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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进入囚牢前,会经历一次相当彻底的“洁身”搜查。 这种搜查可不是囫囵摸一遍身子就让过了的,都得脱光溜了,站成一排,嘴张开,舌头得伸出来检查,耳朵孔都不会放过。 有些战俘天生腿并不拢,站不直,那可就有罪受了,“下头”都得被查验——用那种细铁棍掰开来,看身子里头藏没藏东西。 进入洁身房,姜允自己动手拖了衣服,赤条条杵在七爷身边,低着头,非礼勿视。 洁身的第一步是剪短头发、剃掉胡须,预防虱子。 一片濒临暴雨的死寂之中,一个战俘忽然发狂般怒吼一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 “黄毛狗才!老子要命一条,岂容孽畜随意欺辱!” 气氛霎时沸腾,压抑许久的战俘们被这一声呐喊点燃了怒火,丢掉了智商,一个个挺身而上,跟随反抗的副将,一同嘶吼叫骂起来。 姜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法阻止,只能隐忍着闭上双眼。 “呲啦——”刺耳的长刀出鞘声,伊尔萨的士兵扬起长刀,一阵杂乱的嘶吼,掺杂着沉闷的金铁入肉声,让人不寒而栗。 “呃!”领头的战俘瞪圆了眼睛,缓缓低下头,看向没入自己胸膛的刀身,被士兵狠狠地拔出身体。 气力从四肢蒸发出去,那战俘压抑着仇恨的目光渐渐趋于麻木,膝盖一软,跪倒在伊尔萨的军刀之下。 屋里陷入混乱之中,有不想死的战俘不断后缩,也有满面狂怒的战俘迎刃而上。 最终,即将发生的第一场屠杀,被七爷的一声吼给平定了—— “都他妈闭嘴!不要冲动!”三日未进谷米的七爷依旧声如洪钟,“你们有本事活着回去见爹娘,再来我面前念孝经!” 七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悲愤的面庞,严厉的怒吼:“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听清楚,我要你们活下去,这是军令!” 嘈杂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听得将军开口,战俘们梗着脖子,憋着泪,红脸齐声答:“得令!” 七爷这一吼,一旁的姜允被他撇了一脸的唾沫,也不知这角度是怎么给喷上的。 不愧是七爷,喷个唾沫都带打弯儿的。 验身完毕,姜允跟着队伍去北门领囚服穿上,没想到,出门时,他竟被个士兵拦下了。 姜允很意外,上辈子没遇到这茬,这伊尔萨士兵想要干什么? 军士也没跟他卖关子,劈手就抓起他手腕,要将他腕上系着的一根草黄色的绑绳撸下来。 姜允心头一颤,他腕上的这跟绑绳,是他的“爻结”,用来预测吉凶的工具。 姜允祖上都在钦天监当值,专攻紫微星斗与卜算之术,也正是因为这个本事,他才接受皇命,随同七爷参与了这一场至关大楚存亡的战争。 这爻结虽说不是值钱的玩意,可一旦进了牢里,他很难集齐材料重制一根,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根爻结是扭转局势的基础,他耗尽姜家三代的力量才重回入营前,只有这一次机会,哪怕出半点岔子,他就真要为国壮烈了。 而他还没有培养出能为这个国家献出生命的思想觉悟,从军是因为皇命加父命难违。 活了两辈子还保留着可耻的处男之身,也是让他无法瞑目的心结。 姜允抽回手,在那个士兵被激怒前,先一步扬起笑,用伊尔萨语温声道:“这是我母亲去庙里替我求的吉绳,不值钱,军爷,让我留个念想吧。” 那士兵一愣,有些无措的看着姜允,这大概是他头一次听见汉人说伊尔萨母语。 姜允目光笃定的对视着那双蓝眼睛,很显然,这是个年轻的伊尔萨士兵,铁石心肠还没炼出来,警惕度也不及老兵。 听到母亲一词,那士兵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了,最终别过头,默认了姜允的请求。 姜允松了口气,点头致谢后正欲离开,一旁忽然冲出个高壮方脸的伊尔萨士兵—— “少罗嗦!”那高壮的士兵一把勒住姜允的胳膊,作势要夺他的腕绳。 姜允脚步闪转,敏捷的避开他的手,周围的伊尔萨士兵立时“唰”的看过来,手掌警惕的搭上刀柄。 七爷见状脸色一沉,上前几步,一掌扇在姜允后脑勺,厉声吼道:“什么宝贝玩意儿!拿下来!给他们!” 姜允被这一巴掌扇得往前一个趔趄,心里知道七爷是担心他丢了性命,可这爻结当真丢不得。 他回头冲七爷惨然一笑,又讨好的看向伊尔萨士兵,依旧温吞的请求:“军爷发发善心,让我留下它吧,母亲,” 他环视一周,强调了一遍这个词:“是母亲留下的纪念。” 那个蓝眼睛的年轻军官显然有些动容,胆怯的看了看长官的脸色,却没敢开口求情。 不等伊尔萨士兵动手,七爷先一步上前,又是一掌打在姜允后脖颈上,吼了句“胡闹!”而后便弯了身,哆哆嗦嗦的要替姜允扯下那根腕绳。 一旁的伊尔萨军官被这情景逗笑了—— 大楚威名赫赫的建威将军,为了顺应敌军的命令,竟然畏畏缩缩的抢夺手下珍而重之的物品。 泼天的耻辱。 军营里响起伊尔萨士兵震天的笑声。 为首的那个长官会说几句汉语,便一脸讥讽的看着姜允,结结巴巴的开口:“你…母亲?” 他指了指自己的下.体,极尽猥琐的笑道:“被我……嗯!嗯!” 他对着姜允做出下.流的动作,口中重复着:“汉人,都贱!你母亲…就喜欢这个……哈哈哈……” “嘭——” 猝不及防的一声闷响,众人回过神,那个侮辱姜允的伊尔萨长官已经跌翻在地! 他惊恐的捂住口鼻,挣扎着要爬起来,血水从他的指缝中不断溢出。 众人震惊的回过头,只见七爷面容冷肃,抬手蹭了蹭自己刚刚打出的拳头,背脊如枪。 心口一个咯噔,姜允没想到七爷会如此冲动。 明明说好了,保住性命是军令,为什么将军自己不遵守? 来不及细想,周围杀气一瞬间弥漫开来,伊尔萨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将他和七爷重重包围起来—— 第②章 伊尔萨的士兵步步紧逼,刀身缓缓擦出刀鞘的声音激得姜允头皮发麻。 外围所有的战俘都注视着七爷的方向,冲突一触即发。 姜允吞咽了一口,已经感觉到身旁散发的杀气,看来七爷是真打算动手了。 姜允抬眼缓缓扫视一周,如果在精力充沛的状况下,这二十多个武装军士,确实不是七爷的对手,可现在…… 根本没有胜算。 “各位军爷,别动怒,为了跟草绳,不值得。”与方才一样,姜允带着笑,语气却没了卑微讨好之意,却也不算冷硬,更像是姿态平等的谈判。 那个被七爷一拳揍歪了鼻子的长官,用带血的手指指向七爷,怒不可遏的呵斥道:“你这杂种,下地狱去吧!” 说完便扬起长刀,就在此时,姜允向前一步,语气冷静的开口:“我已经说了,军爷,如果您认为,用您自己宝贵的性命来抵我们这些战俘的贱命,是一件值得的事,那您大可从我这里下刀。” 那个气急败坏的伊尔萨军官怔愣的片刻,才听明白姜允的意思,随机挑衅的盯着他大笑起来:“你认为就凭你们这群废物,也能要了我的命?” 他用刀尖指向姜允的眉心,阴戾的笑道:“我就让你这颗脑袋最后一个落地,看看你这群废物战友,谁有本事让我抵命!” 闻言,七爷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强撑着一口气,捏紧拳头,心里做好准备:哪怕豁出命去,也要让他的军师“预言”成真——送这歪鼻子士兵头一个下地狱! 可他刚迈开一步,半挡在跟前的姜允忽然用胳膊肘使劲儿一捣他侧肋,似乎是示意他按兵不动。 姜允面色丝毫未改,仍旧对那军官轻笑道:“军爷误会了,能要您性命的,自然不是咱们这帮阶下囚,而是贵国的皇子——洛戈殿下。” 闻言,眼前那帮穷凶极恶的伊尔萨士兵陡然一肃,气势瞬间跌至谷底——仿佛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他们畏缩得匍匐在地。 转瞬间,士兵们意识到那个可怕的大人物并没有来到现场,于是这个震慑心魂的名字像是一个恶毒的玩笑,让他们惊骇的情绪,转化成了更浓的怒火! 那个被打歪鼻子的长官将刀尖抵向姜允眉间,咬牙切齿的开口:“凭你也敢吓唬我?很好,小子,我改主意了,现在就让你第一个去死!” 一阵凌厉的刀风扫过脸颊,姜允扬起下巴,丝毫没有惧色,仍旧谈判一般沉稳的开口:“军爷,你该仔细想想,我所说的话是不是恫吓。” 长刀停在了距离他脖颈三寸的地方,那歪鼻子军官终究不敢怠慢任何与伊尔萨皇子有关的信息。 他直视着姜允的双眼,姜允那出奇平静的眼神让他愈发心虚,最终,他还是举着刀沙哑的开口:“我只给你七秒的时间解释,别想玩花样,小子,如果你不想生不如死的话。” 姜允扬起嘴角:“明智的决定,军爷,如果洛戈殿下知道您坏了他一桩数万两黄金的交易,您认为他会像上帝那样轻易宽恕您吗?” 这段话如果让七爷听明白,免不得要给姜允盖上个汉奸的罪名,是以姜允故意使用伊尔萨语,同那歪鼻子军官交谈。 很显然,那群伊尔萨士兵被姜允的一席话唬住了。 歪鼻子军官眯缝起一双暴戾的眼睛,威胁似得低声开口:“少给我卖关子,你最好立即解释清楚刚才说的话。” 姜允浅浅一笑,泰然自若,仿佛已经赢得了这场对峙的胜利。 他引荐似的抬手指向七爷,对那军官道:“这位将军,想必您也认识,他是此战的头号战俘。你们的皇子殿下既然将他生擒,并且专门辟出一辆战车,将他押送至此营,自然是想利用他,向大丌的皇帝索要高昂的赎金,以充军备,不是吗?” 那歪鼻子军官哪里猜得出上级的机密,自然无从判断姜允此话真伪。 他只能用双眼狠狠盯着姜允,仿佛恨不得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须臾,那军官将目光垂了下去,他妥协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军官皮笑肉不笑的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声。 他转过身,长刀归鞘,低声对属下吩咐:“解除戒备,继续查验战俘。” 看见伊尔萨的士兵们纷纷收了武器,周遭的战俘们一片哗然。 他们听不懂姜允方才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用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化解了这场迫在眉睫的灾难。 先前,战俘们还觉得,这个号称能够窥见天机的神棍军师根本就是个废物,才导致楚军首战就陷入敌军的埋伏。 如今看来,他或许还真有些能耐。 查验完毕,几个伊尔萨士兵依照名册,分拨将战俘领往分区。 姜允跟随七爷前往二区,刚跨出拱形的大门,就听身后军靴触地的脚步声,迅速接近而来。 已经料到是谁跟了上来,姜允随即上前,在七爷耳边小声道:“您且先行一步,我将此事料理妥当后再与您汇合。” 七爷回头扫了他一眼,本不想多问,又担心姜允惹上麻烦,便低声问:“你刚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怀疑你了?” “七爷权且放心,我心中有数,必能全身而退。” 一揖拜别,姜允回过身,恰见那歪鼻子军官走至跟前,便温声道:“军爷找我有事?” 那军官一咧嘴,冷笑道:“刚刚险些犯下大错,多亏你的提醒,我该怎么谢你呢?”他侧头用下巴指了指长廊右侧,对姜允沉声道:“借一步细谈。” 不远处的七爷还梗着脖子,偷听这头的动静。 为了让七爷安心,姜允只得与那军官谈笑几句,顺从的跟随他拐入长廊。 周围的人声渐渐消匿,只剩下冰冷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 走至长廊的尽头,军官站定脚步,转过身,面容隐在暗影里,看不出神色。 “我该怎么谢你呢?”那军官阴阳怪气的咧嘴笑了笑,靠近一步。 姜允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眼前的人影陡然一矮! “嘭”的一声闷响,一记铁拳陡然捣在他的上腹部位—— “呃!” 姜允本能的蜷起身子,弯腰下去,双手死死按住上腹。 一股酸水从他胃里涌出来,掺杂着血丝,顺着唇角滴淌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个报酬,你喜欢吗?”那歪鼻子军官满面讥讽,迈步绕到姜允身旁,提着他后衣领,将他强行扯直起腰,猛地提膝一顶,再次击在他的腹部! 姜允一阵痉挛,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可此时一旦失去意识,他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再无回旋的余地。 姜允死死掐着虎口,拼命保持清醒,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呼吸停滞了许久,才艰难提起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眼,满脸的汗水犹如刚从水中打捞出来,苍白的双唇微颤着,气若游丝的对那军官道:“这可不是明智的感谢方式,军爷,我也是头号囚车上的战俘,我以为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军官将自己的方脸凑近姜允,低声道:“这两下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想必你也舍不得跟我拼命。我看得出来,刚刚那个打我的畜生敢真跟我玩命,而你,” 他对着姜允咧嘴笑道:“你惜命的很,又是个聪明人。 你刚刚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是觉得我不敢动你们?我就非要你尝尝我的厉害,以后别他妈在我面前得意!” 说完,他半提着姜允,走出长廊,入口站着的两个士兵立即迎上来候命。 “把这小子送去十二区。”军官侧头扫了姜允一眼,眼神中带着讥讽与幸灾乐祸。 看他这样的神情,这十二区,大概是个很不太平的区域,进去免不得要多受些苦。 这问题倒并不严重,只是十二区与七爷的区域分隔太远,不方便议事。 姜允眉头紧蹙,此刻若立即借口推脱,即使成功避免换区,也免不得又得挨一顿毒打。 他肩上的刀伤未愈,体力本就透支道了极限,实在没法指望这头畜生下手知道轻重,只能暂且顺从。 于是,他被两个士兵,架着胳膊送去十二区牢房。 是一间能够容纳六个人的牢房,比想象中干净,四方地形,有铁窗,可通风,每个床铺上都有折叠齐整的被褥。 这牢房设施比得上寻常的客店,难怪集中营里鲜少有逃亡的战俘,这样安逸的环境,足以腐蚀战俘反抗的意志。 屋里没有人,刚过未时,这个区的战俘应该正在后山采药。 两个士兵锁门离开,姜允一手按着刺痛的上腹,扶着床沿,走至西南角那张没有使用痕迹的床铺,小心翼翼躺上去。 本想借此时机卜算吉凶,可从明天开始,他就得披星戴月的做苦力,伊尔萨的看守可不会因为他的伤势严重,就让他多休息片刻。 当务之急,还是先补充体力,让伤势尽快复原。 一觉睡到金乌西坠,铁门的撞击声都没把姜允吵醒,反倒是他先天敏锐的感官,感受到了那种被几双陌生眼睛注视着危险气息,让他从梦中惊醒。 一段时间的休眠,非但没能让伤痛减轻,胃部痛感反而更加激烈,姜允紧蹙眉头,蜷成一团,浑身颤抖。 “他身上有病?”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传进耳里,语气带着警惕的嫌恶。 姜允闻言睁开眼,他可不想一进囚牢就被所有人孤立,于是忙不迭澄清:“我被他们打了一顿,伤着了,不是疫病,染上瘟疫的兄弟们都没能撑到营地,我身上干净得很。” “你是杨将军麾下的战士?”一个年少些的嗓音问。 姜允吃力的支起身子,点了点头。 其实是个军师,但他可不想告诉这群人,自己就是那个“十卦九不准”的朝廷天象官。 眼前这些战俘,或多或少算是被姜允和姜家老爷的卦象坑进集中营的倒霉鬼,对他姜家的战友情恐怕算不上十分浓厚。 人贵有自知之明,坦白的说,姜允觉得如果暴露了身份,没准会被这群人打死。 然而事与愿违,一阵沉默中,不知哪个二愣子一拍手,指着姜允惊喜的叫到:“我见过你!你不就是那个……是那个……” 姜允两只手立即挥出佛山无影脚的频率,辩解道:“不不不不……” 那二愣子完全没有要察言观色的意思,抢答似得吼出了姜允的身份——“你是那个会算卦的姜军师!” 姜允:“……” 真是过奖了,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算卦。 银白的月光透过牢窗洒进屋,姜允终于适应了黑暗,模糊看得出,床边围着四个人,有两个坐在邻床,另两个立在床尾。 这四个人体形都不算壮实,认出姜允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清瘦矮小,两眼眯成一条缝,不知是在笑,还是天生长了这模样。 一个高个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原来是姜家的‘仙人’,真是失敬了。” 这种程度的辱骂还在姜允的承受范围,他也只是自嘲似得笑了笑。 自从伊尔萨侵略的铁骑踏上大楚的国土,被世人尊为“仙宗”的姜家,卜算接连失手,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 姜允自接替父亲入仕为官,就在耻笑与唾骂中度过了一年,脸皮被骂得厚比城墙,要说心里没有怨恨,那是假的。 他对祖国没有父亲那样的归属感,对这群充满敌意的楚国子民也没有多少保护的欲.望。 但重振家业的决心却一刻也不曾动摇,他想把父亲失去的尊严,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早在两年前,姜家老爷头一回卜卦出错时,年少的姜允就曾对父亲提出过自己的猜测—— 他认为,之所以父亲会算出反卦,很可能是因为龙脉的气数,根本就在伊尔萨那一边。 姜家是“宰星”一脉的传人,在龙脉星盘中,属于辅佐君王的被动星宿。 而开启龙脉星盘的朝代,是大唐。 所以不论姜家人身处哪朝哪代,大唐的天子永远是他们的“帝星”,是姜家必须辅佐的“主子”。 也就是说,如果帝星不现世,姜家的卜卦之术便可以随心所欲。 一旦唐王朝的血脉现世,并参与江山的争夺,那么姜家的卜算之术,将会完全受真正的“帝星”所引导,无法为其他势力效劳。 因此,姜允猜测:大唐的子嗣很可能就潜伏在伊尔萨的军队当中,这才导致父亲算出了反卦。 可问题是,大唐早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唐朝的末代公主被七爷的祖先护送渡海,途中遭遇海难,大唐的最后一脉就这么断绝,又何来帝星重现之说呢? 姜允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猜测:大唐的末代公主恐怕根本就没有遇难,而是安全抵达了大洋彼岸,在伊尔萨诞下了大唐的龙嗣。 帝星的血脉代代相传,如今,这位大唐的后裔,很可能就潜伏在伊尔萨的队伍之中。 这才导致姜家的卜算结果,完全被动的指向了伊尔萨,而不是楚国。 也就是说,父亲的卦象其实并没有出错,只是卦象的结论,是为大唐的帝星效力,而不是大楚。 对于姜允大胆的猜测,姜老爷的回应是:“一派胡言!前朝皇嗣一脉,断绝已近千年,且祖宗典籍有云,‘帝星一旦陨灭,便永无复亮之日’,如何能够引导老夫的卜算结果!” 姜允却觉得,老祖宗传下的东西,总得有后人不断补充才能更准确完善,从前没有“帝星重现”的先例,不代表现在和未来也绝不会有。 可老爷子在卜术方面,过分迷信祖宗定下的结论,任凭姜允如何舌灿莲花,都没法说服老头逆向推挂。 结果就是:姜老爷子三卦误国。 这三卦不但没有应验,反把楚军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在姜家推演的奇门遁甲布阵中,楚军三战集体冲入敌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当今若不是看在姜家世代忠良,降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姜老爷一生都活在万民敬仰的荣耀之中,自称一句“半仙”那都算谦称,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机。 只可惜,善泳者溺于水,一生中的最后三卦,彻底粉碎了姜老爷子所有的尊严。 或许,就是因为曾经爬得太高太陡峭,摔下来的时候才格外的疼痛难忍。 被罢官的姜老爷一夜白了头,日日痴坐在凉亭里,一手拿着八卦盘,一手在纸上奋笔疾书。 周围散落着一地的卦象,那都是他大半辈子推演出来的心血,如今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两个月后,姜老爷子病倒了。 跟许多传统父母一样,他把自己没能完成的心愿,强行压给了后生。 他嘱咐姜允,一定要“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穷我三代之力,保我大楚江山万万年。” 在此之后,楚军战败,姜允被押送到这座集中营。 上一世,他在这里浑浑噩噩的熬过了三年的战俘生活,连伊尔萨那个战神皇子的面都没见着,又稀里糊涂被押送回大楚。 大概是因为那皇子还指着他这位十卦九不准的“天师”,继续带着楚军给伊尔萨送人头,所以才“大发慈悲”,下令送他回楚国。 回国后,姜允饱受欺辱与耻笑,一腔抱负却不得皇帝重用,只能靠父亲积攒的家业,混沌度日。 然而,两年之后,姜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驾鹤西去了。 眼红姜家数十年的言官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上疏诬陷,说姜老爷子数十年来装神弄鬼、蒙蔽圣聪、祸乱朝纲,终于将皇帝对姜家的怨气也引爆了。 于是,老爷死后不满一个月,姜家就被敕令抄家,迫夺三代诰命。 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给姜家留下。 就在姜家府邸被贴上封条的那一日,姜允星夜兼程,赶往龙脉所在,执行了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 穷三代之力,开启宰星龙脉,让时间退回开战前。 说来可笑,姜允本该能够回到父亲第一卦之前,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可不知是不是身为宰星的限制,老天爷不允许他给帝星造成一丁点威胁,堪堪将他送回了初入集中营的这一日。 这个结果,让姜允从极度愤怒变得彻底绝望。 他本想软弱的死在押送的途中,一了百了,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姜允就那么半死不活的瘫在囚车里,七爷在一旁喃喃讲起了祖辈的事,其中就有护送大唐末代公主渡海的事迹。 这让姜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唐龙嗣上—— 没错,之所以斗不过伊尔萨,并不是因为他姜氏无能,而是受星盘命数所限。 如果他能在集中营中假意投靠伊尔萨,混进敌军内部,寻出潜藏在伊尔萨的“帝星”,再伺机将其暗杀,才能真正的扭转乾坤。 第③章 所以,姜允振作起来,与七爷定好了计策,决心合力斩杀帝星。 七爷的家世与姜家一样,也是龙脉星盘中的一支。 龙脉星盘中,总共包含七位星宿,分别是:帝星、宰星、天杀、破军、贪狼,太阴与天府。 七爷名叫杨志,杨家是“破军星”一脉——纵横天下之将。 与姜家一样,战场上从无败绩的杨家,在与伊尔萨的交手中,三战三败,溃不成军。 同样是失败,杨家的名声却要比姜家好得多。 这一点也让姜允很不甘心——九成的屎盆子都由姜家全盘接走了,荣耀都属于其他人…… 好在七爷并不认为败仗该归咎于姜家,他十分认同姜允对帝星重现的推测。 或许是因为破军星对宰星,具有服从的天性—— 明面上,是姜允听从七爷的差遣,实际上,七爷对这个小军师,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顺从。 可就目前而言,七爷与他进了不同的营区,姜允的计划被那歪鼻子军官全盘打乱。 但这也许并不是坏事,毕竟,同一个营区的战俘一起叛国投敌,多少显得可疑。 如今他二人分隔两区,先后投敌,或许更容易取得敌国的信任。 既来之则安之,姜允深吸一口气,回过神,郑重恭敬的介绍了自己,却只换来对面三双白眼。 只有那个眯缝双眼的少年,仍旧对他显出十分的热情。 听那少年细谈才得知:原来,姜老爷子早年云游四方时,曾路过临安县的一座小村庄,恰好遇上这少年的父亲蒙受冤案。 姜老爷子仗义出手,用卜算之术推出了真正凶手,救了少年父亲的性命。 这少年名叫齐万峰,大家都叫他“峰子”。 齐家堂屋里,至今还挂着姜老爷子的仙像,峰子自小耳濡目染,对姜家人满怀感恩之心。 所以,一见着姜允,峰子比见着隔壁村赵大爷家那村花闺女还激动,恨不得给恩人三拜九叩才安心。 峰子激动得喋喋不休,其他三个战俘顿时冷了脸,高个那男人上前就一声低吼:“咱们明儿四鼓就得起,你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就揍死这个鸟军师。” “……” 姜允伤势未愈,其实早就不想继续闲话了,但却十分不赞同这种“别人犯事他挨打”的处理方式。 这种事,头一次不反抗,那么以后,他也别指望活的像个人。 峰子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家恩人被冒犯,立即像只小野狗似得冲那个高个子的战俘嚷嚷,要求他对军师尊重些。 那三人一听“军师”俩字就乐了,高个的那个又开口讥讽姜允:“姜家仙人,你给算算哪天是大凶,我也好在那天多出门转转,没准能捡着金砖!” “哈哈哈哈……” 周围一阵大笑,峰子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本正经的给这些眼皮子浅的兵油子,说起姜家风光的过往。 可峰子嘴笨,一急起来就结巴,一结巴就显得更讽刺。 姜允在这一片讥笑中不动声色,右手腕轻轻一抖,爻结顺势从袖子里滑下一截,半挂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抬起漆亮的凤目,姜允集中注意力,扫过那高个子男人的五官,脑中熟练的浮现出命盘相位—— 三方会照,天杀坐木。 他将右手背向身后,修长的指尖迅速掐诀,口中一阵低喃。 对面的三个人很快发现,姜允的双唇正快速的颤动,发出的声音却微不可闻。 几人顿时没了讥笑的心思,虽说他们嘴上对这神棍不屑一顾,可当真看见姜允这做法似得模样,几人心里没有不犯怵的。 那高个子的男人立即警惕的缓缓走上前,满面森冷的杀气,沉声试探道:“小兄弟,你这是念什么玩意呢?动怒了?” 姜允勾起唇角,一双凤目仍旧带着和煦的笑意,温声开口道:“多虑了兄弟,你刚让我替你卜算凶吉,我理当照办,眼下已经推算完成了。” 原来是想蒙骗咱呢! 那高个男人顿时松了口气,冷笑一声开口道:“好,你倒是说说,推算结果如何?” 后头两个男人乐呵呵的看向姜允,等待这位神棍军师出洋相。 姜允笑意褪去:“话说在前头,咱姜家没有江湖上那些哄人的规矩,算出来,不管好的坏的,一律直说,这点还请兄弟海涵。” 那高个男人冷笑一声:“别害怕,算得准咱不会揍你。” 姜允无甚情绪,语气平缓的开口道:“那就先拣重要的事告知于你——你的娘亲,在去年庚寅月壬申日七九头天,作古仙逝了,还望兄弟节哀。” 那高个男人闻言一愣,面上并无伤痛之色,须臾后,他竟抚掌大笑起来,指着姜允大笑道:“你这狗才!这也敢浑猜!你说我娘去年仙逝?真是一派胡言!她老人家早在我七八岁时就去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峰子这下也憋红了脸,不好意思再替军师辩解。 姜允却面不改色,垂下一双凤目,左手转了转右手腕上的爻结,轻笑一声:“我说的是你亲娘,不是你的养父母。” “你的养父养母将你抚养至五岁时,就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之后也未尽父母之责。你几乎是靠乞讨长大成人,为什么如今还将那对夫妇,当作自己的生父生母?” 这话一出,另两个战俘立即讥笑道:“这姜家神棍可真有胆给咱编故事,难怪世代都能骗得万岁爷垂青!” 可这一次,那高个的男人却没再出口讥讽。 他仿佛变成了一座木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姜允,眼中再没了戾气,转而浮起一丝带着极度难以置信的畏惧! 不多时,身后两个男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上前唤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峰子抬起头,疑惑的看了看对面,又转头看了看姜允,小声问道:“军师,咱大哥这是怎么了?您老可别真给他下咒啊!” 姜允摆了摆手,轻笑道:“你早些去歇息罢。他们刚刚说,明天四鼓就要起身,这个营区每日都起这么早?” 峰子凑到姜允耳边,小声解释道:“明天轮到咱们营十一到十九号牢房接活,一早就要整队赶往集中营中央那座城堡,去伺候里头的那些大人物,都是伊尔萨高级将领,有爵位的。” 闻言,姜允眸光一闪,却面色如常,状似随意的问他:“让战俘伺候伊尔萨的贵族?这怎么可能?那些贵族都有自己贴身男仆照应的。” 峰子见他不信,忙辩解道:“哪敢同您瞎说啊!咱明儿一早就得赶去那座城堡了! 我给您说啊,您要是能把上头的那群孙子伺候好了,有赏钱拿的!若是能攒些碎银子傍身,往后在这营里还能少挨些打。 攒的多了,甚至能买通那些伊尔萨守卫,让他们私下替你整治整治那些瞧您不顺眼的刺儿头!” 姜允不动声色,仍旧故作狐疑的试探道:“你得过赏?” “嗐!”峰子这才泄了气似得一拍腿:“这种好事哪里轮得着我?头回进那座城堡,管事的就把我赶去柴火房了!被选中领上楼的人,都是些瘦不拉几的麻杆儿。 咱们十二营区里,都是军中体格瘦弱些的战俘,也只有咱们这个区的战俘,有机会进入那座城堡。” 姜允凤目一闪,心头已经浮起了不祥的猜测,脑中闪过那个歪鼻子军官不怀好意的笑容,特地将他安置在这个营区,或许问题比想象中严重。 峰子对此也十分迷茫,他没真正伺候过贵族,这间牢房里的其他三个战俘,也都没被选中,只被分配了些烧柴火、清围场的活计。 所以,峰子一直不明白,这挑选奴仆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非得选瘦小的战俘? 见姜允一语不发,峰子以为军师也猜不透,立即积极替军师排忧解难,开动脑筋抿起嘴,一双细长的眯缝眼左右一转溜,随即一拍腿,“他们八成是怕战俘行刺贵族,才专门拣瘦弱的去伺候!” 姜允被这二杆子的天真想法逗乐了,没再多说,拍了拍峰子肩膀,让他早些去休息。 ** 四鼓集合,天还没透光,胃疼得像是被拧成了结,腰都直不起,姜允强忍着疼痛,跟随队伍一路疾走,自东南角的侧门进入了城堡。 手腕上的爻结忽然散发出灼人的热度,姜允吃惊的低下头,那温度却霎时间退却,仿佛只是刚一瞬间的错觉。 不像是好兆头。 第④章 与外界天寒地冻的黑暗相反,城堡里灯火辉煌,地下蒸汽管道烧得正旺,空气像温热的棉花般将身体包裹。 姜允下意识松了口气,似乎连胃部伤处的疼痛都因这舒适的环境而缓解了许多。 接引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伊尔萨老头,身姿挺拔,一身传统的伊尔萨高等管家的装束,没有一处不服帖妥当。 领头的守卫迅速将队伍中的新战俘挑选出列,姜允也在其中。 一行七个人,在那伊尔萨老头面前,立成整齐的一排。 七个人中只有两个战俘显出积极的态度,其他几人都是一副畏缩之态,显然是尚未同狱友打好关系,不清楚这挑选会带来什么结果。 姜允蹙眉低着头,他或许应该珍惜这次天降的机会,不费吹灰之力的接近帝星。 只担心,这“伺候贵族”不是寻常的伺候。 相比于身心遭敌人践踏□□,他宁可选择迂回些的方式,去接近伊尔萨的贵族圈。 然而事与愿违,那管家老头目标明确的停在了他面前,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捏起了他的下颌—— 姜允神色排斥的对视着那管家浅灰色的双眼,一秒,两秒…… 那管家松开手,利落的伸手指了指姜允,以及另一个相貌清秀的战俘,用伊尔萨语吩咐道:“就这两个,跟我走。” 领头的守卫用汉语重复了老头的命令,姜允眼前一黑,心中苦不堪言。 混乱中,还听到身后传来峰子激动万分的叫好声…… 姜允觉得,这二杆子没准是命盘派来气死他的人。 绕过汉白玉旋转阶梯,管家将他们领进二楼长廊的尽头,拧开门把手,走入一间宽敞的房间。 与姜允一同被选中的男人显得十分惊奇,目光一直警惕的逡巡着四周。 姜允却始终淡然自若,在接过管家递来的衣物时,还行了一个标准的颔首礼。 管家老头惊讶的睁大灰色的双眼,张口结舌道:“你…怎么会……” 见那老头吃劲的想用汉语表述,姜允立即用伊尔萨语回应:“您可以用母语同我交谈。” 管家更加吃惊了,略显失态的注视姜允良久,才急忙恢复从容的姿态,微笑称赞道:“年轻人,你与众不同。” 姜允没有答话,只是礼貌的点头致谢。 他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姜家是什么家族?世世代代国师兼钦天监正,最受皇宠的卜算世家,比那些炼丹药修仙的道士还吃得开,什么世面没见过? 早在姜允年幼时,姜府还是个门庭若市的望族,来客之中,就有不少来自大洋彼岸的学子,登门向姜老爷子讨教卜算的学问。 有几位学子甚至直接留在姜府,做起了门客。 姜家后花园里,还有这些门客专门依照西方建筑设计的小型花厅。 姜允自小就没少和这些西方人交流,伊尔萨又是西方最强大的帝国,文化涵盖范围自然最广泛。 所以,不论是对伊尔萨的语言还是文化,姜允都十分熟悉。 熟悉到一眼就看出,管家递给自己的,是一套较为简约的名媛套裙。 没错,是女装。 淡绿色丝绸质地,宽大的撑裙上有层叠的褶皱,细长贴身的羊腿袖,蕾丝封边的包纽值扣到脖颈,后腰还系着倒三角型的绑绳。 “宁可杀不可辱。” 这六个大字瞬间蹦入姜允的脑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哀怨的看向那管家…… 管家眨了眨眼,面色和蔼,没有那些伊尔萨军人身上的杀伐之气。 见姜允一副誓死抵抗的神色,管家顿时扯起嘴角笑起来。 “孩子,我想你是误会了。”管家已经肯定,这个汉人青年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女士的服装,并且,这汉人孩子懂得伊尔萨文化。 这让姜允显得不像是无法交流的异国战俘,而像是一个正常的伊尔萨公民。 所以老管家态度更加慎重,和蔼的对他解释:“我们需要你们穿上这套衣服,因为中午的宴会,只请来十八位姑娘,你知道,绅士们都需要舞伴,我们不希望他们因为姑娘过少而感到拘束,所以需要你们穿上它,去充个数,只是走个过场,不会有其他的事发生。 你的其他十多位兄弟,已经在隔壁准备就绪了,他们都活的很好,不是吗?” 姜允目光闪烁,狐疑的注视着老管家的双眼。 只是……走个过场? 之前脑中所想象的“娈童男奴”之类的画面,渐渐被老管家坦然的目光浇化了。 姜允脸红了。 作为一个处男,思想这么不健康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即使管家说的是真话,穿上套裙带上卷发的过程,仍旧让姜允几乎脸烫到耳根。 倒是同行的战俘对此毫无压力,毕竟汉人的服装本身也与裙装相仿,他并不清楚这是女装。 除了穿上后,被男仆一遍遍勒紧后系带的过程有一些痛苦外,那个战俘并不觉得这个任务很艰巨。 姜允却恨不得全程掀起裙子挡住脸。 更可怕的是,这个房间内,两面墙都镶嵌着宽大的试衣镜。 不是汉人常用的铜镜,而是那种有涂层的西洋镜子,照人照得一清二楚,看一眼都能让他羞愤欲死一万次。 镜子中的人怎么看怎么魁梧。 姜允虽说身量瘦削,却并不矮小,脸蛋肖似母亲,格外清丽动人。 这大概就是他这身高,还能破格入选“充数姑娘”的原因。 相比而言,身旁坐着的哥们儿更是让人惨不忍睹——暗黄的皮肤,稀疏的胡渣,戴歪的卷发,抖动的二郎腿。 不知绅士们看到这幅画面,会不会吓得哭着游回祖国找妈妈。 因为贵族并不是一大早就需要姑娘,午宴也得等到正午才能入场。 姜允在温暖的房间内坐着,手边放着一杯香甜的牛奶,穿燕尾服的侍从随时会上前续杯。 这对于长期劳累过度的战俘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们并不觉得一上午的等待有丝毫煎熬,离开房间时甚至还显得眷恋。 宴会厅由上下两层相连,上层是长廊俯瞰台,分为十多个贵宾雅间。 白色大理石与金色封边的色调庄严而典雅,唯独旋转楼梯的铁栅栏扶手是漆亮的黑色,与两面白色的阶梯相接,像是黑白相间的蕾丝裙摆。 姜允一进宴会厅,就转进了楼梯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避免被贵族们发现。 这或许是个寻找帝星的机会,但就他的打扮而言,绝对不是个适合于帝星相认的机会。 可现实又让他自作多情了一次—— 正如管家所言,他们真就是来充数的。 被请来宴席上的那些“真姑娘”也都是些汉人,尽管伊尔萨贵族对东方的审美观有些匪夷所思,但结果显而易见,他们还是分得清男女的。 几乎每一个汉人姑娘身边都围着三两位伊尔萨将领,而周围那些默默专注于偷吃餐桌上甜品的战俘们,当真只是让场面显得男女均衡一些,勉强维持着贵族们的气派。 姜允全神贯注,目光扫过每一张轮廓分明的绅士脸庞,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确定帝星在不在场,确认帝星身份也并不简简单单能靠眼睛去识别,必须割破对方手指,以血液引发龙脉星盘中对应的星象异变,成功后才可确定身份。 但姜允身为宰星,照理说,他天生会对上一级星宿产生异样的心里反应。 就好比七爷第一眼见到他,就抑制不住那股天然的归属感。 姜允觉得,面对帝星时,自己应该也会产生类似于七爷对他的那种善意的好感。 这么看来,目标并不在现场。 这反倒让姜允松了口气,这才坦然从角落里走出来。 他只是不想以这种滑稽的打扮与帝星初次见面,对于其他伊尔萨人,就不必如此拘束了。 姜允的目光锁定了一对金色红条纹的三颗银星肩章,那属于一位伊尔萨陆军上校—— 二十出头的男人,棕褐色头发,灰绿色眼瞳,耷拉的眼尾有种类似牧羊犬般的乖巧气质,正独自一人坐在宴厅角落喝闷酒。 姜允的裙摆跃入他眼帘时,上校立即惊喜的抬起头,真像只甩尾欢腾的牧羊犬,可看清姜允的面容的一瞬,他的神色又立即黯淡下去。 “又是个假娘们儿?”姜允玩笑似得说出了对方的心声。 上校被这句流利的伊尔萨语惊得一愣,又自嘲似得扯起嘴角,举杯示意姜允坐下,神色微醺的开口:“你会说外语?” 年幼时与伊尔萨门客相处的经验,让姜允能够轻而易举与对方相谈甚欢。 待到午宴结束,姜允成了唯一一个接到军官邀约的“男姑娘”。 他跟随着上校来到偏厅,参与接下来的赌博消遣。 西洋的牌局他不算精通,但懂得基本规则。 为了跟“猎物”上校打牢关系,姜允吹嘘自己赌技精湛,这才换来了混入赌场的机会。 上校对他十分信任,开场两局后,就让姜允代替自己参与赌局,并宽容的让他不必紧张,输赢都无所谓。 这话当然只是客气话,姜允一把都不能够输。 可他要技术没技术,要经验没经验,如何才能实现自己吹的牛? 看来只能出老千,姜允迅速活动修长的手指。 作为一个卜卦奇才,自小每日练习掐诀数千种,人生中最擅长的附加才能,也就只有这如火纯青的出老千技术了。 手脚动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对手都是些体面地绅士,基本也想不出这等层次的赌局,会有人敢出老千。 就好比吏部天官跟刑部尚书下围棋,你好意思偷偷移动人家棋子位置么? 万一被拆穿,谁丢得起这人? 姜允丢得起。 他作弊作得热火朝天,转眼间面前的筹码已经堆高了三五倍。 一旁的上校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下了牌局就跟姜允去桃园结义。 过度的兴奋加之动手脚时的紧张专注,让姜允没注意到周围忽然安静了许多—— 一个挺拔的身影踏入赌场,全场肃静,听得见军靴踏在大理石上的响动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赌桌旁的绅士们刚欲起身行礼,那身影却摆手制止,迈着长腿走近赌桌旁,扬了扬下颌,示意众人继续。 姜允此时已经处理好手中偷回的纸牌,抽出一对梅花q,利落的摆在桌面上。 众人恭敬的低头继续赌局,一圈下来,胜负已定。 姜允侧头对上校“抛了一个媚眼”,兴奋的将牌甩在桌面上,亮出自己的底牌,又赢了! 一众绅士禁不住叹息一片。 姜允兴奋的揽下筹码,正欲将牌推进牌堆,一只修长的手,忽然盖在他的手腕上! 心里猛一蹦跶,姜允下意识想把牌迅速推入牌堆,使劲儿的推,然而那只看似随意盖住自己的手却纹丝不动,如何都无法推开。 一个极悦耳的磁性嗓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很近的距离—— “这张方片a,已经第三次出现了。” 完了。 姜允掌心全是汗,难以置信,这人该不会是唬他吧?怎么可能有人记得住所有排序与花色? 他做贼心虚、身体僵直,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恐慌,脑子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身旁的那个嗓音却没有动怒,仍旧风度翩翩的在耳边开口:“别担心,小姐,或许是这副牌出了问题。” 姜允听得出对方有意放他一马,这才缓缓仰起头,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个人—— 只一眼,一瞬间,仿佛周遭所有的灯火都暗淡下去—— 一张极漂亮的脸蛋近在眼前,长睫微垂,眉尾上扬,一双深邃的淡金色桃花眼眸直直看进他眼里,笑意迷人,还透着些许稚气的容颜,却带着股难以捉摸的侵略气息。 高挺的鼻梁,别致的鼻尖,天生上翘的嘴角。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美得像一场梦境,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混蛋气质…… 目光与姜允狭路相逢的一瞬,少年脸上的笑意却迅速结冰,握在姜允手腕上的指尖触电般弹开,眉宇间迅速凝气一种名为“嫌弃”的神态。 “是男的?” 姜允的性别被识破。 少年随即见鬼似得后退几步,匆忙自口袋中抽出手帕,无比嫌恶的擦拭着碰触过姜允手腕的指尖。 “怎么会带战俘进赌场?”少年侧眸,看向身旁赌场的侍从,目光冷得直泛冰渣子。 侍从霎时吓得面色惨白,跪伏在地。 姜允还僵愣在原地,眼前这少年,让他自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莫名畏惧感。 第⑤章 周围静得只能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 那少年一双剔透的淡金色眼眸再次斜扫过来,姜允又一激灵,心头的恐惧感难以形容,仿佛被置于野兽的利齿之下。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濒临崩溃的一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姜允缓缓站起身,朝着贵族中军衔最高的将领挪了挪,作出寻求庇护的畏惧神态。 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少年误以为,是这位上将带自己来到赌场。 不论那少年地位高低,想必都不会轻易得罪一位上将级别的贵族。 事实表明,姜允这一步险棋走对了。 那少年敏锐的察觉了他细微的动作,浅瞳随即扫过那名上将,目光虽然带着不悦的责备,却没有发作,只低声吩咐侍卫,将姜允丢出赌场。 被押送着一路跌跌撞撞下了楼,直到城堡最底层,姜允才终于摆脱了那种浑身汗毛炸立的恐惧感。 老管家立在楼梯口,像是特地在此等候他。 回到长廊尽头的房间,姜允换回囚服,被管家亲自送出城堡。 道别时,老管家问他:“绅士们一直留你到现在?” 姜允尚未从方才的惊魂中回神,略有些愣神的点头。 老管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前途无量。” 姜允不及细想他的话,就被城堡外等候的守卫押送走。 不是回牢房,而是被送往新区的工地,继续下一项劳作。 他茫然接下任务,吃力推动砖车赶往指定的地点,周围有战俘和守卫们不时飞来的古怪目光。 姜允没放在心上,脑子里嗡嗡响,翻来覆去都是那少年说的几句话。 思考能力在渐渐恢复,他开始琢磨那少年的身份—— 能轻而易举的记住两副牌的出牌顺序与花色。 能用斥责的目光盯着上将看。 刚成年不久的容貌。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一个人——伊尔萨的皇子,洛戈。 这个答案让姜允又是一阵莫名的心悸。 洛戈一直都是他心中嫌疑最大的帝星血脉。 可今日一见,他非但没有对那少年产生想象中的亲切归属感,反倒是莫名的感到极度恐惧与排斥。 很显然,那少年对他的观感也十分不理想——只不过碰了他手腕一下,那手指给擦的,几乎恨不得直接给剁了…… 时近傍晚,到了十二营区放风的时间。 姜允在胡思乱想中熬过了两个钟头,竟然没觉得疲惫。 他找了块人少些的空地,坐在青石砖上仰头看天。 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握住,耳边传来一声焦急的“跟我走”。 姜允听出那是峰子的嗓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培养起的信任感,他毫不犹豫的站起身,跟着峰子往人多的地方钻。 姜允低声急切的询问:“出什么事了?” 峰子言简意赅的解释:“赵四听说你被军官留下的事儿了。” 用不着打听赵四是何许人,姜允凭经验就能猜测出,这人八成是十二营区的“小霸王”。 可是,“被军官留下”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有必要因此来找他的麻烦? “军师跟咱们害羞呢?这是想往哪儿藏啊?” 戏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姜允停下脚步,前头的峰子也回过头,一脸局促不安。 “你先走。”姜允用口型催促峰子躲开,自己回过身,目光淡然迎向身后的人,“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听说军师分来咱们营了,怎么着也得来打个招呼吧,您说呢?” 对面的男人,面相意料外的和善,是个圆脸的小个子。 或许整个十二营区都是体格瘦小的战俘,姜允站在其中,略显得突兀。 姜允不卑不亢的回应:“在下姜允,阁下怎么称呼?” 赵四咧嘴得瑟道:“兄弟们抬举,管我叫一声四爷。” 姜允没接这茬。 叫他四爷?位份岂不是比七爷还高? 赵四带着几个弟兄歪着脑袋走上前,流里流气的站到姜允跟前,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头一回进那座宫殿,就被上头的人相中了,留到下午才出来?” 他紧盯着姜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凶狠的笑意:“得了不少赏钱吧?也让咱兄弟几个沾沾喜,以后好有精力照应您呐。” 原来是来讨钱的。 姜允看着赵四泼皮无赖的笑容,恨不得一拳头砸扁他的脸。 余光看了看四周,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战俘们,发现姜允求援的眼神,纷纷四散避开,离开是非之地。 只有峰子还徒劳的苦求同一间牢房的几个兄弟,想让他们一起出面帮姜允。 姜允深吸一口气,压下恼火。 有人的地方就有窝里斗,眼前这畜生,打仗时没见本事,进了牢房倒是横行霸道,废物一个。 “给句话呀军师,您这唉声叹气的是怎么个意思?” 赵四一张黑黄的圆脸又凑近了些,阴阳怪气的嗓音让姜允感到一阵阵反胃。 姜允下意识后退一步,语气平缓的回答:“我头一次接这种活,不清楚怎么跟那些人讨赏钱。” 赵四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冷下去,面无表情的盯着姜允:“您这是装的哪门子蒜呐?” “没有。”姜允神色坦然:“我真没拿到赏钱,被关在这种地方,攒钱有什么用?你有这需要,应该早些告诉我,下次我会试着讨些赏钱回来。” 赵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双眼,缓缓退后一步,对身旁的战俘下令道:“搜。” 姜允捏紧拳头,目光斜向不远处放哨的伊尔萨守卫。 他竟把求助的最后希望,寄托在敌军的身上。 那守卫正盯着这里,面上却平静得麻木,丝毫没有上前制止纠纷的意思。 赵四上前一步,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头的守卫,对姜允笑道:“看见了吧?买通那些孙子,得花钱吧?你以为咱们区放风的时间为什么比别区长得多?干啥不得花银子?在哪儿都一样!” 姜允绝望的低下头,任凭那几个战俘将自己浑身摸了个遍,一无所获。 几个战俘搜身完毕,转头对赵四汇报:“没有!” “鞋里搜了吗?” 姜允脱下鞋,光着脚站在碎石工地上,任凭那几个人剥光他最后一丝尊严。 赵四临走前,用手背用力扇了扇他的脸:“小子,还真挺实诚,一分好处没捞到?” 姜允没答话,脚掌蹭了蹭裤脚,趿拉上布鞋。 赵四悠然深吸一口气:“下回可别这么犯傻了,再捞不着钱回来,我断你一根手指头。” 姜允猛然抬起头,手腕上青筋暴起,“都是患难的兄弟,你就算不讲情面,也得讲理吧?钱在别人口袋里,我还能强迫那帮孙子打赏我不成?” 赵四撇了撇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不会,就去请教请教其他人,别人能干你不能?就因为你是军师,所以比咱尊贵些?” 姜允身子微颤,凤目凶狠的盯着赵四,低声问:“你住在哪间牢房?” 赵四嗤笑一声,对一旁兄弟讥讽道:“哟,军师这是打算寻仇呢?” 回过头,凶狠的盯住姜允:“爷就在六号牢房,随时等着你。” 入夜,姜允辗转反侧。 如果白天的赌局没有被人捉个正着,他或许能跟那位上校交上朋友,借点小钱也不难。 可现如今,那上校对他大概是避之不及了。 邻床的峰子小声问:“军师,您还没睡呢?” 姜允沉默,许久,轻声问峰子:“那些伺候伊尔萨贵族的战俘,是从哪儿弄来的赏钱,你知道么?” 峰子没听出军师是在询问自己,忙虚心求教道:“哪儿弄来的?” 姜允闭上眼:“算了,睡吧。” ** 七日过后,第二次进入城堡,姜允担心自己连再次出席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他“玷污”过伊尔萨皇子的小爪子,大人物们记起仇来可是连自己都会怕啊。 好在情况比想象中乐观,老管家依旧彬彬有礼的将他引入换衣间,为他挑了一件火红色套裙。 宴会厅的绅士们对姜允态度如常,猜不透这些人是忘记了这位“赌场千王之王”,还是故意对他视若无睹。 可以肯定的是,那位上校没有在主动搭理他,并且刻意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姜允自然没打算厚颜无耻的缠着上校求打赏,而是一路跟随几个女装战俘,试图调查这些人如何得到贵族的打赏。 结果很简单:战俘们会在绅士带着姑娘入座前,低头哈腰的拉好软椅,擦干净桌子,摆好桌边的甜品或红酒杯。 更有甚者,直接匍匐在地,用手帕替绅士擦去皮靴上的灰尘。 那些绅士会打赏几枚银色的硬币给战俘,是那种一面字一面刻雄鹰的货币,在楚国无法流通,在集中营却很紧俏。 听峰子说,只需五十枚硬币,就能指使伊尔萨的守卫,揍瘸一个囚犯。 换算成大楚的货币,相当于半两白银换一条腿。 人命草芥。 姜允没空感春伤秋、祭奠自己的尊严,他面色平静的逡巡四周,最终盯上了个五十来岁的伊尔萨男人。 姜允整理好裙摆,大步迎上前。 站定,鞠躬,单膝跪地,用衣袖小心翼翼的将男人的皮靴擦得锃亮,起立,再鞠躬,“望您玩得尽兴。” 男人掏出硬币,递到姜允手中。 不能当面点,拇指迅速摸一遍——有六枚,很大方。 姜允垂下头,颓然转过身,一双棕色的军靴跃入眼帘。 抬起头——上校端着酒杯,一手插袋,笔管条直的站在三步外。 羞愤一瞬间冲上头,姜允脸涨得通红。 在不相识的人面前丢人不算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却曾经平等的同他把酒言欢。 “你很需要钱?”上校走近两步,注视着姜允:“所以才会那么做?” “那么做”大概说的是“出老千”那件事。 姜允上次那么做还真不是因为想钱想疯了,单纯是想讨好眼前这个人。 第⑥章 上校深吸一口气,灰绿色的双眼显出遗憾的神色,“你很有才干,如果能举止坦率一些,我未必不会帮助你。” 姜允没作声,让尴尬来得更猛烈些吧,已经无所谓了。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上校的目光很失落,像只不小心弄丢三头羊的牧羊犬。 姜允低下头。 或许,因为一开始就是出于利用的想法接近上校,眼前这个男人认真的态度,让姜允有些无所适从。 “很抱歉,安德烈。”姜允抬起头,平静的看向上校,“我试图用谎言融入你们的圈子,是为了摆脱牢狱之困,但我失败了,现在,我需要些钱,换取自己的性命安全。” 上校眯起眼上前一步,低声道:“你遇上麻烦了?” 姜允苦笑:“我并不想借机对您诉苦。” 上校沉默须臾,脚尖一转,朝着宴会厅东南角的侧门走去,抛下一句低沉的“跟我来”。 这男人是真心想帮他,姜允暗自感叹:难怪那样显赫的家世,只让他坐到上校的位置,这样的性格可不适合做军人。 姜允并没有真心结交一个敌国善心将领的想法,这个上校对他出奇的宽容,只让他感到怪异。 快步跟着上校,拐入厅外的长廊,走到尽头高大的拱形窗子前,两人停下脚步。 上校转过身,注视着姜允:“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刚刚是说,你想要摆脱战俘的身份,替伊尔萨效力。” 姜允迎向他的目光,越发感到不对劲,这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在意一个战俘的境遇? 如果这男人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姜允凤目陡然一敛,这家伙该不会就是帝星吧!所以才对他本能的亲近! 如果是这样,混入敌军内部的计划就轻而易举了。 姜允几乎喜形于色,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目光紧盯着安德烈,一字一顿道:“如果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竭尽所能,为伊尔萨效力。” 安德烈面带狐疑的注视着姜允,刚要开口,一道黑影忽然自窗外投射在姜允的侧脸。 姜允警惕的转头,猝不及防被窗外的情景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一双赤脚正半悬在窗外! 白嫩光滑的皮肤,脚型精致小巧,显然是双女人的脚,怎么会半挂在空中? 平白见着这样的情景,再老道的天师也没有不犯怵的。 姜允被吓得险些爬到上校脖子上。 下一秒,那双脚忽然下降一截,露出脚腕上方蓬松的裙摆。 二人这才发现,那双脚之间,还悬着一根用床单和衣物相连系成的长绳。 姜允松了一口气——没有哪个女鬼空降还要靠绳子的,这双脚的主人,应该是活的。 很快,窗外的那双脚开始不安的乱蹬,似乎是在寻找落足点。 姜允目测一眼,那双赤脚距离窗沿还有两丈的距离,瞎蹬是没用的,还得再朝下滑一段。 就在此时,安德烈像是猛然醒悟,认出了窗外那双脚! 他立即上前两步,拉开窗子,胳膊紧紧揽住了“空降小天使”的双腿,并高声呼道:“小心!您抓紧了慢慢下滑,请放心,我不会松手!” 姜允一脸茫然的上前帮忙。 在俩大男人的帮助下,“小天使”磕磕绊绊的钻进窗子,被上校抱下窗,扶着窗沿站好。 没想到,这军营里竟然有伊尔萨的女人。 姜允惊讶的看向窗前站着的“小天使”——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伊尔萨小姑娘,赤着脚,娇小的身子被罩在宽大的套裙下,神色有些惶恐,似乎是因刚才的高空下降而惊魂未定。 她脸上婴儿肥未褪,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长密的睫毛在淡金色双瞳中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似曾相识的长相。 姜允余光看向安德烈,不敢轻举妄动。 上校对这小姑娘的态度显然恭敬异常,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小姑娘靠着窗沿嘟着嘴,气呼呼的用力搓手,八成是刚刚“从天而降”的时候,手掌被床单磨疼了。 安德烈一声不吭的鞠躬,头顶朝着那女孩,标准的三十度颔首礼,姜允在一旁照做。 不多时,小姑娘站直身子,摆出贵族女人的站姿,显得老气横秋,嗓音却掩饰不住的稚嫩,“你们不许告诉我哥哥。” 姜允茫然用余光看向上校,就见安德烈直起身,神色严肃的回答:“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请公主放心!” 公主?! 姜允一惊非轻,抬眼偷觑那小姑娘。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谁家漂洋过海来打仗,还随身携带年幼的妹妹? 公主的视线一滑,落在姜允身上,随即扬起下巴,高傲得有些刻意,“这个人是异虏?” 她话里那个词姜允没听过,不过猜想大概是伊尔萨那群孙子对大楚子民的蔑称。 姜允颔首:“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吓得一缩脖子,那表情就跟瞧见猴子说人话似得,吃惊的问上校:“他听得懂我说话?” 稀奇吧?姜允对着公主挑了挑眉毛。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公主显出丝羞赧,匆匆拎起宽大的裙摆,露出一双娇小的赤足,螃蟹似得横走两步,远远绕过姜允,点着脚尖一蹦一蹦逃上楼。 上校转身恭送,姜允转过头,公主忽然停在第三层阶梯上,回过头,冲走廊尽头的两个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 ** 西北的秋天,当真比金陵的深冬更寒冷。 公主裹着熊皮似得深紫色风衣,威风凛凛的走在前头。 姜允穿着一套伊尔萨男仆的装束,同安德烈并排跟在她身后。 冷风刺骨,简直比穿着那套肮脏的棉囚服更加痛苦。 悄悄回头看一眼,集中营高耸的城堡已经没入深秋稀薄的迷雾之中,遥远的像一场梦。 姜允难以置信——因为伊尔萨的公主想偷溜出城堡散心,自己就被迫乔装逃出了集中营。 一旁的安德烈压抑不住心中的惶恐,上前恭敬的劝说:“公主,咱们不能走得太远,若是被发现您不在卧房,皇子殿下会……很担忧。” 姜允听得出来,他这“担忧”俩字,说的都有些打颤,其中恫吓的意味比规劝还要浓。 大概是因为皇子殿下脾气不太理想,心情一“担忧”就容易用武力解决,不然怎么会被称作“伊尔萨战神”呢? 谁都不想平白挨揍,姜允前几日刚得罪过皇子殿下。 那位能记得住两副牌顺序加花色的变态,大概也不会轻易忘记他这张欠扁的脸。 他是真的不想再一次找死,可运气来时挡都挡不住—— 公主想去牧民家,吃一顿口味纯正的西北烤羊腿,正苦于语言不通难以交流,翻译员姜允就命运般出现在她面前…… 姜允欲哭无泪,“协助公主出逃”的罪名谁能担待得起? 只能祈祷公主家战神哥哥揍人前,能冷静思考一下战俘的被动地位与无奈处境。 走了许久,距离集中营约莫六里路,终于找到成群的牧民帐篷。 这里应该是个小村落,有人瞧见三个西洋打扮的人影走近,立即四散奔逃,匆匆躲回帐篷。 公主回头看姜允,满怀期待的说:“你快去告诉他们:公主殿下驾到了!想品尝你们的手艺!” 姜允:“……” 这小姑娘大概是习惯了在自家国土,被子民们“无限荣幸的招待”,所以并不觉得作为侵略者,会被敌国的百姓仇视。 姜允没时间给她解释道理,只想速战速决,让她吃完了赶紧回去,所以直接领命,向上校讨要几枚硬币,寻了一户牧民,连请求带威吓,用伊尔萨的货币买下一盘羊腿。 公主对他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入乡随俗,她跪在帐篷里的长桌边,优雅的等待食物。 这户人家人口不少,夫妻俩生了一对儿女:儿子是十三岁的少年,女儿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大概是爹娘平日里没空照料,少年沉默而娴熟的抱着妹妹,躲去帐篷角落玩,举止有超出年龄的成熟与内敛。 还有无须言语表达,就能看出的宠爱。 公主的视线被那对兄妹吸引,她歪着脑袋,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少年看。 少年不看她,像是担心招惹灾祸。 年幼的妹妹却不懂事,被公主漂亮的脸蛋吸引得移不开眼睛。 少年担心妹妹激怒西洋人,不断轻轻掰回妹妹的小脸。 妹妹被掰得不耐烦,小性子上来了,馒头似得小手捶在哥哥胳膊上,少年干脆一把抱起妹妹,风筝一样冲出了帐篷。 不多时,外头传来妹妹惹人怜爱的稚嫩笑声。 姜允发现,公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兄妹俩,有一丝艳羡,很快又转为忧伤,低下头,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公主抬头看向对桌的安德烈,委屈的询问:“汉人家的哥哥,都愿意陪伴妹妹吗?” 安德烈迟疑片刻,侧过头,用眼神将这个地域性问题抛给了姜允。 姜允微一思量,谨慎的回答:“每个国家都有关系亲密的兄妹,也有关系生疏的兄妹。” 公主转头看向姜允,忽闪了下眼睫,低下头,自顾自嘟囔道:“为什么我的哥哥都不陪我玩,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这次出海,我偷偷躲在船舱跟过来,他都说了不生气的,可还是不愿意陪我。” 姜允一不小心听到了“洛戈殿下冷暴力亲生妹妹”的八卦消息,心里有些小忐忑。 这是个巴结敌国公主的好机会。 姜允在桌子下转了转手上的爻结,还是不敢轻易对伊尔萨皇室出手。 他担心受到干扰,算出错卦,影响自己的判断,惹祸上身。 安德烈比他更不敢议论皇室是非,头埋得几乎贴到胸口。 羊腿端上来,公主要求将其分成六份,两份奖赏给那对友爱的兄妹,剩余的还有姜允一份。 已经几个月没尝过肉味的姜允,激动地简直快落泪。 羊腿上蘸了几层蜂蜜和调味酱料,皮烤得嘣脆油亮。 一口下去,香味盈鼻,美味得差点让他连舌头一起吞下。 几口烧酒下肚,姜允抬起头,对面坐着的公主,像个郁郁寡欢的漂亮小姑娘,他不能错过这次表现的机会。 “公主。” 公主抬头看他:“嗯?” 姜允扯起嘴角,轻笑道:“如果您希望哥哥能抽些时间与您相伴,就开口告诉他,请开口说出来,明白吗?别只是沉默的期待。” “咳!”一旁的安德烈喷出一口酒,慌张的想阻止姜允失礼的言辞。 公主面色微诧,想了想,有些埋怨的回答:“他不想关心我,我何必强求他?” 安德烈见公主有意交谈,也不敢阻止姜允,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他注意言辞。 姜允深吸一口气,挑眉笑道:“您知不知道,擅自躲在船舱,跟着他飘来大洋彼岸,会给他增加多少隐患?您说他没生气,如果不是出于对您的感情,换了其他人,您仔细想一想,他会如何处置?” 公主浅瞳微闪,有些吃惊的盯着姜允。 姜允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公主,每个人的表达方式都不一样,您的哥哥也才刚成年,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当一个好哥哥,您暗自生闷气出走,他也会感到茫然无措的。 只有战斗能教会他如何征服敌人,只有您能教会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妹妹,所以,心里的想法,请您坦诚的说出来。” 第⑦章 在安德烈看来,姜允的态度过分自信,显得鲁莽。 可公主却并未因此而恼怒,反而神色认真的在思考他的提议。 姜允坦然注视着公主,那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若是对她态度卑微,她反而会不屑于自己的提议。 只有强势自信的态度,才能撬开她脆弱的防备。 这顿美味的烤肉大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安德烈愈发焦急的催促下,三人匆匆告别牧民,踏上了归途。 “我真的可以要求他放下公事来陪我?”路上,公主疑惑的盯着姜允。 姜允面带微笑:“当然,皇子殿下此时或许正站在城堡门口等待您。” “并且举着弓,预备射杀跟在您身后的我们俩。”安德烈没好气的小声补充。 公主被他逗乐了,嬉笑着反驳:“我哥哥脾气很好的。” 此后,公主给他们俩讲了不少洛戈殿下年幼时干的蠢事,以证明自己的哥哥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二人听得面如死灰——这下真要被皇子灭口了…… 回营地的途中,会绕过一片小山谷,第二次经过这段路途,姜允莫名升起一丝颤栗感。 他警惕的打量四周,眉心渐渐蹙起—— 这片山石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山谷,仔细看,周围的山石堆砌工整而规则,很像是人为造就的景观。 身在其中,姜允很难辨别出阵型,弯弯绕绕转过几个路口,他心里才渐渐确定,这确实是个人造的迷阵。 这个石阵显然不是伊尔萨军队所为,可在这荒无人烟的边塞,还有谁能无声无息的造出这样庞大的迷阵? 一路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却没有遭遇任何异常,如来时一样,三人轻而易举的走出了这片山谷。 姜允舒了口气,走出不多远,又回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下意识的一瞥,眼前所见惊得他头皮一麻—— 薄雾之中,一个黑影正蹲在一座小山石之上,与三人不过两丈的距离,悄无声息的隐在山峰背阳的缝隙里,看不清面容,雕塑般直直面向他们。 见姜允回头,那黑影陡然绕过山壁,闪电般钻进了山谷之中。 姜允天生对危险敏感,那人的气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安德烈急于赶路,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几人回到集中营,姜允本想告退回牢房,以撇清“协助公主出逃”的罪名。 然而公主很感激他方才的一番劝导,硬是邀请他去城堡顶楼,一同享用下午茶。 姜允只得应允。 城堡顶楼依旧是白色大理石形成的主色调,边缘有雕琢精美的黄铜装饰。 会客厅进深三间,灯火敞亮,两列石柱被雕刻成倒立的水滴形状,蔓延至屋顶,展开一片花瓣似的天花板。 姜允在公主对桌落座,仆人端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与甜品。 交谈之中,他的余光不断瞥向拱形的大门,举着茶碟的手微微打颤,银器间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有种预感,洛戈就快回来了,那种莫名的颤栗感一阵阵席卷而来。 就在此时。们被轻缓的推开。 公主兴奋地抬起头:“哥!” 姜允“唰”的站起身,同一众男仆齐齐转向洛戈殿下,九十度躬身问安。 军靴踩过地板,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跃入他眼帘,停在长桌边。 姜允不敢再向上看,一旁的男仆上前替皇子殿下褪下外套,弯腰恭敬的后退。 公主大概是迫不及待想实践姜允的建议,随即蹦跳到洛戈身旁,仰头兴奋的打招呼:“今天回来得好早!” 姜允没听到洛戈任何回应,只看得见他步伐慵懒的绕过软椅,坐到了桌边。 于是,姜允再次看见了那张脸—— 果然是那个人,那张脸漂亮得极富侵略性,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洛戈面无表情,一双淡金色桃花眼眸看向空无一物的桌沿,一旁男仆立即端上茶碟,谨慎的放在殿下的视线范围。 姜允终于明白公主为什么觉得“哥哥根本不关心我”。 原本他还猜想是因为小姑娘心思敏感,不体谅长辈的艰辛,现在看来,是他把洛戈殿下想得太人性化了。 公主似乎早习惯了哥哥这样冷漠的态度,仍旧主动坐到洛戈身旁,热情的对他介绍一旁站着的姜允。 姜允低着头,心脏跳到嗓子眼,然而,洛戈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安静的听妹妹说话,偶尔会侧眸瞥公主一眼。 洛戈生就一双淡金色的桃花眼,看人时,天生带着股炙热的专注,却偏偏能把拒人千里的冷漠挂在脸上。 公主一长段“个人演讲”结束后,洛戈终于淡淡对公主开口:“鞋脏了。” 鞋脏了?这三个字,与公主说的那堆话,似乎没什么关联。 姜允掌心出汗,偷觑洛戈的神色,想读出他的言外之意。 公主却没想太多,闻言便低头看自己的双脚—— 棕色的绸布鞋面上确实污迹斑斑,鞋帮上还有干燥发白的污泥。 公主不以为意,抬头笑道:“我一会儿去换双鞋。” 皇子垂下眼睫,沉声道:“这里气候多雨,下次出营,记得穿皮鞋。” 话音一落,姜允背脊一寒——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公主出过集中营?!他不是才回来吗! 公主歪着脑袋看洛戈,沉默片刻,才委屈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出过宫?我都让他们不许说的!” 姜允再次看向公主的双脚,脑中迷雾渐渐散去,明白过来—— 这个少年,自踏入会客厅的刹那,就已经注意到了公主鞋上的污渍。 凭借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单看鞋底的变化,鞋帮上的污渍,怕是连公主走了几里路,都已经被他大致判断了出来。 也就是说,洛戈从进屋那一刻起,就已经生气了,所以才一直压抑着情绪,听完妹妹的絮叨,才开口提醒她——“鞋脏了”。 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想打发妹妹去换双鞋,而是暗含责备——你又私自出宫了。 姜允低下头,心跳如雷,忍不住浮起丝钦佩,更多的还是那种莫名的畏惧排斥感,始终无法压下去。 公主被拆穿后丝毫不感到羞愧,婴儿肥的胖脸鼓成小包子,扭来扭去的抱怨,说自己在宫殿里的生活有多么无趣。 眼见洛戈神色始终有些不悦,公主急忙将滚烫的山芋抛给了姜允—— “哥,你还没见过我的新朋友呢!” “怎么会没见过?”洛戈扯起左边唇角,头也不抬的讥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赌神先生。” “!!!”姜允心中一万头狮子咆哮着狂奔而过! 骗人的吧! 这家伙从头至尾根本没看过他一眼啊!什么时候发现是他的啊! “哥哥也认识他?”公主对此很兴奋:“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今天还教了我很多事呢!” 洛戈侧头看向她,一本正经的询问:“教了你什么?如何用一副牌骗光哥哥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么?” 姜允:“……” 身为伊尔萨战神,您这么小心眼真的合适吗? 公主一头雾水,刚欲询问,洛戈便侧头下令,将姜允“请”出了城堡。 没想到,竟如此轻易的全身而退。 被押送回营地的路上,姜允还觉得侥幸,两次撞在皇子的手里,都没有任何闪失。 然而,这个结论,他下得太早,洛戈殿下的心眼,远比他想象中更小—— 洛戈只是没当着年幼妹妹的面发飙。 姜允刚被推进牢房,处罚的通报就紧随而来。 皇子下命,遣他去校场做实战陪练。陪练的意思,就是每天给伊尔萨的士兵当活靶子打。 接到这活的人,很少能全身而退,就算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得缺条胳膊少条腿。 ** 没了姜允在身边,公主气势弱了一截。 她屁颠屁颠跟在洛戈身后,走进书房,不知该如何开口。 书房里僻静无声,洛戈翻阅军报,公主低头靠在窗边,发呆。 兄妹俩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氛,没有人打破沉默。 以往,妹妹最多眼巴巴等上半个钟头,就会自觉无趣的走出书房,找仆人陪伴。 今天却不一样,俩钟头过去了,妹妹的视线仍旧如芒在背。 洛戈疑惑的侧眸看过她几次,终究没有开口问一句。 直到夕阳西下,公主站在窗前的月光下,眼里渐渐浮起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苦闷与无望。 “您的哥哥也才刚成年,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当一个好哥哥。” 姜允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公主注视着那个冷漠的背影—— 究竟是不会,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当一个好哥哥? 半晌,她小声开口:“哥,我想吃牧民家烤的羊肉。” 洛戈视线没抬,语气平淡:“怎么不遣人去买些回来?” “我想自己去,顺便出宫散散心。” “可以,让哈里斯带队跟着你,别跑太远。” 沉默。 “哥,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次?” 话终于说出口。 洛戈蹙眉,回过头,面带歉意的张了张口,似乎想拒绝。 视线撞上妹妹委屈的目光,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你想什么时候去?” 公主眼睛一亮,兴奋的开口:“明天一早就去!傍晚再回来!” 又一阵沉默。 洛戈垂下眼睫,不再直视妹妹的小胖脸,不看就不会心软。 “听着赛拉,你知道,这趟出来不是在郊游,哥哥有很多事要做,抽不出太多的时间陪你。” 公主眼里的光泽,一瞬间就灭了。 他给她希望又拒绝,心里的委屈加倍。 外头想起敲门声,两下,管家的嗓音传进来:晚餐已经准备好。 洛戈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到她身旁,背脊挺直,弯起左臂,胳膊肘朝向她。 那是邀请她一同出门的姿态。 赛拉没有反抗,抬手挽住哥哥的臂膀。 还是那个性格温顺的小姑娘。 晚餐有烤羊排,这让赛拉想起牧民家的烤羊腿,立即开心的笑起来。 如同多数的孩子,她的忧伤也很容易被冲散,一点快乐的回忆就足以。 赛拉抬起头,眯起眼睛对着哥哥笑:“牧民家的羊腿更美味,可我只吃了一小块,其他的分给了那家的一对兄妹。” “是么。”洛戈报以一个标准的微笑,赞赏妹妹的慷慨。 赛拉一脸艳羡的继续回忆道:“他们家妹妹还很小,啃牛排都不会,是她哥哥一片一片将肉撕碎,喂给她吃的!” 赛拉越说越开心:“她哥哥还抱着她在帐篷外疯跑,向风筝一样……” 渐渐的,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上的笑容消失,转为无措又汹涌的悲伤。 “她哥哥还会给她模仿羊叫声……” 说到最后,赛拉茫然无助的看向洛戈,嘴唇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眶红的像兔子。 “我也想要那样的哥哥。” 嗓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猛地站起身,捂着脸说“抱歉”,转身慌乱的冲向洗手间。 关上门,捂着嘴,将哽咽声压到最低。 哭泣过后,心情平复,赛拉洗干净脸,对着镜子摆出不符合年龄的优雅姿态,转身走出门,回到餐桌前。 不敢去看洛戈的脸,她低头规规矩矩拿起刀叉,看向餐盘。 一霎那,她瞳孔骤缩—— 餐盘里的那块羊排,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片撕好的碎羊肉! 与那牧民家的少年哥哥撕出的肉片大小几乎相同,餐碟里的骨头却不知所踪。 赛拉难以置信的抬头,一眼就看见洛戈餐桌前,横着一条光溜的骨头——是哥哥为她撕好的? 洛戈侧过头,一双带着笑意的浅瞳看向她,承诺般认真的开口:“准备好你最美丽的裙子,赛拉,明天一早,我们去加纳湖玩一天。” 赛拉捂住嘴,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抑制不住的涌出来,模糊了眼前那双温柔注视自己的浅瞳。 洛戈抬起手,拇指擦过妹妹胖嘟嘟的脸颊,温声催促她用餐:“菜快凉了。” 亲人之间,付出与承受,仿佛都理所应当,感谢与歉意总是藏在心底—— 对不起,让你摊上我这样的哥哥。 想带你回国,送你回父母身边,所以得尽快平定战局,没有陪你的时间。 赛拉乖乖拿起餐叉,小口小口的享用哥哥撕好的羊肉。 有句话也藏在心底—— 从小就想告诉全世界,我的哥哥是洛戈·伊尔菲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为此而骄傲。 第⑧章 有多少人得到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却反而能把自己的处境搅得更糟? 姜允独自坐在牢房里,蜷缩在床上,脑袋埋进膝盖里。 或许不应该盲目自信,如果没有试图讨好安德烈,那他就不会坐在那张赌桌旁。 如果第二次见面时立即拒绝安德烈的帮助,他就不会再窗边遭遇伊尔萨公主。 那他就不会撞在洛戈的刀口上。 可如果不试图潜入敌军内部,那他又该怎么做? 同上辈子一样祈祷洛戈殿下大发慈悲将他放回去? 楚国容得下他吗? 姜老爷子在朝中树敌无数,被抄家也只是第一步,即使姜允能先一步整治那群上疏的言官,也无法化解皇帝心里对姜家深藏的怨气。 如果就这么回大楚,他活不到做亡国奴的那一天。 手腕上的爻结隐隐的发烫,像烈火烧灼他的心。 为什么老天唯独对他如此苛刻? 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罪过,是不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既不忠于大楚,又不忠于帝星,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与尊严,所以,老天判定他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活着? 处于痛苦中的人很容易自我怀疑,把罪过都加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是罪有应得,不那么委屈不甘的去接受命运。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卫站在门口呼喝,催他起身去地里干活。 蜷在床榻上的姜允却没有动弹。 守卫很吃惊:“你他妈聋了?”他大步流星冲进屋,走到床边抬起拳头,却见姜允缓缓朝他抬起手,掌上托着一枚硬币,鹰面朝上。 姜允仍旧埋着头,嗓音干哑的开口:“我身体不适,请军爷通融。” 守卫警惕的回头看了看门外,再回过头,看似不情不愿的开口:“来了个病怏子?真他妈晦气!” 他骂骂咧咧的接过硬币,解下两颗衣扣,把钱放进里头的口袋,整好衣襟走出去,将牢门锁上。 伊尔萨的军人不算难打发,很少强行要求贿赂的数额。 因为他们军纪严明,索要贿赂闹出大事是死罪,他们跟那些牢里的亡命之徒不同,不愿意为这一小口肉搏命,所以向来给多少收多少,基本是“自愿交易”。 姜允想过用擦鞋讨来的钱去,贿赂校场的军官,可能进校场训练的级别,又怎么能看得上几枚硬币? 更可笑的是,他换了三种推演方式为自己推算命数,卜算结果都是“吉”。 老天帮帝星除掉了他这个祸患,所以算是吉卦吗? 真是可笑又可悲。 落日的余晖散去,峰子干完活回来,兴奋的问姜允:“军师!你怎么没去干活?是不是又被伊尔萨的贵族留下了?” 另外三个男人规规矩矩的躺上床铺,余光都盯着姜允。 高个子男人甚至特意讨好的询问姜允累不累,他的目光里有敬畏,和难以掩藏的一丝嫉妒。 姜允始终沉默,面色苍白。 峰子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问都得不到姜允的回应,只好干等着。 入夜后,他又特地下床,轻轻替姜允盖上棉被。 “峰子。”姜允忽然握住峰子拉被子的手。 黑暗中,屋里所有的男人都竖起耳朵。 “我明天要去校场做陪练,要是回不来,过几天可能会有个伊尔萨的上校来询问,请你替我转告他,说我被送去其他营地了,走前留过话,让他别再找我。” 毕竟两次遭遇皇子,直接间接的都是因为安德烈。 生死有命,姜允虽然不算太善良,但也不希望一个真心帮自己的人,因为自己丧命而感到自责。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峰子从惊愕中回过神,险些爆发出惊叫,双手死死捂着嘴。 一屋子男人都失魂落魄,虽说他们嫉妒姜允有本事,可也都存着私心,指望姜允能巴结上贵族,让他们稍稍沾光,不求少干活,只求往后能少挨些打。 没想到,这废物军师还没风光几天,自己的小命就快要送了。 几个男人心里堵得慌,像捡了一锭银子,想好怎么花之后,路上又丢了。 一夜未眠,天没亮,峰子他们就起身出门,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姜允还蜷在铺上,陪练用不着去得太早,军官们天亮才起床。 脑中还盘旋着一万种求生的伎俩。 是不是该把剩下的钱全部用来贿赂守卫,请他去向安德烈或公主传达自己的危险处境? 可这个办法希望渺茫,姜允熟悉集中营严格的等级制度,守卫只能向自己的上一级报信,他们与上校之间,起码隔了五六层军阶。 要想一级一级的贿赂,五个硬币怎么够? 至于传达给公主,那更是天方夜谭,整个营区恐怕只有洛戈能随意接见她,旁人只能等她的召见。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压在心底根本不敢想——就算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又有多大几率能为他出头? 下达这道命令的,可是伊尔萨的皇子啊。 校场在集中营东北的方位,穿过各个营区间拥挤逼仄的巷道,两边是高耸的砖墙。 姜允走在押送的途中,第七个十字路口向左拐。 忽然,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座饲养鸡鸭的草棚,里头一地的鸡鸭中,混杂着五六个陌生的战俘。 战俘跪在一片沾着鸡粪的稻草堆里,脸埋进恶臭的鸡窝,小心翼翼修葺着泥石水池与鸡棚栅栏。 押送姜允的士兵嫌恶的捂住鼻子,向驱赶牲畜似得催促他们快走。 那些趴在鸡粪里的战俘悄悄抬头看姜允,知道他是要被送去校场送死的战俘,目光里浮起悲悯和侥幸——悲悯这些当陪练的战俘即将要丧命,侥幸自己还可以活着修理这臭气熏天的鸡棚。 他们的眼神让人感到揪心。 就在这一瞬间,姜允忽然不再那么畏惧死亡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像地狱? 为自己活在粪堆里而感到庆幸,这样的痛苦命运真的值得继续吗? 这个念头,让姜允的思维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以至于踏入校场时,他并未像其他几个战俘那样,因为恐惧哀嚎而遭到毒打。 姜允面无表情的跟随向导士兵走上训练台。 约莫七丈见方的露天场地,中央站着三五个军官,身着黑色的训练服,四肢绑着皮质的防护绷带,直裹到胳膊肘与膝盖的位置。 与他们对应的战俘像软沙包一样站立着,被一次又一次绊倒、反折胳膊、过肩摔…… 没有人敢发出痛呼声,那只会换来更猛烈的拳脚相加。 就像是饿狼盯准了猎物,在角落坐着的几个军官发现了姜允。 其中一个大胡子军官最先站起身,他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朝训练台中央走去。 站定后,他侧过身,朝着姜允的方向招招手,带着嘲讽与杀气。 周围的战俘瞬间像躲瘟疫似的往后退去,独留下姜允一个人立在原地。 姜允吞咽了一口,麻木的神色变得紧张,他下意识往两旁看了看,希望被选中的倒霉鬼不是自己。 求生的本能,让他在决定赴死之后仍旧显得自私又卑劣,临了都充不上英雄好汉。 身后的侍卫将他猛地前推,他一个趔趄上前两步,抬起头,不远处那个大胡子军官与他四目相对,兴奋的眼神像是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 姜允的心激烈的捶打胸膛,两只脚像是陷在沼泽里,感觉自己浑身的弱点,都暴.露在对面那双可怕的眼睛里。 “等一下。”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嗓音钻进耳里。 姜允心头一蹦,急切的转头循声望去—— ** 迟迟等不到姜允入营,七爷数次向狱卒打探,却只换来挖苦与戏弄。 就在三日之前,接二连三戏弄七爷的那个狱卒,不慎一口吞下了自己的半截门牙,跪趴在铁栅栏门前干呕,一鼻子血水染红了前襟。 那颗门牙是七爷打断的。 三五个狱卒一拥而上,最终都被七爷揍得了解了“头号战俘”这个词的深刻内涵,再也不敢自寻死路。 他们直接上报长官,想请上级批示,处决营里这个危险分子。 上级军官得知七爷赤手空拳打瘫六名武装守卫的事迹,好奇心胜过了恼怒之情,随即紧急召见了这位“神人”。 七爷受审时,手脚都拖着镣铐,衣衫褴褛,杂乱的胡渣遮盖了宽宽的下巴,蔓延至双鬓,衬得双眼漆亮有神,像路边乞丐的头领。 周围数十个狱卒虎视眈眈的握紧长刀。 军官对着这个邋遢的汉族男人端详许久,不相信他有多大的本事,便要求这个“乞丐”再一次展示自己的身手。 七爷点头。 军官让人将他的镣铐打开。 七爷摇头,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么着,也能打。” 军官为之一振,沉默良久,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侧头命令准备就绪的士兵上前迎战。 结果毫无悬念,士兵倒下一片。 七爷用大楚“第一武将”的身手征服了军官,被当做人才,送入校场,成了个拳术教头。 ** 姜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穿着伊尔萨武士的服装,从台下一跃而上,疾步朝他走过来的人,竟然是七爷! “你过来,随我演示几个新招式。”七爷压抑着与军师重逢的激动之情,故作冷淡的开口,想设法把姜允从虎口中解救出来。 姜允死死握紧双拳,紧张又激动,余光看向大胡子军官,那家伙脸上显然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一个卑微低贱的战俘,竟然敢跟他抢“沙包”,真把自己当教头了? 第⑨章 进入集中营才半个月,七爷竟然已经混入敌军内部。 姜允甚至怀疑七爷是打晕了某个伊尔萨教头,扒了人家这身行头,自己糊上了身。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周围的伊尔萨将士看七爷的目光,显然十分寻常,并没有陌生和警惕的神色。 姜允不想承认,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些不甘的。 自己这么个工于心计的军师,尽然连个耿直的武将都比不过,实在是颜面丢尽。 转瞬间,他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感到羞愧。 身处这样的境地,他当年“京都第一少爷”的心气仍旧丝毫不改,总爱争强好胜,自尊心无法搁下,如同附骨之疽,让他忍不住厌恶自己。 他耷拉着脑袋,配合的朝七爷走去。 “站住!” 身后那个大胡子军官却不好糊弄,嗓音像布鞋踩在深秋的枯叶上,沙哑干裂:“那么多新来的战俘,你为什么偏要抢我挑中的?” 七爷没有答话,盯着姜允走近。 那军官更生气了,上前又喊了声“站住”。 七爷这才一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用汉语回答:“你在跟我说话吗?” 大胡子:“……” 姜允:“……” 关键时刻,听不懂伊尔萨语,简直是化解矛盾的最佳策略…… 大胡子军官呼吸粗重,鼻孔里像是能喷出火气,他指着姜允,试图用身体语言向七爷挑衅。 然而。一个手舞足蹈的壮汉,怎么看都有些窘迫和滑稽。 周围传来伊尔萨将士一阵阵讥笑,大胡子军官匆忙停止了自取其辱的行为,瞪眼瞧着七爷,怒不可遏。 七爷再次一脸茫然的询问:“你在跟我说话?” 如同一拳砸在棉花上,大胡子军官绝望了,蔫头耷脑的转身走出了校场。 这一刻,姜允觉得,自己跟七爷的差距,无关乎智谋,主要是运气…… 二人汇合一处,默契的没有与对方的视线接触。 姜允表现得就像个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的佝偻后背。 七爷一个小擒拿手接过肩摔,去势凶猛收势轻柔,姜允倒在地上,一点儿也不疼。 姜允配合着痛哼,二人的表演都十分逼真,围观的将士没发现异常,看完后各自回去,用新学的招式殴打自己的陪练。 七爷又摆弄了几招,见无人再注意这头,就转身下了训练场,走入休息区,端起一碗茶水。 姜允一直跟在他身后。 七爷俯头对着茶碗,若无其事的低声问:“你怎么会进这地方?” 这真是一言难尽,姜允反问他:“七爷,有办法将我长期调到您身边吗?” 七爷蹙眉琢磨了一会儿:“我可以弄些钱给你赎身,我见过有战俘贿赂校场的管事,只要一袋钱,就能找人顶替掉。” “这恐怕不行。”姜允轻叹一声:“是伊尔萨的皇子亲口下的令,我被调来这里,一万袋钱他们也不敢动手脚。” 七爷震惊的回头撇了眼姜允:“你已经搭上伊尔萨皇子了?” 姜允:“……” 七爷那分明是“我家军师果然好棒棒哦”的眼神。 姜允欲哭无泪,只能捡重点回答:“我得罪了皇子,两次,然后就到这儿了。总之,绝对不能钻空子离开,我只能想办法留在这儿保命。” 七爷点点头。嗓音低沉的回答:“交给我。” 但姜允看得出来,七爷对此很为难。 来不及询问他究竟是如何混成了教头,但很显然,七爷目前并没有任何权势。 把姜允送出去容易,留在身边却很难。 伊尔萨人时时刻刻都盯着七爷,生怕他勾结战俘组织反抗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给他安排汉人当帮手。 担心引起周围的警惕,两人匆忙回到训练场,再次摆弄了几个招式。 时近中午,校场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批身着三等军服的伊尔萨士兵,神色冷肃的冲进校场。 领头的军官抬起手里的牛皮纸,盯着资料上的名字,嗓音洪亮的高喊:“姜允,出列!” ** 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姜允一头雾水,被领出校场。 军官对翻译下达命令:“让他立即带路,领我们去昨天让公主食用羊腿的那户牧民家!” 不等翻译复述,姜允已经听懂了,心头猛地一咯噔。 还没理清思路,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出大事了。 没有多问,姜允顺从的坐上马车,给马夫引路,后面跟着的兵马一路飞驰。 他不敢多问,但心知这么做,恐怕会给那户牧民带来大麻烦——公主没准是吃坏肚子了。 姜允自我安慰,公主既然那么喜欢那户人家的兄妹,应该不会重罚。 即使重罚也只能怪他们倒霉,逞英雄宁死不招的事儿,姜允目前也做不出来。 昨天走了一个时辰的路,今儿快马加鞭,半小时就返程。 马车带回五个人,是那户牧民家七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对夫妇和一对孩童。 他们脸上挂着茫然的畏惧,那家妻子似乎认出了车上的姜允,但没敢问他发生了什么。 回到集中营,连同姜允,一行六人被压送入城堡,快步榻上顶楼会客厅。 会客厅的窗幔被全然打开,阳光透过拱形的落地窗,将室内照得明媚而华丽。 厅中立着三个身姿挺拔得军官,看着装,应该都是高级军医。 姜允的目光却瞬间被那个独坐的身影所吸引—— 洛戈坐在窗前茶几旁的软椅上,长腿交叠,低着头,美好的轮廓隐在暗影中。 他正闭着眼,长密的睫毛覆在下眼睑,边缘被余晖镀一层淡淡的金光,紧蹙的眉心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或悲伤。 六个人被分开审问。 公主从出集中营到回家的途中所发生的一切,姜允一字不落的老实交代。 几人的口供汇集到军医手中,最终呈递给皇子。 洛戈微微睁开眼,神色显得心绪繁乱。 一旁的军医小声汇报:“殿下,他们的口供一致,其中的食材没有任何异常,公主殿下也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洛戈修长的指节渐渐握紧,将手中的几张口供捏作一团,“那么,究竟为什么叫不醒?她昨晚睡前还一切正常。” 听闻此言,姜允瞳孔骤缩,霎那间,脑中猛然闪过山谷里那个默默注视他们离开的黑影。 公主叫不醒,很可能是中了魇! 他当时的猜测,瞬间得到了印证,那片山谷布阵绝非常人所为—— 看山谷的布局,那黑影,很可能是天杀星一脉的传人。 那黑影的目标,为什么是公主?姜允警惕的看向皇子—— 洛戈仍旧安静的坐着,微挑起一双浅瞳,视线透过长长的睫羽,看向对面站着的六个人。 目光带着迁怒的气息,一股天生的威慑力惊得几人缩起脖子,头埋得更低。 姜允心头狂跳。 戴罪立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只是风险大。 他少年时曾从谢家习得过几类天杀一派简单的魇术,复杂些的,他恐怕也奈何不了。 可如果此时不挺身尝试,他很可能会连同无辜的牧民,被皇子就地处决。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姜允缓缓上前一步,低头拱手,向洛戈请命:“殿下,罪俘或许能够唤醒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看向他。 第⑩章 因为姜允当天跟随公主,一起去了牧民家,此刻他说有办法解决,众人的目光,显然在怀疑这一切根本是他设的局。 姜允不能忍受做好事还被冤枉,众目睽睽下,他把当日遭遇陌生黑影跟踪的事也说了出来。 由于伊尔萨语中,没有能准确描述“魇术”的词汇,姜允只能解释说“公主中了魔法”。 这词基本上只能在伊尔萨童话故事中找到。 皇子殿下听完很生气,觉得这厮在耍他。 “请殿下稍安勿躁。”姜允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随机抬掌掐诀,窥探皇子的命盘,试图说出几句卜算结果,以博取他的信任。 出乎意料,在进入洛戈命盘的瞬间,姜允的眼前陡然射来一道刺目的强光,仿佛能穿透身体—— “呃!”姜允慌忙停手,捂住双目。 那道光束像是刺穿了他的灵魂,脑中一阵阵隐隐的疼痛。 见此情形,洛戈的耐心已然耗尽,蹙眉别过头。 一旁的侍从立即替主人呵斥:“别在这装神弄鬼!” 姜允捂着双眼,身子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 这人的命盘为什么会有防御屏障? 姜允难以置信,这种精神屏障,是他姜家独门绝学,这个伊尔萨人怎么会拥有? 况且,刚那一瞬间的反击威力巨大,即使是姜老爷子,也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强大的防御反击。 姜允微喘着抬起头,眼前的白芒渐渐散去,他震惊的看着伊尔萨皇子,脑中思绪翻腾—— 天杀星之所以攻击公主,会不会是因为没法击破伊尔萨皇子的防御屏障,所以只能对公主下手? 与此同时,洛戈身旁的侍从对周围的士兵做了个处决的手势,士兵们随机一拥而上—— 姜允尚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就被士兵拖拽着往门外走。 “等一下。”洛戈神色犹疑:“你叫什么名字?” 姜允躬身回答:“罪俘姜允,是大楚的军师。” 沉默片刻,洛戈站起身,朝公主卧房的过道走去,只抛下一句:“跟我进来。”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姜允惊喜的挣脱侍卫,理了理囚服,迈步跟上。 ** 赛拉公主安静的躺在床中央,胖嘟嘟的小脸睡颜恬静,被褥外露出睡衣领口白色的蕾丝边。 天杀星一脉的魇术,实际上杀伤力微乎其微,最多也只能让人昏迷一个月。 他们将人困在梦中的目的,主要是引导对方精神发生错乱。 大概是想指示公主暗杀自己的哥哥,所以才对赛拉动手脚。 姜允将所学的魇术破解之法一一施展,赛拉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他心中不由暗自叫苦,果然是下了复杂的魇术,抬头看一眼洛戈—— 洛戈殿下那双桃花浅瞳也正直视着他,目光里透着“耍我你就死定了”的不友善气息。 无奈,姜允决定亲自入侵公主的梦境,强行将她带出来。 这么做很可能导致他自己也被困在梦中,无法苏醒,但也别无他法。 下定决心后,姜允直起身,郑重其事道:“情况很严重,我只有亲自潜入公主的梦境,才可能将她唤醒。 但我只是个卜算师,身手不及梦中的魇术守卫,必须带护卫一同入梦,以我目前的实力,只能带一人进入。” 闻言,洛戈看他的目光,愈发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姜允毫不在意的继续说:“如果殿下愿意相信我,就请将我的上级将领召来此处,杨将军的身手了得,有他随我一同入梦,定可保我二人平安醒来。” 沉默。 须臾后洛戈漠然开口:“我随你进去。” 姜允心头猛然一跳。 “这可使不得!” 姜允急忙躬身回应:“梦境中危险重重!以杨将军的身手,或许能侥幸脱困,殿下您金尊玉贵……” 这话意思是“殿下你这身手不行,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洛戈闻言,极尽嘲讽的嗤笑一声,敛起下巴,一双淡金色桃花眼瞳直直看进姜允眼中,挑衅般勾起唇角—— “你是说杨志?他没告诉你么?生擒他的人,就是我。” 姜允:“……” 七爷还真没提这茬,兵荒马乱之中,他被压入囚车时,七爷就已经昏迷在车里了。 姜允低下头,眼里有认赌服输的顺从。 这辈子没见过谁能单枪匹马揍晕杨家一脉的战将。 这货简直不是人。 房间里独留下四名高级护卫,姜允掐诀起术。 洛戈一直在等待发生点什么,可是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姜允的术法丝毫没发挥作用。 皇子殿下半张着口,一脸茫然的注视着姜允,表情很期待。 半晌后,殿下的神色显得有些委屈了,甚至忍不住透出一丝属于青涩少年特有的……呆萌感。 姜允:“……” 又是那该死的防护屏障,他根本没法主动突破洛戈的天然防御! 皇子殿下的目光渐渐犀利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又被耍,尊严受到毁灭性打击。 有人要完蛋了…… 赶在殿下发怒前,姜允赶紧向护卫借了一把匕首和一碗清水。 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水中,请求洛戈一口服下。 而后再一次掐诀,终于施术成功。 ** 梦境里白雾茫茫,姜允转过头,洛戈就立在身旁。 那双狭长冷漠的桃花眼,此刻瞪的圆溜溜的,似乎对眼前不可思议的画面感到很兴奋。 “赛拉?”皇子殿下直奔主题。 姜允解释道:“殿下,公主不在这里,我们得走入迷阵才能将她带出来。” “迷阵?”洛戈目光扫视周围:“这里雾气太浓。” 姜允自傲的轻笑一声,双手掐诀,口中一阵叨念,陡然并指插入浓雾之中,吼了一声:“破!” 一瞬间,周围的浓雾渐渐稀薄,最终完全散去—— 一座似曾相识的山谷,显现在二人眼前。 洛戈惊讶的侧头看他。 姜允刚露出一个傲然的笑容,眼前就骤然一晃! 一个黑影自远处的薄雾中,陡然朝他俯冲过来! “啊!”姜允猝不及防。 这是他头一次进入梦魇之中,从前,也只在谢家老爷的讲述中,听闻过那魔物的厉害。 此刻仅是余光瞥见一眼,他就被那黑影如血一般鲜红的双目,吓得无法镇定。 姜允本能的脚步一转,直往洛戈背后藏! 耳边“呛啷”一声,刺耳的锐鸣。 紧接着,一阵飓风裹挟着猛烈的冲击波,推得他飞出三丈,摔了个狗啃泥! 只一霎那,世界就安静了。 姜允不敢抬起头,他把皇子殿下当盾牌用掉了…… 完了,完了。 不多时,身旁有沙沙的脚步声接近,余光看见一个身影单膝蹲在他身旁。 姜允正欲侧头看去,就听见洛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没事吧姜小姐?需不需要帮你把裙子掀起来挡住脸?” 姜允:“!!!” 皇子殿下居然用他在赌场扮女装的事儿,讽刺他跟姑娘似得胆小…… 这种突如其来的魔魇攻击,谁头一次见了不犯怵! 你才小姐! 你才掀裙子挡脸! 第①①章 姜允猛地抬起头,回嘴的话到了嘴边,目光对视上那双笑意邪邪的淡金色双眸,随即“咕咚”一声全都咽回肚子里。 算了算了,跟混球皇子斗嘴有什么意义?能打得过他还怎么着?还是小事化了罢。 姜允顺了顺气儿,一声不吭的爬起来,擦干净脸上的灰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头若无其事的问皇子:“殿下是如何打退刚刚那凶兽的?” 这战斗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他才刚摔了个狗啃泥啊。 洛戈浅瞳微转,顿了顿,神色茫然的耸了耸肩。 姜允严肃道:“您得确切的回答我,否则接下来很可能遇上危险。” 洛戈这才正经的回答:“我没有打退它,刚事发突然,我抬手格挡的时候,那东西撞在我胳膊上,忽然就跟碎玻璃似的四分五裂,渐渐消失了。” 姜允:“……” 果然,拥有强大的精神屏障,对于他和天杀这个类型的星宿,简直是逆天的对手。 碰了一下就碎了。 姜允忍不住想为天杀一脉的谢家默哀三刻钟。 见姜允若有所思的沉默,皇子殿下挑起眉峰,浅瞳温柔而专注的看着他:“没事了,那怪物大概是发现有姑娘在场,怕吓着你,已经离开了。” 姜允:“……” 这个小!兔!崽!子! 皇子殿下平时高贵迷人又冷漠,相处之后才发现,这家伙只不过演技比公主稍成熟一些,内心根本藏不住十六七岁男孩儿那种调皮捣蛋的本性。 姜允好歹比他大了四五岁,被个屁大小兔崽子嘲笑胆子小,哪里受得了? 应该感谢这片梦境里乌云遮天般的昏暗光线,这让洛戈殿下看不见他涨得通红的脸。 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头顶,姜允怒不可遏的反驳:“殿下,我刚刚并没有胆怯,只是受到攻击,摔在了地上,您怎么能这么埋汰人呢! 公主殿下上次还告诉我们,您小时候,看见宫殿楼梯扶手上新雕的一只人面雄鹰,都被吓得跑回母后怀里哭呢!” 一阵死寂。 洛戈殿下的眼神犀利起来了…… 这股杀气是怎么回事? “殿…殿下……” 姜允悔不当初,怎么就说出口了呢!是没见过皇子殿下心眼有多小还怎么着! 他慌忙往回找补:“殿下,我是想说,猝不及防见到异类,多数人都会…有点慌乱的,您别这么看着我嘛……” 那双淡金色眼瞳微微敛起,嘴角竟然挑起一抹嘲弄的笑。 这是要杀人灭口的前兆吗? 姜允心跳如鼓,呆呆看着眼前漂亮的少年。 那双迷人的浅瞳倒映出他慌张的脸,让他升起一种被野兽盯住的颤栗敢。 姜允含泪举起小白旗:“兴许是我记错了,公主殿下好像说的是她自己。” 洛戈冷哼一声,这才移开目光,转身朝山谷中前行,“走。” 姜允赶忙乖巧的跟上。 这山谷的迷阵变幻莫测,好在这门学问不是只有谢家懂行。 姜允掐诀定位,不费吹灰之力就消除了障眼的虚假通道。 梦中的时间比现实要快很多,很多时候思维也不算清醒,判断力很容易受到干扰。 越是深入,姜允越感到脑袋发胀,自己的精神防御已经濒临崩溃,侧头忧心的看一眼洛戈—— 这少年有着伊尔萨血统的高挑身形,肩宽腿长,却不算魁梧。 姜允平视时刚好看见他微翘的嘴角,沉默不语时,像在温暖的笑,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啜泣声,姜允收回目光,惊喜的看向前方,“殿下,我们到了!” 洛戈睁大双眼,有些慌张,显然是也听到了哭声,“赛拉?” 不等姜允带路,皇子殿下拔腿撒奔,利用敏锐的听觉,准确无误的朝着梦境深渊直奔而去。 姜允紧随而上,刚钻入深渊,就看见洛戈像只发狂的猎豹一般,疯狂的用拳头撞击着幻象的壁垒。 姜允看向那如同水滴一般的幻象之中—— 赛拉正穿着睡衣,蜷缩在那张大床的角落,周围的摆设与宫殿中如出一辙。 一个身影立在她床边,带着阴森的笑容,时不时拉扯着她金黄的长发,拖拽着她的脑袋,往床柜上砸。 那个身影与皇子殿下的长相一模一样,是梦魇化出的幻象。 果然是想制造赛拉对兄长的仇恨。 赛拉几乎哭得脱力,刚顺了几口气,那梦魇化身的皇子,再次将她一把扯拽起来,按着她的脑袋砸墙壁。 “哥哥……”赛拉已经没了挣扎的气力,眼泪仿佛也已经流干。 姜允心中略有些吃惊,七杀星素来是造梦的好手,能够窥探出对方内心深处的阴暗和恐惧,通长会在梦里上演受害人最担心发生的事情。 可眼前的画面,他只是化出幻象,利用殴打,制造出这种僵硬的仇恨。 这表明赛拉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哥哥从未有过一丝怨恨与敌意,天杀星无计可施。 一旁正在发狂的洛戈发现了姜允的存在,随即停止徒劳的攻击幻象壁垒,一把扯住姜允的衣领,低声吼道:“他在打我妹妹!”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姜允整个右半边身子被皇子提离了地面。 他慌忙握住洛戈的手腕,安抚道:“殿下,梦境里的厮打不会造成严重的损伤,您先放开我,我这就为您破出条入口!” 洛戈听闻此言,理智迅速回笼,立即松开姜允的衣襟,双手将淡金色的短发向后一捋,一丝不乱的朝后抹平,又变回皇室贵族风度翩翩的模样。 嗓音却急切得有些发颤:“快一点。” 姜允不敢怠慢,立即掐诀起术,横手一劈,那水珠般的壁垒就被割裂开来—— 房间内部,靠近裂口的装饰瞬间消失粉碎,山谷里森冷的风灌入幻境屋内,发出一阵阵口哨般的声响。 化身成皇子形貌的魇魔回过头,目光恰好撞上真皇子殿下的视线。 下一瞬,姜允就看见洛戈殿下矮身一跃,半空中一脚蹬在装饰石柱上—— “咚”的一声闷响,石柱上被榻出蜘蛛网似的裂痕,洛戈利箭一般直直射向魇魔,一击即中,将它扑倒在地。 整个过程,姜允都来不及眨眼,下一瞬,就见皇子一拳头快很准的砸在魇魔的脸上! 在第二拳扬起时,魇魔已经被打的四散崩裂,转瞬就消失不见。 皇子殿下显然还没有解气,发现身下化成原型的黑影渐渐散去,还急急忙忙的用一对修长的小龙爪去拢住黑影,试图把黑影留下来,还想再揍五百年。 然而精神系的术士吃不消这种程度的防御屏障,一拳下去,已然灰飞烟灭。 留下孑然一身的皇子殿下,委委屈屈的在地上摸索。 怎么才打一下就没啦? 魇魔死亡,幻境很快就要消失了,姜允得迅速清空公主脑中的梦境记忆,于是快步走到床边:“公主,我们救你出去!” 赛拉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解脱,狐疑的看着姜允,哽咽着往后挪,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惊恐的泪痕。 公主的哽咽声唤起了洛戈的注意,洛戈随即起身,三步并两步绕过床铺,将赛拉一把拢进怀中。 赛拉再次受惊,发疯似的挣扎惊叫。 洛戈眉心紧蹙,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如同蝴蝶忧伤的羽翼,紧了紧手臂,强制性将妹妹按入怀里。 公主挣脱不得,竟埋头一口咬住洛戈的脖颈。 “殿下!”姜允莫名心头一颤,疾步绕过床铺,“您先松开她!” 姜允边冲过去边掐诀,在幻境结束之前,双指并拢,指尖点在公主太阳穴—— ** 姜允与皇子殿下几乎同时苏醒,公主不久后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姜允紧张的注视着公主的神色,担心梦里的解咒没来得及施展。 赛拉目光渐渐聚焦在姜允脸上,眨眨眼,嘴角忽然往下一撇,顿时眼眶就红了! 姜允心道糟了,八成是还记得。 没想到神志迷糊的公主下一刻就蹬着绒毯发飙了:“你谁呀?在我房里干什么!呜呜……” 姜允:“……”看来梦魇记忆已经成功消除了。 洛戈站在床边没吱声,直到妹妹惊醒后哭闹,才沉默着弯身,将赛拉连着绒毯横抱进怀里,坐到床边。 怔愣片刻,殿下似乎意识到疼痛,抬起手指蹭了蹭脖颈的伤处。 姜允发现,洛戈锁骨上方的颈边,有一圈醒目的牙印,红得发紫,好在没出血。 因为离开前没来得及给洛戈解除记忆,伤口被部分带出了梦境。 姜允有些个忐忑,就算殿下稍微挂了点彩,他也算是立功了吧? 不求得到殿下的垂青,起码把他从校场那个鬼地方调回去吧? 姜允恭敬的低头垂首站在一旁,余光一直期待的盯着洛戈看。 直到惊醒的公主很快又熟睡在哥哥的怀里,洛戈将她放回床上,起身理了理衣襟,负手走出房门。 姜允急忙与一众仆从一同跟随走出去。 心里正担心皇子不管他死活,就见洛戈在走道口的一间房门停下,脚尖一转,推开房门,淡淡道:“你今晚先歇在这里,以防赛拉再遇不测。” 众仆从纷纷为姜允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姜允立即顺从的跟进屋里。 仆从热情的为他介绍屋里的摆设用途。 皇子殿下一直默然立在一旁,始终没有提及姜允戴罪立功的奖赏,等仆从说完,洛戈殿下就转身走出房门。 姜允低下头,心情一落千丈。 洛戈却在房门口忽然停下,转头看他,嘴角勾起笑:“今天多亏了你,晚安——” 姜允心头一喜,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混球殿下说出下半句,“姜小姐。” 姜允:“……” 大门轻轻合上,徒留下紧握双拳的姜允。 他脸红脖子粗的转身,抓起茶几上精致的灯盏,想砸在地上泄愤。 手上一顿,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 万一要赔怎么办?他只有五枚硬币,还是别惹事了。 第①②章 日落之后,姜允在仆从的伺候下换了身法兰绒质地的西式睡衣。 房间靠床的墙面上有六颗铃铛,内置机关,连通着各个男仆的寝室。 想要吃些甜点或梳洗捶背,都有对应的铃铛,拉两下,三十秒内就会有仆人敲门领命。 真是久违的大少爷生活。 他难得睡得香甜,一觉睡到大清早,有紧急的敲门声响起:“先生,洛戈殿下有请。” 姜允霎那间睡意全无,猛地做起身:“进来。” 仆人替他准备了一套合身的燕尾服,还将他一头被剪得参差不齐的黑发,全部朝后,抹得油光水滑。 姜允对着镜子左右一照,这发型似乎不太适合五官相对柔和的东方人。 他不太想跟皇子殿下梳一样的发型,担心容貌被碾压。 不过仔细一琢磨,这担心也是多余的,就混球殿下那张脸而言,姜允梳成什么样,都照样被碾压。 想获胜,恐怕只能换一颗脑袋。 跟随仆从踏入会客间,敞亮的室内坐着两列身着军装的将领,安德烈也在其列。 姜允走上前,给首席座椅上坐姿慵懒的洛戈殿下问安。 洛戈一手支着下巴靠在把手上,一双桃花浅瞳上下打量他一番,对姜允这绅士装扮发表了看法:“差点没认出来。” 姜允闻言稍有些得意,想他这副皮囊,当年在金陵,也是迷倒过万千黄花闺女的。 姜允挺直背脊,曲起胳膊摆姿态,自傲的问:“殿下觉得怎么样?” “哦,不好看。”混球殿下当机立断的回答,还很遗憾的耸耸肩。 姜允:“……” 一旁的安德烈却眼前一亮,略显诧异的注视着姜允。 这场接见并不仅仅是表彰大会,而是让姜允和参与公主出逃的安德烈,一起回忆在山谷中遇到的黑影。 这倒不奇怪,姜允上辈子对这位混球殿下的行事作风略有耳闻——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但天杀星和姜家是世交,昨天为了戴罪立功,姜允破了谢家的魇术,本就有些过意不去,此刻若是帮忙搜寻天杀的下落,那不真成了敌国的走狗? 是以姜允只说自己学过魇术一派的术法,却并不清楚如何追踪天杀的下落。 有个军官狐疑的质问:“你既然能轻易识别出他们的伎俩,自然该对那伙贼人十分熟悉。” 姜允矢口否认:“楚国有很多人都精通这门术法,我如何一一结识?” 闻言,除了安德烈,在座的军官都面露狐疑。 屋内一阵沉默,洛戈面无表情,看不出想法,淡然问他:“你真的不认识他?” 姜允诚恳的点头:“不认识,若是有幸能继续替殿下效力,罪俘自是求之不得,可那黑影我真的不认识。” 又是一阵沉默。 被七双眼睛注视着,姜允保持镇定,与皇子坦然自若的对视。 或许只是一分钟的时间,那却是姜允生平经历过最长的一分钟,呼吸凝固,手心渗汗。 心里忍不住怨恨洛戈,怎么能怀疑一个昨天刚替他就醒妹妹的恩人? “知道了。”洛戈终于收回视线,侧头对侍从打了个响指。 虽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姜允紧绷的身子还是松懈了下来。 仆从随即上前,对姜允宣布了奖赏。 奖赏包括服装食物等一些日用品,却并没有金钱。 或许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并不认为一个囚犯会用得着金钱。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相当实质性的奖赏——姜允不但被撤除了陪练的任务,而且被提拔为典狱监管。 也就是说,他往后无须与其他战俘一起劳动了,只需协助守卫到场监管。 这实在算是慷慨的奖赏了,姜允自然表现得感激涕零。 散会后,姜允退出会客厅,刚欲跟着仆从下楼,忽然感受到身旁投来一道带着敌意的目光。 姜允警惕的转过头,看见刚才质疑他的那位军官已经来到他身边,灰绿色的眼瞳凶狠的斜视着他,压低嗓音道:“我还有话要问你,跟我走一趟。” 这家伙是想动用私刑? 姜允下意识看向周围,想向安德烈寻求帮助,然而余光扫见那军官的肩章——竟是个中将,军阶比安德烈要高。 真是见鬼了。 姜允的目光最终落在洛戈颀长的背影上。 皇子殿下正朝着长廊深处走,打算回卧房在瞧一眼妹妹,身后忽然传来那个胆小的敌*师愉悦的喊声—— “殿下!公主的病情还不稳定,需要我明天再来探望一次吗?” 众军官石化。 洛戈转过身,神色诧异的看向楼梯口,那个“没大没小,不知死活”的胆小军师。 姜允的笑容有些僵硬,可为了让身旁的中将有所顾忌,他只能厚颜无耻的跟皇子攀交情。 洛戈转身的一瞬,姜允就后悔了——混球殿下的表情,看起来比中将更凶恶。 两人隔着遥遥的距离,周围没有人敢出声。 又是无比漫长的一分钟,皇子殿下不耐的神色渐渐褪去,浅瞳略过姜允身边的中将,似乎意识到什么。 下一刻,他忽然迈开长腿朝姜允走过来。 洛戈没有说话,走到他身边,对着楼下扬了扬下巴,一路沉默的下楼。 姜允目瞪口呆的跟上。 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 皇子殿下亲自送他下楼了。 亲自、送他,下楼了! 虽然不清楚洛戈是怎么想的,但姜允觉得,这举动着实给了那些军官一击狠狠地下马威。 洛戈在用实际行动警告所有人:别吓唬这个军师,他很胆小哒。 走出城堡,趁身旁无人,洛戈安静的侧头,低声在姜允耳边说:“你说谎了。” 猝不及防,姜允一瞬间血冲上头顶。 惊恐的侧头看洛戈,想否认,却心虚得张口结舌。 洛戈斜视着他,低声开口:“昨天梦里那人见到你时,神色很吃惊。” 姜允心头一咯噔——他居然连这个细节都发现了! 昨天梦境里的魇魔,是天杀的精神力所化,它发现有人闯入幻境时,视线难以置信的盯了姜允一瞬。 那目光十分直白,细想不难猜出,天杀是认识姜允的。 不等姜允解释,洛戈回过头,并没有继续追究,只缓缓垂下淡金色长睫:“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立场,但不要试图欺骗我。” 姜允哑口无言,被交到士兵手中,押送回营区。 ** 没有回牢房,姜允抱着受赏的包裹,直奔十二营干活的地方。 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打算第一时间接受监管的身份,以免夜长梦多。 典狱长在放风时,亲自对所有战俘和士兵宣布了姜允的新身份。 场地上一片惊呼,战俘们难以置信,这个才来半个月的新战俘,竟然被伊尔萨的皇子直接任命为监管。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中有艳羡敬仰的,有嫉妒不平的。 也有些信仰还没被磨灭的战俘,满目都是对叛国走狗的鄙夷。 姜允无所谓,至少现在不会再受到“自己人”的威胁。 他还不太确定,因为围观的赵四那帮人,一直冷笑着直勾勾盯着他。 也许该立即给那伙人一个下马威。 可他还没跟其他监管士兵打牢关系,万一起冲突,他依旧是孤立无援。 还是暂且压下怒气,选择无视。 任命结束后,一众战俘被驱散回去,赵四没来找麻烦。 姜允刚放松警惕,一个高个男人就匆忙朝他走来。 那是跟他同一间牢房的战俘,站在姜允面前,男人的态度比从前谦卑:“军师,峰子出事儿了!” 姜允一愣,这才想起刚刚没在人群中看见峰子,“他怎么了?” 男人有些焦急:“他惹了事儿,被赵四他们抓走了,说是要打折一条胳膊偿债!” 姜允眉心蹙起,有些不悦道:“他怎么会跟赵四借钱?” 男人的话却让他五雷轰顶。 “峰子昨个早上一直唉声叹气的,说军师会被人打死,他想要筹钱赎人。 您知道,我们当时也没办法,就没搭理他,结果今儿一大早,他竟然打着赵四的名号,跟那群战俘收了一袋保护费,又买通守卫,去贿赂校场管事的军爷,想把您给赎回来。军爷收了钱,说会替他看看的。 峰子一回营地,就被赵四逮了个正着,现在……唉!您老有神通,看能不能救救他?” 第①③章 峰子把事搞砸了。 姜允向来不爱结交这种看起来憨厚老实又善良的人。 善良是好事儿,可加上个蠢字就容易给自己和亲近的人惹麻烦。 姜允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生活,府上数以百计的丫鬟小厮,众星拱月的围着他转,造就了他这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性格。 以至于得知峰子对自己所做的牺牲后,姜允鼻子一酸,想立刻冲去赵四那儿把人救出来,可转念又觉得,还不是时候跟赵四那帮人撕破脸。 心里竟然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到底是峰子那小子做事不顾后果,凭什么我替他善后? 高个男人见姜允一双凤目由感动变得冷漠又决绝,立即焦急的恳求:“军师,您看,伊尔萨人不会让咱吃白饭,,每三个月,就得集中杀掉一批老弱病残的战俘,峰子要是没了条胳膊……” 姜允低下头,面无表情的回答:“你该去干活了。” 男人哑然,盯着他又看了片刻,绝望的低头转身,离开了。 姜允不敢去看他的背影,内心脆弱的防备在一块一块的崩塌—— 良心不断被鞭挞。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金尊玉贵的京都姜家少爷了,峰子跟他的命没有贵贱之分。 同是战俘,峰子把他当成真兄弟,为了救他于水火,不管不顾的犯下这等要命的罪过。 他当真能把事儿都赖在峰子自个儿太蠢上头么? 寒风萧瑟,姜允却浑身火辣辣的,总感觉周围挥舞着锄头凿泥土的战俘们,好像都在偷偷看自己。 看他这个怯懦自私、不讲义气的鸟军师。 下一刻,周围劳作的战俘们忽然瞧见姜允一路朝西南角的凉棚处,狂奔而去。 姜允喘着粗气,找到自己刚得赏的包裹,打开一瞧,里头有两套崭新的绅士套装,还有油纸包裹了几层的高级甜品。 他在一堆日用品之中,翻找出一块精致的怀表,手感和重量一摸就知道,是金的。 没有犹豫,姜允抄起怀表,一路朝着赵四干活的地方狂奔。 去救他的好哥们儿。 ** 赵四正坐在番薯地里,锄头搭在左肩上,哼着小曲儿,看着远处地里正替自己干活的峰子,脸上笑意讥讽。 姜允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峰子一张被揍得鼻青眼肿的脸。 赵四的手下先瞧见姜允,忙小声报告:“大哥,人来了。” 赵四闻言颠颠儿的站起来,掸了掸裤子后的灰土,转过身,一脸得意的同姜允招呼:“哟,军师视察咱们来了?” 姜允抿嘴笑了笑,淡然道:“我可没这么积极,四哥你该怎么就怎么着,不多我这一个新监管。” 赵四见他并不挑衅、有意求和,心里一阵爽快,长长吸了口气,愈发得瑟道:“往后还得军师多看顾些个。” 姜允略客套几句,就假装忽然瞧见了峰子,故作诧异的问四爷:“这不是我牢里那小哥们儿么?他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打成这样?犯事儿了?” 赵四一乐:“可不是么,这小子本事大,居然顶着我的名头,跟营里的兄弟收保护费,哥们儿得给他上点儿规矩,您说是不是?” 姜允周旋几句,见赵四的警惕松懈下来,就直奔主题:“这小子毕竟刚成年,要不四哥通融一下,再给次机会。 他拿你的那袋钱,我这儿刚好得了上头的赏赐,替他顶了,多余的,四哥自个儿留着享用。”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金怀表,客客气气递到赵四面前。 “哟!这是……”赵四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怀表,在手里颠了颠,又用牙齿咬了咬链子,喜笑颜开的对姜允竖起大拇指:“军师仗义啊!” 姜允摆摆手:“这么着,人我就先领回去了,一定替四哥好好教育。” “好说、好说。”赵四颠了颠手里的怀表,一脸横肉笑得皱巴起来,贪婪无耻的开口:“这怀表可是好东西,算抵了我三十枚子儿,军师明晚之前,把剩下的七十枚子儿带过来,人就让您给带走,咱这就算两清了。” 姜允心里猛一咯噔,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开口时都有些破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十枚子儿?四哥可看清楚了?这是块金表,就算不看做工,也不只这个价,这在市面上起码能卖出百两白银的价格,换成伊尔萨硬币,得几万枚便士。” “哈哈哈……”赵四仰头哈哈大笑,攥着金表戳了戳姜允胸口:“还没睡醒吧军师,这里是集中营,谁会买这玩意儿?您倒是拿去换给我瞧瞧,不用几万了,能换几千便士我就服了您!” 姜允握拳的双手抑制不住打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伸手默然接回怀表:“好,既然四哥觉得这不值一百枚便士,我就自个儿找人兑了钱,到时候回来用便士跟你换人。” 赵四啧啧嘴,一脸遗憾的耍无赖:“军师这是改了主意?那可不好办了,您刚来得及时,咱们还没对那小子动手,要是现在放下这押金,咱能保那小子一夜平安,您要是调头就走,再回来,可就换不着人了。” 姜允几乎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气得呼吸困难,恨不得一拳头砸扁赵四这张恶心的脸。 他甚至想带着表咬牙离开,等事后在替峰子报仇。 恰巧此时远处干活的峰子抬起头,瞧见姜允一身贵族打扮站在田地里,他顿时欢天喜地的呼喊:“军师!军师!您被放出来了!” 大概是觉得自个没白拼命,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己都轻贱自己,峰子觉得姜允是当主子爷的命,自己一条胳膊换姜家少爷一条命,峰子觉得很值当。 姜允的狠心,一瞬间就被峰子诚挚的笑容击碎了。 一阵沉默。 他终究还是颤着手,把怀表递给赵四,红着眼,嗓音低哑的开口:“行,这是押金,还有七十便士,我明晚天黑前给你。” 转身离开,恨意刻骨,姜允对自己保证,一定要让赵四死无全尸。 夕阳西落,姜允回到牢房,翻来覆去的倒腾皇子赏赐的包裹。 里头还有一套银质的餐具,他想过拿去跟看守换七十枚便士,看守应该不会不识货。 可他毕竟还是个战俘,哪里有资格跟士兵做买卖? 万一东西在被看守相中了,不肯给钱,就算闹到皇子殿下那里。他也没脸说。 拿着人家刚给的赏赐去换钱,混球殿下知道了能乐意么? 心里愁得慌,一头被梳理光滑的短发被他抓成了稻草。 明晚之前若是弄不到钱,非但峰子救不了,怀表也便宜了赵四那畜生。 入夜后,皇子殿下突如其来的口谕,打破了他心中的焦虑—— 亲卫来牢里通报,殿下要他明日晌午去给公主复查身体。 姜允眼睛一亮,又打起了洛戈殿下的主意…… 第①④章 想要混球殿下为他买账,自然要从小公主殿下入手,姜允仰面躺在床上,抬起胳膊,活动指节。 他这灵巧的双手,又能派上用场了。 当然,肯定不是出老千骗公主赌博。 姜允打算亲手雕一对木质的招财娃娃,材料只需一根粗树枝和一把刻刀,花三枚便士就能请守卫找来。 花了一夜时间雕刻好,第二天清早,他去七十二营工地上偷了两刷子彩漆,给雕好的娃娃上了色,晒上两个钟头,就齐活了。 这种胖嘟嘟的玩偶,特别招小姑娘喜爱,公主肯定也不会例外。 到了晌午,姜允熟门熟路的跟随管家走入会客厅,不多时,就见公主蹦蹦跳跳的走进门,身后只跟了两名仆从。 洛戈殿下没现身,姜允立即把玩偶揣回口袋里,毕竟小孩儿没有“购买实力”,需要等家长到场。 二人一同享用了午餐,姜允随意问了些公主昨夜的睡眠状况。 除此之外,赛拉与他谈了许多事,包括对于两国战争的看法。 姜允听完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公主的意思大概是:虽然在这里的生活很无趣,但哥哥是为了救楚国子民于水火之中,才不辞劳苦的跨洋战斗,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我会一直支持他。 姜允:“救…楚国子民?这是皇子殿下告诉您的吗?” 不能够吧?皇子殿下看起来脸皮没这么厚啊? 公主殿下点点小胖脑袋,十分严肃的告诉他:“你不知道吧?楚国的皇帝不允许自由贸易,楚国的子民都快饿死啦!” 姜允:“……” 他大概猜到混球殿下是如何给妹妹洗脑的了。 楚国跟伊尔萨爆发战争的起因,确实是因为贸易纠纷。 当时,楚国沿海地区的商户频繁出海,在两国之间倒卖货品。 虽然两国经济实力相当,但大楚重农,伊尔萨重工。 伊尔萨工业流水线下来的生活用品,在大楚十分走俏,导致楚国在两国贸易上持续处于严重亏损的劣势。 这最终导致大楚皇帝发布了海外贸易禁令,并开始了闭关锁国的第一步。 在那以后,伊尔萨先后派遣了三波使者,来大楚谈判。 好死不死,第三波使者汉语说得贼溜,赴宴时同一名醉酒的武将发生了冲突,被一刀毙命。 死了个使者,伊尔萨的皇帝虽然很不爽,但他一开始其实并不想跨洋开战,毕竟这军费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过,身为大名鼎鼎的“战斗民族”,使者被别国给砍了,怎么着也得讨点赔偿,挽回点颜面吧? 所以,伊尔萨组织了两艘军舰,来大楚索要赔偿。 快到岸的时候,被大楚十艘军舰围攻,击沉了,三百多名伊尔萨士兵无一生还。 至此,战争彻底爆发,先后持续了三年多。 自从伊尔萨刚成年的皇子一年前踏上了大楚的海岸,楚军就开始了屡战屡败的噩梦。 最终,大楚皇帝选择投降,派大臣签署了新的贸易合约。 战利品加赔款,合计两亿七千多万两白银。 事情原本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伊尔萨的皇帝担心大楚暗地里再次禁止海外贸易,就补充了条款,要求楚国割让沿海三地、近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方便他随时盯着。 对此,大楚皇帝坚决不能忍。 楚国也算幅员辽阔,割地本身算不上巨大的损失,但谁能忍受隔海相望的仇家,搬来自己家门口? 谁知道他是不是狼子野心,想吞并楚国? 于是,争端再起,一直延续至今。 这场战争,伊尔萨打着贸易自由的旗号侵略大楚。 到了公主口中,竟然成了“为大楚子民争取贸易自由”的正义之战…… 姜允不得不佩服混球殿下歪曲事实的功力,这么欺骗年幼的妹妹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午餐结束后,姜允终于等到洛戈回来询问公主的精神状况。 他找准时机,从口袋里掏出“记录病情”的纸片与炭笔,顺带把一对雕刻好的小娃娃也掏了出来,在公主眼前晃了个来回,再高调的揣回口袋。 公主的眼睛唰的就亮了! “那是什么?”赛拉瞪大眼睛兴奋的问姜允。 按照计划,姜允掏出玩偶递给公主,说这是自己亲手雕刻的娃娃。 赛拉已近一年没有过新玩偶,此刻捏着娃娃爱不释手,满眼恳求的看姜允:“我很喜欢它们!” 姜允余光瞥一眼窗台,就见洛戈正百无聊赖的倚靠在窗沿,等着替自家妹妹买账。 姜允立即满面荣幸道:“那便把它们当作献给公主的礼物,这是我的荣幸。” 赛拉开心极了。 洛戈一手抄兜翻零钱。 姜允嘴角含笑等打赏。 他此刻无比欣赏伊尔萨的打赏文化,因为他们给小费是天经地义的,甚至不需要客套的推脱。 紧接着,他就看见洛戈从裤兜里,抽出了一张十伊镑的钞票…… 那约莫等于一千枚便士。 姜允感到很为难,因为这种面值的钞票,赵四可能找不开。 无奈,姜允只能主动降价:“殿下,这种小玩偶不值这么些钱,您若是非要打赏,给些便士就足以。” 洛戈依旧半靠在窗台,侧头斜眸看向他,五官在背着光的阴影下深邃又典雅,一双淡金色的瞳孔隐在长睫下,像午后的阳光透过磨砂琉璃,迷得人移不开眼睛。 洛戈殿下忽然扯起唇角,故意将钞票揣回裤兜里,一脸坏笑的挑眼看姜允:“我其实也没有非要打赏你。” 姜允对混球刚腾升起的好感迅速降为零,张口结舌的想收回刚刚的话。 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皇子呢! 我献礼你打赏,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大概是姜允的表情太尴尬,洛戈笑了。 他散漫的从窗台直起身,迈步走到姜允跟前,低头从另一个裤兜里翻找零钱,“那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姜允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既然混球殿下愿意出十伊镑,他报价不只七十便士也无妨,多出来的还能用于以后应急。 所以,姜允选了个折中的价格:“五百枚便士就足够了,殿下!” 洛戈闻言手一顿,眯起浅瞳看姜允:“五百枚便士?为什么?这对玩偶有五百年历史么?还是有什么其他纪念价值?” 姜允:“……” 虽然玩偶可能不值这个价,但您堂堂伊尔萨储君,至于为这点零钱挖苦人吗! 转念一想,皇子殿下大概也不是想讨价还价,主要是因为没有零钱。 毕竟谁没事能在兜里揣五百个硬币,不沉的慌么? 姜允琢磨出皇子的心思,随即知错就改,表示愿意收下刚刚那张十伊镑元。 下楼后,姜允试着请求老管家替他兑一些硬币,事情比想象中顺利,老管家尽职尽责的给他凑齐了一百枚便士,以及几张零钞。 姜允这趟挣得盆满钵满,走出城堡时,恰巧遇见安德烈。 “恭喜你。”安德烈向他伸出手。 姜允微笑握住他的手:“不过是个监管职位罢了。” 安德烈:“这只是第一步,我看得出来,你是有真本事的人。” 姜允没再谦虚,笑着说谢谢。 告别后,安德烈忽然叫住他。 姜允疑惑的转身。 “这身服装很适合你。”安德烈的神情很认真。 气氛有一些古怪,姜允挑起眉梢耸耸肩,抿嘴微笑。 再一次道别,转过身,姜允心中忐忑,连七爷都没这么对他献过殷勤,越发怀疑安德烈就是帝星。 得找个机会弄到他的血。 ** 当天下午,姜允用七十枚硬币换回了峰子的安全。 交接时,赵四还笑得一脸得意,话里话外都让姜允以后多照顾,显然,这七十枚硬币还没填饱他肚子。 姜允却有些走神,一直盯着赵四的脸看—— 赵四眉心似乎隐隐潜藏着一股煞气。 姜允警惕的上下打量他全身,目光最终停留在他胸口的那枚怀表上。 姜允瞳孔骤缩! 机会来了。 这枚怀表,竟然与赵四命格相冲,或许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灾难。 姜允欣喜若狂,这简直是老天有眼! 他必须搭把手,坚决将赵四推进鬼门关。 一整个下午,姜允都在琢磨赵四这场劫数的起因,如何才能引燃□□。 辗转反侧到深夜,他终于眼前一亮—— 怀表本身并没有煞气,能引渡灾难的,必定是怀表背后的那股力量。 那股力量的源头是什么?是怀表原本的主人。 没错,就是皇子殿下! 姜允握紧双拳,兴奋闭上眼,他得想方设法让洛戈撞见赵四。 这或许就是引发劫难的契机。 第①⑤章 初冬的深夜沉寂如水,窗外偶尔有风打着呼哨汹涌流过。 姜允兴奋的坐起身,抖了抖手腕,爻结顺势钻出了袖口。 邻床的峰子翻了个身,一打眼瞧见姜允坐在床铺上,吓得一激灵,忙压着嗓音小声问:“军师咋不睡?” 姜允笑眯眯的竖起食指“嘘”一声。 峰子有点懵,毕竟军师是姜家仙人,举止反常大概是常态,他不再多问,乖乖翻了个身,不打扰军师“犯病”了。 姜允心里的计划已经大致成型,如今只缺劫数发生的准确经纬。 他得尽全力推上一卦。 姜允悄无声息的起身,跪在床头,用雕刻玩偶的小锥子,在墙上刻下一面简易的八卦,标好天地五行与方位。 右手起诀,他手腕上的爻结,仿佛忽然有了生命力,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 半柱香时间过去,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起术的右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姜允慌忙用左手紧握住手腕,额角迅速涌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头一次发生灵力不支的情况,想必是前些时日带皇子强行入梦,导致灵力损耗过甚,此刻体力已经无法维持精确的推演术法。 可他不想半途而废,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一分一秒都不想错失。 汗水顺着额角划过脸颊,自他清瘦的下颌滴滴滚落,在浅绿色的被褥上晕开深绿色的水渍。 直到听见窗外响起鸡鸣,手腕上的爻结陡然一烫,一段耀目的经纬符号,终于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姜允一瞬间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噗通一声摊倒在床。 他体力过度透支,然而,天没亮就听见集合的敲锣声。 姜允拖着沉重的胳膊,从枕头下摸出两枚便士,让峰子交给清点人数的守卫。 虽然已经升格成监管,但他本质上还是战俘,该给的贿赂一个子儿也少不得。 好在昨天狠宰了混球殿下一顿,手头不缺应急的小钱,足以方便他偶尔偷个懒。 养足了精神,计划正式开始。 一连几日,姜允时常带着酒水,去赵四跟前献殷勤。 几次下来,赵四起了疑心。 姜允寻了时机,将赵四带到角落,一脸恳切的说出了“心事”:“四哥,我听闻,您跟管辖这个营区的少尉有些往来,所以想请您牵个线,希望他能帮我调个职,最好是副典狱长,我这小监管实在是干得憋屈。” 赵四一愣,没想到姜允居然奴颜婢膝的来求自己办事,一时间喜形于色,疑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大笑两声,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拍了拍姜允的肩膀:“军师果然有野心,不愧是要成大事的人,但这事儿可不是凭我两片嘴皮子碰碰,就能替你办好的。” 姜允勾起嘴角,凑到赵四耳边:“当然不会让四哥白干,我现在每日都要面见公主,赏钱得了不少,早想孝敬四哥了!” 赵四的眯缝眼陡然一亮,迫不及待看向姜允的衣兜。 姜允不疾不徐的继续道:“可您也知道,这十二营的守卫没有不见钱眼开的,时常在集合时搜身,要是得知您独吞了这么些好处,难保他们不眼馋,不如这么着……” 听姜允一番安排,赵四连连点头,最终抚掌叫好:“不愧是姜家少爷,有远见,有胆识!就照你说的办!” ** 七日过后,准备就绪。 公主的梦境被姜允利用简单的魇术,动了些小手脚。 她十分兴奋,用完午膳,就对姜允绘声绘色的说起昨夜的梦境。 她梦见第七营区后的那座小教堂里,有一只彩羽的小鸟,一直绕着她飞转,她很想去那座小教堂看看。 姜允闻言不动声色,余光瞥向一旁端坐的皇子殿下。 胜败在此一举—— 那座教堂,就是赵四劫难发生的地点,是姜允耗尽心力才推算出的准确方位。 此时此刻,赵四应该已经在教堂门口,等候他去交接财物。 只等洛戈殿下一声应允,姜允就能引导二人相见。 姜允见洛戈没有吱声,随即温声对公主说:“公主若是好奇,不如让在下随您一起去探个究竟。” “好呀!”赛拉立即站起身,拎起裙角绕过椅子,对姜允飞快的招手:“走吧!走吧!” 洛戈殿下的面色瞬间沉下去,仰头极其不耐的叹息一声。 姜允不禁替赛拉心寒,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耐烦的哥哥呢! 亏得他私下把赛拉的病情严重夸大了,否则每日晌午的“听诊会”,洛戈也必然不会参与。 由于赛拉这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来不及调遣侍卫,让仆从跟着也不安全。 所以,皇子殿下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便装,就被妹妹拖出了城堡。 三人信步绕过第七营,来到教堂附近,姜允远远就瞧见赵四一伙人—— 他们双手抄袖,站在教堂南北相邻两面入口的夹缝里,时不时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四周僻静无声,姜允悄无声息的加快脚步,靠近洛戈,在他身旁故作焦急的低声抱怨着什么。 洛戈疑惑的侧头看他:“怎么了?” 姜允像是忽然回过神,抬起头,神色焦灼的看向洛戈:“殿下,那边一群人,是咱们营里的混子,我担心他们会扰了您和公主的兴致,所以想请您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对付他们!” 洛戈一双淡金色眼瞳茫然眨了眨,转头看向不远处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战俘。 回过头,再看看姜允水灵灵的怯懦小眼神,洛戈微眯起一双浅瞳,一脸严肃的跟他探讨:“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走过去把头埋进地里,还是掀起裙子挡住脸?” 姜允:“……” 要不是打不过这个混球,他一定会让殿下尝一尝嘴欠的后果! 姜允迟疑片刻,在洛戈殿下面前做出为难的样子,随后忽然转身夺路而逃——他想引洛戈起疑,一起跟过来。 赵四一伙人其实早就发现了姜允,只是看他身边跟着个伊尔萨的少年和小孩,一时也不敢妄动。 等姜允跑近了,赵四立即上前问:“那两个人是谁?你怎么带人过来了?东西呢?” 姜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塞入赵四手里,迅速在他耳边小声道:“那两个是城堡里打杂的小工,刚好经过……”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公主殿下皮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姜允立即转过身,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 洛戈站在赛拉身后,歪着脑袋打量那群人,神色有一些茫然。 他刚刚看见,姜允塞了个包裹给那个圆脸的男人,却不清楚他二人在做什么勾当。 赵四将包裹揣进怀里,抬头扫了一眼那个伊尔萨少年,冷不丁心头一颤—— 那少年浑身透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势。 赵四无法想像,此人竟只是城堡里的一个下等仆役。 但见少年一身便装,没有肩章也没有佩刀,赵四也没再多想,转身就启程回营。 公主殿下震惊了。 她短暂的十二年人生中,头一次瞧见如此毫无礼数的平民。 洛戈面无表情,疑惑地问姜允:“这些战俘怎么会脱离监察区?” 姜允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皇子殿下目光陡然一凛,像是锁定了某个猎物—— “那块怀表——” 姜允凤目一亮,心口狂跳。 是了,那块怀表! 洛戈认出那块表了! “怎么会在他脖子上?” 姜允立即颤声回答:“很抱歉,殿下,罪俘势单力薄,没能保住殿下的赏赐,那块表……前些时日就被他夺去了……” 此话一出,洛戈随即敛起一双淡金色眼眸,朝着赵四冷声呵斥:“站住。” 除了赛拉,在场所有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洛戈陡然间释放的威迫力如有实质,即使听不懂伊尔萨语,赵四还是停住了脚步,警惕的侧头看向那伊尔萨少年。 洛戈迈开长腿,走到赵四跟前,霎那间抬手一撩,将他胸前的怀表往上一拍—— 怀表被抛得老高,掠过赵四的头顶,电光石火间,被洛戈劈手截住! 塞回了裤兜,一气呵成。 赵四:“!!!” 姜允:“……” 赵四在十二营横行无阻,向来只有他霸占旁人的财务,哪里吃过这种鳖? 他瞬间暴起,抬手就扑向洛戈,可那修长的人影一闪,眼前只剩下橘色的砖墙! 赵四一鼻子撞在墙上,愤然转过身,怒喝道:“你这下作的杂役也敢动老子身上的东西!你认识克里斯中尉吗?那是老子的靠山!” 凭借多年来对危险的敏锐感,赵四并没有继续攻击那个伊尔萨少年,只敢在口头上叫嚣威吓,并未吩咐手下上前围殴。 “哥哥!”赛拉被赵四凶神恶煞的面色吓着了,拔腿就往洛戈怀里钻。 姜允捏紧拳头,焦急的等待着混球殿下能难得做件好事,替天行道。 然而,赛拉真的受惊了,连小鸟也不想看了,扯着洛戈的衣襟,哭着要躲回城堡。 洛戈挑眼狠狠瞪了赵四一眼,大概是担心妹妹受惊过度,竟然就真的搂着赛拉,转过身,往回走了…… 姜允:“……” 这下完了,混球殿下要走了! 赵四不死,事后肯定要把帐算在姜允头上,那怀表不知得要他赔多少钱! 混球殿下真不是一般的靠不住! 正在姜允万念俱灰的档口,老天显灵,让赵四忽然想起一句伊尔萨秽语,还是早前跟士兵学的。 他朝着洛戈的背影,用很不标准的伊尔萨语,大吼一声:“婊.子养的小杂种!” 万幸,皇子殿下八成是听懂了,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姜允欣喜若狂看向二人的背影—— 洛戈侧头垂眸,一脸温柔的顺了顺公主的小黄毛,轻声对她说:“等我一会儿。” 说完,不顾公主的哭闹,洛戈强行横抱起妹妹,迈步走入小教堂,而后独自走出来,将拱形的大门关严实,拴上了门栓,以防年幼的妹妹看到自己不太优雅的一面。 门栓咔哒一声上了锁,姜允看见洛戈立在屋檐的阴影下,转过身,一股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第①⑥章 赵四这声辱骂,足够被下令处决三百回。 按照计划,姜允打算冲出路口,招来守卫,供皇子差遣。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中混乱,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赵四的手下绕过窄道,朝着阶梯尽头直冲而上,挥拳砸向立在门前的洛戈。 “殿下!” 姜允心头一咯噔,竟然莫名担心起皇子的安危,怕他寡不敌众! 紧接着,姜允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 他几次三番受赵四欺凌,都还能冷静处之,知道自己不是斗殴那块料,此时此刻,他却鬼使神差的拔腿冲向了台阶! 像是一种本能。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刻,姜允拼尽全力,想护洛戈周全! 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战俘挥拳砸向洛戈殿下。 洛戈脑袋一偏,矮身一跃,反手吊住木门上方的铁栏杆,霎那间整个人横飞而起,握住栏杆的手臂一紧,提膝横顶! “嘭”的一声闷响,那男人被洛戈一膝盖结结实实的顶中太阳穴,就像弓.弩瞬间击碎西瓜发出的声响! 男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死猪一样撞在大理石柱上,而后缓缓滑倒在地,剧烈抽搐起来。 姜允停下脚步,站在第三层阶梯上,直愣愣看着那男人躺在地上,耳朵里汩汩流淌出暗红的血液。 看来,混球殿下是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耳边忽然传来赵四发狂的咒骂与呼救声——他竟然在向伊尔萨士兵求救。 眨眼之间,袭击皇子的战俘已经躺了一地,赵四连滚带爬的朝着巷口奔跑呼救。 洛戈迈步走下阶梯,与姜允擦肩而过,漫步跟在赵四的身后,脚尖一撵,猛地踢起一块石子—— 咚的一声闷响,不远处的赵四应声倒地。 赵四的后脑被砸个正着,发出惨烈的痛呼,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像一头垂死的猎物,还在哀嚎着呼救。 姜允僵硬的转过身,跟在洛戈的身后,心头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 巷口那头,一群巡逻士兵匆匆提刀赶来,大概是听到了呼救。 赵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趴在地上双手合十,对士兵拜求:“军爷替咱做主啊!这个杂役……”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那群士兵肃穆的神色。 士兵们收刀归鞘,视若无睹般绕过赵四,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右手紧贴左胸口,高声齐呼:“叩见皇子殿下!” 空寂的巷子,像是整个儿被这雄浑的呼声震得一颤! 赵四哆哆嗦嗦回过头,就看见,那群巡逻兵对着那个伊尔萨少年,摆出眼熟的姿势。 那姿势,他见营里的守卫演示过…… 那是伊尔萨的军人,对皇室最高的致敬礼! 赵四眼里的茫然渐渐散去,恐惧开始凝聚。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姜允看见赵四缓缓看向了自己。 毛骨悚然的目光,像垂死的人看向元凶。 “姜允!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是你!是你!” 姜允对着赵四勾起笑,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蠢货。” 赵四在嘶吼中被拖去了刑场,教堂前的战俘也被清理干净。 皇子殿下像五百年没洗过手一样,用手帕仔细撸着修长的指尖,垂眸下令,必须严查那几个战俘怎么会脱离监管区。 士兵被遣散,小巷恢复宁静。 姜允站在教堂门口的阶梯边,一手扶着栏杆。 洛戈站在几步外,转过身,笔管条直的挺拔身形,微敛的桃花浅瞳,散发着危险的攻击性,又透着股难以捉摸的优雅,让身后一片金色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姜允下意识后退一步,轻声询问:“殿下……您没伤着吧?” 洛戈步步走进,浅瞳直直注视他:“你真的是大楚军师?怎么连自己的士兵都害怕。” 姜允:“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混球殿下鄙夷至极的对他翻了个白眼。 “殿下!”姜允握紧双拳,捍卫自尊:“军师本就不是靠腿脚功夫取胜的,而是靠排兵布阵的技巧!” 沉默。 洛戈没绷住:“噗……” 姜允:“……” 笑什么笑啊啊啊啊! 楚军冲进埋伏,是因为受帝星左右!又不是他的战略性失误! “殿下!”姜允忍无可忍使出必杀技:“您若是看不起我,大可另寻高人替公主治疗!” 洛戈刚好走到他跟前,收起笑意,居高临下冷声问他:“你在威胁我?” “也……也不是……”姜允低头不敢直视他,期期艾艾的解释:“罪俘怕自己才疏学浅,耽误了公主的……” 话音未落,眼前颀长的身影陡然一晃,俯身朝他靠过来! 姜允抬起头,瞳孔骤缩—— 有暖风划过耳畔的声音,洛戈已经俯头靠在他左肩。 两人像是拥抱的姿势,却隔着一寸的距离,紧密又疏离。 他鼻尖萦绕着洛戈脖颈间淡淡的体味,像是香草混合甜奶味,稚气未退的气息。 姜允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攥住,想躲开,身体却僵直着,一动也动不了。 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嗓音,听起来都不像自己:“殿……殿下?您……干什么?” “别动。” 时间被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洛戈终于直起身,歪着脑袋,居高临下注视他,像个桀骜不驯的坏少年—— “不许再让别人拿走我给你的赏赐,听见了么?胆小鬼。” 姜允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迟钝的理解了洛戈殿下的意思。 于是,他木讷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端端正正挂着那块小怀表,反射出暖黄耀目的阳光。 怀表光滑的边缘上,倒映出他涨的通红的脸。 洛戈刚刚是在给他戴怀表。 停滞的心脏终于复苏,脱缰野马似得撞击着胸膛。 姜允抬头看向眼前的混球殿下,神色显得很委屈:“我可以自己戴的……” 谁让你抱我了! 洛戈皱了皱鼻翼,一脸不屑的侧身绕过他,迈步走上阶梯。 姜允后仰靠在扶手上,身子还抑制不住的颤抖。 胸口压抑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鼻尖还萦绕着那股甜甜的体味,让他莫名的畏惧,又沉醉。 耳边听见咔哒一声,教堂的门栓被打开。 赛拉公主急切的嗓音传出来:“真的有只鸟!哥你快看呐!抓住它!抓住它!” 姜允回过神,深呼吸两口,转身跟上台阶。 屋里传来一阵扑腾声,还有赛拉的质问—— “哥哥刚刚跟人打架了!” “没有。” “我都听见了!回去要告诉母后!” “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要告诉母后!” “算了算了抓什么鸟,回去吧。” “抓的!要抓的!” “那你还要告状么?” “不告了!” 姜允:“……” 您这么欺负妹妹不怕天打雷劈吗殿下! 第①⑦章 赵四被处决的事很快在十二营传开,说是大快人心都不为过。 私下里,很多人猜测,是军师姜允除掉了赵四。 是以,姜允在营中的威望陡增,甚至有人主动“拜山头”,把从前孝敬赵四的钱呈敬给姜允。 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姜允不想做下一个赵四,所以全部婉拒了。 峰子如今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仰来概括了,“军师,赵四是您干掉的吧!” 姜允:“不要胡言乱语。” 峰子眉飞色舞的冲他抖眉毛:“明白!军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姜允:“……” 赵四在十二营还有余党,树倒猢狲散,这帮人,有想投靠姜允被拒之门外的,也有满腔怨恨无处发泄的。 那几个对赵四忠心的手下,私下里筹划要给克里斯中尉告密。 赵四一死,也算是断了中尉的一条小财路,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 冬至的午后,姜允接到通知,匆忙跟着士兵走出营地劳作区。 以为是洛戈召见他去城堡,刚踏出营地,就瞧见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背身立在铁栅栏门口。 “安德烈上校?”姜允快步上前。 安德烈转过身,彬彬有礼的摘下军帽,捧在臂弯里,昂首挺胸直视姜允:“好久不见。” 姜允嗤笑一声:“上星期在城堡里刚见过的。” “那可不算。”安德烈嘴角扬起笑,一本正经的开口:“我想邀请你,参加今晚的宴会。” ** 姜允头一次以男装打扮走进二楼的宴会厅。 安德烈大概是受够了每场宴会,都过得跟失孤老人似得凄惨又寂寥,所以特地邀请他作陪。 姜允跟随安德烈,漫步走入二楼拱形的露天阳台,找了个清静的角落靠着。 此处视野辽阔,抬头是漫天的繁星,低头是迷宫一样鳞次栉比的战俘营区。 城堡的灯火独亮,从整片集中营切割出一小片白昼般耀目的美景。 “你看起来不太自在。”安德烈看着姜允,目光温驯又敏感。 姜允抿嘴笑了笑:“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安德烈嘴角弯了弯,灰绿色的眼睛黯淡下去,像光泽柔和的翡翠,“我也不属于这里。” 姜允疑惑的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安德烈神色有些失落:“这是一场庆功宴,军队又斩获了一批战俘,其中没有我半分的功劳。” 姜允没说话,依旧沉默看着他。 这让安德烈有些局促,抓耳挠腮的自嘲:“你知道,我不适合……” “我知道。”姜允立即接过话头,替他抹除尴尬:“安德烈,世界上有很多种才能,你不可能样样精通。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听你念诵过自己作的诗,那才是你的才能所在。” 安德烈显得有些羞涩,垂眸憨笑了两声:“让你见笑了。” “这不是恭维。”姜允认真的看着他:“你说过你厌恶杀戮,那为什么要坚持留在集中营呢?以你的家世,你该不是必须参战的。” 如果安德烈是帝星,当然最好能兵不血刃的劝他回去伊尔萨,永不参战。 姜允这话倒也不都是假话,安德烈性格善良温顺,确实不适合从军。 “我懂你的意思。”安德烈神色落寞的低下头:“可我没得选择,我的家族,世代都必须伴随储君左右,洛戈殿下去哪里,我就必须在哪里。” 姜允睁大眼睛:“为什么?” 安德烈抬头看向天空:“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由,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我的父亲一生陪伴在伊尔菲斯十八世身边,在我六岁时,父亲告诉我,我的主人诞生了,必须即日入宫,终生陪伴在小殿下左右。 我的主人就是洛戈殿下——未来的伊尔菲斯十九世,这似乎是我们家族独享的荣耀。”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姜允脑中一闪而过,他接着询问:“你自幼跟随皇子殿下一起长大?” 安德烈点点头。 姜允:“可你似乎十分敬畏他。” “是的,我不希望让殿下失望。”安德烈叹了口气:“可我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就一直在让他失望,空占着军衔,却从未立过一次军功。” 一个念头忽然冲进姜允脑海中,使得他反应变得迟钝。 安德烈自顾自继续抱怨:“或许,现在陪伴在殿下身边的女人,都比我对殿下重要许多。” 闻言,姜允混乱的思绪像是被一榔头猛地砸了出去,他陡然回过神,诧异的看向安德烈:“什么女人?” 安德烈落寞的回答:“是那些将领们今日带回来的姑娘,他们挑选了其中一个,当作惊喜,送去了洛戈殿下的卧房。” ** 城堡顶楼,一个身穿单薄睡袍的女人,艰难的扒在卧室外墙壁凸出的边缘之上,一头黑发在寒风中张牙舞爪。 刺骨的寒风让她的身体不断打颤,只要偏头朝下看一眼,一股晕眩感又会激得她冒一身冷汗。 她哆哆嗦嗦的在墙壁突起的边缘挪腾着,终于从顶楼卧房的窗外,挪到了……顶楼书房的窗外。 她冰凉的手指扒住窗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正独坐在书房中的洛戈眸光一闪,旋即警惕的站起身,缓缓抽出长刀,朝着发出可疑声响的窗口逼近。 女人抿着嘴,再次朝楼下看一眼,她打算鼓起勇气,蹲身爬至下一层楼。 忽然间,头顶传来“喀拉”一声响! 她慌张抬起头,看见窗沿上的窗户被猛地拉开—— “啊!” 猝不及防,她脚下一滑,身子瞬间下坠! 窗口一个身影霎那间俯身,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啊!”女人半悬在三五丈的高空中,鼻涕眼泪瞬间糊满一脸,满眼乞求的看向拉住自己胳膊的人,用眼神求他别放手。 手腕上猛然一紧,她被那人轻而易举拖拽进窗口。 惊魂未定,女人瘫软在墙角大喘气,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一个少年立在她面前,灯火下是一张绝美的容颜,让她怀疑自己已经身处天堂。 洛戈警惕的盯着她:“你是什么人?” 女人尚未开口,门外就传来急切的通报:“罪俘姜允求见!” 顶楼素来安静,书房门没关,洛戈回过头,就瞧见姜允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因为公主的病情,姜允拥有随时紧急求见的特权,两旁的男仆并没有阻拦。 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女人也已经发现他,随即惊讶的叫出声:“阿允?” 姜允垂眸看向那女人,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方才安德烈提起有一批新来的姑娘,姜允就立刻想到了她—— 上一世,姜家二女儿姜凝,约莫就是在冬至前后被俘。 姜允为此担心了许多时日,但他在宴会厅并没有瞧见眼熟的身影。 所以,听闻安德烈所言,他旋即猜测出,姜凝一定就是被献给皇子殿下的女人。 洛戈面色疑惑:“你认识她?” 姜允单膝跪地,坦然回答:“她是我家中二姐!” 洛戈闻言怔愣一瞬,旋即避开视线,吩咐道:“先领她去换身衣服。” 姜允匆忙谢恩,上前半提起姜凝,疾步走出书房。 走在安静的长廊里,姜凝后知后觉的回过神。 她侧头看向姜允,略显木讷的询问:“阿允,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刚才那男孩儿你认识?是自己人吗?” 姜允蹙眉道:“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你待会儿一句话也不要说!” 姜凝短时间里受惊过度,此刻脑中像是塞满了棉花,竟然不着边际的嘀咕:“他长得可真好看啊,刚刚还救了我一命,我要是能嫁个那样的夫婿该多好……” 姜允欲哭无泪:“二姐,你没准今晚就要梦想成真了。” 第①⑧章 姜凝疑惑的看着他:“实现什么?” 姜允扶着她走进一间更衣室:“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来顶楼吗?” 姜凝被这一问,痛苦的记忆迅速回笼,她立即义愤填膺的回答:“那群洋鬼子让我今晚伺候他们的主子!” “那就是了。”姜允侧眸看她:“你刚刚待的地方,就是他们主子的书房。” 姜凝疑惑的眨了眨眼,脑中闪过刚刚那间雅致的书房—— 柔和的灯火、雕刻繁复的汉白玉桌椅、金光熠熠的铜制镶边,以及那个眼眸迷人的伊尔萨少年…… 她目光骤然一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哑然看向姜允。 姜允轻叹一声:“没错,那人就是伊尔萨的皇子,你怎么会穿成那样去他的书房?” 姜凝渐渐憋红了脸,一言难尽啊。 仆人匆匆将门合上,带着姜允出门等候,两人根本没有交谈的时间。 姜凝换了身白色里衬与暗红天鹅绒拼接的套裙,只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匆匆走出来,跟随姜允回书房。 姜允进屋后,立即绕过长桌,站到洛戈殿下身后。 姜凝会说些简单的伊尔萨语,姜允担心她一会儿说错话,是以故意站在洛戈视线的盲点,准备好对姜凝使眼色。 洛戈坐在长桌后,姿态慵懒的支着下颌,神色疑惑的盯着对面的姜凝,沉声询问:“你找我有事么?为什么不走楼梯?” 姜允:“……” 姜凝:“……” 皇子殿下八成还不知道“卧房的惊喜”,以为姜凝只是二楼陪酒的女人,特意自楼下爬上窗来找他。 皇子殿下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姜允满面无语,就他二姐那身手,怎么可能徒手从二楼爬上顶楼的书房? 这丫头铁定是爬出卧房后,找不着落足点,挪来挪去想找个合适的方位逃下城堡,无意中,挪到了书房的窗外。 原本,姜凝这举动,是多么英勇坚贞威武不屈啊! 被皇子殿下这么一形容,就仿佛她是在二楼脱光衣服,徒手爬到五楼求宠幸似的…… 这得猴急成什么样啊! “不!不!”姜凝顿时憋红了脸,急不可耐解释道:“我刚刚是想……” 姜允当即打断她的话,大吼一声:“是想出来吹吹风!” 洛戈被他这一吼吓一跳,侧头用一种“你有毛病?”的眼神斜视姜允。 姜允冲皇子殿下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心里颤抖着乞求二姐千万不要乱说话。 他这二姐自小脾气暴,有种天老大她老二的非凡气度,皇帝的指婚都敢拒,还有什么话她不敢说出口? 洛戈殿下心眼有多小,姜允也不是没见识过。 若是得知姜凝是为了拒绝被他临幸,才从卧房一路逃到了书房,殿下的尊严势必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非得当场下令处决她一百回不可。 所以,姜允打算先把这项罪责糊弄过去,等殿下参与庆功时,再寻机会求他放过姜凝。 于是,接下来的审讯变成了洛戈提问,姜允抢答,姜凝原地发呆。 好在皇子殿下对于女性战俘相对比较宽容,也懒得追根究底,披上外套就下楼赴宴去了。 姜允带着姜凝紧随其后,下了楼便兵分两路,匆匆向安德烈求助。 ** “怪不得你刚刚急成那样,”安德烈无奈的笑了笑:“放心吧,既然是你的姐姐,殿下自然不会为难她。但让她留在这里参与交际也不妥,我建议她留在城堡里干些杂活。” 姜允刚欲感激,一旁的姜凝立即挺胸瞪眼大吼一声:“干杂活?那不是把我当丫鬟使!” “二姐!”姜允火气噌的上来了,一把拽住姜凝的手腕走到没人的角落—— “你以为当战俘能跟在府里一样?安德烈是在帮你,你要是不想干活,就抬头看看这里!” 姜凝闻言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在宴会厅里走动的伊尔萨军官,回头问姜允,“怎么了?” 姜允冷冷道:“你要是不想当杂役,那这里的男人,每一个男人,都会轮番来睡你。” “你是不是活腻了!”姜凝闻言暴跳如雷,一把揪住姜允的耳朵,使劲儿一拧。 姜允吃痛,却并不像从前在家时鬼哭狼嚎的向二姐求饶,而是一声不吭的任姜凝撒泼。 姜凝见他不吭声,自觉无趣的松开手,抬头看向高自己半头的弟弟,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姜允垂眸看着她,平静的说:“二姐,我们现在是在伊尔萨的集中营,你能欺负的只有我。” 姜凝低下头,一双与姜允相似的凤目微微流转,瞥向周围陌生的伊尔萨男人,心里终于泛起丝寒意。 姜允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很久的,我会想方设法尽快救你出去。” 两人商议完,回到安德烈身边。 姜凝气势汹汹的用蹩脚的伊尔萨语开口:“谢了,你叫安德烈是吧?等仗打赢了,我会请皇上放你一条生路的。” 安德烈:“……” 姜允急忙打圆场:“对不起,我二姐刚出生时感染伤寒,脑子烧坏了。” 姜凝闻言眼一瞪,五指并拢,“啪”的一声扇在姜允后脑勺,瞪着杀人的眼神,用嘴型问姜允“是不是想死?” 安德烈被这姐弟俩逗乐了,摆手说:“没关系,你的姐姐性格同我母亲很相似。” 三人交谈不久,安德烈看时间差不多,便端起酒杯,领着姜允一同去给上级军官们敬酒。 那群将领围绕在皇子周围,争先恐后的吹嘘着自己的战功。 洛戈殿下平素冷漠寡言,偶尔微笑和点头,都能给予将领们莫大的荣耀。 姜允跟随安德烈敬酒时,洛戈侧眸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那种似乎只有姜允熟悉的坏笑。 周围的将领们也察觉,皇子殿下竟然对粗鄙的敌国战俘微笑,气氛顿时一片肃静。 等到洛戈殿下转身走向其他人,一位头发花白的上将伺机走到安德烈身边,神色讥讽的询问:“这异虏是你带来的?” 安德烈皱了皱眉,依旧彬彬有礼的回答:“是的乔纳森上将,这位是姜先生,上个月治好公主殿下的能人。” 上将闻言冷笑两声:“原来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姜允警惕的抬眼看向那老头,一旁的安德烈面色愠怒,却不方便随意驳斥上将的言论。 两人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安宁,那老头似乎铁了心想要激怒姜允。 他举着酒杯走过来,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姜允,嗓音低哑的警告:“这里不欢迎楚国的男人,下次进来,记得涂脂抹粉穿裙子。” 姜允挑起凤目看向他,脖子上青筋隐隐突起。 老头冷笑一声,扬起酒杯挑衅道:“噢对了,你也可以四肢着地,扮成狗,我们也欢迎楚国的牲畜。” “乔纳森上将!”安德烈忍无可忍的上前。 “怎么?”老头警告的目光扫向他,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姜允看见安德烈衣袖下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在老头身后,洛戈殿下背对着他,在同其他将领把酒言欢。 不知为什么,姜允有一种感觉—— 他都听见了。 洛戈全都听见了。 但他一句话没说,任凭这个上将羞辱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这个念头让姜允心尖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那老头还在喋喋不休的嘲讽他。 姜允不敢回嘴,甚至不敢像安德烈那样瞪视那老头。 洛戈始终没转身,却有意无意的后退两步,微微转了转右手腕,将酒杯里的红酒“不小心”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那双淡金色桃花浅瞳微微敛起,安静的看向不远处—— 对面的男仆察觉了皇子殿下的视线,随即举起托盘,一脸殷情的走过来。 他恭敬的停留数十秒,奇怪的是,皇子殿下并没有更换酒水。 男仆以为自己会错意,便顺势走向下一位将领。 他四平八稳的端着托盘,昂首挺胸走向乔纳森上将。 就在此刻,洛戈忽然转过身,伸手去取男仆托盘中的酒水。 男仆慌忙要停下脚步,却没注意到脚下那摊洛戈先前洒下的酒水。 他想要止步,脚尖擦过那一滩水渍,身体霎那间彻底失去了平衡。 摔倒的一瞬,他意识到身后站着的人是皇子殿下,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他竭尽全力让身体前倾,将整个托盘向前推去—— “呛啷”一声脆响,整个托盘的酒水,都砸在了乔纳森上将的头上。 正在接受羞辱的姜允,忽然听见跟前一声凄厉的怒吼,抬眼一看—— 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已经被砸成了落汤鸡,头顶挂着碎玻璃,红酒顺着他花白的发梢往下滴。 “噗……” 周围的将领禁不住发出一阵阵隐忍的笑声。 第①⑨章 一头红酒的上将猛地转过身,满腔的怒火在瞥见皇子殿下的瞬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他隐忍的注视着男仆,嗓音嘶哑的斥责:“你在做什么!” 洛戈殿下随即上前一步,与上将“同仇敌忾”的看向男仆,立即宣布了处分——罚俸一个月。 这样的处罚,显然没法熄灭上将心中的怒火,甚至有点故意袒护的意思。 可皇子殿下已经开了口,上将也没理由追加处罚,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姜允为了免受迁怒,带着安德烈一溜烟躲去宴会厅角落。 安德烈一路垂头丧气,还在为姜允受辱的事而自责。 姜允抿嘴戳了戳他肩膀,安德烈神色愧疚的抬起头,就见姜允挑起眉,一脸幸灾乐祸的对他模仿上将被砸成落汤鸡时滑稽的神色。 安德烈被逗得直乐。 姜允还没表演完,忽然被人一胳膊揽住肩膀,勾去了一旁。 他诧异的侧头一看——是二姐。 姜允一抖肩膀甩掉姜凝的手臂,“你别吓唬我啊?怎么了?” 姜凝一脸神秘的冲他笑,迅速招了招手,示意他将耳朵凑过来。 姜允配合的低下头,就听她在耳边低声笑道:“那个伊尔萨皇子,跟你关系不错啊?” 姜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别做梦了二姐,他是皇子,我是战俘,就好比你姜家二小姐,跟路边的乞丐,能谈得上关系吗?” “蠢蛋!”姜凝五指并拢一拍他脑门:“你刚没看见那皇子干了什么?我可一直盯着他呢!” 姜允狐疑的看姜凝:“你老盯着伊尔萨的皇子做什么?你弟刚被人羞辱成那样,你还有心情偷窥美色。” 姜凝一瞪眼:“少废话,我给你讲,刚刚那男孩儿好像故意在给你出气!” 姜允茫然瞥了她一眼。 姜凝凑到他耳边,把刚刚的事儿全盘托出,而后神秘兮兮的看着姜允:“你不觉得奇怪么?他肯定是故意再给你解围。” “别自作多情了。”姜允嗤笑一声:“他堂堂伊尔萨储君,要真想整治那上将,替我解围,至于兜这么大圈子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得知洛戈秘密的举动,他心里早已抑制不住的欣喜。 故作无所谓的转过身,目光有意无意的眺望远处的洛戈。 姜允若有所思,心里已经替皇子殿下想了一万种理由:一定是不方便替敌国战俘出头,所以他才拐弯抹角的出手。 窃喜过后,紧跟着一阵心慌与自责,姜允发觉,自己对洛戈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本能的畏惧,又莫名的想要亲近。 晚宴结束后,安德烈带着姜家姐弟求见皇子,请求皇子让姜凝担任公主殿下的贴身女仆。 安德烈对此信心十足。 一来公主身边只有两个不会伊尔萨语的汉人女仆,这不但让公主使唤起来不方便,也使得她的生活太过枯燥乏味。 所以,能够交流的姜凝,实在是个雪中送炭的人选。 二来姜凝是姜允的姐姐,再长几岁都赶上皇子他母后的岁数了,想必殿下也不会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 然而安德烈还是小看了洛戈。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对“神秘领域”总有着异乎寻常的积极性。 得知姜凝是将士们送给自己的女人,洛戈殿下的第一反应,是瞬间侧眸看姜凝—— 洛戈殿下目光冷峻又严肃,分段检阅着姜凝的胸、臀、腿三个部位。 姜允惊得头发都根根竖起。 姜凝在英俊少年的注视下,竟然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胸,心想着绝不能失了大楚女人的平均水准。 好在皇子殿下的眼光很严苛,三段式检阅,每段审核的结尾,表情都是“一蹙眉”,显然是很不满意。 最终,洛戈毫不犹豫应允了安德烈的提议。 姜允松了一口气,转头欣慰的看一眼姜凝,竟发现那丫头一脸不甘的神色…… 第二天,姜凝正式被引荐给公主。 一个可以交流谈心的女仆,对赛拉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惊喜,所以,起初的几天一切顺遂。 然而,在姜允心惊胆战的担忧中,姜凝终于还是捅了娄子—— 在一次询问睡梦记忆时,公主情绪显得很低落。 屋里只有三个人,姜允坐在公主的对面,洛戈安静的立在窗口。 公主鼓着小胖脸,眼巴巴看着姜允,委屈的询问:“我是不是很胖?” 她嗓音很小,然而房间里太过安静,这一句委屈的疑问,让窗边的皇子殿下立刻震惊的回过头,警惕的看向妹妹忧伤的小胖脸! 姜允丝毫没犹豫,随即斩钉截铁的回答:“怎么可能!公主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您的体形非常的……匀称健康!” 赛拉依旧很忧伤,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捧着小胖脸回答:“那为什么凝凝总爱捏我脸,说我胖嘟嘟的好可爱?” 姜允霎那间感觉浑身的血液结成冰! 凝凝是公主对他二姐的爱称! 姜凝居然敢说公主胖! 一旁射来的怒火已经犹如实质,姜允不敢去瞥洛戈殿下的脸。 期期艾艾的回答:“公主殿下千万别误会,在我们大楚,‘胖嘟嘟的好可爱’是对小姑娘相貌最高的赞誉……” 公主殿下还是不开心。 皇子殿下一个箭步冲过来,单膝蹲在赛拉身旁,郑重的握起她右手。 一双专注的桃花浅瞳,满怀诚挚的仰望自家胖妹妹:“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赛拉,你是我见过的姑娘里,最窈窕美丽的一位。” 姜允被眼前忽如其来的美好画面冲晕了头脑,混球殿下的目光一点都不像撒谎。 要不是圆滚滚的公主殿下就坐在眼前,差点连他都信了! “真的吗?”赛拉睁大眼睛。 大概是为了印证公主殿下的体重很轻盈,洛戈勾起唇角,起身将妹妹横抱而起,一个无比轻盈的旋转,将她顺势搁在窗台上。 小姑娘安坐在宽大的窗台,显得柔弱又娇小。 然而,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由于窗台是木质的镶边,公主殿下也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肉团,而是十二三岁的小胖墩。 所以,皇子殿下松手的瞬间,公主屁屁下面的木头,发出了“咔哒”一声……巨响! 姜允:“……” 混球殿下立功了! 这下公主要羞愤跳楼了! 洛戈殿下猝不及防! 好在脑袋转得快,殿下满面诚挚的握住妹妹的小肉手:“你先不要哭!听我说,这间屋子年久失修……” 赛拉公主已经开始撇嘴了! 眼眶一下就红啦! 什么解释都没有用啦! “呜哇!!!!!” 哭声一起,洛戈殿下瞬间阵亡,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姜允—— 第②O章 姜允挺身而出,使出在家哄小侄女的本事,逗公主开心。 “公主殿下想要新的小玩偶吗?我回去给您再雕一对好不好?” “我好胖!呜……” “殿下乖啊,哭鼻子就不好看啦!” “胖子都不好看!呜……” “殿下想不想去牧民家吃烤羊腿?” “我会坐坏他们家椅子的!呜……” 赛拉已经完全沉陷在自己是个胖子的噩耗之中,根本没法转移注意力。 姜允嘴角抽了抽,侧头无奈的看向洛戈殿下。 两人对视一眼,洛戈一扬下巴:“你看我干吗?快想办法!” 姜允忙收回视线,开动脑筋,忽然眼睛一亮,转身走去茶几旁,拿起一根小餐叉,偷偷揣进袖口里。 “公主殿下,我有办法让你变苗条!” 赛拉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一脸严峻问姜允:“怎么变!” 姜允抬起两只空手,故弄玄虚的看着赛拉:“这是一个古老的魔法,公主请看着我——” 赛拉睁大眼。 姜允使出“赌神老千”的本事,手腕一转,从公主发髻后抽出根餐叉,指尖一旋,餐叉忽然变不见,引得赛拉惊呼连连。 最后,他用餐叉的手柄,刮了刮公主的小胖脸,神神叨叨的低喃:“瘦一下,瘦两下,变!” 赛拉一哆嗦,欣喜的摸索自己的小胖脸:“瘦了吗?瘦了吗?” 姜允胸有成竹的回答:“瘦了整整一圈呢!” 这拙劣的谎言,让一旁的洛戈殿下无言以对,极其鄙夷的侧头斜姜允一眼。 赛拉迫不及待的看向洛戈:“哥!我真的瘦了吗?” 洛戈立即挺直背脊,神色认真的点头:“简直变了个人似得。” 赛拉开心极了,迫不及待要下窗去给姜凝看自己的“小瘦脸”,却被洛戈和姜允马不停蹄的拦下来。 “公主别着急,我还需要做一些巩固措施。” “那是什么?”赛拉紧张的靠窗坐好,深怕脸再胖回去。 姜允想换一个道具增加说服力,侧头问洛戈:“殿下能否借一枚硬币给我?” 洛戈翻了翻口袋,这才想起上午刚换了一身新军服,没带零钱。 发现皇子殿下神色有一些尴尬,姜允忙开口解围:“没有也没关系,”他伸手指了指洛戈胸前的勋章:“这个也行!” 洛戈垂头一瞧,稍作迟疑,还是迅速解下勋章,递到姜允的手里。 魔法开始了—— 这套戏法,姜允已经很久没玩过,从前都是用铜钱,勋章的个头稍大了一些,所以在指尖摆弄时略显吃力。 公主殿下看着那颗勋章在姜允手中忽隐忽现,甚至时而漂浮在半空,像活了一样! “好厉害!”赛拉公主直拍手,几乎已经忘了脸胖的事情。 连洛戈那双淡漠的眼眸也渐渐睁大,眼神中流露出新奇的兴趣。 姜允抿嘴神秘的微笑,挑眼看向洛戈:“两位殿下看好了——” 他打算做一个高难度动作,震惊四座。 灵活的指尖猛然一转,勋章仿佛风火轮一般旋向半空! “哇!”赛拉仰起头,洛戈的目光也随着硬币挑起,脸上露出难得的稚嫩笑意。 那笑容出奇的清澈,姜允的目光禁不住被吸引,他竟然在关键时刻分了神! 再抬手时,勋章的落点已经发生偏移,他慌乱的并指去夹,然而越是紧张越容易失手。 勋章在半途中与姜允的指尖相撞,没夹住,弹飞向窗户,“咕咚一声”顺着半掩着的窗缝掉了出去…… 勋章掉了出去! 姜允唰的白了脸,惊恐的转过头,就看见对面的兄妹俩正一脸期待,等着他把勋章变回来。 变不回来了啊! 姜允的心在滴血,急忙推开窗子探头往下看,他得赶紧下楼拣勋章! 原本还想着,反正是皇子殿下的勋章,肯定没有人敢偷。 然而一看之下悲痛欲绝——勋章恰好掉在外墙凸起石雕的夹缝中! 姜允面无人色的收回脑袋,可怜巴巴的看向洛戈殿下。 洛戈似乎也察觉出不对,紧张得上前一步,探出脑袋,一眼就瞧见那枚自己最爱的勋章,颤颤巍巍的挂在“悬崖峭壁”上! 洛戈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姜允:“这只是个魔术是么?你会把它变回来的是么?” 姜允咬住下唇,泪汪汪的看着皇子:“很抱歉殿下,我刚手一滑……” 洛戈的脸色一瞬间如丧考妣,痛苦万分的仰头闭起眼,又满是不甘的低头,想呵斥这个傻军师,“你……你……怎么……” 然而气得根本找不到台词,只能一遍遍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一旁的赛拉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忽然痛不欲生,她一脸茫然的拉了拉姜允的袖口:“魔法施好了吗?” “好了,公主殿下。”姜允想补偿洛戈,所以自告奋勇的提出补偿:“我明天再给您做一对玩偶吧!” 偷偷用余光看洛戈悲伤的神色,姜允立即加码:“往后我每周给您做一对玩偶好不好!” 洛戈生无可恋的看向他:“五百便士的那种玩偶?那你得做两千多对玩偶,咱们才能两清。” 姜允:“……” 不能都按金钱计算啊混球殿下! 玩偶可是包含着他对公主的关爱啊! “勋章我会替您取回来。”姜允挺直腰板,决定立刻跟混球殿下两清。 他推开窗子,仔细目测攀爬的路线,十多丈的高度,让人眼晕。 他心中惴惴,却不肯退缩,转头大义凛然的对洛戈宣布:“等我回来!” 姜允爬下窗,过程缓慢而稳当,最终安全到达目的地,小心翼翼的蹲下,顺利的取得了勋章。 他兴奋的抬起头,准备凯旋,一脚踩上石壁的凸起处,伸手去够上一层石壁。 伸手…… 再伸手…… 完了。 姜允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下坠的时候并不算困难,而上爬的时候,他只有跳起来,才能够得着上一层石壁。 他低头看了看“万丈悬崖”,眼前顿时一阵晕眩,在这种情况下跳跃,无疑是活腻了的举动。 于是,姜允挂在寒风中的石壁上,回不去了。 洛戈站在窗口,眸光忧伤,与一丈之隔的傻军师遥遥相望。 这一刻,皇子殿下同时失去了勋章和傻军师。 洛戈仰起头,痛苦的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一手撑着窗台,利落的翻身而出—— 挂在墙壁上的姜允泪如泉涌,混球殿下居然没有抛弃他(主要是勋章)! 殿下真是个好人! 洛戈在离他两尺距离的上方停住,一手扒着石壁,一手递给姜允。 姜允感激涕零的伸手握住殿下修长的龙爪,然后…… 然后他发现,这样的姿势,只是让他少了一只能动弹的手,根本没法灵活的挪动身子爬上去! 姜允蠕动半天,始终没办法再登上一层。 无奈,洛戈一跃而下,跟姜允踩在同一块石壁上,整个人贴在姜允的后背。 二人身体贴合的瞬间,姜允顿时浑身僵直,满面涨红:“殿……殿下……” “上去。”身后人嗓音不耐的催促。 姜允的后背贴在洛戈的胸口,鼻尖又闻见那股甜淡的体味。 一颗心疯狂撞击着石壁,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能动性…… “上去啊!发什么愣!” 姜允被耳后的一声吼吓得回过神。 洛戈一手托在他腰侧,掐着他的身子往上托,指尖的力度很重,让他的腰侧疼得发酸。 姜允开始疯狂的往上一层拱,想要赶紧脱离如此“紧密”的姿态。 可他身体僵直,双手颤抖,几次挣扎,又落回原地,后腰仍旧死死抵在洛戈的下腹。 一刻钟过后…… 皇子殿下的催促渐渐变成了呵斥。 姜允越急越不成,又过了一会儿,耳边的呵斥声也停下了。 一片寂静。 姜允不知发生了什么,身后人的呼吸声,好像有一些颤抖。 姜允不敢转过头,不知道洛戈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他心跳得更厉害,徒劳的继续往上拱,又不断落回原地。 他的后背在皇子殿下某个部位反复挤压…… “够了。” “别动了。” “让赛拉喊人丢绳子下来。” 洛戈的嗓音比以往低哑,姜允心中打鼓,吃力的回过头:“殿下?您怎么了?” “闭嘴。” 姜允缩起脖子乖乖回过头,忽然间,感觉后背一挺,好像被一根刀柄顶住了。 第②①章 一阵阵灼热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姜允浑身僵直,刚似乎没瞧见殿下佩刀啊? 况且,就算他爬不上去,洛戈也不至于气得动刀子吧? “赛拉,去吩咐管家,找根结实的绳子来。” 洛戈的嗓音依旧有些沙哑。 被“刀柄”抵住的姜允乖乖贴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赛拉应声急忙跑出门,姜允刚松了口气,准备等待营救,忽然感到身后那个温暖的胸膛脱离了他的后背。 霎那间,灼热的气息被风吹散,温暖的安全感一去不返。 他听见劲风擦过背后的声音,尚未来得及回头,就瞧见皇子殿下自身后一跃而起,闪电般攀岩而上。 敏捷矫健的身影转瞬间越过窗台,消失不见。 洛戈将傻军师和勋章抛弃在峭壁之上,头都没有回。 姜允仰头呆呆注视着窗口,不多时,只等来了救援的仆从。 他将三根绑绳固定在腰上,被仆从们小心翼翼的拉上了楼。 终于安全落回房间里,抬头四望,却瞧不见洛戈殿下的身影。 这也真是怪事儿,殿下怎么跟畏罪潜逃了似得? 就算没能亲力亲为把他(主要是勋章)救上来,也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啊! 姜允本想把勋章交给赛拉公主,又担心被遗失,所以还是揣回口袋里,打算下次亲自送还给洛戈。 然而,之后一连数日,他都没见着皇子殿下,公主的病情也交由管家转述。 姜允有一些失落。 是不是因为他挂在墙壁上时显得太蠢,殿下再也不想见他了? 姜允颓然走出城堡,迎面遇见三个军士走过来,擦身而过时,那些人斜向他的目光满是敌意。 姜允手腕上的爻结微微一暖。 预感这几人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这件事恐怕会牵连他。 果不其然,他第二天就接到了紧急任务——军中的一位上将一连三日昏睡不醒,病征与公主中魇时相似。 姜允被紧急召入军营,一见之下哭笑不得。 中魇的上将,竟然就是那晚羞辱他的那老头。 难怪这群将士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怕是怀疑他为了报复,故意对上将施了邪术。 照理说,为了自证清白,姜允应当既往不咎的替这老头解开魇术。 偏偏他天生不是这么心胸宽广的圣人。 所以,他打算随意糊弄一下,就宣告救治失败。 而且坦白地说,他是真的没能力再一次施术,闯入旁人的梦魇之中。 单他自己一个人,倒也不难,难的是他得带一个“保镖”进入。 这种牵带型的术法,极度消耗宰星的灵力。 上一次带洛戈进入公主的梦境,之后近一个月,姜允连简单的卜算之术都无法支撑,如今又怎么肯为了这歧视汉人的老头拼命? 所以,姜允象征性的在老头床边捣腾了两个钟头,就一脸无奈的对身后的军士摇头。 “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你这无耻的异虏!” 身后一个军官暴跳如雷,大步上前,一把扯起姜允的衣领:“你是故意的!是你!就是你害了乔纳森上将!” 姜允冷漠的握住他手腕:“请你冷静点,如果你怀疑是我动了手脚,大可去请求皇子殿下的裁决,比在这里血口喷人有效得多。” 军官额头青筋暴起,刚举起拳头,就见姜允挑起凤目,眸光如同冰冷的刀刃射过来,“放手。我每日都得替公主治疗,有什么闪失,怕你担当不起。” 那军官闻言猛一哆嗦,剧烈起伏的胸膛也缓和下来,怔愣数秒,还是面露不甘的松开了姜允的衣领。 身后一个清瘦的伊尔萨军官低哑的开口:“我们不会动你,但如果你治不好上将,就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我们每日会按时送你去城堡,但食物和水,可就不定时供应了。 上将恢复神智,你就能重获自由,你好好考虑。” 天光渐微,军官们陆续离开上将的卧房。 姜允被锁在屋里,盯着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发呆。 这群伊尔萨人都该死,只要杀掉帝星,战局将完全受他掌控。 这个想法不断充斥脑海,姜允只能靠想象楚国胜利的一天,自己要如何羞辱这群禽兽不如的敌人,愤怒才得意缓解。 忽然,姜允一个哆嗦睁大眼—— 床上的人动了! 会不会是眼花? 姜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老头。 动了,他真的动了! 床上的老头缓缓睁开眼,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转头看了看四周,视线最终停在姜允的脸上! 姜允一个激灵,浑身汗毛炸立。 中了魇术,怎么可能三日苏醒? 那老头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动作缓缓支起身体,目光如同死人一般,一瞬不瞬的注视姜允,嘴唇动了动,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姜公子?” 姜允:“……” 这伊尔萨人怎么说出了汉语? 老头弓着背坐在床上,侧头僵硬的看着他:“姜公子,上次是你破了我的魇术吗?” 姜允一瞬间松懈下来,原来这老头是被七杀星控制了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你是谢家老几?怎么会混进军营?” 被七杀控制的老头梗着脖子,机械的回答:“我是谢梓桐啊姜公子,你为什么破我的魇术?你是不是叛国投敌了?姜老爷会杀掉你!姜家太太不会原谅你!姜家的旺财都不会再对你摇尾巴……” “行了行了!”姜允连忙打断谢三胖的控诉,“我知道你对上次的事很生气,但我自有道理,你先别说话了,这身体你还没能灵活控制吧,你这么说话,样子很吓人你知道么!” 谢梓桐,是谢家三公子,一个体宽和体长差不多的大胖子,人称谢三胖,难怪那天在山谷里瞧见那么魁梧的黑影。 姜允强行打断他的抱怨,问出了他此次前来的原由—— 万岁爷密令谢家前往集中营,除掉伊尔萨的头领。 后来的事姜允也猜到了,谢三胖埋伏此地数月之久,买通当地牧民,秘密休整了那片山谷,万事俱备,就等伊尔萨皇子路过。 然而,经历几次洛戈天然的防御反击,谢三胖险些被闪瞎狗眼,几乎失去战斗力。 半个月之后,身体复原,他终于盼到了伊尔萨公主。 谢三胖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公主身上,意图控制公主,刺杀皇子。 结果魇术被姜允给破了。 这真是不共戴天之仇,幸好天杀星本能的对宰星顺服,否则三胖非得拖着这具僵尸般的身体,跟姜允玩命不可。 如今谢三胖入侵了上将的精神,对姜允而言,既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多了个敌方的内应。 ** 入冬后第一次狩猎,安德烈骑在鬃毛油亮的黑马之上,紧随皇子身边,温声询问:“殿下,我可否邀请姜先生明天一起参与狩猎?” 皇子殿下翻了一个高难度白眼:“他来能干什么?做拉拉队么?” 安德烈无奈的笑了笑:“平日没有空闲与他畅谈,此次狩猎两周之久,我想……” “与他畅谈?”洛戈一拉马缰,眯起浅瞳,狐疑的偏头看向安德烈:“你是说那个胆小军师?” 第②②章 姜允很担心谢三胖演技不过关,没法还原上将那种疯狗般傲慢的气质,所以,他认真跟三胖讨论起伪装的学问。 三胖对此信心十足:“无须担心,咱谢家就是靠这门本事吃饭的,扮谁像谁!你就说那天梦里,我扮的那伊尔萨皇子,可不就是惟妙惟肖吗?” 姜允苦笑一声点点头。 外形确实没差别,就是拳脚功夫差得远,细细一琢磨,气质上也有种隔壁遛鸟大爷披上皇家军装的违和感。 但他不想打击三胖的积极性,只问他:“你可以获取这副身体的记忆吗?” “这有点难度。” 谢三胖此刻应该是想皱一下眉头,可由于无法灵活的控制身体,他只能对姜允做了一个似笑非笑吓死人的表情。 三胖面瘫着解释:“我可以单独提取某些他时常思考的事情,多数是他心底的隐忧或仇恨,但无法事无巨细的全部接收。” 此外,姜允还得知,谢三胖选择控制上将的身体,那么就得完全催眠他的精神,没法改动他的意念。 而且,这种*控制极度消耗灵力,三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陷入昏迷,须得休息一夜才能重新启动精神操控。 三胖失去意识后,如果灵力不足,对上将的催眠也可能被迫终止,上将本尊随时都可能苏醒。 也就是说,眼前的谢三胖,随时都可能变成乔纳森。 姜允得知后打算抓紧时间,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三胖,却被匆忙打断,三胖说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乔纳森醒来后,很可能会隐约记得他与姜允的谈话内容,所以姜允不能同这副身体交换秘密。 “你怎么不早说!”姜允惊得一蹦而起, 也就在此时,三胖的神智开始萎靡起来! “梓桐!”姜允急忙扶住他肩膀:“你先不要睡!” 三胖撑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的回答:“不行了,我得……回去……吃饭了。” 说完,头一歪,三胖死猪一般睡了过去。 姜允有一种想揍死战友的冲动。 虽然三胖说是“去吃饭”,可能只是灵力不支时,思维失控导致本能的口误,但用“回去吃饭”作为诀别语,未免也太欠揍了,究竟是有多饿啊? 无奈,姜允心惊胆战的陪了他一夜。 因为不知道下一秒醒过来的是三胖还是乔纳森,姜允不敢睡在床上,只能找块铺垫,在床边小憩。 第二天一早,床上的人一动,姜允就惊醒过来,心惊胆战的看向对方—— 老头依旧一脸面瘫的开口:“姜公子,昨晚睡得好吗?” 好个屁。 姜允一把扯起谢三胖:“别浪费时间,你快召见手下,让他们送我安全回营地!” 谢三胖连连称是,他顶着一副面瘫脸,对宰星军师献殷勤:“我再让他们给你准备些银两和肉干带上!” 姜允痛苦的闭上眼:“不用了谢谢,这里的流通货币不是银子,我求你没事少跟那些军官说话,露馅可就死定了。” 三胖闻言很失落,低下头,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姜允不放心,又跟他商量好一会儿要说的话,这才摇铃,叫来了仆从,请来了那群军官。 关键时刻,这胖子还算靠得住,面对那群军官时丝毫没露怯,一口伊尔萨语说得虽然不如姜允溜,但作为重度病患,有些走音,也可以理解。 姜允安然脱身,晌午时分,照旧探望公主殿下。 姜凝端茶递水时,请求公主让自己同弟弟叙叙家常,以解思乡之苦,公主自然应允了。 两人一打照面,姜凝就警觉的问姜允:“他们说公主之前昏睡不醒,是你入梦救醒了她?这听起来怎么像是谢家动的手脚?是不是圣上派人来救咱们了!” 姜允叹息一声:“别做梦了二姐,陛下如今一心只想着救他的江山,哪儿有功夫顾得上咱们?我们只能靠自己。 不过,谢家确实来人了。” 姜允把谢梓桐控制了伊尔萨军官的事,告诉姜凝。 他二姐虽然性子鲁莽,卜算之术却毫不逊色,拉进战线里,多少能出一份力。 夕阳西下,姜允起身离开,赛拉公主热情的拉着姜凝,一起送他下楼。 好死不死,经过三楼会议厅,姜允竟然恰巧撞上乔纳森上将! 被三胖控制的乔纳森竟然也来到城堡,在众人的簇拥下,僵硬的同手同脚走出会议厅。 军官们瞧见姜允,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毫不客气的招手:“你!快过来!看看将军这是怎么了?” 姜允简直眼前一黑,疾步走过去,一把握住乔纳森的手腕,做出号脉的模样,侧头微颤着嗓音问:“上将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大病未愈,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出门走动。” 军官蹙眉回答:“这可没办法,上将醒来的消息刚奏报上去,殿下就下令召见他。上将来到会议厅,身子僵得动不了,殿下一见之下很吃惊,立即让咱们将他送回去治疗。” 姜允暗自叫苦,这里军令严苛,一旦下令,根本没法临时抱病婉拒。 好在谢三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太可怕,洛戈殿下估计是被吓着了,这才立刻将他打发走。 姜允正打算吩咐他们送上将回去,忽然间手腕一紧,被上将枯瘦的手死死勒住! 姜允抬头一看,上将正神色木讷的看着自己。 他眼神中的惊恐已经呼之欲出,姜允心知三胖怕是快支撑不住,急忙贴到他耳边:“千万别睡!再撑一会儿!” 握住他手腕的力量渐渐消减,三胖的目光开始涣散,口中绝望的呢喃:“不行了,我得回去……吃…饭…了。” “别!” 话音刚落,上将就晕了过去。 姜允:“……” 周围的军官开始慌手慌脚的摇晃上校的身体。 姜允高声呵斥着让他们住手,然而为时已晚,群情激奋,昏睡的上将在剧烈的晃动中,竟然渐渐苏醒过来。 糟糕! 这醒过来的铁定是乔纳森!也不知他记不记得七杀跟自己的谈话! 姜允头皮发麻,一时间慌了手脚,一个劲的想钻出人群逃跑,却被一个情绪激动的军官扯住了胳膊。 乔纳森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嗓音沙哑的开口:“扶我上马车。” 姜允诧异的看着那老头,老头冲他努力眨眨眼,示意自己还是谢三胖! 姜允心头一咯噔,三胖的灵力怎么会忽然延续? 他一头雾水的抬起头,这才发现旋转楼梯上,姜凝正站在公主身旁。 她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右手还摆着掐诀的姿势。 是姜凝! 紧急关头,这丫头竟然将自己的术力全部灌入上将的身体,从而持续了谢三胖的操控力! 公主见那帮军官扶着老头下了楼,这才转身唤姜凝上楼。 此刻的姜凝已经几乎站不稳脚,事发突然,她施力过猛,身体像是瞬间被掏空,颤抖扶着楼梯把手,勉强跟上了公主的脚步。 姜允看见二姐在楼梯的拐角回过头,给了他一个“老娘迟早要杀了你”的眼神。 姜凝一步一颤的上了楼,嘴里哽咽着小声嘟囔:“命苦啊…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蠢弟弟?生出来的时候就该悄悄喂他吃砒.霜来着……” 虽然从小斗到打,姜允还是看不得霸道二姐这副虚弱的模样。 他低头转过身,眼眶一阵阵发烫,迅速抬起袖口擦掉即将溢出的泪水,迈步下楼。 方才的一阵太混乱,姜允没注意到—— 洛戈与安德烈正站在会议厅门前,默然看着他下楼。 安德烈侧头看向洛戈:“殿下,我可以邀请他么?” 洛戈姿态慵懒的侧靠在门框,眉心微不可查的一蹙:“那胆小鬼不会答应你。” 安德烈难得执拗:“我就是想尝试着问一下。” 洛戈一双淡金色眼眸中似乎浮起丝愠怒,他冷哼一声回答:“随你。” 安德烈如蒙大赦,清了清嗓子,温声喊道:“姜先生。” 姜允还沉浸在对二姐的感激之中,浑然没听见呼唤,耷拉着脑袋继续下楼。 “姜先生?”安德烈有些尴尬,上前两步追喊道:“姜先生?” 洛戈哼笑一声,直起身,一手抄兜,迈开长腿走到安德烈身边,扬起下巴道:“喂,姜小姐。” 正在下楼的姜允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头! 不知为什么,他对混球皇子的音色特别敏感,是因为好听还怎么着? “殿下!” 回过神的姜允一袖子撸掉眼角的泪水,壮着胆子道:“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嗤——”洛戈一歪脑袋,偏头不屑的反驳:“还不是一叫就回头了。” 姜允:“!!!” 要不是打不过他…… 安德烈一头雾水,但也没多问,一脸诚挚的追下楼,站到姜允身旁,风度翩翩的开口:“我想邀请你随我一同参加明天的狩猎,你愿意吗?” 洛戈的余光瞬间扫向姜允,摆着一副臭脸等他的回答。 姜允有些吃惊:“狩猎?您邀请我去狩猎吗?我恐怕……” “不擅长也没关系。”安德烈笑了:“正是因为我也不擅长,才想请你一起去打发时间。” 不知为什么,姜允感到一股非常不友好的压迫力从斜上方袭来。 他疑惑的挑眼望去,就瞧见混球殿下嘟着嘴…… 嘟着嘴? 姜允怀疑自己眼瞎了。 “你愿意吗?”安德烈迫不及待的追问。 第②③章 1 姜允茫然仰着头,没法从混球殿下撅起的小嘴中领悟殿下的思想精神。 回过头,又对上安德烈满是期待的诚挚目光。 姜允稍作犹豫,还是点点头:“当然愿意,这是我的荣幸。” “太好了。”安德烈的兴奋程度出乎姜允的预料。 姜允略作迟疑,张开双臂,低头看向自己的服装:“可我只有三套燕尾服,希望穿成这样,不会给你丢脸。” 安德烈扯起嘴角:“放心吧,今晚一起来宴会,我会给你准备好合身的狩猎套装。” 盛情难却,姜允抿嘴笑了笑,偷偷挑眼看向楼上——洛戈却已不知所踪。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招呼也没打一个。 姜允忽然没心思与安德烈谈天,约好傍晚相见的地点,就匆匆告别。 穿过迷宫一样错节的营区巷道,心里有一丝空落,他从西服下掏出那块精致的小怀表,看着它,边走边出神。 小怀表在阳光下光泽柔和而温暖,仿佛能带他飞回那座小教堂门口。 鼻尖还有甜香的诱人气息萦绕,他被洛戈虚抱在怀里,亲手在他脖颈后扣上表链。 姜允不想承认,心里怀念那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对那个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凶,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这种莫名的情愫,让他时常陷入极度的负疚与羞耻之中,像是光天化日下,被人扒光了衣服。 姜允蹙眉将怀表取下,泄愤般塞进衣袋里,指尖恰巧碰触到兜里的那枚勋章。 心口禁不住猛一蹦跶。 自那天以后,洛戈总是回避他。 姜允猜想,殿下的回避甚至不是刻意的,或许就只是无视。 毕竟,他对洛戈而言,不过是个能看护公主病情的战俘。 “治疗公主,这是洛戈对他优待的唯一理由。” 姜允时常用这句话警示自己,不允许自己浮想联翩,以为洛戈待他与众不同。 那种期待感就像是精神鸦片,给他瞬间难以解释又无与伦比的愉悦感,美梦破碎后,又是无法承受的失落感。 根本不该去沾染。 ** 他回营后不久,就被召去诊治乔纳森上将。 三胖得了姜凝灵力的加持,整个人精神百倍,把上将一张面瘫脸,都映衬得红润了。 一见着姜允,三胖就让属下给他上一份餐点,自己爱吃的都点了两份,满怀欣喜的与军师分享。 等仆从都退出房间,姜允虎视眈眈注视着三胖,不说话。 三胖被看得发毛,主动承认错误:“您别恼,我再多磨合些时日,操控的时间就能延长了!我也是实在支撑不住……” 姜允低头挑眼,神色阴郁的瞪着他:“晕过去也就算了,你能不能换句告别语?别每次晕过去前,都告诉我你得回去吃饭了!” 谢三胖惊得昂起脖子:“这怎么可能!我胖归胖,您也不能这样侮辱我的人格啊!” 姜允无奈的垂下脑袋,看来三胖对自己的“临终遗言”浑然不觉。 潜意识里只剩下吃饭的人,也好意思谈“人格”! “算了,先不谈这个。”姜允认真的开口:“如今我的事情没法对你说,你也别私自动手,那样恐怕会打乱我的计划,等到目标确定后,你按照我说的办就好。” 三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听您的,咱谢家祖上有家训,帝星为首宰星为辅,而后才是当今的万岁爷,我谢梓桐唯您的马首是瞻!” ** 夜晚的城堡美得如梦似幻,灯火照亮了一整片夜空,稀薄的雾气在灯光下,像是城堡周身罩上的一层白沙。 姜允换上一身狩猎战服,棕黑色小羊皮质地的贴身套装,服帖而有弹性。 简约的领口半掩着细长的锁骨,胸前是精致英武的金丝排扣,手腕脚腕都绑着皮质的绷带,衬得手臂与小腿的弧度柔和而修长。 他对自己这身装扮十分满意,然而,宴席开始后,姜允眼睁睁看着洛戈一袭纯白色金边锁扣的战服亮相—— 笔直的长腿优雅的走过旋转楼梯,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迷人的淡金色桃花浅瞳扫过众生,纱幔般迷离的目光。 姜允看得出神,被周围姑娘们的尖叫声惊的回过神。 他诧异的转头看向周围,发现身旁两个穿浅绿色荷叶裙的姑娘捂着嘴,对着洛戈殿下激动地几乎落泪。 姜允站在这群姑娘之中,头一次感觉到,她们的出席,恐怕不只是为了事后的一点打赏。 洛戈很少出席派对,除非庆功宴时会正式露面,说上几句祝酒词就会离开,平日里,鲜少出现在这群姑娘的眼前。 只有这种狂欢性质的派对,姑娘们才有机会随心接近想巴结的人。 所以,下一刻,姜允就瞧见那群姑娘纷纷背身走到角落,掏出胭脂水粉和梳子。 她们补妆时的神色,像是准备上战场。 姜允侧头看向安德烈,笑道:“殿下似乎很受姑娘的欢迎。” 安德烈神色无奈的耸耸肩:“一直如此,殿下似乎天生就招人疼,小时候被阿姨大姐抢着抱,成年了,身后又是一屁股疯狂追随的姑娘。” 安德烈侧头看那群向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语气似乎有些泛酸:“私下里,洛戈殿下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风度翩翩,坦白地说……殿下甚至有些孩子气。” “我想,那些被外表迷惑的姑娘们,若是了解了实情,一定会感到很失望。” “也不一定。”一股护犊子的热血直冲头顶,姜允想也不想的反驳:“洛戈殿下不过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偶尔调皮专横了些,他这年纪的男孩儿不都这样么?” 安德烈没料到他会替皇子说话,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他——姜允一双漆亮的凤目气势汹汹。 “是是是。”安德烈无奈的笑道:“皇子殿下完美无缺,行了吧?” 姜允闻言脸发烫,蹙眉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德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趁洛戈闲暇,想带着姜允上前敬酒。 姜允还在为自己刚才护短的举止而感到羞耻,尴尬的婉拒了安德烈的邀请。 安德烈只得独自上前与洛戈攀谈。 洛戈自小在安德烈的陪伴下长大,虽是主仆名份,却与亲兄弟也无甚区别,闲聊时并不拘礼。 安德烈轻声道:“姜先生答应,明天随我一起去狩猎。” 洛戈低头轻轻摇晃高脚杯里的红酒,唇角上扬,嗓音挑衅:“那又怎么样?” 安德烈有些疑惑:“没什么,我只是很开心多了一个好帮手。” “帮手?”洛戈挑眼看他:“那种遇到猎物往你背后躲的好帮手?” 安德烈无奈的嗤笑一声,摇头叹道:“殿下,您似乎对他成见很深,他倒是对您百般维护。” 洛戈神色不屑的偏过头,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浅蓝色长裙的姑娘正一脸怯色的盯着自己。 那姑娘手里握着羊皮缝制的酒壶,目光与皇子对上的一瞬,她一双杏眼亮起来,抿嘴羞涩的走上前,捧起手中的酒壶,嗓音颤抖而细微:“殿下,这是我自家酿的羊奶酒……” “不需要,谢谢。”洛戈听不太懂汉语,毫无耐心的打断她的话,嘴角勾起的弧度优雅,笑意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姑娘一瞬间涨红了脸,将酒壶抱回怀里,低头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上次在湖边,您说想……” “噢?”洛戈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了眼前这姑娘—— 这是上个月陪赛拉去游玩时,在湖边遇上的牧民家小姑娘。 姑娘刚满十五岁,当天在湖边巧遇了洛戈兄妹,以为遇上了卡诗尔湖的天神。 她满怀敬畏的将随身携带的羊奶酒,赠与了皇子和公主。 此后,洛戈随口称赞了她酿的酒,并且用艰涩的汉语对她说:“希望再有机会。” 洛戈是想说“希望有机会回馈她的慷慨”,并不是“希望有机会再喝一壶”。 这也就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这小姑娘却当真,不顾父母的反抗,应征进入集中营,就为献上这壶酒。 见洛戈神色局促尴尬,安德烈也转身面对那姑娘,疑惑的问洛戈:“殿下,您认识这姑娘?” “真是不可思议,”眼看那姑娘抱着酒壶低声抽泣起来,洛戈尴尬得手足无措,“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洛戈素来恐惧赛拉哭鼻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至于看到任何姑娘哭泣都后脊发凉。 一时紧张,竟忘了小姑娘听不懂伊尔萨语,又匆忙让安德烈找姜允来充当翻译。 姜允临时上阵,站在一旁。 洛戈郑重的低头面对小姑娘,嗓音温和的劝慰:“很抱歉没认出你,我该怎么弥补方才的失礼?” 姜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对洛戈如此礼貌的举止,感到……很不爽。 说起失礼,这混球对他才是失礼到毁天灭地啊! 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弥补我呢! 腹诽归腹诽,姜允还是老老实实对小姑娘转述了皇子殿下的意思。 小姑娘泪眼汪汪抬起头,迟疑片刻,又将怀中的酒壶托出来:“这是…您上次说想再偿的酒……” 姜允把姑娘的话转述给皇子殿下,殿下神色茫然,显然不记得自己提出过这个请求,但还是微笑接过酒。 作为补偿,洛戈目光专注看着那姑娘,“这样的好酒,让我独享未免可惜了。” 姜允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拿眼睛斜向混球殿下—— 不想独享,那你想干吗? 虽然心中腹诽,但他没时间犹豫,只能把洛戈的话原封不动的翻译给小姑娘听。 伊尔萨的交流习惯,与东方略有不同,洛戈这句话,事实上是十分直白的邀约口吻。 如果换做伊尔萨女孩,应该会满面荣幸的回应自己今晚何时有空。 可在大楚就不一样了,就算姑娘听得出这话里的邀约之意,也不可能主动贴上去。 果不其然,小姑娘结结巴巴的回答:“您可以跟妹妹一同享用……” 姜允幸灾乐祸的给混球皇子翻译。 洛戈眯起浅瞳,唇角笑意迷人,不依不饶的邀请:“那样仍然会让我感到可惜,因为无法弥补方才的过失。” 姜允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总觉得这混球有一股“今晚吃定这姑娘”的决心。 他不情不愿的转述给那小姑娘。 出乎意料,那小姑娘看着洛戈的眼神渐渐变得惊讶,似乎是终于听懂了皇子殿下的意思,一张小脸迅速涨的绯红。 沉默良久,姜允几乎能听见那姑娘疯狂的心跳声。 她低头抠着衣角,小声回答:“我答应了爹娘…宴会结束会立刻回去。” 姜允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小姑娘的婉拒毫不留情的转述给殿下,就听那姑娘峰回路转的继续道:“但我明天白天可以出来的。” 姜允:“……” 2 深呼吸。 姜允一脸杀气的抬眼瞪洛戈一眼。 也说不清什么原因,人家皇室龙崽子成年后天天睡小姑娘,不就是国际惯例么? 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总之就是满腔怒火,姜允胆子一肥,只给洛戈翻译了前半句。 洛戈殿下神色很诧异,大概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女性拒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邀约不了了之,姜允告诉小姑娘,殿下会在晚宴后派遣马车护送她回家。 姜允功成身退,满心欢喜。 安德烈的目光追随着姜允,直到他退下,才转头有些失神的对洛戈开口:“黑发黑眼的东方人,总有一股神秘的气质,尤其是他,细长的眉眼,眼尾微微上翘,有说不出的风韵姿色。” “你还好么安德烈?”洛戈斜眸看向安德烈,一本正经的讥讽:“实在憋不了,就跟那些女人做几次交易,没什么丢人的。 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再拖下去,很可能看自己双手都觉得有‘说不出的风韵姿色’。” 安德烈闻言脸一红,慌张的将手揣进裤兜:“殿下多虑了,我本就没多少那方面的需求,也从没有靠双手解决过需求。” 洛戈一弯嘴角,目光邪邪的冲他笑:“我都这么大了,你用不着总在我面前端着。” 安德烈尴尬的抿了抿嘴,没再解释。 ** 第二天一早,姜允准备了几枚硬币,去向守卫告假。 与往常不同,守卫没有收他的贿赂,还殷情的祝愿他狩猎愉快。 姜允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伊尔萨的上层阶级。 上将和公主那里都缺不了他,还有安德烈同他的交情。 或许,升迁的日子不远了。 临行前,牢里的高个男人给他塞了一包野果,嘱咐他路上解渴,一脸憨厚顺服的笑容,全然没有刚入狱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姜允收下了,微笑着感谢,底层的人脉或许帮不了大忙,但如果他过分记恨报复,很可能会惹上意想不到的灾难,不如得过且过的选择原谅。 狩猎场在北面雪山凹的半腰,冬季狩猎便于足迹追踪,野猪的觅食径布满蹄印,寻觅起来较为简易。 姜允虽然不善于弓箭,但对跟踪猎物倒是小有能耐。 一路上,他利用自己的追踪技巧,轻而易举分辨出雪地上蹄印的新鲜度,替一众军士免去不少冤枉路。 安德烈对姜允的判断力赞叹不绝,洛戈却并不领情,摆着一副被欠了一百颗勋章似的臭脸,甚至与安德烈分头,赶往另一片山头狩猎。 姜允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想跟他一决高下,较量最终谁的猎物更丰厚。 为了不被混球殿下再盖个“纸上谈兵”的帽子,姜允也使出了真本事。 他开始耗费灵力转动爻结,预测猎物的方位。 安德烈原本并不指望能打到猎物,可看见姜允这斗志昂扬的气势,只得打起精神,陪他全力狩猎。 姜允近乎作弊的疯狂追踪,安德烈率领五名属下一路跟随,终于……冲进了一处隐蔽的野猪窝。 一众士兵大喜过望,翻身下马,取出捕兽夹,静悄悄的靠近山洞。 姜允射猎技术很有限,不打算丢人现眼,找到猎物后随即功成身退,等着安德烈出手。 一切准备就绪,士兵引兽出洞,安德烈躲在枯树之后,稳举弓.弩,静待野兽冲出来。 由于背阳,逼仄的山洞里黑黢黢的,周围僻静无声,众人耐心等待。 三刻钟过去了,士兵们使出浑身解数,洞里仍旧丝毫没有动静。 “这会不会是个空窝?”有士兵小声询问。 安德烈不太确定的看向姜允。 “不可能。”姜允胸有成竹的回答:“蹄印是新鲜的,泥土的粉末还没有干,这里就是兽巢,里头不只有一头。” 士兵闻言只得耐下性子,将诱捕之法再次重复了一遍。 又半个钟头过去了,姜允心里也开始打鼓。 根据蹄印判断,野猪应该刚觅食回洞,如果不在洞里,也该在这附近。 这念头一出,姜允心头忽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电光石火间,身后传来一阵雪中蹦踏的沉闷声响,紧跟着,又传来士兵的一声惨叫—— “啊!” 姜允慌忙回过头,就瞧见一个士兵被一头半人多高的野猪咬住小腿,被疯狂的撕咬拖拽! “它在后面!” 士兵们惊恐的嘶吼起来,慌乱的拔出弓箭。 受袭的士兵哭喊着回身揪打野猪,缠成一团,士兵们担心伤及兄弟,只敢朝着野猪的身体射击。 然而野猪鬃硬皮厚,除了安德烈的弓.弩的力道能勉强射进皮肉,其他士兵的拉弓根本无法穿透它的毛皮。 “该死!”安德烈举着□□想要靠近,却被姜允一把摁住。 “别过去!把弩给我!” 姜允想亲自上阵,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击穿野猪的要害,奈何安德烈已经慌了手脚,一把甩开他,自己就冲了上去。 姜允刚想追上去,猝不及防,余光瞥见南面一个黑影急速朝安德烈撞去—— 还有一头! “安德烈!小心左边!”姜允顿时浑身汗毛炸立,慌乱的举弓就射! 箭矢堪堪擦过那头奔跑的野猪的后背,最终扎在了雪地里。 “上校!”士兵们眼见长官即将遇袭,只得□□将箭转向另一头,受袭的士兵身下已被鲜血染透,嘶吼声渐渐微弱。 安德烈听见姜允的提示时,已经敏捷的转身退后,慌乱中举起弩,在野猪扑过来的刹那按动扳机! “噗嗤”一声闷响,箭矢恰巧没入野猪张开的大口之中。 然而,这并没能阻止野猪的攻势,它扎扎实实的扑在了安德烈身上,在愤怒的嘶吼中,用乳黄色的长牙刺入安德烈的左肩! “呃啊!” “安德烈!”姜允咆哮一声,再也无法冷静,他前冲举弓,对准野猪的后脊,奋力发箭! 然而终究臂力不足,箭尖根本无法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姜允不肯放弃,再次举弓,颤抖的右手却慌得无法从后背摸出箭矢。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裹挟着熟悉的香甜气息—— 姜允忽然感觉身后的箭筒被人猛地向上一顶! 他回过头,恰巧看见洛戈一个后翻,凌空接住被踢出的箭矢,稳稳落地,自他身后,一把握住姜允持弓的左手。 姜允睁大眼,极近的距离,眼前是洛戈美好的侧脸,淡金色的浅瞳直视猎物,蓄满杀气。 洛戈握住一手握住姜允持弓的左手,另一手环抱他,拈弓搭箭,满弓松手! “咻——” 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尖利的口哨声。 一声闷响,野猪被贯穿后脊,僵在了原地。 姜允仍旧保持着侧头的姿势。 洛戈一把夺过他的弓箭,提膝一顶,再次从他身后的箭筒中接住一根箭矢。 侧身离开的瞬间,洛戈温热的薄唇擦过姜允的眉间。 姜允的心跳一瞬间停滞,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再回过神时,洛戈身后的兵马也已经陆续赶到,两头野猪全部被擒,被拴上木棍,架到马车之上。 “安德烈……”姜允后知后觉的挤进人群,查看安德烈的伤势—— 肩部撕伤严重,安德烈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姜允匆忙替他止血,固定好手臂后,抬上马车,紧急送回集中营。 3 “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姜允双手抱头,愧疚自责。 为什么会推出凶卦而不自知? 姜允紧闭双目,回忆方才发生的经过,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带着与皇子一争高下的想法,却推出了反卦,这是天意。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背脊一凉,转头看向马车外,洛戈背脊如枪骑于白马之上。 只这一眼,就让姜允心头再次升起那种异样的情愫。 刹那间,他一直以来潜意识回避的念头,终究还是冲进了脑海。 是他吗? 姜允漠然的低下头,面色惨白。 身旁传来安德烈低哑的嗓音:“别担心,只是……皮肉之伤。” 姜允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向安德烈,心乱如麻,他身手按住安德烈的伤口,手中夹着的碎步很快浸染上他的血迹。 今晚就要设法验明身份。 如果帝星是安德烈,还有劝他离开大楚的可能。 可如果是洛戈,必定是不死不休。 回到集中营,安德烈被送往军医部缝合伤口,其他军士都被驱散回营,姜允留在门外等候。 大概是受到安德烈的示意,士兵并没有驱赶姜允回营。 约莫一个钟头后,医务间的房门被推开,姜允看见洛戈低头走出来,金色的长睫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模样。 姜允一个咯噔,急忙上前询问:“殿下,安德烈怎么样了?” 洛戈别过头,没有回答。 眼前一阵眩晕,他没料到安德烈的伤势会有严重的后果,负罪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姜允颤声问:“殿下?他究竟怎么样了?” 洛戈轻叹一声:“你当时明明可以救下他,现在,安德烈恐怕……” “没救了吗?”姜允颤声询问。 见洛戈沉默,姜允退后两步,握紧双拳,低头哑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狂妄自大,危急关头却退缩不前,您说得对,我是个胆小鬼!是傻军师!” “哦吼——”跟前的人忽然幸灾乐祸的一拍手! 姜允茫然抬起头,就瞧见混球殿下一脸熊孩子气,指着他笑弯了腰:“承认了吧胆小鬼!” 姜允:“……” 洛戈直起身,挑起眉峰,清清嗓子继续道:“安德烈恐怕两个月内都没法自行动手用餐了。” 姜允:“……” 就算打不过也没法忍了好吗!他还以为是“恐怕就不回来了”! “殿下!”姜允气得眼球几乎瞪出眼眶:“您怎么能拿这种事吓唬人呢?” “谁吓唬人?”混球殿下理了理衣襟,恢复优雅冷漠的做派:“是你自己承认的,傻军师。” 姜允咬牙切齿,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反悔已经晚了,只能试图唤起混球少年的良知:“安德烈自幼陪伴您长大,难道您就不替他伤心吗?” “伤心?”洛戈侧眸看向傻军师,双手抄兜背靠在门边:“狩猎中营救战友而负伤,也算是军功,明天起,他就是少将了,你知道么姜小姐,我是该谢天谢地,终于不用成天跟个上校厮混在一起。” 姜允哑口无言,他是不太能理解战斗民族的思维逻辑。 这么看来,安德烈伤势不严重,都算得上因祸得福了。 姜允总感觉自己的推卦,最终莫名其妙解决了洛戈殿下的难题…… “喂。” 洛戈不耐的嗓音打断了姜允的思路。 抬起头,就见洛戈那双桃花浅瞳微垂着斜看过来,“我的两千对玩偶雕好了么?” 姜允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混球殿下是在索要遗失勋章的补偿。 他忙伸手翻找衣兜,忽想起早上担心狩猎中遗失勋章,特意藏进了枕头底下,没带上。 “我忘带了,勋章我给您捡回来了,明天中午交给您成么?”姜允想起洛戈今日的回避,禁不住低声抱怨:“本来早就能还给您来着,可您自那天后,就人间蒸发了似得……” 一提到那天的事,洛戈陡然面色一变,犯错似得错开视线,不敢再看傻军师的脸。 第②④章 不多时,军医走出门,恭敬的对洛戈殿下一鞠躬,详细说明了安德烈的状况。 洛戈听完后,转身走进门,姜允也想趁机进门探望安德烈,急忙迈步跟上前。 然而守卫看人下菜碟——皇子殿下进门时守卫站如钟,姜允靠近时,守卫“唰”的抬起手臂,挡住他的去路。 “我也是医生。”姜允蹙眉看向守卫,守卫端举手臂,面无表情,余光瞥了姜允一眼,目光中透漏着对外族的仇视与鄙夷。 “我是上校的朋友。”担心被洛戈听见,姜允只得压低声音恳求道:“放我进去,是上校让我在此等候,如果……” “让他进来。”不等他说完,走在前头的洛戈忽然开口替他解围。 守卫闻言肩一挺,立即垂下手臂放行。 姜允转头看向洛戈的背影,神色掩饰不住有些欣喜。 又回头又瞪了一眼守卫,凑上前,小声吓唬他:“你要是想去前线打仗,大可再傲慢无礼些,我可以替你向皇子殿下请命。” 守卫闻言脸色唰的一白,以为姜允是殿下身边的红人,他立即对姜允颔首道歉:“抱歉长官!” 狐假虎威的感觉还不错,姜允正襟走进门,快步跟上洛戈。 病房里白净亮堂,侍从都立在床边。 安德烈还没有入睡,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睫毛微微颤动,汗水将发丝结成厚重的一缕缕,耷拉在额头鬓角。 听见有脚步声接近,安德烈睁开眼,见洛戈殿下站在床侧,他萎靡的开口:“今天亏得您及时赶到救下我,才没有伤着要害,医生说休养半月会转好,殿下不必挂心,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允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狩猎一上午,您也乏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上校这里有我照看。” 洛戈侧头看向姜允,神色警惕的问他:“为什么都让我走,我走了,你们俩独处想干吗?” 姜允一脸茫然看洛戈:“这里还有其他仆从呀。” 就算独处又怎么着?担心他俩密谋反叛吗? 安德烈气若游丝的开口:“姜允,你也先回去吧,这里有人照料的,我想睡一会儿,你不用担心。” 姜允捞起床头水盆里的湿巾,挤干后弯身,小心翼翼的替安德烈擦拭脸上的汗水,轻声对他说:“都是我惹的麻烦,让我留下照顾你。” 安德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混球殿下就不乐意了,“留下你,只会惹更多麻烦。” 姜允一愣,蹙眉起身,想摆出一副教育熊孩子的架势。 然而身高存在着一定差距,姜允扬起下巴的瞬间,看见洛戈那双冷漠的桃花眼,气势在一瞬间胜负已决…… “殿下,我自幼熟读医书,留下照看他,怎么会惹出麻烦?” 洛戈冷哼一声别过头:“本来就是麻烦精。” 姜允不依不饶的反驳:“殿下,这么说可是要讲凭证的!” 洛戈闻言一回头,一双浅瞳凌厉的扫向他—— 姜允顿时一缩脑袋,退后两步,单方面决定举起小白旗。 洛戈迈开长腿,一步逼近他面前,目光冰冷的控诉:“你弄丢了我的勋章。” 姜允捏紧拳头,一动不敢动,像只猎豹利齿下的小白兔—— 但却是一只威武不能屈的小白兔! “可我已经给您捡回来了,明天就能还给您!”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双淡金色眼眸缓缓眨了两下,姜允能看见洛戈干净分明的睫毛根。 那双迷人的淡金色眼眸,掩饰不住的闪过一丝心虚…… “可你……”混球殿下不想承认自己的鲁莽,强词夺理的举证:“可你爬不上窗子,害我一直扒着墙,还受了伤。” 受伤?姜允难以置信。 殿下您那天窜上窗口的时候,比猴子还迅速好吗! 怎么看也不像是哪里伤着了,这个锅他可背不起啊! “伤着哪儿了?能不能让我瞧瞧?” 洛戈看着他,沉默须臾,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抬起左手,朝姜允摊开了手掌,曲起修长的指节,示意姜允仔细看—— 姜允睁大眼细瞧,费好大力气才发现——殿下无名指的指甲尖,稍微磨损了一小块。 姜允:“……” 混球殿下这脸皮也是够厚的啊! 姜允心服口服:“罪俘万死难辞其究。” 洛戈眼睛一亮,像是奸计得逞:“我可以接受你的补偿。” 姜允疑惑的抬起头:“罪俘只会雕娃娃,但两千只娃娃恐怕真的雕不完,您能想点其他补偿方式吗?” 洛戈一双浅瞳锐利而兴奋,嘴角勾起的弧度让姜允心里发毛…… 而后,殿下宣布了新决定—— 姜允在这一刻起,成了伊尔萨皇子的贴身男仆。 这样的补偿,对姜允目前的处境而言,反而是一步登天的奖赏。 他回牢房里收拾好包裹。 临行前的傍晚,姜允将自己监管的职位交给了峰子。 峰子舍不得他走,但也知道军师不会久困于厩。 他想给姜允留一条后路:“军师,这份大礼我可配不上,要不,这职位就暂且空着,万一您往后回来了……” “这不是什么大礼。”姜允挺直背脊,扣好袖扣,压低嗓音继续道:“峰子,在这里等着,我会有更好的礼物送给你。” 峰子一双眯缝眼吃力的瞪大! 监管的职位还不算大礼?他惊讶询问:“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礼物?” 姜允昂起头,淡然回答:“自由。” 峰子茫然抓了抓脑袋,他没法理解军师心中真正的抱负,嘟囔着回答:“能当上监管,已经很自由了。” 姜允讳莫如深的冲他笑了笑,接过包裹,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一次道别。 ** 男仆的卧房设在城堡三楼,虽然屋子狭小,配备简陋,但毕竟是个单间。 相比于冰冷阴暗的牢房,这里简直是天堂,十分方便姜允私下推卦卜算。 姜允屋内的床头有铃铛,直通皇子的卧房与书房。 工作闲暇时,男仆连皮鞋和外套都不能离身,得随时听候殿下的吩咐。 老管家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似乎猜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第一天,姜允在管家的介绍下认识了整个贴身男仆的班底,这些人与打杂的仆从不一样,全部都是仅供殿下差遣的高级仆人。 贴身男仆的薪水比普通杂役高三倍,他们个个气质不俗、器宇轩昂,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的真实体现。 姜允从前在府里时被人伺候的主子,但伊尔萨的男仆,与大楚府里的长随小厮有很大差别,譬如他们举托盘,竟然是用单手举! 这搁在姜府里,那简直是大不敬。 且不谈文化差异,托盘里立着的餐具中还有高脚杯,这让姜允看着都心慌。 新男仆得学习基础仪态,姜允忙得都没空筹备验证安德烈的身份。 先是“单手托盘上下楼”,姜允每天都要练一个时辰,平均每天打翻三五只酒杯,被预扣的薪水几乎要排到下个月。 姜允觉得,再这么练下去,他非但讨不着薪资,还得反过来雕娃娃,给殿下倒贴血汗钱…… 一周下来,姜允登上了“打碎酒杯排行榜”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他二姐姜凝! 这能耐没准是他姜家祖传的缺陷。 男仆们几乎没出过集中营,对国家或种族间的仇恨不是很敏感。 他们认定笨手笨脚的姜允,不可能在城堡留过一个月,多少有一些同情,所以平日对他也多一份关照。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在上任后的第二个周末,姜允不负众望,单手举着托盘,自楼梯拐角上一个趔趄摔下去…… 一直摔到皇子殿下的脚前! 如果不是洛戈忽然回城堡。 如果不是走在前头的男仆忽然集体停住脚步,颔首行礼。 姜允一定不会猝不及防的刹不住脚,一路从楼上滚到殿下的面前! 感觉骨头都摔散架了,姜允龇牙咧嘴仰起头:“对不起,殿下……” 洛戈笔管条直的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温柔讥讽:“是不是太想我了?” 再想也不可能直接滚下楼见你好吗! 姜允已经无心跟混球殿下斗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左脚脚踝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刺痛! “呃……” 身后男仆们满眼悲怆看姜允,心道:竟然敢当着皇子殿下的面失仪,何止身份难保,小命恐怕都要丢! 然而下一刻,皇子殿下竟神色漠然的下令:“送他去军医室看看。” 众男仆:“!!!” 殿下什么时候如此宽容心善了! 众人不敢迟疑,匆忙上前扶姜允。 由于脚踝崴伤严重,姜允被两边搀扶着都没法站起,额头上一阵一阵冒虚汗。 一个男仆当机立断,背身蹲到他面前,打算背起他去就医。 姜允感到很尴尬,匆忙推拒了,坚持让他们搀扶起自己。 就在此刻,人群外围传来洛戈不耐的嗓音,“闪开。” 男仆们瞬间抛弃站起一半的姜允,火速退避三舍。 姜允再次一屁股摔在地上。 “诶呦”一声痛呼,姜允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捞起他的后腰和膝盖窝—— 身子一轻,他被人横抱而起。 心头猛一咯噔,姜允僵硬的挑起眼,入目的,是洛戈光洁的下颌…… 他……他被洛戈抱在怀里! 脸颊一瞬间达到火化的温度,空气都变得粘稠,简直让人窒息! “殿……殿下您!”姜允舌头打结,想下地,却又不敢再洛戈怀里挣扎。 “噢……上帝啊……” 身后传来男仆们此起彼伏的惊呼。 第②⑤章 虽然军医部与城堡相距不远,但那短暂的路途依旧让姜允终生难忘。 他被洛戈抱在怀里,仿佛周围的光线全都黯淡了。 他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沿途的仆从与守卫都目瞪口呆,对他行注目礼。 姜允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洛戈诱人的体味包裹起来,像被埋在一团柔软的棉絮之中,眼晕耳鸣,心跳加速。 直到混球殿下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他丢在诊疗室的硬木床板上—— “咚!” 姜允呈“大”字形坠毁在床。 他对混球殿下升起的好感,再一次降到冰点。 洛戈双手抄兜转身走去会诊室,神色散漫的对军医吩咐了几句。 姜允支起快散架的身子,伸着脖子想偷听,却只看见军医们频频点头。 洛戈殿下离开后,军医们迅速查看了他的伤势。 姜允看得出来他们很认真,这也不奇怪,他大概是整个集中营里,头一个被伊尔萨皇子亲手抱进诊疗间的伤员。 别说是个汉人,就算是小猫小狗,他们也不敢怠慢。 好在没伤着骨头,只是脚腕扭伤较为严重,上好药后,他的整只脚被裹成粽子,又被抬上担架送回城堡。 姜允在床上躺着,等着每日军医来给他换药。 第二天晌午,到了饭点,他吃力的支起身子下床,用一只脚蹦到门边。 打开门,听见走廊左边传来一位男仆热情的嗓音:“回去躺好吧,我帮你端来了午餐。” 姜允侧头一看,竟是贴身男仆的领班,也算是他的上级。 领班单手托盘,一脸微笑走过来。 “这真是麻烦您了!”姜允忙单脚蹦上前,想接过托盘,却被对方避让开。 领班殷情的将餐点端进屋,温声嘱咐他:“往后我会每天送餐,直到你伤势复原。”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姜允心中的震惊大过感动。 领班为什么忽然对他献殷勤? 就在前两天,这小子每天瞧见他端托盘,还一脸绝望的摇头叹息,满脸写着“做好滚蛋的准备吧”,现在这忽然唱的哪一出? 姜允战战兢兢的在领班的注视下吃完饭,客气的笑道:“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领班男仆一双湛蓝的眼瞳刷的一亮,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 领班清了清嗓子,宣誓般开口:“关心殿下所在意的人,是我的职责所在!” 姜允险些被口水呛住,眼角抽搐的看向领班,这家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无声的对视。 领班那双湛蓝的眼瞳,感情充沛得几乎要滴出眼泪。 姜允:“……” 领班的神色满怀期待。 姜允凭意念猜测他的目的,有些不确定的回答:“噢……你对殿下的关心真是面面俱到,我一定会将这件事转述给殿下听的。” 领班一霎那间满面春风,仿佛周围百花齐放! 他低头妩媚的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允:“……” 看来是猜对了。 但是…… 这位领班先生恐怕要希望落空了,他怎么会误会混球殿下在意一个敌国傻军师! 洛戈亲自抱他去军医室,八成只是因为那群男仆磨磨蹭蹭的举止惹他烦躁了,根本没有关心在意的情分! 但狐假虎威这种事是会上瘾的,姜允很享受这个误会带来的特别优待,所以完全不打算澄清。 之后几天,偷偷摸摸敲门给他献殷勤的男仆络绎不绝。 姜允很快集齐了一套灯芯绒质地的被褥枕套、一面宽大的试衣镜、以及珍珠袖扣等一应物资。 姜凝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带着从牙缝里攒下的三根烟熏烤肠,来探望姜允。 她本以为,自己的二弟会一副无人问津、即将饿死在床头的可怜模样,却没想到,推开姜允的房门,竟看到了满屋的金山银山! “你哪来这么大块的火腿!”姜凝一声咆哮,手里的烤肠都吓掉了一根! 她飞奔向简陋的餐桌,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眼泪与口水一起飙出来! “你哪来的培根卷!哪来这么大一罐羊奶!哪来的奶油甜点!” “二姐!”姜允捂着耳朵制止了姜凝的咆哮,“你喜欢吃的都给你!别吼了!万一让管家听见,他会以为我偷了膳房的食材!” “什么?”姜凝一激灵,吓得手里烤肠又掉了一根,压低声音问弟弟:“这些都是偷来的?那咱得赶紧消灭光!” 姜允沉沉叹了口气,把事情前后给姜凝说了一遍。 姜凝听完后满眼狐疑的打量姜允:“我早发现那个伊尔萨皇子对你不一般!” 姜允斜了她一眼:“对,他可不是一般的嫌弃我。” “不!”姜凝立刻反驳道:“我觉得他很在意你,在宴会上时看你的眼神都不一般!” 姜允翻了个白眼:“别多想了二姐,那家伙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看流浪狗都是那种专注带笑的眼神,其实骨子里是黑的。上一个像你这么痴心妄想的人,可能已经心碎自尽了。” 姜凝却不依不饶,继续给他举例分析。 姜允崩溃:“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对我格外在意?要是换做你,也许还真得多虑,可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对我特别?人伊尔萨皇子图什么?” 姜凝立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从前不总说帝星可能潜伏在伊尔萨军营里?你就不觉得那男孩儿很有嫌疑吗? 我实话跟你讲,那天我被他从窗外拉进屋的时候,抬头第一眼瞧见他,就感觉心魂俱摄……” “你那是好色。”姜允斩钉截铁:“咱们宰星跟帝星一样,都是一脉单传,你虽然有卜算之力,但根本不会对帝星产生归属感。” 姜凝立时对他一瞪眼。 她最恨的事儿,就是没得到宰星的正统血脉,姜家的一窝崽子,都像是她二弟的陪衬。 姜允见她不悦,便不再多说,转了话头,劝她去桌上挑些吃的带回去。 约莫过了七八日,姜允终于能下地走动了,就是还有些跛足,军医说,得两个月才能痊愈。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皇子殿下还没有歇下,姜允同几个男仆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房外候命。 领班的男仆悄无声息的走上楼,手中托着一只宽口的茶杯,一脸兴奋的走至姜允跟前。 姜允睁大凤目与领班对视,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家伙想干吗? 领班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托盘,小声对他道:“这是我刚煮好的咖啡,你替我端进去,让殿下尝一口,很提神!” “……”姜允一瞬间五雷轰顶。 这男人是疯了吗?有这么献殷勤的吗? 他是迫不及待想顶了老管家的职? 可也不能这么玩儿命啊! 送咖啡? 混球殿下正一门心思忙军务,这时候敲门进去打扰他! 没有失火或是敌军攻城之类的大事,姜允又不是赛拉公主,没有免死金牌啊! 领班丝毫不在意姜允刷白的脸色,强行将托盘往他胸口塞,半带提醒的开口:“你也知道,关心殿下是我的本职,就像上星期替殿下照顾好尚未痊愈的你一样。” 姜允眼前一黑,早知道他要的“报答方式”是这个,他宁可七天不吃饭啊啊啊啊! 周围一众男仆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似乎都想一睹姜允究竟有多么受宠。 姜允终于认识到狐假虎威这件事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什么叫骑虎难下! 在领班“我对你恩重如山”的逼视下,姜允浑身刺挠,只能一把接过托盘,壮烈赴死。 他轻轻叩了两下门,端着托盘直打颤。 “进来。” 书房里传出洛戈不带情绪的嗓音。 姜允吞咽了一口,推门走进去,在一众男仆的注视下,走到书桌旁。 “殿……殿下。” 洛戈似乎听出了傻军师的嗓音,随即侧头抬眼看向身旁,疑惑道:“什么事?” 姜允简直说不出口,梗着脖子哑声道:“殿下乏了吧?都忙了两个钟头可,这是领班刚煮好的咖啡,很提神……” 洛戈仰着脑袋,目瞪口呆看姜允。 沉默良久。 洛戈冷漠的开口:“我没叫茶。” 姜允心头一颤,痛苦的回答:“我知道,但是您都辛苦这么久了……” 屋外偷听的领班十分不满意,觉得姜允没有充分表现出关切之情,这话说得太生硬! 书房里,洛戈难以置信的眯起浅瞳,直直注视着姜允:“你敲门进来,就是想让我喝水?” 姜允低头不敢回答,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 屋外的男仆们个个如丧考妣,看来殿下还是从前的殿下,姜允这次可要被领班给害惨了…… 书房里一片沉寂。 姜允满面绝望,忽然看见洛戈从座椅上站起身,军靴一转,步伐铿锵的走到他面前。 完了完了!这是要亲手揍人了吗! 然而奇迹发生了。 屋外的男仆眼睁睁看着—— 皇子殿下目光锐利的注视着姜允,缓缓抬起手,从姜允的托盘中端起茶杯,仰杯喝完了咖啡! 姜允满面震惊。 洛戈把空杯子递到他面前,姜允忙举高托盘,洛戈却没有松手,姜允忙放下托盘,亲手接过殿下的茶杯。 就在姜允握住茶杯的一瞬,洛戈陡然一收手臂,将茶杯拉向自己怀中。 一股力道牵带着姜允,倾身向前倒去—— 鼻尖触到洛戈胸口时,姜允堪堪稳住脚。 洛戈俯头在他耳边,勾起唇角轻声吐气:“你该庆幸,我不跟姑娘动手。” 姜允浑身紧绷,鼻尖盈满那股诱人的体味,大脑已经失去运转能力,没法再计较混球殿下的嘲讽…… 门外一群男仆集体瞪大眼! 第②⑥章 姜允的大脑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他开始用力争夺手中的杯子,试图将它从洛戈手里抢回来,而后带着托盘走出门,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姜允两只胳膊拽得青筋突起,洛戈握着茶杯柄的指节却纹丝不动,悬殊的力量差距让他无语泪凝噎。 姜允恨不得伸手去扒开那只讨厌的爪子,然而理智开始回笼,他仰起头,眼神无助的看洛戈,像是在乞求放过。 洛戈睫毛微垂,饶有兴致看着他,轻声道:“效果不错,我感觉精神百倍,今晚恐怕会无法入睡。”他俯头凑近姜允,挑衅似得低声开口:“你想怎么补偿?” 姜允绝望的撒开手,看着洛戈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感。 他抬手擦掉一头的细汗,别过头,低声问:“殿下,您为什么总爱戏弄我?看着我窘迫的样子,您是不是觉得很滑稽?” 洛戈目光微变,没有回答,直起身,将茶杯丢在托盘上。 姜允如蒙大赦,迅速端起托盘走出门,在男仆们或惊异或艳羡的注视下,对领班交了任务。 心里觉得很压抑,怀疑洛戈已经发觉了他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依恋,所以故意愚弄他,享受他被戏弄得满脸羞红的窘态。 这或许只是殿下少年心性的玩闹,落在姜允的眼里心头,却是满满的恶意。 觉得洛戈是故意在糟蹋他那颗止不住悸动的心。 姜允向领班请假两周,想去军医部照料安德烈。 也正是因为皇子殿下恶意的玩笑,让领班误以为姜允很得宠,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向管家递交了请示。 ** 安德烈的伤口已经大部分结痂,绑带也拆了,肩头贴着厚厚的止血纱布,每天早晚都要换一次药。 “你怎么来了?”安德烈精神不错,对姜允的到来显得十分惊喜。 “我向管家请了假。”姜允将包裹放在床头,低头看了看满眼狼藉的病房,撸起袖子,面色寻常的开始了清理工作。 “嘿!”安德烈似乎有些羞赧,挥着健康的那条手臂,想制止姜允的帮助,“你不用管这些,傍晚会有护工来……” 姜允挑眼看他一眼,玩笑道:“护工看见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堆垃圾里,会怎么想?他会以为我跟你一样邋遢。” 安德烈脸一红,咂了咂嘴,辩解道:“这可不是我倒腾的……” 话未说完,正在整理窗台的姜允忽然发现,一旁的落地窗帘,有些古怪的凸起一块,像是后头藏了个人。 他疑惑的走上前,缓缓撩开窗帘,忽然心头一咯噔,余光似乎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顿时吓得后脊一凉—— 一双穿着大头靴的脚,在窗幔下方露出来! “什么人!”姜允匆忙甩开窗帘往后退。 窗帘里的人被惊动,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大笑,扭动着钻出窗帘,露出一张笑容傻气的脸—— 是个伊尔萨军人打扮的男人,没有肩章和佩刀,不到三十岁的模样,长相还有几分眼熟。 他对着姜允哈哈笑,口齿不清的欢呼:“你找到我了!” 姜允双拳紧握,目眦欲裂,一脸防备的看着这个躲在窗帘后的男人,许久才缓过神,质问似得看向病床上的安德烈,“这是个玩笑么?” 安德烈被姜允的样子逗乐了,禁不住扯起嘴角,笑着解释:“抱歉,吓着你了,我刚在和雷蒙玩捉迷藏。” 姜允疑惑的再次看向眼前那笑容憨傻的男人,渐渐察觉出他神态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 “他……”姜允缓缓退回床边,看向安德烈,不知怎么开口。 那个站在窗口的男人,精神似乎不太正常,并且……他的长相与安德烈有几分神似。 安德烈似乎看出了姜允的疑惑,抿嘴笑了笑,让他先坐下,指着窗口的男人介绍到:“这是雷蒙,我的哥哥,他四岁时大病过一场,自那以后,上帝似乎把他留在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姜允十分吃惊,安德烈曾跟他说过自己有个精神失常的哥哥,但并没有说这个人也来了集中营。 这毕竟是个傻子,为什么要把他带来打仗? 安德烈见他神色疑惑,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从前跟你说过,我们家族世代辅佐皇室,他们认为我们的陪伴能带来幸运,所以我哥哥也被带来了军营。 他平日里被人看守着不能随意走动,恰好我这两个月也不能出门,就让人将他带来我这里,透透气。” 姜允忙点点头,担心自己惊讶的神色会给安德烈造成伤害,他尽力神色自然的对雷蒙微笑,大步走过去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姜允,很高兴认识你。” 雷蒙没有回应,对着姜允一个劲的傻笑,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他很喜欢你。”安德烈嗓音惊奇:“这真是不可思议,知道吗姜允,我哥哥很怕生,他头一次对着陌生人微笑!” “你不必这么恭维我的。”姜允无可奈何的对他笑。 “我是认真的!”安德烈睁大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他怕生,我会让护工和仆从都留在病房里,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头一次见到你时,也觉得亲切,我的哥哥也许也有跟我相似的感应。” 姜允惊讶的看向雷蒙,心中浮起一丝温情,却忽然被一个念头打断—— 安德烈对他有天然的亲切感,他的哥哥也这样。 这就古怪了,帝星与宰星间的羁绊对双方都是唯一的,同一星系产生多条正统血脉,那必然不是帝星。 “你怎么了?”安德烈发现姜允面色异常。 “没事。”姜允若无其事的开始继续打理乱糟糟的病房。 余光瞧见雷蒙扒在安德烈床边,神色鬼鬼祟祟。 他想干什么?姜允停下手中的活,疑惑的盯着他—— 雷蒙竟然在偷偷摸摸翻看床头那只姜允带来的包裹! 姜允:“……” 这还是个精神失常的小偷?姜允有些尴尬的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也已经发现了雷蒙的举动,正欲阻止,却听姜允笑道:“包里都是些水果,专门为你准备的,让他翻吧。” 安德烈对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显然对哥哥的失态很羞愧。 姜允安慰了几句,其实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傻子他见过不少,却头一次见到会偷鸡摸狗的,即使有智力缺陷,这种爱好也实在不讨人喜欢。 晌午过后,姜允同安德烈兄弟一起吃完午餐。 闲聊不多时,房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怎么连门都不敲? 几人诧异抬起头,就瞧见皇子殿下走进门,侧过头,目光不善的看过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 姜允唰的站起身,习惯性的对洛戈行礼。 洛戈冷哼一声,走至床边,没打理姜允,心不在焉的问安德烈:“伤还没养好?” “哦……”安德烈受宠若惊。 什么风把殿下都给吹来了?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 “已经好多了,再休养几天就可以回去,谢殿下的体恤!” 洛戈点点头,凌厉的目光一转,枪口对准姜允:“我已经跟管家说过,往后男仆调班,必须有我的批准。” 姜允心里一咯噔,怎么觉着洛戈不像来探望安德烈,反倒像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 真是邪门了,混球殿下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掺一脚? 是因为最近没仗打,实在太闲了吗! 姜允抬起眼,刚准备回应,就见雷蒙忽然冲到洛戈身旁。 这傻子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刚刚自姜允包裹里偷出来的水果,捧到洛戈面前—— 傻子雷蒙站姿笔挺,脚跟一碰,像个真正的军人那样,对洛戈敬礼,举起水果,嗓音嘹亮:“献给国家!” 姜允:“……” 洛戈低头看了看傻子手中的水果,神色有些烦躁。 姜允不禁替这傻子捏了一把汗,混球殿下可没那气量对傻子宽容。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神色不耐,皇子殿下却十分配合的接过那一捧水果,神色郑重的对那傻子一点头。 姜允目瞪口呆…… 混球殿下将水果工整的搁在床边,一手抄兜,如儿时一样,翻出一枚硬币,一本正经的递给雷蒙:“我要代表国家,颁发给你,呃…这个、这个…最高荣誉的勋章。” 语毕,傻子神色骄傲的接过“勋章”,洛戈一抬手,对那傻子回了个军礼。 有袖口划破空气的声音,姿势利落又标准。 姜允:“……” 安德烈习以为常的笑了笑,在姜允耳边低声解释:“殿下这么做,会让雷蒙开心一整个月。” 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姜允忽然觉得,洛戈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坏。 刚他对那傻子敬礼的瞬间,帅的简直让人心跳崩溃! 第②⑦章 傻子稍息立正向右转,正步走到茶几旁坐下,低头开始一脸兴奋的摆弄新得到的“勋章”。 洛戈坐到安德烈床边,像是故意挡在姜允与上校之间,神色警惕。 安德烈发现自家小殿下似乎不太开心,本能的倾身讨好道:“殿下,就快圣诞了,我后天陪您一起去砍一颗漂亮的小树苗,好不好?殿下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洛戈侧头用不悦的眼神斜他,显然不能忍受他把自己当成赛拉哄。 尤其是当着傻军师的面,洛戈希望自己表现得像是成年已久,从来不相信圣诞老公公的马车会飞上屋顶。 也许他只是一个攀岩能力不错的老头。 “我不需要礼物。”洛戈扬起高傲的下巴。 姜允莫名很想给这混球塞块糖,以奖励他刚刚对一个傻子的宽容。 “真的不需要吗?”安德烈笑得神秘:“我听说兵器营的设计师耗时三个月,打造了一把弯月匕首,削铁如泥,适合全角度近身格斗。” 洛戈一双浅瞳“唰“的就亮了,偷瞥安德烈的眼神升起一丝悔恨,似乎是后悔拒绝得太早。 安德烈笑了,故意没接茬,转头问姜允:“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需要。”姜允从善如流。 安德烈摇头啧嘴:“那可不行,这是你来军营的第一个圣诞,必须许一个愿望。” 姜允眨了眨眼,目光略显羞涩的瞥向洛戈。 混球殿下勾起嘴角,迷离浅瞳深情注视傻军师,低声优雅的询问:“想要新款的套裙吗?赛拉昨天穿的那件,喜欢吗?” 姜允羞涩的目光瞬间变成死鱼眼! 他一扬脑袋驳斥道:“不劳殿下费心了!不如我雕一只小马车,让它圣诞之夜带殿下飞回母后的怀里?” “你说什么!” 这话里的逗弄意味太浓了,至今还没人敢拿皇子殿下的年龄逗趣。 洛戈瞬间被激怒,满面挑衅瞪姜允:“那你最好雕个双排的座位,方便你躲在我背后,胆小鬼!” “胆小鬼?!”姜允蓄势待发! “别说了姜允!”安德烈慌忙坐起身,制止了一场世纪大斗嘴:“你是小孩吗?怎么能跟殿下争执!” 这话一说,病房里一片安静。 姜允扬起胜利的嘴角,因为安德烈一不留神,也顺口攻击了皇子殿下的年龄…… 洛戈半张着口,难以置信看向猪队友—— 安德烈浑然不觉,在他眼里,殿下本就是小孩儿,他依旧温吞的问姜允:“快想想,你希望得到什么?” 姜允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认真垂眸想了想,挑了个不算贵重也不过分的愿望:“我想要一枚带羽毛的铜制胸针,我看见很多男仆都别着一枚。” “嗤。”洛戈不屑的一偏头,显然对他寒酸的愿望很鄙夷。 姜允偷偷对混球殿下翻一个白眼,继续与安德烈闲聊。 闲聊不久,殿下就起身道别,而后瞪一眼傻军师。 姜允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与安德烈作别,蔫头耷脑的跟洛戈殿下回城堡。 平安夜,城堡外大雪纷飞,姜允与一群男仆正在整理顶楼的小宴会厅。 长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领班昂首挺胸出现在宴会厅门前,叩了叩打开的木门,通知道:“姜允,一楼有军官要见你。” 一群男仆疑惑的看向姜允。 姜允神色茫然,心道也许是安德烈,可这大雪天,他伤势可不适合走动。 这么想着,他加快脚步下了楼。 一楼会客厅站着的军官长相陌生,看军阶,应该是安德烈的属下。 姜允上前问好。 没有寒暄,军官递给他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精致包裹,上面站着一张小卡片,“亲爱的允,圣诞快乐——安德烈。” 姜允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急忙挡住卡片上的字,弯腰对代送礼品的军官致谢。 直到下了职才回房拆包裹。 其实拆不拆都清楚,安德烈送的肯定是中规中矩的羽毛胸针,没什么可期待的。 明天姜允必须带着它,才能体现尊重和对礼物的喜爱。 卧房里,姜允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用刻刀划拉开包装纸。 里头的盒子是铁艺的,还有镂空的雕刻,实在算是很用心。 姜允心头一暖,如果真的有帝星,一定就是像安德烈这样对他体贴又温暖的人。 打开铁盒,里头有大红色柔软的绸布,一枚彩羽的铜制胸针,静静的躺在绸布上方,在油灯下反射出柔和的金光。 姜允弯起嘴角,轻轻抚摸那枚胸针,而后盖上铁盒,甚至复原了牛皮纸的形状,包好后,打开抽屉,轻轻搁好。 关上抽屉的一瞬间,他手一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缓缓再拉开抽屉,低头细看—— 整齐的纸笔和几款饰物旁,躺着一团极不和谐的……废纸团。 废纸团? 姜允素来爱干净,就算是用坏的纸张,也会折叠好丢弃,这东西铁定不是他丢进抽屉的! 难道有人偷偷闯进过他的卧房? 老管家?不可能。 可其他人没房门钥匙啊…… 姜允蹙起眉,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忽然心头一凛,发现朝南的窗户半掩着! 他出门前都会检查好门窗,一定是有人爬进他的房间过! 他一把拿起纸团,迅速展开,想看看“小偷”有没有留下字迹与罪证。 纸团才展开一半,忽然一块沉重的物体自纸团中滑落,掉进抽屉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姜允低头一看,掉进抽屉的,竟然是一枚雕琢极为精致的白色胸针,玫瑰的形状。 他诧异又茫然,伸手拿起那枚胸针,细细一看,玫瑰花瓣的材质竟然是白金,花心里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镶嵌。 如果他没有看错,里面镶嵌的是……一枚钻石! “我的天!”姜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精贵的饰品,在大楚,八成只有皇家能瞧见。 而它竟然出现在他寒酸的抽屉,被包裹在一团废纸里! 废纸? 姜允回过神,急忙展开那废纸,然而正看反看都没有一个字,这当真就是一张空白的废纸。 姜允左手捏着镶钻胸针,右手捏着废纸团,在桌边一直发愣到半夜。 想来想去,心里只有那一个答案。 实在不是他自作多情,可这种价值的礼物,还有谁能送得起? 还有哪个混球能包在废纸里送? 是的,只有洛戈送得起,只有洛戈敢这么送! 姜允像是喝了一百壶咖啡,如何都无法入睡。 心中的感觉难以形容,但有一点能确定,他绝不能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辗转反侧到深夜,他鼓足勇气坐起身,下床飞快穿戴整齐,带着胸针冲出房门,去茶点房迅速热好一杯羊奶,昂首挺胸,走向顶楼洛戈的房间。 或许不是急着归还这份贵重的馈赠,只是急着证明些什么。 他想听洛戈说话,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里的火苗已经压不住,必须得到对方亲口证实。 姜允一股脑的走到洛戈房门口,深呼吸三次,抬手叩门。 门竟然没合实,轻轻一扣,就敞开一小截。 姜允猝不及防看见卧房的圆床后,站着两个人。 准确的说,他看见一个黑发的汉人姑娘,正埋头在洛戈怀里啜泣,洛戈一只手拢着她后背。 姜允浑身的血液霎那间结成了冰。 屋里的两人显然也没有防备,同时抬头看向门外面无人色的姜允。 “抱歉。”姜允眼前天旋地转,仿佛方才做了一件天底下最可笑的蠢事。 连最基本的台阶也没给自己找,姜允神色木讷的关上门,端着原封不动的羊奶,逃似得飞奔下楼。 第②⑧章 下楼的时候太着急,手也止不住打颤,羊奶溢出来,一半撒在托盘里。 姜允试图放空脑袋,回甜点房洗干净茶具,神色木然的走回自己的房间,脱了鞋就钻进被子里。 一瞬间,殿下抱着那女孩的画面,排山倒海的涌进脑袋里。 心疼得发酸。 姜允特别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为这种事难过,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明明说好不准有期待。 都怪洛戈殿下对他太好,是那个混球的错。 姜允找到替自己背锅的人,死死咬着下唇在心里诅咒。 都怪洛戈! 对他好的人有那么多,姜允在心里搜寻求生的出口—— 脑子里浮现彬彬有礼的安德烈、憨笑善良的峰子、坚强内敛的七爷,甚至还有耿直爱吃的谢梓桐。 姜允用力闭上眼,心疼的窒息。 骗不了自己,骗不了自己! 就算那些人,所有人!所有人当着他的面搂着姑娘,都不会让他产生这种古怪的恨意与绝望! 他想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见那个人。 ** 洛戈支开那个汉人姑娘,后知后觉的走到门口,想去询问傻军师找来干什么。 刚打开门,刚巧撞上赛拉公主抱着一堆首饰与布偶,急匆匆的赶回来。 赛拉手小,东西都快漏出来,一瞧见洛戈,她就踮着脚,把怀里的物品往哥哥身上送。 洛戈低头顺从接过来,转身回到床边,搁下杂七杂八的物件。 赛拉蹦蹦跳跳走到那汉人姑娘身旁,牵起她的手,指着床上自己心爱的玩具,用肢体动作配合伊尔萨语哄那个姑娘:“这些都送给你玩,你不要呜呜呜了。” 那汉人女孩就是上回送羊奶酒的小姑娘,她情绪微微缓和,却还止不住抽泣,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无助的看着赛拉。 赛拉想让她不要哭,就不断的摆手,然后揉着眼睛说“呜呜呜”,又急躁的看向洛戈。 兄妹俩心有灵犀,洛戈搜肠刮肚,终于想起汉语里那个词该怎么说,立即平静的回答赛拉,“不哭。” 赛拉开心的一蹦弹,仰头看着那个汉人小姐姐,劝道:“不哭!素云。” 那个叫素云的姑娘感激的点点头。 赛拉拿起一只布偶塞进素云的怀里,却转头对洛戈说:“这是辛德瑞拉公主,你晚上可以抱着她睡觉。” 她这意思,是让哥哥给素云翻译这句话。 虽说伊尔萨数百年前有过一个汉人皇后,但实在隔了太多代,语言完全没能传下来。 洛戈实在不太会说汉语,对于妹妹的要求很尴尬,但也不想失了哥哥的威严,只得看向素云,对她说了一句话。 那是洛戈来到楚国后,学会的第一句汉语:“你吃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楚人很喜欢用这句话打招呼,使用频率就好比在伊尔萨说“今儿天气不错”一样。 素云害羞的低下头回答:“我不饿,谢谢你。” 赛拉很惊奇,没想到那么长一段话,翻译成汉语只有四个字,真是博大精深的文化,她期待的看向洛戈:“素云说什么?” 洛戈有点心虚,面无表情的看妹妹:“她说谢谢你。” 赛拉垂下肉嘟嘟的小脑袋,仔细想了想,再次抬头对洛戈说:“我们会想办法替你救出父亲,你不用担心!” 洛戈闻言,侧眸看了看那汉人女孩,有些不悦的背过身,将赛拉牵至沙发旁坐下,注视着妹妹的双眼,神色严肃的开口:“赛拉,你不能随便对人许下承诺。” 赛拉脸一红,没想到哥哥会当面驳斥自己的要求,她尴尬的偷眼去看素云。 洛戈掰回她的小胖脸,眼瞳严厉的对视她:“没事,她听不懂,你答应哥哥。” 赛拉小嘴嘟起来,急躁得有些打结:“母后说…说我们要心怀子民!” 洛戈依旧面无表情:“她不是我们的子民。” “可是…可是我们不就是来帮助他们的吗!” 赛拉很不服,从小被教育要与人为善,她不能理解自己善意的举止为什么会招致哥哥的批评。 洛戈微微蹙眉,注视赛拉的眼神有些不耐。 毕竟“帮助大楚子民争取贸易自由”的牛,皇子殿下已经吹下了,太残酷的现实还不适合让妹妹面对。 那个汉人姑娘素云,她的父亲昨天犯了事,牧羊时跟伊尔萨士兵发生了冲突,多半是受了欺辱,他打伤了一个士兵,现已被关进集中营的牢房里,等待伊尔萨的司法审讯。 作为一个袭击伊尔萨士兵的敌国子民,多半得不到公允的裁决。 这件事,洛戈不是管不了,只是伊尔萨等级严明,不但上报不能越级,下达命令也必须公开层层下达。 也就是说,皇子如果要包庇一个敌国的罪犯,不能直接同最下层的司法人员沟通,而是得写好公文,下发给司法部总长官,然后层层下达命令。 这一圈传下去,舞弊敌国罪犯的事儿基本就人尽皆知了,影响极其恶劣,容易涣散军心。 所以,洛戈的意思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赛拉把这女孩儿当朋友,最多就只能给予她物质上的一些帮助,徇私舞弊的事免谈。 但是女孩今天午宴时混进城堡,好死不死遇见了小公主,男仆特地领来了翻译。 公主一听这事儿,义愤填膺,觉得都是伊尔萨的士兵仗势欺人。 洛戈傍晚回营,刚进房间换下军装,就见赛拉气势汹汹推门走进来,手里还牵着哭得打颤的汉人姑娘…… ** 姜允一夜没合眼。 圣诞节在伊尔萨,就像是汉人的春节,男仆们比以往起得早。 天光微启,领班召集的铃声就“当当当”响个不停。 姜允顶着黑眼圈,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麻木的穿戴好,刚准备出门,忽然想起来——今天必须佩带昨天得到的礼物。 他面无表情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拆开安德烈精致的包裹,拿起那枚羽毛胸针。 戴上之前,他又伸手进怀里,掏出兜里那枚镶钻的玫瑰胸针。 两枚胸针搁在一起,羽毛胸针相形见绌,质地和做工都廉价得让人不忍直视。 姜允神色麻木,没有犹豫,就将玫瑰胸针塞进抽屉里,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戴上了安德烈送的羽毛胸针。 昨晚刚收到礼物时,他还纠结今天该戴哪一枚。 可笑的是,他当时毫不犹豫的决定牺牲掉安德烈的好意,因为不想让洛戈失望。 真是有够自作多情的,那个混球怎么可能在意他戴着谁送的礼物? 扣好安德烈送的胸针,姜允对着镜子深呼吸,转身昂首挺胸走出门。 第②⑨章 仆人们得赶在赛拉公主睡醒前,装饰好顶楼会客厅,除了挂丝带和铃铛,还要装饰小杉树,都是士兵们天没亮就送来城堡的材料。 因为城堡内有水暖蒸汽式管道,所以温度很高,被白雪覆盖的常青树,很快会融化出原本的颜色。 男仆们只能用白色的棉花扮成雪花,与红丝绸铃铛一起盘绕在树上。 “你脸色很疲惫,昨晚睡得不好?”一个男仆挨着姜允小声问。 姜允从麻木的劳动中回过神,侧头对他挤出一丝笑:“胃病犯了。” “难怪。”男仆神色同情的点点头,目光注意到姜允胸口的新胸针,灰蓝色的眼睛立时一亮,他扯起嘴角看姜允:“很漂亮,是别人送的?” 自然是别人送的,集中营里去哪儿买这些小工艺品。 可姜允不太想坦白自己同安德烈的关系,这群男仆背地里称他是“黑眼睛的花蝴蝶”,一个得到皇子殿下照拂的外族人,难免会引起一些人嫉妒,若是再搀和上其他军官,还不知会被他们起什么可怕的绰号。 所以,姜允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男仆立刻“心领神会”,一脸艳羡道:“殿下对你可真好!” 姜允苦笑,心道:你们殿下出手可比这豪气多了,是个很大方的混球少年。 阳光自拱形的落地窗台照进来,会客厅布置就绪。 领班一鼓掌,男仆们训练有素的站成一排,任务安排结束,男仆分两列站在门边,等待皇子公主走进门,享用圣诞早餐。 赛拉公主的一声欢呼,唤醒了美好的一天。 她穿着新裙子,抱着满怀的圣诞礼物,翩翩起舞打着转,一路哼着小曲儿冲进客厅,身后还跟着三个女仆。 “早安,公主殿下。”仆从们集体弯身请安。 赛拉满脸笑意,站在男仆中央,一个旋身,淡金色的眸子最终落在姜允脸上:“嗨!” 姜允抬起头:“早上好,公主。” “你看!”赛拉从怀里抽出一条项链,比在自己脖子上,一脸期待的问姜允:“好看吗?” 姜允能感受到周围男仆难以形容的目光,他或许是头一个得到皇子与公主一致瞩目的男仆。 姜允诚恳的夸赞,赛拉更开心了,一路蹦蹦跳跳上餐桌。 端来餐点的仆从退下后,快步走去领班身边,耳语了几句,不知在说什么。 姜允余光察觉那两人的目光似乎看向了自己,立即疑惑的侧眸与他们对视。 领班神色严肃,似乎在同那仆从讨论某件严重的大事,目光时不时扫向姜允。 不对劲。 姜允坦然的与他对视,脑中开始回忆,自己近期有没有过失。 论起来,也就是昨晚,他在没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倒了一杯鲜奶,送去了皇子殿下的房间。 但这事只有甜点房值班的仆从知道,且仆从也没法确定,是不是皇子叫的茶,总不可能查出什么端倪吧? 姜允正自疑惑,对面站着的领班朝他一招手,转身走出了客厅。 姜允心里有些打鼓,快步跟了出去。 领班转过身,皱着眉头看姜允:“你昨晚十点左右送茶了?” “是的先生。”姜允疑惑的看他:“有什么问题么?那是皇子殿下叫的鲜奶。” 领班神色严峻:“是这样的姜允,昨晚只有你送过一次茶,那只茶具,你是从甜点房西南角的抽屉里取的,是吧?” 姜允目光微微流转,低声回答:“我记不太清了,先生,那有什么问题吗?” 领班神色忧虑又遗憾,沉默须臾,像是宣判死刑般,对姜允开口:“我很抱歉,姜先生,你取的那只茶杯是珍贵的骨瓷餐具,甜点房的仆从发现,那只茶杯的手柄被你磕破了一小块。” “什么?!”像是当头一泼冷水,姜允昨晚情绪失控,此刻也不太确定当时是不是粗心大意的磕碰过茶具。 可这个罪责他没法轻易接受,他记得自己取餐具的地方是日常区域,照理说不可能出现名贵的骨瓷杯。 很有可能是甜点房的仆从发现了他当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故意把这罪过扣在他头上。 “我可以现在去辨认受损的茶具吗?”姜允看向那个目光闪躲的甜点房仆从,心中渐渐有了底气,随即厉声驳斥:“我记得我昨晚用的是一只普通陶瓷杯,连花纹和款式都记得。” 那个仆从闻言一哆嗦,立刻看向他,反驳道:“您恐怕记错了先生!我亲眼看见您走去西南角的抽屉,取出了茶杯!” “西南角?”姜允敛起双眸,目光凶恶的盯着那仆从。 脑子里的记忆缓缓复苏,他昨晚根本就是在水池边的普通区域取的茶杯。 当时他只想立刻见到洛戈,在那种迫不及待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特意跑去西南角找茶具? 那只骨瓷杯肯定已经被碰伤很久,如果不是这个仆从自己的失误,也一定是他收了旁人的贿赂,打算嫁祸给其他人。 姜允洗茶具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觉得碰上了机会。 “我根本没去过西南角。”姜允冷冷看着那仆从:“我希望你是记错了,如果你是认为汉人好欺负,才故意栽赃,那你恐怕会自讨苦吃,殿下特意让我那么晚送茶,自然也会记得茶杯的款式,他会为我作证!” 那仆从猛一激灵,听出了姜允语气中的威胁——确实,皇子殿下很少那么晚叫茶,听他口气,难不成这汉人仆从很得宠? 沉默的空气中,充斥着战火硝烟的气息。 那仆从心一横,陡然昂起头,对着姜允怒斥道:“你以为搬出皇子殿下就能抵赖吗!你要是有能耐,现在就去请殿下来作证!真是异想……” 姜允眉头渐渐蹙起,却见那泼皮无赖似得仆从忽然噤了声,一缩脖子低下头。 这家伙是忽然心虚了?想认错? 姜允疑惑的看向领班,这才发现,领班此刻也朝着自己的方向,恭敬的弯腰。 姜允一脸疑惑,差点喊“免礼”,就听背后忽然传来洛戈的嗓音—— “怎么回事?” “唔!”姜允惊得一耸肩,急忙转身行礼。 原来是混球殿下来了。 完蛋了! 姜允心口打鼓,刚他还吹牛说是皇子昨晚叫的茶,这下三方一对峙…… “假传圣意”,在哪儿都是要处决的结果。 领班立即抬头答话,口齿伶俐的把事情原委,对皇子殿下全说了出来。 姜允已经吓得眼前发黑,听他说到“殿下昨夜叫茶”的时候,姜允闭起眼睛不敢看洛戈神色。 殿下根本没叫茶啊啊啊啊! 领班说完,皇子殿下久久没回应。 姜允简直要背过气去,那感觉像钝刀子割肉。 他鼓足勇气,抬眼偷看洛戈殿下的表情—— 洛戈此刻一脸茫然,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呆滞眼神,听完管家的叙述,便微微垂下长睫,淡金色的眼眸波光潋滟。 不多时,洛戈似乎终于顺明白了事情经过,抬头问领班:“你是说他昨晚打碎了一只茶杯?” 领班求真务实的提示:“是磕坏了一只骨瓷杯。” 洛戈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回答:“是我磕破的。” 姜允浑身一紧,诧异的抬头看向洛戈! 或许一夜未睡太疲惫,过分的情绪波动,让姜允一瞬间开始尖锐的耳鸣。 眼里只剩下神色迷蒙的洛戈,脑海里只有他那句毫不犹豫的“是我磕破的”。 身后,那个甜点房的仆从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的偷偷看向皇子殿下。 那只骨瓷杯,是一个汉人女仆不小心磕坏的,以“私通”作为条件,仆从答应帮那女人嫁祸给其他人。 可他如何都没想到,最后背下罪名的竟然是皇子殿下。 许久,他呆滞的目光缓缓转向姜允。 难以置信,这个汉人男仆究竟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让皇子替他…… 他似乎是看走了眼,得罪了一个很可怕的人。 第③〇章 皇子殿下的意思,领班听明白了,他随即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和善的招姜允回客厅侍候。 姜允跟在洛戈身后走进门,垂眸时,瞧见自个儿胸口那枚晃眼的羽毛别针,竟有些心虚,怕洛戈看见。 转念又想起洛戈怀里抱姑娘,又恨不得浑身都别满羽毛胸针。 “早上好,哥哥。”赛拉转头甜甜的笑,故意把桌上的首饰朝前推了推,想让哥哥发现。 洛戈笑意迷人,快步走到桌边,在赛拉对面坐下,故作疑惑的询问赛拉:“这些都是你的圣诞礼物?” 赛拉激动万分,使劲儿点头,还把脸贴在桌上的首饰堆里,得意道:“全是我早上在袜子里找到的!” “哼。”洛戈扬起下巴,垂眸看着赛拉吓唬她:“这么多?一定是你缝的袜子太大,圣诞老公公上当了,我得寄信告诉他你平时穿的袜子尺寸。” “不行!”赛拉咯咯笑,起身拉住哥哥的手,不准他写信。 洛戈反握住她的小手,挥舞着示威。 看着兄妹俩笑闹,姜允下意识抬头看向赛拉身后站着的姜凝,那丫头正一脸宁静的微笑。 像是心有灵犀,姜凝忽然挑眼看向姜允,姐弟俩目光相遇的一瞬,往年春节元宵时的记忆瞬间都涌入脑海,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然而那回忆可不太美好,姐弟俩同样是相差五岁,可跟洛戈比起来,姜凝这姐姐当得简直是……讨债鬼一样! 姐弟俩是从小打到大。 姜允小时候打不过姜凝,好不容易长大了,拳脚再次,也不能输给个足不出户的姑娘吧? 然而力量上刚崭露头角,爹娘就教育他不准欺负姐姐,以至于他短短二十年人生,从无胜绩。 真是想起来就心酸。 这样惨烈的对比,让洛戈也显得不那么混球了。 姜允的情绪平静了些,赛拉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洛戈:“我可以叫那个姐姐一起吃早餐吗?” 姜允霎时间目光一凛。 哪个姐姐?昨晚洛戈怀里的那个? 怎么连公主都认识?难不成洛戈想娶个汉人当王妃? 姜允杀气腾腾的注视洛戈的侧脸,想听他如何回答。 洛戈神色渐渐沉下来,垂眸低声回答:“不用了,她会在自己的卧房用餐。” 赛拉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她嘟起小嘴低着头,用餐叉搅动着盘子里的沙拉,埋怨似得小声开口:“她中午就得回牧民区吗?” “嗯。”洛戈没抬头,嗓音不重,却不容置疑。 姜允一头雾水,为什么这兄妹俩一提到那女孩,就开战了似得。 只是他们之间的争执,和他姜家姐弟不一样,有点儿兵不血刃的味道。 赛拉小嘴撅的更高了,忽然摆出那种刻意的成熟姿态,摊开一对小肉手,对着洛戈有模有样的谈判:“那她以后就没有父亲了。” 洛戈仍旧没抬头,目光注视自己的餐盘,动作优雅的切割牛排。 赛拉耐不住性子,嘟着嘴继续纠缠:“哥哥,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避无可避,洛戈挑起双眸,面无表情的看向赛拉:“我们昨晚已经讨论出结果了,不是么?” 赛拉眼眶刷的就红了,刚刚那副小大人的谈判气势也没有了,对着神色严厉的哥哥直撇嘴。 “我今天不要理你了……”赛拉丢下餐叉,蹦下椅子,边哭还不忘边抱起桌上的圣诞礼物,恨恨的加码:“还有明天也不要!” 赛拉一路抽泣着跑出客厅,女仆们随之慌张的跟出去。 赛拉的脚步声渐渐消匿,洛戈放下餐具,神色不悦的靠上椅背。 一众男仆噤若寒蝉。 许久,皇子殿下始终没有继续用餐的意思。 餐盘里的食物没了热气,透明的油花渐渐凝成了乳白色。 领班担心殿下随时开始继续用餐,只得吩咐仆从,通知膳房准备好现做的餐点。 等到热腾腾的新餐盘端上来,一众男仆觑着皇子不悦的神色,谁都不敢接托盘。 领班见状,一手利落的接过托盘,悄无声息的走到姜允身旁,把托盘递到他跟前。 这种事,只能得宠的男仆上。 姜允五雷轰顶,一脸“你真的误会了”的表情看领班。 然而领班一个劲的努嘴示意,完全拒绝理解姜允乞求的神色。 无奈,姜允接过托盘,尽力挺直背脊,轻缓的走到殿下身旁,弯身一手握住洛戈面前的餐盘,刚欲端起,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覆住他手腕。 姜允险些丢掉左手托举的餐盘,慌乱的抬头看洛戈:“殿下……菜凉了。” 洛戈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想一个人吃圣诞早餐。” 姜允瞪大双眼,感觉殿下嗓音中,似乎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那……那就不吃了?”姜允战战兢兢的抽了抽胳膊,意思是“您给松开啊!我帮您端走。” 然而混球殿下更不开心了,神色倔强的蹦出一个字儿,“还吃。” 姜允:“……” 这混球是想邀请他共用早餐的意思么? 可这口气不对劲啊? 为什么邀请小姑娘的时候,皇子殿下那么风度翩翩优雅迷人,到了他这儿,就跟小孩儿趴地打滚似得耍无赖? 姜允很不能理解,想装傻表示不懂殿下的意思。 然而刚升起这念头,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就陡增! 洛戈的怒火有如实质,仿佛已经看出了他心里想装傻的小九九…… 姜允吞咽一口,没敢造次,主动照着殿下的意思询问:“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陪殿下共用早餐?” 洛戈松开手,用下巴点了点身旁的座椅,毫无绅士风度的示意姜允坐下。 姜允在男仆们此起彼伏的吞咽声中坐下来,打开那份为殿下准备的早餐,一股浓香弥漫开来。 拿起餐叉,姜允偷觑洛戈一眼,发现混球殿下面色愈发恼火,那双浅瞳时不时斜看向他胸口,有种濒临掀桌的肃杀之气。 真是与虎谋皮,姜允感觉在吃鸿门宴,想方设法转移混球殿下的注意力。 他不方便谈论战事,只能侧面打探一下公主为什么闹脾气,又忍不住谈论昨晚住在城堡的汉人姑娘—— “她是您的朋友?”姜允试探着问。 “是赛拉的朋友。”洛戈神色散漫。 姜允心里的火气腾的升起来,脱口而出问洛戈:“那你抱着她干嘛!” 众男仆:“……” 皇子殿下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一个眼刀,瞪向姜允。 姜允一缩脖子,乖巧的补充:“请问……” 洛戈这才收回目光,却没回答他的话,忍不住低声斥责:“你那鸟毛哪儿找的,真难看。” 姜允一愣,低头看向胸前的“鸟毛”,没有对比时,明明看着挺不错。 他抬头看向洛戈,险些报出安德烈的名号。 但混球殿下刚被亲妹妹抛弃,心情不太好,考虑到自身安全,姜允只是含蓄的笑了笑,好在洛戈没追问。 傍晚有圣诞晚宴,姜允回到卧房换礼服,余光发现窗边是不是又刺目的光线,他转过身,看向光线射来的方向—— 窗幔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阳光若隐若现洒在桌面上,某颗小物件静静躺在桌子中央,是不是反射出耀目的光晕…… 是那个玫瑰胸针! 姜允快步走至长桌前,难以置信的低头看—— 他早上明明把这枚胸针放进了抽屉里,为什么它会忽然出现在桌面? 还有…… 为什么他桌上排列整齐的笔筒油灯之类的物件,此刻全都被丢在了地上! 整个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颗玫瑰胸针闪闪发亮! 姜允沉思良久,基本还原了混球殿下的想法—— 洛戈大概是担心傻军师没有看到自己送他的名贵胸针,所以才佩带廉价的“鸟毛”。 这真是有够自以为是的!好像全世界都不可能故意拒绝皇子殿下的好意。 姜允低头看着一地狼藉,深吸一口气,将东西一一捡起,排列好,然后,他再次将玫瑰胸针塞进抽屉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走到窗口细细检查一番,姜允托着下巴,琢磨要不要钉几根木条。 毕竟一扇经常被“伊尔萨战神”光顾的窗子,很容易让人心跳加速很不安。 姜允换了礼服,依旧佩戴好那枚“鸟毛”胸针,打算在晚宴上,当着洛戈殿下的面,亲自向安德烈致谢。 第③①章 即使自恋如洛戈殿下,也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 姜允与男仆列队举着托盘,走到各军官身边时,就已经发现殿下那双浅瞳里,浮起冰冷的不友好气息。 洛戈发现傻军师是故意佩带那枚鸟毛胸针了。 姜允很忐忑,可洛戈愠怒的神色又让他心底有一丁点报复的快感。 领班十分体贴皇子殿下,所以任命“最得宠”的姜允在宴会中,全程贴身侍候殿下。 伊尔萨皇室军装也是纯白修身的剪裁,金丝厚重的暗纹镶边。 洛戈站姿笔挺,一只手背在身后,金发一丝不苟梳向后脑,精致无暇的五官,在顶灯的照耀下轮廓分明,看向傻军师的眼神却杀气弥漫。 姜允很惶恐,右手的托盘不断轻微的打颤。 站定后,他听见洛戈在耳边轻声道:“你可以慢点走,当心地滑。” 姜允心里一咯噔,难以置信的侧头看向洛戈。 这家伙为什么忽然如此体贴温柔? “都怪我疏于练习,端得没别人平稳已经十分抱歉了,怎么能再让殿下久等。”姜允心里暖暖的,真心实意的看着洛戈。 洛戈无所谓的垂下眼睫,温柔的对他低喃:“闲着也是闲着,我愿意等你多一会儿,也好过你不小心再摔一跤。” 姜允脸有点发烫,这份温柔来的太突然,他手足无措的注视皇子殿下,红着脸回答:“谢殿下的体恤……” 洛戈勾起唇角,侧头微垂眼睫,一双迷离的桃花浅瞳认真的注视他,一字一顿的继续道:“毕竟你已经摔烂了一只骨瓷杯,我已经没法忍受再失去更多的茶具了。” 姜允:“……” 这个特!大!号!混!球!他刚还真以为混球殿下在关心体贴他! 要不是打不过他! 要不是这里人太多! 他一定要把手里端着的酒,全都泼向混球殿下那张好看得欠揍的脸!!! 洛戈勾起嘴角,笑容邪邪,像是很享受傻军师被耍弄后的窘迫模样,目光掠过他胸前的羽毛胸针时,神色尤其挑衅。 姜允憋得脸通红,极力控制情绪,换了只手举托盘,别过头不搭理混球。 宴会中途,伤势初愈的安德烈举杯来给殿下敬酒。 因为男仆的身份,姜允不方便主动搭话,只得故意端着托盘凑近二人。 安德烈很快发现了他,满面笑意的打完招呼,就看向姜允胸前的羽毛胸针,有些羞涩的询问:“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想实话告诉你,这枚胸针并不是全新的,因为营里没有手工饰品铺子,我只能让属下替我搜罗……” “我很喜欢它安德烈。”姜允十分认真的回答:“简直太意外了,我当天只是随口说了说,没想到你会放在心上,竟然找到和我描述中一模一样的胸针,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姜允从兜里掏出一根彩麻编织绳,郑重的递给安德烈:“这是我亲手编织的幸运结,跟你的馈赠比起来微不足道,可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噢!”安德烈满面惊喜的接过幸运结,刚要感谢,就看见一旁站着的洛戈殿下正低着头,脚尖反复钻撵大理石地面。 这动作安德烈倍儿熟,殿下小时候每次想亲自动手揍人前,都是这个动作和表情…… 这是谁招惹他了?怎么忽然这么大火气? 难不成是军方漏了殿下的圣诞礼物? 安德烈感觉殿下的怒火似乎有他的一份,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的询问:“对了,兵器营为殿下打造的匕首,上午已经送来了吧?” 洛戈挑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德烈五雷轰顶,飞速思索刚刚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伤害了殿下脆弱的心灵? 气氛一时凝固,姜允小声替安德烈解围:“已经送来了,天没亮的时候,他们就和送杉树的士兵,一起在城堡外等候了。” 安德烈纳闷的点点头,忽然发现,洛戈余光似乎在瞥他手里抓着的“幸运结”。 这是…… 安德烈偷觑姜允一眼,用口型无声的问他:“你没给殿下也编一条?” 姜允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抱歉的冲安德烈摇了摇头。 安德烈尴尬的看向洛戈,一时不知如何化解危机。 想了想,他大方的举起幸运结笑道:“这跟幸运结似乎短了点,我恐怕戴不上,殿下的腕子比我纤细些,如果合适,不如当作我们俩对殿下的一份心意。” “哼。”洛戈不屑的别过头,冷漠的冲他抬起右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收下了。”安德烈松了口气,既然殿下不想要,那也没办法,他笑着转头对姜允解释:“殿下自幼不爱佩带腕饰。” 闻言,洛戈一个眼刀瞪向安德烈! 姜允立刻会意,急忙上前小声提示安德烈:“殿下举手,是想让你给他戴上!” “哦哦哦!”安德烈恍然大悟,还以为殿下这是抬手拒绝,误会了! 他急忙解开爻结,迅速绕上洛戈悬在半空的手腕。 混球殿下带着姜允的礼物,心满意足的迈开长腿,去向宴会里等候多时的姑娘们散发魅力。 姜允同安德烈闲聊不多时,就发现上将老头站在甜品长桌前,冲他挤眉弄眼。 谢三胖? 姜允匆忙借口离开,路过餐桌时冲三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去楼梯拐角。 谢三胖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漫步跟上去。 “姜公子。” “小点声。”姜允朝角落缩了缩,警惕的问三胖:“你现在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了?” 三胖点点头:“一个昼夜,没问题。” 姜允警惕的问他:“找我有事?” “杨志让我来告诉你,咱们近期棘手的问题。” “七爷?”姜允很诧异:“你跟他见面了?” “对,例行练兵的时候,我瞧见他在给士兵当教头,就把他收归到自己名下了。” “你们打算干什么?” 三胖一脸严肃的低声道:“前几天,伊尔萨的几个通信兵,抢人家牧民家的羊,您听说了吗?” “没有,我在城堡里,各方消息都断了。” “是这么着,现在那个牧民给抓进集中营了,外头的牧民也都不安分,他们很可能会组织起来,跟集中营动武。” 姜允一双凤目顿时一凛,急道:“不行,这是送死!你得想方设法安抚平民,他们都是伊尔萨上层眼里未来的的二等公民,只要不造反,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我知道!”三胖面色焦虑:“但我控制的这老头级别太高了,按他们军规,还轮不到我出面……” “这我知道!”姜允满面焦急:“你可以先命令你的下一级军官,让他们不要武力镇压。” 三胖面色为难,沉默须臾,痛苦的看姜允:“问题就是现在可能控制不住局面,这里的百姓跟京城里不一样,他们民风彪悍,认死理,不要命的那种! 你记得三年前那件事吗? 咱们边区驻守的将领杀了一个小村的几个牧民,用他们的首级扮成南蛮贼寇,向朝廷假报军功。 后来那一整个村的男人杀出重围,去京里讨公道。 村里的老人为免他们后顾之忧,全部吊死在村口的大树上。 就这样的,这地儿的人都是硬骨头,要是那个牧民被处决,我这头肯定是压不下来! 所以杨将军让我来问问您,这事儿怎么办?这些都是咱们大楚的子民,咱国还没亡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赶尽杀绝吧?” 第③②章 姜允细细一琢磨,问三胖:“是不是只要放了那个被收押的牧民,他们就不会继续闹事?” 三胖叹了口气,答道:“治标不治本,这儿的牧民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没混进营里的时候住在牧民家,他们听说我是来杀洋鬼子的,连饭钱都不肯收我的,都盼着朝廷派人把这些洋兵赶出国界呢。” 姜允很诧异,忠君报国的多数是寒窗苦读的仕人,连京城的老百姓,多数都不太关心那张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没想到边塞的百姓却对外敌入侵如此激愤。 “他们为什么对伊尔萨有这么大敌意?”据姜允了解,自从伊尔萨占领了这片土地,赶走了大楚的地方官,这一片的百姓连赋税都免了,照理说,利益上没什么冲突。 “您是没瞧见,底层的那些伊尔萨士兵,是怎么羞辱牧民的啊!” 三胖义愤填膺的告诉他:“士兵只要有外派任务,一出集中营,一伙人就先选几户牧民家吃个饱,把人家里能捎上的贵重财物都带走!” 姜允蹙眉:“不是有条款,严禁士兵骚扰百姓吗?” 三胖摇摇头:“那管什么用,伊尔萨的条款是分优先级的,优先照顾伊尔萨公民! 牧民找上管辖区的长官,长官都向着他们自己人。牧民间发生冲突还能依法惩治,但要是牧民跟伊尔萨人发生冲突,那咱牧民就连条狗都不如。” 三胖忽然想起什么,疑惑的补充道:“但有一点是平等的,那群士兵不敢侵犯牧民家姑娘,还挺邪门,这思想觉悟都快赶上我胖爷了!” 姜允苦笑着摇摇头:“这很正常。” 三胖惊讶的看向军师。 姜允低声解释:“如果不强行限制下层士兵的兽行,很可能引发牧民家的姑娘死亡率急剧升高,这会导致那些注重绅士礼仪的伊尔萨上层,没机会跟姑娘‘合理’发生关系。 贵族由于身份举止的限制,不方便跟下层士兵抢女人,所以才强行约束下层士兵的行为。 只有直接影响到上层的利益,才会出现这种执行力极强的平等条款。” 三胖细细一琢磨,竖起拇指赞道:“军师看得通透!” 姜允摆摆手,对他道:“不管怎么说,这事你得想方设法压下去,先下达一份文件,要求从轻处分那个牧民,尽快把他放出营。” 三胖:“就算这事能压下去,牧民的怨愤也已经差不多到了极点,杨将军已经把暗杀帝星的计划告诉我了,您瞧这事啥时候能办妥当?人找着了吗?要是杀了帝星能胜仗,那才是治本!” 姜允心头一咯噔,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含糊道:“差不多了,你先去把这事办妥了,帝星的事,我会处理。” 三胖有些心急:“您可得麻利点!外头真是火烧眉毛了!找着了帝星,您老也甭操心,通知我跟杨将军动手!” “知道了。”姜允莫名的心慌烦躁,打发走三胖,快步回到洛戈身旁。 回到他身边,姜允就安心了。 感觉自己心里藏了只魔鬼,他不敢面对,自欺欺人的用块烂布遮住心里的威胁,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宴席结束,姜允跟随领班整理好宴会厅。 下了职,姜允心事重重,偷偷钻进露天阳台,靠着栏杆,仰头看夜空宁静的繁星。 不知过了多久,姜允直起身,心里那只魔鬼已经昭然若揭,他无法继续拖延。 转身走下楼,去守卫室问那个红胡子士兵:“军爷,上回劳烦您稍带的黑矿石找到了吗?” “早带来了!”那红胡子见着姜允一脸兴奋,急忙钻进狭窄的守卫室,从储物柜下捞出一小块包裹,递给姜允:“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姜允面色沉重的接过包裹,这里头包着的,是用来确认帝星身份的最后一块材料。 “谢谢。”按约定,姜允将余款付给那守卫,带着包裹转身离开。 上楼时,姜允无意中发现,一道阴影投射在扶手上,他疑惑的抬头看,三楼的拐角竟然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洛戈殿下。 像是在等人,洛戈双手抄兜,耐不住好动的性子,百无聊赖的用脚尖轻轻踢踹拐角的石柱。 姜允迅速将手里的小包裹揣进兜里,快步的走上楼,准备向皇子问安。 洛戈警觉的发现有人靠近,淡金色浅瞳冲楼下斜睨一眼。 发现来人是傻军师,洛戈立刻昂首挺胸,若无其事的朝楼上走去,假装自己只是刚好路过男仆的寝室层。 姜允顺着洛戈的心意,快步走上楼,假装与殿下偶遇。 “晚上好,殿下。” 洛戈停下脚步,回头居高临下注视他,目光一如既往的高傲,又藏不住那种“终于等到了哈哈”的惊喜感。 那神色稚气未退,让姜允莫名有些心酸,鬼使神差的轻声问:“您在等我?” “怎么可能!”洛戈猝不及防,没想到会被傻军师看穿,神色略有些惊慌,恼羞成怒的扬起下巴,呵斥道:“别胡思乱想了,胆小鬼,这么晚不回寝室,瞎转悠什么?城堡里也有宵禁,领班没告诉你?” 第一次,姜允无心跟混球殿下针锋相对。 这家伙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只有在今夜,姜允心里清楚,他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情,再也藏不住了。 兜里的那块黑矿石,敲响了离别的警钟。 姜允静静看着洛戈的双眼,回忆翻江倒海。 如果时间一定要带来离别,在风浪来临之前,他不想留下遗憾,他想把该说的全都说出来—— “我喜欢您送我的那枚胸针,明天就带给您看。” “嗤……”洛戈不屑的别过头,脸颊浮起丝窘迫的红晕:“谁送你胸针了?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姜小姐?白日梦做够了,就赶紧进屋睡觉。” 姜允点点头,担心洛戈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立即低头一鞠躬,快步绕过洛戈跑上楼。 “喂!”洛戈在身后开口。 姜允慌忙擦掉眼前的水雾,回头看向楼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殿下。” 洛戈站在阶梯下,仰头注视姜允。 他光滑的金发有几缕落魄的挂在额头,一双迷离的浅瞳里难以掩藏着稚嫩的埋怨:“你还没有跟我说晚安。” 姜允忽然眼眶发烫,用力抿着嘴,连续几个深呼吸,终于压抑住心底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颤抖着嗓音回答:“晚安,殿下。”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王子。 在眼泪划过脸颊前,姜允转身冲进昏暗的走廊。 回到卧房,钻进被子里,等待情绪平复。 许久,他缓过神,麻木的起身,自枕头下翻出一张小布块,那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发黑。 姜允摆好龙脉命盘星阵,推演了一夜,重复卜算七次,结果却没有改变—— 安德烈确实是龙脉星宿之一,却不是帝星,而是天府一脉。 这个答案,并没有给姜允带来太大的震惊。 其实心里早就很清楚,只是一直装糊涂。 帝星是谁,根本不需要推算,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刻意逃避,只为了那份不能见光的龌龊本能,无法抗拒的,想要守护那个人。 ** 谢三胖不知文书应该怎么写,担心露陷,只能装病,借机请来姜允帮忙起草。 姜允一夜未睡,又透支灵力,双眼通红,神色麻木。 三胖被他憔悴的模样吓着了,茫然的询问:“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姜允一激灵,像是深怕他问出什么可怕的问题,僵硬的回头道:“没事”。 三胖点点头。 二人无声相对,三胖没读出姜允的心思,不多时便轻声询问:“对了,帝星的事……” “别问这些!”姜允冷不防呵斥一声,回头见三胖一脸迷茫,只得强作镇定的解释:“我会跟七爷商议计划。” 三胖眼睛一亮:“七爷就在外头啊!您等着,我唤他进来!” 三人终于到齐了,姜允恨不得掐死三胖,沉默而烦躁的坐在书桌旁,不断重新起草,故意不搭理身后两个人。 “军师找着帝星了!”三胖欣喜的告诉七爷。 七爷对他比了个噤声手势,担忧的看着姜允微微颤抖的背影。 自进屋后,姜允连头都没回,七爷猜出他情绪不对劲,轻手轻脚走到姜允身边,一言不发看着他。 姜允余光看见七爷靠近,却继续假装在思考文书,埋头慌乱的挥笔。 三胖有些心急了:“姜公子!文书您先搁着吧,咱把重要的事儿先商量好喽!” 姜允啪的一声将笔拍在桌子上,神色倔强的转过身,像是等待二人的审问。 三胖终于察觉不对劲,被姜允的态度吓着了,一脸莫名的看向七爷,用口型询问:“这是怎么了?” 七爷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沉默的空气变得无比压抑,七爷和三胖守在姜允身边,一言不发。 许久,见姜允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七爷轻声问:“帝星……是伊尔萨皇子吧。” 姜允身子一紧,抬起头,像刺猬一样狠狠瞪七爷一眼,一旁的三胖一头雾水。 七爷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姜允,嗓音温和的回忆道:“昨天,一群牧民在集中营外闹事,领头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妪。 我带人把他们驱赶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训斥那群年轻汉子:‘为什么让老人打头阵?一群缩头乌龟!’ 那个老妪却反过来训斥我,她说她儿子在淮海那一战就义了,她是英雄的母亲,凭什么不能打头阵! 阿允,你想看你爹娘像她那样,拄着拐杖跟洋鬼子拼命吗? 你肩上不只是你姜家数百口人命,还有大楚的无数子民。咱们要没这点担当,往后千百年,咱汉人的血脉都会成为低等肮脏的代名词,去给洋鬼子当奴隶。” 姜允缓缓闭上眼,颤声回答:“你用不着跟我讲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 七爷垂下眼眸,鹰隼般狭长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他抬手搭上姜允的肩膀,哀声道:“我从前就见过星盘典籍里的记载,但凡拥有帝星的宰星,无一例外,都是一生对帝星愚忠。 我猜想过,这恐怕不是巧合,而是无法抗拒的本能,是命数。你已经见到了帝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肯定很困难。” 姜允再难抑制心中的伤痛,抬手捂住双眼,压抑着哽咽,嗓音低哑的质问:“七爷,你说,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我? 我宁可…宁可像峰子那样,什么都没得到过,什么也不想争取,也不用对那么多人负责。” 姜允从兜里翻出个物件,捧给七爷看,脸上浮起单纯的笑意,颤声开口:“你看,这是殿下送我的…圣诞礼物,还有、还有这个怀表,也是他送的,他不让别人欺负我,不让别人抢走它,亲手给我戴上了……” 见七爷没回话,姜允恳求似得继续呢喃:“他昨晚站在楼梯口,等我半个钟头,只为了跟我说一句晚安……” 七爷垂下眼眸,沉默须臾,无奈的开口:“我理解你的难处,也很想帮你,但伊尔萨的皇子身手了得,我们根本近不了身,你是他的宰星,他只信任你,只有你能对他下手。” 姜允一哆嗦,被灼烧似得,猛然打开七爷的手。 强忍着泪水,他的脸皱得像初生的婴儿,终究,还是崩溃的咧开嘴,仰头嘶声嚎啕:“求求你们……我…下不了手!” ** “喂!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晚安,殿下。” 相聚仿佛就是为了离别。 在命运带来无可挽回的遗憾之前,如果时间能多停留一刻,我想再对你说一次,晚安,我亲爱的混球殿下。 第③③章 见姜允痛哭流涕,七爷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也别无他法。 三胖懵懵懂懂的咂摸出点迹象,难以理解的小声询问:“咋回事啊这是?姜公子这是不想动手?那可是洋鬼子的皇子啊!您咋还舍不得上了?” 他上前仔细瞅了瞅姜允手里的玫瑰胸针,立即豪迈的嚷嚷:“不就是块银雕的花嘛?等咱回了京城,胖爷给你雕它个一箱!” 七爷清了清嗓子,小声提示:“这是一种白色的金属,洋人管它叫铂金,不是银子雕的。” 三胖闻言一愣,又低头仔细瞅了瞅,刚想上手摸,姜允就抬起头,倔强道:“就算它是泥巴捏的,我也无所谓!” 三胖吓得一缩手,怯怯的问七爷:“姜公子这是让那帮洋人迷了心智? 早发现那个伊尔萨皇子不对劲,我废了大半个月功夫,都没法儿侵入他的意识,他没准跟咱是同道中人,铁定是对姜公子动了手脚!” 七爷蹙眉摆摆手:“你近不了身,那是因为天生受克,帝星要能让你天杀一脉随随便便给灭了,那你们谢家也不会在星盘中屈居第四了。” “那怎么办?”三胖急的直挠脑袋:“那家伙精神屏障太坚固,咱术士没法对付,要我说,只能动武!七爷,要不你试试?” 七爷面露难色,其实早就交过手,他确实不是帝星的对手。 要是有半分胜算,他也不至于在这里为难自家军师。 沉默片刻,七爷坦白道:“咱人手不够,只能等待帝星落单,伺机出手,论起单打独斗……” “谁敢与您争锋!”三胖骄傲的挑起眉毛。 没想到,七爷支支吾吾的继续道:“论单打独斗,我也没什么把握,那小子身手着实了得,速度力道很罕见,我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同他虚耗几回合,可现在……” “啥?”三胖满脸绝望,只得讨好的看向姜允:“公子,您可得清醒点,那帝星已经不是咱们的帝星了!您瞧他那眼睛珠子,都金灿灿的,身体里流的是洋鬼子的血,您不会真打算叛国投敌吧?” 姜允痛苦的合上双眼,沉默须臾,低声回答:“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缓一缓?” 七爷眉头一拧,急道:“不能缓!这事就得当机立断!姜允,记不记得你在囚车上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要击碎命盘的束缚,不再让它操控咱们的命运!” “可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一瞧见帝星就又上了套,你要真去跟了伊尔萨皇子,不止你姜家数百口人将被处斩,被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姜允万念俱灰,嘴唇翕动,却没有出声。 七爷双手握住他双肩,用力一晃,低吼道:“你把眼睛睁开!我知道,咱们没法理解你对帝星效忠的本能有多难抗拒,但这事你绝对不能拖沓,越拖危险越大! 龙脉星盘的力量你也见识过!你现在就是被那东西迷了心智,一旦给它时间,让你走上正轨,那可就没人能拉得回你了!” “我知道……”姜允使劲摇头。 他知道自己对洛戈的依恋有多么愚蠢可笑,当真没想到星盘能操控他全部的情感,他想清空脑袋,挥刀斩乱麻,可光是听到要他行刺洛戈,心就疼得没办法思考。 谢三胖见姜允面色痛楚,心下不忍,忙推搡七爷,让他闪开,低头温声对姜允道:“要不这么着,您要舍不得动手,就只需帮咱们把帝星引出集中营,行刺的事儿,交给我和杨志安排。” 姜允没法再多推辞,只得含糊应允,同他二人商议好对接时间和暗号,就起身离开。 回到城堡,时近晌午。 姜允刚登上顶楼,就瞧见一众女仆端着餐盘,匆匆进出餐厅。 女管家见到姜允,立即示意他进餐厅帮忙。 姜允深吸一口气,清空思绪,礼貌颔首,跟着几人一同走进餐厅,打眼就瞧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胖姑娘,站在桌边…… “公主殿下?”姜允忙上前询问:“你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赛拉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胖脸,抬头冲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我今天亲自下厨,给哥哥煎了牛排,还有那碟蘑菇汤也是我炖的!” 姜允低头看向餐桌,顿时惊得睁大双眼——餐碟里,安静的躺着一坨“黑炭”,黑炭的裂纹里还冒着通红的火光, 这该不会就是赛拉煎的“牛排”吧? 果然,一看就是公主亲自下的厨。 赛拉乐不可支的一拍手:“哥哥一定会很感动,你说他会不会答应放了素云姐姐的父亲?” 姜允一头雾水,目光没法从那块“黑炭”上移开,心里还在为皇子殿下默哀,没准等不到行刺,殿下就要被亲妹妹活活毒死。 “素云姐姐?”姜允渐渐回过味来。 赛拉也不隐瞒,义愤填膺的将素云父亲的遭遇告诉了姜允,并表示自己一定要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姜允一惊非轻,原来那汉人姑娘就是被关押牧民的女儿! 既然公主有意帮助牧民,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姜允立即与公主达成统一战线,并商议了如何逼迫皇子殿下出手干预此事。 不多时,洛戈如往常一样,准时迈入餐厅。 赛拉立马迎上前,挡在洛戈面前仰头道:“哥!我今天要给你一个大的惊喜!” 姜允立在餐桌旁,不忍直视的瞥了一眼餐盘里的黑炭,那可真是个巨大的“惊喜”。 “噢?”洛戈对妹妹主动求和的举动很配合,一双淡金色桃花眼眸眯笑起来。 赛拉一脸骄傲的开口:“今天是我亲自下厨,给哥哥烹制了美味的午餐!你先别偷看,我带你过去!” 洛戈勾起嘴角,温顺的点点头。 然而,由于身高差距,挡在身前的胖妹妹只有横向优势,在纵向上无法遮挡皇子殿下的视线。 洛戈轻而易举越过赛拉的头顶,看见了桌上“惨不忍睹的一幕”。 那一刻,姜允从皇子殿下脸上读出四个大字——五雷轰顶! “噢!”洛戈半路猛然止步,一把将赛拉拽回怀里,深怕她先一步到达餐桌旁,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干什么呀!”赛拉抬头疑惑道。 “今天……”洛戈显得有些惶恐,眸光流转,不敢直视妹妹胖嘟嘟的脸,“哥哥…没什么胃口。” 赛拉难以置信:“可那是我亲手烹制的!你不想尝尝吗?” 洛戈神色痛苦的看向她,沉默三秒,诚恳的开口:“我……我能把它打包起来,珍藏一辈子吗?” 姜允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忙抿嘴低下头,不敢看洛戈射来的仇恨目光。 “不!”赛拉大方的牵起洛戈的手:“去,趁热吃掉它!” 无奈,洛戈半推半就的在妹妹的扯拽下,坐到了餐桌旁,痛不欲生的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黑炭”的边缘。 小口小口的咀嚼,边吃还得对妹妹做出感动的神色。 “好吃吗?”赛拉很期待。 洛戈忧伤的点点头,低声道:“这些事不该由你来做,赛拉,你的心意哥哥很感动,但我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皇子殿下把“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说得很沉重,姜允听得出,这话绝对是发自真心。 赛拉开心极了,由于赌气两天没跟哥哥谈天,积攒的闲话仿佛说不到尽头。 在洛戈艰难的吃下一半“黑炭”后,姜允见缝插针,顺着赛拉的话,提起素云父亲的事。 赛拉这才想起正题,立即展开攻势,再次请求洛戈释放那个牧民。 然而,一牵扯到公事,她温驯的哥哥就变得铁石心肠、水泼不进,最终还是拒绝了赛拉的请求。 赛拉气得小胖脸嘟得快炸了,给洛戈留下一句:“我五天都不要理你!” 跳下座椅,赛拉“噔噔噔”冲出了餐厅。 洛戈注视着赛拉跑出门,便放下刀叉,深呼一口气。 姜允帮殿下把餐碟里还剩一半的“黑炭”换成正常的午餐,并神色谴责的在洛戈耳边嘟囔:“殿下,公主这回恐怕真的伤心了。” 洛戈侧眸看他一眼,神色落寞的点了点头。 姜允进一步逼问:“她五天都不会同您说话了,您感觉怎么样?” 洛戈垂眸耸耸肩,低声回答:“感觉么?怎么形容呢……” 他仰起头看向姜允,扯起嘴角,露出招牌式坏笑:“梦想成真。” 姜允:“……” 怎么会有这种混球哥哥! 就算心里嫌弃妹妹太唠叨,也不能这么坦白的说出来吧! 五天不说话你就梦想成真了!公主知道会心碎的啊! 第③④章 姜允收拾起盛放黑炭的餐碟,颔首行礼,出了餐厅。 忽想起昨夜答应洛戈的事情,他快步走进厨房,整理好衣冠,回到餐厅时,胸前已经戴上了那枚玫瑰胸针。 洛戈似乎没发现,男仆们却先注意到那枚胸针。 这群混迹在伊尔萨金字塔顶端的男仆,虽说自身并不是上层绅士,眼光却犀利毒辣,任何昂贵的奢饰品,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姜允带着那枚胸针踏进餐厅时,领班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年轻男仆们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枚胸针,直到姜允再次站到皇子身旁,他们才震惊万分的垂下视线。 这个黑眼睛的花蝴蝶!他骗取了皇子的宠幸! 不患寡而患不均,放之四海而皆准,男仆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从前虽然看得出姜允得宠,却没见他得到任何额外的奖赏,男仆们也并未眼红。 而此时此刻,那枚胸针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的平衡。 那枚胸针是铂金镶钻的纯手工制品,年长些的男仆都认得出,胸针的名字叫“心月女神”。 玫瑰花心里镶的是一颗天然粉钻,那可是稀世珍品! 男仆们认为这个楚国来的的泥腿子根本不识货,否则他绝不敢将这种无价之宝,公然佩戴在身上! 领班将赛拉公主的餐碟端出餐厅时,禁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身后跟着的蓝眼睛男仆也忍无可忍,捂着胸口仰起头悲叹:“这是什么世道啊!咱们辛勤一辈子,也换不来那颗珍宝万分之一的价值啊!殿下却将他赏赐给那个异族新来的家伙!” 领班蹙眉转过头,训斥道:“你小点声!” 男仆颔首抱歉。 “人各有命。”领班尽力维持心平气和,对他解释道:“那孩子是东亚人,饱受战火的摧残,如今他弃暗投明,为伊尔萨效力,救治了公主殿下,所以仁慈的主给予了他更多的补偿,让他得到了皇子殿下的宠幸!” 一个男仆低声嘟囔:“咱家是穆罗庄园的佃户,我也自小饱受剥削与摧残,殿下什么时候也能给予我一点怜悯?” “别天真了。” 一个年轻的绿瞳男仆冷冷道:“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那家伙可不只是靠运气和那点糊弄人的本事,他私下里,不知耍了多少手段引起皇子的注意,你们却在这里等主的眷顾?真是可笑!” 一众男仆立即惊讶的看向他,追问他姜允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那绿瞳男仆却讳莫如深的冷笑,缄口不言。 餐厅里,洛戈用完餐点,却不急着起身,而是兴致勃勃的调笑姜允。 姜允看得出来,洛戈是因为他戴了胸针而感到兴奋。 想起即将到来的危险,姜允也不忍心生混球的气,心平气和的任洛戈戏弄。 瞧见洛戈腕上系的幸运结,他又忍不住抱怨:“殿下,您要是喜欢这种爻结,我可以专为您制作一条,这条爻结上封印了安德烈上校的生辰八字,所以只能庇佑他,您抢来系着也不管用呀。” 洛戈闻言,面色微沉下去,冷声质问:“谁允许你给安德烈做这些东西了?” 姜允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他就算当男仆也不至于这点人身自由都没了吧? “殿下,这是我下了职后回寝室编织的,并没有占用侍候您的时间。” 洛戈扬起下巴:“你下了职的时间也该替我雕娃娃,勋章的帐都还没算完呢。” 姜允深吸一口气,恨恨的于混球殿下对视,压低嗓音开口道:“殿下,说起那枚勋章,我原准备任职当天就还给您来着,可不知怎的,在寝室睡了一夜,那枚勋章就不见了踪影。” 洛戈垂眸耸耸肩:“还好我本就没对你抱任何希望。” 姜允眯起凤目,凑近洛戈,壮着胆子小声质问:“殿下,您可曾在我房间里见过它?” 他原本一直担心洛戈责问勋章的去向,可自从自己的寝室,疑似被某伊尔萨战神连续入侵之后,他就认定,勋章肯定是被混球殿下故意偷走的! 为的是让他无法抵赖之前的亏欠! “我怎么可能见过?”洛戈挑起眉峰,无辜的开口:“连你住哪间屋子,我都不太清楚。” 这也是实话,殿下头一次摸黑攀窗的时候,确实不清楚第几个窗户里睡着傻军师。 所以,“伊尔萨战神”偷偷摸摸从城堡三楼的第一面窗子开始,一路爬进爬出嗅气味,直到爬进第七间屋子,总算把人找着了。 想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姜允满面不甘:“您真的不知道么?” “你是在怀疑我?”洛戈眯起眼,警告似得看着姜允:“现在是你弄丢了我的勋章,竟然还敢质疑我?你知道,失去那枚勋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伊尔萨的军人退伍后,会将所获最高荣誉的勋章,送给自己的未婚妻,而我最珍视的那枚勋章,却丧生你手。” 混球殿下垂下长睫,神色委屈而忧伤的补刀:“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可怕的结果。” 姜允:“……” 所以说现在问题的严重程度,已经上升到“傻军师遗失了皇子殿下的勋章,导致殿下很可能失去求婚信物,打一辈子光棍”了吗? 这弥天大罪砸得姜允晕头转向,再看看混球殿下—— 那委屈迷离的小眼神,就好像单纯善良的殿下从没半夜爬过人家窗户似得,简直是无耻的演技担当! 可人家有美色惊人,搁在官府都能迷晕一片青天大老爷,俯首认罪的只能是姜允。 他只得答应,专门为洛戈编织七条爻结。 姜允走出餐厅,将餐具送回厨房。 刚走到水池边,意外的发现,前几波男仆送来的餐具,全都堆积在水池之中,食物残渣都没有处理,油污积攒在水池之中。 皇室的餐具不能交给杂役清理,必须由贴身男仆亲自清理,为什么他们居然将餐具全部堆积在水池之中? 姜允没多想,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水池中满是油渍的餐盘移开,准备洗干净自己手中的餐具。 “姜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杂役的嗓音。 姜允回过头,“你好?” “您好。”那个杂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颊到鼻梁上布满了雀斑,神色有些胆怯,指着水池中的餐具道:“您的领班刚刚吩咐,让您替几位贴身男仆洗干净那些餐具。” 姜允一蹙眉,掩饰不住的不悦,低声问那杂役:“他有说明原因么?餐具清理是有明确的责任划分的。” 杂役更紧张了,抓了抓脑袋,对姜允复述领班的意思:“领班说您这个月的薪水,不足以赔偿之前打碎的高脚杯,所以得接额外的任务来抵消。” 姜允的眉头拧得更深了——谁给那领班的权利? 工作规范都由厚厚的一本男仆守则在约束,姜允一字不落的看过—— 工作中造成的损失,罚款额度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薪水,如果造成重大过错,必须交由主人亲自定夺惩处方式。 也就是说,哪怕洛戈为了几只高脚杯,把姜允送上法庭,都轮不着一个男仆领班对他“动用私刑”。 姜允转过头,看了看水池中高高摞起的油腻餐具。 其实洗干净也费不了多大功夫,他担心的是,领班为什么忽然故意排挤他? 不等他想明白,一个轻快地脚步声走进厨房,男仆的嗓音轻快又悦耳:“一杯滴滤咖啡,半糖。” 姜允转头看去—— 来人他认得,是个深绿色眼睛的贴身男仆,名叫哈里斯,长得很漂亮。 头一天任职时,姜允就注意到了他。 “嗨。”姜允主动同哈里斯打招呼,想顺带打探一下领班的事。 没想到,哈里斯斜眼瞥他一眼,竟然没回应,那目光里裹挟着满满的敌意。 姜允一头雾水,这群平日里还算客气的男仆,怎么忽然间都吃了火药似得? 很快,哈里斯要的茶点端上了桌台,他举起托盘,回头挑衅似得对姜允笑道:“没空跟你闲聊,我担心殿下久等。” “殿下?”姜允诧异道:“你确定这是殿下叫的咖啡?”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洛戈喝茶从来不加糖,而且不可能刚用完午餐就叫茶点,姜允出于好意,想提醒哈里斯不要犯下低级错误。 哈里斯却冷笑一声,神色妖娆的回答:“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抓住了秘诀?呵,自以为是。” 姜允一头雾水,什么秘诀? 自作主张的给皇子殿下送半糖咖啡? 这是欠揍的秘诀吗? 看着哈里斯笑容得意的走出门,姜允完全无法理解他在期待什么。 殿下不发威,这群男仆是不是皮痒难耐了? 第③⑤章 该提醒的他都提醒了,哈里斯那鄙夷不屑的态度,让姜允只剩下幸灾乐祸的心思。 为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姜允并没有直接追上顶楼,而是在旋转楼梯中段徘徊。 由于城堡内各个单间的隔音效果极强,即使他站在走廊之中,也未必能听见书房内的声响,此刻他站在楼梯上,周围更是安静得像深夜里寂静的湖面。 不多时,楼梯下方就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姜允立即昂首挺胸,假装正欲上楼。 “你上楼做甚么?殿下也紧急召见你了?”身后传来领班的嗓音。 姜允回过头,就见领班与老管家并排站在身后。 “没有,迪克斯先生,今天轮到我在顶楼站班。”姜允恭敬的回答。 “噢,是的,我差点忘了。”领班忧心忡忡的与老管家对视一眼,没再多言,加快脚步奔上楼。 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姜允暗自感叹—— 看来哈里斯这次是要栽大跟头了,上级男仆和管家都被殿下紧急召见,铁定是要照规矩严惩。 真不知哈里斯忽然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变着花样儿给殿下送人头,姜允真是哭笑不得。 姜允缓步踏入走廊,在十字过道口站着,不多时,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来。 姜允放慢脚步,躲在过道的拐角,侧耳细听。 不多时,那悲惨的啜泣声愈来愈近,杂乱的脚步声也渐渐朝楼梯口走去。 “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哈里斯的嗓音? 这悲惨的哭腔让姜允有些吃惊。 领班尖刻严厉的嗓音也随之传来:“闭嘴,你这蠢材!如果不是集中营的男仆稀缺,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留在城堡?” 姜允躲在墙角偷偷探看,就见长廊不远处,哈里斯整个人几乎哭得瘫痪,被两个站班男仆左右架着胳膊往前拖,他吃力的转头冲身后乞求:“求您可怜可怜我,莱恩管家,我做不了重活,我的父亲也曾与您共事十多年,求您看在与他的情分上,帮帮我!” 老管家蹙眉摇头,沉声回答:“这是你咎由自取。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殿下要求我当面背诵的那几条男仆守则,还不够让你清醒吗? 我简直难以置信,你是我亲自从皇宫里挑选,带来大洋彼岸的高级男仆,本是个机灵勤快的孩子,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几人很快就要走至过道,姜允不想显得畏缩,只得先一步坦然走出去。 哭红眼睛的哈里斯一瞧见姜允,顿时像是找到了元凶,发疯般指向他怒吼:“是他!是他先坏了规矩!连托盘都举不稳,当着殿下的面失仪!该被调去仓务部的是他!莱恩管家!请您让他顶替我的处罚!” 姜允心中原本的那点同情心,瞬间蒸发,他挺直背脊走上前,一双凤目挑衅的迎着哈里斯的目光,冷声道:“我违反了规矩?你是说我奉迪克斯先生的命令,给殿下送茶那件事?” 姜允故意将哈里斯泼的脏水转嫁给领班。 话刚出口,领班顿时一激灵,急忙上前厉声斥责哈里斯:“你在胡说什么!姜允送茶,是出于对主人合理的关怀,而你呢,蠢货!无事献殷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 哈里斯顿时缩起脑袋,他被连降三级,往后还指着领班提携,自然不敢得罪他,只得将矛头指向姜允,仍旧恶狠狠呵斥:“心思不轨的是他!他故意装傻充愣笨手笨脚,博取殿下的怜悯!” 哈里斯面色狰狞的看着姜允:“呵,你别得意的太早!殿下迟早会厌倦你拙劣的表现!” “原来,你送咖啡是想跟我学?”姜允勾起嘴角,淡笑道:“咱们楚国有个词,叫‘东施效颦’,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得先纠正你一点:殿下对我并不是怜悯,而是尊重。 因为如果没有我,公主殿下能不能安然离开楚国,都还是个谜。 我是凭本事让殿下宽容我的缺点,而不是靠那些缺点博取殿下的同情。你看到了我受优待的表象,却没思考深层的因果,这才导致了你今天的下场。 就凭你这脑子,去仓管部当个杂役,再合适不过,留在大人物身边,迟早得捅大娄子,我劝你还是安心去干体力活,也好过丢了小命。” 哈里斯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看着姜允,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身后的领班闻言也默默低下头,神色萎靡。 一箭双雕,姜允这话主要就是想说给领班听,让领班清楚他与众不同的地位,别乱给他使绊子。 餐碟该谁洗就谁洗,他没让领班替他分担工作已经算是客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姜允很清楚,洛戈确实偏宠自己。 姜允这人吧,一旦狐假虎威起来,可是连自己都会怕啊! 下马威结束,姜允恭敬的给老管家和领班行礼。 老管家对他微笑,目光中没有领班与哈里斯的那种畏惧之态,始终坦然自若,风度翩翩,看着姜允的眼神带几分赏识。 那眼神让姜允又想起,头一次从城堡出去时,老管家那句低沉笃定的“前途无量”。 ** 自这天开始,男仆们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 从前还想着身处异国,受过高等培训的人手不足,职位不会轻易变动,可自从哈里斯的位置被下一级调来的男仆顶替后,他们的侥幸心彻底泯灭,变得比从前在皇宫时纪律更加严明。 姜允与洛戈殿下的相处时间渐渐增多,因为安德烈私下时常与洛戈厮混在一起,姜允的出现很受安德烈欢迎。 或许是因为一起长大的缘故,虽说安德烈在军事才能上表现平平,洛戈却仍旧很乐意与他分享见解。 与往常一样,姜允对着怀表掐准时间,等到时针指向九点,他立即漫步下楼,给殿下与安德烈准备好茶点。 上楼叩门,走进书房,洛戈正立在落地窗前。 待姜允走进门,洛戈转过身,慵懒的依靠在窗台,一条腿蜷起,另一条长长的舒展。 在身后明媚阳光的勾勒下,那身姿比例简直完美得令人晃眼。 “上午好,殿下。”姜允将餐点摆上茶几。 洛戈偏着脑袋注视他,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如果安德烈不来,你还会这么每天准时送上门么?” 姜允心下一咯噔,转身看向洛戈,脸有些发烫。 什么叫“你每天送上门”,应该是“你每天送上餐点”才对,这怎么能省略着说呢? “抱歉,殿下,因为您习惯这个时间与安德烈会面,我才……” “安德烈?”洛戈直起身,迈步走过来:“这名字你叫得真亲切。” 今天是周末,清早有固定的军前演练,洛戈一身孔雀蓝制服,金色的排扣闪闪发亮,英姿笔挺。 “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见他?”洛戈止步,居高临下注视姜允,低声命令:“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姜允一窒,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怯怯抬起头,那张精致的脸容近在眼前。 “不……不,殿下,我只是按时来送茶点,安德烈是我的朋友,如果想见面,他可以私下邀请我。” 洛戈神色不悦的仰起头,长长的哼了一声,撒娇似得抱怨:“朋友?你们关系倒是好,我第一次见你时,你那身裙子是为他穿的?” 姜允顿时涨红脸:“当然不……” 洛戈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一双淡金色浅瞳极富侵略性,直直盯着他开口:“你有没有古迹过我的感受?” 姜允目瞪口呆:“您有什么感受……” 洛戈凑近他的脸,神色愈发挑衅。 姜允下意识后退,后腰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住,让他动弹不得。 “你说是什么感受?”洛戈勾起唇角,嗓音低得像耳语,在姜允耳边呢喃:“你拿走了我的定情勋章,却为别的男人穿成那样,姜小姐,像你这样的人,在我曾祖父的统治时期,可是要上绞刑架的。” 姜允难以置信的瞪视洛戈,脸烫的快要融化,回过神才挣扎着往后退:“殿下!您别拿我取乐!快松手……门都没关……” 好死不死,安德烈同以往一样准时来到顶楼。 他刚要拐进书房,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姜允像只在猎豹利爪下挣扎的兔子,慌乱的用双手抵着皇子殿下的胸口,想要挣脱。 这是什么情况…… 安德烈下意识猛然翻身缩回门边,吓得额角青筋蹦起,眼球几乎凸出眼眶。 几个深呼吸过后,大脑才从停转中缓缓启动。 安德烈第一个念头,是冲进房间英雄救美。 但作为英雄,他跟屋内的那位“凶犯”力量过分悬殊,结果大概只能是壮烈牺牲,所以不能独自行动,还是该呼叫援军。 他稳住呼吸,冷静下来,发现整个集中营里,能够制止伊尔萨战神恶行的,只有赛拉公主一个人…… 可屋内这样的画面,显然不适合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亲眼目睹。 屋内,姜允的“嘤咛”声渐渐激烈,像鞭子在抽打安德烈的心,他忍无可忍,眼一闭牙一咬,转身挺身冲进门! “上午好!殿下!”安德烈扯着嗓子吼。 正将傻军师压在软椅里,洛戈殿下百忙之中抬起头,没出声,用“你没看见我在忙吗”的眼神注视安德烈。 “噢……我……我……”安德烈紧张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吞咽一口,颤抖道:“我听见屋里有人呼救,看起来……姜允似乎需要帮助。” 洛戈垂下长睫,不耐的深吸一口气,随口打发安德烈:“嗯,虽然看起来他像是遇上了麻烦,但是……” 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皇子殿下不打算解释了,直截了当的下令:“你出去,把门带上。” 安德烈:“……” 姜允:“……” 啊啊啊啊!混球殿下连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愿意找了吗! 什么叫“虽然他看起来像是遇上了麻烦,但是你出去”! 这逻辑不对吧殿下! 这是谋杀!是行凶! 姜允崩溃的看向安德烈,用目光求救! 第③⑥章 安德烈临危不惧,撞着胆子违抗命令,赖在屋里不出去,没话找话道:“殿下,今天天气不错,想不想去塔格乌山林里溜溜马?” 洛戈依旧一手支着茶几,弯身覆在傻军师身体上方,面无表情看着安德烈回答:“你觉得我想不想?” 姜允趁着混球殿下侧头看安德烈,蹬着脚想将软椅往后推,好摆脱洛戈的压制。 他绷紧双腿一使劲,椅子腿刚与地板发出“滋啦”一声摩擦声,混球殿下立即一个眼刀斜过来! 姜允安分了,可怜巴巴看向安德烈,小声道:“我能陪你去吗?” 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瞬时冷却。 殿下生气了? 安德烈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救不出姜允,也不能激怒皇子,留在这里于是无补,只能让事情恶化。 稍作迟疑,他只得恭敬的颔首道:“那么……我去会客厅,等待殿下的召见。” 别走啊! 姜允捏紧软椅把手,心中万念俱灰。 大门被沉沉合上,书房里独剩下两人,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姜允抬起目光,洛戈脸上的愠怒,随着安德烈识相的离开而渐渐散去,转而变成好奇探索的神色,将在注视已经煮熟了的猎物,安下心来愉悦的试探,鼻尖缓缓凑近姜允的脖颈。 “殿下……”姜允呼吸急促。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洛戈可能会对他发泄需求。 姜允听安德烈说过,因为政治联姻的需要,洛戈迎娶王妃前,没有专门侍寝的女仆。 出海前,皇后也嘱咐过管家,不允许皇子与异族女子发生丑闻。 由于伊尔萨的堕胎配方,不如大楚皇宫里那些“千年传承”配方疗效好,一个不留神就能喝死人,很容易引发皇室丑闻。 所以,洛戈成年后,周围姑娘成群,虽然殿下也眼馋,却没有真枪上阵过。 姜允心里刺挠,其实打心眼里说,他并不排斥眼前这少年,或许是出于宰星的本能,他很愿意顺从洛戈的需求。 可问题是,他的底线,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帮殿下解决需求,而不能接受发生真正的关系。 因为几年前,他曾在星谱典籍里,见过一条记载:“宰者,身赋紫微星巢,可孕帝脉。” 姜允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宰星能替帝星延续血脉。 典籍上就只有这寥寥几个字,没有后续解释和举例。 姜允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成年后懂得了男女之事,就对这条记载十分好奇,却又没法开口去向姜老爷子请教。 如果宰星与帝星是同性,难不成也能“孕帝脉”?怎么孕? 难不成发生关系就能孕! 姜允愈发紧张,洛戈一张精致的面庞贴着他脖颈,轻轻嗅探,长长的睫毛时不时扫过他脸颊鼻梁,让人一阵阵心痒。 那双淡金色浅瞳里,蓄满了初尝禁果的好奇与兴奋…… 姜允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个二十来岁的爷们儿,自个儿没尝过姑娘的滋味,现如今,稍有闪失,可能就得尝试姑娘怀胎的滋味了,真是没法活了。 “殿下?”姜允试图劝阻:“茶点都凉了。” 洛戈回过神,抬起眼,微卷的长睫半掩着迷离的双瞳,他注视着姜允,直截了当的开口:“愿意么?” 姜允心口一窒,惊恐的垂下双眸,没法装作听不懂。 洛戈想要他,那眼神光明磊落,像是确定他会说愿意。 “殿下。”姜允抬起头:“我不是什么姜小姐,我是个男人。” 短短一瞬间,姜允抓住了洛戈一闪而过的表情——短暂的一蹙眉,如同初见时的厌恶之态。 原本就没指望洛戈对他有真心,可此刻真切的看到这一幕,姜允还是心头一揪。 他嫌弃他。 洛戈缓缓直起身,神色有些犹豫。 回忆起头一次相遇的情景,姜允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裙,坐在一群军官之中,整个人被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洛戈一直没法理解自己当时的感受,他是真的感觉那个人散发着微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让他本能的走至姜允身旁。 识破了姜允的把戏,从不主动与姑娘搭讪的洛戈,故意揭穿了骗术,只是想引起姜允的注意。 然而,姜允抬头的一瞬间,一张轮廓鲜明的男性面孔,让洛戈原本的期待瞬间被狠狠击碎。 他为自己先前的非分之想而感到不适,用力擦拭触碰过姜允的指尖。 然而,这次相遇仅仅是开始,此后,姜允频频出现在洛戈眼前,不断挑战他的自制力…… 洛戈的思绪渐渐回笼,有些扫兴的低下头。 姜允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一种被羞辱的愤恨感,挥之不去。 既然不能接受他的性别,为什么一次次的拨弄他脆弱的防备? 姜允缓缓站起身,自洛戈与软椅之间的缝隙钻出去,刻意避开与他的碰触,想端着茶点,逃离这地方。 与洛戈擦身而过时,手腕忽然一紧,他被洛戈一把捉住,挣脱不得。 姜允回过头,眼中的痛苦难以掩藏:“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洛戈一牵手,将他拉至跟前,垂眸低声道:“你生气了?” 姜允别过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您是我的主人,想要什么,大可自便,我只是提醒您一些该清楚的事,以免您事后觉得恶心。” “我没觉得恶心。”洛戈蹙眉,试图辩解:“我那么叫你,只是因为,你知道,你们汉人身形娇小,长相看起来……” “我是个男人。”姜允猛然抬起头,捏紧的拳头微微发颤:“您再怎么掩饰,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如果不能接受我,何必欺骗您自己。” 洛戈神色有些局促,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舔了舔薄唇,低头凑近姜允的脸,嘴角扬起熟悉的坏笑:“看这里——” 姜允对于这混球转移话题的生硬方式很无语,可也没法抗命,只得闷闷不乐的抬起头—— 洛戈对他摊开手掌,迅速活动指尖。 这是…… 姜允睁大眼,洛戈在学他上次给公主变的戏法? 洛戈双瞳眯笑起来,在他眼前摆弄戏法,指法精确无误。 这家伙竟然只看一遍,就能拆穿并学会他苦练几个月的戏法! 姜允不甘的怒瞪混球。 结尾的霎那,洛戈张开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忽然出现一条细长的金色挂坠—— 混球殿下一脸志在必得的神色,嗓音魅惑的勾引傻军师:“喜欢么?” 姜允刚升起的崇拜之情瞬间冷却,漠然回答“殿下,我想再一次请您面对现实,我不吃哄姑娘的那一套,对珠宝也并不感兴趣,你不必费心博取我的欢心。” 洛戈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注视着姜允,冷声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想不想给我?” 简直无可理喻! 姜允心中怒火四溢,洛戈不肯接受他真实的性别,却逼他心甘情愿交出真心,这是何等的自私? 迎向洛戈的目光,姜允冷声道:“殿下,您只是想同我玩一场游戏,却要求我全心全意的待您,只是为了让过程更完美一些?可您想过我的以后吗? 游戏结束后,您的幻想得到满足,我却还是那个您没法接受的男人,对您的感情却无法收回。 难道要我一辈子活在幻想和自我否定之中吗?您只是想要玩弄我,为什么不能让我不带感情完成您的需求?” “我没有玩弄你。”洛戈神色疑惑,似懂非懂。 终究还是懵懂的年纪,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去讨好对方。 姜允低下头,沉声道:“如果您下达命令,我会服从,如果您问我的意愿……那么,我想说,我还没做好准备,您也一样。” 他拒绝了我? 洛戈一双浅瞳中满是惊愕。 姜允在混球的注视下,决然转身,拿起茶点:“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 洛戈低下头,没出声。 姜允转身出门,左手搭上门把手之时,身后传来洛戈的嗓音:“我明天带你去塔格乌山林里溜马。” 姜允心里猛一咯噔,洛戈竟然主动带他出营! 七爷和谢梓桐得到消息,必然会立即展开刺杀计划! “不!”姜允猛地转过身,托盘里的茶水洒出小半杯:“您……不是没答应安德烈吗?” “可你答应了他。”洛戈神色不悦,侧头敛着下巴挑眼看向姜允:“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 “不!”姜允还想劝阻:“我……” “我要带你去,只有我,听着姜允,你往后也别想见到他。” 对姜允激烈的反对十分恼火,洛戈赌气般开口:“这是命令。” 姜允五雷轰顶,早知道还不如不管不顾的答应承宠。 看着混球殿下龙颜震怒的小脸,姜允万念俱灰。 现在脱衣服还来得及吗? 第③⑦章 “为什么一定要出营?”姜允走回茶几旁,放下餐盘,抬头问洛戈:“集中营里一样可以遛马。” 心乱如麻。 他这是在做什么? 机会好不容易到来了,他要破坏七爷和三胖的计划吗? 明知道自己对洛戈的袒护,是受星盘命数所控,却仍旧无法逼迫自己置身事外。 洛戈垂眸回答:“营里到处是守卫,会让你很不自在。” 是让您不自在吧殿下! 姜允瞥洛戈一眼:“不!殿下,有士兵在,我会更安心,反倒是跟您独处,让我感到很惶恐。” 洛戈不屑的嗤笑一声,挑眉注视他:“你要是想永远安安心心不受侵犯,那就一辈子和那群男仆混在一起。” 姜允:“……” 殿下说得好有道理,姜允哑口无言,他这是当下人当上瘾了? 确实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摆在面前的有两条出路,一是执行计划逃回楚国,彻底打破星盘的束缚;二是受星盘束缚,甘心享受洛戈的宠幸,当个软骨头的叛国贼。 就算再不清醒,理智上也知道,该选择第一条路。 姜允吞咽一口,不敢多想,他如今身心近乎痴迷的迷恋洛戈,硬狠下心,多看一眼,都会心如刀割。 “我知道了。”迅速转身,再次端起餐盘,放空思绪,举步走向门外。 “等一下。”洛戈嗓音有些不满。 “还有什么吩咐吗,殿下?”姜允不敢回头。 “我抽空陪你出游,难道你一点表示也没有?” 混球果然贼心不死,姜允转过身,视死如归的回答:“您想要我怎么表示感激?” 洛戈背立在落地窗前,站姿笔挺,身后阳光明媚,阴影中深邃的轮廓迷人,神色委屈的对姜允抱怨:“即使是赛拉,也会感激的吻我一下。” 姜允心头一颤,脸颊绯红。 只是索要一个吻吗? 那双淡金色浅瞳里,压抑着小小的期待,洛戈偏着脑袋注视着姜允,像个索要生日礼物的孩童。 真是叫人心都化了,这家伙在故意挑战他的铁石心肠么? 姜允抑制不住手脚微颤,只好双手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到洛戈面前。 两人之间隔着托盘,姜允下意识踮起脚献吻,却又觉得不妥,这么着显得自己多主动似得! 洛戈察觉了他垫脚的小动作,忽然就笑了,扯起嘴角眯起眼,弯身靠近,体贴的将右半边脸颊,主动凑到姜允的唇边—— 一股熟悉的诱人体味萦绕在鼻间,姜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撅起嘴…… 像是一阵风拂过,吻落下去,带着湿气和柔软。 触感不太对? 姜允睁开眼—— 极近的距离,一双坏笑的浅瞳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连睫毛都看得分明…… 洛戈趁他闭眼的时候回头了!故意用双唇接下他的吻! 这个混!球! 姜允大脑再次停转,傻乎乎的端着托盘转过身,迅速逃离混球殿下的视线! 再也不想为那家伙忍受失眠的日子了。 姜允一整天浑浑噩噩,回到寝室却无法入睡。 幻想着回到楚国,重获圣上的重用,子民的爱戴,却并不能让他心安。 潜藏在心底的担忧愈发膨胀。 不想承认,最终是“七爷和三胖未必能伤的了殿下”的念头,安慰了姜允惶恐不安的内心。 黎明时才昏昏沉沉的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中,他感觉腰身被一只胳膊轻轻揽住。 吃力的试图睁开眼,昏暗中,隐约看见那张让他痴迷的面容。 “殿下?”姜允喃喃,想让脑子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极度疲惫时,经常会经历这种真实的梦境,他觉得眼前看见的都是幻觉。 梦中的洛戈侧躺在他身旁,神色慵懒的抱怨:“这床太挤。” 姜允:“……” 怎么连做梦都能看到混球殿下如此真实的反应。 “殿下……”既然是在梦里,姜允丢下防备,含糊的低声呢喃:“别带我出营。” “你说什么?” 一股困意席来,姜允闭上眼,感觉身体被拥入了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终于踏实的睡去。 男仆集合的急促铃声响起,姜允从沉睡中惊醒,脑中还残留着入睡时的记忆,慌忙睁眼四望。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褥也十分平整,床下鞋子摆放的位置,也没有丝毫变动。 看来真的只是场梦境。 洗漱好后,姜允从枕头下拿出给洛戈编织的爻结,揣进衣兜。 到了集合大厅,姜允稍微晚了几分钟,领班对他却格外温和,俨然把他当成了半个主人。 上午九点多,姜允等到了殿下的召见。 用不着他做任何准备,杂役已经将野炊的餐点搬上了马车。 说是出来遛马,两匹鬃毛油亮的黑马,也都是让马厩的杂役远远的牵着,姜允随同皇子坐在马车内。 一直行至山脚下,两人先后跳下马车,姜允望眼欲穿,回头看着远方的护卫,疑惑的问洛戈:“殿下,他们怎么走得那么慢?我们等候片刻吧。” 洛戈无言以对,护卫是他特意下令“远远跟随不要打扰”,为的是让傻军师感到自在一些。 “等他们干什么?” 姜允急道:“山里有野兽啊!人多一起才安全。” 洛戈面无表情:“有我还不够么?” “殿下,我只是觉得让他们靠近些会更安全!” 洛戈冷哼一声,不屑的反驳:“你只是怕和我独处吧?坦白的说,你就算再叫上一个连的士兵陪着,也没法阻止我想对你做什么。” “不!”姜允简直快要崩溃:“我真的只是希望保证安全,这山上……有很多未知的危险,您知道我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洛戈自嘲:“防狼匕首?” “不!”姜允脸有些发烫,诚心诚意的回答:“我没有要防着您!我现在最需要保证您的安全!” “冷静点,姜小姐,我昨天已经下达了今天的出游计划,”洛戈从腰间解开挂扣,将自己圣诞节收到的新匕首递给姜允,好让他多些安全感。 而后抬手指向蜿蜒的山路:“这条山道已被封锁,野兽也都被驱散了,你用不着顾虑。” “封锁了?”姜允长长舒了口气,顺着洛戈的手指看去,眼神有些发直,不知七爷他们有没有得到消息。 洛戈见他神色松懈下来,便曲起胳膊,对他发出邀请:“可以上山了么?” 姜允点点头,见洛戈的动作,立即退后一步,紧张道:“会被人看见的殿下,我不能挽着您上山!” 洛戈:“……” 想当年,殿下尚未成年时,参加舞会,想挽他胳膊的姑娘们,足够绕皇宫一万圈—— 傻军师的追求难度还真是前所未有。 两人并肩走向山林。 姜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的忐忑无法克制,手腕上的爻结不断发出灼热的温度。 危险的预感,姜允右手背向身后,偷偷掐诀,他此刻满心惦念帝星,卦象理应不会出错。 卜算结果,是大凶。 “我的天……”姜允腿脚发软,在没法前行。 “怎么了?”洛戈顺手托住他胳膊。 谁能料到,人生中头一个约会的“姑娘”能胆小成这样。 “这里真的没有野兽。” “我……我真的不想上山。” 宰星的本能,已经完全困住了姜允的思绪,他发疯的想拉住洛戈,朝山下逃跑。 尽力缓和下心情,姜允从怀中掏出三根幸运结,抬眼看向洛戈:“殿下,把手给我。” 洛戈疑惑的伸出手,姜允将爻结一根一根绑上他手腕。 “我带你回营。”洛戈终于不想再勉强他,傻军师惨白的面色实在很吓人。 姜允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雨后天晴般的笑。 “咻——” 弓.弩划破空气的声音!姜允身子一紧。 不知是错觉还是预感,甚至来不及思考,姜允本能的冲向洛戈,拼尽全力将他扑倒在地! 一根箭矢闪电般穿过洛戈原本站立的位置,堪堪划过姜允的后颈。 下一瞬,他被洛戈一个翻身反压在地,“别动!” 姜允尚来不及回应,洛戈翻身而起。 以往的战斗经验,让洛戈从箭矢钻入地面的角度,瞬间判断出刺客的行踪,电光石火间,快如疾风般拔刀跃身追踪! 姜允慌忙起身,追随其后,奈何速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戈冲入荒草繁杂的密林。 接二连三的□□声震痛耳膜,姜允拔出洛戈给他的那把匕首,警惕的挡在身前。 “呲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不远处,草丛在激烈的耸动,兵刃相接的动静急促而利落。 在那里! 姜允疾步钻入丛中,猝不及防,眼前枯黄的杂草中,殷虹的鲜血遍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体格壮硕的牧民,面容陌生,死不瞑目,尸体上都是一刀毙命的致命伤。 姜允抬起头时,眼前只剩下熟悉的两个身影打斗正酣。 姜允瞳孔骤缩—— 七爷身上已经有多处刀伤,此刻显然已经落了下风,力不从心的拼命抵抗! 而另一头,那个平日里对他撒娇撅嘴戏弄的伊尔萨皇子,此刻像是最凶恶的杀手,闪转腾挪,身姿利落,不给刺客半分喘息的机会! 终究不及对方攻速,七爷闷哼一声,全力格挡,却只偏了对方的准头,长刀直刺七爷右肋—— “七爷!”姜允飞奔上前。 听闻耳边风声,洛戈拔出长刀,反手挥出! 刀尖先至,目光紧随,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傻军师。 “闪开!”洛戈神色愠怒,随手推开姜允,急忙回手。 七爷刚一翻身,尚未逃脱,又被洛戈一刀刺伤脚腕! “殿下!” 眼见洛戈拔出刀,正欲在刺,姜允情急中提起匕首,上前扑挡,试图为七爷争取逃脱的时间! “噗嗤”一声闷响,滚烫的液体飞溅在脸上。 姜允一个激灵,目光缓缓下移—— 没想到,这把匕首竟然锋利到这个地步,姜允并未用力,只是僵硬的握着刀柄,整个刀身却已经没入洛戈胸口。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阵耳鸣,眼前天旋地转…… 躲在暗处的谢梓桐看见军师得手,喜出望外,冲入丛中,一把扛起七爷,冲姜允吼道:“我们在山头等你!” 死一般的寂静。 姜允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茫然的金色双瞳。 洛戈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他紧蹙眉心,眼睁睁看着刺客逃离,再次低头看向姜允。 “你们……” 似乎终于意识到,姜允是刺客的同伙。 洛戈的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而暴怒,他猛然抬手,一把扼住姜允的咽喉! “我要杀了你!” 姜允一声不吭,也不挣扎,眼前那个曾经嬉笑调皮的小王子,此刻像极了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 心口阵阵绞痛,姜允已经没了半分逃回楚国挥斥方遒的雄心壮志。 他想陪着洛戈,一起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心里这个唯一的念头让,姜允变得平静,神色哀伤的直视着发疯的洛戈。 咽喉被死死扼住,双脚渐渐脱离地面,姜允面部充血,耳朵里有汩汩的流淌声。 洛戈的咆哮像是隔了团棉花,却仍旧清晰可闻。 “我会杀了你!杀了楚国君王!杀了所有人!”极怒中找不到报复的言语,洛戈横手扬起长刀—— 姜允没有惶恐,坦然昂起头,闭上双眼。 第③⑧章 森冷的刀刃抵在姜允的喉头,却欠着几分力道,疼痛感迟迟没有来到。 姜允睁开眼,洛戈一双浅瞳仍旧暴怒的盯着自己,却掩藏着犹豫不定,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横在姜允脖颈的长刀换了几个角度,几次猛然发力又骤然止住,迟迟没有割下去。 姜允疑惑的目光,加剧了洛戈的难堪羞辱感,情急中,洛戈反手扬起刀柄,对准姜允太阳穴猛然砸下—— “咚”的一声闷响,来不及感到疼痛,姜允眼前的一切咻然昏暗下去,意识迅速消散,瞬间瘫软昏迷。 ** 谢三胖扛着七爷一路狂奔,逆着山道,自林间崎岖的小路,逃至山北的出口。 颠簸之中,三胖左半面身子渐渐染满了鲜血,这才想到七爷伤在右肋,他忙将人缓缓放下,靠在一颗大树上坐好,简单处理了七爷的伤口。 “杨将军,您振作点!快到地儿了,山谷里有我的人接应,咱们今夜就能逃出西北。” 七爷紧闭双目,强忍着疼痛摆摆手,嗓音低哑的开口:“得等到军师回来,同他一起离开此地……” “您这伤可等不得。”三胖忙规劝道:“这么着,他们没见过我真身,我可以留下等待姜公子,让他们先送你回城。” “不成。”七爷神色痛楚,却依旧倔强:“这一刀没伤着要害,我身子骨还挺得住,必须等姜允回来,万一他刺杀不成反被俘虏,我还得设法救他出来。” “嗐!”三胖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急劝道:“怎么会不成,你刚没瞧见吗?姜公子那一刀,直刺进帝星的心脏,管那伊尔萨皇子本事再高,都得乖乖去见阎王,公子现在没准正循着山路追赶咱们呢!” 七爷微微睁开眼,虚弱的开口:“刺准了么?你瞧得仔细?” “您这就瞧不起人了吧。”三胖嘟囔:“虽说胖爷我身手不及你们杨家人,可搁在道上也算个人物,不能连这都能看走眼吧?” 七爷沉默须臾,忍不住低声抱怨:“你昨晚不是说,这个距离一定能牵制住那小子的神志么?怎么刚刚动手时没见效果,那小子怎么越战越勇,你待在一边儿乘凉呢?” 三胖脸色一红,忙赔不是道:“对不住啊七爷,那帝星可真是邪门了!我知道自个儿没法突破他的精神防御,可真没想到,连近距离幻术对他都不管用! 刚刚我在草堆里可没少出力,精神力严重透支,还是只能干瞪眼瞧着您挨打,急得我差点冲出去跟那小子玩儿命!” “行了行了。”七爷满面无语:“还是亏得有军师在,否则咱俩可都得栽在那小子手里了。” 七爷沉吟片刻,有忍不住哀叹:“真是惭愧,咱俩联手,都没能制伏那小子,现如今,让他死在军师手里,阿允还不知得伤心多久。” 三胖闻言,面色有些不悦,小声反驳道:“要我说,公子也忒感情用事了。” “胡说!这都是命数所致,若是让你刺杀宰星,你能下得了手?帝星于宰星的压制力,原本就高出咱们对帝星的数十倍,如何怪得了军师!”七爷一时激动,牵动伤口,痛得身子发颤。 “是是是!是我说了混账话!您别动怒!”三胖扶住七爷连连赔不是。 担心追兵搜山,二人没有停留太久,三胖背着七爷下了山。 ** 姜允接连不断的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顶楼的书房,洛戈神色委屈的向他索吻。 姜允丢掉托盘,冲进洛戈怀里,反复哭吼着:“我们不要上山好不好……” 梦里,他的小王子百依百顺,笑着答应他,会留在城堡里。 可每当姜允稍稍安下心来,再抬起头,自己已经身处山林之中,侧过头,就惊恐的瞧见洛戈走在他身旁。 姜允浑身发凉,拽着洛戈的手腕,求他立即回城堡,却看见洛戈把那柄匕首递到他面前。 痛不欲生的回忆一步步重现,他不愿面对,用尽全力将那把匕首丢下山崖,可转眼间,匕首又再次出现在自己手中…… 终于,梦里的一次挥臂闯进了现实,让他陡然惊醒,睁开眼,满面的泪痕。 入目的是白色的大理石花瓣天花板。 姜允头痛欲裂,浑浑噩噩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宽大的会议桌之前,身上盖着条墨蓝色绒毯,细细辨认周围,似乎身处城堡三楼会议厅。 “醒了?” 一个陌生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姜允一手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转头看去,就见几个陌生的高级军官,正安静地坐在长桌周围,面色严峻的注视着他。 “你喝口水,仔细回想一下,把皇子殿下遭遇刺客的经过,详细说出来。”为首的军官面无表情的开口。 “殿下……”姜允神色麻木:“殿下怎么样了?” 刚问出口,就恨不得堵上耳朵。 他很清楚自己失手刺中的部位,握着刀柄时,甚至能感受到刀刃跟随洛戈心脏的跳动,姜允痛苦的闭上眼。 “殿下还在接受治疗。”那男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不幸中的万幸,医生说,刀刃紧挨着殿下的心脏,却奇迹般恰好避开,只是取出匕首的过程有些难度,殿下的伤势并不严重。” 语毕,一群军官一同在胸前划十字祷告:“阿门。” 姜允闻言险些惊呼出声,僵直的身体随着这个消息变得舒缓无力,悲痛与绝望烟消云散,他瘫软在桌上,眼眶泛红。 姜允和上帝不熟,只能感谢佛祖,亦或是感谢那三根爻结,替他保住了心爱的人的性命。 几位军官祈祷完毕,领头的上将立即继续方才的审问,看向姜允道:“好了,快将遇袭经过说清楚,是乔纳森上将带人行刺?还有其他同伙吗?” 姜允一愣,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那军官。 得知洛戈伤势无碍,他的思绪也恢复运转,随之而来的是满脑子疑惑—— 乔纳森上将?那不是三胖所控躯体的主人么? 他们怎么会知道? 难道已经抓到了七爷他们? 可如果已经抓到此刻,怎么还会来审问他行刺的经过? 虽然是意外,可行刺洛戈得手的就是姜允,为什么他会被如此友好的对待? 这宽敞明亮的会议厅,温暖的绒毯,可不像是严刑拷问的气氛。 “乔纳森?”姜允担心说错话,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只得尝试着反问:“你们抓到他了?” 那上将无奈的耸耸肩:“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封锁了山路,他逃不掉的。” “那就好……”姜允佯装随意的继续探问:“您这么快查出了刺客的身份?真不愧是殿下认可的将领。” 那上将闻言有些得意,微笑着答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护卫带着你们回到集中营时,殿下神志还算清醒,被推进军医室前,殿下亲口对我们说:乔纳森通敌叛国,带人行刺。” 姜允心里一咯噔,脑袋又开始疼痛。 回忆有些混乱,他刺伤洛戈后意识恍惚,都不记得有没有见过三胖。 大概是因为洛戈跟七爷不熟,瞧见受三胖操控的乔纳森,就以为是乔纳森策划了这场行刺。 姜允急着理清局势,又开口问道:“殿下还说过什么?” 这话问得急了,那上将眼中显出一丝警惕,沉默须臾,还是坦白的回答:“没有了,当时情况紧急,噢,殿下还下令将你带回城堡,看守起来。” 姜允:“……” 看来洛戈神志确实清醒的很,还记着不能放过他。 “没想到殿下还挂念着我呢,真是太感动了……”姜允心虚的对一群军官笑了笑,心中叫苦不迭。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群军官这么温和礼貌了—— 大概是洛戈被推进病房时,没来得及细说,伊尔萨语中“看守”这个词,也有“守护”的意思。 所以,这群军官没能确定皇子殿下的确切意思,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得宠的男仆”。 第③⑨章 三胖带着七爷回到山谷中隐匿的洞穴,洞里接引的门房立即打了个呼哨,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围上来,帮忙将伤员抬进洞里的草榻。 “成事儿了吗?”等待了一上午的姜凝从洞中走出来,她掀开面纱,一身牧民女子的装束。 今儿一大早,三胖利用乔纳森上将的身份,指使姜凝帮忙拎着包裹走出城堡,半路将她藏匿在马车中,带出了集中营。 “成了!”三胖搁置好七爷,吩咐属下找来药箱。 姜凝闻言,转身疾步走到洞口探望,三胖在后头喊道:“别着急,二小姐,姜公子已经得手了,很快会来这里汇合的。” 姜凝转过身,有些担心道:“你们怎么不带他一起回来?” “你瞧七爷这身伤。”三胖叹道:“情况紧急,我先扛着他回来治疗,等他伤势恢复些,咱就先送你们回京都。” “得等我弟弟回来才能离开,我千里迢迢赶来西北,就是为了救他回京。”姜凝神色坚决。 又是个犟脾气,三胖无奈地点点头,没再多劝。 山洞之中,一群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沉默等待,洞里静得只剩下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声。 眼看天光渐微,众人心中焦灼,姜凝更是急得站起身,围着火堆来回踱步。 一个瘦小的男人站起身,扭头对三胖道:“姜公子生死未卜,咱们不能束手干等,我得出去打探一趟。” 三胖点点头,侧头对不远处山洞石壁那头唤道:“阿央,你随沈四哥一起去一趟。” 姜凝一愣,疑惑的循着三胖的目光看过去—— 昏暗中的石壁上,一个颀长的身影骤然站起,习惯似得右手自腰间拔出双刀,刺溜一阵翻旋,翻身跃下石壁。 姜凝目瞪口呆,她在洞里待了一整天,竟未发觉洞中角落里一直坐着这个人,这家伙简直跟鬼魅似得! 那鬼魅般的身影没有出声,纵身跃至火堆旁,火光映照出她一张清冷绝艳的面庞,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姿修长挺拔。 是个姑娘? 姜凝大吃一惊,还没回过神,身旁就传来刚刚那个瘦小男人的嗓音:“二小姐放心,咱们一定会护宰星周全。” 姜凝回过头,眼前那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精明的三角眼,眉毛细长疏淡,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 那男人见姜凝神色茫然,便笑道:“二小姐认不出我了?在下沈青,前年还去姜府拜访过您的父亲。” “噢!”姜凝这才想起来,抱歉道:“您是沈叔叔?好久没见了!您带上我一起吧?我跟阿允能心念互通,没准能帮你们快些找到人!” 沈家是贪狼一脉,但没住在京城,与姜家来往较少,姜凝并不熟悉,但既然是七星之一,必然是值得信任的人。 三胖原本想阻止姜凝,沈青却爽快答应,带着姜凝和那个默不作声的美人,一同离开山洞。 牧民区处于警戒之中,刺客尚未被抓获,处处都能看见成群的伊尔萨士兵。 沈青带二人躲在一座帐篷后,盯紧周围的士兵。 不多时,一个军阶较高的伊尔萨军官路过帐篷,沈青回头对姜凝耳语几句,随即一脸讪笑的走上前,用略显生疏的伊尔萨语打招呼:“军爷留步。” 那军官警惕的握紧刀柄:“你干什么!谁让你出帐篷的!” 沈青也不慌张,眯着眼睛对那军官竖起五根手指,而后指了指帐篷。 伊尔萨军官顺着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绝色美人面无表情的自帐篷后走出来,敛起下巴,冲他勾了勾食指。 姜凝也学着那女人的样子走出来,对着那军官搔首弄姿。 军官知道“那方面交易”的规矩,可牧民姑娘鲜少肯做这一行,几个常做买卖的都是年过四十的女人,哪里有眼前这活色生香诱人? 军官吞咽了一口,迫不及待转头问沈青:“五枚便士一次?别家都只收三枚。” 沈青一本正经的摆摆手:“咱这价格可是两个姑娘,瞧瞧这姿势,您要是没兴趣,我就找其他军爷去。” “行!”那军官忙不迭应允:“速战速决,我正在执行任务!” 沈青笑着点点头,招手让姜凝和那女人跟着,领着军爷往东北那片山林走。 几人走出牧民村庄,进入山林,周围杳无人烟,那军官有些疑惑,急道:“你们究竟住在哪里?我没有时间耽搁,就在这里解决吧!” 他从兜里掏出五枚便士,急切的塞到沈青怀里,斥道:“你回避一下!” 说完,他便猴急的扑抱住姜凝身旁的那个高个子女人,急急忙忙的解自己裤带。 随后,姜凝听见那女人说出第一句话,“我来帮你?” 那军官一愣,刚抬起头,耳边一阵刀风划破空气! 呲啦一声,他的皮带断裂,连带着裤子瞬间滑落至膝盖,他胯.间的硬物猝不及防暴露在众人眼前。 “啊!”姜凝猝不及防的捂眼! 那伊尔萨军官回过神,惊得刚要高呼,眼前那美人手腕一旋,一把利刃便横在了他喉间。 女人敛起双眸,薄唇微启,清冷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危险气息,在他耳边道:“想活命就配合点,军师在哪里?就是上午陪你们皇子殿下游山的男仆。” 军官听不懂汉语,姜凝主动上前翻译。 那军官想要抵抗,那女人手中双刀飞旋,闪电般在他身上留下十多处伤口,剧痛却不致命。 极度的惊恐,让那军官没撑多久,便把所知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那军官使命完成,被那女人一刀毙命,尸体被沈青丢入山谷。 “我弟弟被他们带回集中营了,怎么办?”姜凝得知实情后焦急万分。 “先回去。”沈青肃然开口:“我会想办法。” 回去的路上,那伊尔萨军官被扒掉裤子受尽酷刑的情形,让姜凝感到一阵阵后怕。 她不敢跟那个默不作声的女人走在一起,故意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 那女人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姜凝。 姜凝一个哆嗦停下脚步,后退一步,警惕道:“你想干嘛!” 那女人冷笑一声,淡淡开口:“难怪我父亲说你们姜家老爷怯懦怕事,你这胆量也是祖传的?” 姜凝顿时怒火上头,挺胸反驳道:“这叫谨慎懂不懂?你是谁啊?”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没答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喂!”姜凝气到:“我跟你说话呢。” 那女人没回头,用淡漠的嗓音回答:“素央,太阴一脉。幸会了,姜家二小姐。” 姜凝这才恍然,原来这女人是太阴一脉的传人,难怪相貌非凡,性格却阴恻恻的。 果然跟那群面容姣好寡言少语的素家人一个性子!真瘆人! 细细琢磨,如今龙脉七星齐聚西北,除了天府一脉还忠于帝星,剩下的战力,就算杀不了帝星,救回姜允也该不难。 姜凝松了口气,快步跟上素央的脚步。 她昂首挺胸勇猛无畏,绝不能让区区太阴星看低了去! ** 姜允将遇袭过程大致说明白,对于刺客身份,一律表示不认识,随后便被送回寝室。 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一天一夜,姜允没等到洛戈的传召,除了门外多了轮班守卫的士兵,其他一切如常。 第二天下午,赛拉公主吵闹着要出城堡,她的贴身女仆自昨天上午离开后,就再没回来,雪上加霜的是,她的哥哥自上午出门后,也忽然人间蒸发了似得,这让赛拉感到十分惶恐。 皇子受伤的消息早已被封锁,公主也不知情,姜允猜测,这或许是洛戈的命令,以免赛拉得知后过分紧张。 可姜允想不通,如果洛戈已经醒了,怎么还没派人将他绑去军医部,凌迟分尸什么的…… “我要见我哥哥!”赛拉的耐心已经耗尽,恐惧与心慌让她急得跳脚,蛮横的推打着城堡门口的守卫。 姜允很想知道洛戈的消息,是以安静的立在不远处偷听。 侍卫们将公主震怒的消息向上级汇报,几位将领闻讯,立即赶来城堡,安抚公主。 “皇子殿下出征了,约莫半个月就会回营,请公主稍安勿躁。” 赛拉完全失去往日的淑女风范,几乎恨不得躺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嚷嚷道:“为什么我哥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我要他回来给我说清楚!” 将领们神色局促的哄劝:“此次事发突然,还请公主体谅。” “连告别的两分钟都抽不出来吗!不行!我就要见他!”赛拉已经愤怒到极点,忍无可忍的开始“造谣”:“哥哥不告而别,将可怜的小赛拉抛弃在荒野,回去要告诉母后!” 将军尴尬的点点头,毕竟公主给皇后告皇子的状,照说应该不会追究部下的责任。 赛拉见他们有恃无恐,更加生气了,仰起头呜哇一声就哭了! 姜允在一旁暗搓搓观望,公主闹大了,没准会获知实情,这样他也能向赛拉打听洛戈的状况。 果不其然,眼看着公主哭道背过气,一群军官手足无措面无人色,只得匆忙去向皇子汇报了“紧急情况”。 不多时,军官回来报告公主,殿下答应七日内回来见您。 公主仍旧不肯罢休,姜允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看来洛戈真的已经醒了,这种决定性承诺,军官们可不敢乱编。 混球殿下“七日内”就要回来了。 故意对赛拉隐瞒伤势,洛戈有信心许下这样的承诺,看来伤势确实相当……不严重。 姜允百感交集,洛戈治疗顺利,让他很庆幸,另一方面,准备受死的过程,可不是那么轻松…… 第④〇章 没了皇子殿下在城堡,男仆们的日子十分悠闲。 姜允一静下来,就忍不住去幻想即将面对的狂风暴雨,痛苦不堪,干脆主动前往城堡地下仓储室,去整理货物,打发时间。 他的举动,引来一群高级男仆的幸灾乐祸。 那天,见殿下独自带姜允游山遛马,城堡里的仆从们羡慕得嘴里泛酸,却没想到,殿下偏偏在当天遇袭。 他们虽然不清楚姜允也参与了行刺,并一举刺伤了皇子,但却十分肯定的认为:姜允免不得受到迁怒。 如今姜允主动自降身份去仓储室,也许就是心虚胆怯的表现。 那只花蝴蝶终于要失宠了! 男仆们欢欣鼓舞,私下都在唾弃姜允魅惑皇子的下作行为,心里又巴不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姜允”。 姜允对众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在仓库里忙活不停,企图让自己精疲力尽,好睡一个安稳觉。 他已经六天没睡踏实了。 明天,混球殿下就该回来了,他的安稳日子也该到头了,好歹踏踏实实睡上一晚。 “你也有今天。” 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嗓音。 哈里斯? 姜允一蹙眉,想起上次那个送甜咖啡邀宠的男仆,如今也在地下仓库干粗活。 转过身,姜允礼貌的对他微笑:“好久不见了,哈里斯先生。” 哈里斯冷笑道:“我可天天盼着于你相见呢,怎么会来这里?殿下是不是受够你楚楚可怜的伪装了?” 姜允笑了笑,看来地下室的杂役们,连皇子遇刺的风声都没处打听。 他抓住最后一次狐假虎威的机会,神色高傲的回答:“你恐怕以后就盼不着我了,没瞧见么?我身上穿的还是高等男仆的装束,今儿特地来这里,也就是想体验一下你工作的艰辛。” “你!”哈里斯气得五官挪位,好在长期的男仆教养,还不至于让他做出大打出手的丑态。 他咬牙切齿的对姜允咆哮:“等着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可不好说,但愿上帝怜悯你。”姜允嘴上要强,心中苦笑:还真被你猜对了,我明天就得“没有好下场了”。 一天的劳碌果然治好了姜允的失眠症状,下职后洗漱上床,闭上眼,就沉沉睡着了。 ** 军医部里。 头两天,皇子殿下的麻药劲就已经过了,伤口疼得厉害,心中恨意也达到极点。 恶狠狠的吩咐属下:“除非姜允跪地哭求,否则不允许他来探病。” 属下心惊胆战的应允,不敢告知皇子殿下,那男仆似乎根本没有表示过想来探病…… 四天过去了,皇子殿下伤势好转,仍旧没等到那个狠心的姜小姐哭跪在床边求他原谅。 殿下心中的恨意又突破了新巅峰。 恶狠狠的吩咐属下:“他要是多次恳求探病,就勉强放他进病房。”跪地的要求暂且免了。 属下们心惊胆战的应允,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强行带那个没眼力劲儿的男仆来探望殿下? 可那男仆要是来了病房,却哭不出来,没有一丝悔恨之意,殿下岂不是要拿他们问罪! 只能等那男仆自己觉悟了…… 六天过去了,皇子殿下年少体壮,伤口缝合处已经有些痒感,恢复状况十分良好,可仍旧没等到姜小姐前来悔过。 殿下很失望,当初安德烈只是肩膀受伤,傻军师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看孤零零躺在病房的自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殿下的自尊心受到毁灭性打击。 某人失去了最后的赎罪机会,要倒大霉了! ** 第七天还是来到了,姜允简直不想醒过来,睁眼的时候,都仿佛能看见黑白无常蹲在床边,等待着他就位…… 他犹豫着要不要跟领班请一天假,如今洛戈伤势初遇,看见他没准又得气得伤身。 姜允已经置生死于肚外了,虽说心里思念至极很想见洛戈,但还是舍不得看混球殿下暴跳如雷牵动伤口。 所以,他决定尽可能避免与洛戈相见。 集合时,他立即向领班请假,然而结果不尽如人意。 殿下头一天回城堡,哪里有贴身男仆不在岗的道理?领班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姜允。 姜允很悲伤,拒绝就拒绝吧,他可以躲在茶点房里混时间,没准也能蒙混过去呢? 下午两点半,赛拉公主带领全体高级仆从,在城堡一楼大厅里等待。 门房通报,殿下驾到。 姜允一个劲的往人群后头躲! 大门敞开,洛戈笔管条直的踏入城堡。 赛拉第一个起身冲过去,扑进哥哥的怀里,瞬间开始施展嚎哭神功。 姜允还是忍不住探头—— 洛戈站在城堡门口,身后敞开的大门缓缓合上。 屋里的灯火映照出他苍白的面色,洛戈低头注视妹妹头顶的发旋,神色不改往日的英气。 真是太幸福了! 姜允一脸沉醉,终于又见到洛戈,他宰星的本能不合时宜的发作了…… “哥哥丢下赛拉一个人!回去要告诉母后!”赛拉边哭边发怒,还不解气的挥起小肉拳头,想要捶打不告而别的哥哥。 姜允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想上前制止,就见洛戈顺势握住了赛拉的手腕,弯身一手将她抱起来,迈步走上旋转楼梯。 仆从们井井有条的避让开,弯身行礼。 姜允偷偷抬眼,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恰巧与洛戈戾气满溢的目光狭路相逢! 殿下居然在斜瞪他! 姜允忙缩起脖子低下头,真是恨不得掀裙子挡脸了。 等到皇子殿下消失在旋转楼梯的转角,领班分工下达命令,拍手解散。 姜允匆忙躲进了茶点间,试图蒙混过关。 这不是殿下会来的地方,姜允窝在水池边,感到很安全。 几次出门,也只是故意接过其他男仆送来的餐具,自告奋勇的帮忙清理。 这一躲就是两小时,四点的阳光还很灿烂,姜允已经开始祈祷夜幕降临。 门外忽然传来那个熟悉的嗓音—— “你还打算在这里藏多久?” 姜允一个激灵转过头,就瞧见洛戈斜靠在茶点房的门框上,一手抄兜,偏着脑袋,目光不善。 “殿…殿下!”姜允吓得后退,却忘了自己根本无路可退,后腰撞在水池边,餐具发出“哐啷”一阵响。 “您怎么会路过这里?”姜允挤出一丝笑:“真是太巧了,我刚巧在清洗餐具呢!” 洛戈冷笑一声:“不巧,我是专门过来堵你的。” 姜允:“……” 混球殿下越来越坦诚,姜允仿佛看见黑白无常在对自己招手。 洛戈姿态慵懒,直直注视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门外的几个男仆立即颔首应声:“请殿下吩咐。” 洛戈用下巴尖指了指对面的姜允,吩咐道:“送他去浴池。” 姜允:“……” 洛戈转身走出门,男仆们迅速进屋,架起面无人色的姜允,送入浴场。 事发突然,浴池里水还没有烧热,清冷得连雾气都还没升腾。 姜允从没伺候过皇子沐浴,这是他头一次进入浴场。 约莫三丈见方的场地,自地板到墙壁都是光滑的大理石,蓝白相间的色调。 宽敞的浴池水波荡漾,清可见底,四个角落的巨鹰石雕,向池中喷射着清澈的水花。 姜允听说过死刑犯砍头前,得吃一顿好的,却没听说过上绞刑架前要先洗个澡。 伊尔萨文化还真是难以理解。 他独自一人呆愣在浴池旁,有侍候皇室的杂役穿着贴身的防水服,进进出出的忙活,测量水温,泼洒花瓣…… 待到水温上升,室内渐渐水雾弥漫,杂役恭敬的上前,为姜允脱衣。 准备完毕后,姜允顺从的踏入水池,开始享受一池温水的包裹。 一刻钟过去,姜允趴在水池边,在温暖的花香中稍稍放松。 一支手臂忽然从背后探出,一把揽住他的腰,猛地向后一扯! 他猝不及防跌进身后人的怀里,半张脸都没入水底,连喝带吸的呛了几口水! 身后人将他拖出水面,姜允站稳脚跟,惊恐的挣扎着回过头。 “殿下?”姜允慌忙后退:“您…您怎么下水了?小心伤口沾上水!” 他低头看向洛戈胸口,赤.裸胸膛半露在水面,漂亮的锁骨,凹窝深陷,左胸膛的伤处还贴着厚厚的纱布,上面盖着一层光滑的胶面,扎实的胸肌线条在纱布下若隐若现…… 姜允晃神,下意识吞咽一口。 “不想看见我?”洛戈缓缓靠近,将他逼退至池壁,而后双手搭上池边,将他圈在其中,垂眸低声道:“没让你得手,是不是很失望?” 姜允被禁锢在洛戈的臂弯,没有退路,只能低头颤声开口:“殿下,这些天我一直在自责,担心您伤势严重,真没想到那把匕首会那么锋利……” 这么些时日过去,姜允觉得,洛戈没有立即杀他,应该是已经冷静下来。 当时他极力劝阻洛戈上山,“护主心切”也并不是作假,如果想解释,也未必完全没有生机。 “你想抵赖罪责?”洛戈冷笑一声,眯起浅瞳,挑衅地捏起姜允下巴:“说服我你不是他们的同伙,我给你一分钟时间。” 姜允身子发僵,帝星的气息排山倒海的将他裹挟起来,思绪开始不受控。 “我……”姜允微微喘息道:“我认识那个将军,您曾与他交过手,我是他手下的军师。” 洛戈冷笑一声:“他的死活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的殿下,他是……”姜允目光愈发迷乱,沉默片刻,痛苦的注视着洛戈,终于不受控的开口道:“他是您的破军星宿,殿下,您不能这么做!您是帝星,大楚的子民也是您的子民!” 洛戈闻言一愣,随即勾起嘴角:“没错,他们迟早都是我的子民,你早该认清这一点。” “不!”姜允回过神:“我不是说您该占领楚国!我是说,您有责任保护楚国的子民!” 洛戈沉默,看着傻军师的眼神带着丝疑惑:“你想说什么?” 姜允理清思绪,不知道摊牌的后果会如何,他想尝试着唤起洛戈对汉民族的归属感,便冷静的开口:“殿下,伊尔萨是否有过一任汉人皇后?她或许没将那个秘密告诉您,关于您的身世,现在,我想代她向您转述。” 洛戈闻言,缓缓闭了闭眼,不耐的开口:“对,是有过一个汉人皇后,你是想说她把秘密告诉了你?” 姜允注视着洛戈,笃定的回答:“我知道她的秘密。” 洛戈忍无可忍:“姜小姐,那位皇后已经去世六百多年,知道她的秘密?你撒个谎都这么敷衍,我可能会忍不住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姜允:“……”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殿下!我也没有见过她,只是知道她身世的秘密!” 第④①章 四周喷泉水流,清脆声叮咚作响,姜允被混球殿下以流氓状困在池壁边,依旧保持镇定,滔滔不绝的从紫微星盘讲起。 然而…… “时间到。”洛戈似乎对曾曾…曾祖母的秘密完全不感兴趣,一分钟倒计时结束,便双手握住姜允侧腰,将他托出水面,拢进自己怀中。 姜允惊恐的抓住洛戈肩膀想要推脱,“殿下!” 洛戈仰头看他,被水雾打湿的金发一丝不苟的贴向脑后,精致如玉的五官在雾气中散发着牛奶般温润的光泽。 他嘴角上挑:“你想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他贴上姜允的身体,缓缓将他压向自己。 “殿下?”姜允惊得直往后仰:“我愿意付出任何补偿,可您伤势未愈,这种事也不急在一时!” “你总有推脱的理由。”洛戈挺身抵住他,低声挑衅:“只可惜,我不打算尊重一个敌国刺客的想法。” *注1* 姜允精疲力竭,两人在水中相拥小憩,不多时,怀里的人直起身。 姜允吃力的眯开眼,就见洛戈垂眸看着他,神色不明。 “殿下……” 洛戈弯身将他从水中横抱而起,自池边的阶梯走上岸边。 仆从们上前替皇子擦拭水渍,洛戈披上浴袍,走到石台边,垂眸看着蜷缩在石椅上的姜允,随即挥手让仆从出去。 姜允虚弱的睁开眼,毕竟洛戈没有彻底得手,姜允深怕自己在被抱上龙床,被混球换方法尝试入侵,只得直起身想要逃离:“殿下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余光察觉殿下伤口的纱布颜色有变,姜允心下一惊,紧张的抬手拂上洛戈胸口,急道:“殿下,这胶面进水了,我得赶紧给您换药!” 洛戈神色显出一丝狐疑,抬起右手,捧起他的脸,眯起浅瞳看着他,戏谑道:“你为什么总假装如此关心我?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第④② 姜允欲哭无泪,假装关心?他倒是希望自己对混球的关心是假装出来的。 可光是看到洛戈伤口纱布浸水,他就满心焦虑无法抑制,又哪能是装出来的? 他上辈子究竟造的什么孽! “我只想确保您的安全。”姜允伸出腿,想从石榻上站起来,膝盖刚一用力,身下顿时一阵刺痛—— “唔!”姜允身子一僵,直直向前倒去,撞进洛戈怀中。 姜允这举动,让人颇有一种“人家还没被殿下插够”的错觉,皇子殿下见状神色很愉悦。 殿下觉得自己虽然没有经验,但天赋异禀,稍稍施展神威,就让傻军师如此依恋,真是挺值得自豪。 姜允痛得直不起身,死死闭着眼,双手扯拽着洛戈的浴袍,嘴里“嘶嘶”的倒抽冷气。 “弄疼你了?” 洛戈嗓音温柔,俯身揽住姜允后腰,温热的掌心自后背轻抚过姜允双腿之间,偏头贴在他耳畔呢喃:“下次听你的办法进去,我会小心点。” 姜允在剧痛中被这话惊得五雷轰顶! 还!有!下!次! “殿下,我有办法让您轻松些进来!” 自己那句该死的话,在脑中反复回荡,姜允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为什么殿下头一次就失败,还对他感兴趣! 依照国际惯例,成年小王子每晚的爱宠,不是应该都不重样的吗!为什么下次还是他! 他现在连腿都站不直,哪里受得了“下次”? 羊毛不能紧着一头羊薅的道理,您知道吗殿下! “殿下……”姜允抬起头,目光幽怨:“您瞧我这样子,怕是伺候不了您了,让您受这么大罪,还没成事,没得扫了您兴致。” 出乎意料,洛戈神色并不如方才冷冽,一双桃花眸子如同春日暖阳,金芒点点,嘴角若隐若现的挑起一丝得意的笑。 姜允诧异,混球这是在得意什么? “我会让你休养三天。” 刚承宠后的傻军师,用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浴袍,舍不得松手。 这让皇子殿下愈发得意,大发慈悲的给了姜小姐“很长”的假期。 姜允不松手,是因为腿软站不住,否则现在他就得跪着跟混球说话了。 完全不理解殿下愉悦的表情究竟所为何事,姜允支支吾吾的推脱“恩宠”。 说着不想要,手里还拽着人家衣襟不肯松。 这欲拒还迎的娇羞模样,真是爱撒娇。 皇子殿下龙颜大悦,亲自弯身捡起石榻上的浴袍,裹起了姜允。 说是送他回房休息,洛戈抱起姜允,乐呵呵往自己房间奔…… 半路被姜允激烈的嗓音提醒:“殿下!我的寝室在下一层楼呢!” 洛戈很扫兴,毕竟自己伤在胸口,实在不方便装作有“耳聋并发症”,只得不情不愿的送傻军师回男仆寝室。 一路上,男仆们都对姜允行注目礼,都是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 这丧门星非但没有失宠,如今竟然裹着皇家浴袍,被皇子殿下亲手抱下楼…… 还有天理吗! 男仆们怨声载道。 那黑眼睛的花蝴蝶,一定是妖精! 姜允躺上床,看着混球殿下勾着唇角,神色满意的走出门,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侧身看向窗外,姜允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 那句“可孕帝脉”又让他感到焦灼不安,今儿殿下毕竟没有顺利进入他身体,想来也该不会出事吧? 第二天,安德烈探望洛戈时,没见到姜允侍立在一旁,因担心姜允受到迁怒,出门后,特意询问领班姜允的去向。 ** 姜允被殿下放假三天,但身体“有疾”不便下床,一整个上午仰在床上,雕刻木偶打发时间。 门外传来敲门声。 “哪位?” “你还好吗,姜允?” “安德烈?”姜允听出了对方的嗓音,立即放下刻刀和木头,支起身子,整理好头发,“请进来吧。” 安德烈神色担忧的走进门,挥退男仆,关上门。 一进来就上下打量床榻上的姜允,紧张道:“你受刑了?” “怎么会。”姜允请他落座,找了借口解释道:“我昨天不小心扭了脚踝,下不了地,你怎么来了。” 安德烈闻言松了口气,继而又浮起恼火的神色,蹙眉注视着姜允。 “怎么了?”姜允有些吃惊,他从未见过安德烈生气的样子。 安德烈压低嗓音质问姜允:“殿下说,是你刺伤了他,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将怎么可能投敌叛国?你又怎么可能行刺皇子?这太荒唐了!” 姜允心下一惊,垂眸思索。 集中营里早已流言四起,当天,自殿下胸口取出的匕首十分容易辨认——那是兵器营特意在圣诞节前,特意为皇子打造的那一柄堪称奢侈品的短刀,刀锋是有钻石镶嵌切割而成,真可谓削铁如泥的利器。 皇子被自己匕首刺伤,让行刺的事情变得十分诡异。 军士们没法想象,会有人能夺走洛戈的贴身兵器并且成功反击,所以,各种猜想众说纷纭。 皇子始终没有出面给出肯定的答案,却把这件事真实经过告知了安德烈,可见对其的信任程度。 姜允很紧张,自己行刺皇子的事如果传开了,即使洛戈愿意庇护他,迫于舆论压力,他也必定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刺杀储君的罪名足够他死上几千回,他实在不想对任何人坦白。 可如果故意编造谎言,欺骗安德烈,安德烈会选择相信他,还是相信洛戈? 姜允没有底气撒谎,沉默片刻,还是坦白的说出来:“那天的行刺我并没有参与,只是刺客当中有我从前的弟兄,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即将丧命于殿下之手,情急时,我企图上前阻拦,却意外刺伤了殿下。” 安德烈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眼神中满是斥责之意。 姜允抿了抿嘴:“我很抱歉。” 安德烈毕竟伴随帝星长大,即使对宰星本能的亲近,骨子里还是对洛戈亲情更甚。 “我真不敢相信!”安德烈难得气得坐立难安,起身绕着姜允的床铺来回踱步。 停下脚步时,他负手看向姜允,严厉道:“你当初跟我说过,想一心为伊尔萨效力,那就该有与过往彻底断绝的决心!你如今竟然为了刺客,伤害伊尔萨储君,我想你根本没资格留在这里!真不知殿下为何忽然如此仁慈!” 安德烈暴怒的模样,同皇子殿下被刺时有的一拼。 担心他会失控动手,姜允警惕地贴向床背,偷偷伸手握住床边的刻刀。 如今洛戈安然无恙,他可没有以死赎罪的觉悟,更用不着旁人替洛戈惩罚自己。 安德烈呼吸粗重,气得仿佛鼻孔能喷出火焰,瞪了姜允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快步离开,“哐啷”一声甩门而去。 姜允讷讷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竟然有一丝不舍。 这是他进入军营后第一个诚心与他结交的伊尔萨人,不管是不是出于星盘命数所迫,安德烈的真挚友情,都给他带来了不少感动。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过了两天,安德烈上午忽然提前来到城堡,再次来寝室找他,对此前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 这刚巧是姜允假期结束的头一天。 对于失而复得的友谊,姜允很感动,恳切的表示原本就是自己的错。 二人相谈许久,听见摇铃声响,才起身一同上了顶楼。 于是,皇子殿下愉悦了三天的心情,被彻底毁灭了—— 傻军师竟然跟安德烈一起走进书房。 还有说有笑! 姜允如往常一样,脚步轻盈的举着托盘,来到殿下身边,在茶几上搁下甜点和红茶,甜甜的问安:“早上好,殿下。” 洛戈没有回应。 姜允习以为常,收起托盘退到窗边。 安德烈在茶几另一头坐下,关切的询问:“殿下,早上有军医来复查了伤势,情况好些了吗?” 洛戈目光越过安德烈头顶,注视着窗边站着的姜允,故意冷冷回答:“没有,疼。” 正在发呆的姜允猛一激灵,顿时心疼的看向洛戈,满脸焦灼。 怎么过了几天反而严重了?一定是那天在水池里折腾坏的!近期不能让混球再得手了。 安德烈闻言蹙眉,不禁转头看向姜允,责备道:“你应该郑重的为此道歉。” 洛戈翘起长腿,看戏似得手托下巴,一双浅瞳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允,嘲讽道:“安德烈,你怎么能这么训斥我的男仆,你知道他有多在乎你么—— 跟你约会的时候,他特意为你穿上长裙,跟我约会的时候,他奋不顾身拿刀捅我,你该珍惜这份罕见的忠诚。” 姜允:“……” 安德烈一头雾水:“什么长裙?” 他显然已经记不太清姜允当初女装的模样,转头疑惑的看向姜允。 好在此时,赛拉忽然敲门走进书房,蹦蹦跳跳到洛戈跟前,转身跟所有人打招呼:“早上好,各位。” 尴尬被公主化解,姜允松了口气,颔首问安。 洛戈勾起唇角,看向赛拉:“什么事?我的小公主。” “我们该去餐厅唱歌了!”赛拉笑容满面。 “唱歌?”洛戈面色疑惑。 赛拉收起笑容,狐疑的看着哥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哥哥忘了吗?” 洛戈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恐慌,急忙逞强地挑起眉峰,微笑道:“怎么可能?今天不就是……” 电光火石间,皇子殿下脑中千思万绪:这丫头不是上个月已经过完生日了么还特么能是什么日子难道是她养的那只黄毛狗过生日不对从前她没给狗办过生日三月十七日三月十七日三月十七日…… 对了! 皇子殿下浅瞳一闪,神色冷傲而笃定:“今天是母后的生日,哥哥怎么可能会忘记?” 赛拉狐疑之色立即消散一空,开心的圈住哥哥脖颈道:“对啊!我们赶紧去给母后唱生日歌,蛋糕已经做好啦!” 安然渡劫的洛戈威严的冲妹妹点点头,正欲起身,又听赛拉问道:“记得今天要点多少根蜡烛吗,哥哥?” 洛戈沉痛的闭了闭眼,没想到出了国,每年还要遭受这样的拷问。 母后今年是三十七岁还是三十八岁来着? 由于没有确切的答案,皇子殿下故作淡然的询问赛拉:“今天做了什么口味的蛋糕?” 赛拉顿时面色阴沉的开口:“不要转移话题,哥哥。” 洛戈不屑的抬头嗤笑一声,严肃的回答:“我当然记得,别这么看着我赛拉,我记得,记得!” 赛拉无声的目光愈发犀利起来…… 洛戈壮着胆子宣布道:“是三十八……” 赛拉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我是说虚岁!”殿下察言观色有所顿悟,打了个响指看向赛拉:“三十七周岁,对么?” 萦绕在赛拉周身的黑气终于散去,皇子又一次安然渡劫。 床边的姜允此刻已是满头大汗,真不知道这点破事,自己干嘛跟着紧张成这样! 混球殿下就算答错了,也不会被公主一口吞掉! 姜允在心中默默回忆起自己娘亲的岁数,不想还不知道,这一想,还真不太确定…… 第四十三章 赛拉牵着洛戈前往餐厅,姜允本打算留在书房等候,却被安德烈顺带邀请,一同去为皇后祝福。 姜允欣然跟随,安德烈还沉浸在旁观方才那兄妹俩斗法的欢愉中,笑着凑到姜允耳边低语道:“公主可真是洛戈殿下的克星。” 恰巧洛戈在门口转身,余光瞥见安德烈对傻军师的亲密举动。 于是,皇子殿下站着不走了…… 姜允敏锐的察觉了某混球小心眼发作的神色,忙闪身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安德烈身后走出门。 洛戈就那么直挺挺立在门口,本就狭窄的出口被他挡去一半,姜允只能缩起身子,颔首与他擦身而过,洛戈的鼻息拂过他的额角,扰得他心里一阵酥麻,急忙加快脚步钻出门。 几人一同来到餐厅,在唱歌祷告吹蜡烛之后,安德烈体贴的邀请姜允一起分享蛋糕,甚至亲自起身帮他拉椅子。 姜允很确定,安德烈只是天生爱体贴照顾朋友,可他没办法让洛戈不面露杀气…… 吃蛋糕时,有男仆进门向洛戈通报:通讯兵送来了大洋彼岸的家书和密报,是否先搁置书房? 赛拉第一个惊喜跳起来:“噢!母后给我写信了?快!快让他送上来!” 男仆看向皇子,洛戈点头应允。 厚厚一沓信件被捧进餐厅,信封上都有收件人的姓名,赛拉急切的翻找,很快找到了两封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她立即激动得充三人雀跃的挥舞信封。 姜允看到带有密报红章的信封,正打算起身回避,就见洛戈将那几封信单独挑出来,让管家先送回书房,只留下家书。 姜允这才又安坐回椅子里。 赛拉激动却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抽出信件,同许多孩子一样,公主显然更依赖母亲,所以皇帝陛下的信还躺在一旁,皇后的信则被赛拉迅速看完一遍。 她激动得又叫又跳,还不时自言自语的跟信件里的母亲对话道:“我也想你!我也有梦见你!”又时不时抬头对洛戈读出让她兴奋的部分语句。 分享完赛拉的喜悦,洛戈划开桌上剩余几封信,发现其中有一封写着安德烈的名字,署名竟然是父皇。 “嘿!”安德烈眼尖的察觉,顿时激动万分的起身惊呼道:“快看看这是什么?陛下竟然写了信!给我的!陛下竟然会写信!” 洛戈侧眸揶揄道:”冷静点安德烈,会写信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你这么说会让姜小姐以为我父皇不识字。” “噢!”安德烈仍旧激动万分,捂着胸口谢天谢地,而后上前恭敬的双手捧起皇帝的书信,表情虔诚的打开信封,仔仔细细的将信看完。 “噢上帝!”看完信后,安德烈更是激动不己,皇帝在信中褒奖了他辅佐皇子的功劳,并告知他的父亲因他的功劳被加封侯爵。 皇帝这封信自然只是想督促安德烈竭尽全力效忠自己的儿子,但已经足够让安德烈感激涕零。 安德烈眼角泛泪的将信递给洛戈,动情道:“您能猜到陛下对我说了些什么吗!这实在太让我感动了!” 洛戈慵懒的勾起唇角,接过安德烈的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对着信朗读:“亲爱的安德烈,请不要再逼迫男仆们穿那些奇怪的服装了,回来吧,这里有真正的姑娘。——伊尔菲斯十七世。” “噗……”姜允可耻的笑喷了,被混球逗得捂着嘴笑得直颤。 安德烈对混球殿下的玩笑很不开心,毕竟这封信对他来说很正式,他忙上前夺回信件,以免混球殿下继续开玩笑亵渎他的荣誉。 享用完蛋糕之后,安德烈跟随洛戈一起走出门,拐进走廊时,他忍不住上前对皇子殿下耳语道:“殿下,恕我唐突,您似乎对姜允格外在意?” “开什么玩笑?”洛戈甚至没回头看他,神色戏谑而冷漠。 安德烈不依不饶:“我发现您经常会因为我与他偶尔的接触而针对我,挖苦我。” 洛戈嗤笑一声看向他:“谢天谢地,终于被你发现了,离我的男仆远一点好么亲爱的安德烈。” “可您从未如此在意过其他男仆!”安德烈急道。 “那是因为你没鞍前马后的围着其他男仆转悠。” “不,殿下,姜允并不是与我结交最亲密的男仆朋友,皇宫里有一位年轻管家,是我的远亲,我经常会私下照拂他,但我敢肯定,您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安德烈注视着洛戈,肯定道:“除姜允和管家之外,您能叫出五个以上男仆的名字吗殿下?” 洛戈停下脚步,眯起浅瞳看向安德烈:“你跟我妹妹学会了新的让我难堪的招数么?请问这种无聊的试探意义何在?” 安德烈直直注视着洛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恕我冒昧,殿下,您恐怕不该对一个异族男人产生越界的感情,您的王妃人选选择范围很广阔,但绝不包括汉人,更不会包括男人。” 洛戈眼里的笑意霎时冷却,他沉默地凝视安德烈,嗓音冷得直泛冰渣:“你该清楚一点,安德烈,试图操控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是极度危险的,我希望父皇的信没让你膨胀到忘记自己的身份。” 安德烈心口一个咯噔,低下头不敢再言。 洛戈的目光仍旧危险,对安德烈低声下令:“去禁闭室反省三天。” 安德烈领罪,躬身退下,虽然因此获罪,但他知道,洛戈之所以真的被激怒,就是因为对他的话上了心,就算是当头棒喝,他也甘愿冒着风险,提醒年少的皇子迷途知返。 姜允还在餐厅中拾掇餐碟,并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心里还琢磨着,今日要怎么拒绝混球殿下的宠幸? 然而出乎意料,直到夜晚下职,洛戈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真是万幸,姜允笑着深呼吸。 再深呼吸。 事实上,他心里莫名万分失落。 自我安慰道:殿下太忙了,三天前顺口说出的话,又怎么会记得呢? 他洗漱完毕回到寝室,又开始雕刻娃娃,试图清空心里的恐慌。 可是……为什么? 那天洛戈抱他回寝室的时候,还搂着他迟迟不肯松手,眼里的依恋也并不是假的。 他吻他的额头,吻他的鼻尖,吻他的唇,那双浅瞳里仿佛含着无尽的深情。 不可否认,姜允难以抑制的心动了,以为自己真的被洛戈深爱着。 他蹙眉用力将木偶摔在被褥上,对自己心里没法停止的胡思乱想而感到愤怒。 那混球笨拙又毫无章法的闯进他的身体,除了疼痛,没给他带来任何享受。 为什么这段痛苦的结合,竟然反而让他心中的依恋疯长! 他不再继续雕刻,钻进被辱埋起脑袋,心想着洛戈一定是一时忘了。 虽然他本就打算晾混球几天,可他可以推脱,不代表混球可以忘掉! 姜允气得浑身冒火,缩在被子里恶狠狠的发誓:等混球明天求着再次要他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拒绝! 就算被那双迷人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注视,也不会心软! 可是,第二天过去,第三天过去,洛戈像是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甚至有意避开与他视线交汇。 那躲闪的神态,让姜允心尖像被人拧了一把,酸酸钝钝的疼。 皇室的龙崽子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姜允无可抑制的开始寝食难安,也想表现得不屑有骨气,可是每次用餐都味如嚼蜡,硬咽下去都会反胃的干呕。 不过几天,他惨白的脸色就惊动了皇子殿下。 端茶进入书房时,洛戈恰好立在书桌旁,垂眸时,避无可避的看见姜允那张虚弱的脸庞。 洛戈眉心顿时紧紧拧成一团。 第四十四章 姜允搁下茶点,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甜甜的对洛戈道早安,只是面无表情的退至窗边,脚步轻浮,像一缕幽魂。 洛戈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他的身影,几次双唇翕动,话却都没说出口。 像是强迫自己隐忍着什么,洛戈垂眸转身,坐回座椅,神色浮躁的开始翻看文件。 姜允默然注视着殿下的背影,桌面上的文件堆积得很高,洛戈处理公务的效率比以往低了,而且变的有些好动,是心烦气躁的样子。 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是因为什么烦心事,让洛戈一时顾不上他? 安德烈不知何故也消失了三天,没准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三天前,通讯兵送来的那些机密信件,会不会就是起因? 姜允思绪乱飞,无非是还不死心,想为混球翻脸不认人的行为作解释。 正出神时,眼前的洛戈忽然站起来,一腿支开座椅,心神不宁的转身,打算走出书房。 就如同前两天一样,离开傻军师。 姜允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之前还带着侥幸,现在他可以肯定,洛戈这两天上午离开书房,就是想要躲开他,避瘟疫似的。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殿下为什么忽然如此厌恶他? 即使隔着空气,也不愿意同他共处一室么? 姜允憋的呼吸有些发颤,他这两天几乎没吃什么食物,虽然没有饿感,身子究竟支撑不住,眼前开始一阵一阵的发暗。 洛戈刚迈出一步,袖口不小心刮着了茶杯柄。 ”哐啷”一身,乳白色的瓷杯落地,摔成了三瓣。 这一声惊得姜允一激灵,定睛一看,他急忙上前,蹲身清理皇子脚前的碎瓷片。 站起身时动作太急,刹那间天旋地转,姜允急忙想扶住桌角,身子却稳不住,直直向后倒去—— 手腕忽然一紧,即将与地板相撞的后脑勺没能成功着陆。 他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扯住,拉入那个让他惦念了两天两夜的怀抱。 洛戈的气息拂过头顶,姜允想直起身子,可闭着眼睛都感觉地面在疯狂转动。 “抱歉,殿下。”他不想贴在洛戈怀里,担心混球被嫌弃,挣扎着想要自己坐倒在地上,独自缓一会儿。 洛戈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姜允听见洛戈的心跳似乎变得急促,头顶的喘息也凌乱了,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腰窝,一路向下。 姜允停止挣扎,等着洛戈的明确举动,随时准备着狠狠拒绝,报复他这几日的冷漠。 然而,抚弄戛然而止,洛戈的手停在了他的尾椎部位。 姜允抬起头,目光虚弱,洛戈低头直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垂着,却掩不住浅瞳中的*。 这家伙在忍耐什么? 姜允目光疑惑的对视那双浅瞳,心中急切,要是混球不索取,他要怎么狠狠拒绝来缓解心头之恨? “殿下?”姜允势在必得,抬手攀住洛戈,用食指轻轻挠了挠殿下激烈起伏的胸口。 皇子殿下快疯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洛戈嗓音夹杂着喉咙里的小呼噜声,像头想要假扮优雅的猎豹。 “最近胃口不好。”姜允一双凤目流转,幽怨的盯着让他胃口不好的罪魁祸首。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柔媚的神色极具“杀伤力”。 洛戈痛苦的吞咽一口,像是丢开烫手的山芋一般,猛的反身将傻军师抛入书桌后的软椅中。 “殿下?” 复仇计划失败! 姜允气急败坏,混球居然舍得抛开到手的“食物”! 皇子殿下逃似的冲到窗前,猛的推开窗子。 新鲜的,凉爽的风迎面冲进书房,拍打在脸上,总算把冲上头脑的火气吹散了一些。 洛戈蹙眉低头看,身下处在兴奋中的某个部位,仍旧气势汹汹的将裤子支起…… 听见身后传来傻军师的唤声,皇子殿下瞬间整个身体上前,贴住墙壁,一手支着窗框,看着窗外冷漠地开口:“自己拉铃,让人扶你回房休息。” 姜允满脸怨恨的盯着洛戈的背影。 他被男仆们抬出书房时,殿下都还在窗前看风景,头都没有回。 一路在心里怨恨着,可回到寝室不多久,竟有军医被管家领来寝室,替他检查了身体,还留下开胃消食的药片。 姜允很不争气的又有些感动。 混球殿下究竟怎么了? 从前只知道姑娘的心思难猜,现在他却连自家帝星都看不懂。 姜允原本一直觉得,洛戈虽然脑瓜好使,却并不工于心计。 因为伊尔萨的皇帝没有妃嫔,洛戈是他的独子,所以年幼时期的生存环境相当单纯,可以说情绪还是比较外露的,真不知道他这两天究竟憋着什么事儿。 ** 山谷之中,众人已经得知了伊尔萨皇子伤势无碍的噩耗。 几人商议数日,决定先将军师救回,刺杀皇子之事,贪狼与太阴两家人都不肯参与,这两家并没有像宰星与破军那样为大楚朝廷效力,此番赶来边塞,只是奉命救回宰星,自然不会掺合行刺之事。 商定计划后的第二天,谢三胖终于等来了一个中将军阶的伊尔萨军官。 之前那上将的躯壳已经暴露在皇子眼前,他只能换一副皮囊。 可想完全适应新的身体,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办到的事情,多亏有了姜凝的协助,约莫只花费十天的时间,三胖就基本掌控了新的身体。 七爷伤势未愈,强撑着带领沈四和素央,守在集中营外的密林之中,准备接应军师和三胖。 三胖新的身份不如之前那老头军衔高,虽然只低了一级,但进出城堡的难度却高了数倍。 他这级别的军衔,议事只能上报给上一级,就算是一级机密,也只能通过书信的形式递交给皇子。 好在近期皇子下达了特别追捕的军令,但凡有关于行刺案犯的行踪,都可以预约,当面于皇子交流。 预约之期终于到来,三胖提前半个钟头踏入城堡,在旋转楼梯上下徘徊,看似等待皇子召见,实则守株待姜允。 然而姜允这一日还在病假之中,一个上午都没有踏出房门。 三胖一无所获,预约的时间到了,走进会议厅,就瞧见洛戈独自坐在长桌镜头。 皇子殿下长腿交叠,神色冷峻,丝毫没有伤势初愈的病态。 三胖心如刀绞,军师这刀真是白捅了! 但说来也奇,姜凝算出,姜允目前应该是安然无恙的。 大伙都不敢相信,就算伊尔萨人留军师一条命,严刑审问,也不可能像姜凝卜算中那样毫发无损吧? 不过,既然姜家人说宰星还活着,他们就算拼了性命,也得把人带回去。 三胖对伊尔萨皇子行礼,落座,将腹稿绘声绘色的说出来。 皇子一直没开口,静静听着他叙述。 不知是不是错觉,三胖总感觉这小子看他的目光……暗含杀气。 三胖被那双淡金色眸子盯得冷汗直流,匆忙回报完毕,就起身想要告退。 洛戈终于移开视线,眼睫微垂,神色随意的询问:“听说你前几日生了场病,数日不能下床,现在身体好些了?” 三胖丝毫没考虑皇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生病的事,他每次适应新的躯壳,少说都要十多日,不能下床很正常。 “已经好多了,殿下。”三胖躬身回答 洛戈点点头,抬手挥退了三胖。 三胖直觉不妙,出门后立即加快脚步,慌张的冲出城堡。 洛戈却没给他逃脱的机会,疾步踏出会议厅。 侍立门口的男仆刚欲问安,就见殿下竖起食指抵在薄唇之上,低声吩咐道:“传我口令,去军部通知南营,立即行动,在方圆两里内包围集中营。” 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三胖回军部后仍旧不安,随即借口出了营。 他想赶紧通知埋伏在营外的几个人撤离。 安全的走出集中营,三胖来到树林中,找到集合地,轻声发出暗号。 七爷几人闻声立即出动。 就在他们露面的瞬间,三胖虎感觉后颈一沉,砰的一身闷响,身子瞬间失去力气,瘫软下去。 意识陷入昏迷前,三胖仰面躺在地上,渐渐模糊视线之中,伊尔萨的皇子正垂头好奇的打量他。 洛戈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意,嗓音戏谑的开口:“你的伊尔萨语为什么总带着股奇怪的腔调?知道么,乔纳森大病一场之后,也用这个腔调与我交谈过几次,你们汉人能学会如此古怪的巫术,怎么学不会简单的外语?” 三胖在昏迷前,分离想抽离意识,想回到自己的身体。 眼前那少年精致的脸庞仿如鬼魅般,让他恐惧而绝望。 竟然因为口音,察觉出他新傀儡和乔纳森相似的异样,并推测出他有类似巫术的能耐。 这个伊尔萨少年心思何其缜密,三胖满面绝望,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三胖一定会认真学好伊尔萨口音。 不远处,刚冲出来的七爷一眼瞧见洛戈,顿时身子一震,转身就大吼一声:“跑!” 另外两人应声而起,沈四和素央原还想着对面只站着一个少年,三对一看起来胜算很大,可用兵如神的七爷一声吼,他们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攻击的想法,丢下三胖的躯壳,转身夺路而逃。 身后那少年并未穷追不舍,然而,三人刚冲出树林,浩浩荡荡的伊尔萨士兵,就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 姜允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洛戈究竟为什么回避他? 会不会是怀疑他于安德烈的关系? 穿好衣服走出门,姜允打算解决洛戈的疑虑,不论如何,他也要在今天做个了断。 一直等到傍晚,才见皇子殿下风尘仆仆的回到城堡。 姜允上前侍候,跟随洛戈回卧房,替他脱下外套。 头一次见傻军师如此主动,皇子殿下很紧张。 难道傻军师已经得知那个楚国将军被捕的事了? “今天辛苦了,殿下。”姜允见洛戈身上有不少浮尘,猜测他今天该是出了远门。 皇子殿下更心虚了,不敢直视姜允。 刚刚在审讯室里,殿下还给了那个楚国将军一记重拳,傻军师如果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姜允不明所以,见殿下始终目光躲闪,便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道:“殿下,安德烈只是我的朋友。” “嗯。”洛戈神色不安的敷衍道:“那很好。” 姜允见洛戈目光躲闪,便鼓足勇气,更进一步表明心意:“上次我同您说过,您是我的帝星,我从第一眼见到您之时,就决定一辈子忠心于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弃您。” “不论发生什么事?”洛戈闻言双眸一亮,立即郑重的注视姜允,提醒道:“你可要记牢自己说的话,为人处事,就该不忘初心。” 姜允尚且不知七爷被捕之事,毫不犹豫就跳进混球的圈套,甜甜的回答:”我会记牢的!殿下。” 第四十五章 看着傻军师虔诚的目光,皇子殿下松了口气,转身迈步,打开房门,看向姜允催促道:“那,晚安了,姜小姐。” 姜允:“……” 混球竟然赤!裸!裸!的驱赶他! 他下了这么大决心,主动走进混球的卧房,居然被这么羞辱! “我还没侍候您洗漱,殿下。”姜允面色阴沉,死赖着不走。 洛戈故作疑惑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侍寝的男仆集体罢工了吗?” “不,是我想今晚自己侍候您,所以跟他们调班了。”姜允走上前,强行拽开殿下搭在门上的手,将门轻轻关上,而后挑眼抬手,目光挑衅的注视着洛戈,将他衬衣扣子一颗一颗的解开。 洛戈不敢直视姜允的双眼,仰起头,深呼吸,像在接受酷刑,迫不及待等姜允解完扣子。 姜允撇撇嘴,他没法强迫混球看着自己,只能用不安分的双手进一步挑弄。 轻轻拉开洛戈的衬衣,姜允凤目流转,视线锁定殿下胸口处单薄的纱布,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打圈,嗓音温柔的呢喃:“殿下,您前天刚拆了线,今儿一天没换药,万一起了炎症怎么办?让我……” 话未说完,手腕就被洛戈一把握住,姜允抬起眼,就见洛戈蹙眉盯着自己。 “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姜小姐。”那双浅瞳满含侵略气息,洛戈俯头贴近姜允,低声道:“我需要新鲜空气,你再逼我,我可能会从窗子跳出去,这里是五楼。” “为什么?”姜允神色失落:“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洛戈注视着他,空气寂静得让人压抑,姜允心跳加速。 许久,洛戈嗓音低哑:“我很快要回国了,姜允。” 姜允心头一咯噔! 回国?仗还没彻底打完,如果洛戈此时回国,那么姜家就再没了桎梏! 短暂的欣喜过后,姜允皱起眉,眼巴巴盯着洛戈似笑非笑的浅瞳。 这家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抛弃他吗? “回国又怎么样?”姜允盯着洛戈,试探着开口:“或许,我愿意跟随您去伊尔萨呢?”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他今晚主动得有些过头了…… 洛戈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惊喜,仍旧心事重重的看着他,又忽然垂下长睫,半掩着忧伤的浅瞳,神色歉疚的开口:“我迟早将会迎娶自己的王妃。” 姜允脑子里嗡的一声,怔忡一瞬,慌张的挣脱出手腕,后退几步,蹙眉盯着洛戈。 二人沉默相对,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姜允压抑下心中的翻腾,低下头,颤声开口:“这……这是好事,我…我会祝福您幸福美满。” 没听到回应,姜允偷偷抬起头,洛戈仍立在原地,神色哀伤。 姜允顿时满心绝望,担心多待一秒情绪就会彻底失控,他急忙退出房间,换来侍寝的男仆。 独自回到寝室,终于清楚洛戈回避自己的原因,姜允像被兜头泼下一盆冰水,四肢发冷。 皇子会娶妻生子。 姜允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洛戈还没满十八岁,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件事还遥远得很,用不着太早操心。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临,他辗转反侧,生不如死。 遇上洛戈,或许才是他最大的劫数。 第二天醒来,姜允如往常一样,去书房端茶送水,侍立一旁,只是神色麻木,看向皇子的眼神,再没了从前的心悸与关切。 以往每天最期待的时光,现在变成了两个人的煎熬。 不过九点,洛戈再次心烦意乱的离开了书房。 姜允漠然上前整理书桌,余光忽然察觉——右手边的抽屉没上锁,敞开了一小条缝隙,里面躺着那份伊尔萨送来的机密信件。 姜允眸光一凛,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是不是皇帝让洛戈回国成婚? 姜允眉心紧蹙,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仗还没打完,伊尔萨胜算很高,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急急忙忙召回重要战斗力? 究竟还有什么其他内情? 姜允抬头看向寂静的房门外,担心有男仆路过,他轻手轻脚上前将门关牢,而后疾步走回书桌旁,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信件,记好信件的折痕顺序,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纸。 信才看了一半,姜允瞳孔骤缩—— 这密报的内容根本与皇子成婚毫无关系,由洛戈的父亲亲笔所写,是关于伊尔萨相邻的几个小国蠢蠢欲动的消息! 伊尔萨全部战力几乎都已经集中在大楚,国内军备虚空,如今连皇子都已经留守彼岸一年之久,周边小国已经几次秘密会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姜允匆忙看完信件,担心自己记忆出错,他抓起羽毛笔,将信中几个重要人名抄在手腕上,而后迅速将信原封不动放回去,开始收拾书桌。 伊尔萨战线拉得太长,凭他们的实力,横扫北欧不算难事,可如今他们跨洋开战,集中火力想干掉大楚,另一头可就顾不上了。 看来洛戈是真的要回国了。 姜允心中百感交集,上一世,他根本不清楚伊尔萨皇子在集中营待了多久,如果知道这个内情,或许他回到大楚后,放手一搏,也并不是毫无胜算。 他尽力放空思绪,不敢琢磨如何回国反击的事情。 几次沉重的劫难,已经让姜允清楚的意识到,只要自己起了与洛戈为敌的心思,星盘命数就会以各种他难以想象的方式,让他自食恶果。 即使想要动手,也要等洛戈离开大楚国土。 转眼过了一周,因心中积压太多心事,姜允不仅食欲不振,如今连睡眠也彻底瘫痪了,不得不每日去军医部就医取药。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身后,春日的空气里花香弥漫,到处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去军医部的路上,要穿过一处小花丛,脚下是狭窄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弯弯曲曲的延伸,满目争相斗艳的花草,在阳光的照耀下,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剔透,花香弥漫。 姜允神色萎靡的走在小路上,眼前的美景让他眼圈深重的双目又浮起一丝生机。 “姜公子!” 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嗓音,这熟悉的称呼,却让姜允一个激灵,慌忙回过头—— 一个陌生的士兵,姿态僵硬的自花丛中走出来,正吃力的朝姜允走过来。 姜允后退两步,忽然回过味来,这肯定是被三胖操控了的士兵! 姜允飞快跑向那个士兵,一把将他拉回草丛中,小声道:“梓潼?你怎么来了?你没有送七爷回京都?” “出…出大事了。”三胖接连施术,如今灵力几乎耗尽,无法适应这副躯壳,嘴角抽搐的看着姜允道:“杨将军,沈四,还有素央妹子,跟我一起来救你,抓了……都被伊尔萨皇子……抓了!” 姜允顿时五雷轰顶。 七爷落入洛戈之手,那还有命吗! 这新账旧账加一起,让七爷死上一千回都不够抵债的! 混球殿下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挨姜允的那一刀自然不是不想计较,只是把罪责都赖在七爷头上了,这回抓着了正主,可不得倒了血霉了! 姜允连日来挨饿失眠,本就受不得刺激,听闻三胖的话,顿时腿脚一软,瘫倒在地。 三胖傻了眼,废了好大力气,才僵硬的蹲下身,哆哆嗦嗦掐住军师的人中。 姜允缓过口气,顿时痛不欲生道:“你们这是何苦来!不是已经救出了姜凝?难道她算不出我的吉凶吗!为什么偏要来送死!” 三胖满面无措:“救不出你,七爷不肯走啊!” 姜允沉痛的闭上眼,如今也不是埋怨后悔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抖出爻结,迅速掐指推卦。 不出一炷香功夫,姜允的脸都痛苦的皱成一团,口中喃喃:“糟了!糟了!这么下去七爷会没命的!” “他现在怎么样?”三胖很紧张,但麻木的傀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十分淡定。 “很糟糕。”姜允捏紧拳头:“殿下留七爷一口气,肯定是想逼供出京城守备军的底细,殿下现在急着回伊尔萨,可能会提前筹备,冲击皇城。” 三胖上下打量军师,见他仍旧衣着光鲜,便急切的开口:“公子,您本事了得,犯下这滔天罪过仍旧毫发无伤,有没有办法也让那黄毛小兔崽子放七爷一马?” 姜允心虚的摆摆手,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把贞操献给伊尔萨战神,这才“戴罪立功”保住小命吧。 他身下至今还隐隐作痛呢,算什么本事…… “我会想办法的……”姜允喃喃。 三胖急道:“都得靠您了!我这是最后一次来见您,这几个月里我换了三具躯壳,恐怕得休息半年才能补回来。” 姜允闻言不禁有些心疼,轻轻理了理三胖的头发,温声道:“你放心回去吧,不论如何,我都会救出七爷他们。” 心中已经有了个念头。 回到城堡,姜允走进寝室,翻出八卦盘,将之前自那封密报中抄录下来的姓名翻找出来。 他得算出这些人会不会对伊尔萨造成威胁,如果威胁巨大,他可以向洛戈主动要求为伊尔萨化解灾难,作为交换条件,让伊尔萨撤兵,与大楚签订和平条款,一举两得。 毕竟大楚这块肥肉,肯定比不上伊尔萨自家的国土。 身为宰星,姜允想为洛戈卜卦推算,那必然是如鱼得水。 如果洛戈愿意重用他,用星盘典籍上的话来讲,就叫做珠联璧合。 不过,卜卦同样受距离限制,星盘能操控的范围很有限。 这些人远在大洋彼岸,姜允的卦象准确率太低,除非跟随洛戈回国。 可若是此时算不出一个确切的威胁,他要如何取得洛戈的信任? 对了,还有伊尔萨的皇帝,皇帝应该是第七代帝星,也就是姜老爷子的主子。 帝星与宰星之间的互通没有距离限制,只要姜允问出皇帝的生辰八字,带着洛戈的发丝或指甲回去,姜老爷子就能帮他卜算出伊尔萨皇帝的凶吉。 姜允思绪凌乱,简直头痛欲裂。 他怎么可能离开集中营?又如何救出七爷? 思前想后,姜允觉得,拼计谋自己恐怕斗不过混球,只能仗着帝星对自己天然的容忍度。 去跟洛戈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如果还不成……就只能再次出卖色相了。 第46章 出卖色相这种事,计划起来容易,实施起来羞耻度实在太高,必须提前训练,才能粗略掌握技巧。 姜允对着镜子,做出各种撩人的举动,譬如闭上眼,缓缓凑近双唇,譬如摆出夸张妖媚的坐姿。 看着镜子里举止生疏而笨拙的自己,姜允很担心,很难保证实际上阵时,那混球不会笑场…… 万一自己太主动,人家皇子又不太有那方面需求怎么办,那简直是丢人的最高境界! 思前想后,保险起见,姜允决定乘晚上的宴席,给洛戈灌下几杯酒让他失去自控力,然后扶他进卧房把事情办了,等他酒醒后,还能推说是殿下主动! 姜允禁不住夸赞镜子中的自己:真是心机深沉! 为了让洛戈走下宴会厅的楼梯时,第一个就看见自己,姜允特地提前彩排。 在一帮男仆忙着整理宴会厅时,他独自子旋转楼梯上走下来,琢磨比较着楼下各个位置的角度和光线,寻找最佳站立点,争取让洛戈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切画面惊艳! 一切准备就绪后,姜允暗自窃喜,忍不住自封卧龙小诸葛。 宴席正式开始后,姜允精心将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带着那枚玫瑰胸针,漫步走向宴会厅“最佳位置”,看到眼前的画面,立时如遭雷劈—— 他选中的最佳位置处,正黑压压的站着一群穿着礼服的姑娘…… 姑娘们挤挤攘攘,争先抢夺最佳的位置,落于人后的还在拼命往前挤,抢占前方的一个个蹲着马步,雷打不动,坚决死守阵地。 姜允:“……” 愿意参加宴会的姑娘,一半是冲着结束后的丰厚打赏而来,另一半则是冲着皇子殿下的美色而来,眼前的这一群,显然就是等殿下翻牌子来的。 姜允以往从没注意过这些,直到今天才发觉,原来想主动献身,还得先排队。 看着那些前凸后凹的姑娘们,姜允忽然间有些失去自信心,没了献媚的心思,想去找安德烈喝一杯,借酒消愁。 宴会开始后不久,洛戈如往常一样自楼梯走下,在拐角处低头理了理袖口,抬眸时,目光就自动锁定了傻军师,他总能轻易在人群中找到姜允。 姜允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游荡,表情傻乎乎的,落在皇子眼中,就像是黑夜中闪着微光的一颗……胖头鱼? 皇子殿下以拳抵唇,暗自发笑,莫名觉得姜允傻乎乎的样子很可爱。 别的男仆都面带微笑手托托盘,他倒是悠哉闲适的游荡,竟然还坦然自若。 姜允还在发呆,自从上次被皇子殿下自浴池抱回寝室后,他在男仆中的威信水涨船高,自然没有领班敢来约束他,这让他成了宴会里最特别的一类人,既不用服务,又不用参与。 站在最佳视角点的姑娘们挺胸踮脚,在皇子路过时,集体用伊尔萨语打招呼:“晚上好,殿下!” 从姿态到神色,无一不是训练有素,风情款款。 洛戈淡淡的颔首致意,转过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姜允,眼里渐渐浮起一丝得意,因为发现姜允胸前佩戴着那枚玫瑰胸针,那是殿下亲自爬窗的馈赠,想到傻军师一定想不通自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送礼物,殿下不禁更得意了呢。 其实姜允已经在自家窗子上钉了五根木条,殿下下次光临时很可能会心碎的。 男人们素来喜欢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印记,这些印记给予他们不可一世的成就感,仿佛那只猎物已经完全属于他。 姜允带着皇子殿下的印记,神色落寞的四处张望。 洛戈迈开长腿高傲的走上前,自信满满的走到姜允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在等我?” 姜允猝不及防转过头,由于紧张心虚,一不小心就实话回答:“噢,晚上好殿下,我在等安德烈!奇怪,他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洛戈:“……” 眼见殿下脸上风度翩翩的笑意冻结,姜允极忙补救:“噢,能见到您,我也挺高兴。” 洛戈:“……” 这话怎么听都很敷衍,殿下可是只能位列“群众期待榜”第一的大人物,怎么能排在安德烈之后? 傻军师怎么能只是“挺高兴”?不该是喜极而泣的扑进他怀里说“终于等到您了”吗? 姜允余光瞧了瞧不远处盯着这头的姑娘们,有些沮丧的抬头看洛戈:“她们似乎很期待同您相见。” 洛戈转头看了一眼,那头的姑娘们立即发出一阵兴奋至极的惊呼。 转回头,洛戈郑重的看向姜允:“你该好好跟她们学习如何取悦我。” 姜允轻笑一声低下头,转身穿梭在跳交际舞的男男女女之中,有些晃神的开口:“殿下自小被众星拱月般追捧,也不少我这一个痴迷的仰慕者。” 皇子殿下从没在与人交流时,遇上对方忽然转身离开的情况,傻军师竟胆敢就这么转身离开?! 姜允背影柔和,步态闲适,似乎只是邀请他跟随自己,一同在舞会里散心…… 让伊尔萨战神追着他散心? 殿下难以置信,满面忿忿,然而还是舔着脸迈步跟了上去…… 姜允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张转过头,就看见皇子殿下一脸小可怜状,委委屈屈的跟在他身后。 “殿下?”姜允疑惑的开口:“您今天没有其他事情吗?” 洛戈摇摇头,笃定的注视着姜允,等待他主动讨好取悦自己。 傻军师特意带上玫瑰胸针,一定是想吸引自己的注意。 “那……”姜允尝试着询问:“我陪您喝几杯吧?” 洛戈颔首答应:“我不太能喝多。” 姜允贼笑,就是要欺负你年纪小酒量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已经计划好,姜允打算扶着烂醉如泥的皇子殿下回卧房,制造自己被吃干抹净的假象,明天一早以此强迫殿下给予补偿,释放自己的朋友。 对饮开始,姜允亲自去酒库挑了最烈的白酒,打算一口气敬上十杯,一举干倒皇子殿下。 然而才三杯下肚,姜允眼前的一切就开始旋转了…… 摇摇晃晃的倒进洛戈的怀里,耳边听到混球疑惑的嗓音:“你酒量怎么这么差?” 姜允:“……” 天要亡我! 最终,他还是如愿的躺上了皇子的龙床。 男仆们端来解酒奶,洛戈将他扶做起来,拥进自己怀中,端着杯子亲自给他喂。 这奶的解酒效果可比宫里的催吐药来的立竿见影,可是洋酒后劲猛,姜允虽然神志渐渐清醒,却仍旧有些犯晕。 他靠在洛戈怀里,借酒壮胆,抬起头,那弧度光滑美好的下颌,诱人清透的薄唇…… 姜允撅起红润的双唇,揪着洛戈的衣襟,缓缓凑上去…… 洛戈低下头,顿时睁大双眼。 傻军师想做什么? 该不会是主动献吻吧? 皇子殿下僵住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他神色呆滞的盯着凑过来的傻军师,神思陷入了恍惚。 然而,这一段恍惚发愣的时光,在姜允看来,成了冷漠拒绝的意思,混球竟然没有要回应! 于是,当洛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俯头预备回应的刹那,傻军师忽然气鼓鼓的别过头,冷漠的看向一旁! 洛戈:“……” 皇子殿下很尴尬,为保留颜面,极忙继续凑近傻军师,小声道:“你有眼屎……” 姜允:“……” 他仿佛听见感情决裂的爆炸声。 你才有眼屎! 姜允身残志坚以袖子撸眼睛,决绝的直起身:“我得走了!” 扶着床沿气势汹汹的站起身,忽然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自口袋里掉了出来,姜允低头一看—— 是润滑油! 捡,还是不捡,这是个问题。 然而下一刻,洛戈就好奇地替他捡起那只小瓶子,歪着脑袋打量瓶身上的字! 姜允脸部瞬间烫到了火化的温度,只能祈祷少年心思单纯,不明白这玩意的用途。 然而,殿下茫然的神色渐渐犀利起来,抬头看向姜允时,眼神中已经燃起了火焰。 说好的懵懂少年呢! “这……不是给您准备的!”姜允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子殿下迫不及待脱掉鞋子坐上床,把小瓶子递到床边,满脸单纯期待的笑意,等着姜允亲手给他“抹匀”。 *注2* 姜允晕厥后并没有安睡多久,每隔一会儿,身旁的混球就一脸兴奋的挠一挠他肩膀,看他醒没醒,只要姜允稍微有了点反应,混球殿下就会再一次压上来…… 精疲力尽。 睡到晌午才醒来,姜允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腰酸得没法动弹。 战斗力不匹配什么的真是太悲催了。 他废了吃奶的力气才转过身,发现宽大的圆床上,只躺着自己一个人,偌大的房间内还弥漫着旖旎的气息,半圆形的落地窗台被一层蕾丝窗帘遮掩,而厚重的绒布窗帘并没有被拉起,光线可以柔和的透进屋子里。 洛戈甜蜜的体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他的喘息声,自己的嘤咛声,一次次的巅峰都还在心里翻腾,那么甜蜜,那么激荡,姜允抿嘴发笑。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男仆端着茶点走进屋,姜允无措的拉起被子遮住脸。 “打扰了先生。”像是在面对尊贵的客人,男仆对着姜允躬身道:“殿下让我准点叫醒您用餐。” “噢……”姜允对男仆过分恭敬的态度很尴尬,毕竟都是熟人,也不好摆出主人的架子,只好指着床头柜道:“搁着吧,我自己来,你去忙。” 下午四点,洛戈忙完公务匆匆回到城堡,上楼时偏头询问跟随一旁的领班:“他醒了吗?” “中午就醒了,殿下。” 洛戈点点头,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 昨夜一直奋战到天光微亮,姜允昏睡后,洛戈一直注视着他,陷入沉思,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让洛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得娶傻军师过门。 洛戈认为自己未必非得延续伊尔菲斯的血脉,皇位也可以让给赛拉,他可以辅佐妹妹治理好国家。 虽然这个决定看起来愚蠢又不可理喻,恐怕还会让父皇母后震惊暴怒,可是,姜允熟睡时的模样那么美,皇子殿下认为自己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推开房门,姜允正安静的蜷在床上,一见到洛戈回来,他漆黑的凤目就像忽然被点亮了。 洛戈大步走到床边坐下:“好些了么?” 姜允拉起被子盖住脸,闷闷的埋怨:“哪里能好些?腿还是麻的,殿下次次都说是最后一次,结果都是哄骗人,往后谁还会相信您?” 洛戈将被子拉开,一手压在姜允耳边,俯身挑衅道:“我看你舒服得直掉眼泪,才想多满足你几次。” 姜允脸色爆红,“我那是疼的!” 洛戈直直注视着他:“愿不愿意跟我回伊尔萨?” 姜允沉默须臾,抬手圈住洛戈脖颈,轻声道:“殿下,您是我的帝星,我自然愿意陪您去天涯海角。” 洛戈扯起嘴角,满意的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见洛戈目光中满是宠溺,姜允埋怨几句后,就将话头引向正事:“殿下,我推算出伊尔萨境内近期恐怕会有战事,情况十分危急,我随您回国,刚好也能帮上忙。” 洛戈闻言双眸一凛,低头看向他:“”你还能推算这些?” “当然。”姜允目光笃定:“这次情况很危急,您恐怕必须立即调兵回伊尔萨,楚国不是短期内能吃下的小国,与其被看作战败回国,您不如同楚国国君再商议条款,双方都退一步,让沿海三地成为伊尔萨租界,这样才能让伊尔萨最大程度的获利,否则很可能两头落空。” “是么?” 洛戈神色不明,姜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辅佐您化解国内的危机,如果有其他四星的帮助,必然事半功倍。” “其他四星?”洛戈嗓音低沉下去:“你是说那个楚国将军?” “对。”姜允继续道:“还有那个会使双刀的女孩儿和谋士,他们都是能辅助您开创大业的龙脉星宿。” 洛戈没答话,缓缓起身下床,走至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漠然看向窗外,许久,冷哼一声道:“你消息还真灵通,是我小看了你。” 姜允心中一咯噔,连忙支起声道:“殿下,我绝不是危言耸听,如今伊尔萨内忧外患,楚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冒险突袭京城又有多大的把握? 大楚和伊尔萨的政治体系相去甚远,就算吞并成功,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完全消化,万一老百姓对新的统治局势水土不服,您反要倒贴银两来维系民生,为什么不尝试和平解决问题呢?” 洛戈沉默片刻,转身垂眸,看向床上的姜允,目光引在阴影中,寒意刺骨,“你昨晚主动投怀送抱,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 姜允顿时身子一颤,眼前那个男人如图一尊冰冷的雕塑,眼里再没了半丝昨夜的温存,目光里涌动着危险而陌生的气息。 姜允慌了,急忙补救道:“我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说这些也是真心为了帮助您!我告诉过您我有预测的能力,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放我回去,我可以让我爹为您的父亲预测近期的吉凶,请您先留下七爷他们的性命,如果事情果真如我所言……” 洛戈绝望的仰头苦笑一声,垂眸看向姜允,一字一顿的开口:“放你回去?你想回哪里去?” 洛戈的神色让姜允很紧张,慌忙解释道:“事情办完后,我会立即回到您身边……” “够了。”洛戈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如果你昨晚的作为就是为了这笔买卖,那么恭喜你姜允,合作愉快。” 洛戈一手抄兜,转身迈开长腿走出门,嗓音冰冷的留下一句话:“明天太阳落山前收拾好包袱,离开这里,带着你那三个朋友一起滚,我不需要人质,也不在乎你离开。” 房门被砰的一声甩上,姜允手脚冰凉,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再追出门时,洛戈早已没了踪影。 这是为什么?姜允难以置信,完全没料到洛戈会发这么大火,他之所以主动献身只不过实现让两人关系跟拉近一些,也好让洛戈相信他,怎么可能是一场交易? 他所提的建议也能让两国都受益,为什么洛戈对他的提议满是防备? 认为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帮楚国解除危机? 不论如何,姜允都找不到洛戈忽然间如此绝情的理由,他无声苦笑,或许就是昨晚次数太多玩儿腻了,所以借机甩掉他吧? 姜允心如刀绞,却仍旧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殿下把这次结合看得很神圣,所以才没法容忍他带着目的的讨好,他想亲口为自己解释清楚,不能不明不白的被抛弃。 可等不到洛戈回城堡,押送姜允的士兵就来到城堡,催促他收拾行李。 姜允坐在寝室里呆愣许久,最终只包起一套换洗的衣裳。 他把玫瑰胸针放回抽屉里,那枚怀表却摸索来去,舍不得松手。 这颗怀表是洛戈亲自给他戴上的,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出了集中营,姜允被士兵送入马车。 七爷和沈四素央已经坐在车厢里,满面震惊的看着姜允:“军师?他们为什么会放了我们?” “回去再说吧。”姜允神色麻木,行尸走肉般坐进车里,身下顿时一阵刺痛,只能将包裹垫在座位上。 士兵把干粮运送进车厢,最后将一份包裹递给姜允。 这是特为他准备的细粮? 姜允接过包裹,依旧神色木讷,也并不关心包裹里是些什么。 马车开始前行,车轮声隆隆,车上二人一直在替七爷擦拭汗水,对面坐着的姜允却像块木头,丝毫不过问三人的伤势,不免让人有些心寒。 颠簸中,包裹里忽然有一块触感熟悉的物件铬着手腕,姜允低下头,怔忡须臾,才缓缓拆开包裹—— 包裹里都是些大楚的官银,大概是洛戈给他的盘缠。 姜允拨开银两,伸手探进去翻找,终于摸到那颗熟悉的物件。 拿出来一瞧,竟然是他丢失数月的那枚勋章。 “伊尔萨的军人退伍后,会将最高荣誉勋章送给自己的未婚妻,那是我最珍视的一枚勋章,必须送给我的王妃。” 脑中回荡起洛戈曾经的话语,姜允我住勋章的手开始颤抖,眼眶渐渐发红,压着嗓音低声哽咽:“我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是你藏起来了……还想诬赖我!” 一瞬间,眼泪决堤。 对面三人眼睁睁看着军师忽然崩溃,抱着包裹嚎啕大哭。 ** 洛戈走进姜允空荡荡的寝室,窗明几净。 姜允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那枚玫瑰胸针也孤零零的躺在书桌上,下面压着一张纸。 洛戈走上前,抽出纸张,发现上面写了一行字:殿下,怀表我带走了,作为交换,我把这几个月雕的所有玩偶全都送给您,都在抽屉里。 洛戈苦笑一声,弯身打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排小玩偶,与从前送给赛拉的不同,玩偶都是成双成对的,而且全部都是同一个款式:一个小人拥抱着另一个小人的造型。 洛戈捡起最完美的那一只成品,举到眼前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两只人偶并没有拥抱,而是一个人偶在给另一个人偶戴项链。 许久,洛戈才回过味来。 那不是项链,而是傻军师带走的那只怀表。 第47章 马车并未直入京城,刚出了西北,就在附近城郊落了脚。 随行的伊尔萨士兵将行李运送至城镇客栈,便丢下姜允几人,回集中营交任务去了。 姜允心中燃起丝希望,洛戈只将他送出一百多里路,会不会是等着他回心转意? 然而这个厚颜无耻的想法很快被理智浇灭。 如果姜允被伊尔萨的车马护送回京城,难免会招致皇帝的疑心,路上遇着官兵也无法糊弄,所以,洛戈只能将他送出西北地界,否则,回了京,姜允也逃不过一死,这么做,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七爷几人还不清楚状况,都在等姜允的解释。 姜允也猜出,洛戈大概也是为了让他体面些回京,所以还附赠了这“三位重要人质”,博取皇帝的赞赏。 想明白之后,姜允更难过了。 什么都不想思考,他进了客栈就钻进客房里睡下。 其他三人见军师面色惨白且态度疏离,心知怕是有什么内情,也并没有急着向姜允追问。 几人决定在小城里休整几日。 姜允将洛戈的勋章收藏好,包裹中的银两全部交给了三人,自己撒手不过问任何事。 素央在囚牢里时,凭借外貌加性别的优势,没遭遇太严重的拷打,是以伤势比较轻,一早就独自出客栈,找来镇里的郎中,给七爷治伤。 转眼过去七八日,姜允愈发嗜睡,不分昼夜的梦见自己追回洛戈,对他坦诚心意,一次次在梦里与他和好如初,才缓和了心底深处难以忍受的痛苦。 七爷伤势逐渐好转,几人不方便继续耽搁,毕竟吃喝在客栈,加上诊疗费可不便宜,还得省着应急呢,只得催促终日昏昏欲睡的姜允继续赶路。 四人在雇来的马车里相对而坐,沈四实在按耐不住,终于开口探问姜允,究竟怎么回事。 身为宰星,姜允其实可以安心将他们当作自己人,用不着存有戒心保守秘密。 可他同伊尔萨皇子之间,有难以抑制的主仆情义,尚且好解释,而那份越界的感情,姜允着实说不出口。 七爷他们也见过伊尔萨皇子的手段,姜允若是想骗说是自己使出什么计谋,骗取了皇子的信任,估计他们也不信。 姜允干脆半真半假的坦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事情很简单,说出来都怕你们不信—— 我和帝星之间本就有天然的羁绊,伊尔萨的皇子见我不愿意为伊尔萨效力,很失望,却也下不了手除掉我,干脆就将我送离集中营,你们被他释放,随我回京,大概只是方便我博取圣上的信任,他想留我条活路。” 三人闻听后十分吃惊,军师神色平淡的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原因,咋听实在不足为信,可细细一想,也只有他们这群人能理解,星宿间的天然牵制力有多么强大,尤其是帝星与宰星之间。 所以沉默一阵后,几人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跟自己人坦白,回去跟皇帝说“我家帝星看我不乐意留在集中营,就给了马车和巨款送我回京了”? 那就擎等着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吧! 不可否认,姜允那日对洛戈危言耸听,多少也有出于对祖国的私心,他想平定战事,也想跟殿下远走高飞。 可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他小小的动机被洛戈识破了,如今若是再让皇上心生疑窦,对他痛下杀手,那他也未免死得太不值。 所以,几人商议出一个较为适当的理由:姜允卜算如神,使用连环计救出了三人。 姜凝应该已经推算出姜允安然离开了西北,三胖与她不清楚状况,估摸着也不会信口开河,回京后得第一时间与他们串通好说词。 姜允一路上始终精神萎靡,几日颠簸下来,又出现晕车低热的病症。 好在七爷有面子在,去地方官那儿露了个脸,驿站立即备齐了最好的马匹车厢,载着四人,一路自平坦的官道疾驰,日夜兼程,半个月就回到了京城。 四人入宫后,随即被召至养心殿。 近一年未见,圣上像是一夜白了头,刚至天命之年已露出龙钟老态,眼窝深陷,上身玄黑色十二章衮服的绣龙纹样都已经泛旧褪色。 国力衰微,江山摇摇欲坠。 再这么耗下去,不等伊尔萨出兵,各地民变,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七爷自幼深受皇恩,败仗与重伤都没能让他落过一滴泪,却在看见圣上时情难自已。 他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直呼“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姜允情绪如常,上前解释了来龙去脉,皇上似乎并未起疑,或者说,他并不关心几人如何逃脱了集中营,转而追问姜允:“外虏近日撤离关中守军,尔等可知其中缘由?看情形,敌军是否有议和之意?或有集中兵力迸犯京师之危?” 姜允察言观色,心知皇帝期待他回答对方有议和的想法,可事实上,后者的可能性超过七成,他自然不敢为了博取圣上欢心而大言不惭。 左右思量,他还是谨慎的回答:“陛下无需担忧,伊尔萨上一战虽侥幸险胜,可也元气大伤,他们的首领素来谨小慎微,如无必胜的把握,必不会贸然挑衅京师。” 这话也有另一层意思,要是人家准备妥当了,动起真格的他也没办法…… 皇帝闻言,依旧愁容不展。 七爷连连表明再次带兵讨伐的决心,却也没能让皇帝感到一丝欣慰。 真的是输得连锐气都不剩半分。 皇帝挥退众人,独留下姜允,要他当场再推一卦。 姜允诚惶诚恐,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卦象只能带来灾难,却一时想不出解释的理由,只好照本宣科的推卦,并如实说出了卦象。 皇帝叹息连连道:“同你父亲的推算如出一辙,只望这次能如你所言,容朕安寝几日。” 姜允躬身附和,眉头紧促,原来姜老爷子也被喊来卜过一卦,好在自己没有乱编卦象,否则稍有差池,就免不得招致皇上的疑心。 出宫回府,姜允刚拐进巷口,就远远瞧见姜府门前黑压压站满了人,姊妹兄弟们都翘首以盼,几个大丫鬟扶着老爷夫人领头站着。 早有眼尖的大吼一声:“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一群人顿时撒腿朝巷口狂奔而来。 姜允放慢脚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真是恍如隔世。 回来的路上,他本还担心自己糊弄不了老谋深算的父亲,可当真正瞧见白发佝偻的爹娘,看见自己的一刹那,健步如飞,撒丫子狂奔过来时,眼泪就收也收不住地往下滚。 姜家太太瞧见儿子活着回来了,激动地直接瘫在地上,这么着还不忘扒住姜允的腿不撒手,就跟瞧见京里红妆铺子里最贵的胭脂大甩卖似的,生怕儿子被谁抢了去。 二老跟挂件似的,糊在姜允身上不下来,姜允拖着沉重的步伐(和身上的爹娘),好不容易挪回府里,就瞧见了一桌早就备好的酒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曾经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姜凝总是说爹娘偏袒他,姜老爷是个严父,对他比对其他姊妹严厉得多,担心慈母多败儿,也不允许夫人太过溺爱儿子,所以姜允一直没发觉自己有多得宠。 然而久别重逢的这一天,娘亲屁颠屁颠的围着他转到天黑,才终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疑惑的问他:“咦?好像没看见凝儿,你二姐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姜允:“……” 连他都忍不住心疼姜凝了,这都几个钟头过去了您才想起这茬?我姐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在爹娘爆发式的疼爱下,姜允心中的伤痛终于开始愈合,感觉自己没了混球殿下也能活下去! 然而,不到两个月,姜家太太察觉儿子回家后严重嗜睡,无论怎么进补都不管用,且醒来后仍旧是一副困倦懒散的模样。 出于担心,她特地给儿子请来了宫里的御医。 御医登门看诊,给姜允号脉时,起初表情很淡定。 一炷香过后,御医的眉头皱了起来…… 指尖加重力道,又半柱香功夫过去,御医脸上的表情,开始难以置信五彩缤纷奇光异彩接近崩溃了…… 姜家太太以为儿子得了什么重病,连忙上前探问,御医“唰”的站起身,面部抽搐,僵硬的对她摆摆手,要求仆从端一盆清水进屋。 丫鬟以为是要给少爷擦洗,端来就摆到床头边放好,没想到,御医却自己一头栽进了水盆里。 咕噜噜闷了许久才抬起头,御医挤干葛布擦干脸,神清气爽,重振雄风,再次出手为姜允号脉。 然而,不出一炷香时间,御医的神色再次崩溃了…… 姜家太太已经快被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吓死了! 有啥病你倒是说啊!你这么着是想活活吓死他娘吗! 最终,御医绝望的站起身,对杜夫人一拱手:“不才力有不逮,请夫人另请高明。” “大人何出此言?”姜家太太蹙眉道:“您不必担心,不论病情多严重,咱们都可以承受!请您直言相告。” 御医连连摇头,他能说什么呢?说“老子好像摸出了您儿子脉象参杂了胎心”吗? 想笑掉全京城百姓的大牙吗? 为了保住官职,御医坚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拱手告辞,对于姜家硬塞的荷包,他是一个子儿都不肯收。 床上的姜允脸已经绿了,浑浑噩噩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起来,心里浮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一个让他想去膳房抄起菜刀追杀混球的念头。 第48章 姜允仰面躺在床上,因紧张到极点,面上反而显出茫然呆滞的神色。 送走御医的姜母掖着帕子忧心忡忡的回到卧房,坐到床边安慰他:“别担心,娘会替你找更好的大夫!” 姜允:“……” 身为个爷们,要说还有比“被一个御医查出怀上身孕”更可怕的事,那肯定是“被两个御医查出怀上身孕,并确诊无误”! “不!娘!”姜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握住母亲的双肩,咆哮道:“不要再找人来了!我身子骨好的很,只是这一年来在集中营里体力活干得太多,回来才懒散了些,我答应您,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睡觉了!” 姜母以为儿子想安慰自己,呜咽着擦拭眼泪道:“你不用强撑着,娘都看出来了,你瞧你回来后这一个多月以来,整个人都……” 她捧起儿子日渐圆润的脸蛋,不确定的喃喃道:“胖了一圈?连下巴都多了一层……” “对!胖了!”姜允把胖出来的双下巴挤得更明显:“您见过哪个重病的人愈来愈壮实?刚刚那个御医只是才疏学浅,实在查不出我的病症,这才心虚不敢妄言!” 姜母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要不娘再去医馆请个大夫来把把脉?” 姜允斩钉截铁道:“不用!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身子只会越来越壮实!” 没准五个月内能争取再多吃出一层下巴。 送走了娘亲,姜允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心中痛苦不堪,然而这么重的心事,都已经无法阻止他孕后打瞌睡的本能了! 担心着、担心着……上下眼皮就又紧密相连在一起。 不能睡! 姜允坐起身,为了打起精神,他极忙下床来回踱步。 得尽快去医馆讨一副落胎的方子,民间的方子毕竟不如宫里的稳妥,还是得去太医院里拿方子。 方才那御医必然是以为自己诊脉有误,才缄口不言。 既然那御医不想败坏自己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外传,可如果拿药方子的事儿被他知道了,岂不是“罪证确凿”? 得找人替自己干这事儿,且还不能是姜家人。 姜允思忖良久,决定编造自己搞大黄花闺女肚子的卑劣事迹,不惜自损形象,让三胖帮忙讨来药方。 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三胖全程贴心代劳,拿了药方,去药房配齐了,才亲自交到姜允手里。 撒手前,三胖还不忘一脸暧昧的对姜允挤眉弄眼。 “刚回京两个月,就残害黄花闺女”的姜公子只能羞愧的笑了笑,心中咒骂着真正的混球凶手! 姜允不敢回府煎药,特地买了药盅与火折子,去荒郊野岭里煎制。 药方子上有具体的用量和比例,最下一行还写着用药提示,说的是这方子药性猛烈,很可能导致不孕,服用前需谨慎决定。 这副作用对姜允来说,简直求之不得,他人生中本就没追求过这一项公鸡下蛋的“绝技”。 宰星“可孕帝脉”的旷世绝学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他家帝星的地位外貌等条件而言,想要“孕帝脉”的姑娘们,可以绕伊尔萨三圈,犯得着要他代劳吗? 姜允盘腿坐在药盅旁,举着蒲扇悠悠扇着火,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心中不禁暗叹:女人怀胎真辛酸,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他就能明显体会到嗜睡、贪食、心情躁郁等不适反应。 或许是体质差异,他还没尝试过孕吐的感觉,真不知这足月忍受下来,原本体质就娇弱敏感的姑娘,得遭多大罪? 最可怕的还是生孩子的过程,根本是去鬼门关里走一遭。 女人多数比男人长寿,然而年轻的鳏夫却比年老的寡妇数量多,因为难产死发妻的事儿屡见不鲜,连宫里最得宠的妃嫔都未必能幸免。 思绪渐渐回笼,姜允掏出怀表瞧了瞧——不觉过去了一个半钟头,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用泥土熄了火,取出包裹里新买的瓷碗和汤勺,去溪边洗去浮灰,回来时,药汤也不太烫手了。 先开瓷盖,刺鼻的气味让他一阵反胃,捏住鼻子都没法抵挡这气味的侵略性。 接连干呕五六次,手里的药汤都洒了一半,这才勉强稳定下来。 姜允仰头用嘴吸了口新鲜空气,低下头,举起碗—— 保持这样的姿势,足足发愣半柱香功夫,竟然没有仰头一口灌下的勇气,有种事到临头就缩卵的悲催感。 他自然不是担心不孕伤身之类的后果,只是真真切切的看着这碗药的瞬间,才忽然意识到,他正在杀死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腹中的小家伙会像谁? 眼睛也会是那么通透好看的金色吗? 头发也会像那么柔软服贴手感柔顺吗? 也会用那种戏弄的眼神,对他调皮捣蛋吗?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腹中的小家伙,是他的孩子。 这歌念头一起就完了,端着碗的手腕直打颤,眼圈都红了。 姜允崩溃的皱起眉头,什么罪都让他受光了,到头来,还要他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这份痛苦当真让他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恨得咬牙切齿,这恐怕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怨恨洛戈。 迟疑许久,他缓缓盘腿坐回地上,放下药碗,打算跟孩子正式道个别。 抬手轻轻抚摸小腹,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亲切又有丝羞涩感。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最多的还是“对不起”。 虽然腹中的胎儿尚且不能作出任何回应,可一种忽如其来的感情,却让他越说越下不了手,甚至开始思考留下孩子的可能。 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就算他躲进深山老林里度过孕期,孩子要怎么出来?从嘴里吐出来吗? 他没有任何经验,但根据自己的身体结构来判断,想要让孩子顺利降临人世,他恐怕只能牺牲自己的性命,剖开小腹取出胎儿。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无私的奉献精神,对孩子的天然感情是有的,但不到舍命保胎的地步。 哪怕他真的愿意赴死,孩子取出来,要交给谁照顾? 孩子是洛戈的,那高鼻深目的特征如何能糊弄过去? 就算是姜家二老,都未必能容忍带有敌族血脉的子孙。 思及此,长痛不如短痛,姜允一把端起碗,捏起鼻子一口就灌了下去。 真特娘的苦! 那滋味……姜允胃里翻江倒海,捏着鼻子依旧险些呕出来。 好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去溪边浇把脸,散了散味儿。 为了巩固药效,姜允又喝了一碗,按照药方的最大剂量完成了任务,而后再次漱口洗脸,从包裹里翻出准备好的薄荷草,细细咀嚼,清除口气。 身上的药味难散,在城郊游荡许久才回府。 按照药方上的说法,两个月大的胎儿才黄豆大小,基本七日内就能排出体外。 姜允十分留意身体状况,一周过去了,始终没发现排泄物带血丝。 心里有些忐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胎儿实在过小的缘故,没留意得上也很正常。 按照药方上的说明,最大剂量是绝对不可能失误的。 就这么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月。 姜允慌了,他开始不能闻油腻的气味,看见鸭肉鹅肉就呕吐,而且情况愈发严重,半夜发作起来,能把胆汁都给呕出来…… 这才意识到,那落胎药,很可能对他不管用。 姜允万念俱灰,焦虑中搜集了民间各类打胎药方,一一尝试过后,腹中的小混球却一点都没有去死的觉悟,生命力真是直逼皇子殿下,不愧是混球的种…… 这可真是要人命。 姜允夜不能寐,仔细一琢磨才想明白,自己的身子结构本就与妇人不同,滑胎药甚至未必能经过他孕育帝脉的器官,又如何能产生作用? 思忖数日,姜允决定,既然喝药不能解决,他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姜允找来府里身手最好的几个家丁,命令他们轮番踢踹自己的腹部。 家丁们觉得主子这是测探他们的忠心呢,纷纷跪倒在地,表示自己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敢动少爷半根头发。 姜允无语泪凝,只能亲力亲为,开始了自虐的道路。 除了自己捶自己小腹之外,爬到房梁往下跳的事儿他都干了,还把脚腕给扭了,伤痕累累还不敢让爹娘知道,这辈子都没这么铁骨铮铮过。 心中对洛戈的恨意已经达到了极点,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他真舍得拿匕首往混球心窝子里捅! 折腾了六七日,姜允奄奄一息的发掘,腹中的小兔崽子生命力很可能比他自己还顽强…… “完蛋了,完蛋了……”姜允想着自己挺着肚子被世人参观的场面,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帝召他紧急入宫,商讨对敌计策—— 伊尔萨的大军已经突破潼关,抵达凉州,攻都之势锐不可当。 皇帝已经彻底慌了手脚,一心询问大臣议和的可能,甚至后悔起初没有同意割地条款。 姜允已经视死如归了,倒是盼着洛戈早些出现在他眼前。 大不了亲自带兵抵抗,战死前告诉混球,自己肚子里还有他的种,皇子殿下尚未泯灭的良心也会不安,没准能放弃攻城。 以身救国,也算死得有点儿意义。 带着这个残忍的想法,姜允主动请命,领下了北城门的帅旗。 第49章 大军约莫三五日才能抵达城门,姜家上下对姜允挂帅一事都十分担忧。 为了跟洛戈见面,姜允立下军令状才博得皇帝信任,没有回头路。 当务之急,是向父亲坦白帝星之事,请他为伊尔萨皇帝卜算吉凶。 之所以回京后一直未曾提及此事,是因为姜允担心父亲一旦推算出上代帝星的吉凶,就会把此事上奏皇帝。 洛戈既然放他回来,信任自是无需言表,他若是将伊尔萨的军事机密宣扬出去,未免太不守信义,何况这个消息对于大楚而言,根本无甚用处。 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姜允打算利用父亲为伊尔萨皇帝推出的卦象,作为筹码,放手与洛戈一搏,所以才专程对父亲吐露了这个秘密。 在集中营时具体发生过什么,他自然不敢说,只是确切的告诉姜老爷:帝星还在世。 事实上,姜允被俘后,姜老爷深受打击,已经渐渐相信自己的卦象确实受到星盘命数的引导,从而接受了帝星未陨的事实,如今姜允给出了确切的答案,他也并不显得吃惊。 姜允见父亲沉默不语,以为他仍旧不相信帝星的存在,正欲开口解释,就见老爷子慢悠悠的叹了口气,略显灰浊的双目渐渐开始泛红。 许久,姜老爷一拳捶在茶几上,缓缓颤声道:“迂腐啊,糊涂啊,叫圣上错付了信任,老夫惭愧啊……” “爹……”姜允被这一捶吓得一颤,听了老爷子说的话,才安下心来,刚要劝解,就见父亲双目含泪,看向了自己—— “阿允。”姜老爷神色惭愧,嘴唇翕动,似是对儿子说不出道歉的话语,沉吟良久,还是颤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是爹刚愎自用,害了你,也害了大楚江山!” 姜允忙起身安慰:“父亲无需自责,世事难料,逃不过的劫数,咱也只能顺应了。” 姜老爷痛苦得说不出话,只连连摇头,良久,眼泪带着哽咽声,老爷子将一句压抑许久的“对不起”,嚎啕了出来。 对姜允,也对大楚的皇帝,他有太多的歉疚与懊悔。 姜允有孕在身,心情本就极易波动,本还想安慰父亲,这一声“对不起”,把他几年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全都唤醒了,情绪也跟着失去控制。 被同僚挖苦讽刺的屈辱,猜测被父亲驳斥的无可奈何,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姜允曾经假装不在意,默默收回对国家子民的一腔热血,给自己的心铸上厚厚的堡垒,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终究只是不想面对那些委屈不甘,与错付的赤胆忠心。 今时今日,父亲一声迟来的肯定与道歉,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姜允的防备,遗失已久的尊严与热血,一瞬间回笼,儿时的理想与抱负,又重见天日。 终于愿意承认了,为祖国,与心爱的人决裂,他其实从未后悔。 父子俩抱在一处,泪雨滂沱,好一阵才平息了情绪。 姜老爷问:“你立下军令状,可是找到了帝星的致命弱点?” 姜允摇摇头:“爹,我已经尝试过所有办法,即使找到突破点,一旦对帝星不忠,咱们就会立刻受到星盘命数的惩罚,根本无力违抗天命。” 姜老爷一惊,急道:“那你为何立下军令状与帝星对抗?岂不等同于送死!” “您放心,与之相对的,帝星所受的压制也并不比我们轻松,他没法对我下杀手,否则我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回京。” 姜老爷松了口气:“那你今日找我,是为商议何事?” 姜允从袖笼中掏出布囊,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金发,搁在父亲面前。 “这细丝是?”姜老爷神色茫然。 这是洛戈的头发,都是二人翻云覆雨时,姜允趁混球殿下不备,一根一根薅下来的,总共也就十来根,得省着点用。 “是头发,帝星的头发,您主星的儿子的头发,请您利用它,替我测算您主星的吉凶,尽可能多推算些信息,不论过去还是未来,我可以以此作为筹码,与敌军谈判。” 姜老爷点头接过,名人取来八卦盘,开始了卜算。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姜老爷一出手,老帝星二十年内经历的重大事件,全部都给推算了出来。 推卦完毕,姜老爷还意犹未尽,伸手跟儿子讨要更多头发。 他倒不是想帮更多忙,只是下意识想要继续与帝星心灵相通,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让姜老爷无可自拔,忍不住想要继续沉溺其中。 姜允也能通过头发与洛戈感应,那种满足感,他自然也清楚的很,哪舍得把剩下的几根黄毛全都让出去? 可看在亲爹一辈子没见过老帝星的份上,姜允还是孝顺的又让出五根,还嘱咐老爷子省着点玩…… 这一趟收获颇丰,姜老爷子给予的“铁证”足以唬住洛戈,另外还有一条相当有用的信息——老天府星阳寿将尽。 也就是安德烈的父亲,恐怕会在伊尔萨的守卫战中殉国。 这怕是会对伊尔萨皇帝造成相当严重的打击,毕竟安德烈家族世代自幼陪伴帝星左右,说是像亲兄弟也不为过。 况且伊尔萨前途尚不明朗,此番突击很可能造成军力亏损,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一点,可以作为与洛戈最后一次谈判的筹码。 一切准备就绪,姜允决定淡然的等待敌军的到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某位“攀窗高手”竟在探子的引路下,夜闯京城,摸到姜府内院,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开了他卧房的雕花木窗,迈开长腿走至姜允床边,垂眸一声不吭的站着。 窗外月光透入屋内,洒在那颀长身影之上——洛戈一袭修身小羊皮黑衣,精致的脸庞被铂金面具遮去大半,只余下天生上翘的好看唇线,与弧度优美的下颌。 一股威压感袭来,姜允本能的心潮澎湃,立即不安的翻了个身,然而在嗜睡的折磨下,姜允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打着小呼噜。 皇子殿下:“……” 想象中傻军师以泪洗面夜不能寐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姜允在混球殿下的注视下,嘴角肆意流淌着口水,睡相可怕。 傻军师或许是白天思念过度了。 殿下自我安慰着,弯身凑近姜允,指尖轻轻划过他脸颊,然后摸到了双下巴…… 皇子殿下:“……” 分离三个多月,傻军师就算不是思念成疾、形销骨立,也不至于胖成这样吧! 皇子殿下不堪打击,吃惊的退后两步,自欺欺人的喃喃:“走错了……走错了……这一定不是他的卧房。” 就在这关键时刻,姜允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他!饿!了! 也只有饥饿感能将他唤醒,忽然间想喝酸梅汤的*,让姜允缓缓睁开了双眼,擦了擦口水,翻身懒洋洋的看向房门。 正打算吩咐值夜的小厮拿来吃的,就被眼前颀长的黑影震慑了! “啊!” 姜允一声惊呼,响彻云霄,洛戈捂起耳朵,弯身凑到他眼前,神色不耐的命令:“闭嘴。” 一股熟悉的清甜体味沁入心脾,姜允一瞬间安静下来,呆呆注视着对方。 即使隔着面具,那双淡金色浅瞳仍旧透着迷人的光泽,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想过很多种与洛戈重逢的画面,想过自己要如何横眉冷对,亦或是发泄怨恨,可当那个人当真出现在眼前,他只是轻轻掀开那张面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姜允慌忙看向门外,推搡着洛戈,急道:“快藏到床下!听到我喊声的家仆肯定要冲进来!” 洛戈却仍旧神色散漫。 “快呀!”姜允急不可耐。 “不会有人来的。” 姜允满眼疑惑,稍后须臾,门外果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尝试着呼唤值夜的仆从:“二春?二春?” 没有回应,他吃惊的看向洛戈:“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杀了他们!” “你冷静点姜小姐。”洛戈一脸不耐的讥讽:“他们可能只是被你刚刚那声尖叫炸聋了,不会有事的。” 姜允这才安下心,看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下意识抬手,缠住洛戈的脖颈。 姜允顺从的表现,让皇子殿下挽回一丝颜面。 洛戈弯身凑到他眼前,挑眸严肃的看着他,低声道:“跟我走,现在。” 这样强硬的态度,瞬间让姜允回到了现实,如今他情绪受生理影响,本就极端暴躁,一听这话,满心的怨恨全都浮上来,随即挥臂挡开洛戈的手,冷声道:“殿下答应我的提议了?” 洛戈蹙眉看向他,不悦的开口:“你真的打算为了楚国跟我作对?” “没有作对,这是让双方共赢的提议。” “我不喜欢你跟我谈交易的样子。”洛戈脸色冷峻:“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你的感情都是伪装出来的,那就清清楚楚说明白,好让我死心。” 姜允顿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气急而笑道:“伪装?洛戈,我是楚国人,为了你,我不惜背叛兄弟,放弃刺杀计划,按捺雄心壮志,抛弃尊严给你当仆从,事到临头,你却连一个和平解决战争的提议都不准我谈论,我凭什么跟你走?因为爱上你,我就必须得放弃所有的底线吗?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第50章 “我自私?”洛戈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往日里温顺乖巧的傻军师,缓缓敛起双眸,神色危险。 就在姜允以为混球要憋着火气放一个大招的时侯,皇子殿下眼神忽然委屈起来,十分伤感的对着他撒娇似的质问:“你骂我!” 姜允:“……” 即使有着孕夫暴躁情绪的加持,姜允在殿下这小可怜眼神的注视下,也难维持原本的怒火,稍微平心静气下来,温声回答:“我只是希望殿下能想一想我的处境。” “那你替我想过么?”洛戈直起身,垂眸看向他:“这场战争不是我说了算,你该问问你们国君,为什么杀了伊尔萨的使者,还有底气积沉我们谈判的船队? 你们的赔偿款七成都打了欠条,我父皇投入的军资都血本无归,如果我拿不到实质性的领土,回去要怎么对他交待?你以为我是带着妹妹来你们这里观光一年么?” 姜允抬头反驳道:“使者遇害我们很抱歉,但这确实是个意外,并不是我们国君的授意,你们的谈判军不用商船,反开着军舰贸然驶入我们的海域,被视作挑衅也情有可原。 恩怨暂且不论,您如果诚心想帮您的父皇,而不只是邀功,那么长远看来,战后你们应该积极帮助我们恢复经济,好尽快达到双方共赢的目的,而不是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利益。 你想拿领土回去交差,实际却只能让伊尔萨陷入更沉重的负担! 大楚北有夷狄之患,南临倭寇之乱,而你们本土近期正急需紧急备战,此刻却还拼尽全力想夺取这副空有外壳的无底洞,这不是目光短浅两败俱伤又是什么?” 窗外虫声低鸣,银白的月光洒在洛戈清俊的侧脸,气氛稍有缓和。 “事情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洛戈敛眸道:“领土才是长远利益,伊尔萨周边那群鼠辈,根本没有进犯的胆量。” 姜允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相信我,他们这次是有所准备的!您父皇的第二封紧急军报已经出海了,您若是此时还坚持全力冲击大楚京都,即将造成的后果,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无可挽回的。” 洛戈蹙眉注视着姜允,没有回应,但看得出来,他的神色已经有些松动。 姜允为了证实自己言论的可信度,再接再厉的补充:“我之前跟您说过,关于七百年前伊尔萨那个汉人皇后的身世,您不以为意,那么,就让我来说些关于您父亲的事情,以证明我们家族的推算能力并非吹嘘。” 理清姜老爷子白天推算出的内容,姜允按照时间顺序一件一件的说出来,直到对面的混球被唬得一双浅瞳都给瞪圆了。 “最后,殿下,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您,安德烈的父亲半年内会在守卫战争中丧生。”姜允昂起头,凤目中闪现起年少时不可一世的锐芒:“您如果愿意和平休战,作为回报,我可以随您回国,为您抹除即将发生的所有灾难。” 见洛戈神色愈发犹疑,姜允心情忐忑不安,他很可能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靠恐吓丈夫,而吓退百万雄师的英雄了…… “怎么样,殿下?”姜允急不可耐的询问。 洛戈耸耸肩,无措地挑眉道:“不知道,如果就这么被你劝回去,我很担心他们会嘲笑我。” 姜允忙不迭起身,手脚着地,兴奋地爬到床的另一头,拖住洛戈手臂道:“不会的殿下!你就信我一次,签署和平协议绝对是最明智的共赢举措,半年内他们就会知道您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只要您愿意恢复两国关系,我就随您一起回伊尔萨!” 还有腹中的孩子,姜允不知怎么开口,总之,只要一纸和平协议,殿下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媳妇孩子一步到位,永久享受! 二人沉默对视,姜允拉着洛戈,目光灼灼。 洛戈神色纠结,终于妥协似的耷拉下脑袋,抬手撸掉粘在胳膊上的姜允的爪子,转身走向窗子。 “殿下!”被抛弃在床上的姜允满面绝望:“您当真不愿意信我?” 洛戈停住脚步,淡然回答:“让你们的国君起草新的协议吧,其中加上和亲条款,让他加封你为郡主,我要名正言顺的带你回国。” 姜允:“!!!” 他同意了! 不过和亲是怎么回事? 大楚历史上没有封男性当公主的先例啊殿下! 皇子殿下这是留好后手,就算上当受骗,起码媳妇儿到手了。 自古栽在红颜美人裙下的英雄,名声总比“一时犯蠢”来得好听些。 从没想过洛戈竟然要正儿八经的与他成婚,姜允惊诧又激动:“您……您要,您真的……要……” “娶你。” 洛戈替他说出来,转过头,淡金色的眼眸在月色下波光潋滟:“毕竟那枚勋章已经落入你手中,我别无选择。” 姜允:“……” 怎么说得好像是被他强迫的一样!勋章是您心机深重硬塞进包裹的好吗! 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是他偷了皇子的定情信物戴罪潜逃了! 他还没答应和亲呢! 他还要矜持推脱一下呢! 然而想到腹中的胎儿,姜允脸色一沉,脱口而出:“那您可得尽快带我走。” “等不及了吗!”洛戈双眼顿时眯成一条缝,转身大步走过来,俯身压倒姜允,勾起唇角:“动作快一点,我可以在天亮前结束。” 姜允连忙抵住他胸口,辩解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殿下!您快些出城,天亮了可就危险了。” “没有么?”混球目光挑衅,手臂已经不安分地掰开他双腿。 “真的没有。”姜允低下头,吞咽了一口,轻声宣布道:“我着急,是因为……孩子等不及了。” “谁?”洛戈指腹划过他侧腰,完全没领会姜允话中的意思。 姜允抬起头,认真的看进洛戈双眼,正儿八经的开口:“孩子,殿下,我们的孩子,我怀上了……” 洛戈脸色茫然,愣了片刻,才惊喜的开口:“真的?!” 混球抬手按住姜允的双下巴,乐不可支的开口:“他好像在踢我!” 姜允:“……” 谁家孩子怀在下巴上! 嫌弃他胖请直说! 一把打开洛戈的爪子,姜允怒喝道:“我没有开玩笑!” 洛戈笑出一口小白牙,眯着眼睛认真道:“你用不着介意这些事,我本就应付不来小孩,有一个赛拉已经够受的了。” 姜允吃惊的看向混球,这家伙竟然已经有了断子绝孙的准备…… 这才想起来,伊尔萨的皇室没有三妻四妾,这意味着他将不会为了博取临幸,与众多妃嫔互相使绊子,也意味着,洛戈为了娶他,当真是做好了没有子嗣的决心。 “我……是真的……怀上……”幸福来得太突然,姜允百感交集。 忽然觉得,自己拥有公鸡下蛋的绝学,简直是上天的眷顾。 又想到自己近一个月来疯狂“虐待孩子”的行为,忽然就有点心虚,不知怎么对洛戈开口。 孩子会不会被他折腾出毛病? 姜允顿时面色惶恐,不敢直视殿下的双眼。 “时间不早了。”洛戈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回头握起姜允的手,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挑起双眸,视线透过长长的睫毛看上来:“我会很快带你走。” 姜允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怀上孩子的事情,混球就已经匆匆起身离开,跃出窗外。 门就在一旁,为什么殿下一定要跳窗子?坏事儿干多了,果然会养成习惯。 姜允走下床,若有所思的推门走进院子里,一低头就下一跳—— 守院的小厮和外院值夜的家丁,全都倒瘫在地上,昏迷不醒。 原来是被打晕了,难怪刚刚他叫那么大声,都没人闯进门帮忙,殿下真不愧是作奸犯科的好苗子。 第二天一早,姜允兴冲冲的入宫求见万岁爷。 皇帝如今夜夜惶恐难免,见到姜允时,下眼圈都泛着青紫。 “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爱卿如此紧急求见,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昨夜出城游说,敌军首领已经同意议和之事。” “什么!”皇帝顿时一蹦而起:“此言当真?!” 第51章 皇帝的神色介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狂喜与焦虑之中,似乎是担心美梦醒来,他紧张的看了看殿内的摆设是不是记忆中的样子,确认无误后,他亲自起身走到姜允跟前,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姜允自不敢与圣上相对而立,撩起衣袍单膝跪下地,拱手对着皇帝重复了一遍,并且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自己连夜游说伊尔萨皇子的经过。 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劳,而是想为自己即将成为“和亲公主”做铺垫,制造出这种舌灿莲花挥斥方遒的伟岸形象,也好让自己得到敌方首领的“认可”,显得不那么突兀。 皇帝被这忽如其来的喜讯砸中,眼前简直千树万树梨花开,扶起姜允时,已是双目含泪:“朕就知道,姜家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见时机成熟,姜允思忖须臾,便低声禀道:“陛下,他们还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 太和门前,等待早朝的文臣武将分立两列,听闻鸣鞭开道之声,众人撩起长袍,跪地迎驾。 山呼万岁后平身,与往常不同,众人发觉皇帝身边跟着一个人—— 那个败仗后被俘一年多的姜家公子,竟然笔管条直的立在皇帝龙椅旁,一众大臣满面愕然。 姜家经此一战,本该再无翻身之日,皇帝近一年来对姜老爷子也十分冷落,没想到这姜家公子刚回国数月,就再次博回圣宠,莫非姜家真有蛊惑人心之仙术不成。 都察院御史侧头看向六科给事中,言官们用眼神达成一致目标,欲将姜家复燃的势头掐灭在萌芽之中。 太监宣读圣旨,其中包括恢复姜家老爷的官职、恢复女眷诰命品级,以及一长段物资金银的犒赏。 台下官员半数都听得咬牙切齿,争相打着腹稿,虎视眈眈的等待宣旨完毕。 然而宣旨完毕后,皇帝喜笑颜开的对众人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经姜允与敌方多次交涉,伊尔萨最终决定同大楚议和。 一群满腔愤慨的言官顿时没声了。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全京城都已经做好背水一战、以身殉国的准备,却没想到,蛰伏三年的姜家,竟在此等紧要关头,重振旗鼓,一举摆平了几乎无可抵挡的灾难。 当真虎父无犬子,不负半仙之名。 在场的文官武将们彻底服了! 七爷和对面的三胖遥遥相望,都从对方眼里读出“军师这回真是神勇大发了”的惊叹神色! 众人难以置信的看向台阶之上昂首而立的姜允,发现这小子自敌营回国后,非但没有半分憔悴之色,反而身形丰润,面如冠玉、唇若点朱,通身透着股宁静温暖的气息,竟真有几分风姿绰约的仙气。 面对众人或惊异或叹服的目光,姜允昂首挺胸,也不是因为此刻有多么傲然不羁,只是担心自己一低头,就会挤出双下巴。 皇帝滔滔不绝的拉家常,把姜家历代对大楚的贡献,翻出来轮番赞扬一遍,这才意犹未尽的宣布:特封姜允为郡王,以大楚皇室的身份,前往伊尔萨和亲。 姜允很无奈,他给皇帝说的确实是“郡主”,奈何皇帝以为他说错了称谓,强行帮他纠正成了郡王,八成是以为他是去给伊尔萨的公主当夫君。 于是,姜允从“郡主”变成“郡王”,从“出嫁”变成“入赘”。 这么一来,姜允就要以大楚郡王的身份,娶伊尔萨的“洛戈小公主”为妻了。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他决定欣然接受,就是不知皇子殿下得知后,会不会翻脸。 姜允仔细思考过后,决定议和期间自己亲自当翻译,将“郡王”全部翻译成“郡主”,“入赘”全部翻译成“出嫁”。 也亏得混球殿下汉语烂得可歌可泣,除了集中营常用语录“你吃了吗”以及“一晚多少钱”,估计听不懂其它词句。 ** 姜家一夜之间重回荣耀之巅,姜老爷官复原职。 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是姜家少爷与伊尔萨绝色公主的恋情感动了上苍(洛戈拔刀四望:你们说什么?),为两国带来了和平。 天佑大楚。 四十万伊尔萨雄师浩浩荡荡抵达城郊,目的从决战改为来京都蹭饭,整个京城也腾不出地方招待这么些“外宾”,所以士兵们在城外扎营,只有中将以上级别的军官,能跟随皇子入宫赴宴。 由于伊尔萨此番突击集聚了九成兵力,集中营守备空虚,所以赛拉也被带来了京都,跟着哥哥一起参观了大楚的皇宫。 姜允很尴尬。 在得知跟在洛戈身旁的那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是伊尔萨公主后,皇帝和大臣们看姜允的眼神,简直是五雷轰顶五光十色丧心病狂的。 姜家公子真是有手段,这么小的姑娘也手到擒来。 宴席之上,大楚皇帝与伊尔萨皇子融洽交谈,姜允充当着权威翻译。 赛拉头一次吃中原的御膳,不会用筷子。 她舔了一口餐碟里的油焖蟹,顿时美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下意识四处摸餐叉,最后摸到洛戈腰间的佩刀,毫不犹豫就要往外拔。 好在皇子殿下自小练出的警觉性,一把按住妹妹的小胖手,回头茫然的看她:“你想干什么?” “他们没给我餐具。”赛拉不松手。 “这里进食不需要刀叉。”皇子殿下垂眸看着无知的妹妹,认真地提醒:“应该用手拿着吃。” 姜允:“……” 该这么吃才有鬼啊!不要乱教育孩子啊! 姜允满眼苍凉的注视着孩子他爹,只觉得殿下满脸都写着“不靠谱”三个字! 忽然好担心自家孩子的未来…… 第一场谈判气氛很融洽,签订新协议之后,皇帝盛情邀请伊尔萨皇子,前往承熙宫享用晚宴。 皇帝把洛戈往后宫里请,还拉出一对正牌公主陪同赴宴。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圣上担心封个郡王去和亲还不够稳妥,想在塞个亲闺女给伊尔萨皇子,才能保证两国血脉相融,百年内不起战事。 怀着对大洋彼岸未知的恐惧,公主们都担心被异国皇子相中,个个揪着帕子神色萎靡。 可当她们瞧见伊尔萨皇子一身戎装气宇轩昂的步入门槛时,大殿里颓然的气氛,顿时如火般灼热,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如雷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审美果然是可以跨越种族的。 姜允不开心,觉得混球太容易沾花惹草,斜眼气势汹汹怒视着洛戈。 似乎察觉到傻军师不开心,皇子殿下入座后神色有些茫然,献舞献乐献歌喉的公主们都没心思看,余光一直在姜允身上逗留—— 他真的胖了。 洛戈浅瞳微微流转,视线落在姜允腰脊下隐约凸起的曲线,看起来手感更好了。 公主们的才艺没得到异国王子的垂青,只得郁郁地退场。 紧接着是剑术表演。 与西方的格斗技巧不一样,大楚的武术极具观赏性。 剑术高手面戴薄纱,面对着伊尔萨皇子且舞且进,身姿轻盈、翩若游龙。 姜允发觉洛戈神色变得有些尴尬,每当剑师对他一挑剑,殿下就抿嘴浅笑,有些不耐的摆手。 殿下摆什么手? 姜允疑惑的回头,发现舞剑师脸上盖着一层薄纱,这本只是配套的装饰,但这打扮看起来,跟伊尔萨练剑场上的保护头套有点像。 所以,洛戈很可能是以为,这个剑术师在邀请他切磋剑术。 姜允:“……” 谁敢邀请伊尔萨战神切磋武艺? 估计殿下此刻内心只有一句话: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做的各位,都是废物。 ** 第二天,姜允再次充当翻译,陪同几位公主,在水榭凉亭附近,假装与洛戈偶遇。 这场对话的翻译难度很惊人,公主们才艺双绝,昨天献舞弄乐没博得青睐,今日就开始走吟诗作对的路线。 那文采,那意境,翻译出来,洛戈全程都一脸茫然! 公主们风格各异的搭讪交谈,温柔婉约、妩媚妖娆,使出浑身解数,最终发现,伊尔萨皇子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翻译员”的脸上。 “有劳了,姜大人。”年长些的三公主立即准备撵走障碍物,礼貌的向姜允点头致意。 姜允立即会意,识相的拱手告辞,毕竟再过两日,他就会随洛戈出海了,公主们时日无多,他也犯不着担心孩子他爹被什么人拐跑。 然而,他刚转身欲走,手腕就被一把握住,身后传来洛戈的嗓音:“你去哪?” 姜允回过头,用力扭动手腕,“殿下,您陪公主们聊会儿,我先走了。” 傻军师看起来好像十分嫌弃他,洛戈蹙起眉,一双浅瞳不悦的微敛起来。 洛戈不肯松手,姜允感到后背一寒,余光已经瞧见公主们杀气腾腾的看向了自己…… 一旦引起怀疑,那他这郡王就得变回郡主! 姜允不再犹豫,坚决甩开洛戈,转身沿着宫墙一路朝东狂奔,转身踏出拱形石门,再侧身朝着西宫门跑去。 绕过漫长的巷道,透过镂空的宫墙,迎面还能看见墙那一头的洛戈。 皇子殿下的目光正不善的跟随着傻军师。 姜允气喘吁吁的逃离了魔爪,隔着宫墙,即将与洛戈擦身而过…… 刹那间,墙那一头的洛戈一跃而起,一脚蹬在镂空墙隙,身后公主们顿时一阵惊呼—— 姜允睁大双眼,视线跟随洛戈跃起的身影仰起头,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扒在了墙沿! 紧接着,以手为支点,那个熟悉的身影横身越过高墙。 一阵风划过姜允前额,洛戈轻盈落地,起身,安静地挡在他面前。 姜允:“……” 他可是绕着宫墙跑半里路才逃到这里啊! 墙那一头的公主与宫女们集体捂胸口,怎么翻个墙都翻得那么好看! “极度容易拦截的猎物”并没有让皇子殿下得到成就感,洛戈蹙眉盯着姜允,嗓音不悦的开口:“你越来越不在意我!” 姜允:“……” 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啊殿下! 第52章 墙那一头的公主们纷纷一拥而上,贴在镂空的石墙上,想靠皇子殿下近一些。 察觉自己没有一蹬脚就飞檐而过的本事后,公主们拎起裙摆,转身碎步往拱形石门跑去,深怕一眨眼的功夫,就让伊尔萨皇子飞走了。 墙这一头,姜允抬手拍了拍混球殿下不满的小脸,温声哄道:“我怎么会不在意您呢?这不是都快随您回国了嘛,家里还有些事儿没安排妥当,所以才急着回去。” 洛戈被傻军师敷衍的安抚激怒了,抬头冷笑一声,逼近一步,注视姜允,揶揄道:“真的么?告诉我,你离开我两个月就胖了两圈,不是因为不在意我,这大概是很普遍的现象?一定是楚国人都不大想念恋人的,是么?” “……”姜允连忙抬手捧住自己的双下巴,急道:“哪里胖了两圈啊!殿下您怎么能这么夸大其词呢!” 胖成这样还不都是殿下您的功劳! 姜允捧着脸,满心抱怨,又忍不住心虚的问混球:“真的胖了很多吗?很明显吗?” 洛戈低头挑眼瞪着他:“需要我给你找面镜子么?” “唉哟!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姜允连忙后退两步,躲到高墙的阴影下,想用黑暗的光线,让自己显得立体纤细些。 他想了想,又辩解道:“胖了又不是坏事,主要是因为,咱大楚的菜肴口味和集中营不一样嘛,殿下,您不觉得咱们这儿的菜式比你们那的口味好多了?” 洛戈低头轻笑一声,转身迈开长腿,跟随姜允站到高墙下,一手搭在他脸侧的墙面上,垂眸用幽怨的目光盯住他,低声道:“你说是就是,毕竟也只有你这么好的胃口,能够分辨食物的口味,自从你离开之后,” 他凑近姜允,咬牙切齿的声讨:“所有的食物,于我而言,都味如嚼蜡。” 这话一对比,显得他多能吃似的! 姜允顿时满面羞愧的恨不得逃跑,然而路被混球挡住了,身后是坚实的围墙,只能支支吾吾的解释:“其实我胃口也不太好……就是吸收能力特别强,所以才胖了。” 心里其实很委屈,就算胖点又怎么了!还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小混球贪吃! 都是殿下自己做的孽,现在居然怪罪他! 不远处,公主们气喘吁吁的碎步赶来,伊尔萨皇子对这位大臣“与众不同”的关注,足以让她们的警惕心启动,年长的公主已经吩咐婢女,去请其他翻译官赶来此处。 昨夜临时学过几句伊尔萨语的五公主亲自上阵,推搡开姜允,上前用生硬的伊尔萨语道:“洛戈殿下,我们在宁熙宫花厅安排了一出戏曲,您可愿意随咱们一同观赏?” “戏曲?”洛戈俯头看向五公主,挑眉自嘲道:“当然愿意,毕竟我的未婚妻不太愿意见到我,如果没有你的邀请,我真不知该怎么掩饰此刻被他遗弃的尴尬。” 五公主自然听不懂这段回答,急切的看向姜允,等他翻译。 姜允此刻已经顾不上翻译,上前就对洛戈辩解道:“我没有不愿意见到你!” 洛戈一个眼刀射向他,发起最后一击:“你寝室的窗子上,封了五根木条。” “啊……”姜允顿时气短,当时走的急,“防狼”木条还没来得及拆卸,这下糟了,他提防混球的行为暴露了。 他垂死挣扎的解释:“我……我封木条是……是为了防止歹徒!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殿下该不会破窗进过我的寝室吧?” “当然没有。”这回轮到洛戈气短了:“我是觉得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姜小姐,一个能徒手爬四楼的歹徒,会在意你那几根破木条么?你这么做,只会激怒歹徒!” 被激怒的歹徒殿下如是说。 姜允很无语,合着只允许您非法入室,就不让人家合法抵抗了! “姜大人!”三公主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总觉得自己的风头莫名其妙被一个大臣抢走了。 伊尔萨的皇子一定是太害羞了,才至今“没好意思”看她们一眼,都冲着翻译官去了! “请您替我们转达话语,然后及时把皇子殿下的答复告诉我们!他同意了吗?”三公主神色不悦的看向姜允。 姜允忙颔首应允,抬头看向洛戈:“殿下,她们想请您去观赏一出戏,您愿意吗?” “你替我决定。” 姜允目光游移,片刻后抬头道:“那就去看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向父母交代,让公主们陪您打发打发时间……” 洛戈闻言,神色淡下来,沉默须臾,侧身避让开道路,对姜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懂了,你自便。” 姜允:“……” 混球殿下似乎开始闹脾气了。 总共就只剩下两天,家中还有一堆事等着姜允善后,洛戈偏偏这时候粘人,真是孩子气! 犹豫片刻,姜允还是决定不惯着洛戈的臭脾气,颔首离开了。 擦身而过时,洛戈垂着头,视线没再追随他。 ** 回到姜府,门庭若市,真是久违的繁华盛景。 昨夜,姜老爷因儿子立下的功劳开了宗祠,告慰祖先,全府上下一直忙活到半夜,随后便各自歇息了。 今日一早,爹娘又都忙着接待各自的贵客,姜允始终没来得及说上话。 有很多事情要在临行前嘱咐,坦白与洛戈的关系倒是其次,姜允得把上一世迫害姜家的大臣名单交给父亲,让他早做提防。 还得劝他往后处世谨慎些,不能四处树敌。 娘亲的隐疾也得早做筹划,三妹未来的夫婿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姜允独自在书房,事无巨细的记录下种种隐患以及应对之策,写完后塞进信封。 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不等他开口,姜凝就推开门,从门缝探出脸来,笑嘻嘻道:“干什么呢?” “找我?”姜允拾掇起笔墨。 姜凝立即钻进门,拉了张椅子做到书桌旁,激动道:“老实告诉我,你是要嫁给伊尔萨皇子吧?这也忒新鲜了!虽然我早看出你们俩不对劲,可那毕竟是皇子啊!人家家里同意吗你就嫁过去?” 姜允耸耸肩:“不同意也无所谓,我是个男人,不是非要个名份不可的。” “什么?你不想嫁?”姜凝两眼一亮:“那可以商量商量,让姐妹顶替你嘛!” 姜允一个白眼翻过去,斩钉截铁道:“想嫁,特别想,谁想顶替我嫁给洛戈,就必须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哈哈,我早看出你是动真格的!”逼出了姜允的真心话,姜凝乐呵呵的道:“上午娘跟我说,她想跟你一起出海,看着你成婚才能安心。” 姜允一手支着下巴,“行啊,反正皇上给我陪嫁了一搜船,多带些人也无所谓,回来就让她跟朝廷的商船,很安全。” “那我呢?”姜凝期待道:“我都没出过海,也带上我吧!” 姜允想了想,点头道:“成,到时候我跟殿下商量一下,咱全家一起去,玩儿半个月再回国。” ** 下午,姜允同父亲一起入宫,再次接受了皇帝的盛情宴请。 姜允邀功的折子里重点提到过七爷,所以,皇帝也当着赴宴大臣的面,将兵权还给了七爷。 这一举,激怒了刚接收下兵权的武将聂涛。 宴席上气氛冷凝,与聂涛勾结的户部尚书,眼见姜老爷子再次掌势,连带着那帮什么龙脉星宿,也逐渐重新归位,他自然无法容忍,随即上前启奏,为聂涛鸣不平—— “陛下,臣以为,姜大人此番游说,虽解了我军燃眉之急,却并不能洗脱某些人数年来犯下的罪过,圣上不予追究已是宽宏大量,无需福泽他人。杨志带兵,三战三败,而聂将军却守城有功,保住了大楚的实力,兵权归属,还请陛下三思而定。” 姜允斜觑了一眼,这位尚书大人和聂将军,都是上一世头一个跳出来扳倒姜府的罪魁。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走后,父亲迟早会遭二人构陷,如今既然他俩一起跳出来,他不如仗着圣宠,一举灭了这两个祸患。 姜允起身出列,俯身启奏:“陛下,如果所谓保存实力,就是违背军令,压着数十万援军,龟缩不发,以至于两大营精锐全军覆没,那么聂将军确实有功。” 聂涛闻言顿时浑身一颤,黑黝黝的脸膛愣是吓得发紫,慌忙抬头冲着姜允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姜允头都没回,直接请求传召生还的几位副将,入殿作证。 皇帝神色有些为难,原本是庆功的宴席,不想却演变成这样。 但如今想要追究聂涛罪责的人是姜允,是替他保住江山的功臣,皇帝有心满足他的要求,便抬手道:“宣。” 这一声令下,户部尚书险些坐瘫在地。 皇帝显然是一副有求必应、替姜家做主的势头,若当真追根究底的翻出旧帐,聂将军今日必然性命不保! 不等太监朗声通报,大殿里忽然一阵惊呼,姜允警惕的转过头,就见一个魁梧的黑影迎面扑来,一把将他勒进胳膊中! 刀身出鞘的锐鸣划过耳畔,姜允喉头一凉,被一把刀刃死死抵住! 身后传来聂涛的嘶吼:“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皇帝惊慌站起身,高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姜允可是和亲的驸马,稍有差池,谁知道伊尔萨会不会变卦! ** 公主们很快发觉伊尔萨皇子对戏曲提不起兴致,只好带着他在花园中散步。 新来的翻译没再占领皇子的注意力,众人的对话模式,基本是公主们热情洋溢地说十句,洛戈心不在焉地答一句。 为了提起伊尔萨皇子的兴致,公主投其所好,找来宫中的摔跤手。 伊尔萨战神的名声早传遍大楚,几位公主也是慕名已久,都指着眼前这个长相如梦似幻的金眸少年参与其中,一展身手。 “传闻殿下格斗技艺了得,这几位摔跤手都是宫中顶尖高手,殿下可有兴致与他们切磋三五回合?好让咱们一饱眼福。” 皇子殿下此刻走神已经走得神游天外,正在数树枝上停着几只鸟…… 公主们:“……” 尚未成年的七公主终于耐不住性子,走道洛戈面前,娇嗔似的激将道:“传言终究是传言,殿下何等尊贵,自然得保重身子,要真动起手来,咱姐妹恐怕反而要失望了。” “七妹!”三公主极忙阻止翻译官转述,一把拉回妹妹,不允许她出言不逊。 就在此时,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这宫里常年僻静悠然,几位公主都被这阵喧哗惊得转身看去。 伊尔萨皇子仍旧淡定的在数鸟。 一群内侍飞檐走壁窜入外院,眼看就朝这头涌过来,公主们惊得连连后退。 “别过来!给我备好车马!安全出了城,我就放他回来!”一个武将打扮的彪形大汉一步步退向外院,似乎是想自北门逃出宫。 “啊!”宫女们惊叫连连,拉着公主们往偏门躲避。 “发生什么事了?”三公主惊恐的抬手护住妹妹们。 一阵骚乱中,魂飞天外的伊尔萨皇子终于停止了数鸟,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闹事者,以及闹事者怀中勒着的大臣。 那人长的好像傻军师,也就胖了点。 嗯? 沉默一瞬,洛戈蓦然转过头,看向翻译官。 与方才的散漫神色截然不同,眼前的伊尔萨皇子,像是忽然进入捕猎状态的野兽,那双淡金色的眸子让翻译官瞬间浑身战栗。 洛戈冷冷注视着现场唯一能交流的人:“那个人为什么抱着我的未婚妻?” 翻译官腿脚打颤,一头雾水的看着洛戈。 洛戈迈步走向他,沉声逼问:“回答我。” 公主们顿时没了逃跑的心思,一脸沉醉的对着伊尔萨皇子捂胸口—— 没错!就是这样! 皇子殿下翻墙拦大臣时,也是这样的神态,让人心跳特别快(确定不是因为吓人吗?)! “微臣不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翻译官被迎面扑来的威慑力,吓得险些跪倒在地,期期艾艾的解释:“那高个子的大汉,是咱们大楚的武将,他好像是……劫持了姜大人……” 第53章 今儿出门没给自己推一卦,真是失算了。 姜允并不十分慌张,因为手腕上的爻结并没有让他接收到任何危险的预感。 他侧眸用余光看向身后劫持自己的聂涛,语气淡然的开口:“你冷静点,聂将军,你虽然违抗了军令,却也保存了大楚一部分战斗力。你大可说自己是考量了战况,才做出按兵不动的决定。就算保不住兵权,你也不必赌上性命,犯下这等灭门的罪过。放了我,我替你向陛下求情。” 聂涛猛然勒紧他脖子,咬牙切齿道:“姜大人果然巧舌如簧,少跟我装蒜,你们现在得势了,还会给我留活路?我今天就算没命逃脱,也会拉你当垫背!” “砰——” 聂涛话音刚落,就听后脖颈一声闷响,一股忽如其来的力道,猛然将他击倒。 “不许抱着他。”洛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聂涛的手臂还勾着姜允脖颈,牵带着他也稳不住脚,一同向后倒去—— 圈着姜允的胳膊肘骤然被向上一顶,“喀拉”一声骨裂声,那条胳膊跟脱线似得向上扬起,挥过姜允的视线,揭开身旁那双淡金色眼眸。 是洛戈! 姜允满面惊诧,失去禁锢后,身体仍旧惯性朝后倒去,手腕却骤然一紧,被一只手稳稳捉住。 向前倒去的景物一瞬间静止,手臂被向前一扯,景物向后飞驰,他被拉入洛戈怀里,鼻子撞在一块勋章上,一阵发酸。 “不许吓唬他。”洛戈宝贝似得将他拢紧,神色威严的训斥还在地上抽搐的聂涛。 姜允心跳加速,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暖暖的,觉得殿下似乎也不那么不靠谱了。 “我未婚妻禁不起惊吓,万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掀裙子挡脸,你担待得起么?”殿下神色宠溺的看着他补充道。 姜允:“……” 他要收回刚刚的想法。 公主们回过神,面面相觑,都从姐妹们眼中读出“惊艳”二字,立时一拥上前,嘘寒问暖:“没伤着吧洛戈殿下!” 方才她们眼见着伊尔萨皇子悄无声息窜至那武将身后,电光火石间出手,直击脖颈、手肘,而后捞出人质,一气呵成…… 公主们心猿意马,真是驸马爷的最佳人选! 此后,提起“大楚的公主们”,姜允从洛戈口中得出的评价,都是“比赛拉还热情”。 一个妹妹已经应付不来的皇子殿下不胜其扰,当晚就要求搬出宫,住进了姜府。 姜老爷对这位伊尔萨战神并不十分欢迎。 毕竟这小子就是害他毁掉一世英名的罪魁祸首,所以,除了礼节上的交流外,他并没有对洛戈表现出亲近热络。 姜母却对洛戈显示出相当的热情,也说不上是因为感激他让楚国重归宁静,还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 总之,姜允发觉,洛戈一进姜府,自己姜家一霸的地位,就被混球取代了,娘亲亲手制作的糕点,全都摆去了洛戈的面前! 姜允伸长手臂刚拿起一块,后脑勺就被姜母一扇,“放回去!就做了两碟,殿下吃剩了你在动手。” 姜允:“……” 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定是走错门了!这人不是从前最偏宠他的娘亲! 赛拉公主对姜母的手艺十分赞赏,准确的说,她对大楚的食物全部都相当着迷,才来三五日,公主本来就胖的小脸,已经鼓得更圆了。 看着伊尔萨的黄毛兄妹俩一直低头进食,姜母爱心泛滥,掏出帕子替洛戈拭去嘴角的碎屑,满面慈爱的忧伤道:“诶哟哟这孩子,这么小就离家打仗,平时都吃不饱吧?真可怜,多吃点,喝点甜汤,晚上我再让膳房给你炖一盅猪蹄。” 洛戈风度翩翩的微笑颔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子迎上姜母的目光,礼貌的回答:“很抱歉女士,我没有带翻译进府。” 姜母被洛戈迷人的小眼神打动了,虽然听不懂这孩子在说什么鸟语,她依旧自顾自答话:“爱吃就好,爱吃你就多吃点。” 姜允:“……” 他没有夸赞您的手艺啊娘! 果然种族与语言都不是障碍吗! 混球殿下稀烂的汉语,根本不妨碍娘亲(单方面)对他增进感情啊! 娘亲简直是可以靠自己脑内的幻想,就能制造出完整人际对话的神人! ** 三天后,姜允带着一家老小,跟随洛戈出城。 尚未抵达海岸,军队就收到来自伊尔萨的紧急军报。 不等洛戈拆信,姜允已经等在一旁准备邀功。 信的内容自然同姜老爷预测的一致,洛戈看完信,神色十分讶异。 等他合上信,姜允立即抿嘴冲他抛媚眼,“得亏我及时拦下您。” 洛戈扯起嘴角,侧眸看向他:“爱妃料事如神。” 姜允深吸一口气,笑道:“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您就瞧好吧,等到了伊尔萨,我要为您指挥一场最神速的胜仗,您只管给我准备好奖赏。” “奖赏?”洛戈抬手将他拉进怀中,低头埋进他颈窝,低声喃喃:“我已经准备了三个月的份量,等进了船舱,都给你。” 姜允心头一紧,脖颈被他鼻尖蹭得痒痒的,温热的气息吹进颈窝,半边身子都酥了…… “不!”姜允立即残暴地推开殿下的小脸:“我还是不要奖赏了,为您战斗是我的荣幸!” 然而,奖赏不是他想推,想推就能推。 登上战舰后,兄妹姊妹们带着爹娘,欣喜地四处参观,姜允落单了。 殿下逮到可乘之机,一把拉住姜允,直往船舱二楼扛! “殿下!” 如今他小腹已经隐隐隆起,谁知道“激烈运动”会不会伤着孩子。 姜允前些时日对孩子造了太多孽,如今可宝贝着呢,这种危险的运动绝不能孕期尝试,于是他双手扒着房门,誓死不从! “这大白天的您想干什么殿下!” “松手。” “不行!我爹娘还在外头呢!您要是乱来,我可要叫破喉咙了!” 洛戈一手支着门框,垂眸冷冷的威胁:“我撑不住了,你再不松手,我就不关门了。”说着就开始解衣扣! 姜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救星赛拉,出现在船舱走道的尽头。 她的鞋跟咯哒咯哒的敲打在木质甲板上,地板轻微地晃动,彰显着公主节节攀升的体重。 “哥哥!哥哥!姜凝姐姐给了我这个!”赛拉冲到房门口,举着手工雕刻的人参果,对着洛戈开心道:“你看它,长得像个小老头!” 洛戈急忙松开姜允,规规矩矩的扣上衣扣,一只手背在身后,垂眸看向妹妹手中的人参果,风度翩翩的信口胡诌:“噢,竟然是人面水果。” 他伸手接过娃娃仔细看了看,又挑起浅瞳看向赛拉,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听说这种水果,可以在天上飞行。” 姜允:“……” 直觉混球殿下又要愚弄亲生妹妹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洛戈一扬手臂,将水果抛了出去! 赛拉:“啊啊啊啊!” 人参果准确无误的自楼梯缝隙落下楼,混球殿下满面歉意的看向妹妹:“抱歉宝贝,好像是哥哥记错了,你快去把它捡回来。” 赛拉紧张得顾不上多想,像只追骨头的小狗似的,撒丫子朝着人参果飞离的方向,狂奔而去! 姜允看着胖娃离去的背影,回头瞪混球一眼,越来越不放心自家孩子的未来了…… 洛戈似乎担心妹妹再次追回来,再也不跟傻军师客气,一把扯开他扒门的双手,关上房门,扛起姜允丢上床。 “殿下!您别乱来!我这几个月内恐怕不能行房!” “几个月,我没有意见。”洛戈扒开衣服,眯眼注视姜允,又低头冲自己腿间拢起的部位看了看:“但你恐怕无法说服它。” “我是说真的!”姜允一脚抵住洛戈胸口,强行拉开距离:“殿下,我告诉过您我怀孕了,请不要动不动扛着我往床上摔,你想杀了你的孩子吗?” 洛戈握住他的脚腕,掰到腰侧拽回来,淡淡道:“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姜允,我说过我对孩子不感兴趣,如果你很在意,我们可以过继一个。” 姜允直起身,神色严肃的跪在床沿,抬头看向洛戈:“看着我殿下,我没有开玩笑,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当父亲了。” 洛戈显然对他反复提及这个话题感到很不适,蹙眉退后一步,低声道:“别说了好不好?你这样子很古怪,吓着我了。” “殿下,请您相信我,我没有开玩笑,也没受什么刺激。”姜允深吸一口气,解开西装和衬衣的扣子,撩开衣角,露出自己略显饱满的小腹,继续道:“我告诉过您关于龙脉星宿的秘密,您总当成是神话传说,可我的预测能力已经得到了您的认可,那么,您也该相信我从前告诉过您的:我是您的宰星,有能力替您延续血脉。” 沉默。 洛戈垂头半张着口,目瞪口呆注视着姜允的小腹,又抬头看了看他的双下巴…… 沉默。 窗外海浪翻滚,温暖咸湿的海风吹拂进来,屋里的一切却都静止着。 这样的安静让姜允有些不安,他抓住洛戈袖口摇了摇:“殿下?您不喜欢孩子吗?” 洛戈形同雕塑。 “殿下?” 许久,洛戈缓缓转过身,沉沉坐到姜允身旁,低头弯腰,胳膊支在膝盖上,十指相扣。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姜允紧张起来,混球不会当他是怪胎吧? 许久,洛戈终于直起腰,机械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开口:“听着姜允,如果这是个玩笑,我会非常、非常地生气。” 姜允蹙起眉:“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那不是自己讥讽自己吗?” 洛戈僵硬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 姜允转身缩回床头,忿忿的抱怨:“别的男人听说自己要当爹,都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您倒是特别,笑脸都不给一个,还怀疑我。” 洛戈仍旧呆滞的转头盯着他,只是目光中浮起些许歉意。 姜允忍无可忍:“您到底想不想要孩子!” 洛戈迟疑了整整五秒。 这种问题还需要犹豫吗! 姜允绝望的暴怒:“算了!我打掉算了!” “不……不。”洛戈终于有了身为孩子他爹“微弱的正常反应”,起身坐到床头,按住姜允肩膀:“我想要。” “需要整整五秒才能忍痛说出‘想要’这个词吗!您用不着勉强!” 姜允终于展露出孕夫狰狞的不稳定情绪。 “不!”洛戈慌乱的解释:“我是花了五秒才回想起‘想要’这个词怎么读,这太突然了亲亲亲爱的,你你你应该早点告告告诉我。” 看在皇子殿下都吓结巴了的份上,姜允火气消了点,然而混球殿下紧接着又点燃一把大火—— “这这这太突然了宝贝,你你你能不能过两年再生?”洛戈目光真诚又恳切。 姜允:“……” 你见过怀上孩子过两年再生的先例吗?你以为我怀的是哪吒吗? 姜允此刻已经起了杀掉孩子他爹的心,目光落在洛戈腰间的匕首上,幽幽的开口:“殿下,能不能把刀借我杀个负心人?” 第54章 结局 姜允想过很多种洛戈得知孩子存在的画面,漠不关心或者措手不及之类的反应,偏偏没想到眼前这一种—— 殿下很惶恐…… 简直比姜允爹娘得知实情后表现得更不知所措。 可能是太多感觉交错在一起,洛戈保持目瞪口呆的神态,在床边一愣到天黑。 赛拉兴冲冲的把人参娃娃再递给哥哥看时,洛戈接过来,险些直接一口啃下去,还好被姜允及时拦下来。 姜允本以为,洛戈在接受事实后,多少会为有了孩子而感到激动,却没料到,这家伙从五雷轰顶中回过神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只做了一次就有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亏得姜允的承受能力在集中营里炼出来,否则非得被不靠谱的孩子他爹气晕过去。 他神色阴沉的回答:“殿下过谦了,那晚上您可不止做了一次呢。” 洛戈并没有因为姜允的取笑而感到轻松,他是很认真的在担心这个问题…… 毕竟,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能无所顾忌的享受过程,远比儿孙满堂有意义得多。 无奈,姜允只好劝解道:“放心吧殿下,一旦咱们有了孩子,此后就不容易发生意外了。” 这个回答,终于将皇子殿下从绝望中解救出来。 姜允也终于相信,混球殿下从前说,对孩子不感兴趣,并不是在安慰他,而是真心话! 军舰抵达海岸是,正直西阳西下。 伊尔萨的滨海小镇,不如大楚那般拥挤繁华,海岸搁浅着大大小小的渔船,碧蓝的海水拍打着夕阳下金色的沙滩,浪花清可见底,玫瑰色的晚霞,笼罩着远处地平线。 姜允回头看向洛戈,霞光在他头顶盘旋,光润的皮肤在夕阳下近乎透明,淡金色的浅瞳中幽光流转,格外迷人。 姜允禁不住笑起来了,上前挽住洛戈的手臂。 洛戈侧眸看他:“你笑什么?” 姜允抿嘴一笑,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地方真美,难怪能孕育出你这样英俊的男人。” 洛戈低下头若有所思,抬头看向远方道:“我不是这里孕育的,首都距离此地两百多公里,上车吧亲爱的,还有三天的路程。” 姜允:“……” 感觉再也无法跟混球殿下诗情画意了。 姜允同父母踏入车厢,洛戈得骑马领军。 离别时,姜允站在车厢后门,居高临下俯视洛戈,看着洛戈仰面注视着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洛戈察觉他欢愉的神色,勾了勾唇角,低头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抬起头,视线从长长的睫毛下挑上来,无比虔诚的开口:“再干涸的土壤也有无限的可能,我见过比这里美丽十倍的地方,却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人。” 姜允:“……” 捂脸! 唔心口! 论哄人的攻击力,果然还是殿下无极限! 此刻,他只想对洛戈说:允了允了允了!晚上让你干还不行吗!别嘴甜了!人家害羞了! 车厢内,姜母和姜凝星星眼,姜老爷子鸡皮疙瘩掉一地,悲痛的掩面。 ** 到达都城,姜允三天后才跟随洛戈拜见他父皇。 原打算先替洛戈打一场胜仗,立功后再与伊尔萨皇帝见面,可洛戈坚持要在孩子出世前行婚礼,姜允只得跟着他去吓死他父皇。 皇帝对儿子王妃的人选,并没有过多干涉,只期待洛戈在十六个邦交国、三十多位美貌的公主中挑选一个。 退一步来说,皇子若是当真看上了身边的贵族名媛,皇帝也愿意接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贵族,起码得是个姑娘。 姜允显然超出了皇帝所有的想象。 皇帝很生气。 姜允很紧张。 洛戈在与父皇的交涉方式上,采取了一种不良少年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在矛盾达到巅峰时,他竟然对父皇表示:愿意放弃皇位。 把皇帝给气的……拔出长刀追着姜允砍! 姜允欲哭无泪,你儿子惹你生气,你砍我干什么! 在洛戈的保护下,姜允被塞进城堡三楼的一间书房,只能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 方才,他用余光瞥见洛戈徒手挡下皇帝的几次攻击,不难看出,这位帝王的身手相当了得,超乎姜允的预想。 洛戈不敢对父皇拔刀,姜允放不下心,蹙眉想了想,隔着门对门外的仆从呼喊:“快请皇后来!” 他的嗓音更激怒了门外的人,皇帝的呵斥声变得歇斯底里,加重了力道踢踹房门,姜允被震得退后几步,低头一看,门锁与门框衔接处,已经被撞出裂缝。 原本态度固执沉默的洛戈,此刻已经乱了手脚,推搡中,连“我要告诉母后”这种掉面子的话都喊了出来。 皇帝怒气滔天,孜孜不倦的左冲右突,避开洛戈的阻挡,继续踢踹房门。 姜允在门内心惊胆战。 终于,楼梯拐角处传来了皇后急促的脚步声。 皇子殿下灵机一动,忽然闪身挡在房门前,皇帝来不及反应,一脚狠狠踢中洛戈侧腹,用力之狠,震得门板都发出断裂声。 “呃!”洛戈趁势顺着门板滑坐在地,转头朝着母后的方向,夸张的痛呼,还可怜巴巴颤手伸向皇后,演技之精湛,足以激起全场仆从母性的光辉。 “噢!上帝啊!”皇后一阵狂风般席卷而来。 皇帝看见爱妻到场,终于吓得腿软了,气势瞬间下跌至冰点。 被安置在客房的姜家人被这阵天翻地覆的动静惊出门,也在此时赶到三楼。 于是,失手打伤儿子正欲逃离现场的皇帝陛下一溜小跑,在楼梯的转角处,看见了姜老爷子! 第三十七代帝星与宰星,不期而遇。 两个老头遥遥相望,仿佛周围的光线都淡去,世间独剩下彼此…… 姜允还扒在房门上偷听,门外没了打斗的动静,只有皇后的惊呼声,还有洛戈的咳嗽声。 怎么回事? 姜允急忙打开门,正虚弱地靠在门上的皇子殿下敏捷的一挺身,才没有顺着门倒下去。 转头一看,是姜允。 洛戈立马又捂住侧腹靠上门框,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忧伤的哽咽:“母后,他是我想要守护一生的爱人,如果不能长久,我宁可缩短这一生的旅途,完成对他的承诺,只希望在死之前,能得到您的谅解。” 姜允:“……” 怎么就忽然到这个地步了? 泣不成声的皇后抱住儿子,直呼会支持他任何选择。 窝在母后怀里的洛戈对着姜允挑了挑眉峰,胜利在望。 搞定皇后才仅仅是开端,姜允原以为,前方还有高不可攀的障碍等自己越过,然而,再见皇帝时,他发现这个狂暴的男人,正和自己的亲爹并肩而行,亲切交谈! 姜老爷子一向看不起汉文化以外的一切文化,宁可用翻译也不愿意亲口说外族语言。 所以,这是姜允头一次听见,父亲操着一口流利的伊尔萨语,同外国人交流,还交流得如此神色愉悦,心旷神怡…… 姜允第二次被引荐给伊尔萨皇帝,是以“姜老爷爱子”的身份。 而后,英俊硬朗的皇帝陛下显露出非凡的礼节与气度,拍了拍姜允的肩膀,嘱咐道:“尽快举行婚礼,我已经迫不及待,能与如此优秀的人成为一家人。” 而后,皇帝意有所指的对姜老爷投去欣赏的一瞥。 姜允:“……” 一切转变,都如此突然。 于是,摆在眼前的问题,从取得父母的同意,变成了姜允不想穿婚纱。 对此,姜凝是这么劝他的:“你本来就比皇子殿下矮半头,在穿一身黑西装杵在人家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男仆!” 混球殿下的表现更直接,就是在床上打滚,捂着侧腹对姜允撒娇,吵着要看他穿婚纱。 “别装了。”姜允冷酷无情,洛戈被踹了一脚,足足撒了三天娇,有完没完!他也不是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的! 装?傻军师居然说他在装! 洛戈一睁眼,立即弹起身,单膝跪在床沿,面对姜允,迫不及待撩起侧腹的衬衣。 姜允顿时瞪圆了双眼,洛戈右下腹的一处腹肌上,晕开一大片青紫,淤血未散。 “怎么会这么严重!”姜允忙蹲身查看他的伤势。 “为了给你披上婚纱。”洛戈开启不良少年耍无赖模式。 于是,半个月后,盛大的婚礼仪式在伊尔萨都城最恢宏的教堂中举行。 随着现场的奏乐声,教堂的大门缓缓敞开,姜允穿着婚纱,挽着父亲,步入礼堂。 洛戈神色肃穆的站在礼堂前,接过姜允的手时,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直期待再次看见你穿裙子的样子,直到现在才明白,并不是那套红色长裙有多么适合你,而是初次见到你时的惊喜,让我始终眷恋不已。” 姜允眯起眼:“我也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时,殿下拆穿我的把戏,害我输了一笔巨款,想起来就忍不住想要悔婚呢~” 洛戈勾起嘴角,礼貌的回答:“赌博骗局,涉案金额达一百伊磅以上,依照伊尔萨律法,得负刑事责任,除非是我的王妃,否则……” 姜允:“我要跟殿下相守一生一世!” 洛戈:“明智的选择。”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