“快到了。” 邢应苔揉着眼睛。车上开着暖风,温度不算低,可他长时间不动,就觉得腿脚发麻,只好四处挪了挪。 崇善唤道:“应苔。” “嗯。” “你……” 邢应苔微微皱眉,听崇善这么严肃的声音,不知不觉心情也有些沉重。 只听崇善严肃地说:“你向后靠靠,挡住反光镜了。” “……” 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后,路过一片颇为颠簸的山路,终于到达了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从车上下来,邢应苔见到一幢别墅,装修别致,很有……崇善房子的特色。 邢应苔一阵无语,问:“这也是你的房子?” 崇善‘嗯’了一声。 “你开这么长时间的车,就为来这里,”邢应苔觉得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必要呢?” 崇善说:“来这里比较方便。你看看你的手机,就知道这里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离这里最近的人家,要赶过来,也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外人轻易联系不到的。” 邢应苔一怔,问:“方便什么?” “方便……”崇善大声地笑了起来,“方便我金屋藏娇。” 黑暗中,四处回荡着崇善的笑声,显得有些阴森。 邢应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也不害怕,跟着崇善笑了两声。 崇善问:“你笑什么?” “哈哈哈,小叔……你用词……好好笑……” “……” 崇善眯着眼看邢应苔。 邢应苔说:“唉,小叔,你的房子可真是多。我毕业后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成功?” “你想要,现在就给你。” “那怎么行。”邢应苔搓搓手,说,“这里好冷,我们进去说话吧。” 打开门,走进房间,顿时感到一阵冷风吹来。 崇善打开空调,问:“你饿不饿?” “饿。” “可惜,这里没人来做饭。”崇善说,“你先吃点零食,明早我再想办法。” 邢应苔点点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里虽然偏远僻静,可别墅里格外干净,能看出最近才被人细心打扫过。 邢应苔在一尘不染的浴缸里泡澡,仔细听浴室外崇善的声音。房间外宁静无声,他心想,我只在这里住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也没什么的。 邢应苔心比天宽,过了一阵悠闲愉快的日子。虽然这里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但并不无聊。 闲时他会和崇善一起看电影,但更多时候两人会坐在一张桌上,面对面读书。 崇善收藏了不少原文书籍,书房里有一个直冲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两人一人拿一本书,往往能度过一整个下午。 邢应苔大一下苦功夫学过一段时间英语,本来以为程度算是过关,可看崇善这边专业性太强的书籍,还是吃力。 吃力也读。 邢应苔身边坐着一个活字典,可他从没问过崇善单词的意思,总是辛勤地翻一本被崇善翻得快烂了的厚字典。 两人相处的这段时间,没有外人过来帮忙打扫。崇善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几次差点把厨房给炸了,右手手背上被滚油烫了两个水泡,卖相恁的可怜。 邢应苔给他涂烫伤膏,道:“我说煮点面就好了,多方便。你非要炒菜,看,烫成这样。” 崇善沉默了一阵,手指微微弯曲:“可也不能总吃面。” “那就叫阿姨来做饭啊。”邢应苔说,“术业有专攻,你在厨艺方面肯定没什么天赋。” 不知怎么的,崇善突然生气了,他说:“没天赋就多练。我只想看见你,我不要其他人踏进这里半步。” 邢应苔一怔,问:“什么?” 崇善缓了缓,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你不要担心,我学东西快。其实做饭这种简单劳动,也不需要学。” 邢应苔涂药的手一顿,几秒后缩了回来。他把药膏的盖子拧上,想了想,道:“小叔,我想和你说,我该回家了。” “……” 邢应苔说,“马上要到春节,爸妈也该着急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 崇善斩钉截铁地否决道:“不。你也不能走。” “就明天吧。”邢应苔含糊着说,“我银行卡里没钱了……对不起,还要你借我钱买机票。” “我说不行。”崇善一下子站起身,他说,“我不开车,你一个人也走不出去。” 邢应苔皱眉,说:“小叔,你别这样——” “你也别叫我小叔。”崇善的身体在发抖,可声音竟然异常的温柔,他道,“你就喊我名字,应苔。” “……”邢应苔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握着崇善的肩膀,问,“小叔,你很冷吗?你为什么抖得这样厉害。” 崇善紧紧握住邢应苔的手,怒道:“让你别这样叫我!” 邢应苔吓了一跳,惊问:“怎么啦?” 崇善说:“我……不行,我的药……” “崇善,崇善,”邢应苔看他一副要晕了的表情,忙喊了几声,“我叫好了,你别这样。” 崇善勉强保持冷静,他深吸口气,从口袋里拿出药瓶,倒出药片,服了下去。 崇善表情痛苦,近似扭曲地说:“应苔,以后你不能再对我说,你要离开。” “我不想伤害你。我对你很好,是不是?我要对你再好一点。” ……可我也能自私到残忍的地步,如同我所恐惧的那样。真的。 第42章 又是两天过去,离春节只有十几天了。 邢应苔没再那样直接的和崇善提回去的事情,只是有一天和崇善说:“总是待着好无聊,我想出去打球。” 崇善犹豫了一下,说:“家里有运动器材,不出去可不可以?” 邢应苔问:“那以后我都不能出去了?” 这样说着也没很生气。邢应苔听到崇善说‘这里没有信号’‘想金屋藏娇’时,就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只是一直没觉得崇善能坚持多久。他在心里还是不相信崇善是认真的。 谁知崇善点点头,说:“你知道最好。” “人是群居动物,不能远离社会的。” “你说得对。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多长时间?” “等你爱上我。”崇善毫不犹豫地说。 邢应苔一噎,喉咙里好像被卡住了。 良久,邢应苔问:“小……崇善,你真的是同性恋啊。” “……” “可是两个男人……”邢应苔表情困惑,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怪异的感觉,顿了顿,问,“你是想让我,呃,那个,像对女人一样的,进入你?” 说完这话,邢应苔脸一下子热了。他不像女孩那样爱害羞,可毕竟刚成年,跟长辈说这种事,还是羞耻的。 崇善坐在邢应苔面前,想了想,说:“我确信我之前没喜欢过其他男人。我也没想让你‘进入’我。” 崇善故意加重了‘进入’两个字,果然看见邢应苔低下了头。 崇善接着说:“实际上我更想进入你,还做过相关的梦。只是梦里你一直在哭,所以我觉得换我在下面也好。” 因为崇善说得十分坦荡,邢应苔面色愈发不好,他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不喜欢男的啊,为什么非要是我。” “不要再叫我小叔。”崇善说,“我再也不是你小叔了。” 邢应苔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 他千里迢迢来云南找崇善,不是为了听崇善说这些的。 如果可以的话,邢应苔甚至想开口哀求,求崇善别再这样,让他们俩恢复原本的状态和关系。 可是邢应苔没说出口。想让崇善对自己好,想见他,又不想让他喜欢自己,这算什么,怎么能两边都占便宜? 邢应苔说:“好吧,崇善,我想问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崇善表情平静。 邢应苔怒道:“那你为什么不笑?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再笑了?” 崇善一下子站起身,说:“我有多少种方式可以证明我爱你……可你能接受吗?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就这么不情愿。我怎么笑,你让我该怎么笑啊?” 邢应苔说:“其他人谈恋爱也没有你这样的。你……你写过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小说,哪个是捆着绑着就能修成正果的?” “我不知道!”崇善大吼起来,他浑身都在颤抖,“我不管,我只要……” 崇善猛地一愣,他弯下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姿势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想说什么? 是的。他不在乎邢应苔会不会爱自己,但他要邢应苔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我只要……你陪着我。”崇善这样说了。 邢应苔听闻觉得事情有转机,温声回答道:“那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也不需要你再照顾我,我自己打工有钱的,我可以对你好……” 崇善摇摇头,眼神锐利,极富有攻击性。 他说:“然后呢?看着你娶妻生子,生一个可能和你父母和你哥哥有关的小孩?不可能。应苔,你还是在这里陪我,我比较安心。” 那天的对话不欢而散,邢应苔心情郁闷,原本来云南前信誓旦旦要让两人重归于好,现在都打了水漂。 不是邢应苔太强人所难,根本就是崇善一点点都不想退让。他想让邢应苔怎么样?一辈子一直待在这里陪崇善吗?这怎么可能,就算是真的情侣也不见得能做到这样吧。 邢应苔看了眼日历,心想这么多天没能和父母联系,他们应该会担心吧。无论如何,明天要再试试委婉的方式和崇善说买回去的机票,马上就要春节了…… 第二天早上,邢应苔睁开眼睛时,就发现崇善坐在自己床边,安安静静的模样,可眼睛里有血丝。 邢应苔开口想说‘早’,同时抬起手要舒展身体,可还没动,就愣了,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自己的右手和右脚上挂着一个铁圈,环形周围连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崇善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问:“应苔,你要吃什么?” 邢应苔皱着眉,抬头看崇善的眼有些冷。 他举起右手,晃了晃,只听得铁链触碰的叮铃声,他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钥匙呢?”邢应苔伸手去摸崇善的口袋。 崇善大大方方让他摸,同时说:“没有钥匙。” “我又不是狗,”邢应苔愤怒道,“你为什么锁着我?” “我只是怕你走而已,”崇善摸摸他的头发,心中爱怜,又去亲邢应苔的额头,“应苔乖,你不走,我永远听你的话。” 邢应苔避开了,他用力扯手腕上的铁环,从床上跳下来后,愤怒地跳来跳去,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甩开身上的禁锢。 这是毫无作用的,崇善平静地看着邢应苔在房间里发泄,等他停下动作后,依旧问:“——应苔,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邢应苔憋屈地拖着两条铁链走进客厅。 那条链子不重,但很长,能让邢应苔自由行走在家里的每个角落。 端着茶杯,喝下滚烫浓香的红茶,邢应苔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特别担心。 毕竟自己长时间不和家里人联系,父母一定会担心,过不了几天就会找到崇善这里的。 邢应苔看着做工精良的铁链,又摸到铁环里贴合的橡胶圈,心想怪不得刚刚那样用力的拽都不觉得痛。这铁链崇善做好了多长时间? 恐怕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忍着没给自己带。要不是昨天邢应苔再次提及要出门的事情,说不定也不会铁链加身。 崇善看邢应苔一直在晃手上的链,安慰道:“你别怕,我会经常给你松开的。这东西不能带太长时间。” 邢应苔叹了口气,没说话。 崇善说到做到,在他认定安全的情况,会长时间松开邢应苔手上的环。 邢应苔觉得这些都可以忍受,他本来就不是特别强势的人,只有最开始被套住和崇善发了几天脾气后。 而邢应苔发脾气,崇善就耐心的听,时不时安慰几句,对邢应苔更是百依百顺。时间长了,邢应苔自己反而不好再揪这件事再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崇善提出要和邢应苔做爱,才打破了邢应苔随遇而安的梦。 邢应苔大惊,一口否决。 崇善也不生气,但凑上去亲邢应苔的脸。 邢应苔抬手要挡,被崇善抓住手臂,推到床上。 邢应苔体力和身高都比崇善要强,但没有崇善那样坚决,一时间落入下风。 崇善的舌头是那样的滑,顺着邢应苔的脖子,一路向下,他用手握住邢应苔的腰,呼吸急促,无法遏制地脱邢应苔的上衣。 邢应苔说:“停,停,小叔,我们谈谈。” 崇善说:“别那样叫我。” “……崇善!” 邢应苔忍不住,终于用力,推了崇善肩膀一下。 崇善任他推,仍旧紧紧抓着邢应苔的衣角。 “你放手。”邢应苔说,“我真的生气了,你快放手。” 崇善深吸一口气,果真松开了。 邢应苔说:“把这条链子也解开。” “……不要。” “崇善,”邢应苔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话说得既难过又愤怒,他抬手擦自己脖子上的湿痕,一时间手足无措,又伤心至极。 崇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痛楚,他说:“总有一天要的。” 邢应苔看着他的眼,看了很长时间。 他发现崇善是一点都不怕的。他的眼里甚至没有欲望,只是觉得两人应该做爱,应该用这个方式好好敲打一下邢应苔,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始行动的。 发现这点的邢应苔有些绝望。 与世隔绝的别墅,有人提前打扫干净的房间,制作精良的铁链。 原来邢应苔是一只被诱骗过来的野物,一点点走近陷阱,当网撒下来时,就逃不出去了。 邢应苔点点头,突然说:“崇善,听没听过一句话?death.” 崇善点点头,道:“独立战争,帕特里克亨利的演讲词。” “是,”邢应苔说,“所以你放开我,我要走了。你跟我回家,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崇善表情淡淡的,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第43章 “应苔。”崇善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坚毅而固执,他轻声道,“如果你有一天离开我,你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人流下的眼泪,都比不上我内心煎熬的万分之一。” 邢应苔抿了抿唇,说:“我不离开你,我让你和我一起回去。” “不,不。”崇善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应苔,我的神经有点脆弱,你别惹我,那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比空头支票更加不靠谱,邢应苔说:“那你干脆给我一刀好了。” 崇善本来就坐在邢应苔的身边,闻言跨坐在他腰上,一双苍白的手骨骼嶙峋地凑上来,眼看要握住邢应苔的脖子。 邢应苔向后一躲,躲开了。 崇善说:“你看,你害怕,而且我也舍不得。” “……” “天道不仁,人如蝼蚁……即使是蝼蚁,也想拼尽一切去爱一个人。应苔,当时我给你讲这个故事,一点也没想到,我自己,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崇善静静地说,“我是一条躺在你脚底下的蚯蚓,你想踩,我会凑上去让你踩烂。” 邢应苔皱着眉,表情凝重。 崇善抬手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继续说:“可是你看,蚯蚓身上就是有讨人厌的粘液,它黏在你身上,会让你不舒服。你就当可怜可怜它,别把它像甩鼻涕一样甩走,好不好?” 邢应苔来云南时没带几件衣服,但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崇善给他买了许多。 邢应苔还在读高中,只能穿校服时,为了讨好自己的小侄子,崇善就经常给他买各种各样款式的衣服,把邢应苔打扮得干净得体。 后来他发现邢应苔这样太惹姑娘眼球,勉强克制一番。等邢应苔上了大学,那种给他‘买买买’的欲望就如同破土的小芽,春风一吹,一发不可收拾。那时邢应苔都没和家里要过生活费,成天和崇善鬼混。 邢应苔衣服的型号崇善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买起来也得心应手。早晨叫邢应苔起床时,崇善会把自己挑好的衣服放在邢应苔床边,然后靠在一旁看他穿衣服的模样。 转眼间,邢应苔在崇善家待了半个月。 因为邢应苔喜欢看推理小说,崇善还给他买了一整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推理小说。一日,邢应苔低头看书时,额前的发遮住了眼睛。 崇善看了看,若有所思,说: “你该剪头发了。” 邢应苔‘嗯’了一声。 “我替你剪怎么样?” 邢应苔问:“你会吗?” “不会,”崇善找到剪刀,“但应该挺简单的。” 事实证明智商高不一定就能做好简单劳动。一代大师钱钟书说自己‘笨手笨脚’,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但总是系不好鞋带。 崇善剪了两下,邢应苔就让他住手,然后拿了剪子,对着镜子自己剪。 剪得效果不太好,尤其是崇善开始那两下,让邢应苔耳边看起来缺了一块。 邢应苔自己本人还没怎么样,崇善先忍不了,他靠在墙上,眼睛很红。 他喃喃自语:“原来我对你不好。” 邢应苔张张口,没有说话。 崇善手指僵硬地说:“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放不开你了。” 邢应苔对崇善和善友好,因为两人之前关系密切。 就算崇善把他用锁链锁起来,禁锢他的自由,邢应苔也很难说‘恨’他。 但真正让邢应苔情绪失控是二月底的一天。邢应苔费尽口舌和崇善说自己一定要回去,否则就赶不上开学报道。 崇善说:“也不是非要读大学的。你想学的东西,我都能教给你。” “可是其他人都能上学读书,”邢应苔说,“我不想太与众不同。” “他们有那么重要?” “……我总得拿个学位证。” “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多少。” 邢应苔愤怒道:“我的努力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堪,你这样厉害,我又算什么?” 崇善一下子愣了,他慌忙站起身,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比我好,我只不过是因为年龄大……” “好了,”邢应苔闭了闭眼睛,强忍着说,“我要回去。” “……” 崇善扭过身,看着窗外,淡淡道:“不行。” 邢应苔焦急得浑身刺痛,他想大喊,想让崇善也感受到自己的迫切心情。 这么多天过去,他没有见到一个外人,也没听到其他的声音。邢应苔连春节都没和父母过,父母一定知道他在崇善这里,可是为什么没人来呢? 邢应苔是不是真的要一辈子在这里陪着崇善了? 他还这样年轻,世界还没有在他稚嫩狭窄的眼界展开,这样早给他画地为牢,刻木为吏,怎么能服气? 邢应苔握住崇善的肩膀,把他扭过来,然后攥住崇善平整干净的领子。 邢应苔说:“崇善,我真的生气了!” 崇善‘嗯’了一声,被握住领子后,他不得不仰头看邢应苔的眼。 良久,他抬手摸邢应苔的手臂,评价道:“……瘦了。” “……” “你不高兴就发泄出来,”崇善又摸着邢应苔唇边因为着急上火冒出来的水泡,说,“别闷在心里,我会担心。” 邢应苔松开崇善的领子,苦苦哀求:“崇善,我想回去。” 崇善深吸一口气,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问:“你昨天看的是哪本书?看——” “崇善。” “——我让你别再提这件事!!”崇善眼底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但很快强行熄灭,他清了清嗓子,压抑着说,“应苔,我有点不舒服,一会儿再来找你。” 说完,崇善逃也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 当天晚上,崇善是在邢应苔房间里睡的。他静静地躺在邢应苔身边,等闹铃响起后,崇善直起身,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睡得很熟,但表情疲惫的人。 崇善亲了亲邢应苔的额头,然后抱住他,用绳子把邢应苔绑在椅子上。 如果单拼力气,崇善抵不过邢应苔,大概是考虑到这点,崇善最终还是给邢应苔服了药。 等邢应苔醒后,他动了动,眼底有一丝迷茫,他问:“怎么了?小叔,我头好晕。” 崇善没吭声,轻声说:“别那么叫我。”他想了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怎么了’。崇善俯身,张口舔邢应苔的下体。 邢应苔‘啊’的一声,猛地一跳,竭力向后缩。他又惊又怒,怒得咬牙切齿,惊得魂飞魄散。这种情况下根本硬不起来。 崇善也不着急,他慢慢用口,耐心十足地舔,一开始动作生涩,但很快进入状态,花样百出。 最后邢应苔弄脏了崇善的嘴,崇善面无表情地把嘴里的东西都吞到腹里。 邢应苔哭了起来,他说:“你疯了,小叔,我再也不能和你……呜……” 话还没说完,崇善就温柔地捂住邢应苔的嘴,凑到他身边,舔他的脸颊和耳垂:“别说话,应苔,不许你再那样叫我。” “……” “你舒服吗?” “……”邢应苔的眼泪黏在睫毛上,他喘息急促,滚烫的空气都打在崇善手心里。 崇善爱怜道:“我怕你身体血液不流通。你乖乖的,我就松开你,好吗?” 邢应苔沉默着。 崇善就把邢应苔身上的绳子解开。 房间里死寂般的安静了几秒,崇善仰头看着邢应苔,等待他的反应。 然后邢应苔挥拳用力揍了崇善的脸。 崇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整个人向右倾倒,要不是用手扶了下地板,崇善此时会倒在地上。 “崇善!”邢应苔攥住崇善的领口,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既怒又不敢置信,“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崇善左脸几乎麻木,眼神却认真而扭曲,他说:“早该如此,我早就想这样了。” 他话说得很轻,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邢应苔裤子还没提起来,两行眼泪滚滚落在崇善的衬衣上。 “别哭,应苔。” “……” “别哭行不行?宝贝,你哭得我心里好痛。”崇善轻声说,“本来也没做什么,你要是不解气,再来打我好了。” 邢应苔松开了手。 他想凶狠地对待崇善,让他知道自己的愤怒,让他再也不敢如此。 可看到崇善的眼神,邢应苔知道,也许,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崇善都不会放手了。 四月底,邢应苔生了一场病。 邢应苔是过敏体质,年纪还小时,每年春季,邢应苔都会因过敏而引发哮喘。 崇善早已知晓,提前做了准备,然而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尽管吃了相对应的药物,邢应苔还是病了。 他发高烧,呼吸困难。 打了两针,请医生来急救,每次情况都很危险。 崇善连续三天,一直守在邢应苔床边。 有时邢应苔会睁开眼,他烧得浑身酸痛,眼球干涩,要反应很久才能感到身边的崇善。 崇善静静地握他的手,问:“要喝水吗?” 邢应苔声音嘶哑,说:“我要回家。” “……” 崇善苦涩道:“回家……你不想陪我了吗?”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邢应苔艰难喘息,说,“可我也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你。” 崇善身体颤抖,他长时间熬夜的眼睛变得通红。崇善凑上前,冰凉的手指握住邢应苔的脖颈。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人就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了。 崇善这样想着,却无论如何没办法下手。 我让他痛哭。 我让他皱眉。 我让他因为我而伤痕累累。 该死的不是邢应苔。 ……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第44章 这一切说来话长,然而回忆起来很是迅速。崇善回想了几秒钟,就抬起头,看着邢应苔。 他比五年前稍微高了一点,但气质明显稳重成熟的多,原本像是兽类一样纯洁清澈、毫无城府的眼睛,颜色变得深邃,好似井底凉水,默默度过无尽光阴。 崇善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该说的,该表露的心意,他说得太多,做得也太过。 几年前崇善有句话说的很对,他就是一条邢应苔脚边的蚯蚓,生死随人,命运他定。崇善能拥有其他人羡慕而且为之奋斗的一切,但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他还不如一只混吃等死的肥猫。 崇善深深吸气,不一会儿,面前高个子的人就变成一只毛发不全的花猫,它声音沙哑地发出‘嗷’的声音,一步一回头往客厅走去。 邢应苔看到那猫轻盈一跳,蹦到窗台。天有些冷了,它向外寂寥地看了两眼,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然后招财又跳到沙发上,钻在两个靠枕中取暖。 它的一切动作都是那样的流畅自然,一般的猫哪里有这么灵性?可笑邢应苔一直深信招财只是一只猫比较聪明的猫而已,竟然半点没想过,再怎么聪明的猫,都不会像招财这样温顺听话。 邢应苔仰躺着,把手背贴在额头上,焦躁不安地翻了个身。 半夜时,邢应苔从床上起来,路过客厅时,他站在沙发旁边,不动声色地凝视。 沙发上没了厚毛的猫看上去还是很大只,但脂肪终究不能保暖,它两只爪子塞在胸下,脖子也深深缩着。 邢应苔手上抱着一条厚毛毯,他看招财睡梦中都在发抖,无可奈何,将毛毯盖了上去。 就在邢应苔抽手的一瞬间,本来紧紧闭目的猫猛地在黑暗中张开眼,它张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舔了邢应苔的手腕。 猫的舌头上有密集的倒刺,然而舌尖没有,最前端的部分是像人类一样平滑湿润。 邢应苔在手腕被舔到的时候就猛地缩手,他盯着缩在沙发上的猫,慢慢皱起眉。 那猫就发出很大的呼噜声,它侧躺下,滚了滚几下,把毛毯紧紧卷在身上。 与此同时,邢应苔的好朋友陈半肖,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他的左边肋骨裂了三根,情况不算太严重,没有动手术,只住在医院慢慢接受治疗。 年轻人恢复能力强,刚摔得时候陈半肖痛得要死要活,几欲昏厥,连呼吸都不敢,要在鼻下放氧气管。 可这刚第二天,陈半肖就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走路也很顺利了。 他甚至去见自己的主治医师,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再观察两天,没问题的话,周五可以出院。” “哟,还能休息这么多天,真好。”陈半肖露出一个着急的表情,说,“谢谢大夫了。可我们单位最近工作好忙,要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话,让我尽快回去吧。” 那医生年纪轻轻,闻言笑道:“你也是学医的,不知道这种事不能讨价还价吗?” 陈半肖说:“就是知道能,所以我才问的么。” “不行。”医生坚定道,“万一修养不好,影响到肺部,可就麻烦了。你也不想以后一喘气就胸痛吧?” 陈半肖捂住胸口,说:“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感觉到痛了。” “……” 陈半肖的父母在国外旅游,陈半肖怕二老担心,住院的事也没多提。 因此陈半肖住院这两天都是裘祺青来照顾的。阿青白天要工作,晚上一下班就过来看他,一直照顾到晚上十一点,让陈半肖很不好意思。 陈半肖想尽早出院,也是考虑到总是麻烦裘祺青不太好。 这天晚上,裘祺青坐在陈半肖病床边,面无表情地兑温水,看样子是又要冲奶粉了。 陈半肖说:“你别冲奶了,我不想喝。” “医生让你多补钙。” “你看这都几点了,让我喝这么多奶,晚上该想上厕所了。” “所以我说让我留下来。你一个人能行吗?” 陈半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明天别来了。” “什么?” “你总来医院也挺累的,休息一天吧。” “那你怎么办?” “我挺好的啊。” 裘祺青说:“那不行。” 陈半肖想了想,说:“我叫别的朋友来好了。” “你想叫谁?”裘祺青一愣,突然皱眉,冷笑着问,“荀欣明天来看你啊?” “啊?”陈半肖逗趣道,“是吗,那你可放心了。” 裘祺青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温水溅了出来,他说:“放心。对着她总比对着我有趣。” 陈半肖说:“怎么可能,我和你开玩笑的。荀欣不会过来的。我们单位年底那样忙——英台住院她也没来啊。” 荀欣忙,难道裘祺青就不忙了吗?不是的,看裘祺青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和日渐憔悴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累多忙。 陈半肖说:“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天。足球比赛还有个中场休息呢,把你累坏了,谁给我做牛做马。” 裘祺青一怔,随即脸色有些羞窘,他哼了一声,突然凑上前,亲了亲陈半肖的脸颊。 “……我要是中场休息,你这呆子就和别人跑了。” 陈半肖表情尴尬,他握住裘祺青的手,说:“这么不信任我?” “……哼,”裘祺青说,“人家防男防女防一个就够了,你呢,我既要防男又要防女……” 听得陈半肖有点不高兴,他是多么有节操的一个人,要不是裘祺青,他怎么会尝试着喜欢男人呢?这都要防,有没有天理了。 陈半肖笑着说:“没想到你这样爱吃醋,啧啧,酸啊酸。” 裘祺青连忙闭上了嘴,他抬着眼,看向陈半肖的眼神湿润而温和。 陈半肖觉得心脏麻了一下,随后跳得有点快。 他刚想去搂裘祺青的腰,突然左肋一痛,陈半肖连忙调整坐姿,苦笑道:“你别惹火,再移位,我就要去手术室报道了。” 然而尴尬的是,裘祺青一语成谶,第二天七点左右,荀欣竟然,真的,拿着水果来看陈半肖! 这…… 陈半肖也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看着推开门小腿细长,拎着三四个塑料袋的女子,也不能把她赶出去。 荀欣说:“你怎么又骨折了?大学时候就东撞西磕,现在还是一点没有长进。” 陈半肖尴尬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不加班,就来看看你。” “……喂,你这样太说不过去了,邢应苔住院你都没去探望。” 荀欣怒道:“探望?我是奉领导命令来监视你的,看你是不是故意偷懒。” 陈半肖叹了口气,心想幸好今天没让阿青过来,不然看见荀欣,自己肯定比现在还尴尬。 可另一方面来讲,如果裘祺青不听他的话,突然来了,撞见荀欣,那时可就百口莫辩了。 陈半肖躺在床上发呆,没过一会儿,他听到荀欣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用手剥橙子。 陈半肖问:“你洗手了吗?” “没有。” “噫,那你别剥了,剥了我也不吃。” 荀欣更怒:“谁给你吃?这样厚脸皮。” 陈半肖笑了两声,越想越着急,心想还是给裘祺青打个电话吧,免得他……误会。 免得他误会什么?陈半肖真的不知道荀欣会来啊。这个无所谓,先打个电话再说。 陈半肖摸出手机,拨通电话后,等了好一会儿,裘祺青都没接。 陈半肖打了两三个电话后放弃了,心想阿青看见未接来电会给自己打回来的。 这时荀欣已经剥出来一个完整漂亮的橙子,掰开一半递给陈半肖,另一半放在纸巾上,她说:“吃吧,我刚刚用了洗手液的。” 陈半肖问,“你怎么啦?” “照顾你,不行?” “不行。”陈半肖掂着手中的橙子,慢慢放到桌上,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欣哥,你以后再也不用照顾我了。” “……” “我,”陈半肖深吸口气,因为吸气的动作有些大,他肋骨痛了一下。表情扭曲着,他说,“我爱上别人了。” 荀欣也沉默了,也不问爱上了谁。良久,她说:“不是再也不用照顾你,而是再也不用拒绝你。” “你说得对。”陈半肖笑道,“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荀欣低下头,说,“你也不是‘爱上别人’。陈半肖,你从来都没爱过我,何谈‘别人’呢?” “你又放屁。” “瞧瞧,哪里有人会对喜欢的女孩说这种话?”荀欣怒敲陈半肖的头,“你骂过我多少句臭小娘,这是喜欢人应有的态度吗?” 陈半肖忙躲,抱怨:“你这女人就是小气,原来是因为我总骂你,你才更喜欢邢应苔。” “你才放屁,”荀欣说,“你刚刚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自己回想一下,你跟他相处,和跟我相处,一样吗?” “……” 当然不一样。如果是荀欣,她起早贪黑来医院照顾自己,陈半肖会拍手称快。尽管她是女生,可也不会体谅她累不累。 “你只是把我当姐姐而已。”荀欣道,“幼稚鬼,你才比我小几天?” “……” 陈半肖懵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荀欣说:“我看完你,还要去邢应苔家看看。听说邢应苔犯哮喘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半肖可嘚瑟了,他坦言道:“这都几天过去了,你连你喜欢的人怎么生病都不知道,粗心大意。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你滚!”荀欣吼道。 陈半肖想了想,说:“我不是想故意惹你生气,我说真的。” 荀欣骂:“你说你哪里没惹我生气?” “接下来这话,”陈半肖说,“我觉得其实是……” “……” “自打崇善死后,邢应苔一直不怎么开心。” “……” “他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陈半肖说,“总是这样。” 第45章 听到崇善的名字,荀欣的脸一下子沉了,她哼了一声,向后靠了靠。 她说:“崇善他……他那个衣冠禽兽,当初把邢应苔害成那样。死的正好。” “你这样觉得,”陈半肖说,“可你也不是邢应苔,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我想的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和崇善之前,感情那么好。” 陈半肖和荀欣都沉默了。 两人不约而同,回想起了那年的事情。 陈半肖清楚地记得那时自己在读大一,他刚刚成年,加上住在学校没父母管着,几乎天天在外面玩,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和邢应苔的联系就少了。 等到陈半肖春节回老家时,才想起自己的好友,他兴冲冲地赶到邢应苔家,却从邢家父母那里得知:邢应苔已经失踪了两个星期了。 陈半肖呆立当场,好一会儿,才问:“那怎么不去找人啊?” “去哪里找呢?”邢妈妈伤心道,“我们报了警,也给他所有大学同学都打过电话,可是根本没有消息啊。” 陈半肖在那里待了好几天,帮邢家父母寻找,在开学前一直都在关注有关发展。 当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邢家父母当时那种伤心欲绝的情绪。要知道邢应苔是被收养的,陈半肖在外面会喊邢应苔的绰号,然而只要回到杭州,就必须连名带姓喊他‘邢应苔’,无他,邢应苔本名是‘应苔’,后才冠以‘邢’姓,喊‘英台’虽然显得亲昵,可邢家父母会不高兴。 收养邢应苔后,邢家父母又生了个男孩。陈半肖本来以为邢家父母对邢应苔的态度应该更浅一些——现在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究竟如何,当事人之外,没人能看得清楚。 甚至当事人都看不清楚。 那时陈半肖以为,邢应苔的失踪是一场策划已久的离家出走。因为他失踪的前一天以和大学同学出去游玩为借口买了机票,而后给同学打电话说不去玩了。听那位同学说,那时邢应苔的情绪十分平静。 陈半肖能想到,邢家父母也能想到。 如果一位成年人想走、想躲的话,那么没人能找的到。 这样过了半年,邢应苔突然出现在邢家门口。 半年神秘消失的年轻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既不敲门,也不说话。 邢妈妈早晨起来买菜,推开门时,才见到他。 邢应苔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冬天时从家里离开,回来已经是夏天了。清晨多露水,邢应苔的黑发沾了水雾,看上去有些模糊。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在门口站了多久。 邢妈妈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叫声,她猛地上前,死死牵住邢应苔的手腕。 一边吼,一边把他往家里拖。 邢应苔声音沙哑,喊:“妈……” “你还知道回来?”邢妈妈骂着,泪如雨下。这个杭州女人体型纤弱,但脾气暴躁。她用力拍打邢应苔的身体,打一下骂一句,“你还敢不敢走啊!” 邢应苔任她打,每当母亲的手落在身上,他就眨一下眼睛,除此之外,不动也不辩解。 邢妈妈的哭声把所有人都吵醒。 不仅是邢家人,邢应苔回归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陈半肖算是最早一批知道邢应苔回来这个消息的人,他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是兴奋,想和邢应苔一起去打球。 可他还在大学读书,临近期末考试,如果现在回去看邢应苔可能被辅导员扇死,他只能通过电话询问情况。 “……到底是为什么失踪?” 不仅是陈半肖,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等暑假来临,陈半肖和荀欣匆匆赶回去,他们见到邢应苔后,却不敢问这个问题了。 以前邢应苔也不是很爱说话,却绝不像现在这样沉默。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此刻仿佛散发着阴冷的排斥,让人见到他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陈半肖在邢应苔家住了两天,他看邢家人对邢应苔的失踪忌讳很深,没敢多问,心想人回来就好了。 可等他回家后,陈半肖发现,其实,不用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 流言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无孔不入,内容半真半假,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污蔑和恶意。 陈半肖和邻居闲谈,听到了事情的大概。 有人道: “你知道邢家的邢应苔为什么失踪半年吗?” 陈半肖如实说:“不知道,不敢问。” “听说是被他小叔带走了。”那人道,“我就说么,无论男女,只要失踪,肯定是和人私奔。” “小叔?!”陈半肖惊问,“崇善吗?” “是啊,”那人笑道,“你别这么吃惊,那些有名气的文人,好多都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同性恋也没什么的。” 陈半肖惊得话都说不利落,傻了一样重复:“同、同……没什么的?” “人家厉害啊,赚那么多钱。” 陈半肖消化了一会儿,问:“那邢应苔怎么又回来了?” “估计当初走得不情愿。”那人说,“他是被崇善骗走的。这都半年了,听说男人和男人之间用屁……那个,哈哈。你说出了这事,以后还有女孩愿意嫁邢应苔吗?” 陈半肖的耳边像是响过一声闷雷,他怒道:“崇善这家伙,竟然是这种人,亏我之前以为他和英台感情很好。崇善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 “嗯?那你怎么知道邢应苔是和崇善一起走的?” “别人都这么说呢。” “……”陈半肖道,“道听途说啊,肯定是假的。” “假不了!”那人夸张地挥了挥手,道,“崇善对邢应苔那样好,你自己都说了。” “……”陈半肖问,“所以现在怎么办?” “只能不了了之,”那人道,“毕竟是有亲戚关系的,崇善精神状况也不好。难道邢应苔能让崇善进监狱吗?” 陈半肖焦躁地走了两圈。 邻居安慰道:“也不全是崇善的错,你就这样想好了。邢应苔那么俊的小孩,如果不是他天天黏在崇善后面,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第46章 陈半肖直觉邻居说的没有道理,可回想当初邢应苔和崇善的关系,又觉得可惜。 ——也不全是崇善的错,所以邢应苔也应该分担相应的责任。可是他做错什么了? 陈半肖觉得邢应苔有些可怜。尽管外面流言肆虐,陈半肖还是约邢应苔出来,说要和他踢足球。 邢应苔来了。正是中午,球场里除了他们俩没有一个人。太阳晒得那么厉害,陈半肖和邢应苔都流了汗,拼死踢球。 不久,陈半肖喘得像条狗,他放下球,问:“你跟崇善怎么回事?” 他问得大方,所以邢应苔也没躲躲藏藏,他反问:“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他关着你。”陈半肖说,“不让你回来。” 邢应苔说:“差不多。” “那你以后怎么办,崇善这是犯法啊。”陈半肖问,“不想报警,把他抓起来吗?” 邢应苔摇摇头。 “为什么?” 邢应苔坐在了草地上,他看着足球场地,用手遮着眼。阳光太刺目,他有些睁不开眼了。 陈半肖汗流浃背,跟着坐在他身边。 邢应苔很平静地说:“因为……我懒得再管了。” “……” “我不想再见到他。”邢应苔这样说着,表情既没有陈半肖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厌恶。 陈半肖问:“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生气?” “我越生气,越是给别人看笑话。” “我也算?你怕我看你笑话?” “不是。对你是……可能我习惯了。” 陈半肖叹了口气,说道:“你明明……是……” 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一阵风吹过,卷着草坪上空灼热的空气,将两人身上的汗拂去一些。 病床上裂了肋骨的陈半肖,怔怔回忆当初的事情,对荀欣说出了那时因不想刺激他而没说出口的话:“当初那么多人背后嘲笑英台,骂他,可他明明是一点都不恨崇善的。这么说你又该不高兴了,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如果崇善能再和缓些、再宽容点,他和英台,肯定不是现在这种结果。” 被陈半肖念叨着的邢应苔,在重遇崇善的复杂心情中,忙碌的开学了。 他在学校报到,想到家里有崇善,就有点不愿意回去,想在学校住一晚。然而中午他收到快递公司的电话,通知邢应苔说有他的快递。 邢应苔只好回到出租房。并在当天下午,收到了一个巨大沉重的包裹。他拆开一看,不由沉默。 只见纸箱里零零碎碎装着不少实木制作的踏板,有的裹着剑麻绳,有的拴着逗猫棒。原来里面是邢应苔半个多月前订的猫爬架,由于体积过大,需要买家自行安装。 见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缩在窗台上晒阳光的招财叫了一声,跳了下来。 它翘起尾巴,绕圈走动,来回巡视。 最后挑了一个软垫,轻巧一跃,坐了上去。 邢应苔低头看那猫。 只见那猫乖巧无比地端坐着,两只耳朵直直竖起,嘴角有上升的弧度,喘气声也比平时粗重,它看上去兴奋极了。 要不是之前它在邢应苔面前大变活人,只凭这幅单纯的模样,邢应苔也不会把它和崇善联系到一起。 “……” 当初买这猫爬架花了邢应苔近三千块,这对学生党的他来说算是一大笔开支。可既然买了,也不会再退货。 他蹲在地上开始研究如何安装。招财猛地跳下来,绕着邢应苔腿边四处磨蹭,然后慢慢停下,用头顶用力拱邢应苔的膝盖。 邢应苔说:“躲开。” 招财不停,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把前爪搭在邢应苔腿上。 脸皮厚到这种地步…… 那猫爬架重达40公斤,本来邢应苔装着就费劲,招财还在一旁捣乱。在招财用力拱头中,邢应苔险些向后倒去,他怒道:“你在一旁待着,我马上就装好。” 其实,崇善也不是特别想要猫爬架,他只是很想邢应苔而已。哪怕半天不见,都很思念。 因此招财半点不想后退,它顺着邢应苔的手臂向上爬,一直爬到他脖子上,躺了下来。 邢应苔忍无可忍,他右手向上伸,捏着招财的脖子把它扔到沙发上。 他沉默着用半个小时时间装完,又用了半个小时洗澡,洗完澡后,他用书包装了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湿着头发就往外走。 招财在邢应苔洗澡时就蹲在浴室外,等他洗完澡就跟着他四处跑来跑去。当它发现邢应苔是要出门时,登时急了,四爪离地冲上前抓邢应苔的裤腿。 邢应苔顿了顿,然后说: “你在这里住吧,我回学校。” 招财一阵乱叫,它伸出爪子,用力抓邢应苔的衣服。 除了那次被宜宝缠住电线,招财真的没对邢应苔伸出过爪子,这次是真的着急了。 邢应苔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把招财的爪子抠出来,他说:“开学第一个星期事情很多,博士生也要强制住宿,你别闹了。” 招财委委屈屈地收回爪子,旋即又往邢应苔背上爬。 邢应苔把它按住,说:“反正猫粮在哪里你也知道,随你吃吧。” 之前邢应苔为了招财身体健康,一直控制它的饮食,现在也不管了。 招财眼神落寞得夸张,演戏一样,仰头盯着邢应苔。 邢应苔顿了顿,把招财抱到了猫爬架上。 贵的东西也是有贵的道理的。这爬架结实稳固,最适合招财这样粗壮肥硕的猫。它爬上去走动,都没怎么晃动。 邢应苔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走了。” 招财蹲在那边,目送邢应苔离开。 因为邢应苔读的不是理工科类博士,除了截稿日临近外,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忙。虽然事情确实很多,压力大,然而时间都可以自己调配。 所以邢应苔才能兼职在外当英语老师。 邢应苔在学校住了一个星期,其实并不是强制性规定,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崇善而已。 要说邢应苔有多恨崇善——也没有。毕竟崇善没对他做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事。邢应苔顶多也就是听到别人说风言风语时对崇善怨一些,晚上做噩梦。可时间是多么强效的止痛剂,五年过去,邢应苔回想起来,也觉得没什么了。 之前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见崇善? 这是一个邢应苔忌讳莫深的问题,直到今天也不愿去想,尽管他可能已经知道了答案。 邢应苔心情复杂地在学校看论文,写文章,潜心苦读,连导师都夸:“刚开学就这样刻苦。” 这样忙了一个星期,他也没接到家里一个电话。 邢应苔在周五晚上回到自己的出租房,他用钥匙开门,就觉得家里很暗,不仅没人开灯,也没人拉开窗帘。 房间里有股久不通风的味道,有点酸,怪异的很。 邢应苔皱眉打开灯,问:“崇善?” 这声音唤醒了屋里的一切,灯光亮起的一瞬间,邢应苔在厨房听到了扰人的叫声,声音……呃,难听。 邢应苔疾步朝厨房走,就见招财横躺在餐桌上。几天不见,它瘦了不少。 “崇善,”邢应苔放下书包,坐在餐桌前,用手探招财的身体,问,“你怎么了?” 招财浑身颤抖,竟然没有力气站起,只能扭头去看邢应苔。 邢应苔顺势将它抱在怀里,他手摸到招财的身体,发现它的毛湿漉漉的,很凉,显然是生病了。邢应苔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涕泗横流的猫,问:“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猫哭得更大声了。 邢应苔问:“你变不回来?” “嗷。” 邢应苔皱眉,他站起身,抱着招财向外走。招财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邢应苔的衣服上,它竭尽全力挣扎,拼命往外跳。 邢应苔安抚着摸了他的头,说:“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 话音未落,招财突然开始呕吐,它腹部剧烈抽搐,扭着头朝外,把一滩黄色的液体吐在地上。 等它吐完后,邢应苔用卫生纸擦干净它的嘴和屁股,用厚毛毯把招财裹成一团,放到背包里,急急朝外赶。邢应苔问:“你这样多长时间了?” 对方‘嗷’了两声,听起来似乎是持续了两天。 邢应苔不再多问,他单肩背着招财,用另外一只手给陈半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上班。 陈半肖说:“真是巧了,你再早一天我都没开始上班呢。不过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你快过来吧,我等着你。”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打到愿意承宠物的车,到了陈半肖任职的宠物医院。邢应苔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陈半肖正襟危坐在接待台。 陈半肖站起身,行动缓慢。他看着邢应苔背着的背包,问:“怎么突然病了?” 邢应苔说:“不知道,你看看。” 说完,打开猫包,把裹着毯子的招财抱了出来。 陈半肖一边解招财身上的毯子,一边说:“哎呦,招财小宝贝,我们又见面了。你主人有没有好好疼你啊?” 听了这话,邢应苔面色古怪地看了陈半肖一眼。 陈半肖:“???” 第47章 邢应苔叹了口气,道:“别说废话了。” “好的,”陈半肖动作麻利,抱着招财,去做检查。 陈半肖年纪轻轻,可经验丰富,专业水平过关,不一会儿,就查出了毛病。 “有点着凉,吃坏肚子,没大问题。”陈半肖说,“先输点液吧。” “真的吗?”邢应苔顿了顿,说,“它病得挺厉害,你再仔细检查一下。” 陈半肖服气,投降道:“好好好,你不信我,我再检查一遍。总之花你的钱。” 然而检查结果还是这个,陈半肖把招财五花大绑到输液台上,找到位置后,一针见血,开始输液。 这时已经是陈半肖下班的时间了,邢应苔过意不去,说:“你先走吧。” “没关系,”陈半肖说,“反正接下来我没事,坐这儿等一会儿。” 邢应苔问:“你肋骨怎么样?” “还好,”陈半肖答道,“不痛了。” “我看你动作很小心。” “也没什么,习惯了。” 邢应苔点点头,转头看着躺在毯子里,闭目输液的招财。他见招财的前腿后腿被绑的难受,便问:“能不能不绑着它?” “不能,不绑该走针了。” “不会的。” “招财之前可有暴起攻击的前科。” “……我保证它这次不会。” 陈半肖半信半疑地看着邢应苔,见他表情诚恳,嘀嘀咕咕地解开招财的前后腿,说:“你这家伙,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 招财被松开后腿时就睁开眼睛,等前腿也被松开后,它挣扎着起身,十分虚弱地朝邢应苔那边走去。 陈半肖忙拦:“别让它乱动。” 幸而邢应苔就在招财附近不远处,招财很快跳到他怀里,然后趴下,病怏怏地闭上眼睛。 见此情况,陈半肖嘿的一声,赞道:“行,不枉费英台这么宠你。” “你闭嘴吧。”邢应苔神情复杂地抱着怀里的猫,他调整着坐姿,并拢了腿,好让怀里体型不小的猫不至于掉下去。 这一输液输到晚上十点多钟,邢应苔背着招财离开医院,一开门,发现外面下雨了。 “……” 邢应苔看着外面绵细但密集的雨,突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他出门太着急,虽然书包里常年装着雨伞,可偏偏这次邢应苔没背书包来。 走在前面的陈半肖没听见跟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顿时明白了,他喊:“没带雨伞吧?” 邢应苔窘迫地‘嗯’了一声。 “那你在这等着,”陈半肖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邢应苔喊,“太麻烦你了。” “半个小时的路程,也不远啊。”陈半肖说,“过几天你请我吃饭好啦。” 感动的邢应苔……真不知说什么好。 天空布满乌云,遮住了月光,车厢内一片漆黑。狂风卷着雨水打在窗上,从缝隙里挤进丝丝寒气。 陈半肖说:“你把招财抱到怀里吧。” 因为生病,招财体温骤降,输液时就有点发抖,现在在车里,应该会更冷。 邢应苔应了一声,把招财从毯子里抱出来,同时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将它放在胸腹前方。 那猫安安静静,一声不叫,神情颓然。 陈半肖叹道:“不是说不要给它剃毛吗?要是不剃毛,也不会着凉了。” “不是我剃的。” 陈半肖惊问:“那是你爸妈?不会啊他们怎么敢随便动你东西。”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提醒道:“哮喘。” “哦,哦哦哦。”陈半肖恍然大悟,说,“那就是了。你回去以后先别喂招财吃东西了,明天早点带它来输液。” 车子停在宿舍门口。 邢应苔想请陈半肖上来吃点东西,陈半肖忙了这么长时间,晚上只吃了一盒泡面。 陈半肖挥挥手:“不去,困死我了。我要赶紧回去睡觉,拜拜。” 邢应苔看着陈半肖开车离开,然后抱着招财一步一步朝家走去。 输完液的招财还是一副蔫茄子似的模样,它两只前腿搭在邢应苔肩膀上,时不时从喉咙里挤出细微的哼声,如同梦中痛呓。 邢应苔轻手轻脚把它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了一会儿后,就到洗手间洗漱。 其实平时邢应苔也有给猫形的招财刷牙,当时就感叹怎么会有刷牙这么配合的猫,一天跑主人面前求刷两次。现在想想,心情复杂。 可今天是不能刷了,招财肠胃脆弱,需要禁食。 邢应苔简单洗洗后,想了想,走回卧室。 只见原本一小坨趴在邢应苔枕头上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那个眼下有痣,脸颊瘦削的青年。 崇善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 邢应苔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输液还是有用的……最起码能变回来了。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崇善睁开眼,朝邢应苔这边看。 邢应苔问:“你要喝水吗?” 崇善摇摇头,说:“你过来。”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盘腿坐在床边。 他问:“怎么突然这样?” 崇善也不回答,他张张口,过了好一会儿,他反问:“应苔,你是不是讨厌我?是不是以后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话之前崇善也问过,但那时的他眼里总闪烁着一种强烈自信的光,好像无论邢应苔说什么,他都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然而此时,迎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邢应苔分明听到他语气中的颓然和挫败。 崇善垂着眼帘,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所以我把我遗产过半数都留给你。可你不要,你去公证,你还和你父母吵架……那时候我就该知道,你不喜欢我了。” “……” “应苔。”崇善闭上眼,说,“我给你机会。杀了我,好不好?” 邢应苔浑身一震。 只听崇善言语温和,好似在商讨买菜做饭之类小事一般,他说:“只要你别再生我的气。应苔,快过来,你别怕,你现在杀我,只是杀一只猫而已。” 邢应苔起身跪在床上,坐到崇善身边,他低头看病中崇善苍白的脸,沉声问:“……怎么说?” 崇善听着窗外叮叮的雨声,道:“我要是死了,尸体就是猫,你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没人在意,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是不是很好?”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跨坐在崇善身上,他问:“那你哭什么?” 崇善一怔,反问:“我哭了吗?”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下,从眼角,摸到两颗浅色的痣。 崇善说:“可能是生病了吧。” 邢应苔的手向前探,毫不费力地握住崇善的喉咙。 那人脖颈边有几道深深的血痕,触感凹凸不平,和周围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崇善想了想,决定说真话:“也可能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崇善,”邢应苔问,“死是什么感觉?” “……舒服。” “真的吗?”邢应苔说,“那你别哭了。” 崇善‘嗯’了一声,眼睛牢牢盯着邢应苔的脸。他眼都不眨地看着身上的人——那个挑起蚯蚓问他要不要凑近看看、把他从浴缸里拽出来说你怎么又在洗澡、背起行囊走向远方的男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扣住他的咽喉。 可是两人离得这么近,崇善连想要躲避的想法都没有,他感受到了与那天一样的轻松。 崇善说:“应苔,我相信你说的话,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那么你要是让女人怀孕,生的可就是我了。” “……” 崇善的声音本就沙哑,话说得快,又有些哽咽,他说:“你也不想跟我成为一家人吧?你不要和别人结婚。……可你杀了我,我们就两清了不是,那时候你会爱我吗?” 邢应苔不答,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动手?” “我……”崇善仰着头,脸逐渐变得通红,他说,“我愿意接受你的审判。” 邢应苔神色动容。顿了顿,他松了手。 良久,他轻声说: “谁都做过错事,我也一样。崇善,你罪不至死。” “况且,你也死过一次。” “……我原谅你了。” ……当初是,现在也是。 招财本来就病得不重,连在医院输了三天液,很快就活蹦乱跳,一边输液一边躺在邢应苔腿上撒娇。 输完液,陈半肖给招财拔了针管,检查一番后,说:“恢复的很好么,明天就不用过来了。哎呦,招财最近心情这么好?” 邢应苔伸手稳住人立起、艰难用两条短短前爪搂自己脖子的猫,问:“今晚能不吃处方粮了吗?” “嗯。”陈半肖摸摸下巴,看着招财清瘦一点点,还显得有些宽厚的后背,嘱咐道,“喂少点,别又长那么胖。” 邢应苔说:“我知道。” “对了,”陈半肖想起什么,问,“要不要给招财绝育?” “……” “我最近正好有空。”陈半肖认真地说,“这猫好不容易生了次病,瘦了那么一点点。”他用手比了个很短的距离,感叹,“啊,你说它还不到一岁,就这么胖。” 招财急忙跳到邢应苔肩头,挂在主人身上。 陈半肖继续说:“像它这样被领养过来的猫就应该适龄绝育。怎么样?我安排一下时间……” 第48章 邢应苔转头去看趴在自己肩头的猫。 一人一猫相对无言。就看招财眼里闪烁着星星似的光芒,无声地恳求。 “……不绝育了。”邢应苔扭回头,对陈半肖说,“没事的话我带招财回去了。” 陈半肖一怔,问:“什么?不绝育?以后也不绝育了?” “嗯。” “那它发情跑了怎么办。”陈半肖说,“之前我给你看了那么多资料,你还不明白吗,绝育才是对它好。” “我知道,可是它不用。” “……好,”陈半肖投降,旋即威胁到,“反正是你的猫。要是反悔,手术费我就不给你打折了。” 邢应苔点点头,带着招财回家。 一路上招财得意至极,它叫着在邢应苔身边转圈,口中发出喵喵叫声。等到了家中,它就蹲在邢应苔的枕头上,用舌头舔自己的爪子,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辛苦邢应苔还要去厨房准备晚饭。他平时在学校吃早午饭,晚上贪图简单,总是煮碗面凑活。 今天也不例外。邢应苔从冰箱里拿出给招财吃的生骨肉,等面煮好后,叫:“吃饭了。” 以往邢应苔是让招财在地上吃饭,这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他用碗装肉,把碗放到餐桌上。 招财在椅子下打转,然后轻巧一跳,越到餐桌上。 它低头嗅嗅,就要张口。 邢应苔问:“你怎么不变回来?” 招财一阵乱叫。 邢应苔当然听不懂,他甚至觉得招财就是欺负自己听不懂才故意叫得这么大声。 听不懂就不问了,邢应苔伸手捏住它大张试图叼肉的嘴,警告:“猫不能上桌。” 意思是让他变回来,然而招财着急的转来转去,而后更是跳到邢应苔身上走动。因为它眼神里有渴望而焦急的神情,邢应苔若有所思,问:“崇善,你是不是……不能随便切换?” 招财‘嗷’的一声。 “难道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变成人?” “嗷!” “那你应该早点说。”邢应苔起身去找招财的食碗,看样子是要把碗里的肉倒回招财原本的食碗里,让它依旧在地上吃。 见状,招财如遭雷击,脸上的表情惊愕难忍,过了一会儿,委委屈屈地蹲坐在椅子上。 只听得一阵骨骼碰撞的脆响,眼前仿佛有光闪过,下一秒,邢应苔面前就坐着一位全身赤裸、黑发黑眼的年轻男子。 邢应苔看了他一眼,放下食碗,轻道:“不是能变回来吗。” “……可我没有衣服呀。”崇善低下头,啧啧说道,“被剃了毛,身上连一根毛都没有,你要不要看看?” 邢应苔举起筷子刚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便摸出手机。 给他打电话的是邢应苔的导师。导师开学不久就到外地出差,念念不忘邢应苔快要结尾的论文,这会儿打电话跟他说,自己周六早上就能到学校,问他能不能过来,导师有几个修改意见想和他当面谈。 挂了电话后,邢应苔就坐在餐桌上,等着崇善穿好衣服一起吃饭。 其实周六邢应苔一上午都有补习班的课,可导师那边也是不去不行。邢应苔思索着,想,干脆让哪位老师帮忙代课好了。 可是找谁呢?这种课外补习班的老师大多都是周六日排课,邢应苔认识的几位老师上班时间又都和自己冲突,想来只能请学校的博士生同事,但也难找到有教课经验的,万一讲得不好,浪费考生的时间,就太不应该了。 崇善很快从卧室走出来。他随手拿了邢应苔的毛衣和棉裤穿。因为邢应苔比他高,所以棉裤也比崇善的腿长一截,被他踩在脚下。 崇善弯腰把棉裤挽上一段,一边挽一边说:“你周六不是去上课吗,怎么回学校?” 看来刚刚邢应苔和老师的对话被他听见了。 邢应苔‘嗯’了一声,回答:“找人代课。” 崇善是什么人,他和邢应苔认识这么多年,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只一眼就看出他没有合适人选,于是便说:“我帮你代好了。” “……”邢应苔拿起筷子吃面,说,“不用。” 崇善也夹起一块肉,连骨带肉一起送到嘴里,咀嚼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如果是其他人吃这样的生肉,可能会让人感到惊悚,然而崇善表情平静,吃得动作与平常无异,大大降低了怪异的感觉。 崇善说:“你给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总也要让我有报答的机会。” “……” “况且我之前听你讲过那么多次课。”崇善弯眼一笑,“知道怎么讲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让邢应苔不愉。 要说崇善变成猫后,最让邢应苔头疼的就是之前崇善跟着自己去补习班上的那几节课。 只要回想崇善以猫身看见自己每天早起、寒暑不断站在阳台上背英语单词的事情,邢应苔就想把崇善拍出门去。 邢应苔沉着脸,睫毛纤长地挡住眼睛,没说话。 崇善用水漱了漱口,凑到邢应苔身边,用脸蹭他,催促着问:“好不好啊?” “不好。”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学校。” “……” 看着崇善一副不粘着自己不罢休的模样,邢应苔默默吃了口面,沉默了。 话说回来,作为一个站在公众面前的老师,邢应苔并不畏惧其他人来旁听自己的课。为了保证教学质量,邢应苔的课常常被录像放到网上。至于晨读的事,学校里很多学生都会这样做,远的不说,陈半肖就多次撞见邢应苔拿着课本站在门外背书。 说他像小学生,那又怎么样呢?甚至,其实谁嘲讽邢应苔都无所谓。唯独崇善,邢应苔连被他看见都觉得愤怒。 大概是当猫当习惯了,听邢应苔长时间不回答,崇善下意识就要咬邢应苔的耳朵。 头都凑过去了,才发现自己此刻没站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崇善失望了一会儿,说:“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遇到邢应苔之前,明明享受寂静到能听见自己呼吸的空间,可遇到这人之后,一切仿佛都不能忍耐了。 崇善说:“我想和你一起。” 邢应苔说:“我总不能带一只猫去我导师的办公室。” “把我放在门口就好。” 邢应苔想了想,说:“那还是麻烦你帮我代课吧。” 幸好今天是周三,还有充分的时间留给崇善备课。邢应苔把ppt拷到u盘里,展示给崇善。他其实想把每一点都讲解清楚,然而面对崇善,总有点耻于开口,所以只简单粗略,几句话带过。 即使如此,也讲了一个多小时。到后来崇善捂住嘴打哈欠,泪眼朦胧地看着邢应苔,哀求道:“今天就到这里,应苔,我们睡吧。” “……” 毕竟是有求于他,邢应苔点点头,关上电脑。 他本来不想和崇善睡在一起的,而崇善也看出了他这点心思,因此先下手为强。他趁邢应苔洗漱时变成猫身,卧在邢应苔枕头中间。 邢应苔回房时就看见这个场景,犹豫了一下,他找了个枕头,躺在床上。 现在是三月底,加上最近下了场雨,房间里有些阴冷。招财换了个姿势,缩了缩,随后叫了一声,钻到了邢应苔的被窝里。 转眼到了周六。临出门前,邢应苔不放心,想让崇善带着帽子和围巾去上课。 毕竟崇善相貌和以前一模一样,万一被人认出来就大事不妙了。 崇善大手一挥:“我又不是什么明星,更何况高中生哪里看过我翻译的书,没人能认出我来。” 邢应苔提醒道:“你死后笔名被披露了。” “……!” 他显然没忘记邢应苔高中时一个班的男生女生都在看他的小说。 邢应苔低头看了眼时间,说:“那就这样,我走了,崇善。” 第49章 邢应苔八点钟到了学校,十一点准备回去。下课时,导师把电脑里的一部电影拷给邢应苔,让他回去看,看完后下次课和导师谈有关内容。 导师不无惋惜地说:“这部电影原著就是你小叔,唉,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因为邢应苔的专业跟崇善也有很大的联系,所以自打导师知道崇善是邢应苔的亲戚后,就开始明显的增加有关崇善的授课内容。 幸而邢应苔学的是英文,课程随意,倒也没有影响。 邢应苔应了两声,看时间还早,决定去补习班那边看一看。 高三学生学业压力沉重,周末的补习班上午课程是从八点持续到十二点半,中间只休息一个半小时,而后又开始上课。 邢应苔轻轻推开教室的后门,见后排没有位置,便找了个角落站着。 那时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学生没有最开始那样注意力集中,他们大多坐得东倒西歪,如同被狂风吹过的小草,从后面看就觉得特别明显。 然而没有一个在睡觉。 邢应苔迅速巡视一圈,就抬头看正在写板书的崇善。这一看之下大跌眼镜,原来崇善穿的竟然是邢应苔的衣服——要知道昨天邢应苔就给崇善买了衣服,让他今天用。谁知道崇善竟然不愿穿尺码合适的,专门选邢应苔的衣服穿。 教室里人满为患,还开了空调,气温极高。在这种温度下崇善脱下外套,只穿一件淡粉色的衬衫。那衬衣是邢应苔毕业时买的了,对崇善来说没那样贴身,手臂那边长了一截,因此他没有系扣,为了方便写字,崇善将袖口挽到肘部。 只听崇善开口讲解。 他讲一口发音标准的英文,腔调和邢应苔初中听新概念磁带里朗读的男人一模一样,大概是讲课时间太长,崇善有些累了,因此读书速度极快,与此相对的就是中间间歇的时间变长了。 讲完这段后,崇善一抬头,才看见站在后门的邢应苔。 他微不可见地顿了顿,讲课的速度不变,一句话念得快要飞起来,好似他念过千百遍般熟练。 然而念得同时,崇善面无表情地朝邢应苔霎了霎眼,似乎在说,马上就好,再等我一会儿。 其实崇善之前也做过不少演讲,可时间没这么长,一上午下来,累得口干舌燥,只想变回猫身好趴在邢应苔的肩膀上。 邢应苔把水杯递给他,然后问:“你想去哪里吃饭?” “哪里吃都一样。”崇善咳了一声,道,“反正我又不能吃。” 崇善变成猫后便再也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了,他之前喜吃甜食,爱喝汤,重生一次,两个爱好都被剥夺,让他好生无趣。 邢应苔也知道他的情况,于是从食堂里打了饭,锁上办公室的门,同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罐头,和一小包猫粮。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崇善捏了颗猫粮,放到嘴里,嚼的发出嘎吱脆响。 邢应苔看着他有点疲倦的脸色,说:“下午的课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先回家吧。” “我陪着你啊。” “不用。我看你好像很累。” “我变成猫躺在一边就好了。” 邢应苔顿了顿,用筷子扒了一大口饭,他说:“那随便你。” 崇善笑了,唇角微微翘起。 下午的课就是邢应苔自己上了,他提前半小时到了教室,包里还装着招财。 因为还是午休时间,教室里零星坐着几个看书的学生,他们抬头看见招财,纷纷围了过去,说:“英台,你好长时间没带招财过来了。” 邢应苔点点头,又低头看讲义。 “怎么剃了毛?” “嗯。” “剃了也不瘦啊。” “……” 学生们早就习惯邢应苔的寡言,此刻也不觉得被无视,反而兴冲冲地转移话题,继续问:“上午来的帅哥是谁?” “帮我代课的老师。” “是吗?他说他是你的同学,也是跟你读同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吗?” “……是我的一个朋友。” 那同学就不问了,很单纯地信任老师的答案,‘哦’了一声。 邢应苔问:“今天上午的课怎么样?有没有不懂的地方?” “还好。”那学生含糊道。“主要是代课老师讲得太难了。” 招财喵的一声,支起耳朵,想听这小兔崽子背后说自己什么坏话。 邢应苔皱眉,问:“太难?没讲清楚吗?” “清楚了,但是他讲了好多之前你没讲过的,要背的东西好多。”学生说,“总感觉没有你讲得容易懂。而且高考用不上。也不是不好啦,只能说他和英台讲课风格很不一样。” 躺在一旁的招财忍无可忍,它愤怒地站起身,突然伸爪朝那学生拍去,同时从鼻腔里喷出气来。它身上的毛才长出一点点,因此只有头上的毛炸开,显示它滔天的愤怒。 学生抱头向后一缩,说:“哎呀,招财脾气还是这么坏,一点没有长进。” 邢应苔抬起头,右手向前一拦,把招财往自己这边拉。他没有再和学生多说,只往招财的食盆里装了些温水,清水溢满即出,方便它舔饮。 回到家时天都黑了,招财没变回人身,它奋力一跃跳到床上,缩起脖子,无声地催促邢应苔赶快睡觉。 邢应苔说:“洗完澡再睡。” 招财眼露哀求,摇了摇头。 邢应苔便托着它往浴室走。一路上招财浪叫不断,直到被浸在水里,还张着口不时引邢应苔的注意力。 明明之前洗澡频率没这么密集的!招财哀怨地抬起爪子让邢应苔仔细清洗他的肉垫。猫天性怕水,洗着洗着招财精神紧绷,一不留神就变成了人。 只见浴缸里的水猛地向外溢,打湿了邢应苔的袜子。他愣了一下,看着崇善清瘦的后背,把喷头递给他,说:“你自己洗。” 崇善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变回来,你刚刚水碰到我的鸡……” “……”邢应苔直觉不想再听下去,他拿了条毛巾,转身向外走。 看着男人的背影,崇善想,还有没有天理啊,相比起猫的样子,应苔竟然更嫌弃自己人的模样。 刚刚在床上崇善困得根本不想爬下床洗澡,谁知洗了个澡后反而变得精神起来,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让邢应苔关灯。 邢应苔看时间还早,想了想,问:“要不要看电影?” “现在出门去电影院吗?”崇善大概是觉得两人一起坐在昏暗的电影院有点浪漫,惊喜道,“好啊。” 邢应苔看了他一眼,说:“不,用我的电脑看。” “嗯?”崇善侧躺在床上,用右手撑着头,问,“是什么电影?” 邢应苔说:“你看着好了” 崇善抱怨道:“连名字都不能说吗?最起码和我说个名字吧。” 这次邢应苔没有回答了,他打开电脑,坐在崇善身边,点击播放键。 电影逐渐向前进展。 看着看着,崇善就有点明白了。 这电影是根据崇善最早写的一本小说改编而成,当时崇善只有二十八岁,出于好玩的心里,写了一本《论死刑为什么可以废除》的小说。 书名起的随意,写作目的也不认真,只是没想到写出来后引起轩然大波,赞美和批评铺天盖地的涌来。后来改变成电影,不过因为题材敏感,崇善死后才拍完,而且没有在国内上映。 邢应苔的导师让他看这部电影,理所应当给的是英文配音,并且没有字幕翻译。 电影的名字被译为death。尽管原文名字就不怎么样,可这个翻译也实在是太不好了,台词也没有原文精致,崇善看了许久,才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剧情有点眼熟。” 邢应苔点头,说:“是根据你以前写的小说改编而来。” “原来如此,”崇善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应苔,你看盗版电影,还邀请我跟你一起看,真是太坏了。” 邢应苔羞愧道:“那有什么办法。国内没有上映,我想买票也买不到的。” 崇善忍不住想大笑,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想,你现在于心有愧,下次我要你请我去电影院看电影,你还会拒绝吗? 第50章 转而又想,自己这厚脸皮的功力,真是练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了。 邢应苔见崇善微笑,好似没有真的生气,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影上。 相比起崇善后期的作品,这部电影的内容相对简单,从男主角的幼年开始讲起,时间轴拉得较长,一直讲到他生命的结束。 电影一开始就在描述男主角令人同情的遭遇。他的母亲早早去世,父亲沉迷于赌博,欠下一大笔钱。在躲债过程中,他与父亲走失,两人之间从此再无音讯。 当时男主角还不到十岁,为了寻找父亲,过起了艰难困苦的流浪生活。只为了父亲当初的一句戏言,他一路从北方徒步找到南方,受到了许多难以想象的鄙视和伤害。 他也曾经到有关部门寻求帮助,后来被强制收容到集中管理的地方。可叹的是男主角在外面讨饭还算吃得饱,到了里面反而快要活不下来。 后来他逃了出来,继续流浪。由于长时间无人教导关爱,男主角性格变得扭曲暴戾,常因一些小事与附近的乞丐打架。十七岁那年,他失手将一个长期虐待他、抢他食物的老乞丐打死。 饰演男主角的是最近人气超高的乔姓演员,他相貌端正,个头高大,眼睛里有一种纯真的残忍,这段演得格外逼真,让人在画面外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觉得这也没什么的,杀人也没什么的。毕竟他孤身一人,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男主角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可清晰地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后来发生了几件事,在这段期间内,他又杀了一个商店的男主人。男主角攒了许多天的钱,买了一袋临近过期的肥料,他兴冲冲的到商店,想买一个红陶的花盆。商店主人嫌男主角身上有味道,进他商店会影响生意,厉声训斥,他甚至把男主角手里的肥料打翻在地。 那是男主角渴盼许多天,好不容易攒钱求花店小姐低价卖给自己的一袋过期肥料。他想用它来给自己瘦弱的植物施肥,他太怕那株植物死掉了,因此跪在地上,慌张大吼,用手指抠落在地上的肥料。 那肥料味道也不小,商店主人骂骂咧咧,冲回店里拿起扫帚赶人。可流浪汉怎么都不走,急怒之下,商店主人不仅踹断了男主角的手臂,并且把门前的肥料扫开了。 男主角大口喘息,宛若野兽。邢应苔甚至以为他会因呼吸急促而令他那单薄的胸腔炸裂。 …… 再后来,男主角被关了起来。故事进展到了高潮。 男主角没有积蓄,无法请辩护律师,被法院指定了一位还没出校门多久、刚刚开始工作的年轻女律师。 女律师从小顺风顺水,养成她温婉的性格,可牙尖嘴利,几次会见男主角,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男主角第一次和旁人如此亲密接触,那人倾听自己说的话,没有嘲讽,没有鄙夷,更没有殴打,只有耐心,只有细腻。更何况,这还是个只比他大几岁的漂亮女性。 每当她低头记录男主角的话时,男主角就会偏过头,想跟她说更多的话,甚至愿意向她倾诉一生。 男主角的言语内容令女律师震惊,她没想过人生竟可以悲惨至此。她鼓起全部斗志,不求法院判他无罪,只求不要死刑,能保住一条命就好了。 接下来女律师的辩论就掺杂了许多来自作者崇善的想法,他提出了一个可以废除死刑的新观点,那就是,崇善认为,每个犯罪背后,政府都应当或多或少承担相应的责任。过分追究个人责任,会令人忽视犯罪背后真正的原因。没有人能剥夺人的生命,自己不可以,国家也不可以。 当然,崇善写下这篇小说时年龄只有二十八岁,思想相较于之后更加稚嫩单薄。 也不怪这篇小说刚一发表就遭到了猛烈的批判。许多人写信给崇善说如果被害人是你的爸妈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你就不会这么说什么的。崇善债多了不愁,被骂几句也不生气,毕竟他当初写这篇小说就是想说几句废话,从来没想过这事摊到自己或亲人身上要不要让加害人死,也没想过一本充斥着废话的无聊小说会被这么多人关注。废话是不需要考虑这些的。 再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男女主角之间暗生情愫。即使双方都知道两人不可能有结果,但在这段时间内,女主角希望他能稍微感受到来自女性的温暖。 当男主角得知自己被判了死刑后,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咆哮,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表情淡然,唇边带着微笑,有一种看破生死的从容——那时他还只有十七岁。 反而是女人不可遏制地哭了起来,她不敢发出声,忍得浑身颤抖,眼泪模糊了面前高个子却瘦得露骨的年轻人,女律师一次又一次地用手背擦着眼睛,竭力睁大眼睛,试图看得再清楚一点。 男主角的眼睛亮得像是有光,隔着手指粗的铁栏,他说:“过了今天,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和我见面了?” “我……” “没关系。阿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后轻声问,“你觉得我该死吗?” 女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概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男主角的眼瞳黑得耀眼,他本来就是相貌出色的演员,戏中更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如果可以……我想死在你的手上。” 说着这话的男人,眼里单纯又残忍。 他解释道:“我不想接受那些所谓公平正义的维护者的审判。我只接受你的,我愿意接受你爱的审判。” 熟悉的台词令邢应苔回想起那天,崇善生病而情绪失控时两人之间的对话。 邢应苔问崇善,你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动手? 崇善仰着头,脸侧因为充血而渐渐发红,他当时说的是,我愿意接受你的审判。 看了这部电影,邢应苔才知道,原来崇善当初说的,是少了一个字的。 电影结束后,崇善盖着邢应苔的被子,占着床的左边。 邢应苔放好电脑后回来,迟迟没关灯。 崇善催促道:“关灯啊,时间也不早了。” 邢应苔眨了眨眼。崇善就明白了,他笑了一声,说:“你这床不算小,我们俩睡也不挤,求求你,别让我再变成猫了,不然我半夜会超级饿。” 不知怎么的——大概是上了那么长时间课累了,邢应苔没再多说,犹豫了一下,就关上灯,轻手轻脚爬到床上。 他刚一躺好,正要感慨终于可以躺自己的枕头时,崇善就凑了过来,脸靠在邢应苔的肩窝上。 邢应苔不由向后躲了躲,他说:“快睡吧,别闹了。” “怎么,”崇善也不挪开,只不满道,“之前我们一直这样睡啊。你喜欢猫,不喜欢我吗?” 邢应苔说:“那不一样。” “一样的很。”崇善道,学着邢应苔的语气,说,“你别闹,就这么睡吧。” “……”邢应苔无言以对,他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崇善的呼吸都吹在邢应苔颈边,幸而邢应苔早就习惯了枕边被招财霸占的日子,被热气吹也不觉得痒。 朦朦胧胧间,邢应苔思绪飞远,莫名想,崇善比以前清瘦了好多。 明明猫身是那样让他困扰的胖子,怎么变回人还瘦了这样许多,真是奇怪。 也就是转眼间,天气就变得热了起来。 招财身上被剃掉的毛重新长了回来,这次比之前还要油光水滑,被阳光照着,好像能反光一样。 因为天气很热,招财开始换毛,邢应苔每天都要花时间给它梳毛,否则柳絮一样的毛发会在家里乱飞。 最近这几晚,邢应苔租房的小区楼底下的流浪猫总是成群结队发出扰人的叫声,叫声凄厉,仿若婴儿啼哭,把邢应苔吵得不行,连崇善都无精打采。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算算,近期也到了猫发情的时节。尽管小区有人抓猫送到宠物医院绝育,可仍旧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楼下的野猫才算安静下来。可崇善还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化成人身后,头发也没有以前柔亮了。 邢应苔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崇善一怔,表情略带慌张,说:“最近……嗯,天气有些热。” 邢应苔问:“是毛太厚吗?我再帮你梳梳吧。” “不用。”崇善摆摆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根本不是毛太厚。 他自重生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借用的身体发育成熟,开始有了发情的征兆。其实崇善在今年三月份就有感觉,那时偶尔会身体很热,下面露出小三角,想蹭邢应苔什么的。但之前的反应都没有现在这样强烈,崇善甚至会幻想邢应苔手淫,可怎么弄都不满足,弄得太多又整天精神疲惫。要知道他前世清心寡欲,突然这样,也让他无所适从。 这天邢应苔出门上课,崇善在浴缸里放满了冷水,然后慢慢坐了下去。 尽管现在是夏天,突然浸到这样的冷水里还是让崇善绷紧皮肤,浑身毛孔缩起。他冻得大口呼吸,咬咬牙,一口气坐到底,然后闭目忍受。 没过多久,身体就适应了这样的温度,崇善长舒口气,靠在浴缸边。他感受到身体的燥热一点点褪去,心情十分舒畅。 崇善翘起腿,右腿搭在左腿上。他对这个姿势是相当熟悉的,前世他还在写小说时,就经常躺在浴缸里构思接下来的情节,经常一泡就泡很长时间。 最近他晚上睡眠不足,这会儿随便想了点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慢慢睡着了。 第51章 原本无法忍受的寒意渐渐能够适应,崇善实在是太困了,但睡梦中也知道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因此睡得并不安稳,他一直挣扎着想起来,可又懒得睁眼。 直到他听到了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邢应苔下午只有两节课,三点钟就回了家。他打开门没看见崇善,只见到浴室的门关着,便喊了他的名字。 谁知崇善没有回答,且浴室里也没有水声,家里安静得有点过分了。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在门口有喊了几声,方才推门进去。 一推门,就见崇善仰躺在浴缸边,两手撑住,脸色难看。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扭头来看,皱着眉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邢应苔走上前,握崇善的手臂,把他提起来:“你不舒服吗……嗯?怎么这么凉。” 崇善毫不抵抗地任邢应苔把自己拽起,他浑身滴水,没盖浴巾,穿上拖鞋往外走,说:“哎呀……我有点累。” 以前崇善也会一整天躺在浴缸里,可一开始放热水慢慢冷却和一开始就放冷水毕竟不同。热水慢慢变冷,邢应苔握着崇善的手臂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时,他的皮肤是温的,不像现在,凉成这样。 因为有点担心,所以邢应苔跟在崇善身后,就见他没什么精神地往卧室走,然后重重躺——或者说是把自己摔到床上,被子一直盖到头顶。 邢应苔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崇善动了两下,从被子里露出脸,他声音虚弱地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 崇善说:“想吃……想吃,唉,没胃口。” 这真是奇怪,前世崇善工作忙,饥一顿饱一顿,弄得肠胃不好,吃不下多少东西。但今世看见猫罐头就口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很难克制自己的食量,让崇善本人都羞愤难当。 邢应苔本来信他最近精神不好是由于天气燥热,可家里开着空调,崇善刚刚又泡过冷水澡,怎么还会热呢? 拒食这件事令他意识到崇善情况不妙,他把手伸到被子里,想摸崇善的额头,同时说:“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同时头痛,是去医院还是宠物医院? 崇善被邢应苔温热干燥的手心摸到,心脏顿时像是被手狠狠攥住一样,他猛地一震,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赤裸着爬到邢应苔的身上。 邢应苔以为崇善这是同意的表示,没有多想。毕竟崇善还是猫身时经常这样搂他脖子。邢应苔任由崇善压着自己,顺势坐在床上,他要去拿崇善随手扔在床边的外套。 崇善呼吸急促,身体发烫,他捧着邢应苔的脸,用力将他脸扭过来。因为力量用的很大,邢应苔连忙配合,以免自己脖子被拗断。 这一扭,邢应苔重心不稳,倒在床上,两人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压在一起。 崇善的呼吸都喷在邢应苔脸上,邢应苔自下而上看他,刚要说什么,就听‘嘭’的一声,压着自己的男人变成他熟悉的胖猫。那花猫坐在邢应苔腹部上。它急促喘息,弓着身体,后爪用力蹬地,前后小幅度地拱腰,小声叫唤。邢应苔撑手坐了起来,招财就滑到他腿上,也就是过了一两分钟,邢应苔的手刚去拽招财,顿时感觉手上一湿,一些黏糊糊的油状液体就弄了他一手。 邢应苔怔住,抬手一看,只觉得那液体要滴到床单上,急忙向地板那边挪。 招财呼吸急促地朝邢应苔那边望去,眼神里无措惊慌。还没等邢应苔说话,它就脚底打滑,头也不回地飞奔出卧室。 邢应苔忙站起身,喊:“崇善。” 招财苍蝇似的一路疯跑,沿途撞翻无数水杯花盆,只听丁零当啷一阵脆响,它喧哗无比地钻到浴室,一头扎进还没来得及放水的浴缸中。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 邢应苔急急向浴室赶去。招财的身体比浴缸里的水要矮,这一慌不择路地跳进去,顿时沉到底,浮上来后才发现踩不到任何东西。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招财拼命蹬腿儿,被呛了好几口洗澡水,才被邢应苔托着屁股从浴缸里弄了出来。 “嗷!嗷嗷。” “喵,喵呜。” 只见一个年轻人上衣被凉水溅湿,手里抱着一只垂头耷尾的胖猫从浴室走出来。那猫两腮鼓起,胡须上挂着几滴水珠,眼睛滚圆地盯着前方,好像有泪滴在滚动。 回到卧室,邢应苔用毛巾给招财擦身,又用吹风机吹毛。那猫呆呆地躺在邢应苔怀里,房间里毛发如柳絮般乱飞。 等吹干了毛后,邢应苔放下招财,起身去洗手煮面。他再没提去医院的事,因为他已经知道招财最近到底为什么表现这样奇怪了。 那天晚上邢应苔给招财开了个鹿肉罐头,放到地上,等它慢吞吞并且表情哀怨地吃完,邢应苔也不说话,只弯身把他的猫碗洗干净。 崇善觉得邢应苔是生气了。 虽然之前邢应苔也把精液射到过他身上,甚至是脸上,可这种事根本不能要求公平对待,你看,崇善只不过一不小心弄脏邢应苔的手,他就脸色不好,一言不发。 崇善想起自己重生前做的错事,当时他不过是用嘴稍微逗弄了一下,邢应苔就哭了。 想到这里,崇善不由叹了口气,当天晚上都没敢变回人身。 其实邢应苔没生气,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时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而且化成猫身的崇善浑身湿透,越发显出肥硕的身躯,邢应苔觉得有点滑稽,又怕笑出来会触到崇善的逆鳞。 要知道,崇善重生前是个多么英俊的男子,多么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而现在却变成这样一只胖猫,生理反应都……,落差感太强,怎么能不烦恼呢? 因此邢应苔闭口不谈,只当没有看见。 第二天邢应苔六点钟才从学校回家,一进家门,他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原来被邢应苔冷落了十几个小时的崇善心急如焚,试图用辛勤的劳务来博求原谅。 邢应苔刚一进门,崇善就帮他摘下书包,同时殷勤地讨好着说:“应苔,你饿不饿?我已经把饭做熟了,你去洗手吧。” 竟然没把厨房炸掉,好厉害。 邢应苔用毛巾擦干净手,坐在餐桌旁。因为天气燥热,所以没做什么热菜,崇善蒸了个鸡蛋羹,拌醋酿豆腐,还有提前用滚水烫好的羊肉片,已经晾得凉了。 这些都是做法十分简单,而且猫和人都能吃得菜,两人分别动筷,一时间餐桌上寂静无声。 崇善一边吃一边看邢应苔,过了十几分钟,他将口中最后一口羊肉咽下去,对几乎同时吃完的邢应苔说:“你别动,我来收拾。” 邢应苔抬头看着崇善,表情有些古怪。 崇善温声说:“应苔,你别生我的气啦。” 邢应苔垂下眼,道:“没有。” “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你。” “我也没觉得。” 崇善以为邢应苔是在说反话,他说:“我发誓还不行吗?你知道我复活是借了猫的身体,有的时候各项生理机能不完全受我控制……” 邢应苔一怔,问:“什么,那你以后就都是这样了?” “我想是的。”崇善叹了口气。 邢应苔沉默了一会儿,见崇善走进厨房,也跟了上去。看着他的背影,邢应苔突然开口问:“一只猫能活多久?” “嗯?” “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崇善‘咦’的一声,突然明白了。他低下头,把碗放到池子里,反问:“应苔,如果我之前真的死了,再也不能见你,你会伤心吗?” “……” “不说话?”崇善点点头,道,“不说话也没用,我知道你肯定会伤心的。” ……因为他亲眼见到了邢应苔的眼泪。 邢应苔站在崇善身边,看他的侧脸,然后岔开话题,说了几句貌似无关的话:“崇善,等我毕业了,我想自己创业。行业内有名的老师我都有接触,我想和这几个老师一起创建一家公司,就像我现在兼职的公司一样。” “那挺好啊。”崇善说。 “我不想给别人打工,我想有成就。”邢应苔静静地说,“而我之前的目标……崇善,一直是……” “……”崇善心中骂娘,不用他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妈的,他的目标是我啊。 “我爸妈在我高考的时候说,家里出了崇善这样一个高材生就够了,告诉我考什么大学都无所谓,因为我的成就一定比不过你。” 崇善皱着眉。 “后来你……”邢应苔顿了顿,说,“他们都知道你向着我,觉得我要靠你,我担心我日后所有的努力都会被归结于你的帮忙。谁都知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 崇善脸涨得通红,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得十分愤怒。 “所以我不愿意见你,我想等我日后有些成就后再去见你。”邢应苔的眼神有些迷茫,他说:“可是后来你死了。说实话,我是伤心的,就像我父母和哥哥死的时候——但要说肯定,我最肯定的是,我会后悔。” “如果不和你说这些话,我会后悔。” 邢应苔看着崇善,眼神认真。 第52章 言语有时力量很轻,如微风拂耳;有时力量很重,重如千钧。 此时听着邢应苔的话,崇善的心脏好似擂鼓一般在胸腔内跳动,他竭力保持冷静,细细呼吸。崇善打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泡沫,甩了两下后,他的呼吸声变大,而后回过头,无法忍耐地去搂邢应苔的脖子。 他比邢应苔矮那么一点,这会儿却曲起腿,竭尽全力挂在那人身上。 崇善内心也许模模糊糊地知道,邢应苔是在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毕竟当初邢应苔对自己的怨和恨表现得是那样的露骨。但即使心里明白是安慰,他也愿意再听几遍,崇善用脸贴邢应苔的脖子,低声问:“应苔,你不见我,不是恨我,而是……你说这些话是真的吗?” 邢应苔任他挂着,不主动去搂,也不去推开,他目视前方,顿了顿,垂下眼帘,看着崇善的眼,说:“嗯。” “不是因为……我只有几年好活?”崇善抱着邢应苔,恳求着吸了口气,用英语说,“天啊,你别可怜我。” 两人都是英语专业,可平时沟通很少用英语。崇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不得已切换语言。 邢应苔轻声说:“不是的。” “那这些话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邢应苔想了想,有力的辩驳,“你之前四十多岁……也没有几年好活,我也没说过,所以不是可怜你。” 崇善一愣,登时出现错觉,以为自己被热风舔过后颈,自耳根以下都热了起来。他垂头丧气地问:“你嫌我老吗?” “现在不是很年轻吗。” “那之前呢?”崇善心里一酸,不知道在吃谁的醋,“我之前的身体好,还是现在的好?” 邢应苔诚实道:“没什么区别。” “可你嫌我之前老。” “我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邢应苔犹豫了一下,抬手去摸崇善的眼角。 在年轻人诚实的眼神中,崇善即忐忑又安心,两种矛盾的心情诡异而融洽地汇集在一起,崇善闭上了眼。 邢应苔的手指轻轻碰崇善眼角下浅色的两颗痣,只碰了一下,就挪开。 他说:“我刚才的意思是,因为再这样下去,我会后悔,所以我不想再和你闹了。你也是,崇善,你乖一点,我就不讨厌你。” 邢应苔把崇善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的那一刻起,就很担心崇善被家里人或其他人发现,一直没再带招财回过家。 因为崇善没死这件事被发现没有什么的,他本来就是个充满变数的性格的人。最不好的就是让其他人发现崇善变成了一只猫,这种事该怎么解释? 幸而邢应苔上次生病严重,而后学业繁忙,很长一段时间里,邢家父母都没让邢春霖再去邢应苔那里打扰。 然而眼看就要高考,没等父母主动联系,邢应苔就提出要让弟弟来自己这里补习。 邢春霖敲了哥哥家的门时,邢应苔正坐在餐桌上,用手捏着一个蓝莓,喂偏着脑袋、努力用后牙啃咬的招财。它下巴上沾了不少蓝色的汁水。 招财最近还在发情,吃东西没胃口,喝水也少。问了兽医陈半肖,陈半肖建议多吃点蓝莓,明目利尿,对身体也好。 邢应苔把蓝莓买回家,洗干净后放到招财的碗里。它大概是故意的,只要不是邢应苔用手喂它吃的,它就绝不动嘴,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么大的东西,我吃起来很费劲。” 邢应苔表示你可以变回人身自己动手,招财坚决反对,讨好似的用有倒刺的舌头舔邢应苔的手指。邢应苔无奈,只好动手喂。 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邢应苔捏着蓝莓的手一顿,旋即将被招财啃了一半的水果放到桌上,没擦手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招财抱到卧室里,一把扔到床上。 “嗷?!” 被扔得有些懵的猫在床上弹了两下,不解的看着邢应苔,似乎想跳下床继续黏在他身边。 邢应苔迅速交代着说:“嘘,你在里面待着,无聊就用我的电脑,写小说看电影什么的,小声一点。” 还没等招财说话,邢应苔就关上门,然后快步打开客厅的防盗门,把弟弟从外面放进来。 兄弟俩十分客气甚至有些疏远地打了招呼,邢应苔干巴巴地问了几句家里的事,后面开始询问弟弟的学习情况,才显得轻松一些。 邢春霖如实回答,然后巡视四周,问:“招财呢?” 邢应苔坐在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闻言看了眼卧室,道:“……他在睡觉。” 邢春霖‘哦’的一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摊到桌上。 高三学生时间紧张,考前冲刺更是如此,不能像之前那样花费大量时间单独学某一科目。邢春霖同样如此,他在邢应苔这边学了两个小时后,就匆匆去往下一个补习班。 临走前,邢春霖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哥,招财最近怎么样啊?” 因为邢春霖在这短短两个小时内提了招财两次,所以邢应苔有点疑惑,问:“什么怎么样?” “你有没有觉得……呃,招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邢应苔看了邢春霖一眼,说:“没有。” “那就好。”被哥哥看得有点不知所措的邢春霖他连忙告别,说,“哥,我走了。” 送走邢春霖,邢应苔打开卧室的门,就听卧室里一片寂静。崇善坐在电脑前,呼吸细微,定定地看着屏幕。 他专心致志,就连邢应苔打开门,他都没有发觉。 邢应苔还以为崇善在做什么,等他走到那人身后时,惊讶地发现他是在对一个空白的写字板发呆。 邢应苔问:“你在干什么?” 崇善浑身一震,像是被吓到一样,反射性迅速盖上笔电的屏幕,然后站起身说:“没什么。” 邢应苔有点疑惑,毕竟他刚刚已经看到文档上什么都没写了,不知崇善怎么会被吓到,为什么合上电脑。 但也没太在意,邢应苔说:“其实刚刚我想到,你要是变成猫,被春霖看见也没什么的。” 似乎是听出邢应苔言语中的歉意,不好意思于关崇善到房间里两个小时。崇善脸色好了许多,他得意地笑,显得神清气爽:“怎么样,我乖不乖?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窗外,蝉声阵阵。 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考虑到崇善身上有厚重的毛发,邢应苔没再带它去公司,免得它在几百人的教室中被热晕过去。 这天,邢应苔下班后骑车回家。男孩子一般都不太喜欢涂防晒霜,他骑车时只戴一顶白色的帽子。强烈的阳光让他两条手臂被晒得通红,刚一到家,邢应苔就径直走到浴室,习惯了的点点头,把崇善从变凉的浴缸中提起,再顺势用凉水冲手臂和脖颈。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崇善从浴缸里走出,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恢复正常。他贱兮兮地蹭到邢应苔身边,满口乱喊:“老公,我好想你。” 邢应苔差点掉到浴缸里,他身体有些僵硬,一板一眼警告道:“崇善,话不要乱讲。” 崇善哈哈大笑,拿起浴巾,一边擦身上的水珠,一边往外走。 他端了一杯咖啡,放到桌上,翻看起还没看完的一本书。 猫是不能喝咖啡的,因此那一杯放在邢应苔的座位前。邢应苔换了衣服后,也坐在书桌前。 他问:“你最近怎么一直用人身。” 时间再向前推几周,大概就是邢春霖来求学的那段日子之前,重生后的崇善总是一副懒洋洋、不务正业的样子。比如邢应苔回家十有八九不会看到人身的崇善,而是缩在邢应苔枕头上呼呼大睡的花猫。 最近这些天却总能从浴缸里捞出湿淋淋、不知躺了多久的崇善,而且他似乎也开始重新写起东西,每天读大量的书。 崇善笑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猫啊。” “……那是什么?” “是……”见到了邢应苔,崇善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欢快地哼着小曲儿,“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见他唱得高兴,邢应苔也忍不住逗了句:“不是吧。” 崇善脸一拉:“喂,应苔,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现在这样年轻,你还要我说我是老妖精,你到底是有多嫌弃我的年龄啊。” “……” 被误会的邢应苔一怔,默默抿了抿唇,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崇善反应如电,立刻明白,心下一松,当即心情大好:“那你是说我不爱干活,但很粘人?” 邢应苔点了点头。 “不干活就不干活吧。”崇善笑道,“偏要粘你,哈哈哈!” 第53章 七月份时,邢应苔开始放暑假了。 没错,博士生也是有暑假的,只不过时间较短,而且根据导师的需要随时调整。恰好邢应苔今年这段时间任务不重,导师人很好的放了他的假。 得到了消息的父母问他要不要回家待几天,考虑到崇善的情况,邢应苔委婉拒绝,说自己要给学生上课,没时间回家。 邢妈妈叹了口气,说:“你总是这么忙啊。” 邢应苔连忙解释:“因为再过一年就要准备毕业的事,所以……” “我知道,”邢妈妈犹豫了一下,叮嘱道,“上次我看新闻,说有个博士生熬夜写文章,猝死在寝室里。三天后才被人发现,脸上的皮都沾在电脑上了。老大,你可千万别累坏了,注意身体。” 邢应苔一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后,邢应苔忍不住扭头去找崇善。 邢妈妈刚刚说博士生熬夜猝死,让他想到了崇善的前世。他记得崇善也是猝死在家里。 听母亲描述的可怕,邢应苔心情莫名有些低落,他边找边喊:“崇善。” “嗷。” 缩在邢应苔枕边睡觉的花猫听到主人的呼唤,睁开惺忪的眼,哑哑地叫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后小跑着到邢应苔脚边。 邢应苔伸手把它抱在怀里,朝书桌前走。 招财歪歪扭扭地躺着,有点不解地看着邢应苔,顺势舔他的手指。 因为招财的舌头上有倒刺,被舔到很痒,每次招财舔他手指手心,邢应苔眼里就会露出笑意,让崇善着迷。 这次也是如此,邢应苔怕痒地向后一缩。他很快走到书桌前,坐下,然后并拢腿,把招财放到自己大腿上。 招财趴在年轻人的腿上,不解地叫了几声,还没开始问,下一秒,邢应苔就用手挠了挠它的脖子。 “……嗷,嗷嗷。” 招财下意识仰着脖子,任由邢应苔瘦而长的手指在自己脖子、耳根、头顶轻轻挠弄。它本以为邢应苔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还集中了一会儿精神,然而很快就沦陷了。招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也眯了起来,甚至翻身露出肚皮,用后背蹭邢应苔的腿。 当猫就是这点不好啊,被主人摸到脖子就很爽,忍不住的。 ……不对,不好的地方多着呢。 这是崇善能用脑子思考时最后想的,他很快沉浸在邢应苔的爱抚中不能自拔,努力凝结思绪也不能问出个‘怎么了’来。 它的后爪随着邢应苔的手指频率轻轻弹动,身体因为全心全意地相信而松懈如泥,要不是邢应苔并拢着腿,招财这胖猫一定会顺着缝隙滴到地上。 吃晚饭时崇善都努力黏着邢应苔肩膀,讨好道:“你以后每天这么揉我一次,我就再也不会心情不好了。” “你心情不好吗?” “最近有一丁点。”崇善含糊带过,用勺子挖了一勺胡萝卜泥,送到嘴里,然后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给你妈打电话,你不高兴?” 想来刚刚邢应苔的挠痒不止是为了安抚招财,应该也是为了平静邢应苔自己的心情。 要知道,邢应苔是被邢家人收养的孩子。他善良诚实,可自尊心奇高,被邢家收养后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对父母和弟弟都客气得生疏。 他自己对家人客气,却又不喜欢家里人对自己客气,因此和邢家人交流时多数心里不痛快,然后自己一人生闷气。 崇善对自家小侄子的脾气清清楚楚,本以为猜的八九不离十,谁知邢应苔摇了摇头。 他说:“是我妈跟我讲,看到有个博士生猝死。崇善,我想到了你。” “啊?” 邢应苔一怔,心想啊什么啊,便问:“你不是猝死的吗?” 崇善更懵:“我是猝死的?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你连死都死的这么糊涂。” 崇善委屈道:“没办法啊!当时我精神状况那么不好……你也不来看我。”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邢应苔顿了顿,声音很轻地问:“那你说你死的时候很舒服,也是骗我的?” 崇善道:“我可没说‘很舒服’,我说的是‘舒服’,这个没骗你。应苔,你对我怎么死的,这么好奇吗?” “……” “你要是特别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邢应苔静静看着他,然后说:“我想知道。” 崇善得意地笑了笑,好像在说‘我就知道’,过了一会儿才收敛笑容。他沉思着,细细讲述道:“那天天气很不好,嗯,我记得下了雨,然后……我哭得很伤心。保姆敲了好几次我的房门,后来用备用钥匙进来,我都没听见,因为我开始严重耳鸣。” 邢应苔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那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保姆做好了晚饭,她在暴雨中听到我的哭声,担心我身体不适,所以才来敲门。她想打开房间里的灯,然后我吼了她,她有点害怕,就逃跑了。” 想也知道崇善当时心情抑郁到什么地步,竟然能靠脸色和声音把在他家工作多年的保姆吓跑。 崇善回想着,说:“我觉得胸闷,就从床上站起来,并且打开了窗。我说了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开窗时带着热气的雨水全都落在我身上,可我觉得很凉快,所以就这样开着窗。” 尽管是在听崇善的回忆,邢应苔莫名还是有些紧张,他问:“你……跳下去了吗?” “怎么会?”崇善笑道,“那可是一楼,我跳下去也没用。不过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我当时可能真的是想跳下去的,哈哈,因为我开了纱窗,无意识的时候。” 邢应苔皱着眉,张张口,思考要说什么,可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崇善见他不太高兴的样子,加快了语速:“我浑身都湿透了。天空划过几道通天彻地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黑暗。我听到几声雷鸣,好像你藏在哪里藏,在对我哭,朝我呼唤。” “……”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哭得那么大声,”崇善笑了起来,尽管邢应苔觉得没什么好笑的。崇善继续说,“我扭头去找,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让我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看见,那块摆在衣柜边的镜子。” 说到这里,崇善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已经放下筷子的邢应苔。 邢应苔正耐心等他说到最后,见他良久不言语,催促道:“然后呢?” “没啦,”崇善说,“然后我就死了。” 邢应苔问:“那你告诉我,哪里舒服?” 崇善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用手捏了一颗猫粮,放到嘴里,嗑瓜子一样嗑了起来,‘嗑’的一声,肉香四溢。 邢应苔说:“崇善,你要小心,明天能不能吃到罐头。” 崇善高深莫测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凑到邢应苔怀里,说:“好应苔,乖乖应苔,别这么对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继续讲,”邢应苔道,“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崇善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变身回猫,三下两下爬到邢应苔的脖子上,左扭右扭,嗷嗷乱叫。它缠着主人的脖子,像是一条不安分的围巾,把邢应苔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他是不会告诉邢应苔,自己为什么觉得死亡是舒服的事的。 就像崇善从来不想认真抱怨,前世邢应苔一直不来见自己。 其实崇善死的那一晚,他在被闪电点亮的镜子中,见到了邢应苔的幻影。 那才是崇善感觉死亡不是件恐怖的事情、并让他在生命终结时感到安心、愉悦的原因。 这件事,崇善不想告诉邢应苔。他决定把它当成两人之间最后的杀手锏,留着以后使用,万一有一天自己真的把邢应苔惹火,再拿出来救场。崇善是要和邢应苔过一辈子的,讨好的话随时都能说,后手却要备着,轻易不能使用。毕竟,崇善要的是邢应苔的爱,而不是愧疚。 第54章 七月闷热,绵绵多雨。 清晨六点多钟,邢应苔被一阵雷声吵醒,他睁眼朝外看,发现天色昏暗,看了看表,看到现在已经是起床的时间。 邢应苔掀开薄被。他一动,躺在他身边早已醒来的崇善就抬起头,问:“你醒了?” “嗯。”邢应苔应着,起身下床,打开灯。 崇善合上散在床上的书,跟着也站起身。 ‘啪’的一声,灯亮了,邢应苔向床上一看,见到那本合上的书,问:“你醒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小时。” “那怎么不开灯?”外面光线昏暗,不开灯怎么能看书。 崇善说:“不开灯我也看得见。” 邢应苔点点头,转移话题,问:“你饿了吗,要吃什么?”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饭时,崇善碗的右边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他用左手使勺,方便右手翻书。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你专心吃饭。” 崇善‘嗯’了一声,乖乖听话,把书合上,放到一边。 “你最近怎么回事,”邢应苔问,“家里到处都是你乱放的书。” “我一会儿把它们收拾好。” “这倒没关系。可你为什么半夜还要爬起来看书?我听到好几次了。” 崇善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应苔,我最近发现,我的脑子不那么好用了。” 邢应苔一怔,问:“什么?” “就是看东西记不住,”崇善放下手里可笑的小鱼勺子,用手指轻轻敲桌面,显得有些急躁,他说,“看书也很难集中精神……” 还有更糟的,不过崇善不想说了。 邢应苔点点头。前世崇善记忆力惊人,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工作游刃有余,写文章更是信手拈来。可只要是人都会有倦怠的时候,估计是最近他没怎么看书,所以突然恢复很难达到原本的水平。 邢应苔说:“不用担心,记忆力和注意力可以通过后期训练加强,有时间我找点有关书籍,带回来给你看。” 崇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吭声。 那天邢应苔出门教课时崇善没缠过来,不像以前那样非跟着他不可,崇善有点没精神地说:“我留在这里看家。” 邢应苔看着崇善垂头丧气,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后颈,安慰道:“你别急……” 话没说完,两人都愣了。 要知道邢应苔名义上是崇善的小辈,即使他个子比崇善高,不应该也不能用这种摸后辈的方式摸崇善的脖子。 然而崇善变成猫后,哪里没被邢应苔摸过,崇善本人其实并不在意。 只是邢应苔为人最是正经,他刚刚无意识捏了崇善后颈,反应过来后连忙缩手。 可手还没缩回来,就被崇善牢牢抓住,放到唇边用力一吻。 他故意发出声音,楼道里灯都亮了。邢应苔微怒道:“你……” 崇善忙扯回话题,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说:“我一定不急,好好读书。” “……”邢应苔顿了顿,转身欲走,但很快又停下来,说,“晚上我去陈半肖工作的医院,给你拿几箱罐头。” 现在崇善吃的东西都是托陈半肖帮忙买的,还要麻烦邢应苔去拿。 崇善无所谓道:“在网上买不就好了。” “网上买的,再怎么小心,也会有假货。” 虽然邢应苔之前养招财已经很细心,可自从知道招财就是崇善后,邢应苔越发仔细了。没办法,之前是条猫命,可现在在邢应苔手里的可是条人命啊。 崇善点点头,说:“你去吧,早点回来。” 邢应苔结束一上午的工作后,就乘车去找陈半肖。陈半肖见到他一乐,说:“我说了给你邮寄过去,你非要自己来搬。可这么重的箱子你又搬不回去,他妈的,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开车送你回家啊?” 邢应苔瞥了他一眼,说:“我打出租车。” 陈半肖点点头,他想送邢应苔也是有心无力,毕竟现在还是上班时间。陈半肖抓紧时间摸鱼,他用手肘戳了戳邢应苔,神色罕见地有些忸怩,陈半肖压低声音说:“英台,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邢应苔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邢应苔恍然大悟:“你交女朋友了……” “嘘!”陈半肖大急,忙解释着说,“也不是女朋友……” 因为陈半肖平时太吊儿郎当,难得害羞一次,邢应苔不由笑了起来。 陈半肖:“你这人真是……!” 邢应苔笑着摇头,他说:“我出不来。过几天再跟你约饭,先走了。” 他怕遇见荀欣,所以抱了罐头就要走,陈半肖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也没多留。 临走前,陈半肖抱怨着说:“孤家寡人,约你还这么困难,好大架子。” 邢应苔‘嗯’了一声,也不反驳,随陈半肖乱讲。 陈半肖看他好一个俊秀少年,却跟搬砖工人一样,在手中抱着好几箱罐头,忍不住啧啧有声道:“你就跟你家胖招财过一辈子吧。哪个姑娘能忍你,对猫比对姑娘还上心。我说英台,你到底还要不要交女朋友啦?” 邢应苔打到了出租车,他把罐头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对陈半肖说:“你不要刚找到女朋友就得意忘形,管得这样多。” “都跟你说了不是,”陈半肖叹了口气,“算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的事了。这个时间段太阳很烈,温度燥热,邢应苔搬着罐头上楼,热得难受。幸而家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 听到玄关的声音,卧室里的崇善兴高采烈地喊:“应苔,快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邢应苔’嗯‘了一声,却不往卧室走,而是到浴室先打水洗脸擦身。等换了一套衣服,他才穿着拖鞋走到卧室,问:“怎么了?” 见邢应苔来了,趴在床上的崇善猛地将盖在背上的薄被掀开。 邢应苔一怔,因为他发现崇善什么都没穿。 邢应苔连忙扭过头去,说:“你干什么。” “别转头,”崇善说,“英台快看。” 邢应苔皱着眉去看,一看之下更是有点懵,他喃喃道:“你……” “怎么样?”崇善晃着身后一条毛茸茸有白尖的尾巴,说,“是不是很好玩?” “……” 邢应苔走到床边,看着崇善尾椎骨上冒出来一段与常人不同的尾巴,心中惊讶,刚要说话,就被那尾巴缠住了手腕,缠得含情脉脉,意味深长。 自打天气热了起来,崇善就懒得穿衣服,平时在家只穿一条短裤。可这会儿突然有了条尾巴,再穿短裤尾巴就很难受,因此此刻崇善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就那样光着身体趴在床上,仰头看邢应苔,眼角下有两颗浅浅的泪痣。而缠着邢应苔手腕的尾巴却又是那样的用力,带着如幼儿般顽皮的力量,使崇善自己眼里都带着得意。 邢应苔抿着唇,也不挣脱,只是伸手,摊开少年瘦而长的手掌,邢应苔猛地一探,突然抓住崇善尾巴根部,用力一握,静声说:“是好玩。” 崇善‘啊’的叫了一声,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软了。他低着头撑手在床上,脊背颤抖,道:“别……别碰那里。” 邢应苔并不松手,反而说:“你抓我可以,我不能抓你吗?” 崇善不能忍耐地扭了一下,彻底趴在床上,他抖着嗓子说:“我错了我错了……应苔,快松开,我……啊……” 只觉崇善尾巴根处越来越硬,箍着自己手腕的力量也越来越大,邢应苔怕崇善使诈,微微松开手,虚圈着他的尾巴,说:“那你也松开。” 崇善用额头抵着自己的小臂,急促地吸了两口气,才忍下刚刚如通电般的快感。他说:“我松不开啊,这尾巴不受我控制的。” “还骗人。”邢应苔威胁似的用指甲刮了一下…… 崇善用力一抖,强忍着没发出声音,下嘴唇都给牙齿磕破了,好悬没把邢应苔床单弄脏。 他吼:“真的啊!真的,你能控制自己心脏跳不跳吗?它自己想抓你手腕我有什么办法?” 见他说得神态恳切,邢应苔犹豫了一下,松开手,然后用左手解开缠着自己手腕的尾巴。 崇善紧绷着的脊背一下子松了,他惊喘了几声,平静下来后,故意说:“应苔你为什么这样欺负我?” 邢应苔有点后悔,所以坐在他身边,解释道:“我以为是你先欺我,因此……” 话音未落,只听‘刷’的一声风响,那花色白尖的猫尾又迅猛而迫不及待地裹住了邢应苔的腿。 “……” 两人一怔,而后同时沉默,面面相觑。一个紧张担忧里藏着神采飞扬,一个面色平静里藏着不知所措。 第55章 两人这样静静对望一会儿后,邢应苔用手把崇善的尾巴从自己腿上解开,言语十分平静地问:“你这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 “怎么长出尾巴来了。” 崇善思索一会儿,说:“不知道。它自己冒出来的。” 邢应苔问:“以后就变不回来了吗?” “变不回来,也没关系。”崇善眼看着那尖部白软的尾巴往邢应苔手指上凑,笑道,“所以我说挺好玩的。” 其实崇善知道这条尾巴是怎么出来的,但不想让邢应苔知道。怎么说呢,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邢应苔从床上下来后,走到随便摆在地上的罐头群边,他打开包装盒检验一阵后,就打算放到厨房的橱柜里。 临放前,邢应苔问崇善:“你想吃哪个口味的?” 闻言,崇善连忙回答:“鸡肉,谢谢。” 邢应苔点点头,从里面掏出一个鸡肉味的罐头,打算把这个当崇善的晚餐。 他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又从里面拿出一个,两个罐头叠罗汉似的码放在餐桌上。 从崇善这个角度恰好能把邢应苔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用手撑着下巴,微笑着问:“应苔,不控制我饮食了吗?” “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多吃一些。” 崇善看着邢应苔忙碌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随手披了一件邢应苔的外套后,崇善也跟着进了厨房。 他凑到邢应苔身后,用下巴压他的肩膀,扭过头时,崇善故意在邢应苔耳边吹了口气。 “再吃多一点,不怕我体重超过二十斤大关吗?” 邢应苔平静地说:“不会吧。超过也无所谓,你现在比以前瘦了不少。为什么呢?” 邢应苔是想问,为什么你是招财时那么胖,可变回人反而瘦了。 崇善说:“我可是要用那一点猫粮,支持人类的大脑啊。更何况猫的身体跟我又不同步。” “不同步吗?”邢应苔问。 “嗯。” “那你到底能活多少年?” 崇善笑了一声:“你问了我也答不出啊,比如我问你,你能活多少年?你自己知道吗?”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垂下眼帘,认真道:“你明白我在问什么。” 崇善整个人都趴在邢应苔的背上了,他好像以为自己还是招财那副小而灵活的身体,拼命往邢应苔肩膀上爬。然而他现在这样,再缩小一半也站不到邢应苔肩上、无法用牙咬邢应苔的耳朵。 崇善只好放弃。他扭过头,在邢应苔脸颊上啾啾亲了好几口,然后说:“你放心。我要跟你过一辈子的。” “真的吗?” “当然,”崇善说,“你让我活,我就不敢死,生死在你,我乖不乖?” “……” 邢应苔看着崇善,不知怎么的,那种无力反驳的懈怠中,多出了那么一点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的微妙感。 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邢应苔跟崇善提起要请陈半肖去外面吃饭的事情,崇善有些不满:“我还要和你一起吃饭呢。” 邢应苔只好说:“我是为了感谢他一直帮你买罐头。客一定要请,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崇善拒绝了。这附近能接受宠物进入的餐厅大多规模小,不太干净,崇善一点也不想变成猫趴在油腻腻的沙发上。 他说:“那我在家看书。你早点回来啊。” 于是那天晚上邢应苔就约陈半肖到了附近的一个饭店。等了大概有五分钟,陈半肖一个人来了,来了也没说话,他恹恹地坐在邢应苔对面,意兴阑珊的。 邢应苔伸长脖子向外看,问,“你女朋友呢?” 这次陈半肖不反驳了,他无精打采地说:“没了。” “嗯?”邢应苔震惊,他觉得自己好像耽误了些什么,心想这才过了一个多星期啊,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他知道既然陈半肖都要介绍对方给自己了,那么这次一定是真心想和对方好,说不定下次就介绍给陈半肖父母,那么他是完全抱着结婚的心态来的。 邢应苔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陈半肖家庭条件不错,相貌学历也都拿得出手,邢应苔都有点担心他是眼高于顶,把人家姑娘气跑了。 “我欺负他?我脾气是多么的好……”陈半肖略显愤怒,半晌咽了咽,道,“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荀欣的事。” 一提荀欣,邢应苔就明白了。这倒是没有办法,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之前有个暗恋得那么认真的女生。 邢应苔安慰道:“如果是吃醋的话,不至于闹到分手。” 陈半肖一扬手,叫:“服务生,点菜!” 然后无聊地捏着筷子。他说:“你不知道,他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这次他能因为知道我是为了荀欣才读的宠物医疗生气,下次就能要我辞去工作不许再见荀欣。这也没什么的,再下次呢?唉,别说我没和荀欣交往过,就算她是我前女友,也不至于这样吧。” “当然至于。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别总当过家家敷衍过去。” “我从没想敷衍他。”陈半肖说,“他想怎么样都可以,让我辞职我也没二话。可他不能不信我。” 邢应苔说:“你就告诉对方荀欣要结婚了,她就没什么醋可吃的了……” 陈半肖嗤笑:“还提,越提他越跟我这里摆臭脸。你说我是怎么知道荀欣要结婚的?” 邢应苔一怔,随即惊讶道:“什么,这也会生气?” “是啊!”陈半肖怒拍桌子,“我就不明白了,英台,你说,难道我看别人很‘色眯眯’的?难道我就不知道‘专情’两个字怎么写?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忠贞不二死心塌地,这都是什么逻辑!” 第56章 因为陈半肖心情不好,加上只有崇善一个人在家里,邢应苔有些担心。因此两人匆匆埋头吃饭,没怎么说话,吃了半个小时,就各回各家了。 邢应苔回家时是晚上七点钟,不算特别迟。盛夏天黑得晚,现在还依稀有一点光,不过不算太明亮。邢应苔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后,发觉房间里没有开灯,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他想起上次崇善生病时就没有开灯。 邢应苔摸索着打开灯,喊:“崇善。” 灯光一亮,邢应苔就惊呆了。 他看见家里窗户大开——这没什么的,夏天即使开空调也要通风,可不应该连纱窗都打开。 放在窗边的盆栽植物倒了,沙发上、地板上、餐桌上到处是撕碎的纸屑和洒出来的泥土,土堆上有猫爪扒过的痕迹,好似画家大作。给招财买的,重达四十公斤的猫爬架不知怎么也被人推翻在地,家里一片狼藉,宛若狂风过境。 邢应苔呆立在原地,不知家里是不是进了贼。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书包,四处寻找,一边找一边喊:“崇善,你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邢应苔才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他顺着声音向厨房走,终于在厨房流里台底下的一个洞里找到了崇善。 崇善比家里的状况更狼狈,它头上的毛都湿了,背上有三道长长的血痕,眼睛睁得也有些无力。 邢应苔惊问:“你怎么了?” 他有点害怕,伸手让招财过来,然而它竟然还往里面缩了一点。 邢应苔伸手去拽躲在缝隙里的胖猫,因为看不见,模糊中好像抓住一条后腿,邢应苔微微用力,借力拽出一点后,又去抓招财的腹部。 招财浑身上下灰扑扑得被拽出来,邢应苔随手捋了两下,把它身上的灰拍开,问:“怎么不说话,你还是崇善吗?” 刚刚招财向后躲的那一下,让邢应苔心里一沉。他担心这猫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崇善的灵魂了。如果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家猫,那么邢应苔要到哪里去找崇善啊? 想到这里邢应苔就很紧张,他手足无措地把招财放到腿上,凝神看了几秒。 万幸的是没过多久,招财就翻过肚皮,躺在他腿上哭了起来,一双黄澄澄的、玻璃球般饱满的眼睛里饱含泪水,这是普通的猫绝对做不出的动作和表情。 邢应苔暗自松了口气,一手托着招财的脖子,一手去搂它的臀部,他抱着招财去了卧室,沿途经过凌乱的客厅,也目不斜视,只问崇善:“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身上很脏的崇善放到床上,拧开一瓶矿泉水要喂它。可猫形的招财嘴小,无法兜住矿泉水的瓶口。 于是邢应苔说:“你变回来吧,不然水要洒到床上的。” 招财垂着脑袋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被子一鼓,里面出现了一位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 那男子仰着头,生活不能自理似地让邢应苔喂了他喝矿泉水。 因为崇善是趴着躺下的姿势,所以邢应苔一眼就看到他背上三条长长的抓痕。 等崇善喝了大半瓶水后,邢应苔指着他的后背,问:“这是你自己抓的吗?” “我想抓也抓不到啊。”崇善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家里进来一只野猫,跟我打架,把我挠成这样。” 邢应苔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会把它扔出去吗,非要打架?” 崇善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下了头,这一次他直接把脸贴到了床上。 邢应苔起身收拾,想到崇善居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语气不由有些生硬地说:“走,我带你去打针。” 崇善乖乖站了起来,他开始穿衣服,偷偷看邢应苔一眼,发现他有点生气,便道歉着说:“对不起。” “你错在哪里?” “我不应该把家里弄乱。”崇善说,“还要让你带我去打针。” 邢应苔怒道:“是这样吗?你平时变人变得挺好的,怎么一遇到正事就不知道联系人。而且跑进来一只野猫,和它打架……”邢应苔无语一阵,继续说,“你是不是当猫当太久,真的以为自己也是只猫啊?” 崇善一怔,他扭头去看邢应苔,然后点点说:“也对。” “……” 崇善突然抱住头,蹲在地上,他说:“你说得对,我……我是不是真的……” 说着说着又开始含泪,邢应苔一顿,上前把他扶起来,说:“算了,快去打针吧。” 崇善趴在邢应苔后背上,哭道:“我最近没办法集中精神,长时间看不下去书,满脑子想的都是让你抱我!抱我!抱我!” 邢应苔本来都要拖着他出门了,一听这话,连忙关上打开的防盗门。 崇善继续语出惊人:“没有今天跑进来这只野猫,总有一天我也会出去找别的猫打一架,我心里好烦好热……!我这么怪,还算是个人吗……” 崇善一边说一边委屈地在邢应苔身后蹭来蹭去。果真同他说的一样,崇善浑身滚烫,体温很高,紧贴邢应苔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邢应苔捏着崇善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他看着崇善发红的眼睛,问:“为什么想和猫打架?” 崇善不敢看邢应苔的眼睛,他微微低下头,想了想,说:“不知道。” “我知道。” “啊?” “崇善你,”邢应苔认真地说,“不是怪。而是还没过发情期。” “……”崇善愕然,刚要否认。 邢应苔便说:“那也要去打针,外面的野猫,不知道干不干净。要不要带你去打破伤风呢?” 比起打什么针,去医院还是宠物医院更让邢应苔纠结,后来他见崇善穿好衣服,还是带他去了附近的中心医院。 医院人流量大,到处都是人,崇善有点讨厌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在犬伤处挨了两针,回到家后崇善还是沉默,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邢应苔问:“很痛吗?” 崇善摇摇头,顿了顿,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邢应苔想起他前世画地为牢,还说过‘只想和应苔两人过一生’这样的话,又想到他敏感而病弱的神经,只好劝道:“就出去一次,明天一直在家,好不好?” 崇善问:“你陪着我?” “没课就回来。” “那好。” 然而自那次之后,崇善的精神状况逐渐恶化。 如果崇善精神状况良好,那么他是一个相当幽默开朗、风度翩翩的君子,喜欢和人开尺度合适的玩笑,加上那一双灵动的眼,让人见到就有一种想和他倾诉的欲望。 可只要犯了不好的毛病,他就能阴郁扭曲到令人害怕的程度。这次也是如此,不知怎么的,崇善慢慢就不笑了。邢应苔抽空回家看他,经常看见崇善一人坐在电脑前,望着几乎空白的文档发呆。 在一旁察觉到这个情况的邢应苔有点着急,但急也没用。崇善的病如果能被除了药物之外的东西治好,前世也不会固步自封,一个人待在自己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不与旁人接触了。 邢应苔在心里叹了口气。 时间会过,心态也会不同。上大学之前,觉得世上所有事都能通过双手的努力来争取。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天赋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邢应苔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上课听讲认真,默写一定满分,讲课讲得好,比谁都受欢迎。但他知道自己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让他像崇善一样去做翻译的工作,或者去写小说,邢应苔不会取得像他那样的成就。 邢应苔忍不住想起当初自己高考时,邢爸爸劝他说的话。那时他心比天高,只觉得不服气。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其实,父亲说的也没有什么错的。 因此邢应苔理解崇善时不时挫败地朝自己说他看不下去书—— 哪里是看不下去书?崇善是写不出来东西了。尽管崇善不和邢应苔说,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没有这种天赋痛苦,还是拥有过再失去更痛苦?可能哪一种都能让人崩溃。邢应苔觉得崇善之所以精神状态不佳,也跟他写文章不顺有关系,几次邢应苔把崇善从冰冷的洗澡水中拎出来,都不忍说些什么。 这天崇善仍旧坐在书桌前发呆。邢应苔回来时,他就变回猫,无精打采地趴在主人的肩头。 邢应苔拿起崇善放在电脑旁的纸,念道: “……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暂且不便以人身见你,哭唧唧。” 邢应苔连最后三个字都念了出来,言语平静,表情淡然。念完后,他扭头去看趴在自己肩上的胖猫。 招财鼓着嘴,‘嗷’了一声。 邢应苔说:“三日不运动也是同样的道理。崇善,你变回来,我带你出去走几圈。”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外头阳光正烈,运动场上没什么人。 崇善不肯变回人身,因此脖子上系了个项圈,被邢应苔态度强硬地拖了出来。 这就是当猫的不好啊!不变回人身,连出不出去的自由都没有。 邢应苔还在一旁安慰:“这个时间段没有人的,你放心。” 招财哼了一声,四条短腿急走,它扭头见邢应苔只有一把伞,烈日下他把阴影都照在自己身上,心中一动。招财‘噌’的一声跳到邢应苔肩上,龟缩起来,无声要求主人好好打伞。 邢应苔将伞柄朝自己这边挪了挪,他静声说:“崇善,我知道你最近写不出文章,心情不好。可那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太着急了。” “……嗷呜。” “你可以用我的钱,也不急着赚稿费。虽然我不太懂,可是写文章的灵感也不是强逼着就能有的。你那样厉害,根本不需要再用什么来证明你了。” 崇善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大幅度地摆动,偶尔竟能扇到邢应苔的后脑勺。 邢应苔说的这几句话让他很受用。崇善少年成名,工作一帆风顺,后来随手写了几本小说,受到读者意想不到的追捧。 那样的成功,崇善好像看得很淡,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是在意的。 而来自爱人的认可也让它受到安抚。 招财叫了两声,突然垂爪,用力挠了两下邢应苔背着的背包。 那里面装着崇善的衣服。邢应苔问:“你愿意自己走了?” “嗷。” 等崇善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们就并肩在跑道上颇为悠闲地走了几圈。 崇善什么都没说,可嘴唇得意地向上翘了一丝。 走着走着,崇善突然觉得有东西抽到自己的小腿。他低头一看,喊:“慢着。” 邢应苔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崇善。 就见崇善弯下腰,蹲在邢应苔面前,看着邢应苔意外散开的鞋带,伸出手琢磨该怎么系好。 因为崇善辈分比邢应苔高,见他蹲下,邢应苔连忙也跟着蹲下。他鞋带松开的左脚向前伸着,立在两人中间。崇善如临大敌,解数学题一样,缓慢地系了个精致对称的完美蝴蝶结。 “……” 起身后,崇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甚至主动牵了邢应苔的手,一边走一边哼曲儿。 “应苔。” “嗯?” “我觉得我真的很蠢。” “怎么会。”邢应苔皱眉,斩钉截铁。 “不是那个意思,”崇善笑着,说,“我在想……” “如果死前给我个选择的机会,我是要继续写小说,还是要陪在你身边?”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一定选后者。所以我说我很蠢,现在怎么本末倒置,想不明白了呢……” 第57章 烈日下,邢应苔沉默了许久。 天气炎热,操场上的橡胶跑道都被晒得软了一般,散发出燥闷的味道。 微风轻轻拂过旁边的树,惹得枝叶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崇善牵着邢应苔的手都沁出了零星汗水,两人紧紧相扣的手心湿润黏腻,好似暑天抓住热汤羹,感觉很不舒服。 可邢应苔却突然不愿意松开这个人的手了。当他走进房间,误以为招财变回普通的猫时,心中那种焦急的情绪,犹然深刻。那一刻,邢应苔惊讶的发现,原来他希望能牵这人的手再长些时间,本末倒置这四个字何尝不是在说自己,这些年来,他都错过了什么? 邢应苔撑伞和崇善并肩在烈日下行走,好一会儿,他开口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有你说的这样重要?” 听着邢应苔这样问,崇善张口欲答,可又感觉此时言语的作用是那样的渺小,说不尽他内心渴望的万分之一。 他想。少年畏惧无为碌碌,中年畏惧琐屑家事,老年畏惧生无多时。 归根结底,是‘贪’这一字作怪,缺什么,偏想要什么,就算用价值远高于其的东西去换,也甘之如饴。 更何况爱情这种最虚无缥缈,最刻骨铭心,最求之不得的奢侈品。 想到这里,崇善沉吟片刻,说道:“当然。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其实,我愿意用生命来交换你……” 盛夏酷暑,蝉噪阵阵。天逐渐黑了,再无一丝微风吹过,天地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笼罩,即闷且热。 这样的天气即使静止不动也会汗流浃背,邢应苔与崇善两人衣衫湿透地回家,一进家门,就恨不得迅速冲个凉水澡。 然而邢应苔租的房子只有一间浴室。加上里面有个不算小的浴缸,浴室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了。 邢应苔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半后,对热得脸色发白的崇善说:“你先去洗澡。” 崇善伸展一下手臂,凑过去拿邢应苔手里刚用过的玻璃杯。邢应苔还没来得及犹豫,崇善就已经把他喝剩下的凉水吞了个干净。 还故意用邢应苔的唇贴过的地方。崇善对着邢应苔眨眨眼睛,然后说:“要洗一起洗啊。” “……” “不然我不洗了。” 邢应苔没听崇善的话,他说了句:“随便你。”,之后拿着换洗衣物,自己到浴室,关门后开了花洒。 崇善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犹豫着凑到邢应苔关紧门的浴室前。 他想自己还是招财时也没少和邢应苔一起洗过澡,邢应苔应该习惯了,不会生气的。 心里这么想,然而还是有些忐忑。崇善在门口迅速脱光了衣服,赤条条颤着手按下浴室的门把。 幸好邢应苔没有从里面反锁。要说男人真的因为洗澡反锁门来才奇怪吧。崇善心脏‘怦怦’狂跳,当年博士答辩面对底下那么多学生都没有这般紧张。 夏天洗澡水不会调得那样热,开门后浴室里水汽没有弥漫多少。 邢应苔定定看着站在门口的崇善,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崇善道:“你要是真不愿意,我就变成猫好了。” 言语间的意思是,总之一定要和你一起洗澡。 邢应苔对他招了招手,淡淡道: “你过来吧。” 因为邢应苔最近在放暑假,辅导班的课白天就备好了,也没有那么多文章要写,所以晚上十点钟就去睡觉了。 这对年轻人来说有些太早,可没办法,这一世崇善跟着邢应苔后生活作息十分规律,以往十点钟邢应苔在电脑前工作,它就能跳到邢应苔腿上眯着眼睡觉,时间长了,一到这个点就犯困。 邢应苔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看崇善躺到床上,便关了灯,也跟着打算睡觉。 他刚一躺下,崇善就摸索着搂了过来。 邢应苔说:“别闹,好热。” “热吗?” 客厅里的空调工作时发出难以忽视的声音,房间里现在只有二十几度,不仅不热,还要盖着被子以防着凉。 “……”邢应苔沉默了。 崇善说:“你也摸摸我。” 邢应苔翻了个身,朝向崇善那边,问:“怎么了?” “我发情了吗。”崇善在邢应苔耳边用小小的声音说,并不是害羞,言语中反而带着笑意,“我好热,想让你抱我。应苔,你摸摸我。” 邢应苔的耳朵一阵发麻。 黑暗遮蔽了一切应有的故作矜持、成熟冷静,驱散了排斥和抗拒。外面的空调传来凉气的同时也带来了噪音,打破可能寂静到令人感到不安的氛围,狭小的空间让人感觉安全极了。 崇善笑着,忍不住亲了邢应苔的耳朵,他向前挪了挪,紧紧贴住了身边的人。 说真的,崇善的身体真的很热,这种热度让邢应苔觉得他的身体很软。其实男人的身体注定不像女人温软清香,可邢应苔从未抱过女生,没办法比较,只觉得崇善这幅样子和招财趴在自己腹上时差不多…… 他抬手按住崇善的腰,没有推开也没有往自己这边拉。崇善吻了邢应苔的耳朵后就得寸进尺,他没想到竟然没有受到阻止,于是越发肆无忌惮地亲邢应苔的脸颊。 邢应苔仰着脖子,没让他亲到自己的嘴唇,他说: “崇善,你这人看起来……不出格,没想到攻击性这么强。” 还有更出格的事呢,你想不想试一试? 崇善心中暗道,没敢说出来。实际上,他现在分开双腿跨坐在邢应苔身上,坐的位置有些不妙,只要略微一动,臀部就能碰到邢应苔年轻而成熟的性器。 还没硬起来,就足够让人发抖。崇善呼吸急促,想大喊出声,也想咬牙屏息,一时间说不出话,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鼓足勇气,抬手去搂邢应苔的脖子,还没搂到,就被邢应苔握住手腕半途截住。 邢应苔说:“别闹了,快睡吧。” “不行。应苔,你想不想和我做?” “你非要这么激进,”邢应苔犹豫着,问,“不怕我再躲你几年吗?” 崇善心想你如果真的想拒绝我,这些天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崇善自己本人没谈过恋爱,前世遇到邢应苔后(求而不得只好)清心寡欲,避免早生华发。现如今却不用再顾虑这些无聊的事,他觉得此时的邢应苔就是长在岩石里的小虫,现在不抓紧时间把它挖出来,就要等到下一次天降暴雨把泥土冲软。崇善性格向来主动,他不会把决定的机会交给除邢应苔之外的人,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他都想争取。 崇善手臂用力,尽管此时是邢应苔拽着他,可只要邢应苔不松手,崇善同时也是掌控着邢应苔的手。 他把邢应苔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拉到唇边,啾啾落下几个吻,其中蕴含着讨好以及奖励的情绪,并不让人讨厌。 崇善抬起头,深深看着邢应苔。 他说: “……你知道的,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邢应苔不知道,但也不妨碍他理解其中的意思。 崇善歪曲道:“意思是求则得之,不求则失。我主动一点,你就轻松一点。你说过,我乖你就不讨厌我,我这么乖你……呜……” 邢应苔松开手,一把捂住了崇善的嘴。 他看着崇善深邃而湿润的眼睛,顿了顿,说:“先睡觉。” 说完放了手,转身背向崇善。 崇善却不依不饶,贴了上来,道:“应苔,我发情了!你不能不管我。” “应苔,我好热。” “应苔,你抱……啊!好应苔你轻点……啊……” “呜不……” 几分钟后。 邢应苔洗手回来,看着喘息未平,躺在床上的崇善,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快。” 崇善尴尬欲死,磕磕巴巴地说:“我……下次再忍忍。你关灯吧,快关灯,这次可以睡了……” 第58章 暑往则寒来。 几场秋雨后,天气明显下降。再过几个月后,冬天真正来临。 清晨,远方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天空蒙蒙亮了。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鸟鸣。邢应苔推开窗子,一阵带着寒意的清新空气缓缓而来,无风无尘,深吸口气,觉得格外凉爽。 房间里温暖到略闷的空气开始流转,不复刚刚凝滞的感觉。裹着厚厚被子、还躺在床上的崇善动了动,睁开眼睛。他还没完全清醒,就下意识喊那人的名字。 “应苔……” 邢应苔转过身,说:“你继续睡吧,我约庞桐师兄出去谈事。” 还没博士毕业,邢应苔就开始策划毕业后创业的有关事项,近些天来更是频频约见辅导班中名气很大的老师,忙的焦头烂额,可一举一动井井有条。邢应苔沉稳细心、谋定后动的性格优势展露无遗。 崇善在温暖而干燥的被子里伸展四肢,他深深吸了几口冷气,然后缩回缠了邢应苔一晚的尾巴。他问邢应苔:“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不用。” “我想跟着你吗。”崇善躺在床上,歪着头看邢应苔,努力露出招财一样的眼神。 邢应苔果然吃这一套,他犹豫了一下,说:“可是,谈得内容很无聊的。” “我不听,”崇善捂住耳朵,说,“你不带我去,我就出去抓鸟,抓一堆,排队放到你鞋边。” 邢应苔说:“那你起来吧,把被子叠好。” 崇善急吼吼地叠着被子,然后迅速奔到洗手间洗漱。 两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吃完后,崇善乖乖变回猫身,自己钻到了猫包里,眼巴巴地等着邢应苔过来背它。要不是从里面拉拉链比较困难,招财估计能自己做好一切。 出门谈要紧事带着一只猫影响绝对不好。幸而这次去见的是邢应苔的师兄,两人既是同事也是朋友,而且庞桐早就知道邢应苔有只很黏主人可脾气不太好的胖猫,所以这次带着招财没有问题。 邢应苔用过早饭后就背起书包,朝庞桐家赶去。 等他到了庞桐家,庞桐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庞桐有个刚三四岁的女儿,有点怕羞,本来趾高气昂地奴役爸爸用勺子喂自己吃饭,刚一见到生人来家,立刻闭口一言不发了。 庞桐见到邢应苔,连忙把他迎进家门。庞桐本想帮邢应苔提手中的东西,等他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后,笑了两声,立刻松手。 邢应苔有点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猫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把招财放出来透气。 招财从狭小的猫包里钻出来,舒展一下四肢后,用力抖了抖身体,把被压趴的毛抖得根根松软。 步入冬天,气温渐寒。长毛猫的招财长出更多毛发来抵御寒冷。加上邢应苔喂养合理,招财营养充足,因此毛发厚且亮。此时的招财看上去像是一个密实的毛球,十分可爱。 那闭口不敢言语的小姑娘见状,‘咦’了一声,拽着庞桐的肥肉,急喊:“爸,猫猫。” 庞桐亲了女儿的脸颊,说:“那是哥哥的猫,不能动。”说完,喊妻子过来继续喂饭。 小女孩不依不饶,鼓起勇气对邢应苔说:“哥哥,让猫猫跟我玩,好吗?” 庞桐和邢应苔同辈,真要说的话小姑娘应该喊他叔叔。可邢应苔没有结婚,因此这么喊也无伤大雅。 邢应苔扭头去看崇善,在这猫黄澄澄的眼睛中,他看到了排斥、拒绝、厌恶等等情绪。要不是这里人太多,招财会直接躺在地上摆出‘我拒绝’三个大字。 于是邢应苔说:“不好。” 小女孩瘪瘪嘴,眼泪汪汪地躺倒在母亲怀里,硬是没敢哭出声来。 邢应苔性格极其温和,轻易不爱动怒,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可邢应苔个子高高,颇有震慑力。他长相端正,眉宇间有令人敬畏的神情,他属于那种当了老师后学生不敢挑战的类型。不仅是学生,眼前这个小女孩就被震慑住了。 一旁洞若观火地招财十分得意。它变成猫身后很惹小学生喜爱,时不时就有小孩蹲下来摸它的头。如果是大人招财会直接咬回去,下次他们就不敢摸了。但换成小孩咬了也没用,都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小屁孩,真咬坏了,邢应苔不好做人。 招财‘嗷嗷’两声,奔到邢应苔肩膀上,软软趴成一坨,同时幸福地舒了口气。 邢应苔知道招财讨厌小孩,误以为它爬上来是怕师兄的女儿继续纠缠他。因此庞桐和邢应苔去书房谈事时,他把招财也带上了。 邢应苔和庞桐谈了一上午有关的事情,各种考虑设想,谈得头都大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办公司的经验,但策划这么长时间,该懂得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谈来谈去,扯皮辩论,之所以话那么多,否认各种提出来的建议,关键只有两个字。邢应苔和庞桐都没说,可心里都清楚。 那就是:缺钱。 邢应苔工作才多长时间,他能有多少积蓄?更何况他还要读书,家里还有父母和弟弟要养。 其实为了招揽那些庞桐外的老师,邢应苔会故意做出豪爽洒脱的举动,一掷千金,毫不在意,尽情挥霍。这对邢应苔来说并不困难,因为他曾经和崇善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他表现得再怎么豪爽,其他人也知道,邢应苔没钱撑得起一家公司。 培训机构数不胜数,多邢应苔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算少。公司模型都没建出来,已经小有名气的老师们凭什么愿意跟着邢应苔一起打拼呢? 趴在邢应苔大腿上闭目,好似睡着了的招财动动耳朵,敏锐地发现了这次谈话核心的两个字,它一动不动,仿若老僧入定,心中却叹了口气。 邢应苔这些天表现的太从容,崇善都没想过原来他进展一点都不顺利。 不知不觉间,邢应苔已经成长了这么多啊。 庞桐的夫人敲门进来倒茶,对着丈夫对面那个抱着猫、面容英俊的年轻人说:“休息一会儿,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做。” 庞桐说:“做点好吃的。邢老师你别走了,就在我家吃午饭吧。” 邢应苔一开始是拒绝的,推脱说没带猫粮。可庞桐师兄一家人热情如火,非要留他。 庞桐说:“哎呀,招财饿一顿也不会怎么样的,它这样胖。” “……” 最后邢应苔拜托庞桐夫人用沸水煮了牛肉,剁碎喂给招财吃。 招财哼地哈气,也不去碰小碟子里的牛肉,在邢应苔吃饭时,就蹲在主人的大腿上,踩来踩去,蹭着又蹭,百般讨好撒娇。 邢应苔表情淡定,任由招财在腿上动,看也不看,只专心和庞家人说话。 谈着谈着,话题转向邢应苔的个人私事。邢应苔暗感不妙,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成功。 庞桐问:“小邢,你什么时候结婚?” 站在邢应苔膝头闹腾的胖猫突然安静下来,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邢应苔静静喝了口汤,然后说: “……不知道。” “不知道?”庞桐笑着说,“不会吧。还记得当初我刚说小玉对你感兴趣,你就立刻拒绝了她,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端坐在邢应苔腿上的招财耳朵一立,立刻聚精会神起来。 邢应苔:“……” 邢应苔:“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咦,”庞桐惊道,“可你之前还说你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哈哈,是我记错了?” 邢应苔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抬头去看庞桐的眼,表情古怪,好似很想伸手去捂住谁的嘴巴。 原本安安静静蹲在邢应苔腿上的招财突然欢呼一声,‘嗖’的一下蹿了出来,它顺着邢应苔的后背向上爬,一直爬到了主人的肩膀。然后用长着胡须的腮来回来去蹭邢应苔的脸旁。 邢应苔伸手去挡,可没什么效果。 就听庞桐‘哎呀’一声,道:“招财,快下去,你的牛肉在那边。” 第59章 “应苔。” “应苔。” “应苔,应苔!” 邢应苔和崇善从庞桐家里回来,不到一分钟,崇善最起码叫了他十次。 最开始邢应苔还会应一句‘什么?’,到后来就干脆当做没听见。他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开始一页一页的修之前写的讲义。 邢应苔现在教授的学生范围主要是高中生,讲义自然是历年高考题以及模拟题。在题目汇编后还有邢应苔自己写的答案,总结的规律和答题技巧。 此时邢应苔正在修改答案那一编。高考考题的答案大多简练,易于判分可很少讲原因。邢应苔便把题目中长段的英文翻译为英文。他之前只在课堂里学过如何翻译,真正自己动手就知道麻烦了,怎么翻都觉得不对劲,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因此写完后一直不停修改。 崇善此时心情十分激动,他蹭到邢应苔身边,不停喊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等他看到邢应苔又坐到书桌前,要修改他的那一叠厚厚的稿子时,崇善猛地上前,伸手拍到邢应苔面前的书上。 邢应苔顿了顿,停下来,抬头看崇善。 崇善说:“难得休息一天,不要再工作了。” “现在不工作,晚上还要熬夜。” “那你陪我一会儿,晚上我帮你翻译。” 闻言,邢应苔放下笔,一脸坦然地看着崇善,示意你有话直说。 尽管他从未想过要崇善帮忙。 崇善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他有点紧张地看着邢应苔,直切主题:“应苔,‘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是什么意思?” 邢应苔一顿,想了想,沉声说:“……就是你想的意思。” 崇善松了口气,明显放松下来。他用他那湿润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邢应苔。 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真诚,让看着他的人都不愿意有任何隐瞒。 崇善坐在邢应苔腿上,然后轻轻搂住年轻人仿若还在发育的少年般细而长的脖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崇善微微垂下眼,盯住邢应苔尖锐凸起的喉结。 崇善缓缓张开口,他说: “……应苔,我爱你,爱到可以给你……” 说到这里,崇善停了停,他有些犹豫,咬了咬牙,继续说:“就算你不要,我也可以把我的命交到你手上。……那你呢,应苔,你喜欢我吗?” 崇善抬起头,略带紧张地看着邢应苔的眼。 邢应苔在崇善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邢应苔发现眼瞳里的自己似乎也被崇善传染了,表情有些紧张。紧张什么呢?是崇善在等他回答啊。 等待是最消磨人心的事,崇善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秒钟可以这样长。他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了,只能身体僵硬的坐在邢应苔的腿上,带着引颈就戮般悲壮的心情,等待这人的审判。 邢应苔的心跳越来越快。 该说些什么? 邢应苔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是倾听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告诉他的答案。 他说: “……我喜欢。” 是啊,怎么不喜欢呢。 他一直喜欢,那个不愿接触他人、偏偏对自己敞开心扉、倾尽一切的男人。 那人相貌英俊,举止得体,衣衫整洁。但性情古怪,喜吃甜食,爱喝汤,喜欢洗澡。如果没人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他能泡上很长时间。 他为人风趣幽默,一张嘴能把故事讲得妙趣横生。写小说更是如此,尽管故事内容不是邢应苔感兴趣的,但他总是情不自禁的买下一本又一本,学完习后的深夜,睁着疲惫不堪的眼,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读完。 他把邢应苔写到小说里,与一个有一个名字里带有‘善’字的人相爱,结婚。 ……邢应苔想一辈子读他的文章。 邢应苔再也不想见不到他。 听着面前人轻飘飘的三个字,崇善眼前一黑,当真差点晕过去。 他心脏跳得很厉害,‘怦’!‘怦’!‘怦’!一下一下,仿若有人在崇善的肋骨里心脏上敲鼓。 崇善的手都抖了。他不愿意让邢应苔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大口喘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倒在邢应苔的身上。 崇善勉强握住椅子的把手,他艰难喘息,不想离邢应苔太近。他并不觉得厚脸皮有什么不好,甚至在邢应苔面前他一直非常放得开。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比浑身赤裸的站在邢应苔面前还要紧张,还要害羞。 崇善浑身颤抖,竭力想离邢应苔远点,以免被他发现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声。 而就在这时,邢应苔突然抬起手,搂住了崇善的腰。 崇善近似哭泣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声响,他再也没办法控制了,崇善倒在邢应苔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贪婪而疯狂地亲吻年轻人的脸颊、耳朵和,嘴唇。崇善抬起颤抖的手指,一边解邢应苔的衣扣,一边触摸他火热光滑的皮肤。 那一天崇善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只记得自己和邢应苔接吻时喘不过气,他太激动,心脏跳得也太厉害,加上缺氧,眼前时不时晃过黑影。 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但又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周围的气氛亲昵,粘稠,好似海水一般将他层层裹起。 有个陌生而模糊的女性声音,莫名的从崇善心底响起。 ……我自己的年华,把一片片黑影接连着。 掠过我的身。紧接着,我就觉察, 我哭了。 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 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第60章 早晨八点钟,天已经很亮了。 深灰色的窗帘紧紧闭拢,窗外的光亮照不到温暖的房间里。 南方没有暖气,到了冬天都是有些冷的,正在放寒假的学生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中,比起出去玩,更喜欢躺在被子里,抱着暖水袋,度过漫长的冬季。 昨晚家里开了空调,门窗关的很紧,因此并不太冷。 而被子里的温度更是温暖如春。 一条和床差不多大小的被子底下,盖住了两个成年男性,他们年轻而健康,彼此相贴时,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甚至还会觉得热。 火热,滚烫的,让人的血液仿佛都变成熔浆,随着心脏的跳动,热液流淌在全身,人就不由自主地懒散起来。 平时邢应苔和崇善都是七点左右起床,今天却躺到了现在。 难得有个休息的时候。邢应苔闭着眼睛,不太想动。 他之所以不动,全是因为现在太尴尬了。崇善和邢应苔都没穿衣服,两人赤条条地盖着一条被子抱在一起,暖是暖了,可未免太亲密。 尽管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他是指接吻。 就在邢应苔闭目凝神思索今天应该完成的工作时,紧紧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动了。 最先动的是手臂,崇善的手从邢应苔的肩膀处向上挪,一直揽住邢应苔的脖子。 然后动的是腰和腿。崇善‘嗯……’了一声,没睡醒似得,挪动着往邢应苔肩窝里扎,甚至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颊。 这是崇善变成猫身时经常做的动作,每每能用带着倒刺的舌头把邢应苔舔醒。 邢应苔顿了顿,伸手揉崇善的头发,问:“你饿了吗?” 崇善睁开眼睛,迷茫了一会儿,旋即清醒过来。 他用力亲了亲邢应苔的嘴,然后说:“不饿,比起吃饭我更想和你多躺一会。应苔,我还想让你摸……” 话音未落,邢应苔就打断了他的话,只道:“早上不吃东西可不行。” 说着就要起身。 崇善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搂着邢应苔的后背,说:“别走,别走。” 邢应苔扯着他的手臂,让崇善松手,然后穿上厚厚的睡衣。就在邢应苔要出门时,崇善变回猫身,‘嗷’的一声,又一次扑到了他背上。 一人一猫站在水汽蒸腾的厨房煮面。那猫像是火腿一样方方正正地趴在邢应苔肩膀上,尾巴很有节拍地一晃一晃。 邢应苔行动自如,似乎没把肩膀上的二十斤当一回事。他很快煮好面,又打开一罐猫罐头,拌到碗里。 崇善趁此时间回房换衣服,出来后用一只小鲸鱼的勺子吃饭,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和你做到最后……今天我就去买润滑剂……” 邢应苔垂下眼帘,警告道:“好好吃饭。” “没办法。”崇善干脆放下碗,他摊开手朝向邢应苔,说,“你看,我的手激动得现在还在发抖。我可是四十多岁还没有过性生活的可怜虫,你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 邢应苔‘咳’的笑了一声,差点被面汤卡住。 崇善见状,连忙止住,道:“吃饭的时候不能分心,我闭嘴,你吃吧。” 然而两人没多长时间可以亲热。 因为邢应苔变得越来越忙了。 寒假课外辅导班异常火热,邢应苔经常一上课就上十个小时,这样高强度的课程已经让普通人吃不消,而他课余时间还要抽空修改之前写书的错误,准备办公司的有关事宜。 邢应苔忙到连听崇善抱怨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崇善根本舍不得用两人相处时那段珍贵的时间来说这种无聊的话。 邢应苔放了一个月的假,春节回家也没休息,经常是一边在外面陪父母,一边拿着电脑到处查资料。 有时候看着书都能睡着,放假这一个月,他累得瘦了不少。 在邢家父母面前,崇善当然不敢以人身示众,它化作招财的模样,蹲在邢应苔膝头,看着爱人疲惫的脸,招财沉默许久,而后轻轻蜷成一团,缩在邢应苔的小腹上。 春节过后,邢应苔带着崇善回到出租的小房里,开始准备开学的有关事宜。 博士生发表的文章够质够量足够毕业的话,最后一年大多数时间是用来找工作,邢应苔也是如此,因此他再上半年的课,就可以一边创业,一边准备博士答辩了。 邢应苔课讲得好,他工作的培训机构老师工资与学生数量和评价挂钩,邢应苔是很受学生欢迎的,因此他的讲课时薪高达上千元。加上他忙起来时一工作就工作十几个小时,很快就赚了不少钱。 邢应苔考虑过不再租房而是买一套房子,但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邢应苔想创业,但是拉不到投资,虽然他赚了点钱,但要办一家公司还是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 他不提前做些准备,到时候很有可能连老师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拿不出来。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头痛,邢应苔只能更勤勉,让繁杂的工作冲淡这些琐碎的难事。 在邢应苔的影响下,崇善原本懒散的生活也变得规律起来。邢应苔备课写讲义,崇善不再趴在他身上捣乱,而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看书,偶尔也提起笔,写些东西。 他写得很慢,但确实是开始写了。 邢应苔跟同事出去拉投资,他也不粘着爱人非要一起去,而是一个人在家看书写文章。 邢应苔现在除了拉到庞桐愿意和他办公司外,还有另外一个宋姓的教英语的老师,三人一起到处跑来跑去,嘴皮子差点都给说破了。 拿到营业执照那天,三人凑到一块喝了一次酒。喝着喝着,宋姓老师突然倒在桌上嚎啕大哭,口中念叨着:“我不干了,这不是人做的事,我真不干了……” 宋姓老师比邢应苔岁数要大,快三十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以往教书也是累,但不会心里委屈成这样。邢应苔他们现在四处奔波,身体的疲劳暂且不说,关键是面对客户那种不得不卑微哀求的姿态,让这些成年人委屈,更痛苦。 听到宋老师的哭声,庞桐眼睛也红了。他扭头去看邢应苔,发现邢应苔表情中有种风雨不动的镇定。 庞桐一怔。日后庞桐接受记者采访,有人问他邢应苔为什么能成功地走到如今的地步,庞桐无不感慨地说:“邢应苔是我们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可也是最坚强的一个。公司还没建立,只有三个不成气候的书生,那时候谁都不看好我们,连我都不自信。可邢应苔从来不放弃。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你会不由自主想去相信他。相信他的未来。” 邢应苔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有来自各处的电话找他。他一个人精力有限,后来见他忙得厉害,崇善也开始帮邢应苔回复他人的电话短信。 一日邢应苔正在抓紧时间修订明天要用的资料,崇善靠在一旁的沙发上看邢应苔的手机。不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邢妈妈的一条讯息,邢妈妈问邢应苔现在忙不忙。 崇善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要不要帮邢应苔回这条短信。隔了十几分钟,崇善还是回了。 崇善:【怎么了?】 邢妈妈:【你最近一直很累,要注意身体。】 崇善笑了一声。 邢应苔不是邢家父母亲生的儿子,所以父母偏爱小儿子邢春霖。之前崇善就因为这事不痛快,这会儿邢妈妈一头撞上来,崇善怎么能不说两句? 崇善:【没关系,前几天发过烧,有了免疫力,暂时不会再感冒了。】邢妈妈:【发烧?怎么了?】 崇善:【没事的。】 邢妈妈:【老大,你不要这么拼命啊,钱够花就好啦,你跟谁较劲呢?】崇善心中一动,隔了好长时间,回复道:【妈,我好累。】让崇善管邢妈妈叫‘妈’,不知她会不会觉得面皮发烫,辈分混乱。不过没关系,他是要跟邢应苔在一起的,邢应苔的妈就是他的妈,早叫晚叫都一样。 要知道,邢应苔是个非常坚强的小男孩,有了伤口第一件事绝对是隐瞒不让别人看见,也绝不是个轻易能朝父母喊累的人。 可崇善之前说他生病发烧,这就好理解了。无论是谁,生病、一人在外打拼,总是格外脆弱,渴望家的温暖。 寂寞能让铮铮男儿落泪。 邢妈妈当时就急了,试图打电话给邢应苔,却被崇善挂断。 崇善:【我现在在和别人谈事。】 邢妈妈:【老大,我要你现在立刻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你赚那么多钱了!非要把身体搞垮吗?】崇善没什么表情地笑,他颠了颠手机,然后慢吞吞打字。 崇善:【快好了,妈。我只是想毕业后能给我弟和我买房。等攒够钱,我就不这么拼命了。】 第61章 良久。 邢妈妈回复道:【妈知道了。】 崇善看得很无趣,想了想把假装邢应苔给邢妈妈发的短信都删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转眼到了五月。 今年气候异常,到了这个月份,天气还是有点冷,阴嗖嗖的,风也很大,需要穿长袖的外套。 邢应苔的事业也同这天气一样,迟迟没有跨入春天,甚至因为某些事,这个还没向社会迈出一步的幼儿,几乎提前夭折。 那就是宋老师决定撤回之前投入的资金,取消与邢应苔、庞桐合作的决定。 那一天天下着微微细雨,气温很低。邢应苔三人和往常一样拿着公文包去拉投资。那天见得客户心情不太好,就在邢应苔绵绵不绝地朝他介绍自己今后的工作规划时,那人突然站起身,用手指着门,暴跳如雷道:“你们给我滚!”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 “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见三人呆立在当场,没人动弹,男人怒道,“这个月你们来找过几次了?走走走,我对什么破学校没兴趣,也再不想见到你。” 邢应苔弯腰谦卑道:“每次回去我们都很仔细地修改原本的规划,这次比之前要更详备,您给我一分钟……” “要我说多少次?我要你滚!” 男人扯过邢应苔手里的打印纸,一挥手,全都扔到地上。 三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谁都没撑伞,不约而同地淋雨沉默地走在返回的路上。 幸好这次只是场沾衣不湿的小雨。 可时间长了,细密的雨珠聚集在人的睫毛上,凝成一滴,欲落不落,看上去好像哭了似的。 就在这时,宋老师打破了宁静。 他停住了脚步,在淅沥的雨声中,哑声说: “邢老师,……我真的不想干了。我退出。” 另外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邢应苔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因此只是抬手揉了揉眉间。 宋老师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然后到国外读书。生活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我没听过有人恶毒的骂过我,我忍受不了他们践踏我的自尊。” 邢应苔诚恳道:“再坚持一下。” 庞桐应和:“对啊,宋老师,等小邢毕业了……” “我坚持不来了。”宋老师愤怒道,“我们是读书人啊,这样抛弃自尊换来的东西有意义吗?邢应苔你也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你现在教课每小时时薪是几千块?只要你愿意,毕业后一年就能成为百万富翁,为什么偏要这样……你这颗漂亮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因为自己开始放弃,所以连攻击对方都肆无忌惮,似乎忘了当初邢应苔邀请他创业时他答应得多么爽快。 庞桐惊道:“宋老师,话不能这么说啊,你当时……” 在宋老师炮弹一样的连番攻讦中,邢应苔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庞桐开口,他才伸手拦了一下,道:“师兄,别说了。” 细雨绵绵。 不远处有一片青湖,雨滴无声洒在上面,如烟如雾,温柔地滋润着。 这雨洒在人脸上,也如清风拂面,缠缠绵绵。 邢应苔神情严肃,他认真的看着曾经的同事,长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宋老师原本愤怒的神情逐渐颓丧,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好,”邢应苔说,“过几天我把钱打给你,公司的资料先放在你那里,签了保密协议的事项不要外传,否则你会吃官司的。” 宋老师张张口,喊:“小邢……” 邢应苔竟然感觉一阵轻松,他找了找,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着雨伞,邢应苔朝庞桐和宋老师挥手,道:“今天先这样,我回家了。” 下雨时,乌云密布,天色阴沉。 邢应苔和崇善躺在床上,一人一猫听着雨声,睡得昏天暗地。 这一觉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邢应苔头都昏昏沉沉的,他把躺在自己身上、暖乎乎的胖猫扶起来,又把招财睡得吐出来的舌头塞回去,摇了摇,喊:“崇善,快点,该醒了。” 招财哼唧两声,还没睁眼先用舌头舔邢应苔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它俯下上身,伸了个懒腰后,用力抖了抖毛。 邢应苔说:“家里没有蔬菜和肉了,我要去超市买点,你跟我去吗?” 招财用力点头,只听一阵骨骼撑开的声音,下一秒,床上就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高个子男人。 顿了顿。崇善突然缩着身子往被子里钻,颤声道:“哎呀,都五月了,怎么还这样冷……” 邢应苔无可奈何地拽着崇善的手腕,把他拽出来,让他穿上长袖的毛衣和外套。 走出门时,邢应苔抱怨道:“你的毛这样长,还会冷吗?” “都跟你说了猫身和人身是分开的,我体毛那样稀疏,你看过总是知道的,一点都不保暖啊。” “……我不知道。” 崇善哈哈大笑,扯着腰带,问:“那你现在要看看吗?” 邢应苔连忙去捂他的嘴,说:“楼道里有监控,你在干什么!” 崇善就爱看他这样,即使被捂住口也闷闷的笑,好一会儿才妥协地眨眨眼,示意邢应苔放手。他道:“好了,我们去逛超市吧,我有点饿了。” 两人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因为刚开张不久,所以人比较少。 他们推着一辆购物车,并肩在里面漫步,没过多久,邢应苔便跟他讲了宋老师的事。 崇善听得很仔细很耐心,听完后‘嗤’地笑了,说:“这样的人退出了反而是好事,否则观念不同,日后还有更大的麻烦。读书人,哈哈哈,他读过几本书?敢叫自己读书人。既想赚钱,还不想吃苦,这也太……” 邢应苔说:“其实他教书很认真的。” 崇善不屑,虽然表面上露出生气的模样,心里却在暗暗狂喜。 邢应苔绝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之所以和崇善说,除了信任外,还有就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跟崇善说。他觉得两个人是荣辱与共的共同体。 尽管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但崇善已经明确的感受到,邢应苔是真的要和自己在一起了。 哈哈哈…… 崇善真想仰天大笑,但此刻却不得不露出忍气吞声的模样。 崇善问:“那你岂不是更缺钱了。” 邢应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崇善说:“唉,创业就是这点艰难啊,没有投资就寸步难行,还要你到处看人脸色,真是气死我了。能不能去银行贷款呢?” “银行的利息实在是太高了,可以的话还是想争取投资人。” “如果我还有钱就好了。”崇善心脏微跳,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尽量平静地说,“我肯定全都投资给你。只可惜我现在连让自己果腹的钱都没有,要是你破产了,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一只二十斤的胖猫。” 邢应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听到最后,忍不住笑道:“猫粮钱还是有的。” “就是没有罐头。”崇善点点头,兀自补上。 邢应苔笑了笑,道:“别说了。” 崇善也笑:“都怪你,我给你留下的钱,你一毛钱都没要啊,现在想要也没有了。” 邢应苔微笑着向前走,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要你的钱。” “之前不要,”崇善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幽深,“现在也不要吗?” 邢应苔想了想,说:“不知道。现在……也许会要吧。” 崇善尽量不显眼地去试探邢应苔。他怎么没有钱呢?破船还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崇善肯定,如果自己加盟到邢应苔的创业行列,或者只单纯投资一笔,就能把邢应苔肩膀上的重担撂下一大半。 不过现在不是挑明的时候,崇善希望能尽量温和、不激进地去帮助自己心思敏感、自尊心强的爱人。 很快买完东西,两人回到家,一前一后站在家门口。邢应苔用右手摸口袋,找钥匙。崇善站在后面一点,凝视邢应苔的背影。 他突然被年轻人挺拔有力的背影迷住了,于是情不自禁地用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搂上去,他笑嘻嘻地把手往邢应苔的衣领里探,不太高明地掩盖道:“这鬼天气好冷,你摸我的手……” 邢应苔站在那里任由崇善在他背上百般撒娇讨好,正要说话,本应毫无反应的门突然打开了。 邢应苔和崇善都愣在原地,保持着亲密的动作。 推开门的瞬间,就听的一个熟悉的女声,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老大,你终于回——” 话音戛然而止。三人面面相觑,无人动弹。 邢妈妈的嘴张得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她瞪大眼看着早就不应该出现在人世的崇善,几秒种后,她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啊——” “啊——!” “啊——!!!” 第62章 邢妈妈这一喊,崇善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把自己搭在邢应苔肩膀上的手到应该放的地方去。 正在厨房炒饭的邢爸爸听见妻子惊讶的喊叫声,连忙关了火,跑出来问:“怎么了?” 崇善连忙弯腰躲了一下。可邢爸爸已经听到妈妈震惊的声音:“是……是崇善啊……” “什么?!” 邢应苔反手护住崇善,对着目瞪口呆的父母,略显尴尬地说:“爸,妈。……先进房间再说吧。” 然而邢应苔并没有在家里和父母坦白一切,而是将崇善独自一人留在家里,自己带着邢家父母出门去谈。 这点可以理解,不仅是邢家父母看崇善紧张,崇善看着他们也很不好意思啊!唉,无缘无故拐跑人家一个大儿子,想想就觉得精神振奋。 开玩笑。崇善此时心乱如麻,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手贱去搭邢应苔的肩膀。 本来因为当初崇善对邢应苔做过的那件恶事,就让邢家父母对他有不好的印象,这会儿又见到他对邢应苔勾肩搭背的,还不得更憋屈。 崇善只好安慰自己其实刚刚邢妈妈没有看到。可想到邢妈妈出门时看着自己那诡异的眼神,就觉得心里很狂躁。 崇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绕了几个圈后,他打电话给邢应苔的弟弟,邢春霖。 邢春霖刚接电话,‘喂’字还没完整,崇善就带着怒意地打断他的话,问:“你爸妈来应苔家,你怎么不知道提前通知我?” 邢春霖大惊:“什么?我爸妈去我哥家?我不知道啊,他们见到你了吗?” “没见到我给你打什么电话?” “啊!”邢春霖尖声问,“那怎么办?” 听着好像他比崇善还要着急。倒不是邢春霖一惊一乍,实在是他有点怕了崇善了。 要知道,邢应苔刚被邢家父母收养不久,就生下了邢春霖,之后邢应苔总觉得自己融不进家里,经常跑到崇善那边苦情地寻求安慰。 时间长了崇善对邢春霖就有点怪了。当然,崇善不会故意虐待他什么的,但相比起他对邢应苔的温柔体贴,崇善对邢春霖就残酷多了。 比如崇善总是时不时用点无伤大雅的手段敲打邢春霖,而且表面一定是温和如春天柳絮拂面一般,不留半点痕迹,类似于邢春霖英语考试没及格,让崇善帮忙签字,之后崇善再拿这事小小威胁邢春霖。至于借钱给他买游戏机,然后把借条贴在邢春霖背心,让他带着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上一天课,这样的恶作剧简直数不胜数。 弄得他现在一遇到跟崇善有关的事,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崇善冷哼一声,问:“怎么办?没办法。春霖啊,我记得你女朋友是姓……” “小叔,”邢春霖急道,“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爸妈走的时候说他们出去走走,我哪里能知道他们一走就走到哥哥家呢?他们平时也会散步散到很晚的。” 崇善一听,心情顿时郁结。原来邢家父母是随便来走走,不是特意来看儿子的。崇善忍不住想骂娘,邢应苔累得要死要活,父母不闻不问,也太过了吧。 但当他走到椅子边坐下想休息会儿时,就看到餐桌上摆着四盘炒得精致的杭州菜,登时醒悟,邢家父母是骗邢春霖的。 他就说吗,哪里有这么狠心的爸妈,就算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了。 崇善心情一松,面色好了很多。虽然现在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可他想等邢应苔回来后和他一起吃饭。 于是崇善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他翻开一个最普通的黑色牛皮笔记本,拿出笔来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写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翻阅资料,房间里一时没有太大声息。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 崇善写字的手被开门声打断,他的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开门的是谁,顿时满心欢喜。可又有点担心。于是起身时,崇善突然向下俯身,只听得一阵骨骼触碰的脆响,下一秒,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黑色花猫便落在了地上,小碎步朝门口迎去。 那猫有一双黄澄澄的大眼睛,长着胡须的腮部饱满,四肢短却矫健,后背宽厚。它的眼神明亮欢快,显然是那只健康状况良好、被主人喂得壮壮的胖猫。 邢应苔放下背上的背包,刚要喊‘崇善’的名字,便听见身后‘嗷嗷’的叫声。 他神情略缓,转身看向书房,同时半蹲着,唤: “过来。” 招财一颠一颠地跑过去,然后奋力一跃,跳到了邢应苔怀里。 邢应苔任他在自己身上花样讨好,颇为平静地抬手摸了摸招财的头,问:“饿不饿?” 招财‘嗷’的一声,把头埋到邢应苔脖颈处,蹭了蹭,故意用胡须碰他的脸。 邢应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边抱招财去厨房,一边思考着,然后道:“……我跟我爸妈说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也不会赶你走的。” 崇善悬在半空的心落下了大半,苦于变身为猫不能张口言语,便把想问的事情先放一放。 话说回来,邢家父母对邢应苔的教育方式一向是放任而自由的。不放任也没办法,毕竟邢应苔本人看上去温温和和,骨子里却固执的很,很有一套自己的主见。 而邢家父母对崇善的态度…… 就连当初崇善把邢应苔绑到自己身边,偏激至此,邢家父母依旧没有起诉崇善,想帮儿子找回公道什么的。 “都是一家人,崇善精神方面本来就有问题,这事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当时邢爸爸对外公开的态度。 怪不得邢应苔总觉得没有归属感。 邢应苔把招财放在厨房的流里台上,洗完手开罐头,正在往招财的碗里放,邢应苔静静开口,问:“崇善,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招财一愣,随即大声叫唤,意思是你可不能扔了我,但如果是你想换个房子我就跟在你身边。 邢应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懂的,但看着那双眼睛,诡异的是他就是听懂了。 于是邢应苔点点头,他道:“我爸妈来这里,本来说是想约我明天一起去看房。他们的意思是我毕业后也该有套房子了,他们帮我付首付,还给了我一张存折。” “……” “我也没有很想买房,但我妈态度就很坚定。奇怪,她之前也不怎么干涉我的。” 第63章 崇善恍然大悟。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前些天自己给邢妈妈发短信的那些内容让邢妈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当然这件事还是不说的好,别人主动提起和经过别人提醒后做的事,毕竟不一样,看应苔现在的模样好像有点高兴,那他还是不说出来让邢应苔多高兴一点的好。 崇善做出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站在邢应苔手臂旁,缓缓倾着身,用头颈来回摩擦主人的手臂。 邢应苔心中一动。他放好罐头后,反手摸摸招财的头,然后抱着他到了餐桌上,问:“怎么不变回人?” 崇善应了一声,缓了缓,决定还是暂时先用猫的身体。你看,应苔还是很喜欢自己用猫脸蹭他撒娇的。 邢应苔最近越来越忙了,除了准备毕业答辩外,所有时间都分给创业这项磨人的苦差上,其中心酸难以言表,崇善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十分心疼。 邢应苔也没有把父母给他的钱用于买房上,而是拿来当做创业基金。邢家父母对此没有异议,总之是给邢应苔的,他想怎么用都好。 儿子毕竟大了,不好管——当然还不大的时候就管不了。 那次见到崇善后,邢妈妈被吓得够呛,很担心邢应苔会受崇善欺压。后来听邢应苔细细解释,就没觉得怎么样了,因为就算是前世邢妈妈也是站在希望邢应苔与崇善和好的立场上。 可她听邢应苔言辞委婉的表示崇善假死后一直住在邢应苔那边,心情就有点微妙了。她觉得自家大儿子很可能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一个大活人藏在邢应苔家,怎么能一年多没被发现? ……还是她太不关心邢应苔了? 邢妈妈神情凝重地回到家,只觉得头痛欲裂,第二天就生病,然后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邢爸爸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感冒,后来邢妈妈一连病了快一个星期,他才觉得不对劲,连忙和邢春霖一起把她送到医院。 然而检查下来就是普通的感冒,至于迟迟不退烧,医生说可能是精神太紧张。 邢爸爸就觉得,妻子是被崇善吓到,所以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坐在床边,握住妻子的手,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把老大叫回来?” “叫他做什么?”邢妈妈怒道,“孩子忙着呢。” “跟他说说崇善的事。” “老大的事我们能管?”邢妈妈说,“崇善给老大遗产那次我就知道了……要留着这个儿子,有关崇善的事,就得什么都不能管。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邢爸爸张了张口,轻轻叹了口气。 邢妈妈生病的事,从头至尾邢应苔都没得到半点消息,偶尔给家里打电话,家里的回应都是‘好,好极了,什么都特别好’。 而他也没时间回家,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他也想跟家里人仔细说说自己跟崇善的事,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说邢应苔喜欢崇善,要跟崇善过一辈子?想想都觉得尴尬,因为家里人好像并不在乎他有没有交往对象,也不在乎他跟崇善到底是什么关系,突然交代清楚,总觉得有些自作多情。 再加上邢妈妈又一直没问过,邢应苔就没再说崇善的事了。 六月初,长江中下游地区开始频繁下雨,似乎提前进入梅雨季。 几场雨更是打压了本来就没热起来的天气。 细雨绵绵,朦胧的水汽飘在空中,使得天地间都被雾气笼罩。 窗户上滚着几滴雨珠,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咕噜咕噜,落到窗沿上,消失不见。 一只黄黑相间的胖猫蹲在窗边,静静地盯着面前滚动的雨滴,等它消失不见后,就抬起脑袋,开始看下一滴要落下来的水珠。 自打宋老师撤资后,邢应苔肩膀上的重担又加重了一份,可他咬着牙硬是用他的肩膀扛了下来,到处联系和宣传,工作进展的像模像样。 崇善也为他高兴,眼看快要到邢应苔平时回家的时候,它变回猫身,用更敏锐的目光,隔着窗子,在雨中寻找那个快把他魂儿吸走的男人的身影。 崇善想。再等几天……再等几天,他就能把手中这份稿子写完,出了书,然后找那个混吃等死的继母,拿回自己的钱,给邢应苔投资,替他分担一丝重量。 虽然勤勉向上的男人也很让他喜欢,可崇善还是不舍的让他这么辛苦。 招财蹲在窗台上看了很久,到后来天都黑了邢应苔还没有回家。 他有点着急了。往常这个时间段邢应苔早就回到家,今天是怎么回事?崇善想给邢应苔打个电话,但又有些犹豫,万一邢应苔是在忙公事,自己打断他的进程,邢应苔会不会不高兴? 就在崇善焦急地在地上转来转去时,不知过了多久,邢应苔终于回来了。 “嗷!” 招财听到开门声时,箭一样扑了过去,蹲在门口等邢应苔。 开门的一瞬间,有湿润的雨雾飘进门,邢应苔左手拿着重重的书包和湿漉漉的雨伞,右手拿着钥匙,走进房间时,身上还在滴水。 崇善就有点奇怪,外面的雨也不是那么大,邢应苔怎么湿透了呢? 招财跳着,叫着,往邢应苔腿上扑。 那高个子的年轻男子腾出手摸了摸它的头,而后起身去卧室,似乎是要找干净的衣服换洗。 崇善心里莫名有点急,他变回人身,跟在邢应苔身后,问:“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嗯?” 崇善发出惊讶的呼声,他发现邢应苔不仅衣服湿透,就连发丝上也滴着水。 他侧着身,用右脸对着崇善,眼角下有一道划痕,上面沾着已经干了的血印。 崇善扭过邢应苔的身体,仔细看他的脸,待看清楚上面的伤后,急问:“你这是怎么了?” 邢应苔回答道:“路太滑,我摔了一跤。” 崇善沉默了。他看着邢应苔的脸,又看看他变形的上衣,手背骨节处充血红肿,心想这明明是跟人打架的症状。 他想大吼,问邢应苔谁打了你,或者谁惹了你让你想去打他。但崇善压制着自己的怒意,他深吸几口气,露出一个很不成样子的微笑,说:“原来如此。”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受伤可能很有倾诉的欲望,寻求宽慰。但男人大多是不愿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的伤口和弱点。 邢应苔尤为如此。比起宽慰,他更想一个人静静坐一会儿。 邢应苔洗了很长时间的澡,等他出来时,崇善已经化为猫身,躺在邢应苔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邢应苔擦着头发,坐在床边。 他知道崇善很想问邢应苔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崇善关心自己,感激于崇善最后没有逼问他。 邢应苔总觉得,是他自己要创业,吃什么苦头都要算在他头上,不应该到处抱怨,应该说打碎牙也要沉默着往肚里吞。 工作情况风生水起,遭人嫉妒,想教训一下邢应苔,所以今晚回家时被社会人员堵在暗处。 但也没什么的,因为邢应苔也没让对方讨到好。邢应苔挂了彩,对方也受了伤,最重要的是邢应苔不会因为对方而精神懈怠,就没必要再放在心上了。 即便如此,邢应苔还是觉得有些抱歉,怕崇善担心。 于是他擦干净头发后,把毛巾放到旁边,自己握着招财前腿附近的腋下,把它抱到了自己身上。 招财睁开眼睛,张口叫了一声,没有反抗。 它甚至向上挪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邢应苔摸着它的头,亲亲崇善眼角下两颗浅色的痣。 因为邢应苔突然凑过来亲他,崇善一时激动,用力抖了抖耳朵,邢应苔被招财的耳朵打到,便闭上眼,又在招财头颈处蹭蹭。 招财‘嗷’的一声,长长的尾巴不由自主缠了上来,卷住邢应苔的手臂。 邢应苔说:“崇善,你别担心。我会好的。” 比谁都好。 第64章 邢应苔总觉得,自己刚刚起步,经历多大的风浪都是应该的。他还这样年轻,世界才刚刚展现在他的眼前,没有可以遮挡他视线的山,也没有他走不过去的路。 之后邢应苔的行动让崇善也放下心来。邢应苔是个相当聪明的人,有智慧,又很有耐性,就算性格善良,做不出太心狠手辣的事,也没有关系。崇善总是会帮他的。 很快,六月初,高考结束。 邢应苔在培训机构的工作走向尾声,画上了一个完满的休止符。因为他的学生大部分是高三生,考完这次试,成绩出来前,他们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 在考试结束的瞬间,邢应苔就看到了今年的试题。他大致预览一番,觉得题目并不是很难,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 至此,邢应苔替别人打工的生涯就翻到了下一个篇章。他正式向单位提出辞职。邢应苔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背着书包朝外走时,邢应苔知道,自己今后将会有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许充满挑战,但是他自己选择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尝试着挑战一次。 ……然而其实这人生跟之前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累得不得了。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赚不了多少钱,还没有无论他说什么都一脸认真的学生了吧。 万事开头难,创业初始,总是一条相似的流满汗水的路。 高考结束后,不少学生打电话给邢应苔,说他们的考试,抱怨一下考场环境不怎么用,监考老师有多凶之类的。 邢应苔总觉得日后和这些学生没什么交集了,这次说不定是老师与学生的最后一次通话,因此无论谁打来,无论他多忙,都听得格外耐心。 那天一个大胆打过电话来的女生用兴奋的语气和邢应苔说她被某某大学录取了,之后问:“英台老师,你最近是不是要自己开一家补习班啊?” 邢应苔苦笑,‘嗯’了一声,惊讶于这件事怎么连学生都知道了。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有几个同学没考好,说要复读。”女生声音沉了沉,随后道,“讲英语的老师没有比你更好的啦……英台你要尽早办好学校哦,通知我们这些学生,到时候我帮你打广告。” 听得邢应苔一怔,握着电话的手都紧了紧。 邢应苔咬咬牙,认真道:“……好。” 一日傍晚,邢应苔与崇善面对面吃饭。邢应苔对崇善说:“明天我可以休息一天。” 崇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算邢应苔最忙的时候,崇善也是能黏他就黏他,可一些正式的场合崇善还是没办法陪在邢应苔身边,两人聚少离多,能和邢应苔多待一天也很好啊。 还没等崇善说话,邢应苔就忙着补了句:“是因为明天要去参加荀欣的婚礼,你还记得荀欣吗?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本来崇善听到前面还觉得有点不高兴,后面就不由乐了起来,问:“你想和我一起去?为什么呀?” 邢应苔垂眼,一排长睫毛‘刷’的盖在眼上,他执筷的手顿了顿,说:“难得休息一天。” “所以呢?” “所以……”邢应苔说,“想和你一起。” 眼看又从原本的话题绕了回来,崇善彻底服了,他佯装发怒:“应苔,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会说情话,有哪个小姑娘愿意跟你好啊?” “我也没见过几个姑娘。” “骗人,你教过的,漂亮的女学生还少吗?” “那不一样,我没其他心思。” 崇善故意说:“那你应该多学学。” “没必要。”邢应苔理所应当道,“我不需要有别人和我好,有你就够了。” 听得崇善一愣一愣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要命,要命。邢应苔真不愧是熟读崇善爱情小说的,这话说出来竟然一点不犹豫,反而把崇善哄得心花怒放。 “……应苔啊。”崇善漱了漱口,凑到邢应苔身边,问,“婚礼上,能带着我吗?” “嗯。”邢应苔道,“我都和荀欣说好了。陈半肖也会来的。” 陈半肖会不会来跟崇善有什么关系?邢应苔这样说大概是为了告诉他现场有崇善认识的人,让他不要紧张,因此崇善点点头,没细问。 邢应苔犹豫着,说:“什么时候也得带你出去一次,告诉别人你还活着。” 崇善早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听了邢应苔的话,却故意装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就爱当你的小猫咪,只给你一个人看。” 邢应苔:“……” 邢应苔皱眉,言语变得十分和缓,他道:“你这样不好。” “好得很。”崇善说,“我早就想只跟你一个人生活,现在这样多好啊。” 邢应苔无言以对,只好轻轻摸了摸崇善的头发。 要是以前,崇善顶着个邢应苔’小叔‘的称号,邢应苔断然不敢轻易去摸他的头。但崇善还在用招财的身体时,比这还放肆的事做得多着呢,现在想后悔也晚了,干脆放开手脚,因此邢应苔才能这样任崇善蹭到他身边。 崇善眼珠一转,道:“就是有一点不好……我还是有话要说,还是想写小说。不过不能用以前的笔名,也不能联系之前的编辑了。真是可惜。” 邢应苔安慰道:“你可以换个笔名。” “说的也是,换成什么好呢?”崇善道,“我原本的笔名就很好,要不然……取其中一个‘三’字。” 听崇善侃侃而谈,邢应苔便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听他说话。 “《采芑》有云,‘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嗯。应苔,再取个‘薄’字如何?” 说完,崇善笑盈盈地看着他,眼底好像有水光一般。 邢应苔不由将两个字轻念出声,表情颇为严肃。等他念了两次,方才反应过来。 只听崇善放声大笑,直不起腰,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 邢应苔脸带怒意的看着崇善,说:“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话还没说完,自己也笑了。 第二天,邢应苔一早把崇善从被子里挖出来,勒令他变回猫身,然后把招财塞到书包里,带它去参加荀欣的婚礼。 邢应苔、陈半肖、荀欣三人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如今一人要结婚,邢应苔不由感慨,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可以组建家庭、为人父母的年龄了。 当邢应苔赶到婚礼现场时,他的肩膀上多了一只不愿意躺在憋闷书包里的胖猫。那猫懒洋洋地趴着,眼皮只睁开一丝,露出竖瞳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而这‘生人’显然不包括陈半肖。陈半肖在邢应苔刚一进门时就看见了他,于是在座位上来回招手,大喊:“这边,这边!” 邢应苔听到声音,在嘈杂拥挤的地方说了十多次‘借过’,才跋山涉水地找到坐在角落里的陈半肖。 这角落是个难得清净的,邢应苔说:“你到是会找地方。” 陈半肖笑了笑,说:“那当然。英台,你说你在这种场合还要带着招财,到底是有多溺爱它。还不带牵引绳,不怕招财走丢吗?” “喵。”老老实实趴在邢应苔肩膀上的胖猫叫了一声,吸引了陈半肖的注意力。他抬起手要去摸招财的头,被招财灵活地躲了。 邢应苔按住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招财,把他抱到怀里,淡淡道:“不会的。” 陈半肖缩回手,拍拍旁边的座椅,道:“歇会儿吧,荀欣换衣服呢,一会儿就出来。” 第65章 正说着话,门口一阵骚动,邢应苔与陈半肖齐齐转头,就见到荀欣穿着一身白色蓬裙婚纱,站在那边,不知在和谁说话。 邢应苔和陈半肖就都闭了嘴,安静地朝那边看去。 荀欣的丈夫是个外科医生,家境殷实,典礼来宾众多。荀欣挨个招呼,过了许久,她才挪到邢应苔与陈半肖这边。见到好友,荀欣卸下保持得快要僵硬的笑脸,长长舒了口气。 邢应苔看着荀欣的眼,认真道:“恭喜。” “……多谢。” 许久没见过邢应苔了,荀欣不太自在地挽了挽头发,停顿了几秒,她扭过头去看陈半肖,神情言语放松了不少,提高语调、趾高气昂地问陈半肖:“喂,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吗?”陈半肖摸摸自己的脸,解释道,“我一到夏天就吃不下去东西。” “真的不是因为我嫁人,你心情抑郁,衣带渐宽?” “滚蛋。”陈半肖笑着回答。“我肯定是谢天谢地,你总算嫁出去了。” 听得邢应苔一阵错愕,他没想到荀欣能这么轻易地揭陈半肖伤疤。看来两人之间真的没什么了。 亏他以前一直以为陈半肖和荀欣有可能在一起。话说回来,他们也绝想不到自己最后会选择崇善吧? 这期间招财显得百无聊赖,它从邢应苔的怀里挣脱,一路向上爬,又爬到了主人的肩膀上。 崇善真的很喜欢邢应苔肩膀这个位置,大概是能共享爱人的视野这一点让他格外偏爱肩膀处吧。以前招财身体还小,它能蹲在上面,现在体型越来越大,蹲着有点困难,必须要用爪扶一下,否则就只能趴着。 荀欣和陈半肖聊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后,才面色略带复杂地看着邢应苔。 一句话在腹中转了七八个圈,荀欣才开口问: “邢应苔,我听说你最近是在办公司?” 邢应苔忙道:“对。” “很忙吧。” “还好。” “你要注意身体,我看你脸色有些难看。” “……有吗?” “嗯。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打球的。有时间多锻炼锻炼身体吧。” 邢应苔点头,正不知说些什么时,突然觉得眼前一闪,下一秒,柔软细嫩的触感就轻轻盖在眼皮上。 原来是趴在他肩头的招财突然伸爪去遮邢应苔的眼睛,它当然不会伸出爪子,只用一双肉垫,四爪分开,奋力遮住邢应苔的视线,不让他看眼前的女人。 邢应苔抬手去抓招财的前爪,招财就开始四处挥舞,不让邢应苔轻易抓到。 荀欣和陈半肖都笑了,荀欣道:“你还是这么爱你的猫。” 这话解救了邢应苔,让他不用和荀欣继续刚刚尴尬又没意义的对话,他暗自松了口气,顿了顿,道:“你说得对。” 荀欣抬眼看了看时间,道:“快到午饭时间了,你们入座吧。这里人太多,招待不周,多多担待。下次单独请你们吃一顿啊。” 荀欣走后,作为小辈,陈半肖伙同邢应苔理所应当坐到最末尾的餐桌上。 因为招财不能吃人类的食物,所以邢应苔给他带了猫粮。他怕在饭桌上拿出猫粮让不喜欢这个味道的客人反感,便起身到外面,喂好了招财才回来。 等他回来时,就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人,坐在自己对面,与陈半肖遥遥对视。 邢应苔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人他认识,是被陈半肖叫做‘阿青’的,个子高高,表情严肃。以前陈半肖和他感情很好。 邢应苔扛着招财回到座位,他坐在陈半肖身边的左侧,而陈半肖右侧还空着,于是邢应苔说:“怎么不叫你朋友坐过来?” 陈半肖一怔,随即笑道:“不,不是我朋友。荀欣的婚礼,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听到陈半肖的话,刺道:“我和荀欣也是大学同学。” “原来如此,”陈半肖双手摊开向上推了推,道,“你请便。不是来闹事就好。” 邢应苔古怪地看了陈半肖一眼,但他并不多事,也就没再问了。 餐桌上很快上了许多菜,他们这一桌大多是年轻男性,还没怎么吃菜,就开始拼酒。 裘祺青也被倒了满满一杯,看他用来装酒的器皿,本来以为他是能喝的,谁知刚喝了三分之一,裘祺青的脸就红得像是要破皮一般。 邢应苔不会喝酒,就坐在一旁默默吃菜。因为太无聊了,招财躺在他腿上直接睡着,害的邢应苔十分羡慕,也想陪他一起睡觉。 饭过半旬,喝了酒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大。 裘祺青几乎没怎么吃菜,他右手点了一根烟,夹在指尖,无精打采,吸着一口又一口。 他明显喝多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而杯子里还有一半左右的酒。 裘祺青深深吸了口烟,没有抬头,不知在对谁说话,他声音很稳很平静:“……闹事?闹什么事,我敢吗?在你心里,我连那女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他声音很轻,散在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人的嘶吼声中,但陈半肖和邢应苔都听见了。 邢应苔一愣,扭头去看陈半肖,就见好友咬紧牙关,手臂绷紧,良久,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裘祺青也听见了。他端起手边的酒杯,一仰头把酒灌了进去。裘祺青喝得那样轻松,白酒像水一样顺着他的喉咙下去,没有一滴从嘴角边溢出,而他的表情也像是饮水吃饭似的,平静得让人瞠目结舌。 一旁正在大声说话的人纷纷停了,他们盯着裘祺青喝酒的架势,都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是什么?新娘的前男友,要来抢婚吗? 只见裘祺青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刚一低头,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晕眩,几乎要吐出来。 裘祺青努力保持清明,他舀了一勺面前刚端上来的水煮牛肉,晾也没晾,就吞到了口中。 这简直是胡来,水煮牛肉里面是油不是汤,比一般菜要烫很多。裘祺青胡乱舀的这一勺中没几块牛肉,全是花椒辣椒什么的。 裘祺青嚼着嚼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他用颤抖的右手挡着自己的脸,嘴里全是痛感,像是要炸了一样。 邢应苔和其他客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他桌上热闹非凡,只有他们这桌寂静无声。 这种寂静令招财感到奇怪,它睁开眼,歪七扭八地蹭蹭邢应苔的手臂,醒了过来。 坐在邢应苔身边的陈半肖放下筷子,眉头紧皱。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裘祺青那边,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拖着带走,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旁边的人心中一紧,都以为这是要打架了。 谁知裘祺青放下筷子很爽快地跟了过去,只是脚步不稳,走得有些晃。 第66章 副cp,慎入 这边的喧闹声传到了跟宾客谈天的荀欣那边,她走了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半肖脸色阴沉,顿了顿,道:“有人喝多了,我带他出去醒醒酒。” 荀欣看了眼站在陈半肖身后的裘祺青,只觉这人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认不出到底是谁。 见陈半肖转身要走,荀欣道:“要不然订间房,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看他有点站不稳了。” 荀欣的婚礼举办在酒店一层,上面就有客房,陈半肖深吸口气,说:“我知道,你先回去吧。” 和服务人员要了冰水,陈半肖关上房门,只听‘咔’的一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了。 他把水放到桌边,示意躺在床上的人自己喝,随后陈半肖脱下外套,打开了空调。 不一会儿,有风吹了过来,陈半肖站在空调底下,任由凉爽的风丝丝落在脸上。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躺在床上的人发出声音,陈半肖忍无可忍,转过身,喊:“裘祺青。” 那人侧躺着,大概是有段时间没有理过头发,额发长长,盖过眼睛。 他一动不动。 陈半肖说:“别装睡了。他妈的,喝那么多酒,你还是吐出来吧。” 说着,陈半肖就跪在床上,用手扶他,想让裘祺青站起来。 房间里没有拉上窗帘,正午阳光刺眼,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裘祺青正对着陈半肖,面朝阳光。他脸色惨白,反应不太灵敏。大概是喝了太多酒,又喝得快,他很不适应,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陈半肖暗骂一声,伸手握裘祺青的腋下,要扶他去洗手间。就在这时,裘祺青突然挣扎起来,吼道:“不用你管!” 陈半肖笑了一声:“好,等你吐完我马上走。” “……你现在就走。”声音沙哑的厉害。 “呵呵,你厉害啊?我不走,你又能怎么样?” 裘祺青抿着唇,呼吸急促,他瞪着陈半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裘祺青弯下腰,开始剧烈的咳嗽。 陈半肖刚被他吼了一句,这会儿也不主动上前,抱着手臂靠在墙边。 裘祺青咳得脸都红了,好像连气都喘不过来。他咳了一会儿就开始干呕,眼看要吐了的样子。 最后还是陈半肖扶着裘祺青到了洗手间,裘祺青几乎没吃东西,吐得都是透明的酒水,到后来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流。 等他吐完,陈半肖递给他一杯凉水,随后说:“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 看刚刚裘祺青吐的样子,似乎喝过的酒没了一大半,又看他神志清醒,陈半肖觉得放他一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实在是有点不愿意跟裘祺青待在一间房里了。以前每次看见裘祺青,陈半肖都兴高采烈,可不知怎么回事,现在见到他,就觉得尴尬和头痛了。 其实有几次陈半肖也想跟他好好说说话,可都被裘祺青不冷不热地顶回来,让陈半肖心情不爽。要说裘祺青早就知道自己喜欢荀欣,强忍着不发作,忍得久了,后来一爆发就不可收拾。陈半肖之前还耐心解释,伏低做小,可裘祺青那个酸啊……无论陈半肖怎么发誓自己对荀欣没有半点意思,甚至保证除了工作外再也不见她,裘祺青都不信陈半肖。 难道陈半肖一辈子都要被裘祺青怀疑吗? 时间长了,陈半肖干脆把话说得难听,而且说几句就走,让裘祺青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可陈半肖也不是真的想和裘祺青断交,他心里还是喜欢裘祺青的。 刚摸到门把手,陈半肖就有点犹豫,他想起裘祺青那病态苍白的脸,忍不住留下来,想帮他擦擦汗。 楼下的婚礼再怎么热闹,和他有关系吗?还不如陪裘祺青在这里躺一会儿。他看上去那么虚弱。 也不知道裘祺青吞得那一勺水煮牛肉,有没有把他的嘴烫伤。 想到这里,陈半肖就迈不动脚了,他‘哼’的一声,转回身,给自己找借口:“忘拿外套了。” 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进洗手间,陈半肖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坐在地板上的裘祺青。 裘祺青也仰头看着他。 陈半肖尴尬地摸摸鼻子,顿了顿,放缓声音说:“要不要我扶你到床上?” 裘祺青将水杯里最后一口水漱掉,然后站起身,有点软弱的‘嗯’了一声。 见裘祺青服软,陈半肖总算松了口气,他快步上前,扶着裘祺青的腰,把他往外带。 裘祺青虽然吐过一次,可酒意现在才翻上来,他表情痛苦,眼眶很热,手指紧紧抓着陈半肖的衣领。 “喂,你要勒死我吗?”陈半肖骂道,“快松手。” “不松!”裘祺青紧紧搂住陈半肖的脖子,咬咬牙,说,“你别走……” 陈半肖一怔,道:“我不走。哈,你今天还系了领带?” 连抱带拖的把裘祺青抱到床上,陈半肖心情好了很多,好像在饭桌上与裘祺青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一样。 裘祺青仰躺着,右手搭在眼上,遮挡刺眼的阳光。陈半肖压到床上,把裘祺青的右手压到一边后,便用手掰着裘祺青的下巴,说:“张嘴。” 裘祺青反应迟钝,闻言十分温顺地张开口,还闭上了眼睛。 陈半肖仔细看了两眼,然后松了手,道:“还行,没烫坏。你真是……,下次别这样了。” 裘祺青颇为痛苦的呻吟一声,他拉着陈半肖的手,说:“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兽医陈半肖拿出对待病患的耐心态度,左右摸索。 裘祺青睁眼都有些困难了,却很大力地抓着陈半肖的手,他重复着说:“你别走。” “好好好,”陈半肖敷衍道。 裘祺青抹了抹眼睛,毫无逻辑地说:“半肖……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亲我?也不和我说话。荀欣都结婚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不喜欢我,我好喜欢你。让我再当你的炮友也行啊……” 听得陈半肖一愣,又有点心酸。 他俯身向下,扣住裘祺青的下巴,深深吻了一下,连舌头都伸进去,舔裘祺青被烫过,还很痛的口腔。 裘祺青抖着,左手无力地搂着陈半肖的后颈,等到两人的唇分开后,他的呼吸变得火热而急促。 “……你醒了也这么诚实多好。”陈半肖叹道,“我怎么不喜欢你?没良心的。” 裘祺青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陈半肖,眼睛没有焦距,但喉结很明显的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把两人的口水都吞了下去。 陈半肖心中一动,想了想,解开裘祺青脖颈处的领带,而后将身下这人的双手举到头顶上方,陈半肖用裘祺青的领带,把他的手绑了起来。 裘祺青根本没反抗,他已经闭紧眼,睡了过去。 陈半肖解了裘祺青的衣扣,在他胸口用力舔了。 睡梦中的裘祺青也抖了一下,‘啊’的一声,腰不可遏制地向后躲。 “哼,”陈半肖说,“让你敢闹到我单位,让你敢闹到我爸妈家里。脾气这么大,以为我管不了你了吗?” 第67章 陈半肖走后,餐桌上就没有一个邢应苔认识的人了,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显得他有些尴尬。 不过邢应苔并没把这放在心上,因为他腿上就坐着招财,偶尔邢应苔低头悄悄和它说话,都会得到它热切的回答。 一阵乱叫什么的,虽然听不懂,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这样磨蹭到正餐结束,邢应苔拿着钱去交礼金,交完后和荀欣说一声,就准备回去了。 荀欣点点头,问:“你怎么回去?” 邢应苔回答道:“打车。” 荀欣也没多问,她知道邢应苔不会开车,也知道他为什么从不学车。她客气道:“要不我叫人送你吧。” “不用。”邢应苔顿了顿,说,“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荀欣笑了起来,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字字斟酌地说:“我也祝你工作顺利,事业有成。” 肩膀上背着招财往家走,邢应苔还在奇怪,怎么和荀欣说句话这么费劲,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邢应苔还记得荀欣高中时那种外向嚣张的性格,那时她头发还短,一到夏天她就穿看上去很凉快的男式背心,被晒得很黑。 偶尔看到邢应苔打球赢了,她还会冲上前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喊叫的声音快要掀破天似的。 什么时候,她变了呢? 黑发高梳,一身盛装的荀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啊,面对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生,什么时候开始,她连句话都小心翼翼? 是在她得知崇善喜欢邢应苔,并且强迫他在云南陪着崇善的时候。那时荀欣愤慨于这事明明邢应苔没有一点错,全是崇善的错,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见到邢应苔都让他‘忍忍’,让他‘别跟崇善计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用那种暧昧和嘲讽的眼神看邢应苔? 荀欣愤怒着,对邢应苔狠狠发泄心中的不满,把崇善骂得狗血淋头。 邢应苔心不在焉,似乎没听见一般,打断她说:“好了,别说了。” 荀欣惊讶的发现,本该最恨崇善的人,竟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激动的情绪。 曾经荀欣以为自己能陪在邢应苔身边,那时她确信她是喜欢这个高个子的男生的。可面对外界的流言,荀欣最终退缩了。她在他最孤单的时候离开,她在那时候就看清什么,她就变了。 邢应苔那边只是略加思索一阵,没得出答案,很快就放弃了。他今天请了一天的假,而现在还不到两点钟,说明邢应苔可以和崇善两人单独待一个下午。 到家后邢应苔问崇善:“要不要出去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崇善笑着反问:“怎么,你要和我约会?” “差不多吧。” “那去哪里好?”崇善道,“看电影?吃饭?踏青赏花,好没意思。你难得休息一天,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邢应苔略带歉意道:“最近确实有点忙。再过半个月会好的……” 崇善笑道:“没关系呀,我就喜欢你做事认真的样子。” 最后两人选择在家里读书,崇善泡了一壶绿茶,一人倒了一杯,然后坐到邢应苔身边,腻歪的黏了上去。 平时崇善想认真工作就会坐在邢应苔对面,这会儿搬着椅子凑过来,显然是想借着读书的名义和邢应苔亲热。 邢应苔不动声色,嘴角却微微勾起。 “咦,”崇善靠在邢应苔肩膀处,一眼扫过邢应苔手中的书,问,“你在看卡夫卡的书?” 邢应苔‘嗯’了一声,将书倒扣过来,把封皮展示给崇善看。 崇善表情有些古怪,然后叹了口气。 自从崇善重生成猫身后,就很少有这种沉重的表情了,邢应苔疑问:“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有。你在看《变形记》?” “嗯。” “卡夫卡的文字很有力量。他是个好作者,对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邢应苔愣了一下,说,“对的。” 崇善若有所思,顿了顿,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第一次看《变形记》后心情很糟糕。不久后我妈就没了,我爸要另娶,我觉得他对不起我妈,差点对我爸动刀子。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精神状况有问题了。” 邢应苔恍然大悟,原来崇善是借此和他讲自己前世躁郁的原因。 邢应苔平静道:“你不用跟我说的。你现在不是很好了吗?” 自从崇善死过一次后,虽然还是不喜欢见外人,可精神状况好了很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躁郁阴冷的感觉。听了这话,崇善立马露出笑容,没骨头似地躺在邢应苔身上,说:“多亏了你,让我知道就算我‘变形’成猫,对家里没有物质贡献,你也会喜欢我,哈哈哈。” 见他笑得得意,邢应苔犹豫着说:“如果你变成甲虫,我说不定也不会养你。” “怎么会?”崇善道,“我总有办法进你的家门的。” 邢应苔不由想象了窗台上每天爬着一只赶都赶不走的大甲虫,他笑了起来,说:“你说得对。” 第二天邢应苔早早起床,穿着正装,一脸严肃,似乎即将面对什么重要的事情。 崇善侧躺在床上,看着邢应苔紧张的样子,好奇地问:“你要去哪里啊?” 邢应苔说了。 崇善有些惊讶,他道:“嗯,去见那人吗?我记得他好像……对你的计划不太感兴趣。” 不止是不感兴趣,还吼邢应苔让他‘滚出去’,威胁他‘再纠缠就叫保安来’,最终令宋老师抽资离开,邢应苔创业濒临崩溃。 然而邢应苔说:“他感兴趣的。上次是时机不凑巧,这回我已经打听好了。我和庞师兄决定再努力一次,如果还不行……就真的放弃了。” 什么‘我和庞师兄’,肯定是邢应苔自己的主意。崇善觉得自己发现了爱人的另一面,明明是自尊心这样强的人,却能为了目标三番五次把脸皮踩在脚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邢应苔解释着说:“其实拒绝人也是需要勇气的。他对我的计划有兴趣,我要是真的被他打击到一蹶不振,日后他想起我们也就是一声讥笑吧。只有与他合作,创出成绩,他才不会再小看我,才会后悔之前的无礼。” 崇善看着邢应苔的脸,心中震撼,无法言语。 邢应苔说:“自尊是强者的所有物。想要别人尊重你,不能总靠他人偶尔的施舍。崇善……,你会看不起我吗?” “……怎么会?”崇善摸摸邢应苔的脸,然后靠到他的肩膀上,他哑声说,“我是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第68章 当天邢应苔和庞桐如约到那姓李的客户公司楼下,登门前庞桐心中忐忑不安,很怕被人拒之门外。可看邢应苔气定神闲,紧张不由少了一分。 真的和客户攀谈起来,对方的反应果然如邢应苔之前料想的那样,那客户比对寻常人的态度还要客气一点,邢应苔说话时他就仔细听,后来很干脆地签下合同。事态发展得太顺利,以至于庞桐出门后都反应不过来,问邢应苔:“这就行啦?” 邢应苔的心也在跳,他稳了稳情绪,平静道:“好像是。” “这么顺利……”庞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深吸一口,道,“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邢应苔没说他也跟在做梦似的,他拒绝了庞桐递过来的烟,说:“明天请李先生出来吃饭吧,再仔细谈谈合作的事情。” “也对,”庞桐用脚尖碾碎烟头。这些天他和邢应苔忙这些事,两人都憔悴了不少,庞桐瘦得眼圈都向下凹了,妻子为这哭了好几回。庞桐想着,笑道,“我们这是苦尽甘来……是个好兆头,以后一定越来越好。” 邢应苔点点头,说;“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第二天邢应苔联系姓李的客户,约他中午一起吃饭。这天邢应苔六点钟就起床准备工作了。之前他在其他培训机构讲课,讲义可以借鉴公司发下来的参考内容。可他要出去单干,就不能用别人的东西,要全部推翻自己写。 写书工作量浩大,从基础单词开始,到语法、翻译、写作……怎么写也写不完,就算写完了,回头看也忍不住想大篇幅修改,因此邢应苔的日子过得很苦。 崇善当初工作时也是尽心尽力,可也没见过邢应苔这幅拼命的架势,为了不让邢应苔疲劳过度,崇善经常变成猫身,缠着邢应苔陪他出去玩,好让邢应苔放松一下心情,省的看书太久,把眼睛看坏了。 要知道只要不是犯了错误不知道怎么认错,或者缠着邢应苔要和他一起出去,崇善已经很少变成猫了。这次专门变成猫来,只为打扰邢应苔工作,偏偏邢应苔还很吃这一套,一打扰一个准。 虽然是夏天,可清晨还是十分凉爽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温和明亮地照下来,映在人的脸上。 路过的行人轻轻哼着小曲儿,湛蓝的天空中有雪白的云,极缓的飘。 房间的窗是打开的,清晨凉爽的风从窗外吹进,灰色的窗帘都因风而晃。 桌子上,一只黄黑相间的猫,正襟端坐,两只前爪立在身前,一动不动。它仰着头,那双黄澄澄的眼睛随着主人的挪动而转动。 邢应苔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扶着花猫的下巴,示意它不要乱动。邢应苔左右比划了一下,剪刀在招财的头顶、脖颈处移动,‘刷刷刷’,细而软的猫毛在空中掉落。 邢应苔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花猫的身体,很快把它身上的毛修剪得得体整齐。为了给招财剪毛,邢应苔还跟陈半肖这个专业人员学过呢。 果然,招财低头看了看,也觉得十分满意,它舒展一下身体,用力抖了抖毛,一阵欢呼。随后招财奋力一跃,跳到邢应苔怀里。 邢应苔一手搂着它,一手收拾桌上掉下来的猫毛,他说:“剪好了,你变回来,我们一起写东西吧。” 招财摇摇头,抬起一只前爪,指了指门,然后它凑上前,仰着头舔邢应苔的脸颊。 邢应苔皱眉说:“昨晚才带你出去过。” “嗷嗷。”一脸讨好的表情。 “等到晚上……” 招财‘咕噜’一声躺到邢应苔胸前,用脸蹭起主人的身体。 “……”邢应苔叹了口气,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他说,“那好。” 带招财出去遛了一个多小时后,崇善才有心思工作。因为两人关系亲密,所以邢应苔知道崇善最近写小说进展不错,他还在想,崇善这本什么时候写完,能不能让自己看看。 中午没办法陪崇善一起吃饭,他把罐头拿出来,叮嘱崇善不要吃太多后,和庞桐一起赶去赴宴。 在车上,庞桐扔给邢应苔一盒牛奶,示意他喝了。 邢应苔表示自己刚刚吃过早饭。 庞桐说:“可你一会儿要喝酒啊,我看你的样子,觉得你不是很会喝,先喝点奶垫垫吧。” 邢应苔一怔,随后道:“可是我不会喝酒。” “什么?”庞桐睁大眼睛问,“你不会打算一点不喝吧?” 邢应苔犹豫了一下,说:“是。应该没关系。” “有关系的,”庞桐急了,“你这样人家该说你不够重视……” “那我要喝多少?”迈出学校大门没多久的邢应苔虚心请教。 庞桐说:“意思一下就好了,你不会喝,没人勉强你的。” 结果根本就不是这样,桌上的人好像跟邢应苔为敌一般向他敬酒,拒绝都拒绝不了。最后邢应苔一个人就喝了半瓶五粮液,喝得想吐,然后就明白了:那客户虽然跟自己签了合同,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邢应苔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眼前偶尔闪过一些片段,好像是在厕所吐,崇善在一旁拍邢应苔的背,然后扶他到床上。 邢应苔睡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崇善叫醒。他手里端着一杯绿茶,等邢应苔睁开眼后,手边凑到他唇边,说:“应苔,喝点水。” 邢应苔喝了,温热的水滑进快要烧起来的喉咙里,顿时舒服许多。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崇善摸摸他的头发,道,“……把水都喝了吧。” 因为刚刚吐过一次,邢应苔混沌的思绪逐渐清醒,他看着一旁的崇善,哑声问:“几点了?” 崇善看了看表,回答:“快四点了。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邢应苔摆摆手,扭头去看崇善的脸。窗帘拉上,屋里有些昏暗。可崇善能清楚的看到邢应苔的眼睛。 他发现邢应苔的眼神十分认真,不像刚刚喝醉时那样迷茫,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有一种平时没有的火热。 崇善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那你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说着,崇善就要挪开。这时,邢应苔突然伸手搂住崇善的腰,崇善猝不及防,倒在了邢应苔身上。 “崇善……” 邢应苔声音有些沙哑,他刚喝过水,嘴唇红的厉害。 那声音带着情欲,崇善一下子就明白了。 崇善脸烧了起来,他没有犹豫,抱住邢应苔的后颈。只是没等他动作,邢应苔就率先咬住了崇善的舌尖。 刚喝过茶的口腔湿润甘甜,崇善呼吸陡然重了,他一手搂邢应苔的头,一手想去解自己的衣扣。刚解了两颗,邢应苔的唇就离开了。 崇善垂下眼帘,心跳加速,看着邢应苔勃起的部位。 他弓着腰,俯下身,把脸凑过去。 邢应苔深吸一口气,他按着崇善的后脑,有些粗鲁的把他按在自己身上。 崇善的脸猛地撞在邢应苔硬热的地方,他的呼吸短促不受控制,隔着衣服,崇善无法忍耐地张开口,轻轻咬了一下。 邢应苔就觉得,有个人往他胸膛里塞了一把火。 烧掉了他全部的理智。 第69章 完结章 ……急促的喘息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呻吟,肉体碰撞,带得床都在抖动。邢应苔侧过身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人面色潮红,喘息着,崇善屈膝将腿撑在床上,还有些无法合拢的意思。 感受到邢应苔的注视,那人也扭头去看他。崇善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眼睛同样如此,湿漉漉的看着邢应苔,然后眯眼笑了。 邢应苔也笑了,他伸手去摸崇善的脸,问:“要洗澡吗?” 崇善低头在他指尖亲了一口,又觉得不够,张口用牙齿轻轻磨蹭。 邢应苔心中一动,起身又去搂崇善的腰。 “应苔……”崇善被邢应苔从床上搂起,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地被抱到那人怀里。崇善的腰又酸又痛,却不想拒绝邢应苔的示好,于是浑身颤抖地跨坐到邢应苔的腿上。 他一张腿,后面就有液体汩汩流出,连尾巴上的毛都被打湿了。崇善吸了口气,向前一倒,躺在邢应苔肩膀上。 崇善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努力在邢应苔肩膀、脖颈处啃咬亲吻,留下片片红痕,和一滩口水。 邢应苔道:“就这么抱一会儿吧。” 崇善模糊着‘嗯’了一声,虽然口中答应了,可动作却更不规矩,他凑到邢应苔耳边,吹了口气,然后用舌尖去舔。 邢应苔伸手握住崇善的腰,忍了忍,问:“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崇善就朝着邢应苔耳边说话,热气都钻到人的耳朵里,他声音低低,带着笑意,“你怎么弄我我都……啊!” “啊……呜……” 被拽着尾巴压倒的瞬间,崇善紧紧拽住床单,因为邢应苔凑上来堵住他的嘴唇,崇善哽在喉咙间的叫喊便吞了下去,变成一声模糊的呻吟,听着舒爽又难耐…… 因为这天邢应苔喝了太多的酒,第二天便请假休息。庞桐听着邢应苔沙哑的声音,表示理解和支持,并且询问他身体是否有恙,需不需要前去探病。 邢应苔拒绝了,客套着说辛苦庞桐师兄照看公司云云。 接着他着重讲了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提示了关键点。邢应苔是十分认真的性格,做事一板一眼,明明请个假就好了,这会儿却和庞桐说了十多分钟。 等他放下电话,躺在邢应苔身边的崇善也醒了。 他睁开眼,见邢应苔挂了电话,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凑上前含情脉脉地喊:“早上好y。” 邢应苔忍不住笑了,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好啊,”崇善笑道,“我快爽死了。” “不是,我是问你的腰。” 昨晚洗澡时崇善就吸着冷气说腰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崇善说:“腰有点疼,甜心,帮我揉揉。” “……好。”邢应苔凑上去,用温热的掌心帮他推揉。 崇善全身放松。他一件衣服都没穿,身体的起伏一览无余。 邢应苔莫名有点害羞,真是奇怪,明明昨晚看得很清楚。他开始找话题:“你运动量太小,所以才会痛。” “没办法啊,”崇善眼皮向下,快要睡着一样,“我是第一次,之前也没什么准备,你的枪顶到我脸上我再练也太晚——” 邢应苔本来还想听他找什么借口,听到后面跌了下巴,尴尬地打断,“好了,别说了。” 崇善来了精神,他扭过头,突然拽过邢应苔的手啾啾亲了两下,他问:“我这算是正式跟你在一起了吧?” “之前也是正式的。” “没洞房,那不算。”崇善顿了顿,说,“有时间我要去见见你爸妈。” 邢应苔也沉默了,他俯下身,躺在崇善身边,凝视着他,问:“哪个爸妈?” “现在的,之前的。生你养你的,都要见见。” “为什么?” “那还用问,”崇善笑道,“我是你的人了,能不见见吗?” 邢应苔只觉得他这一副神采飞扬的表情特别招他喜欢,便凑上去亲亲崇善眼角下的两颗痣,他道:“看我爸妈很方便,不过要提前和他们说,别吓到人。我来安排吧?” “嗯。” “要见我父母……等我毕业再一起去。” 崇善点点头,道:“当然,听你的。” 邢应苔认真地看着崇善的眼,良久,他的右手缓缓向下摸索,牵住身边那人的手。 十指相扣,黏黏的。好像握住了爱情。 日后崇善专门拜访了邢应苔的养父母,令邢家人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对邢应苔的态度一向是不干涉不拒绝,客气中带着生疏。没办法,之前那么多年都是这样的,这会儿即使知道邢应苔和崇善的恋爱关系有点说不出的不好,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见到崇善后,邢家人一个个笑着,笑容中带着复杂,欲言又止。 崇善装没看见。他跟邢家人认识那么久了,知道他们短时间内肯定会觉得怪。怪又怎么样?只要是邢应苔选的,坚决要的,他们最后一定不会拒绝,一定会接受。 之后崇善暂时没有去看邢应苔的生父母,因为邢应苔一直处于忙得脚不沾地的状况。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腾出来的时间也全都放在毕业答辩上,毕业前没机会北上去参拜了。 越临近毕业,学生的压力越大,到后来邢应苔一天中有半天对着电脑,口中振振有词,皱眉默念。 崇善看他辛苦,经常半途过来干扰,以免他太过拼命,把眼睛伤了。 “应苔,”眼看吃过午饭后他学习将近两小时,崇善挥挥手,吸引邢应苔注意力,问道,“要不要吃水果?” 这个季节荔枝刚刚下来,果实饱满新鲜。崇善洗了一盘,放到沙发上,一边剥壳一边说:“也该休息一下啦。” 邢应苔眨眨眼,想了想,合上电脑,起身走向那边。 崇善笑着说:“快过来。你想吃荔枝吗?” “嗯。” “那你躺在我腿上,我就给你。” 邢应苔一怔,问:“什么?” 崇善拍拍自己的左腿,道:“头靠上来,闭会儿眼睛。你都不觉得累吗?” 不说还好,说了邢应苔就觉得自己眼睛果然有些酸了,他顿了顿,躺在沙发上,头枕到了崇善腿那边。 崇善刚剥好一颗荔枝,顺势塞到邢应苔嘴里。 邢应苔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吐出核,说:“崇善,还记得吗?我跟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我躺着,你给我念诗。” “记得。”崇善道,“怎么,你想听我给你念诗啊?” “……嗯。” 崇善身边没有书,可他读过的诗太多,不用看,也能开口背诵。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邢应苔离得近,近到几乎连对方吐音时胸腔的震动都能感受到。 他闭着眼睛,思绪逐渐扩散,如同烟雾般,追溯到从前。 邢应苔还记得自己十一二岁读初中时看到的一首诗。 诗中写到: ……你或许拥有无限的财富, 一箱箱的珠宝与一柜柜的黄金。 但你永远不会比我富有, 我有一位读书给我听的妈妈。 父母哥哥死后,邢应苔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流泪了。可看到这首诗,他突然就哭了出来。年幼的邢应苔是那样的伤心,即使后来长大,邢应苔还是没办法忘记,当时那种孤单刺骨的感觉。他那么绝望,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邢应苔没有仔细听崇善在说什么,他闭着眼睛,缓缓的,想到那时听的诗。 邢应苔想,怎么会永远孤独呢? ——他会有一位永远读书给他听的爱人。 想到这里,邢应苔轻声道:“崇善,我要你陪我一辈子。” 崇善的声音停了。被邢应苔打断,他也没有生气,而是低下头,看着邢应苔的脸,笑问:“这话听着耳熟,是不是我先对你说的?” “嗯。”邢应苔回答得干脆。 崇善擦了擦手,道:“你要跟我说情话,也要像你工作那样勤劳,不能拿我之前说过的来搪塞。” “不是搪塞,”邢应苔说,“我认真的。” 窗外,红嘴尖爪的白鸽四处张望,突然张开翅膀,振翅翱翔,在空中说不出的自由,落下一片旋转的雪白羽毛。 阳光顺着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温润慵懒,落在房间里,将沙发上的人包围起来。 崇善的睫毛都被阳光染上了金色,好像被浸泡在花生油中。 他呼吸放得极轻,过了一会儿,伸手去摸邢应苔的头发。 “……我知道。” 用这颗心爱你,至死不渝。 用深情来陪伴,伴到白首。 全文完。 书香门第【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