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之民国影后》 作者：年影 文案： 　　声名狼藉的三流小演员陆秀一觉醒来穿越民国，成了历史上某著名大文豪的原配妻子。 　　穿越不可怕，可怕的一觉醒来肚子里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而此时，她那个才子丈夫正跟民国某个祸国殃民的著名才女打得火热，盘算着让她打掉孩子，然后跟她离婚，好去追求真爱。 　　懦弱可欺，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包子原配 　　始乱终弃，却被称为新时代追求自由先锋的才子丈夫 　　左右逢源，靠着美貌与半吊子的才情享受着男人带来一切的白莲花小三 　　好一出才子佳人的新时代好剧！ 　　她倒是有心上演一出原配逆袭记，偏偏此时的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唯一会做的工作人称“戏子”！ 　　谁说“戏子”上不了台面的？ 　　目标：成为女版邵逸夫！东方香奈儿！ 　　PS：本故事纯属虚构，背景架空，请勿跟真实的历史和社会团体联系到一起。 　　大背景参考资料:《中国早期电影史1896-1937》（上海人民出版社）《旧上海的帮会》（上海人民出版社）电视剧《上海滩》《新上海滩》……（暗搓搓确认一下，都是公开出版物，没有任何一部被禁，于是放心了。） 　　再强调一遍！本文架空！架空！架空！ 　　女主会抄很多后世的歌曲，电影，科幻小说，现代诗，服装设计，策划甚至广告，雷者勿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时代奇缘 主角：陆秀 ┃ 配角：杜雪怀，朱横，周广平，许微柔，林凤麟 ┃ 其它：写文，拍戏，养包子 ================== 第1章 陆秀从来不知道，原来冬天竟会这么冷。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了，但她依然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的寒冷。无论她穿再多的衣服，抱再热的手炉，依然冷得浑身打颤，就仿佛无时无刻都有一把把冰冷的钢刀在往她身上刺。 她开始还以为这是剧组的恶作剧。没办法，任谁前一秒还在拍戏，下一秒就发现自己一身民国打扮，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也会是这种反应。直到她打开窗，看到外面纷飞的鹅毛大雪。 剧组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控制气候，让天气从原本温暖宜人的春天变成数九寒冬。 望着自己那明显小了一号的双手，陆秀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害怕的状况还是出现了。她死了！确切的说，是现代世界的陆秀死了！ 那是一场跳楼戏，记忆的最后，她抹了把眼泪，纵身从五层楼上一跃而下。那场戏原本是应该用替身的，她听说不用替身可以加钱后，脑子一抽毅然决定本尊上阵。原以为五层楼的高度根本算不了什么，没想到最糟糕的状况还是出现了。 还好买了保险…… 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的一刹那，陆秀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N线小演员，赚的钱不多，这些年陆陆续续都花在了母亲跟弟弟的医药费上，并没有什么存款。如果没有这保险，简直不敢想象他们两个一个瘫痪在床，一个患有尿毒症，没了她，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还好还好！ 那场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她的这个新身体名叫张瑞云，是林家今年才刚过门的少奶奶。雕花门窗上的大红喜字鲜艳依旧，可惜，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喜气。原因无他，因为这个身体的丈夫正闹着要跟她离婚。 听说林家少爷在外面上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已经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程度，而张瑞云这个讨厌的原配，自然成了他们追求婚姻自由路上的绊脚石。倒霉的张瑞云估计心脏不好，受不了打击，一惊之下竟然闭过了气去，醒来里面已经换了个芯子。 实在是太冷了，陆秀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打开窗，想让外面的阳光射进来。可惜，窗户才刚打开，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她冷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关上窗，才发现桌上的丝线已经被吹落到了地上。 那是原本的张瑞云未完成的工作，一对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枕套，绣绷旁边几十种颜色的丝线依次排列，令人眼花缭乱。 陆秀俯下身，把地上那些已经弄乱的丝线一束束捡起来，却没有按照原本的顺序排列起来，只是随意地丢在了桌上。这幅刺绣连原主都不打算再绣了，更何况是她了。 同样的刺绣林家老太太房里也有一对，是张瑞云为了她的六十大寿特意绣的。后来她去请安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对枕套上已经沾上了大片的污渍，被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拿来当了擦手巾。 绣那对枕套的时候已经入冬，手指露在外面，没过多久就会冻僵，每绣一阵就要把手揣进怀里暖好半天才能缓回来，因为实在太冷，有时候手指被刺到都反应不过来。陆秀不是张瑞云，却也清晰地记得为着那对枕套熬得腰酸背痛的一个个日日夜夜，为了赶上老太太的寿辰，可怜的张瑞云甚至还连着熬了好几晚，绣完还害了好几天眼病。 她还记得六十大寿那一天，她像奉上一个十世单传的孩子一样诚惶诚恐地贺礼送了上去，听到老太太夸赞她绣工好，还长舒了一口气。 可惜，再见时，那精心挑选的几十种颜色已经被一个个脏兮兮的手指印污得不成样子。那场面对张瑞云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现在想来依旧记忆犹新。 那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林家少爷对她不屑一顾，见她对着那个枕套出神，那个原本刚进门时对着她笑容满面，殷勤备至的大丫鬟，不客气地换上了一张冷脸：“天生一张哭丧脸，难怪大少爷不喜欢！” 当时，她拧紧了拳，好不容易才忍下了眼泪。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所有的殷勤与努力都一文不值。 陆秀望了一眼镜子里的那张脸，镜子里的少女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却有着一张极好看的脸，那双小鹿斑比般水汪汪的大眼睛甚至让陆秀依稀想起奥黛丽赫本，只可惜染着无尽的哀愁，浑然没有半点这个年龄该有的灵动。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连身为女性的陆秀都忍不住心生怜惜，更何况是男人了。 林家少爷厌恶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代表的封建礼教。就因为是父母强加给他的，所以就算再好，他也不要。这分明是叛逆期少年的想法。 可是，既然不要…… 陆秀无奈地望向镜子里那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搜索了一下张瑞云的记忆，才知道这个身体竟然只有十七岁，因为是腊月生的，十足的年龄其实不过才十五。前世的她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好像还在拿着化妆盒COS美少女战士。 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怀孕，然后再以封建包办婚姻为由将其始乱终弃，这已经不是人渣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那位连人渣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大少爷，嫁入林家的这几个月，张瑞云总共也就只见过几面。因为害羞，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叫林凤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很得她大哥张若望的推崇。 林凤麟，张瑞云？！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忽然在刹那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林凤麟笔名林海，是后世有名的大文豪。她竟然不慎穿成了林凤麟的原配，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女学生应该就是那位著名的擅长招蜂引蝶，惹得无数男人魂牵梦萦的许微柔，许小姐了。陆秀可是对历史上，对于她那因为太过自恋与虚荣，所以没有女性朋友的描述记忆犹新。做女人能够做到那份上，其实也蛮不容易的！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林凤麟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文豪，甚至连他干的那些龌蹉事情也会成为别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被后人大书特书。而张瑞云，这个甫一登场就马上退场的原配仅仅只配当他传记的一个小注脚，甚至连出现在正文中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提到也仅仅只会被当成时代的受害者一笔带过。 至于他对他那个倒霉的原配所做的一切？不！这从来都不是他的错！错的是这个吃人的社会，不是他！他是接受了新教育的进步青年，是新时代的创造者，是追求自由的先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们！陆秀瞬间冷汗淋漓，她曾在一部以林凤麟为主角的电影里面演过一个小配角，那角色不是别人，正是倒霉的张瑞云！按照历史的轨迹，张瑞云誓死不肯离婚，然后，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因为一场意外流产，一尸两命。 为了让场面显得真实，当时剧组甚至还特意去找了一个四个月胎儿的模型。想到电影里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有可能变成现实，陆秀就不寒而栗。 根据张瑞云的记忆，现在这个时间，她那个老是被当局追杀的倒霉父亲貌似又捅了篓子，这也是林凤麟有胆提出离婚的原因，而偏偏那个女学生的父亲正春风得意。虽然，历史上那位女学生最终并没有嫁过来，但这并不妨碍陆秀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林凤麟一家。 在这样的大宅子里，意外背后代表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如果真是那样，那简直太可怕了…… 也不能怪陆秀想太多。这个时代的文人是最复杂的一群人。有人在救亡图存，有人在醉生梦死，也有人在卖国求荣。就算是救亡图存的那一波，暗地里也在干着不少男盗女娼的龌蹉事。甚至还不以为耻，引以为荣。 想起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生错了时代，对的也是错，生对了时代，错的也是对。而林凤麟这个渣男，恰好就生对了时代。 同样的事情早一百年肯定被文人以私德有亏骂死，晚一百年，就算法律不能拿他怎样，正义的人民群众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把他淹死。 偏偏他生在了最好的时代。封建的世界观被无情打碎，而民主的世界观又没来得及完全建立。生在这无法无天的夹缝里，再疯癫再无耻的行为也会被看做是反封建的斗士。 至于无辜被牺牲的女人孩子，谁在乎？“革命怎么能没有牺牲，现在的牺牲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所以，她们这一代注定成了一个时代的牺牲品。 别说陆秀已经知道自己未来会意外流产，一尸两命的结局了，就算不知道，她也不愿做这牺牲品，像这个时代一般的弃妇一样苦守寒窗，侍奉公婆，死抱着三从四德孤独寂寞地蹉跎一辈子。 在这个时代，弃妇是最糟的身份，也是最好的身份。难道就许他反封建，不许我追求自由？想起一篇关于中国早期电影史的文章，陆秀心中一片火热。 这个身体虽然稚嫩，却绝对算得上是美人。她就不信，凭着她这么多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经验，会没办法一炮而红！ 当然，前提是，她要先避免自己意外流产，一尸两命的结局。陆秀摸着肚子，一脸无奈。 第2章 陆秀记得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距离一尸两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林府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一介弱质女流，肚子里又怀着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回娘家。 搜索一下张瑞云的记忆，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中乡下小地主的女儿。张家竟然是金陵望族，祖上清朝时出过状元，张父张启明竟然是维新派著名志士康先生的学生，曾经留学日本，是推进民主政治的急先锋。 竟然是历史课本上背过的名字！脑海中闪过张启明这个名字的时候，陆秀在脑海中骂了无数声操。她想不操都不行，她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一个牛逼的父亲，张瑞云竟然还能惨到这种程度。 难怪在张瑞云的印象中，父亲老是被当局追杀…… 相比张家，林家不过是上一代才靠着纺织生意起家的暴发户，算起来当初还是他们林家高攀。 讽刺的是，张瑞云出生于那样得天独厚的家庭，接受的却依旧是大家闺秀式的封建教育。这一切都要拜她的母亲王氏所赐。王氏虽然嫁了个开明的丈夫，却依然有颗封建的脑袋。封建也就算了，偏偏还把张父吃得死死的。 长子出生的时候就跟张父定下约定。男主外，儿子怎么教育由你决定，女主内，女儿怎么养我说了算。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不想遂王氏的愿，王氏一连生了四胎都是儿子。盼星星盼月亮，才生下张瑞云这个女儿。王氏自然要可着劲祸害。要不是父亲坚持，说不定张瑞云还会有一双小脚。 虽然张瑞云在父亲的坚持下没有缠足，她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封建社会大家闺秀的生活，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消遣不过是绣绣花，画画画。 而她的几个哥哥一个个上新式学堂，出国留学，渐渐跟她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就算见面，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她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可惜，母亲认定了要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要不是父亲坚持，她甚至连学都上不成。无论她如何拼命努力，证明自己并不输给几个哥哥，最后依然逃不了辍学嫁人的命运。 张瑞云原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生活的，一直到有一天，她在无意中见到住在隔壁的杨家三姐妹。 三姐妹梳着公主头，穿着公主裙，脚下蹬着擦得锃亮的小皮鞋，露出藕节一样的胳膊小腿。漂亮得仿佛那个大哥从英国带给她，却被母亲王氏以看着渗得慌扔掉的洋娃娃，那时候，小小的张瑞云才明白，原来女孩子也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张瑞云的见识实在太有限，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三个女孩子将来会成为这段历史上留名的名媛，更不会知道，如果不是母亲王氏莫名其妙的坚持，原本，她也有机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可惜，除了羡慕她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王氏的教育方式，她注定成不了名媛。王氏以为把女儿教成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才是种成功，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注定会被扫进历史的尘埃中。 男人要的是那种上得厅堂，能够陪着他们享受生活的新式洋派妻子。所以，杨家三姐妹会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而她却注定只能成为那段历史悲凉的注脚。 所以，投胎真的是门技术活。遇上一个糟糕的母亲，一手好牌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想到现在这个身体的糟糕母亲，陆秀忍不住想起了她原本的妈，那个就算没有钱，也要把女儿当成公主养的亲生母亲。 这个世界文化是有钱人的专利，就算是她那个时代也一样。她五岁那年，父亲就跟着富婆跑了，留下她和弟弟跟着母亲相依为命。一个单亲母亲要养大两个孩子何其不易，更别提想提供优质的教育了。她还记得为了让她有钱学钢琴，妈妈每天下班之后依然出去摆摊赚外快，以至于，每当钢琴声响起，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母亲在路边摆摊的模样。 这个时代的文人，特别是曾经有机会留洋的文人都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儿，每一个都让她嫉妒得咬牙切齿。 搞笑的是，这个身体原本有机会接受最好的教育，却因为母亲的愚昧，成了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也不知道，当王氏得知自己女儿被嫌弃的理由时，会不会后悔。 张父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张瑞云完美继承了他的容貌。回想起历史上曾经留下的那些照片，排除不上相的因素，单纯从容貌上来说，张瑞云远远甩了杨家三姐妹一条街，就算比起那个把她丈夫迷得七荤八素的许微柔，也不遑多让。可惜，只因为经受的教育不同，注定了只能是云泥之别。 没有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这一点陆秀也不否认。虽然王氏用的方法错了，但在她自己看来，的确是为了女儿好。这一点，从她会选择林凤麟做自己的女婿就能证明。 张父是经受过国外新式教育的开明人士，坚持一夫一妻，虽然王氏跟他鸡同鸭讲，却从来没动过纳妾的念头。曾经有位懂英文的千金小姐对他芳心暗许，他的朋友也劝他停妻再娶，认为有这样一位妻子对他的事业有帮助，但他愣是坚持原则，坐怀不乱。 但大背景在那里，每当七大姑八大姨过来串门，依然总能听到各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宅斗故事。王氏虽然按照传统的方式养大了女儿，却一门心思想着把她嫁给一个同样坚持一夫一妻的开明人士。可惜，却不小心忘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像她丈夫那样的好男人。 从表面上看，林家的确是符合她标准的好人家。虽然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庭关系却并不复杂，父母一夫一妻，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太太外室，有且只有一个儿子。儿子长得一表人才，翩翩有君子风度，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完美符合张父对女婿的要求。 按照这个时代的要求，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亲家人选了。王氏让大儿子张若望旁敲侧击，确定林凤麟不可能纳妾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张瑞云嫁了过去。没想到妾是不纳了，却直接选择了休妻。 这世上很多东西果然都只能远观。嫁过来之后，张瑞云才发现，林家也远非她父母想象中那样和谐。 林凤麟虽是独子，上头却有五个姐姐。五个姐姐同母所出，第六胎才得他这么一个儿子。连生五个还不罢休，宁可生死也不愿丈夫纳妾，可以想见，林母是个多么厉害的女人了。 后来才听几个仆人聊起，当初林母生到第四个女儿的时候，林父曾经听从母命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那个外室在林母生到第五个女孩的时候，生了个男孩。要不是有一天那孩子被拍花子的拍走了，这个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谁都说不定。 孩子丢了之后，那个倒霉的外室受了刺激，精神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常常跟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孩子怎么会没了。虽然一直养着，却再也不可能撼动林母的地位分毫。 当初张瑞云听说的时候没怎么觉得，看过不少后世宅斗剧的陆秀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孩子失踪背后的蹊跷。果然，这个时代能够坐稳正妻位置的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林父不是白痴，未必猜不到那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可惜，一个儿子而已，哪里抵得过家族的名誉重要。后来，林凤麟出生，他就彻底把那个女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爱生女儿是不是会遗传。已经嫁出去的大姐也已经生到了第五胎了，如果这一次肚子里的依然是女儿，就只能捏着鼻子让姐夫纳妾了。这些天，林母一直在拼命求神拜佛，甚至还不远千里跑了趟普陀山。 为了稳妥起见，林母甚至还把大姐接回了娘家，这些天一直熬着传说中包生男孩的神秘中药。 如果林凤麟不是那么渣，陆秀说不定会好心警告一下，怀孕期间随便吃药是会影响孩子发育的。但现在，只要一想到张瑞云历史上一尸两命的结局，她就恨不得大姐生出来的孩子真的没屁眼。 大姐这一胎怀的时间跟张瑞云差不多，也是将近四个月。同样是孕妇，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这也难怪，一边是万众期待的外甥，一边是弃妇之子。 考虑到目前张瑞云那个老是被当局追杀的倒霉父亲的处境，林家没有为了摆正政治立场直接把她饿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为了照顾大姐，甚至连张瑞云陪嫁的贴身丫鬟海棠都被调去了林母房中。感谢林母的高瞻远瞩，陆秀穿越的这段时间才总算没人过来打搅，让她得以从容完成了跟张瑞云记忆的融合。 每天窝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是个办法，融合了张瑞云的记忆，陆秀终于大着胆子走出了房门。 运气不好，竟然兜头就跟林凤麟打了个罩面。那家伙果然如预料中那样迅速移开了视线。 在张瑞云的记忆里，他就从来没正眼看过她一眼。每次见她，都仿佛害怕沾染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避之惟恐不及。 趁着这个机会，陆秀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他一眼。能够骗到张父，林凤麟果然长了一张大奸若忠的脸，干净清秀，一脸的正气，一眼看去，甚至让陆秀忍不住想到古板的老学究。那眉头微皱，故意移开视线的表情，非但没让陆秀生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些好玩。 如果不是害怕不小心刺激到他，害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让自己一尸两命的话，陆秀真忍不住想逗逗他。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的视线，林凤麟纠结了片刻后，终于转过了头来，表情一脸的不耐烦：“有事吗？” 语气冷淡至极，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我讨厌你”五个大字了。 “没事！就是看你长得英俊潇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混蛋！果然没忍住！ 话说出口，陆秀立刻警惕地后退了两步，她到现在还对意外流产的意外二字耿耿于怀。 张瑞云生性害羞，打死也不可能说出这种没脸没皮的话来，林凤麟果然一愣，皱眉，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起了她。 陆秀朝他微微一笑，昂首挺胸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外面的雪还没化开，因为意外二字，陆秀根本不敢走到外面去，只能在内宅随便走走。此刻，她无比庆幸当初张父坚持没让她缠足，不然，没了丫鬟的搀扶，她根本出不了门。 就像林家的大姐一样。 大概是想看雪景，大姐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到庭前，还没站多久就被丫鬟扶着坐了下来。然后，另一个丫鬟立刻体贴地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 陆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每天喝燕窝，真的不怕重金属中毒吗？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二十世纪初，重金属那么高端洋气上档次的东西想添加也没处找，立刻自嘲地一笑。 “想喝吗？想喝的话，厨房还有！”她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好听的男声。回头，发现林凤麟正冷笑着望着她。 第3章 陆秀当时就在心中骂了无数遍操。张瑞云怎么说也是张家的大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那一个瞬间，她真的只是下意识地担心重金属问题而已，林凤麟这句话弄得她好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老冒一般。 果然，丫鬟那边响起了一阵窃笑。自从林凤麟把准备离婚的打算公之于众，这帮丫鬟已经把嘲笑张瑞云当成了人生乐趣。 每当听到丫鬟们的窃笑，张瑞云总会下意识地缩成一团，仿佛恨不得缩成一个小点，直接消失在她们面前，陆秀却面不改色，依旧挺直了腰杆。 她先是皱眉望了一眼那碗燕窝，这才转向林凤麟，笑道：“不！谢了！我对金丝燕沾满了毛跟粪便的口水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清理得再干净，也改变不了上面沾上过脏东西的事实！” 这话杀伤力惊人，原本还在有滋有味喝着燕窝的大姐顿时一阵干呕，黑着脸把剩下的半碗塞到了丫鬟手里。 陆秀望着林凤麟，继续面不改色地科普：“知道金丝燕的口水是怎么来的吗？说白了，就是吃进去的虫子消化过后的产物。原本不过是令人作呕的虫子，进了金丝燕的嘴里再出来，就成了珍贵无比的燕窝。这个过程，就像原本不学无术的富家子，留洋之后再回来，顿时就身价百倍一样。以为化成了口水，别人就认不出你是虫子了吗？就算所有人都被蒙蔽了，但总有人能够看清楚本质！” “呕……”大姐脑补能力惊人，竟然这样就吐了。 几个丫鬟顿时紧张地围了过去。 明明被骂，林凤麟却并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了陆秀：“看不出来，你指桑骂槐的本领不错！” “知道在骂你就好，总算你还有点自知自明。”陆秀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林凤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没，只是不打算再忍你了。”陆秀从容道，“你不是想离婚吗？我同意了，不过我有个条件，孩子我宁死也不会打掉。离婚后孩子跟我姓，与你们林家无关。只要你同意，我马上签离婚协议。” 陆秀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林家，但是离开前先得拿到离婚协议书。不然，等她以后进入演艺圈，要是不小心被翻出旧账，免不了麻烦重重。她可不想重蹈这个时代那位著名的因情自杀的女星的覆辙。 “你是说真的？”林凤麟闻言，果然眼前一亮。 “当然！不信的话，我们马上去书房立字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由在望的关系，林凤麟的态度竟难得的和颜悦色了起来。心情愉快地带着陆秀进了书房。 铺开纸张，前面部分简直下笔如有神，显然这些字句已经在他脑海中回荡过无数遍了。写到孩子的问题，他却忽然停下了笔，弱弱问道：“孩子……你真的打算生下来？” “那是当然。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会动了，我不想死，也没你那么恨的心。除了生下来，没第二个办法。孩子跟我姓是为了你好，你那位眼高于顶，想来也不会愿意养一个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吧！如果你想要孩子，你们两个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陆秀笑容满面。没想到许微柔那讨人厌的清高性子，在这里却成了她争取孩子抚养权的有利条件。 果然说中了，听到这话，林凤麟立刻乖乖就范。 “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我就懒得跟你讨要了。但我的嫁妆是我父兄的财产，不能白白给你，你得照价赔偿于我！” 林家虽然缺德，却并不缺钱，这一条也乖乖答应了。 “对了，将来孩子长大，不能是个黑户，你得替我去警察局单独立户！只要拿到户籍卡，我立马走人！” 民国的法定婚龄是男十八，女十六，但成年却跟日本一样，要满二十岁。陆秀也不确定单独立户的事情，林凤麟能否做到。反正她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拍某部片子的时候听过一个专家的科普，保甲连坐之类的麻烦得要死。 “你要单独立户做什么？”林凤麟动作一顿。 陆秀答得干脆：“安身立命！不然，以后我为孩子置办的产业是写在你名下，还是写在我那几个哥哥的名下？” 林凤麟瞪大眼睛望着她，那一瞬的表情仿佛听到一只小母鸡发誓要跟苍鹰一样飞上蓝天。 “你做不做得到？”陆秀懒得理会他的蔑视，皱眉问道。 “你不打算改嫁？”林凤麟的表情有些奇怪。 陆秀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协议书上的最后一行字：自离异后，双方恩断义绝，从此脱离夫妻关系，嗣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两不干涉。 “是，跟我无关……”林凤麟苦笑，看表情竟有几分不甘心。果然，就算离婚了，他也依然觉得自己应该是张瑞云命运的主宰。 “单独立户的事，你做不做得到？”陆秀冷眼望着他，继续刚刚的问题。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是未来一切的根本，不强调不行。 大概从来没见过张瑞云露出如此强势的表情，林凤麟竟有些失神，半天才答：“我尽量试试。” 陆秀当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却也没办法。 不管怎样，这婚还是得离。确认无误后，双方签字盖章。 拿到离婚协议书，陆秀长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甩掉了一桩大麻烦。 看到她一脸轻松，林凤麟脸上的表情越发奇怪了。 陆秀懒得理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书房。 这天下午，林府出奇的平静。大概没人想到张瑞云会如此干脆地答应离婚，连原本预料中，会为了大姐的事过来向她兴师问罪的林母都没有过来。 一个人对着雪景枯坐实在无聊，又不想继续绣那幅会引起不好回忆的鸳鸯戏水枕套，陆秀只得去书房跟林凤麟借书消磨时间。 挑来挑去没什么想看的书，最后在林凤麟惊异的目光下抽出了英文版的肯明斯诗集。 “你看得懂吗？这本书我可是只有这一册！”果然，一脸紧张，表情仿佛生怕陆秀为了泄愤把那书拿出去烧掉。 陆秀哭笑不得，只得随意翻开一页，当场给他念了一段。她的英语水平虽然比不得他这种留过洋的，但好歹当年大学时也是过了英语六级的。而且口语还从小受到老师的称赞，虽然因为经常看美剧，口音已经被潜移默化成了美式。 这首诗很不错，加上下午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一直挥之不去的寒冷，念着念着，陆秀的心情竟也跟着好了起来。 念完，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念的竟是那首著名的《我将你的心带在身上》。我将你的心带在身上，用我的心将它妥善包藏。（I carryyour heart，I carry it in my heart.）这分明是最佳的分手告白。 操操操操操…… 林大文豪向来心细如发，看着他那慢慢由惊异转为柔软的眼神就知道，他肯定往着陆秀最不希望的方向想去了。 陆秀欲哭无泪，落荒而逃。装逼不成反卖蠢，说的就是她。 至于突然暴露英语水平这一点，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家里那四个哥哥，每个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不会反而显得奇怪。实在不行，还可以说是跟在哥哥身后偷学的。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等到他们意识到不对，肯定已经找不到她了。 问题是，她怎么就偏偏念了那首啊！哦，是林凤麟不好，他肯定经常翻到那一页，所以才会一翻就中！操！一想到他可能曾经对着许微柔念过同一首诗，她就觉得恶心得不行。她此刻，简直恨不得对着身体的原主以死谢罪！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郁闷也来不及了。 郁闷难平，陆秀难得做了一件幼稚的事，撕下那一页，丢进了燃烧的火盆。看着那首诗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为灰烬，心情才终于稍稍好了些。 烧完，她还特意一点点撕掉了没撕干净的毛边，想让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书的主人却恰在这时推门进来了。 “喂，你干什么？”看到火盆中那一页依然保持着形状的纸灰，他立刻扑过来，一把从陆秀手中抢回了书，“把书还给我！” “你……这是微柔从美国留学回来时带给我的书！”他涨红了脸，死死抱着书，满脸的委屈。 惊天爆料啊！这么说来，竟然是女追男，果然，不能小觑这个时代的小白花啊！也是啊，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男女间的关系，如果女方没有给够足够的暗示，又怎么可能发展得下去？ 还以为他会暴怒，会发狂，甚至搞出能够导致意外流产的意外，没想到他却只是一脸委屈，就像一只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狗狗。陆秀被脑海中的这个比喻恶心到了，急忙转移话题：“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没想到，他更委屈了：“这是我家，敲什么门？” 陆秀苦笑，不客气地提醒道：“你忘了，我们刚刚才签过离婚协议。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今应该被定位成客人与主人了。虽然客随主便，但是起码的尊重你还是要给我的！” 林凤麟愣愣望着她，又露出了那副仿佛不认识她的表情。 也对，他们两个原本就不认识。 “你有事吗？如果没事，那就出去吧，我不习惯房间里有个陌生人。” 林凤麟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她，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半天，才幽幽问道：“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会英文？” 陆秀用故作天真的表情笑着反问：“你会说中文，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用英文？” 林凤麟一震，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多了几分苦涩：“是啊，既然会说中文，为什么要用英文……” 他有些失神地喃喃着，抱着那本诗集转身离去。 “等一下！”陆秀叫住了他。 他蓦地转身，表情竟有几分惊喜。 陆秀指了指他怀里的诗集，露出小鹿斑比的眼神哀求：“那本书能留下吗？我还没看完！这个下午就靠它了！我保证不会再烧里面的诗了！再讨厌也不烧！” 明明是许微柔送他的宝贝，他却毫不犹豫地递了过来，浑然忘记了陆秀刚刚才烧掉了里面的一页纸。 文人果然都是些感性的动物。接过诗集，陆秀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还以为他跟许微柔的关系到底有多么情比金坚，却原来，不过如此！ 第4章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被张瑞云看轻，单独立户的事林凤麟办得干净利落。 拿到崭新的户籍卡，陆秀激动得差点扑过去抱住他亲一口。有了这东西，就等于未来有了保障。不然，要是让一帮老封建发现她出现在大荧幕上，麻烦肯定一箩筐。有了这个，这世上就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你……你真的要走吗？”林大文豪还真是博爱啊，这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跟老婆离完婚才发现我爱上她了肿么办？# “我们都已经离婚了，我还继续留下来做什么？你把嫁妆钱还给我，我就走。”陆秀脸上面不改色，心中却狂喜不已，不枉费她这几天故意的撩拨。总算为张瑞云出了一口恶气！ 张瑞云又不是同时代，另一个跟她有着相同经历的女人。那个女人虽然不得丈夫的欢心，但好歹是前夫父母认定了的媳妇，为他们生了长孙，后来更是被收为义女，无论如何家中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个女人后来甚至还出国留学，学成归来后成了著名的银行家，把他丈夫后来身边的那些女人秒得渣都不剩。 但张瑞云却注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命的。那个女人深得公婆的欢心，更有父兄撑腰。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在林家一直都是个透明人，别说讨得公婆欢心了，就连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来。 她的父亲不久之前因为说错了话而失势，林家上下如今正巴不得能够甩掉这颗烫手的山芋，好早日迎娶新妇，那个如今相比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她高贵不知道多少倍的女孩。儿子竟然能够获得那样的大人物的女儿的青睐，林父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怪罪？ 想起那对张瑞云耗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却被人当成了擦手巾的枕套，陆秀一阵苦笑。那对枕套代表的又何尝不是她这个人呢？留下来干什么？留下来像那对枕套一样被人揉做擦手巾吗？ 只有离开这里，她才有机会继续活得漂漂亮亮！ 林凤麟果然不想让她走，每次提到那些钱，总是百般推诿。让之前还以为替张瑞云出了一口恶气的陆秀郁闷不已。她好像，又不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郁闷，陆秀却并不后悔，有些事做了才能无愧于心，不做，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知道你以后肯定过不好，我才能安心！ 就算林凤麟不给钱，陆秀也还是得走。因为，距离那个一尸两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她可没这个胆子留下来赌自己的人品。 张瑞云虽然也攒了一些私房钱，加上衣服首饰，当一当应该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可惜，要撑到孩子出生，却是万万不够的。林凤麟这分明是故意釜底抽薪啊！ 还好，张瑞云的娘家就要来人了。林家都要“休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张家那边当然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张父不方便，所以来的是大哥张若望。 张若望奉了母命，自然劝和不劝离。把两人叫到了一处，说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之类的话。陆秀没胆告诉他其实他们两个早已签了字，画了押，一直等着林凤麟开口。也不知怎么回事，林凤麟那边竟也默契地选择性遗忘了那茬。 大概是林凤麟暧昧不清的反应让张若望产生了误会，聊完，那家伙满面春风，一脸大事已了的表情。 “大哥，等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单独聊聊。”陆秀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见他起身欲走，连忙拉住了他。 她都强调了单独二字，林凤麟立刻默契地走了。 “大哥，我想回家……”林凤麟前脚刚走，陆秀这边一直酝酿着的情绪顿时便到了爆发的边缘，瞬间泪如泉涌。 张若望原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没事了，看到妹妹这副表现，顿时大惊失色。 “大哥……呜呜呜……我在这边已经活不下去了……”陆秀连忙发挥演技，哭哭啼啼地细数这段时间受到的怠慢，从辛苦绣的枕套被当成擦手巾，到丫鬟的冷言冷语，再到海棠被抢，再到连碗燕窝都不给喝，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直说得张若望拧紧了拳头，目眦欲裂才停下来。 四个哥哥一个妹妹的家庭结构最容易产生妹控，虽然张瑞云长大之后，母亲王氏便以男女有别有名，严格限制兄妹几个的交往，但张瑞云小时候却没少在几个哥哥身边撒娇。跟几个哥哥虽然不像后世的兄妹那么亲密，却也算得上亲厚。 长兄如父，张若望这个大哥从小看着她长大，当初之所以极力替林凤麟说好话，也是觉得那家伙跟自己志同道合，肯定不可能让妹妹受委屈，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竟会弄成这副样子。看到妹妹哭得那么凄惨，顿时心如刀绞，恨不得当即带着她离开。 可惜，母命不可违。 “小妹，我知道你委屈，可是，这事……”张若望长叹了一口气，“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等爹回来。” 等张启明回来，她尸体都凉了。 陆秀倒是记得后续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张启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白白让人糟践死了，后来狠狠闹了一场，恨不得把林家赶尽杀绝。可惜，那时候人都已经死了，林凤麟当时又风头正劲，最后终究还是没能把他怎样。不仅没把他怎样，因为有些人的煽风点火，甚至还倒霉背上了一个煽动门生，以势压人的恶名。 陆秀还记得评论里面的一句话：林妻子偕丧，世间哀莫大于此，为翁者不恤其哀情，反落井而下石，雪上而加霜，咄咄逼人，恨不能生啖其肉，此其君子之道乎？ 大意是，妻儿意外身亡，林已经够惨了，你这个做岳父非但不体恤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女婿往死里整，算什么君子风度？ 四个月的胎儿都已经能在肚子里划水了，哪里是想流产就能流产的？意外，呵呵，意外……这个时代想抹杀一个人，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大哥，我要回家……”陆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时间脊背甚至开始阵阵发凉，连忙抓紧了张若望的袖子，仿佛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着他。 张若望竟被她盯得眼圈有些发红，半天，才有些干涩地道：“我也想带你回去啊。可是娘……哎……” 他长叹了一口气，表情仿佛明知昏君下达的旨意会误国，却依然不得不奉诏的忠臣，一脸的痛心疾首：“娘……娘她让你，死也要死在林家。” 陆秀一声苦笑，彻底绝了回娘家的心思。一句话里有两个死字，根本就不打算给她丝毫的活路。大概在张瑞云那位读着女戒长大的母亲眼里，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她吊死在林家的房梁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过陆秀刚刚的描述，张若望当然知道林家不是能够久居之地，但王氏积威日久，连张启明都怕她三分，想让他鼓起勇气，反抗母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难怪，就算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想到只是耽搁这么几天，妹妹就会送了性命。从他的角度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当然是等父亲回来再说。 一时间，相顾无言。 “大哥，你有钱吗？”陆秀也不想让他为难，直接切入了正题。 张若望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厉声道：“小妹，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可别犯傻！” 不愧是曾经留学剑桥的顶级牛人，这家伙的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陆秀连忙掩饰：“怎么可能？就是嘴馋，想要点钱买好吃的……” 谁家怀了孩子的媳妇不是被当成宝贝疙瘩，要什么有什么，听到妹妹竟然跟自己要钱买东西吃。张若望眼圈一红，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妹，大哥对不起你……呜呜呜……早知道他林凤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打死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嫁给他……” 见他哭得那么惨，陆秀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了他。 张若望先是一愣，随即抱紧了她，哭得越发凄惨。 等他哭够了，陆秀这才理直气壮地开始搜刮他。 原本她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一搜竟然搜出了一百块大洋。别觉得这少，这个时代一块银元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一百块人民币，小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十几块大洋。一百块已经足够穷人过上好几年了。 张若望身上带这么多钱，已经相当于后世富二代用百元大钞把钱包塞成板砖了。这大洋可比人民币重多了，他这一路带着，也不嫌重得慌。 “不够我过几天再给你带！”发现妹妹正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张若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呼侥幸，其实这钱原本是他带来准备接济一个中学同学的。不过现在，相比同学，当然是妹妹比较重要。 “够了，够了。”陆秀笑着摇头，她可等不到下次。要走现在就得走，留下来夜长梦多，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祸从天降。 送走了张若望，陆秀抱着银元，心情好到了极点。她曾经演过一部民国为背景的电视剧，知道这个时代上海的物价不高。上海的石库门一层楼，有电灯，自来水的，一个月月租也才十块钱。 有了这一百块，足够她过上一段时间了。虽然不一定能够支撑到孩子出生，但总会有办法的。 她正抱着银元憧憬未来，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拼命踹门。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拿椅子顶住了门，不然这门说不定一脚就被人踹开了。 “你个淫妇！快开门！” 淫妇？她今天就只见了她大哥张若望一个，跟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见了一面就被喊成淫妇，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来人气势汹汹，陆秀能猜到要是进来看到她怀里的银元，会是什么反应，情急之下，她将银元全丢进了马桶里。自从林凤麟扬言要跟她离婚，就再也没有小丫头过来替她倒过马桶，她一点不怕丢在里面会弄丢。恶心是恶心，但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藏好之后，她才抽掉挡在门口的椅子，回到床沿，抱着林凤麟借她的书，故意露出一脸惊惧的表情。 没了椅子的阻挡，果然，房门很快就被人踹开了。 林母房里的大丫鬟领着一帮家丁，气势汹汹地跨入了门内。 第5章 陆秀被一帮人领到了堂上，离开房间前，她分明看到有人开始翻检她房里的东西。顿时无比庆幸自己刚刚的举动，只是可惜了她的那些首饰跟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 这林家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跪下！”那帮家丁的动作十分粗鲁，根本没把她当成孕妇看。 陆秀很想反抗，害怕一尸两命，只能乖乖就范。 “你个不守妇道的淫妇！林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来？”林母杀气腾腾他斥责。 肯定说什么都是错，陆秀懒得理她。 见她这么不配合，大丫鬟只能冷着脸接过了话头：“你不肯说是吧？菊花，来，告诉大家，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果然，是因为刚刚陆秀跟张若望的那个拥抱。 “你疯了吗？那是我哥！一母同胞的亲哥！”还没听小丫头说完，陆秀就笑出了声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她承认之前抱住张若望安慰的事做得的确有些冲动，但没办法，谁让他哭得那么可怜？ “就算他是你哥，他也是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林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没见过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知道前世到底是怎么意外流产的了…… 眼看着家丁真的拿着棍子准备过来，陆秀忽然眼前一亮，手指林母：“我是淫妇，那你儿子就是天上天下最大的淫贼了！” “大姐，你大概不知道吧！”陆秀冷笑着望向坐在一边看好戏的大姐，“你那个好弟弟，他跟你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四女儿，通通都有染！他不仅抱过她们，甚至还亲过她们！” 大姐最大的那个女儿也不过十岁，陆秀的指控的确有些无耻，但既然他们自己先无耻，她也不介意比他们更无耻。 “哦！他不仅跟外甥女有染，跟老太太也不清不楚，前些天我还看到他抱过老太太。跟自己亲祖母搂搂抱抱，这算什么？”陆秀没觉得自己有半点理屈，说得义正词严，“如果你们要对我动家法，那林凤麟岂不是应该直接被浸猪笼？” “你……你……”林母被气得脸色煞白，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趁着这个机会，陆秀取出离婚协议书，在几个家丁的面前展开。虽然不知道前世张瑞云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她知道，现在她要是再不来点狠的，已经不可能有机会全身而退了。果然够狠啊，连孕妇都不肯放过。难怪后来林家会绝后！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离婚协议书，看清上面的日期了吗？是前天！昨天林凤麟就已经把这份离婚协议送去警察局存档了。我早已不是林家的人了，今天你们要是打了我，那就不是执行家法，而是故意伤人。我肚子里可是还怀着孩子，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仅仅是故意伤人，而是故意杀人了。知道故意杀人罪是什么刑罚吗？死刑！” 陆秀嘿嘿一笑：“我的父兄虽然未必奈何得了林家，但是找几个替死鬼替我出气却还是办得到的！你们是喜欢砍头呢，还是喜欢枪毙啊？” 此言一出，几个家丁果然犹豫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蹄子！以为我们林家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砧板上的鱼肉竟然还敢反抗，林母顿时暴怒了，“既然进了林家的门，就生死林家人，死是林家鬼！竟敢污言秽语，还顶撞长辈，来人，先给我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如今早已不是满清王朝，就算这帮家丁丫鬟再无知，也已经知道这天下换了主人。虽然他们不确定陆秀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依然没人敢再上前了。 见没人敢动手，林母竟走过来，亲手甩了陆秀两个巴掌，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怀了她林家骨肉的儿媳妇，而是杀父仇人。 陆秀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心理。她之所以敢这么嚣张，不过是吃定了张启明已经倒台，落架凤凰不如鸡。反正儿子休妻已经把张家得罪了，不如干脆得罪个透。外面一直都说这门亲事是他们林家高攀，想必她也已经不爽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要借机好好抖一抖家长的威风。 只可惜，她没料到张瑞云那么经不起折腾，更没料到张瑞云那个属小强的爹那么经得起折腾，没过多久就又重新复起，不仅没遭到打击，权柄甚至还远超往常。 前世虽然张父没把林凤麟怎样，但她的四个哥哥却是暗地里把林家整得七零八落。也因为这，林凤麟最终才没能抱得美人归。像许小姐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愿意嫁个破落户。 脸上火辣辣的疼，鼻子也有些酸酸的，陆秀伸手一摸，竟然摸了满手的血：“血……啊啊啊……血……” 她其实很想杀气腾腾地用父兄的势力威胁林母一把，只可惜，人在屋檐下，逼急了，对方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 看到堂上烛火摇曳，她眼前一亮，一边尖叫，一边把鼻血抹得满脸都是。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看到了！好多血……这里有血……好多血……”她就不信，林母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会不怕鬼。 她猜得到那个外室的儿子最终的结局，也知道林母为了稳固女儿的地位，曾经教过大姐类似的手法。她就不信，她们母女两个竟然能不怕鬼。 审这样的丑事最怕被外人知道，所以他们才选择了夜审。而现在，堂上摇曳的烛火，跟夜里呼呼的风声却成了陆秀最佳的道具。 “血……好多血……”陆秀惊恐地尖叫着，她虽然只是个N线的小演员，但好歹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演技自然不俗，她脸上那惊恐到极点的表情迅速感染了现场不少的人。 “啊啊啊……”一个胆小的丫鬟冷不防被陆秀的眼神吓到，也跟着尖叫了起来。 这栋房子是上一代传下来的老宅，这个大厅不少地方的朱漆已经斑驳，夜风吹动堂上的蜡烛，引得现场的无数人影也跟着摇曳了起来，这个时代的门窗密封性不好，偶尔甚至会没来由的有阵凉风吹过脖子，再没有比这样的地方更适合讲鬼故事的了。 丫鬟的尖叫声响起，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鬼啊……小男孩……有个浑身都是血的小男孩正在往那边爬……”陆秀手指向林母的方向，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般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她的眼神缓缓顺着林母的身体往上走，就在所有人都被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她忽然尖叫一声，撒腿就跑。此刻，她真庆幸自己没有缠足，不然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跑。 “喵呜——”运气不错，她奔跑的动作竟然惊起了庭前的一只黑猫，黑猫尖叫一声，竟然没头没脑地一头扎进了刚刚那个大厅。 “啊啊啊……”猫叫声和尖叫声汇成了一曲优美的交响乐。 陆秀一口气跑回了自己房间，她关上门，却非但没有擦去脸上的血迹，反而拔下发簪，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甚至还换上了一身白衣。如果有人敢追过来，她保证吓他们一脸血。 果然不出她所料，所有的私房钱跟首饰都已经不翼而飞，只有马桶里的一百大洋还静静躺在原地，散发出阵阵恶臭。 现在，就算想不走都已经不行了。 虽然不知道张瑞云跟林母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想弄死她却是肯定的。人在屋檐下，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 陆秀当即准备出逃。不过，就算要逃，她也得给他们留下一些纪念品。 她拿起那本已经沾满了她的血的诗集，把事先写好的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塞进了诗集。写下那首诗的时候，她心情不错，不仅写下了中文版，甚至还配上了英文和日文的翻译。本就是为了装逼才默写出来的诗，下面甚至还配了一段装逼范十足的文字。 “烧你一首还你一首，配上英文跟日文翻译，省得你再埋怨我，会说日语却不告诉你！哦，其实我还会一点法语，不过只有半瓶水，就不在你面前晃荡了。 从明天起，我就彻底自由了！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一辈子都没办法鼓起勇气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谢谢你！”后面还画了一张吐舌头的笑脸。 相比那首《我将你的心带在身上》，这才是最好的分手宣言啊！当时写下这些的时候，陆秀觉得自己特有才，现在却只觉得好笑。早知道就不跟林凤麟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如果她干净利落地拿钱走人，说不定就不会遇上这样的事了。 哦，不对！也没用！前世张瑞云肯定不可能同意签字离婚，但她依然还是死了！ 深夜出逃太危险了，她在半睡半醒间熬到黎明将近才准备行动。 为了让游戏显得更好玩，她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是捞起了那脏兮兮的一百大洋。用椅子顶住了门，然后从窗户爬了出去。清除了窗户上的痕迹后，才把窗关好。 接着，她大摇大摆地去厨房包了不少糕点，最后，才从侧门走了出去。 之前大厅那边鬼啊鬼的闹了半天，整个林府人心惶惶。虽然有人看到了她，却没一个人敢出来阻拦。这也难怪，现在的她依旧一脸的血，一身白衣，还臭气熏天，如果有人敢过来找她麻烦，那才真叫有鬼了。 第6章 在这个时代，这身白衣跟满脸的血是最好的保护，天还没亮，衣服陆秀没舍得换掉，只在附近找了水潭，洗了把脸，然后洗干净了那一百大洋。 虽然恶心，但擦干净后，她还是把钱放进了棉衣贴身的口袋里。 接着，她静静坐在桥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吃糕点，一边等天亮。因为怕冷，出门前她特意穿了两层棉衣，虽然正是黎明前最冷的那段时间，但却依然在忍受范围之内。 随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陆秀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城市的模样。这是一座江南水乡的小城，跟影城那一溜崭新的建筑不同，这边大部分建筑都已经有些年份了。青石板的街面，灰扑扑的门板。晦暗的天光下，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相比街上，反而是水边的景色好看一些。连着好几天都是大太阳，刚刚穿越过来时的那场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桥洞背阴的位置还剩下一些残雪，水面没有结冰，微风拂过，水波粼粼。 陆秀正盯着水面出神，忽然听到桥洞那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循声望去，才发现桥洞下一名戴着毡帽的干瘦老头正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一身白衣，连忙把罩在外面的白衣脱了下来，顺便整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 “晦气！大清早的，扮什么女鬼！也不怕触霉头！”老头立刻开始骂骂咧咧，他刚刚显然被吓得不轻，声音很大，面目狰狞，恨不得扑过来揍她一顿。 陆秀连忙落荒而逃。 时间太早，小城还在沉睡之中，等了半天，街边的一家店铺才终于打开了大门。陆秀连忙过去问路。除了根据拍戏得来的知识知道这是一座距离上海不远的小城外，她对这里一无所知。张瑞云倒是稍微有些记忆，但她是养在深闺的路痴，根本连火车站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这是一家裁缝铺，店铺的伙计见她过来原本还很热情，得知只是问路，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火车站，不知道啊。我又不出远门，怎么知道火车站在哪？”伙计不好好回答也就算了，还用奇怪的眼神开始打量陆秀。 陆秀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女子孤身一人大清早出现在街上，的确有些奇怪，连忙告辞离去。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直躲到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才终于敢走出来。 还以为黄包车是上海的专利，没想到这边也有，省的她问路了，随便上了一辆就直接说出了火车站的地名。 火车站距离这条街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陆秀尴尬地摸出了一块银元。 “我没零钱……”她的零钱都在昨天晚上被扫荡一空了，犹豫了半天后，只好把那块银元递了过去。 陆秀原以为对方好歹会找几个铜钱给自己，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车夫接过银元之后，竟然撒腿跑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会出来拉车的都不容易，拿去就拿去吧，就当是做善事。 不管怎样，火车站总算是到了。 她的目的地是上海，虽然肚子里怀着孩子，到了那边也没办法马上工作。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无论到哪里都是异乡客，还不如早点去上海，熟悉一下环境。那边虽然物价贵，但好歹也更像她所熟悉的世界。用了几天蜡烛，如今她已经无比想念电灯。 看看车票的价钱竟然差一半，陆秀原本想省钱买三等车厢的票，看到三等车厢售票窗口那边人山人海，时不时还上演全武行，终于放弃。这个时代国人还没有排队的习惯，因为不识字，经常要在各个窗口之间不停询问，让这边的混乱程度呈指数级上升。 陆秀不过只是远远看着，就捏了一身的汗。还好，二等车厢的售票窗口门可罗雀。虽然票价比三等车厢那边贵一倍，却免了被误伤的危险。对孕妇来说，安全第一啊！ 捏着价值五块钱的车票，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个时代连买张车票都会有生命危险？她没有夸张，刚刚就看到有人为了挤占有利位置踹了旁边的人一脚，如果这一脚落在她身上，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按照银元对人民币一比一百来算，这个时代的火车票的确不便宜，同样的距离，价格差不多是后世的十倍了。也亏得够贵，二等车厢跟售票口一样空落落的，没几个人，想起火车进站时三等车厢那人挤人的模样，陆秀无比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陆秀回忆起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摸着肚子，哭笑不得。怀着孩子果然麻烦啊！如果肚子已经显怀了，反而不怕，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阶段，才最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抚摸，肚子里忽然传来一阵仿佛蝉翼般轻微的蠕动，陆秀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有个人陪着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这个城市距离上海不远，火车到站的时候，太阳甚至都还没升到中天。陆秀在火车站买了张招租的报纸，又买了幅地图，开始专心研究到底该到哪个位置去租房子。 如果她知道这一举动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她绝对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随便找个地方租了，管它衣食住行方不方便。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等到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几个地痞逼到角落里剥走了藏着全部家当的棉衣。令她震惊的是，那几个熟练地干着打劫勾当的家伙竟然只是几个十二三左右的孩子。 也亏得只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所以才没有丧心病狂到劫色。饶是如此，几个孩子依然等到确定她身上连一个子都没剩下，才放她离开。看到她里面还有一件棉衣，竟然连那件棉衣都没还她…… “以后新到一个城市，千万别买那个城市的地图。真的！不抢你，我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离开前，为首的那个孩子甚至还操着变声期的公鸭嗓，不客气地对着她释放了嘲讽技能。 陆秀欲哭无泪。这个时代又没有谷歌地图，她在这边举目无亲，不买地图，她怎么知道该往哪走啊？这理由，就跟强奸犯怪受害者穿得太暴露一样令人无语。难怪古人都视出门为畏途，一个不小心，真的很容易客死他乡。 她知道，自己错就错在不该孤身一个女子上路，不远处，有个看起来还没她高的年轻人同样拿着地图，也没见那几个孩子对他怎样。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是男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原配宁愿守着弃妇的身份到死了。因为，在这样的世界，一个弱女子独自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渺茫了，贸贸然跑出来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她之前想得很好，离孩子出生还有六个月，那些钱足够她这六个月的开销了。等孩子出生，她就能出去工作了，以这个时代电影演员的收入，养活她跟孩子肯定没有问题。没想到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如此残酷。 现在，她进退两难了。 回去？别说五块钱了，她连五分钱都没有。就算她有钱，除非她活腻了想一尸两命，不然也绝对不可能再回那个魔窟。向前？身无分文勇闯上海滩，她又不是三毛，三毛是个孩子，她肚子里倒是怀着个孩子，但这对她目前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 “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她正失神间，忽然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枯瘦的手抓住了衣服。 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个瘦得跟骨架一样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衣，脸部瘦得已经仿佛骷髅，乍一眼看去，仿佛电影里的死神。 陆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再定睛看去，那男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 望着那张已经皮包骨头的脸，陆秀鼻子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淌，她无法想像，一个人要饿到什么程度，才会瘦成这副模样。 “爸爸，爸爸，醒醒，醒醒……”陆秀正在抹眼泪，男人的身后忽然钻出了一个男孩。小家伙长着大大的脑袋，衬得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出奇得大，小手小脚细得仿佛芦柴棒一般，肚子高高凸起，一眼看去简直像极了照片里的非洲难民。 陆秀下意识地拧紧了拳，她出生在物资充裕的年代，从来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眼前这样的景象更是只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到底有多么震撼。她亲眼见到一个男人饿死，亲眼见到一个或许三岁，或许五岁的孩子被饿得仿佛非洲难民。 不是电影，不是电视，也不是跟她不同种族的黑人，而是跟她同样黑发黄肤的中国人！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到了一个跟她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只可惜，她醒悟得未免太晚了些。 第7章 不想被活活饿死，陆秀只能尝试着去街上寻找工作。 她毛遂自荐去给人当账房，可惜，虽然她展现了超强的运算能力，但对方不要女人。她放低姿态准备去当女佣，可惜，对方一看到她的肚子就大摇其头。她甚至冲入洋行用流利的英语向对方推销自己，可惜，那家洋行里根本就没洋人，只有一个色迷迷的中国经理，英语甚至比她还差。对方见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要报警…… 万般无奈之下，她甚至产生了去当女工的冲动。但是，一想起小说里对这个时代女工的描述，她便立刻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每天十六个小时的工作强度，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就算隐瞒了孕妇的身份应征成功，也肯定等不到发工资，就已经一尸两命了。 她终于知道这个时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妓女了，妓女竟然是想要自力更生的女性难得的工作机会。只可惜，就算她想堕落，她也没这个机会。以她的身体条件，只要她敢做，肯定逃不了一尸两命的结局。 最后，她哭笑不得地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大部分竟然都指向一尸两命。这算是某种特别的黑色幽默吗？ 兜兜转转又回到之前被抢的那条街，陆秀蹲在路边，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惨穿越者。 “爸爸，爸爸……”那个男人果然死了，依旧躺在那里，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那个孩子不知道是还不明白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无法接受父亲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推着男人，企图把他唤醒。 一想到自己用不了多久也有可能跟男人一样饿死，陆秀就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之前的奔波非但没替她找到生计，反而消耗了她身体的能量，饭点还没到，她的肚子却已经开始咕咕直叫。她知道理智的做法应该是继续到街上去碰碰运气，但她实在太累了。又累又饿，动一下就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气。因为被抢走了一件棉衣，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冷。 她倒是产生过去把棉衣当了的念头，但她更加明白，要是真当了，比起饿死，她肯定先会被冻死。 哭够了，她像个乞丐一样麻木地缩在墙角，静静听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开始还会咕咕直叫，后来，渐渐也就没了反应，估计是饿过头了。比起死，她更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会先坚持不下去。明明之前还在不停拱来拱去，如今已经渐渐没了反应。 担心也没用，反正等她死了，孩子也一样活不了！ “小家伙，你的命真不好啊！”陆秀摸着肚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以为换成自己能够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没想到却依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对，是他，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林大文豪等到未来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后，曾经满怀着哀思追忆过他。当初，少不更事的陆秀还曾因那篇文章洒下过几滴眼泪，幻想过他如果能够活下来，会是什么模样。 “饿死啊……”还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死法。 “哎，真惨啊……”陆秀正自怨自艾中，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童音。 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少年，约摸十一二岁大的样子，模样虽稚嫩，眼神却有着陆秀那个时代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陆秀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昨天打劫她的那帮孩子中的一个。 陆秀警惕地往后缩了缩，生怕他忽然暴起把她身上仅剩的那件棉衣也剥了，饿到现在，如果他真这么做，她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肚子饿了吧！给你！”出乎她的意料，少年没剥她的衣服，反而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因为捂在怀里，竟然还热气腾腾的。 陆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刚刚咽下，余光忽然瞥到了那个依然在喊爸爸的孩子。犹豫片刻后，掰开馒头，把那没咬过的一半递了过去。 那孩子果然饿了，看到馒头，立刻把爸爸忘到了九霄云外，抓起馒头就大口啃了起来。 “你倒是好心……” “没你好心！”陆秀冷冷瞪了少年一眼，甚至已经隐隐怀疑他是不是有某种喜欢故意羞辱打劫目标的恶趣味。 那少年显然没意识到她话里的嘲讽意味，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俯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有人已经看上了你，正准备把你抓去卖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陆秀顿时被喉咙里的馒头噎了一下。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要是真被卖到那种地方，会是什么结果，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望着少年那副笃定的神情，陆秀敢保证，这个有人，指的肯定是他那帮小伙伴。知道过来提醒，也算他良心未泯。 “往那边走，到了那条路上就是杜先生的地界，杜先生曾经有令，不准欺男霸女，拐卖人口，只要你到了那边，就没人敢拿你怎样了。” “谢谢提醒！”陆秀看过《三毛流浪记》，知道他这样的孩子也是身不由己，望着他那张依然稚嫩的脸，心中的怨气终于还是渐渐消失了。 “哎，谁让你长得像我姐呢。”少年答得一脸老气横秋。明明是个很秀气小男孩，偏偏却喜欢学着一副流氓样，说话也痞里痞气的，真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你姐呢？”陆秀不过随口问了句，没想到只一句话，少年的眼中竟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泪珠。 “你别哭啊！我的错，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迅速擦去了眼泪，别开脸，冷冷道：“没什么不能问的，被我爸卖进了窑子里，死了！” 大概是不想让陆秀再看到他的眼泪，少年径直走向了尸体旁的那个小家伙。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蹲下身，用脏兮兮的手摸了摸小家伙枯黄的头发，“跟我走，有饭吃。” 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陆秀的眼泪竟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可是，爸爸……”小家伙抬起头，用那双大得令人心惊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大哥哥，表情懵懂。 “你爸爸已经死了。”少年的声音很冷，一带一丝感情。 “不！爸爸只是病了。”小家伙急了，拼命摇头。 “不！他死了！”少年说着，甚至还狠狠踹了尸体一脚，“看吧，他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肯定已经疼得跳起来了。” “不！他只是病了！”小家伙果然已经能够理解死亡的意思，顿时，大颗大颗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你想不想吃饭？你跟不跟我走？”少年的声音冷了下来。 小家伙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少年的一条腿。 看着同样还只是个孩子的少年牵起那只芦柴棒一样的小手，陆秀心中一暖，眼泪又开始狂涌。虽然明知，有一天那只芦柴棒一样的小手，也会成为未来打劫她的人中的一员。 “你叫什么名字？”眼看着两个孩子就要走远，陆秀忙问。 少年回头，笑得一脸帅气：“不过是一个馒头，问什么名字啊！” “告诉我吧，说不定我哪天就发达了呢！” “你想学韩信，报答我的一饭之恩？” “对！你小子不错啊，竟然还知道韩信！” “我叫水生。别傻站着了，他们快要来了，快跑吧！”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身回来，往陆秀手里塞了点东西。 陆秀低头一看，发现竟是几个铜板。虽然明知这几个铜板根本没办法让她活下来，她还是忍不住一阵感动。 她没有跑，听说那几个少年还会回来找她，不仅没跑，反而激动不已。她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感谢水生的半个馒头，给她的大脑提供了足够的能量，让她得以从容计划接下来的一切。 她扒下了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的衣服，顾不得上面难闻的气味穿在了身上，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 她藏得极好，那几个少年找了她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能选择放弃。就在他们转身选择离开的时候，她借着黑色，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少年一行五人，跟放学的中学生一样勾肩搭背，聊得正热火朝天，完全没料到身后已经多了一条尾巴。 “那个女人跑了，大毛哥，怎么办？老爷叔知道我们扑了空，肯定又要打我们了！” “都怪你多嘴，说那个女人长得貌若天仙！不然，哪会惹来这样的麻烦？” “呜呜呜……大毛哥，我错了……可是，她长得真的超好看，比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还好看！” “将来等我们成了老爷叔，我们也要睡这么漂亮的女人才过瘾！” “切！睡什么睡？你毛长齐了吗？” “齐了！齐了！不信你摸！” “去去！一边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女人长得真漂亮啊！” “水生还说她长得像他姐，他姐我见过，塌鼻梁，细长眼，才没这么好看！” “这话有种你当着水生的面说！” “我可不敢，那家伙就是个疯子，谁敢说他姐一句坏话，直接把人往死里揍！” “大毛哥，水生怎么没来？” “水生又捡回来一个没用的小东西，老爷叔正生他的气，罚他呢！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到处捡孩子的坏毛病？” “那个小东西怎么办？” “老爷叔说那个小东西看着还算机灵，既然水生说用他的口粮喂他，那就养着呗。那家伙心这么软，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饿死！” 第8章 几个少年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到了一片棚户区。 这片地区不远处就是日本人办的纱厂，无家可归的工人就近在纱厂附近的一片滩涂上搭起了草棚子，久而久之，渐渐也就成了一个聚居区。 都是些穷苦人家，不过求个能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草棚子到处见缝插针，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完备的污水排放系统。整个区域臭气熏天，熏得陆秀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她无比庆幸自己之前剥了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套上了，要是依然穿着张瑞云那身体面的衣服，肯定一进来就会被人发现。 刚好是工人下工的时间，路上到处都是一身疲惫，脚步踉跄的工人。说是工人，其实不过是些跟那几个少年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那几个少年混入人流之后顿时就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大海，要不是那个多嘴的孩子一直在不停喊着大毛哥，陆秀差一点就跟丢了。 陆秀偷偷打量了一眼下工的孩子，一个个都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哪还有力气说话。 借着人流的掩护，陆秀成功摸到了几个少年居住的草棚子附近。那个草棚子虽然比附近工人的稍好些，却也同样破破烂烂，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有些奇怪，这帮孩子干着无本的买卖，光从她身上抢到的钱就够他们找个像样的地方住下了，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正疑惑间，草棚子里忽然出来一名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干瘦干瘦，哈欠连天，手里还拿着一杆烟枪。看到孩子们，那家伙立刻摆出一张杀气腾腾的冷脸：“人呢？” “跑了……”回答他的是为首的那个大毛哥，那孩子是所有孩子里面长得最高的，但目测年纪依然不超过十四。 “怎么会跑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老爷叔，这种逼良为娼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吧！要是被杜先生知道，那就死定了。” “哟！哟！你小子胆子肥了，竟敢教训到老子头上来了？”那男人操起烟枪，对着那个叫大毛的孩子的脑门就砸了下去。 “大毛哥！大毛哥！”那几个孩子倒是义气，见大毛被打，一个个义愤填膺，对着那男人怒目而视。 “怎么了？想造反？这么崇拜杜先生，有种你们投他去！只可惜杜先生日理万机，哪里会理会你们这样的小瘪三！一个个良心都给狗吃了，也不想想给你们饭吃的人是谁！”男人骂骂咧咧，拿起烟枪对着几个孩子按照高矮个头一个个敲了过去。 几个孩子被敲得眼泪汪汪，却是一声不吭。 “去去去！继续给老子干活去，补不回刚刚的损失，今晚不许吃饭！” 大概是觉得几个孩子面不改色有点奇怪，男人忽然上前，一个个开始搜那帮孩子的身。果然，在大毛身上搜出了几枚铜钱。 “好啊！竟敢偷奸耍滑，糊弄到老子头上来！”男人顿时怒火中烧，仿佛遇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般，对着大毛就是一顿猛抽。 这可不是拍戏时那种看着疼，打在身上却轻飘飘的特殊手法，每一下都打到了实处，每一下都激起其他几个孩子一阵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反倒是当事人，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 陆秀屏住了呼吸，望着大毛那张倔强的脸，忽然没开始时那么恨他了，想到他那句不抢你对不起我自己，也只觉得心酸。他们可不是后世那些看了几部黑道片就以为自己是黑帮老大的中二少年，他们是真的别无选择。 那男人一直到打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了下来，也亏得他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不然，陆秀真担心那个叫大毛的孩子会被他打坏。 “今天老子心情好！便宜你了！”饶是如此，他也依旧一脸的意犹未尽。 他的心情的确没办法不好，收起烟枪，他拿出那个原本属于陆秀的钱袋亲了一口。怎么说也在马桶里泡了半天，钱袋上的味道没那么容易散掉，亲完，他脸上的表情果然变得有些诡异。 陆秀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老爷叔，今天就别去赌了……” “你懂什么？今天早上起来听到喜鹊叫了，手气肯定不错！赢了明天给你们买肉吃！” 陆秀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了。十赌九输，染上了赌瘾，百万家财都能输得底朝天，还能有个地方住就已经不错了。 几个孩子大概已经料到了那袋钱的结局，一个个哭丧着脸，肉痛不已。 幸亏此时，那个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不然，看到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定又是一通好打。 不知是不是憧憬着在赌场大杀四方的美好景象，男人双眼放光，哼着小曲，连原本虚浮的脚步也踏实了。 此时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借着夜色的掩护，陆秀成功跟着男人来到了赌场门口。估计是难得有钱，那男人进的赌场规格不低，不仅霓虹闪烁，门口还停着不少小轿车。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进去，陆秀脱掉了披在外面的死人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抓住机会，跟在一个独行的男人身后混了进去。 这个时代身为女性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劣势，但有时候却也是种优势。不少男人进赌场的时候都带着女伴，成功混进去之后，陆秀的存在根本不引人注目。 不愧是在这个时代都能挂上霓虹灯的赌场，这边的规格的确很高，各式各样的赌台赌具令人眼花缭乱，要不是里面的人依然一身民国的打扮，陆秀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八十年代赌片中的场景。 里面空间很大，但架不住人多，依旧烟雾缭绕，空气浑浊至极。陆秀找了半天，才在转盘台前找到了那个指使那帮少年抢了她钱的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抓紧了路上捡的一片锋利的竹片，心脏狂跳不止。 她现在才意识到，人一旦被逼到了绝境，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没错，她打算凭着这片竹片逼那个男人把钱还给她。这个时代的赌场身后站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帮派，那些帮派虽然在后人眼中都是些黑恶势力，但其中不少人却有着后世所没有的豪侠之气，最敬重敢作敢为的汉子。 她虽然不是汉子，却也打算在这边赌上一把。赌赢了，拿回钱她跟孩子都能活下去，赌输了，反正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与其慢慢饿死在街角，她宁可死在这里！ 赌场里到处都是四处巡视，维持秩序的地痞流氓。估计因为她是女人，虽然有人注意到她神色不善，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过来抓赌徒回家的老婆。一直到她杀气腾腾地扑向那个男人，用竹片抵住了那个男人的颈动脉，所有人才猛然回过神来。 陆秀的运气真的不错，那个男人本来长得就不高，加上抽大烟亏空了身体，没怎么挣扎就被她轻松控制住了。 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本还人声鼎沸的赌场刹那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般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有话好好说！”大概是竹片缺乏威慑力，几名男子立刻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陆秀连忙心一横，避开颈动脉的位置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狠狠划出了一道口子。 “别过来，你们要是再过来，我马上割开他的颈动脉！颈动脉你们知道吗？就是人脖子上最粗的那条血管，只要一割开，血马上能够溅到天花板上！” 没有人想看到血溅天花板这样的景象，几名男子的动作果然停了。 “你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为首的男子一脸紧张，生怕陆秀手抖真的在这里闹出人命来，身为在赌场维持秩序的抱台脚，他们最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状况。 陆秀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小女子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大哥海涵！我也不是故意要给各位大哥添麻烦。在这里动手，就是想请各位做个见证。不是我滥杀无辜，而是这个男人死有余辜。” 看到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脸等着听八卦的表情，陆秀连忙接着往下说。 “小女子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到这上海滩来寻找生路。没想到初到上海，就被这个男人派出的几个小朋友抢走了全部家当。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打算把我抓起来卖到窑子里去！要不是我运气好，如今早已身陷魔窟。如今我身无分文，就算没有被卖到窑子里去，也只有饿死一条路。小女子思来想去，觉得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了一身性命，除了此獠。也省的以后再有无辜女子被他祸害！” 这番话陆秀说得义正词严，深得后世即将英勇就义的英雄豪杰的精髓。她之所以特意强调对方要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就是因为这边就是之前水生指的杜先生的地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杜先生对逼良为娼深恶痛绝，那么他的手下就算只是摆摆样子，也必定不可能跟那个男人同流合污。 陆秀说完，冷冷一笑，抓紧了手中的竹片，这就准备除了此獠。 “女侠！女侠饶命！别……别杀我……我把钱还给你……”果然，她才刚刚摆出架势，那个男人便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钱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不惯你逼良为娼的险恶嘴脸！今日留你一条性命，之后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要因为你生不如死！”其实，对陆秀来说，钱才是重点，但既然已经在COS女侠，戏当然要做足。无它，谁让这个时代的英雄好汉就吃这套呢？ “女侠饶命！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猪狗不如的事了……饶命啊……”那个男人面对那几个少年的时候明明恶如虎豹，如今，却乖顺得仿佛绵羊，浑身瘫软。陆秀一个女人，哪里能够撑得住他一个男人的重量，竟然被他从怀里滑了下去。 发现自己奇迹脱困，那个男人连忙一个翻滚，躲到了赌场那几名男子的身后。 留下陆秀捏着竹片，欲哭无泪。果然，女孩子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就在陆秀愣神的时候，赌场方面的几名男子已经上前，扣住了她。陆秀心中大急，难道刚刚的表演失效了？难道后世关于这个时代帮派成员的描述都是骗人的？ “放开她！”就在几名男子交头接耳，犹豫着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好听的男声。 声音清朗浑厚，虽然不带一丝感情，在陆秀听来，却如冬日暖阳拂过寒冷的冰面，让人浑身为之一暖。 她循声望去，看到了二楼上一道纤长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色西服，身材挺拔，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晚上的竟然戴着墨镜，逆光下，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副墨镜，一根雪茄，以及一缕袅袅上升的青烟。 陆秀的第一反应是，靠，谁在这里COS许文强！ 第9章 面前的男子当然不可能是后世影视剧里虚构出来的许文强。 “是！杜先生！”听到男子的话，原本还抓住陆秀的手，生怕她跑了的男子连忙松手，跟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杜雪怀杜先生，陆秀努力眯起眼睛想一睹这位大佬的尊容，可惜，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是徒劳。 “你！把钱还给她！”声音比想象中年轻，听到这句话，陆秀总有种自己已经被对方一眼看穿的感觉。 “多谢杜先生！”看穿了就看穿了，反正她原本就是奔着拿回自己的钱而来的，既然有人愿意替她作主，她自然求之不得。 那个男人原以为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赌一场，没想到竟然遇上这样一场变故，顿时苦了一张脸。杜先生都已经发话，现场又有那么多人在虎视眈眈，他没办法赖账，只能颤抖着拿出了身上的钱袋。其实现在，比起钱，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杜先生早已明令禁止逼良为娼，他现在等于是主动栽到了他手里。 “我现在身上只剩下五十块！其它的都输了！” 陆秀眼神霎时一冷，一想到那几个孩子拼命努力抢回来的钱竟然被他输在了赌桌上，她就恨不得扑过去一竹片把他捅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眼神中的杀气，那个男人急忙往后缩了缩。 “还差多少？我补给你。”杜雪怀果然如历史记载中那样急公好义。 墨镜闪过一道反光，陆秀下意识地想到了名侦探柯南，嘴角一勾，连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钱！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说完，她接过钱袋，跟现场诸位道了声，便转身选择了离开。 “找人跟着她，确定她安全了再回来。”目送着她离去，二楼上的那道身影立刻转身对几个手下嘱咐，“至于那个男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此时，陆秀并不知道自己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水生他们几个的未来。她正靠在赌场外面的墙根，摸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宝宝，我们能够活下来了！宝宝，你听到了吗？”在里面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出来，她才感到阵阵后怕，不仅惊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更抖得跟秋风中的树叶似的，连心脏也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一般。 此刻回想起来，她才意识到刚刚的状况到底有多凶险。她的目标终究是个男人，男人的力气天生比女人大不少，只要对方稍微挣扎一下，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肯定逃不了一尸两命的结局。 又是一尸两命，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再不济，她还可以写信向几个哥哥求助。这一刻，她明白，一尸两命的可怕阴霾已经彻底离她而去了。 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之后，她迅速上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前往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地址。希望那边的房子还没有租出去。 她倒是不怕有人打她的主意，刚刚出面帮她的人可是杜雪怀，如果她前脚刚刚走出赌场，后脚就被人暗算了，那么这位杜先生还不如趁早别在上海滩混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时来运转了，那边的房子竟然还没被租出去。半夜竟然有租客上门，房东吓了一大跳，但看她是一个女孩子总算没有拒之门外。 一共只剩五十块钱，为了省钱，她只租了个狭窄的亭子间。现在这个时候还没到后来日军侵华，难民大批涌入的时候，房租不贵，一个月六块钱，还包水电。交了房租，陆秀才猛然意识到，张瑞云的大哥竟然能够一口气拿出一百块，到底是怎样一个土豪。 房间不大，不过七八平米的样子，除了一张单人床，还有一桌一椅，所谓的桌其实是一张写字台。前面的住户大概是个文人，桌上留着一摞没有带走的报纸。报纸上甚至还用笔圈出了几个专栏，估计是原主人为了投稿，揣摩风格所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秀索性仔细研究了起来。怀着孩子，根本没办法出去工作，剩下的钱根本支撑不到生产。如果不想暴露行踪去跟几个哥哥求助，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赚钱了。写文章投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隔着文字，起码没人会嫌弃她是个孕妇。 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前任住户，他留下的报纸不仅替陆秀指明了一条出路，睡觉的时候甚至还起到了御寒的作用。昨夜穿着两层棉衣没怎么觉得，如今，陆秀才知道冬日的夜晚竟然如此之冷。幸亏她兵行险着拿回了一半的钱，要是此刻依然流落街头，她强烈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冻死在外面。 实在是太冷了，虽然盖了好几层报纸，这一夜她依然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又老是做恶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林家被几个家丁打了板子，一尸两命；一会儿又梦见那个男人奋起反抗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依旧是一尸两命；一会儿又梦见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之前的巷子里，不远处依然躺着那具被她剥了衣服的男尸，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下流血潺潺，竟然还是一尸两命…… 陆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伸手摸向身下，确定身下依旧干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担忧，肚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蠕动，小家伙正用顽强的生命力向她昭示他的存在。 陆秀心中一暖，忽然感觉之前吃过的所有苦头都值了。反正睡意全无，索性爬起来继续研究报纸上的文章。 新文化运动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了很多年，如今报纸上白话文已经占了半壁江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尚处于摸索阶段，除了偶尔看到的少数几个大家，短篇小说的水准的确都不咋滴。 陆秀高中时代好歹也参加过文学社，还经常在校刊上发表文章，顿时信心满满。 第二天天一亮，置办完棉被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陆秀便买来纸笔，开始了她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创作。 她小时候学过书法，练字用的都是繁体字，写字对她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问题。提到这个爱好，又是一把伤心泪。其实当初她想学的是画画，但是妈妈替她选了书法。理由很简单，因为书法省钱。画画需要颜料，而书法只要墨汁。 原本只是为了培养耐心的兴趣，没想到如今却帮了她大忙，一笔蝇头小楷在这个时代可是文人上佳的门面。 字这关是过了，却卡在了更重要的内容上。陆秀对着稿纸枯坐了半天，尴尬地发现除了根本没办法抄的欧亨利，自己唯一能抄的竟然只有科幻小说。别的小说别说剧情了，连影子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说不定重新拿到她面前，她都不记得自己看过它们。 科幻小说就科幻小说吧，总比什么都写不出来好。 纠结片刻后，陆秀硬着头皮写下了《你们这些回魂尸》这几个大字。没错，她要抄海因莱恩那篇著名的穿越时空，双性人，女变男，回到过去嫖了自己，还让过去的自己生了自己的神文。 陆秀的科幻小说启蒙其实是一本英汉对照的科幻小说选集，原本是她为了学英语而买的。当时还是个小萝莉的她第一眼看到那本小说集就惊为天人，不仅反反复复看了N遍，还背下了好几篇的原文。《你们这些回魂尸》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留原作的精髓，她拼命回忆先在稿纸上默写出了原文。果然年深日久，当初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字竟然也已经模糊了，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原文默写出来。默写完毕，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它译成中文，而是趁热打铁，把另外几篇还有些印象的小说也默写了出来。 她害怕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开始跟她的大脑争夺养分，说不定她连现在这样模糊的记忆都会没了。 虽然她拼命回忆，但能够完整回忆起原文的就只有海因莱恩的《你们这些回魂尸》和阿西莫夫的《推理》，其他那几篇都只记得大致的剧情跟原文里的一些片段。片段归片段，陆秀依然不厌其烦地写了下来。 用毛笔写英文果然不方便，将能够记得的都写下来之后，陆秀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不是她不想买钢笔，实在是这个时代的钢笔都贵得要死。她刚进文具店的时候原本是想买的，发现小小一支笔竟然要她好几个月的房租后，当场吓得缩了手。反正她只是写文救急，没打算长期吃这碗饭，能省则省。 搁下笔，正准备活动活动，刚好听到房东喊吃饭，陆秀立刻屁颠屁颠地奔了下去。她一个人做饭不划算，考虑到将来肚子大起来买菜做饭实在太折腾人了，她索性跟房东搭了伙，每月交伙食费。 虽然省了麻烦，却让她原本就不多的钱显得更加捉襟见肘。想到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房租钱跟伙食费，陆秀那点因抄袭而生的罪恶感终于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吃完饭，她字斟句酌地把回魂尸的中文版给译了出来。现在再看，回魂尸真的是个寂寞的故事。 1962年，一个女婴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1983年，当时的女婴长大后在公园与一个男人一见钟情，男人与她春风一度后消失，女孩怀孕并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婴不久后就被一个神秘人抱走。此时，女孩已经做完变性手术，成了一个男人。1988年，他路过一个小酒馆，酒馆的老板把他招募进一支神秘的部队，进行时光旅行。为了找那个抛弃他的混账复仇，他回到了1983年，却在公园与曾经的自己一见钟情。女婴出生后，被酒馆老板抱走并遗弃在了1962年的孤儿院门口。1993年，他接到任务招募人手，于是他决定返回1988年，去招募曾经的自己。 这个故事里，主角既是女主角，又是男主角，既是女婴，又是酒馆老板。就像一条衔尾蛇，吞吃着自己的尾巴。 那个孤儿院里无人领养的小女孩，那个轻易就上当受骗的傻姑娘，那个想着回到过去找那个混蛋报仇却爱上了曾经的自己男人，那个为了让曾经的自己能够再遇到自己，所以偷走了女婴的酒馆老板。 故事的最后，未来的自己对曾经的女孩那句“我真想你”，反而让故事显得越发的寂寞。原来从头至尾，都只有自己一人。 独自一人坐在陌生的亭子间里，跟原本生活的年代隔着近百年之遥，陆秀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理解过这篇小说的真正涵义。孤独，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孤独。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未必能够理解这篇小说的意义，纠结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寄了出去。要是这个时代恰巧有人能够读懂，她觉得他们一定能够成为朋友。用后世的话来说，她寄的不是稿子，是寂寞。 为了配合这篇怪力乱神的小说，她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子不语。 此时，怀抱着寻找知音念头投出稿件的她并没有想到，子不语这个名字有一天竟会成为一个传奇，神秘程度不亚于尼古拉·特斯拉。 第10章 陆秀投的报纸就在上海，隔天，她就收到了报社来的退稿信。 海因莱恩大神的代表作竟然被退稿了！ 虽然早料到了这个结局，陆秀还是有些哭笑不得。果然，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自己毫无疑问被当成了疯子。 退稿信还忒高端洋气上档次，只有四个字，不知所云。看到纸上那杀气腾腾的四个大字，陆秀当场给跪了。 这肯定不是海因莱恩大神的错，错的自己！自己果然文不成武不就，就连穿越前辈屡试不爽的抄袭都能遭遇滑铁卢。 脑海中浮现出留着山羊胡子，一身长袍的老学究看到这篇文章后的反应，陆秀忽然笑了，对方只给她不知所云四个大字其实已经够给面子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科幻终究太高端了一些，恐怕只有经历过西方文化熏陶的人才能够理解。 科幻不行的话，那她真的没辙了。她天生不爱看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更写不来才子佳人的动人传奇。爱情这种东西，当年她的父亲跟着富婆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时候她就已经看透了。男人只让她觉得恶心。 她也不过是没谈过恋爱，当初她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某台的某著名主持人曾跟见了骨头的狗狗一样眼巴巴地追过她。她看他那么真诚，又那么可怜，这才勉为其难地跟他开始了交往。 可惜，后来她的黑历史曝光，被一帮人往死里踩。那个家伙为了前途，迅速跟她划清了界限，甚至带头在节目上奚落她。她当时都不敢相信他跟那个曾经发誓会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家伙是同一人。她真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对他动过真情。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摊上的又是林凤麟那样的绝世渣男，她已经彻底对男人死心了。 她倒是试着回忆了一下后世那些著名爱情小说的情节，硬逼着自己写了一个短篇出来，可惜，跟倾注了她真情实感的科幻小说不同，糟糕到连她自己都无法直视。那个短篇最后的结局是被她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她无奈之下只能又换了一家把回魂尸寄了出去，期待能够好运遇到知音。又连续遭遇了几次退稿之后，她只能把视线投向了自己。比起科幻这样曲高和寡的空中楼阁，当然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更能引起人的共鸣。 可是，她真的不想写自己的故事，因为写起来很疼，这个时空的一切每每回忆起来都让她难受得不能自已，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心脏仿佛撕裂般的疼。她不是张瑞云，依然难受到这种程度，原主是什么感觉简直难以想象。 如果只是林凤麟的抛弃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加上林家上下的冷待。那样的环境就算是再正常的人也会被慢慢逼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恨不得干脆就这样死掉。离开林家的一刹那，陆秀真的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将在林家经历过的一切写出来，就要重新体验一遍那种感觉。陆秀纠结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换一种写法，用黑色幽默的笔法来调侃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给这篇小说取了一个同样黑色幽默的题目《一尸两命》。 小说的主角以张瑞云为原型，却让她死了一次又一次。第一种死法，在林家因莫须有的罪名受私刑而死。第二种死法，逃亡上海的路上排队买火车票被不守秩序的国人误伤而死。第三种死法，火车站被被一帮孩子打劫，倒在路边饿死。第四种死法，被打劫后不顾身体去做女工，劳累而死。第五种死法，被打劫后又被卖到妓院，因为有孕，受辱而死。 整篇小说分六个部分，前面五个部分就是五种死法，从旁观者的角度用第三人称描述。那流出了体外依然在微微抽搐的成型男胎，跟潺潺流淌的鲜血被当成一个意象，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部分才是真正的事情经过，换成第一人称叙述。 相比鲜血淋漓，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前五个部分，最后一个部分读起来仿佛冒险故事。从装鬼设计逃出林家，到为了夺回被抢走的钱夜闯赌场，到最后拿回钱逃出生天，陆秀加了不少后世的笑料，读起来妙趣横生，令人捧腹不已，算是把黑色幽默进行到了底。 想起之前那死里逃生的侥幸，陆秀最后又加了一段主角的独白。 宝宝，我们能够活下来了！宝宝，你听到了吗？但是，宝宝，我们是活下来了，又有多少人终究没能逃脱一尸两命的宿命呢？ 写完，她才猛然意识到，这篇竟然依然跟回魂尸一样透着一股不走寻常路的非主流气息。她已经能够想像得到一本正经的老学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了。 自己果然不适合吃写作这碗饭啊，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试总是要试一下的，相比注定无望的回魂尸，这篇的可能性还是稍高一些。修改誊写之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这篇寄了出去。为了提高中稿的几率，她特意挑了一家相对来说比较进步的刊物《小说月刊》。 寄的时候顺便把回魂尸也塞了进去，还大打感情牌，检讨自己脑洞独特，弱弱问编辑，自己要是继续如此特立独行，是不是真的只有饿死一途了？顺便请教要怎样才能写出能换钱的文章。 大概真的是太无聊了，她甚至还在回魂尸后面长篇大论附了不少后世关于时间旅行可能性的探讨。从外祖母悖论到爱因斯坦相对论，再到虫洞，黑洞，想到什么写什么，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大段。 写完，连她自己都笑了，果然是太寂寞了啊！ 这家一楼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二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个五岁的女儿。丈夫虽然是小学教员，却一身长袍，满脑子封建思想，陆秀不过稍稍逗逗他家女儿就摆脸色。仿佛生怕她这个年纪轻轻却莫名怀了孩子的奇怪女人带坏他女儿。他妻子倒是偶尔会跟陆秀打招呼，但表情也怪怪的，估计是把她当成了某些特殊职业人士。 二楼住的是三个年轻女人，她们倒真是做舞女的，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本跟陆秀还算聊得来，知道她怀了孩子也没什么歧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得知她是写字的文化人后，忽然就没开始时那么热络了。 倒是房东偶尔能跟她聊上两句，没办法，老太太的丈夫死的早，儿子又在外面上大学，平时没什么人聊天。开始她也把陆秀当成了未婚先孕的不正经女人，碍于房租已经收了，才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陆秀受不了她吃饭时那不阴不阳的奇怪态度，只能拿出了离婚协议，并告诉了她事情的大概经过。没想到房东听完，立刻同情心泛滥，不仅主动给她加菜，时不时嘘寒问暖，甚至还常常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对着她唉声叹气。时不时用吴侬软语骂一骂林凤麟，这世上怎么会有噶没良心的男人家！ 陆秀知道她是好心，却也慢慢有些受不了了，没事只能缩在亭子间里不出去。唯一的消遣就只剩下阅读从外面买回来的书报杂志。 要想靠着润笔费活下去，继续写脑洞满满的科幻小说是肯定不行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揣摩各家的行文风格，可惜总抓不到头绪。这家要幽默，这家要正经，这家要礼拜六派，这家要鸳鸯蝴蝶……搞得陆秀头大如斗，要不是怀着孩子没办法到外面工作，打死她也不受这样的折磨。 买的时候一股脑儿没仔细看，如今拿到手里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买了一本诗刊。看到诗，陆秀顿时眼前一亮。 笨蛋啊！抄什么小说，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直接抄诗多好！诗是按行算钱的！ 念头一动，她立刻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差点没把手里的诗刊扔出去。因为上面竟然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操，林凤麟竟然抄袭！ 陆秀把林凤麟这个无耻的混蛋骂了无数遍，骂完，才发现署名竟然是原作者海子。不仅如此，上面竟然连英文版跟日文版也登了出来，还发了启事，希望作者能够跟编辑部联系，领取稿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对方甚至把稿费的金额也写了出来。五十块！五十块！要知道小说的稿费才千字一两块。 看到稿费的一刹那，陆秀真有冲动写信去要钱，要是有了这钱，她就可以安安稳稳撑到生产了。可惜，这一看就知道是林凤麟设的圈套，要是她真敢写信去要钱，她敢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找上门来。她可不想再跟他有丝毫牵扯。 这稿费虽然不能领，但却给陆秀打开了另一条赚钱的门路。写诗！她虽然不学无术，但当年好歹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文艺青年，背过不少诗。 诗可比小说短多了，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能记全的竟然还不少。顿时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希望。当即铺开纸笔，把北岛那首著名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默写下来，寄了出去。 北岛这个名字不是海因莱恩，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完全可以直接使用，陆秀懒得想笔名，干脆无耻地把人家的笔名也占了。 第11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秀开始接二连三地收到退稿信。有位可爱的编辑甚至还特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提醒她别满脑子奇奇怪怪的念头，做无病呻吟之叹，文以载道，应当关注现实，承担起一个文人的社会责任。 代沟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令人忧伤了，陆秀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海因莱恩大神了。 倒是她那篇《一尸两命》神奇地被录用了，还被编辑夸奖视角独特，笔法新颖，用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跟诙谐幽默的笔调批判国民性，有卡夫卡之风。 不知道是不是该她时来运转了，凭着《一尸两命》在《小说月刊》拿到二十块稿费后，她抄的那首北岛的诗竟也被录用了。刚好当时一个得势的政治掮客跟日本人签了几条卖国的条约，编辑部方面竟然将这首诗放在了卷首，稿费更是出到了五十块的巨额。 可惜，陆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最怕跟政治扯上关系了。虽然这位政治掮客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各种花样作死，把他自己给作死，但她依然一点都不想进入他的法眼。 这首诗出现得实在太恰逢其时了，全天下估计只有陆秀一个人知道，她真的没有半点想要讽刺当局的意思。她可以想像得到那位大佬看到这首诗后，会是什么反应。诗被发表出来之后，陆秀甚至考虑过搬家，舍不得损失押金，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才只能作罢。 果然，她不祥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没过多久，诗刊所在的编辑部大楼就发生了一场大火，不仅烧光了整个编辑部，还连累了旁边一家专门出版艳情小说的出版社。报纸上说那是意外，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所幸只是个警告，没有人员伤亡。 陆秀被吓得不轻，从此再也不敢抄北岛的诗了。 那家倒霉的诗刊是新诗界的领军刊物，树倒猢孙散之后，一时间风声鹤唳，连着其他诗刊也跟着一蹶不振。有好几家一段时间甚至只敢刊登相熟的作者的诗稿。陆秀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另外几首诗，自然没了用武之地。 好在七十块钱入账，她目前的经济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前世陆秀一直忙着工作，连谈恋爱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怀孕生子了。如今，顶着孕妇的身体才知道怀孕到底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腰酸背痛，浑身不对劲也就算了，最麻烦的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总是时不时作怪。 有段时间，她今天想吃这个，明天又想吃那个，吃不到就抓心挠肝的难受。无论怎样用报刊杂志转移注意都无济于事。知道这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渴求某些特殊的养分，她苦熬了几天后，终于还是妥协了。钱用完了还可以再挣，影响了肚子里孩子的发育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补回来的。 而且这个身体算得上是少女怀孕，如果一味节衣缩食，营养跟不上，担心将来会对生产不利。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生孩子对女人来说依然是一道鬼门关。 有了正当的理由，之后的几天里她索性开始放纵自己的食欲。没几天，她就已经啃掉了无数点心，下了好几次馆子，甚至还咬着牙去吃了一次奶油蛋糕…… 这个时代的奶油蛋糕可不像后世那么便宜，一块蛋糕竟然抵她一个月的房租，付完钱，陆秀当时就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无论是陆秀还是张瑞云，从小都是衣食无忧，没想到却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积蓄却在一天天减少，陆秀只能再度把视线投向了写小说。挺着个大肚子，她实在是没有别的赚钱的办法了。 回魂尸石沉大海，她已经彻底绝了用科幻小说赚钱的打算。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去钻研这个时代流行的小说流派。到底是让她成功炮制出了几篇还算像样的。可惜，她的运气也就仅止于此了，之后便屡投不中。 看看剩下的钱还能勉强支撑，加上后来肚子已经越来越大，没办法再久坐，她索性也就不再折磨自己了，静下心来，安心待产，随便给孩子准备未来的衣服尿布。 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一切都能在外面买到。无论是小衣服还是小尿布，都要靠自己动手。陆秀原本是抱着赶鸭子上架的心态动的手。没想到她虽然不会女红，但这个身体却依然带着张瑞云残存的记忆，做出来的小衣服竟然有模有样。 哼着儿歌，一针一线地缝着迷你版的小衣服，感受着小家伙在肚子时不时动动小手，动动小脚，间或翻个身，划划水，陆秀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日子了。心情不错，她甚至还用剩下的布头给小家伙缝了一只小兔子。小兔子集合了她的设计和张瑞云的手工，萌得令人肝颤，她常常把它当成宝宝的替身跟它说话。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陆秀还没陶醉上太久，十月怀胎之期便满了。逃出林家的时候还是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如今却已是炎热的夏季。看着路上行人一个个由臃肿的冬装换成了轻便的夏装，陆秀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第一波阵痛袭来的时候，陆秀刚刚去附近的裁缝铺定完一身夏装。为了省钱，她一直穿着棉衣去掉了棉絮后的夹衣，实在热得不行了才终于咬紧牙关去定了一身夏装。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就算是夏装，也依然捂得严严实实的，让陆秀无比怀念后世清凉的连衣裙。 好在裁缝铺离家不远，她总算是趁着镇痛的间隙回到了家中。 房东太太是个热心人，知道陆秀的悲惨经历后，一直对她多番照顾，这段时间更是把她当成了重点关注对象。看到她满头大汗地回来，立刻去请来了之前就已经打过招呼的接生婆。 陆秀对这个时代的接生婆没什么信心，原本是想去医院的，无奈囊中羞涩，才只能作罢。想想后世新闻中那些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厕所产子的伟大事迹，还以为生孩子不过如此，真正摊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多么可怕。 阵痛从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凌晨，陆秀疼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时而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时而又因为想起这原本不是自己应该受的苦，委屈得哇哇大哭。惊得整栋房子上下鸡飞狗跳，一夜无眠。 整个过程中，房东太太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手上被她掐出了手指印都不松手。陆秀原本觉得房东嘴碎，又烦人，此刻才意识到，她真的是世间罕有的好人。一想到这样的时刻，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个陌生人，陆秀再度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一直到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窗口射进来，那个磨人的小家伙才终于停止了对她的折磨，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呱呱坠地。 “是个男孩！六斤三两，好一个大胖小子！”接生婆把那团还带着陆秀体温的软肉像狮子王里那样举在了手中，露出中间因为在羊水中泡了太久而皱巴巴的小雀雀。 林凤麟没有说谎，果然是男孩啊…… 小家伙估计不喜欢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哭得撕心裂肺，小手小脚拼命乱舞。 小家伙哭，陆秀也哭，她哭得甚至比他还惨。 活下来了！对他们两个来说，现在才算是真正活下来了！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好好的活着，陆秀的心却一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不是孕妇容易想太多，她一直害怕历史存在惯性，害怕这个时空会排斥她这个穿越者的存在，随时抹去她跟孩子这两个不应存在的BUG，此刻，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闯过了鬼门关，精疲力竭的陆秀沉沉睡去，一直到太阳升到中天才再度醒来。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那个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带到人间的东西。望着小家伙那小小的身体，小小的手脚，陆秀忽然有种空落落的心被什么东西填满的感觉。那种满满的成就感简直无法言表。 他不是林凤麟的儿子，也不是张瑞云的儿子。他们一个从一开始就不要他，一个保护不了他。所以，前世他甚至都没有来到人世的机会。 虽然从血缘上来讲，这个小家伙其实跟陆秀毫无关系，但他却确确实实是她的孩子。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 “宝宝你好，我是妈妈！”陆秀伸手握了握小家伙那精致得仿佛玩具般的小手，感觉心中无限柔软。 感受到陆秀的碰触，小家伙竟小手一抓，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陆秀的一根手指。 虽然明白这只是婴儿的抓握反射，陆秀却还是感动得不行，一厢情愿地认定了这是小家伙对她这个妈妈的承认。 “你是我的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任何人都无关！”陆秀在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笑得无限甜蜜。 真好啊！在这个孤孤单单的异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12章 陆秀的身边没有亲人，原本没指望任何人会来照顾自己，没想到房东太太却毅然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不仅把一日三餐送到她房里，甚至还以产妇不能吹风为由，连窗户都不让她打开，更离谱的是，大热天的，竟然还让她在头上扎了块头巾。 欲哭无泪的陆秀只能趁房东太太不在的时候偷偷打开窗，为原本就狭窄的亭子间换换气。 虽然碍于时代的局限性，房东太太的方法或许不对，但那份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眼睁睁看着房东太太为了自己忙前忙后，陆秀感激不已。因为之前的经历，她固执得以为这个时空不会有好人，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不仅房东太太，孩子出生以后，连其他的租客也纷纷表达了对他们母子两个的关心。送来了不少红糖鸡蛋之类的东西，一楼的那对年轻夫妇甚至还给她带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过来。陆秀一一谢过，终于觉得这个时空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月子里的日子再简单不过了，每天睡觉，喂奶，洗尿布。虽然房东太太热情地表示尿布可以由她来洗，陆秀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六月的水根本就不凉，完全不必担心因此着凉。 月子里的小家伙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也会为了显示存在感嚎上两嗓子。不过，这就是全部了，因为太小，小家伙现在甚至连用目光寻找妈妈都做不到。但在陆秀眼里，这天下间再没有比她的儿子更优秀的婴儿了。 小家伙吃奶的力气多么大！小家伙嚎哭的样子多么中气十足！小家伙长得多么漂亮…… 对！漂亮！一段时间之后，原本皱巴巴的一团终于能够看得清模样了。儿子像妈，小家伙的五官大部分长得都像张瑞云，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小而挺，樱桃小嘴带着微翘的弧度，只有脸型跟耳朵，依稀有林凤麟的影子。 陆秀对此十分满意，她最怕小家伙长得跟总裁文里的孩子那样，和父亲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如果真那样，整天面对一张跟林凤麟极为相似的脸，继承了张瑞云记忆的陆秀免不了尴尬，现在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漂亮的小婴儿更讨人喜欢的东西了，几乎每个过来看他的人都夸他长得好看。房东太太更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一有空就来逗他玩，还一口一个我家小毛头。都有人跟她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孙子了。 空闲下来，陆秀开始纠结着给孩子取名字。既然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当然要跟她姓陆。可惜，她连着纠结了好几天，孩子的名字却只定下了陆这个姓。好不容易想到的名字，要么觉得不好听，要么觉得寓意不好，一个个在她眼里都配不上她那么完美的宝宝。弄到最后，她干脆懒得再想，直接喊他宝宝。反正孩子还小，有的是时间想名字。 陆秀运气不错，产后恢复得十分顺利，既没有产后感染，也没有留下腰酸腿痛的后遗症。一出月子，立刻就活蹦乱跳了。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原本贫瘠的胸部竟然因此迎来了二次发育，让她原本干瘪的少女身材变得凹凸有致了起来。无怪乎她曾听人说过，怀孕是最好的丰胸方式。 此时，她之前攒下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确定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她开始在报纸上寻找起跟电影业相关的工作来。现在这个时间距离上海滩电影业的第一次大繁荣还有段时间，报纸上关于电影的工作不多，有也一般都是幕后的工作，陆秀带着孩子根本就做不了。 知道机会没那么容易来临，陆秀一边关注着这方面的消息，一边又默默铺开了稿纸。没办法，带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做不了普通的工作。 可惜，她真的不擅长写才子佳人的故事，憋了好久才憋出一个短篇，可惜依然逃不过被退稿的命运。反倒是随手寄出的一首余光中的诗成功过了稿。 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之前北岛那首诗的余波终于彻底消散了。吃一堑长一智，陆秀却再也不敢不经思考就随便寄稿子出去了，这次寄的是余光中的《寻李白》，自认绝对不可能犯忌讳。笔名照例用的是诗人的原名。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架不住别人想太多。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拿到她稿件的编辑竟然曾经在之前那家倒霉被烧的编辑部工作过，一眼就从地址认出了她。竟以为她以李白自比，不仅写信对她表示了支持，甚至在还在信中大骂当局，高呼诗人不死，吓得陆秀忍不住又想搬家了。无奈实在没钱，才只能作罢。 不就是抄了两首诗吗？至于吗？陆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用生命在抄袭。被那位编辑一吓，她连忙把原本准备寄出去的诗收了起来，生怕对方再借此解读出连原作者都不可能想到的含义。 不敢再寄诗，又实在抓不住这个时代流行小说的精髓，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即将面临山穷水尽的危险局面。 连房东太太都看出了她的窘境，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她对未来的打算。听她的口气，分明是想劝她改嫁。 对于未来，陆秀想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改嫁。不过，她也能够理解房东太太的好意，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身处她这样的境地，改嫁才是最好的出路。不想伤害房东太太的感情，陆秀嘴上应着，手里却开始越加发奋地写稿。 可惜，这段时间她原本就因为照顾孩子没怎么好好休息，因为孩子，挤出来的时间也断断续续，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写东西，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惨不忍睹。别说换钱了，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眼看着用那首诗换来的钱也即将用尽，陆秀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写信给几个哥哥求助了。一想到这个时候写信，肯定会引来张家总动员，有很大的概率会连大人带孩子一起被押回张家，从此彻底无缘她的电影梦，这才只能作罢。 在饿死的威胁下，陆秀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再寄一首诗出去。外面在下雨，带着孩子出门不方便，陆秀把宝宝托付给了房东太太，自己一个人出了门。走到半路上才想起自己忘了带钱，只能半路折返。 没想到回到家，却刚好撞见了令她震惊的一幕。一对打扮新潮的陌生中年夫妇正在房东太太的陪同下，对着她的宝宝又亲又摸。 情况蹊跷，陆秀隐在暗中，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 那对夫妇男的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精瘦，穿着灰色的西服，女的约摸三十几岁的样子，一身墨绿色的旗袍，身材保持得很好。看举止做派，应该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 宝宝此刻正躺在那女人的怀里，瞪大眼前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那女人显然也敌不过小家伙的魅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漂亮的小毛头！真的是男孩子吗？” “当然，不信你看他的小鸡鸡。”听到这话，房东太太立刻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小家伙的尿布，眼神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秀总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像极了拼命兜售货物的小贩。 “哟，真的是男孩子啊！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倒是少见。”看到小鸡鸡，连原本沉着脸的男人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说着，这就准备伸手去摸。 陆秀可不想自己的宝宝被陌生人非礼，连忙疾步走了出去。二话不说，就从女人手中抢过了孩子，满脸戒备。 那对夫妇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片刻后才有些不满地盯住了房东太太的脸。 房东太太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她反应倒是挺快，急忙解释：“这是张先生，张太太，我的远房亲戚，今天难得过来串门。他们天生喜欢小孩子，看到小毛头长得可爱，就抱在怀里逗弄一番，你别介意。” 陆秀早已从他们几个刚刚的反应中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却也没有拆穿她，冲那对夫妇打了个招呼，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没过多久，房东太太就过来敲门了。 她倒是没有虚与委蛇，直入了正题：“你自己一个人也养不活，不如把孩子送人，也是一条生路。” “谁说我养不活他？”竟然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身上，陆秀这次是真的怒了，语气毫不客气。 见陆秀不客气，房东太太的语调也高了起来：“就凭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一天到晚收退稿信，怎么养活他？难道去当暗门子？” 暗门子，文雅点说是流莺，直白点说就是妓女，私娼。这的确是这个时代女性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选择。 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语调不对，房东太太连忙换了副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解：“我也是为你好。把孩子给了人，好歹也是一条活路。没了孩子拖累，你也好找个人改嫁。你才多大，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张先生一家是好人，先生在交通局工作，前途无量，太太心地善良，温柔贤淑。他们自己不能生育，只想找个孩子继承香火，肯定会善待小毛头的。小毛头跟着他们，总比跟着你饥一顿饱一顿的好。” 房东太太口才了得，那慈眉善目的表情，那循循善诱的语气，差点让陆秀觉得，自己如果不按她的意思办，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第13章 可惜，只是差点。陆秀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女，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回想房东太太之前对自己的各种照顾，再想想她面对那对夫妇时那殷勤的模样，对方想要这孩子，肯定不是临时起意。但身为孩子妈的她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他们。要不是今天半路折返，她甚至怀疑自己就算真把孩子送了出去，也永远都没机会见到他们。 房东太太果然精明啊，如果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说不定真的等到孩子被她卖了，还会替她数钱。 果然啊，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好人…… “如今世道不好，多少孩子刚生下来就被饿死。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你好好想想吧！我也是为了你好。”估计还以为陆秀若有所思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孩子送走，房东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扮演她的好人角色。 目送着房东太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秀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出了这样的事，这里是没办法再继续住下去了，可惜她却根本没钱搬家。 难道真的要去向张瑞云的几个哥哥求助？几个哥哥虽然受过西方文化的熏陶，但家里可是还有一个封建的老母。要是真被家里知道了行踪，就算大人侥幸不被扭回林家，身为林家骨肉的孩子却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虽然陆秀觉得林家的人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对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不利，但她实在舍不得让这个自己拼死才生下来的孩子再入那个魔窟。当初林母准备对身怀六甲的张瑞云动家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在她看来，林家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碰这个孩子一根手指。 与其让孩子平安长大，叫那样的人爸爸，叫那样的人奶奶，她宁可抱着孩子一起饿死。 小家伙对妈妈如今的糟糕处境一无所知，喝了几口奶就在陆秀怀中沉沉睡去了。闭着眼睛，小胸脯一起一伏，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仿佛一头吃饱喝足的小猪。 陆秀在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将他放到床上，拿起今天的报纸开始浏览上面的招聘信息。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容不得她再挑三拣四，她的目光已经不再锁定跟电影业相关的工作了。 她前世本科学的是法律，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算记得，在这个时代共和国的法律只能顶个屁用，而她除了会演戏又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能。之后的几天里，她抱着孩子不停穿梭于报纸上的各家公司洋行，希望能够找到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可惜，很多公司只要一看到她抱着孩子，便直接将她拒之了门外，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她。 陆秀也知道抱着孩子注定不可能找到像样的工作，但她实在没办法。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放心地将孩子托付给房东太太了。别说出门找工作了，连洗漱的时候都不敢放下他，生怕一个不留神，孩子就会被人抢走。 房东太太不是傻瓜，当然已经看出她没有半点想把孩子送人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难看。苦于找不到机会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收租日那天，终于原形毕露了。杀气腾腾地对着陆秀下了交不出房租就滚蛋的最后通牒。 她果然还是没有放弃从陆秀手中抢走孩子的打算，发完脾气，又露出之前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解：“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何苦死抓着一个没爹的孩子不放？想要孩子，你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找个本分的男人，生个父母双全的孩子多好！拖着个跟别的男人生的儿子，哪个男人愿意娶你啊？” 陆秀沉默不语，隔着近百年的鸿沟，她实在懒得跟面前的女人争辩。 房东太太每次都把她的隐忍错当成动摇，继续吐沫横飞：“张先生跟张太太对小毛头喜欢得不得了，知道你舍不得孩子，愿意出两百块的营养费作为补偿。他们这样一等一的善人到哪里去找？就算是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你也该把孩子给他们！” “前途……”陆秀苦笑。如果单纯只是考虑孩子的前途，她似乎真的应该把他送回林家。林家上下虽然没一个是好人，但的确能给他最好的生活。那一刹那，原本打死都不想把孩子还给林家的她竟忍不住一阵犹豫。 真的要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起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吗？就算自己将来如愿在电影界混得风生水起，在这个时代，演员依然是末业中的末业。作为一个戏子，她也注定给不了孩子林家能够给他的一切。 看到陆秀表情松动，房东太太眼前一亮，连忙趁热打铁：“对啊！对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将来供孩子读书上学了，连养活他都成问题。把孩子给了张先生张太太，他才有机会受教育，过上等人的生活！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生活，住洋房，开汽车，成为人上人？” 小家伙依然在酣睡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大人正在进行一场关乎他未来命运的谈话。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吃奶，小嘴不停地么啊么，一脸的幸福。 “让我再考虑考虑……”陆秀说的考虑，当然不是考虑把孩子送人。 “好！好！你好好考虑考虑！”房东太太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满脸惊喜，心满意足地走了。 目送着房东太太走远，陆秀低头望着怀里的小家伙，眉头不由慢慢拧了起来：“宝宝，我到底该不该把你送回林家？”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小家伙在睡梦中打了个激灵，小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襟。仿佛生怕从她怀里摔下去一般。 陆秀心脏猛地一颤。舍不得啊！果然还是舍不得！谁能舍得把这么可爱的孩子拱手送给别人。 林凤麟后来还会再娶，虽然那个女人不能生育，但终究不是孩子的亲妈，天知道她会怎么待他。林凤麟后来娶的不是许微柔，而是一个名叫吕薇的女学生。能够跟林凤麟一拍即合，那位女学生也是个能折腾的主，逃婚，结婚，又离婚。后来缠上她曾经的大学老师林凤麟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前夫的孩子，因为堕胎，才导致终身不育。 陆秀看过这个女人的一篇散文，才情倒还不错，却是通篇的怨气，怨天怨地怨社会，偏偏没有反省她自己的所作所为。陆秀虽然没见过真人，却也能够对她的性情猜测一二了。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女人？疯了吧！ 想到这里，陆秀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将刚刚那个疯狂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否决了把孩子送回林家的打算，生存问题又成了摆在陆秀面前的第一要务。经历了这几天的折腾，她已经明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她注定没办法获得像样的工作。投出去的稿子又都石沉大海，如今的她已经面临着即将断炊的危险。看房东太太那副模样，房租拖个一天两天还可以，长时间拖下去，那是连想都不用想的。 难道真的要带着孩子流落街头了吗？想到初到沪上时遇到的那对父子的惨状，陆秀不寒而栗。斟酌了片刻后，终于咬咬牙，铺开了信纸，准备给大哥写信。 刚刚写下第一个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吵闹声。 是二楼那三个在百乐门做舞女的姑娘。 “莺莺你好福气啊！那个姓王的小开八成怕是看上你了，已经连着一个月点了你的台子！” “乱讲！王先生不过看我生意冷清，好心照顾我罢了。” “小红，你就别瞎起哄了！那种到欢场里白相的公子哥，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哪会真的认真？要是真陷进去，吃亏的还是我们。莺莺你可千万别听她的！” “什么叫瞎起哄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口蜜腹剑，把客人骗得团团转，心却冷得跟冰一样。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我看啊，那个王小开对莺莺是真心的。” “我没说他不是真心的，只不过，他的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呢？舞场里的漂亮女人海了去了，他今天对你真心，明天说不定就对另一个女人真心了。与其怀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不如多存点体己钱，好为将来打算。” “姜秀珠，跟你说话真没劲！什么叫不切实际的念头？慧慧姐不是才嫁了经常来看她唱歌的郑先生为妻！郑先生英俊潇洒，最重要是对慧慧姐一往情深，每天一只花篮，雷打不动，真真是羡慕死人了。” “你说错了。那不叫妻，那叫妾。听说那位郑先生家里已经有五房姨太太了，慧慧姐嫁过去刚好排在第六，六姨太，倒是个吉利的数！” “就算做妾，也总比我们在舞场里卖腰好得多！” “你们两个别吵了。慧慧姐跟我们又不一样，她歌唱得好。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的嗓子就好了，唱歌至少不用被客人动手动脚。” “莺莺，我觉得你的嗓子不错。你如果有胆子的话，可以去找张经理当着他的面唱两句，说不定他会让你登台。原定要接慧慧姐的班的白露小姐被仙乐斯高价挖去了。张经理正头疼呢。” “秀珠姐，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运气好，刚好听到张经理对手下发脾气。仙乐斯竟然连杜先生的面子都不给，这上海滩，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管它太不太平，反正不管老大是谁，我们还是一样得陪客人跳舞。” …… 三个女孩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原本眉头紧锁的陆秀却是眼前一亮，顿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没错！她又准备去赌一场了！ 反正已经走投无路，不如破釜沉舟赌一把，赢了就能继续留在上海，输了，再给大哥写信也不迟。 第14章 歌女，这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个词。再早以前叫歌妓，再晚一段时间又变成了女歌手。处在新与旧的夹缝中，这个职业在这个时代指代的人群也前所未有的复杂。既可以指卖艺不卖身的妓女，也可以指街头卖唱的小姑娘，还可以指在舞厅电台唱歌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身份背景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恐怕就只有靠嗓子吃饭这一点了。 按照封建时代的观念，歌女等于歌妓，乃是娼妓的一种，传统观念中的下九流。加上这个时代的确有不少歌女兼着皮肉生意，所以这依然是一个饱受歧视的职业。好人家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去做歌女的，就算自己想做，父母也不可能同意。 但陆秀却知道，随着唱片业的发展，西式的生活方式渐渐为大家所接受，普通民众对歌女的印象也在一点一点扭转。陆秀还记得这个时代脱颖而出的几名女歌手在后世歌坛的地位。所以，去百乐门唱歌这个在很多人眼中根本不可能考虑的选择，在她的眼中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陆秀前世的主业虽然是演员，但在那个演而优则唱的年代，她也曾经受过一段时间的专业训练，出过几张唱片。虽然根本没在歌坛打出一个水花来，却也因此获得了不少演唱方面的经验。加上又有千金难买的后世舞台表演经验，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这个时代不少演员都是因为唱歌进入电影界的，这对一直苦于找不到进入电影圈机会的她来说，也是一个突破口。就算没那么好的运气，以这个时代在舞厅唱歌的收入，至少也可以让她和孩子衣食无忧了。 至于会不会因为歌女的身份遭到歧视，她根本就不在乎。 作为一个一脱成名的女星，后世网络上，她曾看过无数更恶毒的咒骂，在娱乐圈沉浮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练就了一颗金刚心。再恶毒的咒骂也不会伤到她分毫，但顶着骂名赚来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 无数网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唾骂她不知廉耻，没有人知道要不是她的不知廉耻，她的弟弟早已因为付不起尿毒症的巨额医药费而离她而去了。廉耻心对弱者来说注定只能是种奢侈品，活下去才是世间最高的真谛。 至于会不会因为歌女的身份惹来麻烦？这一点陆秀也不担心。 原因无它，因为百乐门的幕后老板是青帮大佬杜雪怀。这位杜先生虽然身为沪上三巨头之一，有上海地下皇帝之称，在男女关系上却意外的清白。不仅没有娶妻，甚至连有暧昧关系的情人都没有一个。 同时代那些叱咤风云的黑道大佬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姨太太讨了一房又一房，像他这样不近女色，到死都是孑然一身的，的确是凤毛麟角。 这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死得太早，刚刚三十三岁就因为不愿配合日本人出任伪职，被日本人暗杀。但他纵横上海滩近二十年，更是在三巨头的位置上坐了近十年，什么样的绝色美女没有见过，如果他真是个正常的男人，没道理会无动于衷。 比起他那帮死忠脑残粉对于他“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之类的美化，陆秀倾向于更简单的解释，认为他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 比起性无能，陆秀觉得，同性恋的概率更高一些。理由很简单，他所有的核心小弟都是美男子。他的核心小弟一共八人，号称八大金刚。当年无意中在论坛上看到他们的合影的时候，还是萝莉的陆秀忍不住对着照片花痴了好久。 能够在老大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自然不可能是胆小怕事碌碌无为的弱鸡。八大金刚穿着西装一字排开，把总裁狂霸酷帅拽演绎得淋漓尽致。这哪是什么流氓团伙？分明一点不输后世的偶像天团啊！跟杜先生的美男团一比，其他大佬的那些姨太太瞬间都被秒成了渣。 大概不少同学都跟陆秀有同感，那个帖子出来之后，网上瞬间涌现出了不少关于他跟他的美男团的BL小说。据说后来，美男团的后人忍无可忍，强势镇压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网友的邪恶YY。 当时有传闻说，有位已经近百岁高龄的美男团成员之一无意中看到了其中一本小说，还差点被气得吐血。认为作者玷污了他跟大哥间纯洁的兄弟情，杀气腾腾他挥着拐杖说要打死作者，连他那个当时已经位高权重的儿子也被他用拐杖狠狠敲了好几下，出席某重要会议的时候满头的包。 感谢那些YY小说的科普，让原本对那个时代的历史没什么兴趣的陆秀对杜雪怀有了起码的了解。 提到杜雪怀，不得不先从他的母亲杜氏说起。说来也巧，杜氏跟林凤麟一家还是老乡，江南自古出美女，杜氏从小就长得花容玉貌，美貌非凡，然而，这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好运。因为美貌，她被一个路过的小军阀抢去做了姨太太。那个小军阀虽小，却也是手握枪杆子的。原本，杜雪怀应该跟同时代的军阀之后一样，拥有衣食无忧的人生。 可惜，那个小军阀姨太太实在太多，一天到晚上演宅斗的戏码。今天这个死了孩子，明天那个又流了产。一大家子乌烟瘴气，危机四伏。杜氏出生普通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很快便在残酷的斗争中败下了阵来，为了保全性命，杜氏只能带着当时还不满十岁的杜雪怀连夜出逃。 那种情况下，一个弱女子第一反应想到的自然是投奔娘家，可惜，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父母却早已去世，只留下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哥哥。杜家原本就不过是小门小户之家，哪里能够养得起闲人。开始杜氏手里有钱的时候还好，等到积蓄用尽，嫂子便免不了开始冷言冷语。 为了活下去杜氏只能选择了改嫁，没想到丈夫却嗜赌成性，不仅将家里几亩薄田败了个精光，最后甚至还把她卖进了妓院。很多女人落到了这步田地都会选择一死了之，然而，杜氏不能，她还有个儿子。为了养活儿子，杜氏忍辱含垢操起了皮肉生涯。 因为容貌极美，虽然已经不算年轻，但杜氏的生意却极好。可惜，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进了鸨母的腰包，剩下的也被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拿去做了赌资。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杜雪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但仇恨却一天天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发芽生长。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怀着对继父的满腔仇恨，啃食着母亲的血肉一天天长大。终于在十五岁那年，用一把水果刀把那个只会吸他母亲血的继父给捅了。杀了人，当然不能留在原地等着被抓，他含泪告别了母亲，偷偷爬上了停在岸边的一艘运煤船，躲在煤堆里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大上海。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已经把能够吃的苦头都吃完了，来到上海后，他简直如鱼得水，之后的经历顺利得仿佛开了挂的某点流小说主角，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十年后，他终于功成名就回到家乡，可惜那个时候，他的母亲早已烂在了不知道哪个乱葬岗中。也正是因为那次寻母之行，回来之后，他几乎是以铁血的手段肃清了当时他势力范围之内的逼良为娼行径。当时的报纸甚至因此夸赞他，使得沪上风气为之一新。 因为儿时的经历，杜雪怀难得没有当时帮派大佬各个都有的嫖赌恶习。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嗜好，他生平有两大嗜好，一曰钱，二曰吃。 为了赚钱，他开银行，办商店，设工厂，简直无所不用其极，身为黑帮大佬，赚钱的手法却令不少商界翘楚都望尘莫及。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却是既会为财死，也愿为食亡。号称沪上第一老饕的他不仅拼死吃过河豚，也勇于尝试外国的各种黑暗料理。从柬埔寨的油炸毒蜘蛛，到冰岛的腐烂鲨鱼肉，就没有他不敢吃的。当然，他也乐于向外国人推荐本国的传统美食。传说，曾用一道竹笋冻把前来找麻烦的日本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贪财却不吝啬，虽然变着法的赚钱，却也不怕花钱，兄弟有困难，总是能够仗义疏财，而且乐善好施，施医施药施棺材，甚至定期布施乞丐，活人无数。他好吃却吃得有品味，跟北方那位著名的为吃写过无数文章的梁先生号称南杜北梁。 传奇总是戛然而止，这么一个妙趣横生的人物，却在三十三岁那年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之下。据说，当年他出殡的时候，万人嚎哭，送行的队伍既有达官显贵，也有三教九流，摩肩接踵，绵延数十里。 他的美男团，哦，不！他的那帮小弟发誓为他报仇，不少人后来在抵御日寇的侵略过程中扮演了无法替代的角色。他的影响力直到如今依然在继续。 按理说这种英年早逝，又没有后代的历史人物最容易被人抹黑。然而，多年后很多人在回忆录里提起他来，想起的竟都是他的好。 对于历史人物来说，有时候英年早逝也是一种成就传奇的方式。盛极而衰，再煊赫的权势也有走向衰亡的一天，跟他同时代的另外两大巨头晚景都很凄凉，一个客死异乡，一个孤独终老。当同时代的英雄豪杰一个个都变成了鹤发鸡皮，暮气沉沉的老翁，只有他一个人永远留在老照片里英姿勃勃，不可一世。 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讲，杜雪怀其实是一个被严重神化了的人物。谁让他的那班小弟后来一个个都那么牛逼。古代皇帝登基，都要追封三代了，更何况是他那帮义字当头的小弟。在传记里给曾经的老大说几句好话，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历史向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对于历史上的记载，如果傻乎乎全信，那就太天真了。他死得实在太早了，就像白居易的诗里说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天知道他如果再多活五十年，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既然那么多人都替他说好话，他这个人想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就算他真是个骨子里坏到流脓的家伙，既然他对逼良为娼那么深恶痛绝，投在他门下，至少不必担心沦为某些人的玩物。 第15章 打定了主意，陆秀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孩子出了门。 因为房东太太这几天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根本不敢把孩子放下来。小家伙能吃能睡，长得很快，一直抱着实在吃不消。于是，她做了套背带，像后世欧美人一样将小家伙背在了胸口，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张粉嘟嘟的小脸。 虽然之前因为买了地图被抢，但这地图不买还真不行。要是没有地图，她肯定不会知道这边距离百乐门并不远。如今弹尽粮绝，这点距离，她当然不可能奢侈到坐车过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害怕再遇上之前那样的状况，她特意选了人来人往的大路。 走在大街上，看着路旁一幢幢充满了殖民地色彩的建筑，听着汽车喇叭的嘟嘟声，陆秀终于有了那么点梦回大上海的感觉。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祈祷一觉醒来，能够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惜，那只能是梦而已。看着街上行人那独属于这个时代的装扮，听着耳畔偶尔飘过的几句英语法语，她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明白，自己真的回不去了。 “嗯……嗯……”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怀里的小家伙在睡梦里哼哼了几声，甚至还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低头望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神奇的造物，陆秀微微一笑，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手机，但也不是没有优点。因为汽车的数量有限，虽然走在大街上却完全不必担心汽车尾气的伤害。如果是后世，给陆秀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带这么小的婴儿走在马路上。 跟后世的娱乐场所一样，这个时代的舞厅大都扎堆开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路段上。为了显出高档次，门面建得一家比一家气派，希腊式，哥特式，巴洛克式，怎么华丽怎么来。一路走来，仿佛进入了一座西方建筑博物馆。 跟后世被现代化大都会掩去了锋芒的旧时代残余不同，如今正是这些建筑最华丽，最鲜活的时代，就像刚刚换上了漂亮衣服的小女孩，正自信满满地向着全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陆秀一路走，一路欣赏，虽然带着孩子，却并不觉得累。 走走停停，她很快就站在了那家跟好莱坞著名影业公司，派拉蒙同名的舞厅门口。Paramount，原意为至高无上的，不得不佩服这个时代中国翻译的巧思，这个词作为公司名的时候被翻译成了派拉蒙，作为一家舞厅名的时候，却被直译成了百乐门。 现在还是上午，属于它的时候还没有到来，舞厅门口门可罗雀，只有几个裹着头巾的印度人在那里站岗。 那几个家伙挺尽责，陆秀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进得门去。 白天的百乐门完全没有晚上那纸醉金迷的气息，因为没有开灯，里面黑漆漆的，陆秀搂着小家伙，生怕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 走到大厅才知道那几个印度人为什么最终还是把她放进来了。知道这边缺歌女，专程跑来试运气的，明显不止她一个。陆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那群女孩子中去，没想到还是被人一眼发现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陆秀认得说话的人。他是张汉声，杜雪怀的开山大弟子。剑眉星目，真人看起来比老照片上还帅，可惜，此刻正冷睨着她，一脸看到了讨厌的臭虫的表情：“那几个印度阿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为了省钱，陆秀的衣着的确很一般，抱着孩子站在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旁，的确有种鹤立鸡群的独特效果，但他此刻的表情也太没礼貌了吧？ 陆秀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觉得人穷就该矮人一头，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跟她们一样，也是来应征歌女的！” “背着孩子？”张汉声一声嗤笑。 陆秀皱眉，回了他一抹冷笑：“难道背着孩子就不能唱歌了吗？” “哇哇哇哇哇……”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她捣乱，偏偏在这时，怀里的小家伙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现场顿时笑声一片。 张汉声更是幸灾乐祸地对她做了个请离开的动作。 “我哄好他！马上哄好他！别哭，乖，别哭，妈妈唱歌给你听。”小家伙竟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陆秀欲哭无泪，只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唱歌哄他。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她唱的是后世著名的儿歌《虫儿飞》，这首歌小家伙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常常唱给他听，应该会有效果才对。 果然，一首歌还没唱完，小家伙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抬起头，睁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不哭了不哭了，这样才乖。”陆秀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被他这么一闹，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唱的是什么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就在陆秀以为自己肯定逃不了被轰出去的命运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循声望去，才终于恍然大悟。竟然是杜雪怀！这一次他没戴墨镜，陆秀只一眼就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传世的照片虽然屈指可数，却足够她认出他了。 真人竟然比当初饰演他的男星长得还好看。面容清隽，文质彬彬，单看外表，普通人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令整个上海滩闻之色变的流氓头子。 如果陆秀没有算错，今年他应该已经三十岁了，但他那张脸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说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估计也有人信。陆秀终于理解他为什么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了，不戴墨镜，这张脸实在镇不住场子啊！ 杜雪怀一向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不少要员都想见他而不得，能在这里见到他实在让陆秀有些意外。 不管怎样，能见到他是好事。短暂的错愕过后，她连忙答道：“这叫《虫儿飞》，是我自己瞎编的一首儿歌，专门用来哄孩子的。”她原本想答这是老家的歌的，害怕对方刨根问底，干脆把歌揽到了自己头上。反正也没人会从几十年后跑来跟她要版权费。 “很好听。” 这短短三个字令陆秀喜出望外。她偷偷望了一眼张汉声，果然，听到这三个字，这个原本还准备把她赶出去的家伙，立刻退后了一步，再也没提这个茬。 陆秀刚想问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跟现场的其他女孩子一起竞争驻唱歌手的位置。杜雪怀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很高，忽然走近，瞬间就把陆秀和孩子罩在了阴影里面。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道是天生扑克脸，还是故意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虽然那张脸俊秀非凡，好看得仿佛不像这个世界的造物，却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BOSS级人物自带气场，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面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陆秀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秀正奇怪他走过来想干什么，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儿子的脸。如果小家伙再大一点，肯定会被眼前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吓到，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咧开小嘴，咯咯直笑。大概是被小家伙的表情感染了，连杜雪怀那张扑克脸也奇迹般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还会唱其他的歌吗？适合这里的歌。”旁若无人地逗了小家伙一阵，他才猛然想起了孩子的母亲。 “会！当然会！”如果陆秀此刻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她就真的是白痴了。 “那么，上去试试吧。” 杜雪怀说得漫不经心，陆秀却是激动得快要笑出声来了。老大都发话了，只要她接下来的表现不是太差，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替我抱一下孩子。”看杜雪怀刚刚逗孩子的表情，知道他肯定不会伤害孩子。陆秀迅速解下背带，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 “喂！你！”看到老大被人当成保姆，张汉声果然怒了。 “没事。”杜雪怀显然没抱过孩子，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僵硬了。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竟然长舒了一口气。 看他抱着孩子坐下，陆秀松了一口气，过去跟乐队沟通。 乐队都是老外，她自认英语不错，原本以为沟通肯定不会成问题。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她傻眼了。 “请演奏《Jambalaya》。”她记得这首歌就是这个年代的。 “咦，没听过？” “好吧，那换一首。《I Want You To Be My Baby》怎么样？”这首就是著名的《我要你的爱》。 “咦，也没听过？” “《夜上海》呢？” “不是吧？也没听过？” …… 陆秀已经冷汗淋漓了，难道是她记错了那些歌曲的年代？为什么乐队都没听过？她虽然的确演过这个时代的歌女，但能记得的歌也就这么寥寥几首，其他的歌别说歌词了，连旋律都记不全。 她倒是还记得一首《Play a Simple Melody》，但是这首却是需要有人配合的啊！没人配合，根本就唱不出味道。 不仅她冷汗淋漓，连倒霉的乐队也被她惹得冷汗淋漓。身为舞厅高薪聘请的外国人，他们自认紧跟欧美流行趋势，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他们不会的歌，还一来就是两首。他们自动忽略了陆秀最后提到的那首中文歌。 为了防止出现记错歌名这样的乌龙，每首歌陆秀都哼了一段，作为资深音乐人，乐队的各位对音乐风格再了解不过了，这两首歌的确都是时下流行音乐的风格。加上陆秀英语流利，他们显然不可能想到这两首歌还不存在，只会以为面前的女孩子是从某种特殊的渠道听来的。 “喂，你到底会不会唱啊？不会唱，还是乖乖回家奶孩子去吧！”见他们这边嘀嘀咕咕了半天，却不见音乐响起，等在那边的女孩子中忽然响起一声不耐烦的咆哮。 “哈哈哈哈……”一时间，嘲笑声四起。 第16章 陆秀很理解那帮嘲笑她的女孩子。百乐门的驻唱歌手一般都是当红的歌星，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突然冒出一个明显被老板看好的竞争对手，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问题是，她会唱的歌乐队都不会…… 难道清唱？清唱她刚刚唱《虫儿飞》的时候不是已经唱过了吗？杜雪怀那边显然不可能满意。 正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台三角钢琴，当即眼前一亮，飞奔过去，打开了琴盖。 “诶诶，这钢琴可是……”张汉声果然又来阻止。 “不碍事的，让她弹吧。”杜雪怀抱着小家伙，不知不觉连声音都变温柔了。 陆秀冲他感激地一笑，心情愉快地奏出了第一段旋律。钢琴跟爵士乐一向都是绝配，虽然只有钢琴无法表现出一整只爵士乐队那么丰富的层次，但比起清唱，也算差强人意了。把前奏循环了好几遍，确认找到手感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吐出了第一个词。 “我我要 我要你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爱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 她唱的正是后世著名的《我要你的爱》，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扫了她儿子一眼，小家伙看来很喜欢这首歌，瞪大眼睛望着她所在的方向，脸上的笑容萌得令人肝颤。见小家伙听得这么开心，她干脆一边唱一边朝他挤眉弄眼。 “我我要 我要你我要你的 我要你的爱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 要让小家伙说我爱你，貌似还有点早啊！一走神，刚好对上了杜雪怀的眼神，陆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情似乎有些令人误会，当即脸一红，迅速收回了视线。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在逗儿子而已。 “Listen to your mama and you never will regret itand if anybody wonders you can tell them that I said it theonly thing I know is that I never can forget you I'vebeen longing for you baby ever since the dayI met you ……” 她承认，她唱这首歌就是故意为了秀英语的。再也没有比那一长段不带喘气的英语歌词更好的秀英语方式了，如果不是当初客串的那部民国片导演太严格，不允许假唱，她也不可能记下这一长串歌词。 不知道是不是这首歌的感染力真的那么惊人，唱到第二遍，乐队那边竟然开始主动给她合声。有了乐队的配合，旋律仿佛如虎添翼，连她唱起来也越发的带劲了。唱到最后，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随着旋律摇摆了起来。 杜雪怀怀里的小家伙更是兴奋地不停手舞足蹈。 “哈哈哈……你！就是你了！”一曲毕，原本还一直想把陆秀赶出门去的张汉声竟然拍着大腿做出了决定。 感受到等候区那边突然射过来的灼热视线，陆秀当时就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坑了。 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意思，那帮女孩子立刻三三两两散去了。 “狐狸精！哼！”有人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被抢走，离开前还忿忿朝陆秀骂了一句。 陆秀哭笑不得，想起自己之前朝儿子挤眉弄眼的画面，再看看杜雪怀那变得有些诡异的脸色，她实在无法反驳。 估计已经得到了杜雪怀那边的授意，她才刚刚过去，张汉声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谈起了待遇问题：“今天晚上开始上班行不行？衣服鞋子之类的行头由这边提供，你是新人，先拿两百块吧，如果唱得好，以后拿一两千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他转向杜雪怀：“张经理，你看这样行不行？” 张经理？这玩的是哪出？陆秀看看杜雪怀，又望望张汉声，瞬间凌乱了。她起先怀疑天涯愚蠢的楼主搞错了照片，看张汉声对着杜雪怀前倨后恭的模样，又觉得没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戏码？扮猪吃虎难道就这么好玩？竟然让日理万机的杜先生也忍不住一试身手？算了，既然他想玩，那就陪他玩吧。贸然站出去戳穿他，说不定会坏了他的大事，被拎出去丢海里喂鱼。 一想到面前的家伙到底有多么可怕，陆秀立刻迫不及待地想从他怀里抱回孩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家伙竟然睡着了，她真佩服小家伙的睡功，明明刚刚还在为那首歌手舞足蹈呢。 “看来躺在我怀里很舒服，看他睡得多香。”杜雪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脸，那张扑克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谢谢张经理替我照顾孩子。”就算表现得再温柔，也改变不了他黑恶势力首领的本质。陆秀谢过之后，立刻俯身去抱孩子。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家伙被她抱起来后竟然哭了。 脑海中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她又把他放了回去，果然，立刻安静了。这臭小子，竟然这么小就知道抱大腿了！ “这孩子跟我有缘，不如你把他送给我怎么样？我刚好想收个干儿子。” 陆秀原本还想再实验一次，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一把夺回孩子，顾不得他哭闹，背在了身上。 “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逼你。” 小家伙之所以会哭闹，估计是讨厌别人影响他睡觉，在陆秀怀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后，便乖乖安静了下来。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要是他死缠着杜雪怀不放的话，那她可真要哭了。 “那个……张经理，今天晚上我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过来吗？”虽然人家刚刚才展示过想要抢走她儿子的意图，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她实在是被房东太太吓怕了。 对了，拿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杜雪怀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陆秀以为他是害怕她带着孩子影响工作，没想到他问的却是：“你家里难道没别人了吗？孩子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呵呵……”陆秀苦笑，“孩子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跟我离婚了。” “离婚？”杜雪怀皱了皱眉，恍然大悟，“哦，那帮文化人搞出来的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妻弃子的新潮玩意。” 陆秀明显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对所谓的文化人的鄙夷，顿时有种遇到了知己之感。连忙摆出一副可怜巴巴地表情哀求：“我在这边举目无亲，除了我，没人能照顾他……” “带上就带上吧。你上场的时候可以把他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会让人看着点的。” “谢谢……”陆秀感激涕零。 “哦，对了。对外别说是你儿子，就说是你姐姐的孩子，父母双亡，所以由你带在身边。” “我知道了。”驻唱歌手当然要避免绯闻。反正等到小家伙会说话了，她也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 “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谢谢……”杜雪怀果然是好老板啊！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陆秀实在不想告诉他，自己这个蠢妈妈，觉得世上所有的名字都配不上自己的宝宝，所以到现在还没替他起名。于是，只能沉默。 “还没起吗？”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嗯……” “看他雪白粉嫩的样子，不如叫雪球吧。”杜雪怀说话的时候，那张扑克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啊！不过，这名字，真是让人吐槽不能！雪球，我还奶糖呢！又不是宠物！陆秀欲哭无泪，早知道就随便在之前的备选名字里面挑一个了，随便哪个都比这个好啊！ “谢张经理赐名。”虽然内心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她脸上却依然还是只能装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杜雪怀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内心的腹诽，心满意足地伸手又摸了小家伙一把。 陆秀才发现，他的手指十分纤长漂亮。只可惜，上面却有几道狰狞的疤痕，其中一根手指活动起来甚至还有些异常。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文质彬彬又很好说话的家伙不是什么善茬。 “我去跟乐队打声招呼。”不敢在如此危险的人物面前多呆，陆秀找了个借口，迅速闪人。 虽然张汉声让她今天晚上开始上班，但是她却知道，如果真的晚上再来，今晚肯定会掉链子。因为她会唱的歌，乐队都不会！乐队会的，她也不一定会！ 她得抓紧时间跟乐队通通气。把《我要你的爱》写成谱子交给他们，顺便再从他们那边要几首现下流行的歌曲撑撑场面。 “大哥，你想收干儿子的事是不是认真的？”目送着陆秀走远，张汉声忽然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老大收了干儿子，他们这帮兄弟也就升级当叔叔了。有个打了老大标签的小家伙可以蹂躏，这事怎么想怎么美啊！ “不是。”可惜，他的美好幻想只持续了片刻便破灭了。 “哦！大哥，我明白了，原来你的目标不是孩子！”张汉声郁闷了片刻后，忽然眼前一亮，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哈哈哈……大哥，你终于开窍了！我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弟兄们！头胎生的是儿子，大嫂应该是容易生儿子的体质，大哥你加把劲，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侄子了！” “你给我回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杜雪怀没料到他的想象力这么丰富，被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抓住了他，“你难道不记得她是谁了吗？” “她是谁？”张汉声皱眉，努力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隔了那么久，你不记得也很正常。”杜雪怀面向陆秀所在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半年前，在181号，她差点拿一片竹片当着我们的面把人捅了。我当时还奇怪她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孩子啊。看那孩子现在的模样，当时她应该已经怀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哦！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位想要当着我们的面替天行道的女侠！”张汉声一拍脑袋，顿时感慨万千，“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所以，永远不要把一位母亲逼到绝境……” 第17章 陆秀以为杜雪怀假装成张汉声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上台前带孩子去总经理办公室，却发现他竟然真的坐在了那里。 “这里还不错吧？这张沙发加个围栏就能当婴儿床用。”看到她进来，他竟然还起身，指了指办公桌旁一张装修风格明显跟整个办公室不搭调的巨大单人沙发。 “沙发是真皮的，睡着应该不热。”见陆秀犹豫，他竟然还补充了一句。 “我怕他把沙发尿湿了。”陆秀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后世黑社会的敲诈勒索手法，小家伙把沙发尿湿了，然后杜雪怀跟她索要巨额赔偿，她付不出来，就只好卖身还债。一入舞厅深似海，从此再无翻身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陆秀连忙摇头。杜雪怀虽然一直顶着一张不好惹的扑克脸，不过，应该不会坏到那种程度。 为了防止小家伙从沙发上摔下去，杜雪怀把沙发移到了办公桌旁，办公桌的一侧刚好跟沙发严丝合缝，形成了一个安全的小空间。空间虽然不大，但对两个多月的小家伙来说，却足够了。 “这样就行了，看来不需要围栏了。”杜雪怀似乎很是为自己的创意而自得。 见他如此热情，陆秀自然不好再拒绝，只能解开背带，把孩子放了进去。百乐门开着冷气，害怕他冷，在下面垫了一张小毯子，害怕他无聊，又把他的小兔子布偶塞到了他怀里。不过比起小兔子，他显然更喜欢咬自己的小脚趾。咬咬左脚，又咬咬右脚，玩得不亦乐乎。 看他那副自得其乐的模样，陆秀终于放心了，笑着对杜雪怀道：“我唱两首歌就会回来看他，如果他尿湿了，等我回来就行。” 杜雪怀点头：“你放心地去吧，孩子交给我就行了。”大概也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他说完，立刻苦笑着勾了勾唇。 虽然只是苦笑，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让陆秀有一刹那的失神。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笑了，因为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犯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的关系，竟然自带柔光效果，连周围的景物也跟着变得柔和了起来。如果他用这样的状态去见他的敌人，杀伤力肯定是负值。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陆秀朝他微微一笑，迅速转身。她完全没料到，这个动作在某人眼里，依然跟之前的挤眉弄眼一样，是赤裸裸的勾引。 第一天上台，只能用前任留下的衣服鞋子。衣服还好，她刚刚生过孩子，原本干瘪的身材总算是饱满了一些，勉强能够撑起来，但鞋子却有些麻烦了，那位前任的脚比她大了不止一号，她在鞋尖塞了不少报纸，才勉强穿住。好在这个时代流行的是轻歌曼舞，如果劲歌热舞，她保证鞋子分分钟飞出去。 好在客人都喜新厌旧，看到有新面孔，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脸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衣着打扮上的瑕疵。 第一天配合，虽然之前已经拼命磨合，但她跟乐队之间终究还是缺乏几分默契。在她看来，这一次的初登场绝对算不上成功。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赢得了满堂的喝彩，甚至还有个自称百代唱片经理的人，问她有没有兴趣出唱片，让她忍不住怀疑这个时代的人的欣赏水平。 其实，这也不能怪观众。如果把这个时代跟后世的歌曲放在一起对比，可以发现这个时代的发声方式跟后世还是有些区别的。在这个就连歌星都全靠自学的时代，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歌星，大部分歌手的发声方式都偏原始，远没有后世女歌手那么纤巧精致。 就像把曾经学过透视的学生的画跟普通孩子的画放在一起，就算前者的天赋远不及后者，但技巧上的优劣却是高下立判的。有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声乐知识做后盾，其实她在唱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赢了。 “陆小姐的声音好嗲，唱得人骨头酥酥麻麻的！”一想起那位自称百代唱片经理的家伙说话时那一脸谄媚的表情，陆秀就强烈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天可怜见，人家真的只是被她的声音折服了而已。 中场休息的时候化妆间几乎要被热情的观众挤爆了，陆秀哭笑不得，只能趁乱逃进了杜雪怀的办公室。 小家伙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尿湿，抱着小兔子躺在他独立的小空间里睡得正香。 “你真的是第一次上台吗？”普通观众没有欣赏水平也就算了，就连杜雪怀也露出了一脸惊艳的表情。 陆秀只能把这当成穿越者的福利了。 “是啊。怎么了？”用张瑞云的身体的确是第一次。 “你在舞台上的样子……”他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什么？”陆秀正低头替小家伙整理尿布，随口接了一句。 “不像第一次，就像天生是为舞台而生的。”大概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对，他脸上一红，“我这么说，你可千万别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陆秀答完才意识到他刚刚的话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的确带着侮辱人的潜台词。天生的戏子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好话。 害怕杜雪怀尴尬，她连忙补充道：“这是赞美啊！既然入了行就要做到最好！要对得起客人付的钱不是吗？” 说完，她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蛋，补了补妆就回到了现场。 现场观众依然跟开始时一样热情得令人发指，安可之声直冲云霄。原本百乐门还有另外一位驻唱歌女，可惜，那位唱功原本就平平，跟陆秀一比顿时就黯然失色了，竟然愣是没找到上场的机会。 坐在化妆间里，望着那位一脸怨忿的眼神，陆秀欲哭无泪，现在这样的状况她也始料未及。观众实在太热情了，送过来的花篮快要把化妆间塞满了，更可怕的是，时不时还有人趁乱进来对她动手动脚。幸亏她学过几招女子防身术，才没让人占到便宜。 卸完妆，换上原本的衣服，回到杜雪怀那边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尽，恨不得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这里有后门吗？”当然不能睡在这里，背上孩子，她垂头丧气地向杜雪怀询问后门的方向。大门已经被她疯狂的粉丝堵住了，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散。 这个时代的粉丝可不像后世的粉丝那么规矩，趁着天黑把人敲晕了抢回去都有可能。杜雪怀的存在的确能震慑住不少人，但粉丝疯狂起来从来都不是人。陆秀实在不敢去拼自己的人品，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扫了一眼外面热情的粉丝，杜雪怀的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 明知他是在幸灾乐祸，陆秀却也无可奈何。 “不必走后门，我派车送你回去。”还算他有良心，总算没有见死不救。 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只是手下的失误，派的车子竟然是他自己的座驾，车牌号6666。他的威慑力果然惊人，车子一开到门口，人群竟然立刻主动让开了道。陆秀原本做好了被揩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直到她上车，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陆小姐，我们大哥很喜欢你！”她才刚刚坐定，就听司机的位置响起一句让她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的话。 她在不久之前才刚刚把杜雪怀定位为，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突然听到有人把她和他扯在一起，不由得她不震惊。 更令她震惊的是，说话的人竟然是张汉声。张汉声可是八大金刚之首，后世YY小说里面杜雪怀的官配，官配竟然主动把老大让人，她想不震惊都不行。 一惊之下，她被呛得死去活来，咳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连怀里的小家伙都被她吓醒了，惊恐地大哭起来。她哄了半天才把他重新哄睡下。 “陆小姐别怕，我们大哥其实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关系方面不开窍，活色生香的大美女送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我一直担心他会孤独终老。” 你担心得没错，他的确孤独终老了。这么说的话，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的判断依然有效。 “你是第一个能让她产生兴趣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 “他主动跟你说话了。” 这答案…… “难道你们大哥从来不主动跟女人说话？” “对！除非万不得已。” 这已经算是恐女症了吧！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的判断依然有效！ “陆小姐，你好好抓住机会啊！我们大哥真的是个好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可惜我不是女的，如果我是女的，我早嫁他了！” 这……果然YY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陆秀很想对他说，性别不是问题，就算是男的，也可以嫁的，请放心大胆地上吧！考虑到这样的话在这个时代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一定是误会了！”陆秀可不想在后世YY小说里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障碍，被作者残忍地虐成渣渣，连忙撇清关系，“他对待我的方式跟别的女人不同，大概是因为我带着孩子，他已经不把我当成女人看待了吧。” 张汉声那边闻言竟然沉默了，看来，连他也认同陆秀的这个猜测。 之后一路无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秀总觉得好像连车速都变慢了。 第18章 把陆秀送到门口，张汉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度开了口：“陆小姐，你还是试一下吧！试着努力勾引一下我们大哥！就算失败了，大哥他也不会把你怎样的，但要是成功了……” 他顿了顿，似乎咽下了不少不该说的话。陆秀能猜得到，肯定是关于杜雪怀身份的。也不知如果他知道她就早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纠结了片刻后，他才接着往下说：“成功了，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陆秀可以替他说下去，成功了，你就可以在大上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的是，她对呼风唤雨之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想守着她的小雪球平平安安地过她的小日子而已。要不是实在没钱了，她连唱歌都不会去。要不是实在没别的赚钱技能，她甚至连电影都不想去拍。 看张汉声如此诚恳，陆秀不太忍心打击他，犹豫了片刻才道：“之前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试过吧？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可是还带着个孩子啊！” “你不一样！”张汉声眼神笃定，路灯的映照下，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味道的女人，你只要好好发挥出在舞台上时那种勾人的魅力，就肯定没问题的。” 陆秀囧了。什么叫在舞台上勾人？她只是在好好唱歌而已啊！在现代很平常的表演，在这个时代原来算勾人吗？ 张汉声完全没注意到陆秀此刻的纠结，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当时看你在赌场里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如果连你都做不到，那我就真的只能死心了。” “赌场……”他竟然还记得赌场的事，陆秀顿时对他惊人的记忆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赌场那事在她心目中属于黑历史，希望永远不要有人提起的那种。她想像得到自己拼死一搏时那满目狰狞的模样，肯定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怕。 “我永远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张汉声目光灼灼地向她保证，那信誓旦旦想让杜雪怀幸福的模样让陆秀忍不住想起偶像剧里的悲情男二，难怪那么多YY小说都喜欢以他为男主。说不定真的是真爱啊！ 目送着车子远去的背影，陆秀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想办法撮合他们两个了。反正杜雪怀已经没几年好活了，爱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死之前让他享受一下爱情的滋味，也算是对得起他之前对她的帮助了吧！ 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陆秀忽然听到空气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声。身上就背着一个婴儿，这些天她梦里都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开始还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站了片刻，发现那哭声竟然时断时续后，终于反应过来那不是幻觉。顾不得放下小雪球，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她很快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刚刚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身上还连着脐带，小家伙浑身血污，躺在垃圾堆中，身体的上半部分已经被垃圾掩埋，要是不仔细看，估计还会以为那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洋娃娃。 路灯下，小家伙的身体已经开始泛出青紫，陆秀心中一凌，顾不得脏，拼命拂去小家伙身上的垃圾。不幸中的万幸，掩埋了她的垃圾堆在一起刚好形成了一个足以让她呼吸的空间，才没有让她当场窒息。但为了呼吸，她小小的鼻孔里面已经吸入了不少脏东西，如果陆秀没有出现，她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了。 独自一人在漆黑肮脏的角落里面一点点窒息，这种死法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一定要死，陆秀宁可孩子的父母一把把她掐死。 “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陆秀一边替她清除鼻孔里的脏东西，一边安慰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陆秀的触摸，小家伙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背着小雪球，没办法抱她，陆秀只能捧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还好现在正是六月天，如果是冬天，这么小的孩子被赤裸裸丢在垃圾堆里，肯定早就冻死了。 打来热水，替小家伙清洗干净，换上小雪球的衣服之后，陆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喂奶。虽然看着奄奄一息，小家伙吃奶的力气却很大，陆秀被她吸得生疼，心中却安心了不少。还有力气吃，就表示没事。 小家伙吃饱喝足，很快便沉沉睡去了。之前的那一通折腾显然消耗了她不少体力。现在，陆秀最担心的是，她的脐带会不会感染。虽然洗澡的时候没有沾到水，但她之前在脏兮兮的垃圾堆里躺了那么久，实在是令人担心。 正纠结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房东太太。 “有你的信！” “作孽啊！一个都养不活，怎么又捡一个回来？”房东太太眼尖，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小家伙。 “没事，我能养活他们。”刚刚才在百乐门那边拿到了钱，陆秀对此信心十足。 房东太太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陆秀打开信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她之前寄出的那首诗的稿费。 急需用钱，又怕惹来麻烦。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那一次，她特意抄了顾城那首全文只有一句话的《一代人》，全文如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如果连这样一句话，他们都能脑补出洋洋万言，那她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个时代的文人果然奇怪，无法接受科幻小说，却对诗的形式无限包容。她原本还担心如此短的诗可能没办法被接受，没想到他们不仅接受了，而且还给了这首诗极高的评价。稿费竟然还是令她肝颤的五十块。这标准，分明已经把她当大师了！ 拿着这迟来的汇票，陆秀欲哭无泪。 嘤嘤嘤，为什么才来啊？要是早点来，她就不必去找杜雪怀了。可惜，贼船已经上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就算杜雪怀同意让她离开，那位还指望着她能够勾引他大哥的张汉声同志肯定也不可能同意。 跟汇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写信的依然是上次的那位编辑，编辑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采让陆秀这个靠剽窃赚钱的家伙望尘莫及，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张先生不必害怕，如今风头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写一首诗换一个笔名了。 简直太天真了！对方如此天真，陆秀已经连给他写回信的动力都没有了。 陆秀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才发现信封里还有一页，捡起来一看，顿时感觉喉头弥漫起一股腥甜，几欲吐血。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为了给先生正名，这首新诗发表之时，下面将会有一行附注：作者曾用名北岛，余光中。” 亲，我不就抄几首诗养家糊口吗？拉仇恨也不是这样的啊！扒人马甲如杀人全家啊！怎么不干脆把真名也写出来算了？哦，不对，严格算起来陆秀也不算她的真名，她还真是马甲无数。 她倒是理解编辑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之前的那场风波，北岛虽然上了当局的黑名单，号召力却相当惊人，如果打出这个名字，肯定能为新杂志赢得不少读者。这个倒霉编辑分明把她当成了投名状。 这家看来就算不想搬，也得搬了！ 被这么一吓，反正也睡不着了，陆秀当晚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留在家里也无所事事，第二天一早，她索性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去了百乐门。多了一个小妹妹，只能委屈小雪球趴在她背上了。她原本以为多一个孩子不过只是多一张嘴，真正把两个孩子的负重全压在身上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加上两个孩子的尿布玩具，她的负重竟然达到了恐怖的二十斤。 还好如今她已经有钱了，买了份报纸，用来研究招租信息后，她毅然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 “太太好福气，是双胞胎吧！哟，还是两个男孩！” 两个都包着尿布，光看衣服，的确都是男孩。 车夫原本还热情满满地跟陆秀搭讪，听到她的目的地是百乐门后，顿时闭了嘴。 陆秀来得太早，杜雪怀不在，张汉声倒是已经早早的在办公室里了，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趁鸠占鹊巢的家伙不在的时候完成他自己的工作。 那张单人沙发虽大，放下两个孩子果然还是有些局促，没别的地方可以睡，暂时只能先委屈他们了。还好，两个小家伙都还不会翻身，不用担心他们挤成一团。 看到她带了两个孩子过来，张汉声的表情非常古怪：“昨天不是明明才一个吗？怎么又多了一个？” “昨天晚上刚捡的。”陆秀懒得隐瞒，实话实说。 “捡的？”张汉声一阵嬉笑，忽然手指小雪球，“既然那个是捡的，那这个该不会也是捡的吧？” “想知道他是不是捡的，来，看清楚了！”陆秀说着，竟然伸手准备去撩胸前的衣襟，摆出一副准备当着他的面喂奶的架势。 “喂，你别冲动！别！你可是将要成为我嫂子的人！我不能对不起我大哥！”张汉声慌忙捂住了眼睛，落荒而逃。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那番对话，陆秀知道，张汉声虽然说话不饶人，本质上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别的她不清楚，讲义气却是肯定的。她就是猜到了他会落荒而逃才故意这么做的。 估计是被吓惨了，张汉声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喂饱了两个小家伙，陆秀开始研究报纸上的招租广告。她现在才知道租房可以不带任何条件，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有了工作的地点，加上又有两个小家伙拖累，她再也没办法像刚到这边时那样随便点到哪里就租哪里了。 考虑到两个孩子还会继续长大变沉，要带着两个孩子上下班，交通便利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去掉交通不够方便的之后，还要去掉太贵的。那些独栋的房子，她根本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这两个条件一划，剩下的竟然已经没几家了。 第19章 “怎么？你想搬家？”陆秀正犹豫着要不要矮子里面拔高个，选一家去看看，耳畔忽然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想起昨天晚上张汉声说他从来不主动跟女人说话，陆秀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很正常啊，说话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想到那个不被当成女人看待的理由，陆秀一阵沮丧。 “对！现在租的那家房东太太，一直怂恿我把孩子送人。”趁着杜雪怀还没意识到不对，她连忙借此掩饰尴尬，“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跟我抢儿子？” 陆秀说完才意识到失言，立刻紧张地望了他一眼。毕竟，他也是想抢她儿子的人中的一员。 没想到杜雪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大概是因为，觉得你不像是能好好照顾孩子的妈妈吧。” 陆秀怒了：“凭什么啊？” 看到陆秀义愤填膺，杜雪怀嘴角一勾：“你今年多大？” “十八。”谈到年龄问题，陆秀也跟沮丧。 “才十八啊……”杜雪怀夸张地长叹了一声，“难道你没想过把孩子送人，然后另外找个人嫁了吗？” “没想过！”陆秀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可不想让自己手心里的宝变成别人可以随意践踏的草。”陆秀说话的时候，伸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脸。昨晚刚捡的那个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发誓，她也会把她当成宝的。 “咦？孩子怎么突然变成两个了？”杜雪怀此时才注意到多了一个孩子。多出来的那个小家伙睡得正香，一脸的旁若无人。 陆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后，长舒了一口气。她依然在担心她的脐带会不会发炎：“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捡到了一个。” 看到杜雪怀欲言又止，陆秀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别问我这个是不是也是捡的！这个是我生的，十月怀胎亲生的！” 杜雪怀顿时哭笑不得：“我没打算问这个……” 陆秀依然在纠结是不是亲生的问题，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不对！我怎么这么笨，干脆直接说两个孩子都是我亲生的！龙凤胎！龙凤胎的个头不一样大很正常！” “我刚刚想说的其实是，我在法租界有套房子一直空着，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两个孩子住过去。” “啊？”陆秀受宠若惊。 “两个孩子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派几个人过去帮你照顾。” “啊？”陆秀此刻已经不止是受宠若惊了，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如果她接受了，这种程度，已经足够被称为包养了吧！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杜雪怀一脸茫然。 看他那表情，分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想起那个不被当成女人的理由，陆秀再度一阵沮丧。既然对方都没把她当成女人，自然更谈不上包养了。他估计单纯只是想帮一个孤立无援的单身母亲一个忙而已。 既然对方没抱什么邪恶的念头，那么就算接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这有悖于她一贯无功不受禄的原则。纠结片刻后，陆秀终于还是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这当成员工福利吧。”杜雪怀点了一根烟，声音依旧淡淡的。 “我宁可你替我加工资……” “好吧，那就加工资吧。你想加到多少？几十几十加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在后面添个零吧。” 老大！您还能更土豪一些吗？之前谈好的是两百块，加个零就是两千块。这个时代普通工人的工资可是只有二十块，一句话工资竟然追平了这个时代的一线当红女星。陆秀囧了，如果不是早知道杜雪怀对女人没兴趣，她或许真的会以为他是在追求自己。 如果他真的给这个数，她还去演什么电影啊！直接在百乐门唱到老算了。 但是凭什么啊？如果她真拿这个数，就算她跟杜雪怀真的清清白白，别人也肯定会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老大的女人，咦，听起来好像很屌的样子！ 陆秀可不想百年后被人提起的时候想到的是某个流氓大亨的遗孀，流氓大亨不是重点，重点是遗孀。面前这位虽然秀色可餐，但按照历史进程，可没几年好活了。连忙拼命摇头：“工资还是算了。给我多添点置装费吧！那些旧衣服旧鞋子我穿着都不合适，昨天差点在舞台上摔跤。对了，我还想改造一下这边的舞台布景。” “好的。”杜雪怀答得一如既往的痛快。 陆秀望着眼前这张虽然面无表情，但眼角眉梢都能让人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的脸，愣愣的有些失了神。难怪张汉声会误会，再这样下去，连她都要误会了。 “好小，比雪球还小。”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杜雪怀已经抱起了她昨天刚捡的那个小女婴，打量起来，“她果然不是你生的，长得跟雪球一点都不像。咦，她身上这是什么味？” 看到他有些茫然的表情，陆秀笑了：“我昨天才刚把她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当时她脸上糊着半个臭鸡蛋，应该是臭鸡蛋味吧。我给她洗过了，但是小孩子皮肤薄，不敢用力洗。没事的，过几天就散了。” 她原本还担心他会因为嫌弃想要快点摆脱掉小家伙，伸手准备把孩子接过来。没想到杜雪怀闻言眼中竟然闪烁起了异样的光芒，有一个刹那，陆秀甚至以为他要哭出来了。果然是错觉，不过转瞬间，他已经恢复到了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 “取名了吗？” 又来？陆秀欲哭无泪地摇了摇头。 “既然哥哥叫雪球，那妹妹就叫毛团吧。凑一对。” 他的取名水平果然一如既往的令人无语。陆秀很想拒绝，可惜，人在屋檐下，她和两个孩子可都要靠他发的工资养活呢。只能默默接受。 大概也意识到了陆秀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杜雪怀犹豫了片刻后，幽幽道：“我原本有个同母的妹妹，继父嫌弃她是女孩子，刚出生就扔了。毛团是我当时给她起的小名，我还记得她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小的，只有脑袋是毛茸茸的。不知道她有没有运气遇上你这样的人。如果她还活着，如今应该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陆秀吃了一惊，她忽然明白了他刚刚失态的原因。 “不要嫌弃，雪球其实是我小时候的小名。”他说话的时候偷偷扫了陆秀一眼，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突然暴露了什么丢人的隐秘一般。借着窗外射入的阳光，陆秀甚至能看到他的脸颊泛出了一抹淡淡的酡红。 陆秀僵硬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看到杜先生露出这样表情的人。甚至忍不住怀疑，对方会不会因此杀人灭口。 “我只是单纯觉得他长得跟我小时候很像而已。不信你看！”还好，杜雪怀并没有打算杀人灭口，相反他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被层层叠叠地包裹着，他在那边捣鼓了半天，陆秀才有幸看到照片的真容。 照片上是一对母子，母亲抱着还是小婴儿坐在太师椅上，身旁的花架上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花瓶里大朵的牡丹正在恣意绽放。母亲梳着发髻，穿着一身清末流行的肥大袄子，虽然模样秀美，但眼底却是掩不住的哀怨。小婴儿则戴着虎头帽，瞪大眼睛望着镜头，看模样应该还不满周岁。 望着照片，陆秀忽然对杜雪怀军阀之后的出身深信不疑了。既然照片上的他还是婴儿，那么已经可以大致推算出照片拍摄的年代，竟然能在那个年代留下照片，杜的出身果然牛逼到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时代的照片清晰度十分有限，所幸照片保存得很好，还能看出大致的模样。陆秀拿着照片跟小雪球比了一下。当时就呆了。真的好像！听过夫妻脸，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父子脸，明明不是亲生的，太神奇了！ 别说孩子了，连妈都长得依稀有些相似。杜雪怀母亲的眉眼跟张瑞云真的像极了，连那副哀怨的神情都几乎如出一辙。 所以，他的另眼相看其实是恋母情结的外化吗？陆秀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杜雪怀，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理由可比因为她生了孩子，所以对方根本没把她当成女人好接受多了。 恋母情结啊…… 陆秀忽然理解了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大方到令人难以置信了。功成名就，却没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这应该是杜雪怀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吧。人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弥补遗憾，就算明知那只是替代品。 回忆了一番从YY小说中了解到的关于他母亲的经历，陆秀一阵难受。如果自己运气不够好，说不定也会是那样的下场吧。这个时代，无依无靠的单身母亲想要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难度简直堪称地狱级别。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名字。”看到陆秀低着头，表情难看，杜雪怀收回了照片，冷冷道。 陆秀原本还以为他生气了，看到他的表情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明明冷着一张脸，嘴唇却微微撅着！这种生怕被人拒绝的傲娇少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喜欢！当然喜欢！”她傻了才会不喜欢，别说只是雪球毛团了，就算是狗剩傻妞她也喜欢啊！对她跟两个孩子来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护身符吗？杜BOSS赐下这样的名字，不等于在说，你和孩子，从今往后我罩了吗？ “喜欢就好。”笑了笑了，他竟然又笑了。他站的角度实在太好了，柔和的日光射进来，他那张原本就360度无死角的脸，瞬间仿佛被打上了柔光效果，好看得令人窒息。 望着眼前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陆秀一阵失神。距离他被日本人暗杀还有三年，她忽然觉得，要是他真死了，还真有点可惜。 第20章 杜雪怀在法租界的房子，陆秀是万万不可能去住的。见她表情坚定，杜雪怀也没有勉强，另外替她介绍了一个去处。 房子跟这边只隔了一条街，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就能看到。杜雪怀说是他一个朋友的房子，朋友因为工作变动，准备举家外迁，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出来补贴一下家用。这是他的说法，真实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陆秀没在报纸上找到相应的招租启事。 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虽然明知这其中肯定有猫腻，陆秀还是只能乖乖接受。因为时间还早，杜雪怀甚至还找了两个手下照顾孩子，兴匆匆带着她去那边逛了一圈。 那是一栋两层的独栋小洋楼，门口还有个小花园，环境十分优美。陆秀走到门口就知道这里绝对不是自己能够租得起的，当时就僵在了当场。最后是被杜用霸道总裁范拽进去的。 陆秀原以为他准备上演一出现场版仗势欺人，鸠占鹊巢的戏码，进得门去，见到主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房子的主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八大金刚之一的柳维棠。老大抢小弟房子，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跟浓眉大眼，天生带着杀气的张汉声不同，柳维棠文质彬彬，鼻子上还架着眼镜，书卷气十足。 杜雪怀吩咐女仆带着陆秀看房子，然后便带着一脸茫然的柳维棠进了书房。 盛情难却，陆秀索性仔细打量起房子来。不愧是建在租界里的房子，不仅外观摩登，内部的陈设也相当现代。水晶吊灯，真皮沙发，红木地板，窗帘竟然还是蕾丝的，恍惚中，竟给人一种穿越回了现代的感觉。 只一个瞬间，陆秀就明白，这里绝对不是她能够租得起的。她忽然有些好奇，杜雪怀会给这里标什么价码了。 明明被抢了房子，柳维棠出来的时候却是神清气爽，看来大哥给的补偿不低。他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看表情，应该跟张汉声一样，也想歪了。想想也对，杜雪怀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正常人都会往那个方向想。 小心地瞄了老大一眼后，柳维棠笑道：“既然陆小姐诚心想租，房租就五十块吧。有张哥作保，押金就不必了，房租一月一付就行。” 陆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惊讶的表情，她刚刚才研究过报纸上的招租广告，对房租的行情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以这栋房子的条件跟地段，五十块其实只能算个零头而已，一百五十块还差不多。杜雪怀为了让她能够租得起，还真是用心良苦。 “翠翠跟张妈在这边有家人，不方便跟我走，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她们留在这边。有什么活你尽管指使她们做，月钱我来付就行。” 租房子还送仆役？陆秀原本还想装傻，但现在这样，她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她那五十块根本只够付仆役的月钱。 “五十块，太少了吧。”她弱弱试探道。她也想照市价付，问题是，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要是真这么做，扣掉房租，剩下的钱实在不够养孩子的。 “不少了不少了！你不来租，我原本也只能空着，你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呢！”柳维棠答得理所当然，“来人，拿笔来，我要跟陆小姐立字据。” 陆秀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热情地想让人占便宜。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望向杜雪怀，见他点头，只能乖乖从命了。要不是之前才看过那张照片，知道他不过是爱屋及乌，面对这样的状况，她肯定以为他是准备潜她了，有多远躲多远。 杜雪怀做得的确够意思，有了字据，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他故意示好，但如果以后闹翻，他没有半点理由以这件事情做文章，就算想讨还不足的房租也不可能。 难怪后人都说他有手段会笼络人心，除了好好唱歌，陆秀再也想不到别的能够报答他的方式了。 “他今晚就准备走，你家住在哪里？要搬的话，今天就搬过来吧。”杜雪怀果然雷厉风行，仿佛生怕陆秀跑了。 他这话正合陆秀的意思，昨晚被编辑的信一吓，她其实早就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要搬，只要跟房东太太打声招呼，直接过去拎东西走人就行。她之前穷得叮当响，根本没多少东西，大部分都是小孩子的衣服，不带两个孩子，她自己一个人跑一趟就能搞定。 “把你的车借我一下。”杜雪怀当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去，不客气地朝柳维棠伸出了手。 “张哥，还是让司机送她过去吧。”柳维棠欲言又止。 “不必了，很久没开过车，手痒。” 上了车，陆秀才知道柳维棠之前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杜雪怀开起车来简直要人命。车速相比后世绝对算不上快，但在这个时代，绝对已经到达了车子的极限，竟然把崭新的车子开出了随时会散架的感觉。 好几次急刹车，陆秀都差点撞到挡风玻璃。在这个安全带还没发明的时代，简直就是用生命在开车。陆秀敢肯定，如果他生在后世，肯定是不要命的飙车党。 车子到达目的地，张瑞云那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生死时速的身体顿时吐得七荤八素。 “抱歉，一踩油门就控制不住。”听到杜雪怀的道歉，陆秀真想狠狠揍他一顿。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跑过来，反正也没多少路。 果然啊！这家伙乖乖牌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古惑仔的心。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闷骚了吧！ 看到门口停了辆汽车，房东太太立刻好奇地探出了头来。 此时，陆秀也已经吐得差不多了，擦了擦嘴，跟她提了退租的打算。刚刚才付了房租，现在退租，她其实有得赚。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打消诱拐小雪球的打算，脸色却相当难看。 陆秀懒得理她，径自回房间拿了行李。跟左邻右舍打了招呼，便提着行李上了车。 “看不出来，陆小姐倒是能耐！”上车前，房东太太不阴不阳地奉承着。看看陆秀，又打量打量杜雪怀，看那表情，分明是认为她自甘堕落做了杜的情妇。 “托您的福！”陆秀笑意盈盈，她说的是实话，要不是房东太太逼得急，她也不会因为着急想赚钱跑去百乐门。如果不是因为她想要抢走小雪球，她也不会阴差阳错带着孩子碰上有着恋母情结的杜雪怀，一不小心抱上金大腿。 看到陆秀恭恭敬敬向自己道谢，房东太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着杜雪怀就要爬上驾驶座，陆秀连忙一把拉住了他：“这次可以让我来开吗？” 虽然路程不远，但她也不想再享受一次类似云霄飞车的快感。 “你会开车？”杜雪怀有些意外。 陆秀理解他的感受，现在可不比后世，开车还是一项非常高端的技能。差不多等于后世会开飞机了。 “嗯，曾经跟大哥学过。”陆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当年张若望学车的时候，张瑞云倒是的确曾在他身后坐过几次。她之所以会开这个时代的车，是因为当年演小配角的时候等戏太无聊，跟道具师父学的。 说完，她也不等杜雪怀拒绝，抢先一步爬上了驾驶座。 “你还有大哥，你不是说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出乎陆秀的意料，杜雪怀竟然还记得当初她在赌场为了博取同情而编出来的那套说辞。 “当然是骗人的。”陆秀苦涩地一笑，“不过也差不多了，离了婚的女人，是没有家的。” 杜雪怀似乎想说什么。 陆秀不等他开口，就狠狠一脚踩下了油门。她可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交换任何意见，她不需要同情，更不想被挑起痛苦的回忆。 杜雪怀对她的车技显然没什么信心，车子发动，竟然下意识地闭住了呼吸。 陆秀原本想逗逗他，看到路上的行人，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车况跟路况都不熟，她可没杜雪怀那样的自信。车子一路开得都很平稳。 看到车子稳稳开进车库，一直等在门口的柳维棠露出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陆秀，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越发精彩了。比起之前单纯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审视。 “你就这些行李？”大概是把陆秀定位成了谁家的大小姐，看到她从后座拿下一个寒酸的布包，柳维棠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对啊。”原本就是快要饿死街头的无产阶级，陆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反而是杜雪怀，打量过她一眼后，淡淡道：“这样的确不行。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带你去裁缝铺做几套像样的衣裳。” “谢谢张经理！” 百乐门那边还要排练，没太多时间打量新家的环境，陆秀不过把行李一丢，就跟着杜雪怀回到了办公室。 被杜留下来照顾孩子的两个小弟显然没干过这样的活，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手忙脚乱，而张汉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办公室，此刻正在那边满脸纠结地拿着雪球的小兔子研究尿布的包法，见他们回来，简直如蒙大赦。 也难怪他们手忙脚乱，一个拉了臭臭，一个不仅尿了，还吐了奶，两个小家伙此刻正散发出阵阵怪味，连累整个房间的味道都怪怪的。 虽然这边开着冷气，但给两个小家伙清理干净，喂过奶，陆秀依然热出了一身的汗。 为了防止再出现类似的状况，拿着小兔子给一帮男人演示过尿布的包法，陆秀这才放心地下楼去找乐队排练。 “对了，今天那首《我要你的爱》别唱了！”离开前，杜雪怀忽然提醒道。 “啊？”陆秀分明记得，昨晚观众最爱的就是这首歌，数度引爆全场气氛啊！ “我不喜欢。” 骗人！那天面试的时候，他明明听得很开心。但谁让他才是老板，既然老板都发了话，陆秀当然只能点头同意。 第21章 没了《我要你的爱》，陆秀会的这个时代的歌又不多，为了撑场面，她又不客气地剽窃了一首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的歌《夜来香》。她也奇怪，为什么自己印象中本该属于这个时代的歌大家都没听过。 既然大家都没听过，她干脆不客气地在词曲作者那边填下了子不语的大名。乐队那帮老外得知《我要你的爱》竟然是中国的原创歌曲后，还郁闷了很久。郁闷归郁闷，这帮家伙的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刚刚拿到手的歌，每次都不过稍微练习了一下就能上手。 虽然没了《我要你的爱》，但陆秀对今天晚上的表演却依旧信心十足。 排练进行到一半，张汉声忽然过来悄悄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嫂子，听说大哥刚刚带你搬了家，你手够快的！” 不仅表情谄媚，连称呼都变成了嫂子，他显然把陆秀刚刚得到的廉租房定位成了包养的条件。 “别叫我嫂子，要叫就叫陆妈妈。你大哥才不是因为我是女人才这么做的，他只不过是看我一个单身母亲可怜，才特别照顾。”为了给杜雪怀留点面子，陆秀没戳穿他恋母情结的真相。 “嫂子，你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是瞎的，没看到大哥看你的眼神啊？再接再厉，再接再厉啊！”张汉声嘿嘿一笑，心情愉快地走远了，表情仿佛儿子打了几十年光棍，终于得知他恋爱了的父母。 能够不近女色到连小弟都替他的终身大事担心，杜雪怀也算是到了某种境界了吧！ 不知道是昨天生意格外冷清，还是今天生意特别好。晚上陆秀一登台才发现今晚前来捧场的客人竟然比昨天多了不止一成，跟昨晚一开始所有人都在漫不经心地跟舞女聊着天不同，今晚她才一登场，便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陆秀依旧穿着前任留下的衣服鞋子，衣服后面有个夹子，鞋子也依旧大一号半，上了台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奇怪的是，她唱歌的过程中竟然所有人都盯着她，目不转睛。 一曲《夜来香》唱完，她才终于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唱什么夜来香啊夜来臭啊的！唱《我要你的爱》！唱《我要你的爱》！” “对！我们要听《我要你的爱》！” 陆秀开始还有些茫然，在她的印象中《夜来香》跟《我要你的爱》是同一级别的歌，观众如此厚此薄彼，实在有些奇怪。 “像昨天晚上那样！我……我要……”一直到有个猥琐男站出来，一边唱一边模仿她昨晚的动作，女孩子做来自然无比的动作，换成一个长相欠佳的大男人来做，瞬间激起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陆秀终于知道杜雪怀为什么不让她唱这首歌了，这首歌在这个时代，果然还是太奔放了。不对啊！这首歌明明就是这个时代的啊！ 所以，不是歌的问题，是人的问题吗？陆秀皱了皱眉，猛然想起，昨晚气氛太HIGH，她忍不住做了几个后世舞台上常见的挑逗动作。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动作都算犯规的话，那么后世的韩国女子组合岂不是都可以失业了。 那帮家伙如此目不转睛，竟然只是为了那几个动作吗？陆秀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开始腹诽这个时代观众的欣赏水平了。 “唱《我要你的爱》！唱《我要你的爱》！” “对不起，我今晚不唱这首，能换别的吗？”杜雪怀刚刚才郑重嘱咐过不能唱，陆秀当然不可能因为观众的三言两语就公然打BOSS的脸。 “我们就要听这首！除了这首，别的都不想听！” “既然你们不想听，那我就不唱了。”陆秀说完，转身这就准备下台。反正另一位歌女一直在眼巴巴等着登台的机会。 “想跑？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下贱的歌女而已，别给脸不要脸！老子要你唱，你就唱！” “下贱！你他妈说谁下贱？”事关尊严问题，陆秀瞬间就炸毛了。 “哟，竟然还生气了。站在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搔首弄姿，你不下贱，谁下贱？” 陆秀的心脏已经狂跳了起来，她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无法平息下心中的怒火。终于还是一个转身，杀气腾腾地瞪向了说话的那人：“有种再说一遍！” “下贱！人尽可夫的贱货！骚狐狸！都站到了这台上，还装什么假正经！” 陆秀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脚上的鞋子，狠狠朝那个男人扔了过去，准头不错。鞋底刚好砸在了那人的脸上。 “你你你……你竟敢拿鞋子扔我！”那人大腹便便，看着就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大概还是头一回遭遇这样的待遇，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青筋爆起，一脸恨不得冲上台来，揍陆秀一顿的表情。 “我不仅拿鞋子扔你，我还要骂你呢！”看到他那狼狈的模样，陆秀的心情终于稍稍好了些，她冷笑一声，幽幽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才子惜英才。只有苍蝇才会逐臭，饿狗才会吃屎。如果我是贱货，那么，花了钱，眼巴巴来听贱货唱歌的你，又算什么？” “你……”那人终于被彻底激怒了，杀气腾腾地想要冲动台上来。 陆秀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张汉声已经给几个手下打了手势。果然，还没等他冲到台前，便已被两个小弟架住了。 见他动弹不得，陆秀嘿嘿一笑，继续啪啪打脸：“教你一件你父母忘了教你的事。辱人者人恒辱之！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就必须得先学会尊重别人！” “好！” “说得好！” 那人被架出去之后，台下竟然掌声如雷。仿佛他们刚才根本就没有跟着那人一起起哄一般，大概他们都自动把自己归类成爱美人的英雄了吧。 陆秀以回后台整理仪容为由向大家告了声罪，脱下剩下的那只鞋子，赤着脚，垂头丧气地回了杜雪怀的办公室。 她早知道这个时代歌女的地位低，却没想到竟然低到这种程度。被人当众辱骂，竟然也无一人站出来声援。虽然最后靠着急智成功扳回了一城，她的心情却糟糕依旧。 “没事吧？”她表现得太明显，连杜雪怀都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陆秀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俯身去看两个孩子，才发现毛团竟然被杜雪怀抱在了怀里。 大概是被初到世上时的下马威吓坏了，毛团严重缺乏安全感，比起雪球爱哭不知道多少倍。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哭的孩子有人抱。陆秀好几次回到办公室都看到杜雪怀一脸无奈的抱着毛团哄。而雪球，则乖乖地躺在那里自己跟自己玩，时不时还咯咯笑两声。 陆秀原本还担心母亲怀孕时抑郁的心情会影响到他。真没想到他竟会长成这样开心的一个小家伙。 看到眼前这个明明被分走了大半的疼爱，却还在傻笑的小家伙，陆秀的心情忽然奇迹般好了起来，俯下身，亲了他的小脸蛋一口。 自己是为了他才站上那个舞台的，又不是为了外面的那帮家伙！ 调整好心情，她回化妆间另外找了一双鞋子。之前扔出去的那只鞋子，她让张汉声派人去找了。可惜，不知道被谁捡去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这些鞋子尺寸不合，款式又老气，陆秀原本也只是用来做个过渡，倒也并不可惜。 她刚想上台，忽然在化妆间门口碰到了三个熟人。她原本的邻居，百乐门的舞小姐，姜秀珠，张小红，柳莺莺。 “真的是陆小姐啊，我们开始还以为认错人了。” “没认错，就是我。”身为一个现代人，陆秀并不觉得自食其力有什么丢脸的。相反，站在这里，她反而比留在林家时腰杆挺得更直。 “陆小姐，你刚刚的话，说得特别好！那帮臭男人，一边对我们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又看不起我们。说我们下贱，那么知道我们下贱，还追着我们不放的他们又算什么？”说话的是姜秀珠，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男人怀着敌意。 “陆小姐，你的歌唱得真好听，特别有味道！比无线电里的红歌星唱得还好听！”这是柳莺莺，依旧是怯生生的，跟其他那些落落大方的舞小姐一比，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过奖了，混口饭吃。” “陆小姐，你不是写字的吗？怎么会来百乐门？”这句话是张小红问的，她关注的问题永远都比较实际。 “很简单，没钱了。”打量了三人一眼，陆秀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哦，对了，你们几个舞跳得怎么样？” “啊？”身为舞小姐，却被人问舞跳得怎么样，三人都有些茫然。 陆秀连忙解释：“我打算跟张经理要几个人给我当专属伴舞，从外面找人要从头开始训练，太麻烦，所以想从舞女中挑。伴舞有固定工资拿，也不用让客人动手动脚。就是怎么跳得听我的。” “放心，不会逼你们跳艳舞的！”见她们有所顾虑，陆秀连忙又补了一句。 三人都笑了。 “我们当然相信陆小姐，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 陆秀跟她们约定了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刚想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云！” 她转身，看到了一张跟镜中的张瑞云极为相似的脸。那张脸稚气未脱，明显正处于少年跟青年之间的过渡期，此刻，那张脸的主人正冷冷望着她，一脸的痛心疾首。 “四……四哥……” 竟然是张瑞云的四哥张若玮。张若玮只比张瑞云大三岁，今年才刚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毕业。陆秀继承了张瑞云的记忆，知道他今年会回国，只是没想到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却出现在了这样的场合。 “云云，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并没有比张瑞云大几岁，但面前的年轻男子还是摆出了一副长者的姿态，杀气腾腾地兴师问罪。 第22章 看到张若玮，陆秀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害怕。 因为年龄差距的关系，在张瑞云的记忆里，前面的三个哥哥对她来说，比起哥哥反而更像长辈，只有张若玮这个四哥因为年龄跟她相差无几，能给她同龄人的感觉。从小到大除了贴身照顾的丫鬟海棠，就属这个四哥跟她在一起玩的时间最多。 小时候每当她闯了祸，四哥总会奋不顾身站出来替她顶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最小，张若玮是四个哥哥里面唯一敢顶撞母亲的存在。为了从母亲王氏的魔爪下保护张瑞云，小时候他没少挨揍。如果没有他，张瑞云在张家的处境肯定更加糟糕。 现在回想起来，陆秀强烈怀疑，张家是故意让他在那个时间点到国外留学的。要不是张瑞云结婚的时候张若玮刚好人在国外，说不定这婚根本就结不成。倒不是说他对林凤麟有什么成见。用后世的话来说，张若玮就是个十足的妹控，在他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妹妹。 以他的脾气，家里应该还没胆子告诉他，他亲爱的妹妹已经离婚的惊人消息。 “四哥……”不知道是不是体内张瑞云残存的意识在作祟，看清张若玮的模样的一刹那，陆秀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张若玮依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也难怪，站在他的立场，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本应在林家好好当着少奶奶的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四哥……呜呜呜……”陆秀很想跟他解释，然而体内张瑞云残存的意识依然在作祟，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妹妹哭成这样，张若玮竟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感受着他那温暖的怀抱，陆秀竟然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这个羽翼未丰的四哥算起来的确是张家唯一能让张瑞云产生安全感的存在。如果说张家还有谁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话，那就只有张若玮。张父惧内，另外三个哥哥畏母如虎，只有他会为了她跟母亲对抗。 只可惜，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见妹妹只是哭，却不说话，张若玮顿时急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嫁人了吗？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爹娘呢？爹娘知道你在这里吗？” “家里没事，爹娘也没事。”陆秀靠在他怀里，答得有气无力。 “既然都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完，陆秀索性转移了话题，“四哥，你回了国怎么不回家，却先来这种地方？” 张若玮出国上的是音乐学院，出入这样的场合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见到妹妹后的反应，如果他回过家，肯定不可能对张瑞云离婚的事一无所知。 张若玮连忙解释：“我在伦敦的时候给一家叫emi的唱片公司投了简历，公司知道我是中国人，派我来上海分公司供职。我刚到上海，就听同事说在百乐门发现了一副前所未有的好嗓子，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我好奇，所以才过来看看。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陆秀一愣，emi就是著名的百代唱片啊！她之前的确接过一张自称百代唱片工作人员的名片，因为对方当时的笑容实在太过谄媚，让她误以为是别有用心的骗子，所以直接把那张名片扔了。听张若玮这么说，那家伙竟然是真的吗？ 话说回来，这个四哥还真不是盖的，既然是伦敦总公司派过来的，自然不可能是过来打酱油的。这身份，应该已经相当于后世的大中华区总裁了吧。果然，起点高就是不一样！ “他是谁？”陆秀正对眼前的高帅富四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张若玮的怀里，连忙一把推开了他，回头望去，发现竟是杜雪怀。 此刻，杜雪怀正冷眼望着张若玮，目光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审视。陆秀发誓，有一个瞬间，她似乎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因为张若玮跟小雪球相似的容貌，所以误会了吗？难道他因此联想到了他自己的渣爹？ 偏偏因为先入为主地把杜雪怀当成了逼良为娼的恶霸，张若玮这边也神色不善。 一边是黑道大佬，一边是为了妹妹连爹娘都敢顶撞的超级妹控。两人四目相对，现场的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不敢让误会继续下去，陆秀连忙挡在两人中间，笑着化解危机：“介绍一下，这是我四哥张若玮。这位是百乐门的经理张先生。” 听到她的话，杜雪怀眼中的杀气顿时消失无踪。只是张若玮那边的眼神却反而因此更加凌厉了起来，仿佛被人踩了一脚的猫，随时都会跳起来对着面前的家伙挠上一爪子。他果然已经擅自把事情的经过脑补成了逼良为娼。 张若玮终究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静静望了杜雪怀片刻后，忽然一脸得体地笑道：“张经理是吧？我妹妹承蒙您的照顾了。不过，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在这里唱歌了！” 听到他的话，杜雪怀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这可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她欠你多少钱？我给！” “这也不是钱的问题。”杜雪怀淡淡扫了张若玮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也没料到陆秀竟会有如此财大气粗的哥哥。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怎么回事？” “四哥……”害怕继续下去两人会发生冲突，陆秀慌忙扯了扯张若玮的衣角，“你先别急，我先带你去见两个人。” 陆秀领着张若玮回了杜雪怀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倒霉被抓了壮丁的小弟正在给雪球换尿布，笨手笨脚的让人看着着急不已。 陆秀见状，连忙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工作。换完尿布，直接把小家伙抱到了张若玮的面前。 “雪球，看，谁来了！这是四舅！” “四哥，这是你外甥。” “哦，对了，这里还有一个，这是你外甥女毛团。”真难得，毛团竟然在睡觉。 “这……这……”张若玮被惊喜大礼包二连击惊得愣在当场，看看小雪球，又望望小毛团，半天回不过神来。 “哇哇哇哇……”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人声，毛团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杜雪怀没有丝毫犹豫就过去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小家伙原本就是在撒娇，趴在杜雪怀怀里，哼哼了几声，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目睹此情此景，张若玮理所当然地想歪了。顾不得杜雪怀怀里还抱着孩子，便扑过去，杀气腾腾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是你！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虽然如今杜雪怀是在扮猪吃虎，但张若玮的动作还是让陆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上海滩，敢对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如此放肆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她四哥一个了吧。 “跟他无关，是林凤麟的种。”意识到情况不对，陆秀连忙过去分开了两人。 张若玮已经彻底懵了。就在刚才他已经脑补了妹妹上当受骗，跟人私奔，怀孕生子，然后再被人控制沦为歌女的全过程。但看妹妹的反应，显然不是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国前好几次写信给大哥问起你的事，他每次都是语焉不详。” “四哥，其实……”陆秀深深地望了张若玮一眼，确定他年轻力壮，经得起打击后，才接着道，“其实我已经离婚了。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我是自愿来这边唱歌的。” 陆秀说着，把放在贴身口袋里的离婚协议和户籍卡递了过去。自从之前在火车站被抢，她对这个世界的治安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重要的东西当然要随身携带。 看过上面的内容，张若玮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因为太过气愤，身体竟然还在瑟瑟发抖：“他不仅不要你，连孩子都不要？林凤麟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张若玮表现得实在太过生气，有一个瞬间，陆秀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撕了离婚协议和户籍卡，慌忙过去一把夺回了那两样关系到她未来人生的宝贝。 张若玮此时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脸色却依旧难看到了极点：“就算离了婚，你为什么不回家？” “回家？”陆秀苦笑着摇头，“如果我带着孩子回了家，你觉得爹娘会怎么做？” 说到这里，她抱紧了怀里的雪球，仿佛生怕有人把他抢走一般：“这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死也不会还给林家！” 张若玮皱眉，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她的说辞：“林家就眼巴巴让你带着孩子走人？” “怎么可能？签了离婚协议，我就跑出来了。林家或许以为我跟孩子早就已经死在外面了吧！” “啊？”张若玮一愣，随即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爹娘知道你跑出来的事吗？” 陆秀冷笑：“娘让大哥转告我，让我死也要死在林家。我就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跑出来的。告诉了她，那岂不是死定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是大哥二哥三哥，就算不暴跳如雷，也肯定会指责她罔顾父母的感受，为女不孝。而张若玮却只是静静望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云云，你受苦了……” 他这么说，陆秀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我从大哥那里要了点钱，加上偶尔写点东西赚点稿费勉强够用，可惜，后来孩子出生，脑子不够用了，写的东西卖不出去。没办法，只能出来唱歌。”说到这里，陆秀笑着望了望杜雪怀，“四哥你放心，张先生是好人。” 杜雪怀果然是扑克脸，听到陆秀当面发他好人卡竟然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发现杜雪怀依然把毛团抱在怀里，张若玮下意识地勾了勾唇。他的确怎么看都不像印象中逼良为娼的坏人。 “就算他是好人，我也不可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张若玮上前捏了捏雪球的小脸，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好看了些，“我可以答应不带你们去见爹娘！但你必须得跟我走！我虽然赚得不多，但养活你们母子还是没问题的！”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没想到陆秀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能靠你养一时，难道还能靠你养一世吗？” 张若玮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语调：“别任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难道还想跟刚刚一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贱货？” “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贱货，也好过寄人篱下。”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在林家时的一幕幕，虽然她知道跟着张若玮肯定不会面对同样的待遇，但跟着他就意味着又要跟张家牵扯到一起。一旦跟张家牵扯到一起，总有一天又要再去面对同样的境地。 小时候，张若玮也曾不止一次为了张瑞云这个妹妹跟爹娘闹过，但无论闹得再凶，输的总是他，反而平白添一身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他牵扯进去。陆秀已经能够想像得到未来张家二老得知她的下落后的反应了。 “什么寄人篱下？你是我妹妹！” “四哥你难道忘了，我已经嫁人了。哪有嫁了人的妹妹还让哥哥养的？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就别管我了。” “我怎么能够不管？”见妹妹固执己见，张若玮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一直没上场，观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抱好孩子，我先上去唱两首。”陆秀说着，也不等张若玮拒绝，就把雪球塞到了他怀里。 小家伙一点都不认生，抬头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跟张瑞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个小外甥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张若玮虽然能够清晰地嗅到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但还是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第23章 就在张若玮绞尽脑汁考虑着该怎样把妹妹带离火坑的时候，林家跟张家之间，一场撕逼大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张瑞云又不是霸道总裁带球跑里面父母双亡的女主角，继承了她身份的陆秀拍拍屁股走得潇洒，却在身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因为之前那场神秘的闹鬼事件，走的时候又布置了一个密室现场。陆秀走后，林家甚至闹出了少奶奶被女鬼抓走了的恐怖流言，全家上下人心惶惶。虽然后来林凤麟通过推理证明她是翻窗逃走的，但先入为主的观念已经形成，加上后来人又一直没被找到，她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竟俨然成了一间鬼屋。 林府是老宅，墙上发个霉，有蛇虫鼠蚁做个窝很正常。霉斑刚好酷似人脸的形状，夜半有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其实也只是自然现象。然而疑心生暗鬼，“生前”曾经欺负过她的丫鬟小厮却以为那是少奶奶阴魂不散，时不时一惊一乍地为她刷一下存在感，整个林府上下鸡犬不宁。 加上没过多久，大姐又因为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转胎药，流了产，孩子不偏不倚又刚好是陆秀失踪时的月份。明明连尸体都没找到，少奶奶一尸两命，阴魂不散的传说却愈演愈烈，吓得仆役晚上连出门上厕所都不敢。为了安抚人心，林府光是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就请了好几波。 林凤麟受过现代西式教育，自然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自己的前妻应该只是受了委屈回了娘家。他开始还以为，用不了多久，张家那边便会传回消息。没想到等来等去，张家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偏偏这时，又无意中得知几个恶仆趁火打劫，她当时消失的时候其实身无分文，这才终于紧张了起来。 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连件衣服都不带，却凭空消失，连他都几乎要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了。想来想去，他最后想到的唯一可能就只有贼人夜半入室，把人劫走了这一点。然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贼人劫走了肉票，却不向林家索要赎金？ 为了救回前妻，他甚至封了大笔的红包去向当地的几个地头蛇拜码头，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排除掉被绑票的可能后，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可能。她一定是跟别的男人跑了！虽然一开始他也无法相信，但念头一生，便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了。偏偏综合所有的条件，这却是最靠谱的解释。 明明之前已经签了男婚女嫁，各听自由的协议，但真正意识到曾经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身为男人的他果然还是难以接受。不仅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是怒不可遏。 难怪她当初如此干脆就签下了离婚协议！难怪她离开时那么开心，甚至还写诗庆祝！林凤麟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憋屈，差点一口血喷出，恨不得当即把那对奸夫淫妇抓起来沉塘示众！ 此时报警已经太迟了，而且又有损林家颜面，但什么都不做却又实在不甘心。思来想去，他最后选择了把那首诀别诗公之于众，期待着陆秀那边会因此露出破绽，好让他顺藤摸瓜找过去。这当然只能是文人天真的一厢情愿而已。 先别说陆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奸夫，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为了那点稿费暴露自己。多加两个零还差不多。 林凤麟很庆幸自己没加两个零。光凭这，他就收到了不少冒名讨要稿费的信件，一番核实着实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就在林凤麟为了如何抓到那对奸夫淫妇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吩咐女儿死也要死在林家的王氏估摸着女儿差不多要生产了，竟然行动了起来，时不时派人送来各种小衣服小玩具。 王氏送来的小衣服小玩具跟做法事的纸人纸木马摆在一起，效果那是相当的惊悚。偏偏，林家这边心里有鬼，一直没敢有告诉张家人已经失踪的消息。那消息最后还是好事之人捅到张家那边的。 消息经过添油加醋，原本的神秘失踪变成了虐待致死，一尸两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体现善恶终有报的千古至理，转述者重点渲染了冤魂不散，闹得林家上下鸡犬不宁的经过。 想象一下，王氏原本正满心期待着准备做外婆，却忽然得到消息，女儿的婆家正在超度她女儿和外孙的冤魂时，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偏偏王氏找来海棠讯问，得到的回答却是，那天林母因为得知小姐跟大舅见面的时候动作亲昵，觉得有失体统，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小姐，第二天，小姐就失踪了。 跟先前的流言一佐证，这番话在王氏听来分明就是林家那边一时失手弄死了她的宝贝女儿，为了逃脱罪责，才伪造现场，假装失踪。 “云云怀了身孕，他们竟然还要教训她，好啊！真是好啊！” “我当初以为他们苛待云云不过只是小打小闹，受些气罢了。只要我儿还留在林家一天，她就是林家无可置疑的少奶奶，没想到他们竟真狠心到把我儿往死里逼！” 虽然林家事到临头，极力否认人已经死了，王氏却已经认定了是他们一家害死了女儿。上了年纪的女人想象力最是丰富了，认定对方害死了自己女儿，王氏甚至自动在脑海里补完了对方折磨女儿的经过。 她之前的确曾经说过让女儿死也要死在林家，但那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她从没有想过要让她真死。在从小经历三从四德教育的她看来，留在林家才是女儿最好的选择。女儿并没有犯七出之中的任何一条，林凤麟根本就是无理休妻，无论闹到哪里都没人会站在他那边。更何况女儿肚子里还怀着林家的骨肉，只要女儿生了儿子，就算林凤麟再讨厌她，她也是林家未来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 “林凤麟，你好狠的心呐！”王氏根本就没想到女儿会主动离开，在她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林凤麟休妻不成，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弄死了。 男人为了前途杀了正妻为后来人腾位子的事历史上不要太多，王氏是个阴谋论者，她一直认定，戏曲里面王宝钏苦守寒窗十八年，最后的结局根本就不是什么夫荣妻贵，而是被嫌弃她碍眼的薛平贵弄死了。不然，为什么守了十八年，才十八天就死了？ 一想到女儿竟然跟王宝钏一样的结局，再想起大儿子跟她转述的女儿在那边吃的种种苦头，王氏几乎都要疯了，当即不顾形象，冲到林家要去跟他们一家拼命。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一直当成心肝宝贝一样护在手心，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最要命的是，竟然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算了，竟然还委屈到要冤魂作祟，这得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啊？ 想起女儿从小到大的种种，再看看林家上下那一张张心虚的脸。王氏就像是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狮子，什么当家主母的涵养，什么张家上下的脸面，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当时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这帮杀千刀的混蛋，为女儿报仇！ 林家上下根本没料到王氏这样身份的人会二话不说就直接上来挠人，完全没有丝毫防备。倒霉的林母首当其冲，等到两边反应过来将两人拉开的时候，林母已经被挠得鬓发散乱，满脸是血。 “凶手！你们这帮凶手！还我女儿！” 眼看王氏如此激动，恨不得屠了林家满门才甘心。为了撇清关系，林凤麟只能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她没死！她只是跟奸夫跑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林凤麟的那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王氏，反而让她更加认定了女儿已死，当即心如死灰，更加坚定了跟眼前这帮人渣拼命的决心，“我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到哪里去勾搭莫须有的奸夫？分明是你们把我好好的女儿虐待死了，交代不过，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推卸责任！” 虽然儿子一口气生了四个，但她一共也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想到千盼万盼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就这么死了，死都死了，还要被泼上这样的脏水，王氏顿时悲从中来，瞬间哭得肝肠寸断：“难怪我可怜的女儿死了也不瞑目！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激动，抹一把眼泪发现林凤麟竟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扑过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还我女儿命来！掐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王氏性格爽朗，虽然是大家闺秀，身体却不弱，此时又怒火攻心，力气简直大得难以置信，林凤麟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当即就被她掐得直翻白眼。 林家可是只有这一根独苗，林母见状差点没被吓死，顾不得依旧满脸是血，拼死过去相救。无奈此时王氏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哪是那么容易松手的。双手如铁钳般，直掐得林凤麟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亲家母，求你了！林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我给你磕头了！”眼看着儿子被她掐得马上就要昏死过去，林母情急之下竟然跪在了地上。 “娘！你松手！松手啊！”陪同而来的张若望，张若珺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了，连忙过来拉架。 “谁也别拦我！我要替云云报仇！死吧！去死吧！”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王氏整夜整夜无法合眼，此时双目血红，简直仿佛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亲家母，我给你磕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凤麟无关啊！” “我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磕头能把她要回来，我给你磕一百个！死吧！去地下向我女儿赔罪吧！” 林凤麟是独子，没有兄弟帮衬，家里的小厮虽然想上前帮忙，却又怕伤了张家的老太太，一时间竟无人上前。 最后，还是张若望跟张若珺不想眼睁睁看着母亲犯下杀人大案，才上前掰开了王氏的手。 “你们两个不孝子！放开我！让我替云云报仇！报仇！” 王氏虽然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但终究还是拼不过两个儿子的力气，无奈被拉开了。 险死还生，林凤麟瘫倒在地上，开始拼命咳嗽。 王氏最后是哭哭啼啼地被两个儿子架走的。 自古流言最难防，虽然林家上下一直守口如瓶，但林家逼死有孕的少奶奶引得冤魂作祟的消息还是不知怎的传开了。王氏闹得虽然过火，却是大快人心。非但没惹来恶名，反而引来了一片唏嘘之声。 其实原本的历史上张瑞云死的时候，王氏也没闹这么夸张。实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隐瞒死讯又冤魂作祟，这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对一个笃信鬼神的老太太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仿佛是嫌林家还不够狼狈，偏偏此时张启明竟然回来了，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不仅官复原职，权势反而更甚。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虽然他没有像王氏一样一口咬定女儿已经被林家害死了，但却也并不乐观。 知女莫若父，他也知道女儿根本就不可能跟人私奔，既然不是私奔，他实在无法想象女儿孤身一人，又怀着孕，面对这个混乱的世界要怎样生存下去。 如果林凤麟好好道歉，乖乖配合一起寻找女儿的话，他或许不会失去理智，偏偏那个作死的家伙不仅一开始隐瞒了女儿失踪的消息，事情败露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悔改，反而还往他的宝贝女儿身上泼脏水。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像张启明这样打不死的小强一向思虑周全，当然不会像王氏一样直接杀上门去。林家一口咬定女儿是跟人私奔了，没有证据，他也毫无办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刚好他才刚刚官复原职，想要试试手里的关系好不好用。 于是，林家的各项产业悲剧了…… 此时的陆秀依然在烦恼着该怎样让四哥帮她保守秘密，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冤魂”已经顺着原本的历史轨迹掀起了那场为张启明带来“煽动门生，以势压人”恶名的风波。 第24章 不想跟张若玮继续纠缠，陆秀丢下小雪球，落荒而逃。她倒也不是单纯的逃跑，张若玮是学音乐的，身上又有着唱片公司的职务。虽然因为两人兄妹的关系，恨不得马上带她离开这里，但他身上的艺术鉴赏力应该还是在的。 她此时上台，就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歌声是有价值的。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不仅故意唱了“自己作曲”的《夜来香》，甚至还唱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跟投入。 张若玮之所以会学音乐，就是因为沉迷这个时代的流行音乐。他的运气很好，身为几个儿子里面的老幺，上面有三个哥哥顶着，不用背负父母沉重的期望，加上父亲又开明，让他拥有了能够玩物丧志，顺着自己心意去学音乐的权利。 在英国的时候他几乎听遍了那边所有能够找到的流行音乐唱片。跟后世的流行音乐粉一样，他后来不再满足于只当一个听众，甚至还跟几个同学组过爵士乐队，一时手痒作过几首曲子。严格来说，他在英国的时候也当过“歌男”。之所以如此顺利就被emi录取，就是因为他那丰厚的流行音乐素养。身为一个资深流行音乐粉，他又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妹妹歌声的好坏？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 之前因为震惊于台上的人是妹妹，所以并没有认真听，此刻再听到，他才明白了百代唱片的同事为什么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何止天上没有，地上难寻，这根本就是天籁啊！他听了那么多流行金曲，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声音能够这么美。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妹妹的歌声一比，之前被他当成了女神的几位欧美流行女歌手瞬间就失去了原本吸引力，那种感觉就像见过了精致瓷器的欧洲贵族，再也无法忍受用粗粝不堪的陶器当餐具一般，不管一件瓷器的价格是否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 这首歌明显不同于时下最流行的欧美流行音乐风格，旋律却优美动听，扣人心弦。不仅旋律，连歌词也精致优雅，独树一帜，带着一种独属于东方的含蓄气息。跟欧美流行音乐爱来爱去，豪放大胆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应该是一首中国的原创歌曲！这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张若玮竟激动得一阵战栗。他一直疯狂地追逐着欧美流行音乐的潮流，却不知道自己的国家竟也有如此优秀的词曲作者。他并不知道今天其实是这首歌的首秀，还在埋怨同事为什么从来没跟他提过如此优秀的词曲大家。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把妹妹带回家，但他体内的音乐之魂却在叫嚣着让他否决这个念头。不让妹妹唱歌绝对是整个中国乐坛的损失！脑海中闪过如此疯狂的念头，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啊啊啊……”怀里的小雪球听到妈妈的声音，又开始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小小的身体甚至还不停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似乎想去找妈妈。 听着外面的动静，张若玮原本也想到现场看看，见小家伙一直在闹腾，干脆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他并没有下楼，只是站在楼上远远望着楼下舞台上的妹妹。 因为之前的那场风波，陆秀再也不敢做任何挑逗性的动作，只是扶着麦克风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摇摆着身体。那从容自然，如鱼得水的模样跟张若玮印象中那个羞怯的妹妹判若两人。 她身上穿的依旧是前任留下的旗袍，因为身后的夹子，略显宽大的旗袍依然成功勾勒出了她身体妖娆的曲线，明明打扮得并不算妖艳，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有种令周围所有的色彩都黯然失色的惊人魅力。 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女人！ 望着舞台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张若玮的脑海中再度闪过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如果不是怀里还抱着小外甥，张若玮恨不得狠狠煽自己一巴掌。禽兽啊！自己竟然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去看自己的亲妹妹！ 此刻陆秀也看到了二楼上的舅甥二人，嘴角一勾，眉眼微弯朝二人招了招手。 没想到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竟引来了现场无数道利剑般的目光。身为目光的中心人物，张若玮一阵心虚，同时却又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独自一人从娘那里得到哥哥们没有的吃食。这种感觉应该只有演唱会现场被偶像打了招呼的粉丝能够体会。 张若玮脸皮终究还是有些薄，面对那一道道带着杀气的目光，没有坚持多久便落荒而逃。 “你这样抱，他会不舒服。”刚进办公室，便听到那个一直冷着一张死人脸的经理有些不悦地道。 他一低头才发现刚刚注意力一直被妹妹吸引，忽略了怀里的小外甥，孩子的衣服都被他抱得卷了起来，露出里面鼓鼓的小肚皮。小家伙显然真的被抱得很不舒服，小小的身体一直扭啊扭。还好他不爱哭，如果是毛团肯定已经哇哇大哭了。 “给我吧。”杜雪怀走过来，不客气地从他怀里夺过了孩子，整个过程中一脸的嫌弃，就像是生怕孩子受委屈的父亲。 面对他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明明是孩子的亲舅舅，张若玮却忽然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他想抗议，却发现小外甥竟然对着那家伙咯咯笑了。 “你到底是……”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 杜雪怀倒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淡淡道：“两个孩子的小名是我取的。” 他答得避重就轻，却依然无法避免让张若玮想歪。他对两个孩子越好，反而越发坚定了张若玮把妹妹带回家的决心。无亲无故，他实在没有理由对他们母子这么好。除非对孩子们的母亲别有用心！ 张若玮正斟酌着措辞，杜雪怀那边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忽然一脸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陆秀吃亏的。” “陆秀？” “哦，这是她的艺名。总之，你放心好了。”杜雪怀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望着那双眼睛，张若玮郁闷地发现自己到嘴的词竟然说不出来了。半天，他才好不容易开口：“我妹妹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抛头露面。” “我知道，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杜雪怀答得坦然，“我不知道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是我的人。是去是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 “怎么跟我无关？我是她哥哥！” “哥哥？”杜雪怀忽然笑了，“她怀着孩子冲进赌场跟人拼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走投无路抱着孩子走进百乐门的时候你在哪里？” 张若玮被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吓到了：“你说什么？什么怀着孩子冲进赌场？”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等你什么都知道了，再以她哥哥的身份过来跟我说话吧！”杜雪怀说完，旁若无人地开始逗弄怀里的小雪球。 陆秀站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样说对一直身在国外的张若玮很不公平，但杜雪怀刚刚的那番话的确让她感觉很痛快。 她还真没想到，杜雪怀竟然会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说话。大概是张若玮让他想到了他自己的舅舅吧。如果不是舅舅无能，他跟他母亲后来也不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云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冲进赌场跟人拼命？”张若玮是真的紧张这个妹妹，陆秀刚刚走进门去，他便扑过来，一把抓着她的肩膀紧张地询问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林家逃了出来，刚到上海，被几个小孩子抢走了身上所有的钱，不想饿死，只能孤注一掷。我运气不错，遇到了杜先生，拿回了一半的钱。”陆秀说到这里，偷偷扫了一眼依旧伪装成张经理的杜雪怀。那家伙演技不错，依然在逗弄着小雪球，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你……”明明应该惊险无比的经历被她说得轻描淡写，张若玮皱眉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才终于还是忍不住摆出哥哥的架子教训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跑出来到底有多危险？就算离了婚，你也应该继续留在林家啊！就算爹不在，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大哥二哥！”三哥张若珉还在美国念哈佛，想指望也指望不上。 “四哥，你知道我离开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想对我动家法，当时我怀着差不多四个月的身孕，他们却要对我用家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张若玮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秀苦笑一声，摸了摸小雪球粉嘟嘟的脸：“我不知道他们跟张家到底有什么仇，但我知道，继续留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不要紧，不能让小雪球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张若玮拼命摇头，也不知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还是不相信陆秀的说辞：“不可能！就算爹当时遇到了大麻烦，他们也没理由对你跟孩子赶尽杀绝啊！” “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替林凤麟的新欢许微柔腾出正妻的位置吧！” “许微柔？！”陆秀没想到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张若玮眼前一亮，“你是说许有德的庶女许微柔？” 陆秀点头。 “真没想到许家竟然会使出如此阴损的招数！”张若玮涨红了脸，表情狰狞，“我说爹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呢，原来是林凤麟，原来是美人计！不过，连女儿都舍得放出来，许有德为了打击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林凤麟虽然不在政坛，但因为女婿的身份，却能随意出入张启明的书房。 陆秀僵硬了。想到张启明的突然倒台，再想想原本历史上他“煽动门生，以势压人”的经过，之前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忽然茅塞顿开了。 后世一直把焦点放在那段三角关系上，根本没人把这样的花边新闻跟当时的政局联系到一起。毕竟，这个时代政局动荡，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你称帝，明天我当总统，连总boss都换了一茬又一茬，官员起起落落再正常不过了。 太毁三观了，后世被当成这个时代小清新典范的许微柔竟然是个女间谍！那玩弄人心的手法倒是的确不输苏联克格勃的“燕子”，难怪她把林凤麟迷得神魂颠倒，最后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是张瑞云母子何其无辜！ 陆秀忽然感觉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后世她在娱乐圈也见识过不少阴损的手段，但这样赶尽杀绝的手法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许微柔！她之前只把她当成被林凤麟这个渣男哄骗了的无知少女，最多有点矫情，有点婊而已，如今却咬牙切齿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25章 震惊过后，张若玮却更加坚定了要把妹妹带回家的决心。妹妹一失踪就是大半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肯定已经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妹妹不仅不愿意跟他回家，甚至连行踪的都不肯让他透露给家里。 “云云，你这是什么话？爹娘现在肯定都快急死了！” “关我屁事！”陆秀到现在依然对二老怀着很深的怨气，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冰冷的。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他们的女儿现在恐怕连尸体都已经烂成白骨了。偏偏还是他们怀着为你好的心思，一步步把她逼到那副境地的！ 现在回想起当初孤立无援，叫天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她也依旧会不寒而栗。 “云云！”听到妹妹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辞，张若玮简直惊呆了。 陆秀才不管他有多震惊，继续冷着脸道：“如果你敢把我在这边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哥！” “云云，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知道你怨爹娘，但他们本意也是为了你好啊！” 可惜，陆秀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你说什么也没用。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了林家！”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说的是事实。 看到张若玮一脸为难，陆秀不客气地加重了砝码：“四哥，不要逼我连你这个哥哥都不认！” “可是……” 张若玮还想说什么，陆秀皱了皱眉，决定软硬兼施，换成怀柔，从杜雪怀那边抢过了小雪球，举到张若玮面前：“四哥，你看看他的脸！看看你小外甥的脸！他才这么小，你难道就忍心让我们母子分离？” 张若玮沉默了，他也知道以母亲的脾气，知道妹妹生了儿子，肯定会拿小外甥大做文章，就算最后没办法替妹妹争取到利益，也绝对不可能让妹妹白白替人家养着林家的种，有很大可能会把孩子送回林家。 小雪球突然被举到空中，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小手小脚拼命挥舞，一边挥舞还一边咯咯直笑，那憨态可掬的小模样，简直萌得令人肝颤。 张若玮又不是铁石心肠，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 陆秀连忙趁热打铁：“四哥，如果你一定要把我的消息告诉家里，也等我赚到了足够的钱，能够自立门户养活两个孩子！” 面对妹妹那楚楚可怜，又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张若玮终于投降了，长叹了一口气，点头同意了妹妹这个大逆不道的请求。 陆秀长舒一口气，无比庆幸遇到的是四哥张若玮。如果是另外三个哥哥，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被扭送回家的结局。 既然四哥这么讲义气，陆秀也不能没点表示，想起之前被扔进垃圾桶的那张名片，眼前一亮，笑着对张若玮道：“四哥，你们公司不是想让我录唱片吗？要录就录《夜来香》吧，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我认识，我最近才刚刚拿到，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说歌是自己写的，骗骗别人还好，要骗从小一起长大的张若玮，实在太勉强了。还好，她用的署名是子不语，只要打死都不承认自己是子不语就行了。 “你认识《夜来香》的作者？”张若玮闻言一阵激动，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了陆秀的肩膀。 看张若玮反应这么大，陆秀只能继续补完自己的谎言：“没来百乐门之前，我一直在家里写文章赚稿费。和那个作者算是笔友吧。不过，我们之间只有书信往来，从来没见过面。” “没见过面也没关系啊！云云你太厉害了！”张若玮激动得浑身颤栗，差点就忍不住想抱着陆秀亲一口，意识到杜雪怀正在一旁冷眼望着他，才好不容易忍了下来。 “你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作品，愿不愿意为我们百代公司效力？”不愧是曾经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的人，张若玮对流行音乐的敏锐度果然很高，这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人招揽到麾下了。 “作品我可以帮你问，但要让她进公司效力，这恐怕不太可能。她有自己的工作，写歌不过是兴趣，偶尔为之。” “没关系，没关系！偶尔为之就够了！”张若玮此刻已经完全把自己原本过来找陆秀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都是伯乐遇到了千里马的欣喜。 “四哥，我还要上台唱歌，如果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我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唱片的事，你明天早上到我家里跟我谈吧。” 虽然陆秀这明显是在逐客，但张若玮依然沉浸在刚刚的喜悦之中，根本就不以为意。 张若玮离开后，陆秀原本还想跟杜雪怀解释一下刚刚的状况，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那边却抢先一步开了腔：“为了孩子，你应该去过正常的生活。但是，我这里现在不能没有你。” 不愧是高人，这话说得太巧妙了，刹那间就让陆秀事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你应该也知道之前白露被人高价挖走的事吧？”杜雪怀说到这里顿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不过他最终还是说了下去，“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们下绊子了。他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次，反而阴差阳错让我捡了个宝。” 陆秀曾经看过不少以三巨头为原型的小说，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杜雪怀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沪上三巨头之一的金世昌。杜雪怀刚到沪上的时候曾经在金世昌门下讨过生活，后来慢慢发迹，自然不可能再跟还在他府上时那样对待他。 这在杜雪怀这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在金世昌看来，却免不了有些膈应。当年恭恭敬敬喊人家老太爷，如今却平起平坐喊人家金大哥，总免不了给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更令金世昌无法接受的是，杜雪怀这些年的权势早已远远盖过了他，沪上如今不少人只知有杜先生，不知有老太爷。 金世昌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私底下到底意难平。敏感的业务不好下手，也不能下手，百乐门自然成了他敲打这个曾经的小弟最好的工具。把握好了度，杜雪怀根本就不好翻脸，只能硬着头皮吃这个哑巴亏。 陆秀总算是知道了日理万机的杜先生为什么会偏偏出现在百乐门了。 “百乐门虽然看着家大业大，其实被仙乐斯，大世界挤兑得很惨，根本就不赚钱。就连之前撑场子的歌女结婚，也是那边下的套。如果可以，我也想把这里转手。但是，在上海滩，有时候面子比利益更重要。”杜雪怀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看过那么多关于他的yy小说，陆秀知道，这是他心情不好，或者焦躁时下意识的动作。就算他脾气再好，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不生气显然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陆秀正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杜雪怀先是一愣，随即收回了手，望着陆秀的眼睛，郑重道：“再帮我一段时间，只要百乐门一度过危机，我就放你走。” “好！”之前才被人羞辱过，陆秀当然知道当歌女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连忙一口答应。杜雪怀向来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的事，那就肯定不会反悔。 除非是已经成名的歌星，一般舞厅遇到有潜力的歌女，必定会千方百计掌握在手中，生怕被别家抢去了。杜雪怀竟然能给出这样的承诺，已经不是有诚意能够形容的了。他做人这么厚道，陆秀当然要投桃报李。 以她目前的身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好好唱歌。一想到自己竟然对面前的男子产生了君以国士待之，我必国士报之的念头，陆秀悚然一惊，不由得开始佩服他的手段。果然不愧是历史记载中八面玲珑，最擅长笼络人心的杜先生。 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得有些久，陆秀连忙扯了个话题：“哦！对了，之前跟你说的舞团，我已经有了三个人选，你另外再帮我从舞女中挑六个人出来。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舞跳得好就够了。” 能出来当舞女的，一般也不可能丑到哪里去。 “你真要建舞团？”杜雪怀竟然有些意外。他大概也没想到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后，陆秀竟然还有心情继续折腾。 陆秀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让生意变得更好的话。” 她原本想建的是类似后世日韩女团这样的偶像团体，但刚刚才被泼过一盆凉水，这样疯狂的念头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既然连朝鲜都可以有自己的“少女时代”，那就表示偶像团体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需要以更加端庄的方式呈现。 陆秀的脑海中可是还记着不少后世中国风的曲子。别说端庄了，古装都可以！跟仙乐斯和大世界抢生意而已，小意思！ 她嘿嘿一笑，忽然想到了一个恶趣味的名字：“名字就叫全明星！全明星舞团，allstar！” “全明星，好大的抱负！” 陆秀目光灼灼：“既然要做，当然要做到最好！” 第26章 陆秀的粉丝实在太热情了，虽然家离这边只有几步路，但那天回家依旧是杜雪怀派人送回去的。 母子三人回到那栋二层小洋楼，柳维棠果然早已经麻溜地走人了。更令陆秀感动的是，翠翠跟张妈不仅把整栋房子都打扫了一遍，甚至还替她铺好了床，烧好了洗澡水。 把两个孩子交给二人，躺在久违的浴缸里，陆秀激动得差一点热泪盈眶。 有多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 因为条件所限，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就算是最热的时候她也只能打盘水擦擦身而已。像现在这样整个人舒舒服服泡在浴缸里，简直就是梦里面才会出现的景象。到了这个世界，她才知道很多在现代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到底有多么弥足珍贵。 天气热，洗澡水凉得慢，她一直在浴缸里泡到皮肤都皱了起来才意犹未尽地爬出来。床单应该是刚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混着樟木跟太阳的味道，让陆秀舒服得躺在床上直打滚。 不知道是原先就有的，还是杜雪怀特意吩咐买的，房间里甚至还有一张婴儿床。那张床比普通的婴儿床大了不少，躺下两个孩子毫无压力。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又有干净的床单可以睡。这一觉陆秀睡得十分舒服，只在中途醒来喂了两个孩子一次奶，之后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在小雪球出生以来，简直是绝无仅有的事。 鸠占鹊巢，强占民宅就是爽。家里什么东西都有，陆秀甚至在卫生间里找到了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牙膏牙刷。之前一直在用牙粉，重新见到牙膏，虽然味道跟后世还是相去甚远，陆秀还是激动得差点欢呼起来。 心中暗道像杜雪怀这样的好老板真是世间少有！ 跟张若玮约好了早上在家里见面，吃了早饭，陆秀一边躺在沙发上看杂志，一边静待他的到来。 虽然她紧急写了信试图阻止诗刊扒她的马甲，但还是迟了一步。北岛，余光中，顾城都是同一个人的消息还是捅了出去。望着诗刊上大段中心思想为“诗人不死，正义永生”的编者按，陆秀欲哭无泪，顿时有种会被当局当成反动文人典范的不祥预感。 抄袭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告别歌女这个职业，她的抄袭大业依然还是得继续下去。没办法，目前她依然没找到进军电影业的门路，写文是她除了唱歌之外唯一的谋生手段。 诗暂时是打死都不敢再写了，但小说没问题。刚好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主题为“教育乃国之根本”的社论，陆秀眼前一亮，终于想到了一篇可以抄的科幻小说——刘慈欣的《乡村教师》。 《乡村教师》是一个小人物拯救世界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身患重病，时日无多，却在临终前尽最大一丝力量教会了几个孩子力学三大定律。他并不知道，同一时间，一场涉及整个银河系的战争即将结束。为了防止硅基帝国死灰复燃，获胜的碳基文明正打算毁灭包括地球在内的无数星球，制造一条隔离带。唯一能够豁免的方式就是发现该星球上存在足够的文明程度，并加以证明。那几个领悟了三大定律的孩子成为了拯救整个文明的关键。 这篇小说在目前当局高喊着“振兴教育，尊师重教”的大背景下，绝对是政治正确到不能再正确。虽然披了科幻的皮，故事一如既往的超出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理解能力，但紧扣时事这一条应该能替它加不少分。比起陆秀那些写一篇被退一篇的鸳鸯蝴蝶派小说，这篇过稿的几率应该更高一些。 想明白这一点，陆秀立刻丢下了手里的报纸，翻出纸笔趴在茶几上唰唰写了起来。 《乡村教师》当年在她眼里是神作，看了不止一遍。里面的情节内容记忆犹新，虽然不像那几篇为了学英语背过的外国科幻一样逐字逐句都记得，但也差不多了。一边回忆一边写，几乎是一气呵成。 写完，甩了甩僵硬的胳膊，抬起头，才发现张若玮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这是你写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若玮已经抢先一步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是啊，怎么了？”陆秀皱了皱眉，在张瑞云的记忆里这个四哥虽然从小就喜欢调皮捣蛋，但平时还是挺沉稳的，如此失态还真是少见。 “精彩！太精彩了！”张若玮目光灼灼，“我在英国的时候看过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时间机器》。你的这篇《乡村教师》绝对足够跟他媲美！哦，不！水准甚至远远超过他！你怎么想出来的！太精彩了！看似平常的开头，出人意料的结尾，振聋发聩的内涵！云云，你是个天才！” 这段时间陆秀一直在拼命寻找能够跟她一样理解科幻小说之美的知音，听到张若玮的话，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四哥果然不愧是经受过西方现代教育的文艺青年啊！ “你住在这里？”激动过后，张若玮才想到要打量周围的环境。打量完毕，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陆秀点头：“昨天刚搬过来的。张经理真是好人，特地把他朋友的房子介绍给了我。这么大的房子月租才五十块。” 她这是故意在装傻，反正张若玮已经想歪了，掩饰也没用。 “那个张经理对你绝对有企图！不行！你不能继续在这边待下去了！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四哥，你想太多了！人家见过的美女多了去了，怎么可能对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有企图？这不过是笼络员工的方式罢了。现在百乐门那边遇到了点麻烦，需要我撑场子。就算要走，我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走啊！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我不管！经营那种事业的人没一个是好人！跟我走！” “四哥！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等他手头的麻烦一解决，他就放我离开。现在走，你的工作不要了？离开了上海，全中国你到哪里再去找一家唱片公司？” 音乐是张若玮的软肋，听到这话，他果然冷静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郁闷地抱住了头。看他那一脸憔悴的模样，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 “四哥，其实百乐门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大家都不过只是为了讨一碗饭吃而已。”望着张若玮那一脸仿佛眼睁睁看着妹妹沦落风尘却无能为力的表情，陆秀哭笑不得。亏他还是留学回来的呢，连他都是这种反应，看来歌女这碗饭果然不好吃啊！ 仔细一想，如果自己不是他妹妹，以他的个性，肯定会心情愉快地过来捧场吧。有八成以上的概率还会成为自己的脑残粉。就因为是亲妹妹，所以就恨不得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男人果然是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张若玮面无表情地喝了几口茶，脸色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四哥，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跟我谈唱片的事吗？”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陆秀只能率先打破了沉默。 张若玮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点头道：“我也知道你在唱歌方面有天分，不让你唱歌太不公平了。等你离开了百乐门，如果想唱歌的话就来百代录唱片吧。” 这样的话绝对已经算得上是让步了。之后便是例行公事般的谈判。这个时代的唱片分两面，每面三分钟，刚好是两首歌，一首《夜来香》不够，张若玮弱弱询问能否让子不语先生再作一首曲子。陆秀痛快答应了。杜雪怀不让她唱《我要你的爱》，她刚好正想另外再拿一首歌出来撑场面。之前才因为《我要你的爱》受到过羞辱，她决定用《夜上海》。 张若玮对子不语相当有信心，见陆秀答应，立刻喜不自胜。 陆秀原本还指望着能靠录唱片的钱养家糊口，拿到合同才惊奇地发现酬劳竟然只有区区两百块。两百块！竟然刚好是她在百乐门唱一个月的工资。这个时代歌手的酬劳简直低到令人发指，投入产出比甚至还不如写文。 “这么少？”陆秀是真的被吓到了。 张若玮笑了：“没办法，国内就是这个价。除非是像梅兰芳先生那样已经成名的京剧名伶，不然差不多都是这个价。一线的电影明星录一次也不过四五百块，你一个新人，能有两百块已经不错了。” 两百块就两百块吧！看着张若玮的面子上，陆秀干净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她知道那两首歌一定会火，她不信等她火了，百代还会不提高价码。如果他们真这么不识货，大不了到时再去找其他唱片公司。上海的唱片公司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 歌手的酬劳不高，词曲作者的酬劳同样可怜，基本上一首歌只等于一首诗的价格，更没有版权费一说。难怪这个时代的音乐家大都穷困潦倒，写歌的时候还几十首几百首的写。陆秀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就习惯了。 “夫人，夫人，小小姐的脐带脱落了。”两人刚刚谈完，翠翠便满脸新奇地把毛团抱了过来。 陆秀接过来一看，果然，肚脐上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已经掉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本一直担心小家伙的脐带会感染，这下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初生的婴儿生命力旺盛，挺过了这一关，基本上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不会有问题了。 “怎么脐带才掉？你不是说她是你女儿吗？”张若玮上下打量着陆秀，那眼神显然在说，你怎么看都不像刚刚才生过孩子的样子。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眼毛团，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仔细一看，她长得跟你的确一点都不像。” 跟白白胖胖，雪白粉嫩的小雪球不同，毛团长了一头枯黄的头发，小小的身体也干干瘦瘦，一副怎么也喂不胖的模样，显然是在胎里的时候就先天不足。而且还总是哭，就算不哭的时候，小脸也总皱着，仿佛天生就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跟总是乐呵呵的雪球的确不像是同一个娘生的娃。 既然已经被看穿，陆秀索性大方承认了：“其实，她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 “不久之前在垃圾桶旁捡到的。”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想保守这个秘密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啊……”原以为张若玮也会跟房东太太一样斥责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随便乱捡孩子养，没想到他却反而淡淡一笑，露出了一脸长舒一口气的表情，就好像终于又认识面前的这个妹妹了。 陆秀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张瑞云上学的时候也常常捡被人丢弃的小猫小狗回家。王氏嫌弃它们身上有虱子，所以只能偷偷养在外面，张若玮还常常帮她去给那些小东西喂食。 张若玮走后，陆秀把之前写好的《乡村教师》誊写了一番，准备寄给《小说月刊》。 既然不巧被张若玮抓了个现行，那么这篇小说自然不能再使用子不语这个笔名了。这次她换了个更加直白的笔名，君不见。默默祈祷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最好在赚到钱的同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实在是被之前北岛的诗吓怕了。 第27章 陆秀刚刚把信封好，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张妈过去应门，进来的竟然是杜雪怀。 那家伙依旧是一身西装笔挺的打扮，大热天的，也不嫌捂得慌。也不知道是心静自然凉，还是他人瘦，所以不爱出汗。陆秀坐在那里都大汗淋漓，他刚刚从外面大太阳底下进来，脸上竟然没有一滴汗。 “答应了要带你去做新衣服的。”一进来，他就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陆秀受宠若惊：“那你也不必亲自来啊？给我钱，我自己去就行了。” 杜雪怀摇头：“我要带你去的店，没我领着，你插不进号。” 陆秀一愣。这分明就是霸道总裁带草根女进高端定制的奢侈品专卖店，然后草根女大变身亮瞎总裁眼球的剧情。哦，不对，现在这个时代没有成衣，想变也变不来。 “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吗？”最近的裁缝铺距离这边也不远。见他只有独自一人，陆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上一次他开车时的惨烈状况，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 真是个噩耗！ 吩咐翠翠跟张妈照顾好两个孩子，陆秀整理了一番便跟着他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儿该怎样跟他抢夺车子的驾驶权，走到门口，看到他口中所谓的车，却忽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汽车，而是一辆自行车，一辆墨绿色的自行车。陆秀原本以为这个时代的自行车会很粗糙，没想到他这辆虽然因为时代的关系款式很老气，上面的烤漆却是锃亮，阳光下说不出的漂亮。 不要小看自行车，这个时代的自行车等于后世的跑车了，是只有有钱人才能玩得起的奢侈品。 “最好的裁缝师傅都爱躲在巷子里，汽车开不进去。”杜雪怀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陆秀坐上自行车后座。 自从大学毕业，陆秀就没做过如此小清新范的事情了，望着车后座有些犹豫。 “怎么了，对我的技术没信心？”一直面无表情的杜雪怀竟然出人意料地对她挑了挑眉。 当然没信心，见识过他开车时的模样，鬼才会对他的车技有信心。如果不是这个时代女带男太过惊世骇俗，陆秀都想跟他争夺自行车的使用权了。眼看着他的眼中已经显出了一丝不耐烦，陆秀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出乎陆秀的预料，杜雪怀虽然开车横冲直撞，骑自行车的技术却还算不错。因为路况还算不错，一路都很平稳。 那家伙估计天生不爱说话，四周的景物飞快倒退，两人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受不了尴尬的气氛，陆秀只能先开口：“你不用忙别的事情吗？” “偶尔出来散散心。”答得真是言简意赅。 答完，又沉默了。 见他没兴趣聊天，陆秀也没再勉强，心情愉快地欣赏起周围的景物。自行车拐了几个弯就驶入了小巷。虽然外面太阳很大，但因为有建筑物的遮挡却并不算灼目。这一片的居民生活条件应该还算不错，竟然还有闲心侍弄花草，时不时可以嗅到阵阵花香，花香夹在偶尔飘过的煤炉的味道之中，说不上好闻，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家的感觉。 驶入小巷之后，路就变得不太平稳了。开始陆秀还能抓着车座保持平衡，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一把抱住了杜雪怀的腰。 “对不起！”他的衣服实在太挺了，陆秀抱住他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弄皱他的衣服。 “路竟然这么抖，早知道就坐黄包车了……” 他竟然是第一次骑车到这边吗？ “不应该听阿声的。” 张汉声！陆秀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家伙躲在暗中奸笑的模样，他绝对是故意的！为了撮合他们两个，他还真是不遗余力。陆秀强烈怀疑那家伙现在是不是正躲在角落里偷偷欣赏这一幕。 一路上险象环生，杜雪怀的外套被陆秀抓得皱巴巴的。知道他对一丝不苟的外表一直有着奇怪的执着，到了裁缝铺，陆秀也没敢告诉他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还以为他是不怕热的机器人，没想到进了裁缝铺他却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看到老裁缝接过外套，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六叔，最近生意怎么样？” “托你的福，生意好得忙不过来。”老裁缝笑容满面，他望向杜雪怀的表情，让陆秀觉得他们两个应该不止是顾客跟老板的关系。 “我又要来给你添麻烦了。”杜雪怀一把拉过陆秀，“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可以叫她陆小姐。给她做几身像样的衣服，按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做。” 老裁缝推了推老花眼镜，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陆秀，那眼神，让陆秀想起一直想撮合她和杜雪怀的张汉声。果然，又误会了！ “好好！不知道陆小姐想做什么样的？”大概是觉得两人还蛮般配，老裁缝点点头，笑容满面地问道。 “我不知道……”陆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个现代人对民国时代的流行风格实在没什么研究。 “没事没事，来，来，看看这些做好的衣服，有没有你喜欢的款式。尽管挑出来，我给你做。”老裁缝把陆秀拉进了一个应该类似成品陈列室的房间，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做好的衣服。 陆秀一件件看过，觉得这里的衣服居家出行穿还不错，要登台还是太朴素了些。 “这里没喜欢的？那看看这些。”见陆秀一直没做选择，老裁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叠《良友画报》，指着上面的照片道，“有没有喜欢的，有看中的我给你做。不是老头子夸口，无论什么样的款式，只要上面有的，我就能照样做出来。” 良友在后世早已湮灭无闻，但在这个时代，却依旧是潮流的最前端，时尚的风向标。上面不仅刊登着国内明星名媛的照片，甚至还有国外电影明星的写真跟剧照。老裁缝竟然敢说只要是上面有的，他就能做出来，不由得陆秀不惊讶。 “真的？”陆秀接过那叠画报，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被人质疑自己的专业水准，老裁缝笑容满面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不悦。 陆秀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因为此刻她已经激动得根本顾不上这些了。她强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头翻动那叠杂志。虽然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杂志精美程度跟后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在这个时代，像良友这样有着铜版纸印刷的彩色封面的杂志，绝对已经算得上是良心之作了。 陆秀翻了一阵，从那叠杂志里翻出以华裔好莱坞女星黄柳霜为封面的那一册，递到老裁缝面前：“连这身也能？” 封面上，黄柳霜一身利落的男装，对着镜头摆出总裁狂霸酷帅拽的表情。那虽然是男式的西服套装，但却有着迥异于男装的收腰设计。可以说既有男装的利落洒脱，也有女性的温柔妩媚。不同于赛马场上的骑装，这一身完全是西服正装的风格。 老裁缝大概没想到陆秀会选一身男装，愣了片刻后才一脸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能！” “太好了，那就照这身给我做一套！”到了这个世界就没穿过长裤，陆秀已经开始想念穿裤子的感觉了。 “对了，六叔……”陆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情之请，“既然你连杂志上的衣服都能做出来，那么我能自己设计衣服吗？” 这个时代离经叛道的富家千金多了去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丑到惊天地泣鬼神的个人设计婚纱了。老裁缝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竟然并不意外。点点头，一脸淡定地道：“只要陆小姐你能够画得出图，我就能做得出来。” 陆秀当即就热血沸腾了。要不是这个时代肯定无法接受，简直恨不得马上把自己后世的衣柜搬过来。 “有纸笔吗？”居家出行不能那样穿，但登台表演却没那么多禁忌。当然，因为时代的局限性，照搬过来肯定是不行的老裁缝递过纸笔，陆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了她的设计。 民国时期的服装风格深受西方影响。现在这个时候，被西方人自己称为“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的爵士时代才刚刚过去。虽然西方世界早已因为随之而来的大萧条没了昔日的繁华，但在遥远的东方，爵士时代的影响力却依旧没有退去。 后世提到爵士时代，第一印象是纸醉金迷。这个时代的服装的风格精致华丽，梦幻又奢华，跟后世简约既是美的时尚法则简直南辕北辙。没有女人不爱美。陆秀曾经演过民国时代的歌女，简直爱死了那种妖娆华丽的风格。 羽毛，流苏，亮片，皮草之类被后世当成土气标志的装饰元素在这个时代依然是前卫的象征，当东方碰到西方，当旗袍遇上爵士，成就了这个时代的民国女子风情万种，婀娜妖娆的独特审美意象。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拍摄民国时代的影视剧时总要加入一两个歌女舞女之类形象的原因，因为歌女舞女走在时尚的尖端，是这个时代时尚风格的集大成者。 难得客串一下歌女，陆秀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福利。她不仅画出了当初饰演民国歌女时最爱的一套装束，甚至还发挥想象，设计了好几套融合后世与爵士时代时尚风格的新设计。 从陆秀手中接过设计图，老裁缝竟然愣了半晌。不知道是惊讶于陆秀的设计，还是大致猜出了她目前的职业。 “能做吗？” “当然能。”老裁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笑着打起了哈哈，“这么多衣服里面竟然没有一身是旗袍，陆小姐，你不喜欢旗袍？” “这么漂亮，怎么会不喜欢？旗袍最致命是不方便逃跑，要是遇上打劫，跑都跑不起来！”陆秀说的是实话，当初被打劫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彻底消失。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边挂的大部分都是旗袍，就算要做，也没必要画出来。这个时代的女性已经把旗袍这种服装款式的美发挥到了极致，比起后世那些千奇百怪的改良旗袍，在陆秀看来像现在这样原汁原味的才是最美的。 “陆小姐真会说笑。”老裁缝哈哈大笑。 打劫什么的，陆秀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第28章 让老裁缝量了尺寸，又选定了喜欢的面料，陆秀跟杜雪怀起身告辞。 老裁缝从衣架上拿下杜雪怀的西服外套，想要还给他，忽然发现了上面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他竟然拦下了二人，一丝不苟地拿起熨斗烫了起来。一直到上面没有一丝褶皱，这才将衣服还了回来。 外面实在太热了，杜雪怀接过外套，并没有穿上，只是随意地搭在了肩膀上。 “我们还是慢慢走回去吧。”不想再重温之前屁股被颠成八瓣的糟糕经历，见杜雪怀推出自行车，陆秀连忙提议道。 两人于是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了小巷的青石板路上。 “你喊老裁缝六叔，你跟他很熟？”偷偷打量一眼杜雪怀的侧脸，确定他心情不错，陆秀终于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番。 杜雪怀大概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才答：“当年我初到上海，是六叔收留了我，给我一口饭吃，原本想让我当学徒，可惜我手脚太笨，不是吃这碗饭的料……” 杜雪怀竟然当过裁缝铺的学徒！陆秀吃了一惊，她实在没办法把一方霸主跟手握针线的裁缝铺伙计联系到一起。估计是觉得这实在太有损他的形象了，所以后世的yy小说里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段经历。 “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穿上一身西服，常常趁六叔不注意偷偷拿客人的衣服试，每次被发现都是一顿打。”明明应该是不好的经历，杜雪怀说起的时候，嘴角却挂着一抹微笑。 这就是他对西服如此执着的原因吗？陆秀忽然一阵心酸，这个时代好一点的羊毛呢西服，一两黄金才能做一两件，大部分裁缝铺的小伙计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西服吧。 “站住！打劫！”陆秀正脑补着杜雪怀拿着针线的模样，巷子的转角处忽然蹿出来一伙小混混。 那帮家伙深色不善，看他们两人的目光仿佛在看两只到嘴的肥羊。跟水生大毛他们不同，这帮家伙应该都已经成年，看衣着打扮跟痞里痞气的模样，估计还是职业的。 为首的男人头上有个癞疤，叼着牙签，冷笑着打量了二人一眼：“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哥几个今天心情好，就不劫色了！” 虽然遭遇打劫，陆秀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偷偷打量杜雪怀脸上的表情。身为老大，却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几个小混混打劫，估计他也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着一张脸，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滚！”就像一头被老鼠挑衅的狮子，他连多说一个字都懒的。 可惜，他那张跟书生一样的脸实在太缺乏威慑力了。那几个小混混根本就不买账，脸上的笑意反而更甚了，就仿佛正在捕猎的猫遇到了拼死反抗的老鼠。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兴致盎然。 “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哥几个原本不想为难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哥几个就只好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了！”为首的那个癞疤男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牙签，摩拳擦掌的就准备扑过来。 听到了老大的话，他那帮小弟也杀气腾腾地围了过来。那帮家伙的动作很慢，比起真正的攻击，反而更像是在宣示武力。估计他们是想欣赏猎物跪地求饶的美好画面，这样的招数在平时应该很管用。可惜今天，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他们遇到的人是杜雪怀。 “替我拿好了。”杜雪怀忽然把肩膀上的外套往陆秀怀里一塞，二话不说便朝那帮家伙扑了过去。 果然不愧是纵横上海滩的牛人，杜雪怀的身手相当不错，不过一个罩面，便已将为首的癞疤男撂倒在了地上。 看到老大倒地，剩下的几个小混混顿时惊慌失措，还算他们有义气，并没有因此丧失斗志，纷纷挥着拳头扑上去准备替老大报仇。 大概是觉得动起来的时候被脖子上的领带勒着很不舒服，杜雪怀一把扯掉了领带，朝陆秀所在的方向一丢，然后才接着继续他的战斗。 如果连这几个小混混都镇不住，杜雪怀还不如趁早别混了。不过转瞬的工夫，又有两人步了老大的后尘被撂倒在了地上。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研究证明，男人扯领带的动作对女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别提眼前这样上一秒扯领带，下一秒强势横扫全场的画面了。接住杜雪怀丢来的领带，陆秀竟然忍不住呼吸一滞，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一脸花痴的表情，杜雪怀那边已经结束了战斗，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以绝对的身高优势挡住了她眼前的光线。 “很久没打架了，有点生疏了。”他一边说，一边拿回领带，旁若无人地重新打好。 眼睁睁看着他以熟练的动作将领带打好，陆秀再度被秒了一次。谁说只有扯领带的动作性感的，打好领带把领结推上去的动作一样也性感的一塌糊涂，更别提后面下巴微扬调整领带松紧的动作了。 虽然明知很不合时宜，陆秀的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制服诱惑这个词。 算起来，面前这家伙的确是后世黑社会穿西装打领带的始祖。因为他对西装的执着，不仅他自己，连身边的小弟也必须西装笔挺。在这个不少男人还穿着长袍的年代，他们这帮兄弟的确是走在了潮流的最尖端。无怪乎沪上不少无知少女都被他们迷得死去活来。 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会做人又懂得包装，该狠的时候能狠，该装的时候能装，杜雪怀跟他的小弟们能够在沪上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道理的。 打好领带，杜雪怀又从刚刚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高手变回了温文尔雅的有为青年。要不是那帮倒霉撞到了枪口上的小混混还躺在地上哀嚎，陆秀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了。 传说中为了保持形象，就算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也会把衬衫扣到最后一颗扣子，乖乖打上领带。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到处都是空调。除了百乐门那样的特殊场合，很少有地方会装空调。这样的行为在陆秀看来，简直就是自虐，就跟某著名才女写诗前必焚香沐浴换上一袭白袍还矫情跟可笑。 “你不热吗？”糟了，不小心问出口了。 “心静自然凉。”答非所问啊，这等于是承认他自己在自虐了。 陆秀避开他的目光，一阵偷笑。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闷骚了吧。自律又自恋到无可救药，忽然间觉得面前的家伙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杜雪怀又不是白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鄙视了，正想解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是张汉声。 陆秀之前的预感没错，这家伙果然一直偷偷躲在暗中偷窥。他的身旁还有几个陆秀不认识的人，看样子应该是杜雪怀的暗卫。也对，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自身武力值再逆天，也不可能没人保护。 “大哥，这几个家伙你准备怎么办？” “几个不长眼的小瘪三而已。我已经教训过了，算了。”杜雪怀说完，推着自行车从那几个倒霉蛋身旁绕过去了。 陆秀连忙疾步跟上。 “大哥？声哥，你喊他大哥！”才走出没几步，癞疤男的声音便如杀猪般响了起来。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管我喊他什么！几天不见，胆子肥了，连那位都敢打劫！”没想到张汉声竟然恼羞成怒了。 “声哥，那位到底是谁啊？” “他是谁？他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 “声哥，你真打啊！明明是你……” “你给我闭嘴！我打你怎么了？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张汉声不由自主提高了音调，分明是心虚。 …… 陆秀一阵窃笑。他还能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吗？ “那个臭小子！”张汉声跟他的那帮手下实在太菜了，关键时刻竟然说漏嘴。不仅陆秀，连杜雪怀也猜到了这是他的小动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不过，效果不错。英雄救美这样的戏码永远都不会过时，虽然连陆秀自己也不愿承认，但她的确被秒到了。不管他是同性恋还是性无能，那一刹那，她的确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概秒得渣都不剩。 回去的路上，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就像小说里描写过的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般。她虽然曾经跟不少男星演过感情戏，但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任何人，就连唯一的一次恋爱也是因为对方追得紧，勉为其难。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把她吓了一跳，时而觉得自己像无知少女一样幼稚，时而又很庆幸终于知道自己不是爱无能了。想到对方很可能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还有恋母情结，她又郁闷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幸亏杜雪怀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才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杜雪怀一直绅士地把她送到门口。回到家，看到家里的两个小家伙，陆秀才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踏踏实实养大两个孩子才是正事。 第29章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奶粉，但两个孩子还太小，加上对这个时代的奶粉工艺没什么信心，陆秀实在不敢放弃母乳喂养。虽然家里有翠翠和张妈在，但因为要喂奶，去百乐门的时候依旧只能把两个孩子带上。 杜雪怀效率不错，陆秀过去的时候，姜秀珠她们三个跟另外选出来的六人早已等在了那里。 这帮女孩子都是舞女，经受过一定的形体训练，穿得又不错，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莺莺燕燕，十分惹人眼目。 陆秀略过姜秀珠她们三个，仔细打量了新来的六人一眼。不愧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六人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是顶尖的。 看到陆秀过来，一帮女孩子立刻停止了叽叽喳喳，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她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以后她是老大，但不知道是因为觉得陆秀的年龄太小，还是自以为比陆秀更加优秀，有几人的眼神分明带着不屑。 漂亮的女孩子大都骄傲，陆秀并没有理会，直接摆出了老大的姿态：“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全明星舞团的成员了。身为你们的团长，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听话。不想听我话的现在可以退出，回去继续当舞女。但如果留下了，还想在我手底下耍小动作，那就休怪我无情！”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杜雪怀狠揍小混混时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陆秀眼神一冷，杀气腾腾地扫视全场。目光落到那几个眼带不屑的女孩子身上的时候特意停留了几秒。不愧是从终极boss身上学来的眼神，效果不错，一眼过去，根本没人敢跟她对视。 陆秀给的条件相当不错，当然不会有人退出。 “很好！你们不会后悔你们今天的决定的！”陆秀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先来自我介绍一下。” 九人分别是：姜秀珠，张小红，柳莺莺，周蕊，于青萍，蒋凌云，朱采薇，梁胜男，上官雨桐。 陆秀原本还担心出现招弟之类的名字，听完介绍才发现大家的名字都还蛮好听的。除了张小红，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可以直接拿来当艺名。仔细一想也对，她们既然是舞女，其中应该有不少本身就是艺名。 “张小红，你的名字太普通了，我替你改一改。就叫思思，张思思。” “为什么是思思？”张思思长得其实还蛮漂亮的，歪着头问话的时候还有种特别的娇憨。 “笨蛋！就是说你思想太单纯，让你多多思考！”姜秀珠果然冰雪聪明，一语中的。陆秀真是这么想的。 “姜秀珠你个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全场一片哄笑，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想到之前张思思怂恿柳莺莺抓住机会时的场面，陆秀连忙补充道：“对了，除了听话，全明星舞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规矩。” “什么规矩？” “不许谈恋爱！”陆秀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柳莺莺。 张思思扫了一眼柳莺莺，竟然替她抱不平：“啊？结婚生子这是天理，你怎么能不让我们谈恋爱呢？” “谈恋爱可以，必须先退团。”陆秀答得面无表情。 她曾在论坛上看过不少这个时代男性玩弄女性的案例，她可不想自己的身边出现这样的例子。就像会逛妓院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人一样，会出入这种场合的男人是好男人的概率比黄河水清还低。杜十娘的故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有人执迷不悟她管不着，但至少可以做到眼不见为净。 “无法保证遵守这条规矩的，现在可以离开。” 九人面面相觑，果然没有一人离开。会出来做舞女的一般都有家人要养，陆秀给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不过是不能谈恋爱，在养家糊口的问题面前，这根本算不上问题。 “既然人都在这里了，我就不问你们会不会跳舞了。你们几个之中有谁歌唱得比较好？” “啊？还要会唱歌？”张思思根本就是上帝特意派来配合陆秀的。 “不会也没问题，会当然更好。” 后世偶像团体里面，不会唱歌的多了去了。这么多人的团队，反正就算唱也只有一两句歌词，无所谓了。 “大家好像都没什么信心啊！那么，我唱一句，你们每人学一句给我听听。” 陆秀的运气相当不错，九人没有一个五音不全，就算唱得最差的，也还在调上。 最让她惊艳的是柳莺莺，虽然之前姜秀珠也说她会唱歌，但陆秀没想到她的嗓音条件会这么好。声音轻轻柔柔，却别有一番韵味，竟然有七成像王菲。只可惜她胆子太小，怯场，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不敢唱，再好的声音条件也发挥不出来。 认识完毕，陆秀领着她们开始了训练。鉴于众人都有舞蹈基础，她略过了基础训练，直接教了她们舞蹈动作。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既不能太现代，也不能有太多挑逗的动作，陆秀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才想起了一套这个时代的人能接受的舞蹈动作。刚好那套动作也简单，用来给九人做适应性训练再好不过了。 之后的几天里，陆秀一边带着九人训练，一边继续唱歌。 《我要你的爱》果然受人喜欢，虽然之前有人因为这首歌被丢出了百乐门，但并不妨碍观众的热情。隔三岔五的依然有人好言求陆秀唱这首歌，见观众这么热情，陆秀跟杜雪怀商量之后，终于获得了继续唱这首歌的纯英文版的权利。 能进百乐门的都是些有钱的小开，会英文的不少，纯英文版虽然没中文版那么露骨，那帮家伙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她竟然发现四哥张若玮也成了她的脑残粉，几乎每天都会跑来给她捧场，还美其名曰，过来看小外甥。看小外甥是假，听她唱歌，顺便打听新歌的消息才是真。 因为每次抱小雪球都会被杜雪怀嫌弃，张若玮这个不称职的舅舅后来干脆不抱小家伙了，只是拿着玩具逗他玩。 至于新歌，既然把子不语定位成了笔友，当然不能太快拿出来，虽然张若玮催得很急，但陆秀还是晾了他好几天才把《夜上海》拿出来。 拿到词曲，张若玮愣了半天，大概没想到新歌会是那样的词。陆秀连忙解释说自己在信里跟子不语提到了自己被当众羞辱的事。 张若玮听完又沉默了半晌。 “这首歌不行吗？”他的反应让原本还自信满满的陆秀有些心虚，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原曲应该是某部电影里的插曲。单独录唱片的话，这样的歌词的确不如风花雪月的词讨喜。 “行！当然行！”张若玮这才如梦初醒，“我只是惊讶子不语先生竟然能写出如此令人感同身受的词。‘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看了这样的词，再看看外面那些笑脸相迎的舞小姐，忽然间只觉得心酸。”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陆秀笑得一脸满足。 第二天，张若玮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去了百代录唱片。《夜来香》完全没有问题，这首歌这几天她几乎每天都在唱，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毫无瑕疵，一遍就过。《夜上海》就比较麻烦了，张若玮这个倒霉哥哥根本没给她练习的时间，等于是赶鸭子上架。歌不熟，加上紧张，陆秀错误百出。这个时代不像后世，可以进行非线性剪辑，一句唱错就只能重录。 陪着她一遍遍重录，百代的工作人员耐心渐渐耗尽，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要不是有张若玮在，说不定会当场发作。 此时张若玮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妹妹惹了大麻烦，只能拼命道歉。短短几分钟的歌，录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录完。看在最后一遍效果还算不错的份上，陆秀原谅他了。 录唱片的事的确不能再拖了。《夜来香》因为词曲朗朗上口又好听，已经传唱开了。甚至连仙乐斯跟大世界都已经开始唱了，这个时代大众的版权意识十分淡薄，就连京剧名伶都常有人冒名伪托出唱片，要是再拖下去，这首歌说不定就不是她的了。 从百代回来的路上，陆秀顺道去裁缝铺看了看。杜雪怀的那位六叔果然有两把刷子，她虽然只给了正面跟背面的粗略设计图，但他却做得似模似样，无论是版型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 刚好有两套已经完工，陆秀立刻心情愉快地拎回了家。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换装游戏。 这两套衣服一套就是之前良友上黄柳霜穿的男装，量身定做的西服穿在身上，她才终于理解了杜雪怀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执着。帅，真的太帅了，要不是天气实在太热，她都不太想脱下来。 “小雪球，小毛团，你们看麻麻帅不帅？”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不算，她甚至还跑去逗两个孩子。 雪球对着她咯咯直笑，毛团则直接被她吓哭了。欲哭无泪地哄完毛团，她才终于有机会去看另一套衣服。 那套衣服是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民国剧戏服。六叔挑的是最好的衣料，加上做工精良，精美程度竟然甩了当初粗制滥造的戏服整整一条街。 陆秀换上之后望着镜中的自己整个人都呆了，被这身衣服一衬，张瑞云那张原本就很漂亮的脸美貌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就算是当初的自己也望尘莫及。要是当初演那部戏的时候她也能这么美，那帮黑子肯定不忍心往她身上泼脏水。 那身男装因为太热没办法穿，身上的这身却正当时，舍不得脱下来，陆秀直接穿着这一身去了百乐门。 第30章 陆秀刚到百乐门就跟张汉声打了个罩面，看到她这身崭新的打扮，张汉声眼前一亮，嘿嘿直笑，一边笑还一边偷偷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陆秀猛然想到了他之前跟她提到的勾引大业，再想起之前被杜雪怀秒到的情景，顿时整个人都不自然了起来。可惜，今天已经因为唱片的事耽搁了太多时间，距离上台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再回去换衣服明显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这身装束去见了杜雪怀。 进门的时候因为抱着孩子看不出来，把两个孩子放下后，她立刻发现杜雪怀的眼神有些发直。 她身上的那身衣服是素净的白色仙女范长裙，原本的设计师为了展现民国风格加入了大量的亮片，不知道是不是陆秀表述得不够清楚，六叔却在上面订了细细的水钻，变得只是一个细节，却让原本的设计更加的精致奢华。就连原本只是用亮片跟同色蕾丝做成的发饰也变成了水钻款，大颗的水钻配上柔软洁白的羽毛，美得人肝颤。戴上精致的蕾丝手套，这一身直接拿去做婚纱都会让人觉得奢侈。 想要俏，一身孝，陆秀不仅浑身雪白，甚至还在闪闪发光，也难怪杜雪怀会看呆。这还只是普通室内的效果，到时候登台，舞台上的灯光一打，效果应该会更加漂亮。 “好看吗？”被杜雪怀直愣愣盯着看，陆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他表情这么呆忽然恶作剧心起，嘿嘿笑着摆了个妖娆的pose故意逗他。 杜雪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满脸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唱片灌得怎么样？”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不仅转移了话题，甚至还抱起了雪球。也亏得他抱的是雪球，因为动作慌乱小家伙的尿布都被他扯歪了。要是毛团，肯定已经哇哇大哭了。 “很顺利。”陆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那就好。”杜雪怀的皮肤很白，就算是逆光，也能看到他脸上那一抹红晕。 在没有比看到令自己心动的男人为自己脸红更开心的事了，陆秀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意怎样都掩不住。 杜雪怀偷偷扫她一眼，不想却刚好对上了那抹灿烂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笑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他也奇怪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态，自从十五岁来到这大上海，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奇怪过。 体会着此刻手足无措的奇怪感觉，他猛然想起了办公桌抽屉里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条精致的珍珠项链。这段时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从来不会去在意首饰之类的东西，但是看到那条项链，却鬼使神差地开始好奇项链戴在陆秀脖子上时会是什么模样。这条项链其实前几天就已经买了，一直默默躺在抽屉里面，连他也知道突然送她项链实在太唐突了。 但看到她此刻的装扮，他又忍不住开始好奇项链戴在她脖子上时会是什么模样了。今天不送，以后或许再没有更合适的机会了。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把那个首饰盒拿了出来。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因为抱着雪球，他只能单手把盒子推到陆秀的面前，“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衬你，所以就买了下来。” 陆秀原本正在欣赏杜雪怀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精致西洋风格银盒先是一愣，随即便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那是一串珍珠项链。这个时代除了羽毛，亮片，流苏和千奇百怪的发带帽子之外最永恒跟经典的配饰。其它的那些元素多年后都已风光不再，但只有珍珠项链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依然是时尚界的宠儿。 前世她好歹也是曾经红过一把的三流小明星，珍珠项链这样的东西又不是没见过，但品相这么好的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每一颗珍珠都洁白浑圆仿佛圆规画成，在黑丝绒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项链的长度应该刚到锁骨，珍珠的大小也刚刚好，既不会让人觉得招摇，又能恰如其分地衬出佩带者的高贵优雅。 这绝对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那串珍珠项链！ “我觉得它很配你今天的衣服，不如戴上看看。”见陆秀眼神发直，杜雪怀心下稍安，淡淡提醒道。 陆秀这才如梦初醒，谢过之后，拿起了项链。这个季节十分适合佩戴珍珠项链，项链入手冰冰凉凉，十分舒服。锁扣是老式的梅花扣，开合的方式跟百年后如出一辙。她打开，对杜雪怀嫣然一笑，直接戴了上去。双手伸到脖子后面，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遇到了一个麻烦。 锁扣扣不上…… 还以为只是小问题，没想到试了好几遍都扣不上。太尴尬了，陆秀涨得满脸通红。 看到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脸还越来越红，杜雪怀那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微微一笑，放下雪球，绕到了她身后。 “我来吧。”他说着直接从陆秀手中夺过了项链的两头。 杜雪怀的手指很凉，感受着他的手指跟自己肌肤若有若无的碰触，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陆秀的心跳又忍不住开始加速了。 还好，她捣鼓了半天也搞不定的锁扣在杜雪怀手里忽然变成了小菜一碟，这令她窒息的亲密接触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等到她回过神来，杜雪怀已经回去抱起了雪球。 陆秀还在品味着刚刚那一幕，却忽然从杜雪怀口中听到了一个令她吃惊的消息：“我有事要离开几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就由阿声坐镇。” “你要离开？”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陆秀已经把他当成了百乐门的一部分，听到他要离开，顿时吓了一跳。 “是，有点小麻烦要处理。”杜雪怀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指轻扣着桌面。 光凭他此刻的动作，陆秀就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可能只是他口中所谓的小麻烦。但鉴于他的真实身份，她又实在没这个立场跟胆子问他离开的原因，只能郁闷地选择了沉默。 算算时间差不多要登台了，她只能亲了亲两个小家伙，转身下了楼。 台下的观众早已等候多时，虽然登台的时间并不长，陆秀却已经凭着美妙的歌声积累起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粉丝，这段时间百乐门的生意每天都好到爆棚，连带着舞女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大概就像学霸进了考场反而会平静下来一般，每次登台，陆秀就会进入一种特别的沉静状态，好像除了唱歌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烦恼。虽然她登台之前还在为杜雪怀的事情担心，但一踏上舞台便迅速进入了状态，脑海中只剩下流淌的旋律跟台下的观众。 台下的观众？！ 唱到一半，陆秀竟惊奇地发现一直躲在办公室里很少出来的杜雪怀竟然难得的坐在了舞台下面。一手抱着雪球，一手抱着毛团，那样子完全没有半点一方霸主的霸气，反而像是走错了片场的奶爸，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两个小家伙已经渐渐适应了这边热闹的环境，雪球在那边兴奋地手舞足蹈，毛团则自动过滤了周围的噪音正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这一惊人的发现非但没有影响陆秀的状态，反而让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想到了刚到百乐门时把雪球强行塞到杜雪怀怀里时的场景，跟那时候相比，他抱孩子的手法倒是进步了不少。 站在台上，陆秀的一举一动都被台下的观众看在眼里。不少人已经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那位抱着两个孩子的诡异观众。杜雪怀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见过他真人的人很少，有也一般都是顶级的大佬，现场很少有人能够到达那个级别。所以，在普通人眼里，他的存在就难免显得有些诡异了。 粉丝的疯狂百年前跟百年后没什么区别，这段时间不少热情的粉丝已经把陆秀的背景调查了个透。实质性的内容他们调查不到，但那两个孩子的存在却瞒不了任何人。虽然百乐门方面给出的官方答复是陆秀姐姐的双胞胎，但却架不住有好事之徒煽动想象的翅膀。突然看到有人抱着那两个孩子出现在现场，不由得大家不激动。 陆秀连忙移开了视线。 还好现场光线够暗，台上的表演又吸引了大家所有的注意力，危机总算是解除了。欣赏过杜雪怀发飙的场面，陆秀可不想再遇到同样的事情。那家伙看着温文尔雅，一旦发起狠来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台下依旧如往常一般安可声不断，连唱了好几首歌，确定再没有人注意到杜雪怀的存在后，陆秀跟观众们道了声歉，决定把舞台让给另一位歌女。 同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无数遍了，观众们虽然舍不得她下台，但也不可能连喝口水的机会都不给她，没想到的是，偏偏这一次，却出了幺蛾子。 “陆小姐，既然你不唱了，那就下来陪我跳支舞吧！”陆秀刚刚走到一半，台下忽然蹿出来一名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来头不简单的中年男子。他应该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不仅面色酡红，脚步也有些踉跄。 一个醉鬼而已，陆秀并不怎么在意，陪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只会唱歌，不会跳舞。” “陆小姐说笑了，在这种地方唱歌，怎么会连舞都不会跳？”可惜，那家伙却不依不饶。 “实在抱歉，我没有开玩笑，我真不会！”陆秀其实没有说谎，后世不像这个时代，娱乐方式单一，晚上除了出来跳跳舞游游江再没别的事可干，年轻人忙着唱歌泡吧打游戏，交谊舞已经沦为了广场舞大妈的业余爱好。她前世只学过最基本的快三慢三，现在下场去跳，肯定会被人耻笑。 “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没想到听到她的话，中年男人反而露出了满脸笑容。 如果是后世，不过是跳支舞而已，陆秀一定欣然应允。但在现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她却宁死都不可能答应。有了一就有二，一旦开了头，以后的事情就麻烦了。 既然你可以陪他跳，为什么就不能陪我跳？既然跳了舞，那不如再一起吃顿饭怎么样？一而再，再而三，很多原本还坚守底线的女孩子就是这么一步步堕落下去的。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从小就笨手笨脚的，怕扰了你的雅兴。不如这样怎么样？我先去休息几分钟，一会儿再回来唱几首歌作为赔罪。”陆秀说完，偷偷扫了一眼杜雪怀。果然，他那张原本就一直板着的脸早已面如寒霜。只能默默祈祷眼前的醉酒能够识相，顺着台阶下了。 可惜，她的美好幻想注定要落空了。 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把逛舞厅搂红舞女作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在他们眼里再没有比当众被拒更打脸的事情了。中年男人从朋友那里听说百乐门来了个才貌双全的新歌女，一见果然貌若天仙，借着酒劲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他自认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当红的歌女跳一支舞不过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会被拒绝。一帮朋友就在身边，三番两次被拒绝，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当成一个笑话。恼羞成怒之下，他竟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歌女而已，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想请你跳舞，是看得起你！” 桌子咣当一声倒地，杜雪怀怀里的毛团被吓了一跳，霎时哇哇大哭了起来。刚刚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不仅毛团，连雪球也被吓到了，愣了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大合唱。 两个孩子显然是被吓惨了，哭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周围的嘈杂声刹那间全止住了。 那男人根本没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有孩子，听到婴儿的哭声当时就愣在了当场，没想到更加令他惊讶的事情竟然还在后头。 “哪来的疯狗在这里乱喊乱叫，吓到孩子了知不知道？”那个抱着两个孩子逛舞厅的奇怪男子竟然开口了，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中那毫不掩饰的蔑视却比大喊大叫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第31章 自认有头有脸的人士，却被当众骂成疯狗，结果可想而知。中年男人当场暴跳如雷了：“你说谁是疯狗？” “谁在乱喊乱叫，谁就是疯狗！”杜雪怀一边搂着两个孩子安慰，一边云淡风轻地答道。那语气仿佛不是在辱骂一位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而只是在陈述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中年男人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满脸通红。看面前的男子虽然衣着不凡，却怎么看都不过只是个养尊处优的文弱书生后，终于稍稍找回了一点自信，“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你吓到了孩子。”杜雪怀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中年男人，眼神杀气四溢，“道歉！乖乖向两个孩子道歉！”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吓到了两个孩子。” “你这个人脑壳坏掉了是不是？带着两个孩子到这种地方来，还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中年男人继续哈哈大笑，浑然没把杜雪怀放在眼里。 两个孩子还在哇哇大哭，陆秀心疼不已，连忙过去接过了雪球。小家伙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受过这样的惊吓，果然吓坏了，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陆秀搂着他安慰了半天才稍稍平静了些。 中年男人见状，笑得越发得意了：“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歌女的姘夫！你倒是有这个闲情逸致，竟然还跑来欣赏自己女人被别的男人当成玩物的画面！” 杜雪怀显然真的已经生气了，浑身颤抖，眼中的杀意令陆秀看了都不寒而栗。他的自控能力果然惊人，这样的状态下竟然依旧能够保持理智。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冷冷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乖乖向我和孩子道歉，我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过是个靠着女人出来卖吃软饭的小白脸，你以为你是谁啊……” 此言一出，陆秀分明听到周围的小弟发出一阵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估计他们也是头一回遇到敢如此对杜先生说话的牛人。 “来人！”杜雪怀自认做得已经够厚道了，既然对方自己找死，他哪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亲耳听到男人对老大出言不逊，小弟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刻。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直埋伏在人群中的小弟顿时一拥而上。 看到四周忽然涌上来这么多人，那名中年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满脸惊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道歉。可惜，已经迟了。 杜雪怀低头抚摸着毛团带着泪痕的小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既然他吓到了两个孩子，还不肯道歉，那就打断他两条腿吧。”明明是如此戾气十足的命令，他说话的语气却依然跟之前一样平淡，仿佛说的不是打断人的腿，而只是割两斤猪头肉。 “对了！先把他拖出去，到外面再动手，别再吓到孩子。” “是！” “不！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弟架住，中年男人吓得屁滚尿流，大声高呼着自己的身份。似乎希望这能救自己一命，可惜，听到他自报家门，杜雪怀不过微微抬了抬眉，嘴角竟然泛起了一抹冷笑。看来对方的身份还没到会令他忌惮的程度。 陆秀也觉得打断两条腿太过残忍，但看到两个孩子哭得涨红了的小脸，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没有出来求情。如果她不是刚好有杜雪怀撑腰，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是什么下场，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一想到杜雪怀之前才说要离开一阵子，陆秀暗暗在心中直呼侥幸。庆幸刚刚的倒霉蛋刚好一头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那位倒霉蛋被拖走后，杜雪怀面无表情地顿了片刻，忽然对还留在大厅的小弟们厉声道：“都给我听着，以后有谁再敢对陆小姐不敬，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统统打断了腿，扔出去！” “是！” 震耳欲聋的回答声不仅惊到了现场的围观群众，也惊到了陆秀，她也知道杜雪怀对自己有好感，但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 “今天别唱了。我送你回家。”她正震惊中，那个给她带来无比震惊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绕到了她的身后。 “嗯……”陆秀环顾四周，被他刚刚那么一吓，此刻全场都已噤若寒蝉。就算她有心情继续再唱，大家估计也没心情继续听了。 百乐门离家不过几步路，但不知道是为了装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杜雪怀竟然派人开出了那辆车牌号6666的座驾。坐上车，望着外面探头探脑的好奇围观群众，陆秀强烈怀疑今晚之后，自己除了天籁之音的称号之外，又会多一个疑似杜先生情妇的身份。 奇怪的是，对于杜雪怀的擅作主张，她却并没有丝毫抗拒，反而还有一丝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小窃喜。就算明知，这可能只是他为了保护她和两个孩子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刚刚那样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我答应了你四哥要保护你的。” 果然只是出于单纯的保护心理……陆秀发现自己竟然一阵失望。 两个小家伙哭够了，此刻都已经累得睡着了。因为自己才惹来这场无妄之灾，陆秀低头，一脸内疚的看向两张小脸。虽然睡着了，两个小家伙眼角的泪痕却还没干，雪球稍好些，毛团睡梦里甚至还皱着眉头，看着可怜巴巴。 “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陆秀此刻只希望孩子还小，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要是他们将来长大因此缺乏安全感的话，她肯定会哭死的。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原本想让他们也看看你在舞台上的样子。没想到会吓到他们。” 这就是他傻乎乎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大厅的原因吗？陆秀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也记不住。” “我错了……”杜雪怀乖乖认错，完全没有半点之前霸气四溢的感觉。 望着他那一脸做错了事的蠢爸爸的表情，陆秀嘴角微弯，忽然隐隐产生了一种如果他们四个真的是一家人的话那该多好的感觉。 可惜，只是如果而已。父权社会之下，就算是百年后，也依然有不少男人有着严重的处女情结，像他那样身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女人。 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离异妇女，想想自己目前的身份，陆秀忽然有些想笑。这个年龄在后世，连法定婚龄都还没到呢。 明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车子却开了半天都没到。等陆秀反应过来，车子竟然已经驶到了黄浦江边。 “时间还早，陪我到江边坐坐。”大概是猜到了陆秀的疑惑，杜雪怀解释道。 车都已经开到这边了，陆秀根本已经没有提异议的机会，苦笑一声，抱着孩子跟着下了车。如今是六月天，外面江风习习，吹拂在身上并不让人觉得冷，反而觉得凉爽宜人。但小孩子不一样，陆秀还是不由自主地裹紧了雪球身上的衣服。杜雪怀那边干脆把毛团裹在了西装外套里面。 两人面对着滔滔的黄浦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在这里，比待在百乐门的冷气房里舒服多了吧？” “嗯。” “当初我就是稀里糊涂沿着苏州河来到上海的，一下船看到的就是这个城市的夜景。那时候觉得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已经入夜，江边却依旧灯火通明，闪烁的霓虹勾勒出一幢幢大厦的轮廓。那璀璨的灯火虽然比不上后世，在这个时代看来，却已经相当壮观了。当年杜雪怀初到时看到的景象跟今天必定不同，但就算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对于一个初到异乡的少年来说依然已经足够震撼了。 陆秀原本以为这个时间江面上应该漆黑一片，没想到月光的映照下，江面却仿佛洒了碎银一般闪闪发光，时不时还能看到在江面上游弋的轮船，也不知是夜游的客轮，还是运货的货船。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久到我都已经快忘了当年自己的模样。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当初的我常常被人揍得头破血流，连个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没有呢？” 陆秀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追忆往事了？ 杜雪怀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只是失神的望着江面：“每当受了委屈我就会跑到这边来，看着滔滔的江水，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坐的久了，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到有人跳江。进了城找不到出路的外乡人，做生意折了本的商人，被男人玩弄又抛弃了的女人，在赌场输得精光的赌徒……” 陆秀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外白渡桥，杜雪怀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上海滩的自杀胜地。这个时代真实的景象是怎样她不清楚，反正她经常能在民国片里看到有人从这里潇洒地跃入黄浦江。就连她自己曾经演过的那个歌女，也是在这里香消玉殒。 世人只看到了成功者的光鲜，却不知道，在成功者的背后，有更多的人在这十里洋场输得一干二净，最终魂撒黄浦江。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杜雪怀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上海太大了，有人飞黄腾达，就有人走投无路。每当看到那些走投无路，只能跳江的人，我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不算太糟糕。” 喂，你！这算是幸灾乐祸吗？这绝对算是幸灾乐祸吧！听到如此震撼的台词，陆秀那刚刚因为他追忆往事而酝酿起来的一点愁绪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夜色太浓，杜雪怀完全没注意到陆秀已经被他的惊人发言惊得瞪大了眼睛，依旧在继续他的讲述：“被人侮辱，伤害，看不起又怎样？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 陆秀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这么麻烦把自己带到这边，该不会就是为了开导自己吧？想明白这一点，除了感动，她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难道在杜雪怀眼里，自己就这么脆弱？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她就想自杀的话，那么现代世界的她，恐怕早自杀八百回了。这种程度的羞辱，比起当年网上的那些无耻谩骂跟人身攻击，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当初，因为不小心被人陷害，她可是享受过全民公敌的待遇，最惨的时候甚至还被人当众泼过粪。最后，她还不是坚强地挺了过来，继续为了五斗米污染着大家的眼球。杜雪怀完全是多虑了。 不想被看扁，她连忙极力争辩：“刚刚的事情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沮丧！真的！” 杜雪怀笑而不语，分明把这当成了她在逞强。 陆秀郁闷不已。纠结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决定继续解释：“谢谢你替我担心，但我真的没事！踏进百乐门大门的那个瞬间我就已经有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就像你刚刚说的，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我用我的劳力赚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别人用这个作为攻击我的借口，只能证明他们自己人品的卑劣与低下。生气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为那种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才没那么蠢呢！” 杜雪怀深深望了她一眼，一刹那，竟然愣愣的有些失了神。月光下，他的眼中闪着一点星芒，就像夜空里的萤火，仿佛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半天，他才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放心地笑道：“夜凉了，我们回家吧。” 第32章 杜雪怀果然说一不二。说回家，就真的是回家，只是却没送陆秀回家，而是回了他家。 眼睁睁看着车子驶进一扇陌生的大铁门，眼前出现一栋似曾相识的三层楼别墅，陆秀整个人都僵了。当初在论坛上发帖的脑残粉楼主把他曾经住过的房子的照片也贴了出来，她一眼就认出，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公馆。 男人半夜把女人带回自己家，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以杜雪怀的身份跟地位，如果他真要对她做什么，她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陆秀顿时就慌了。 说好的同性恋跟性无能呢？ 大概也知道陆秀想茬了，杜雪怀慌忙解释：“在我这里吃了宵夜再回去，不是吹牛，我亲手做的咸菜肉丝面可是一绝。” “咸菜肉丝面？”陆秀真没想到他自作主张把她带到这边，竟然只是为了请她吃一碗家常的面条。 杜雪怀点头：“吃遍市面上所有的美味，都抵不过一碗简单的咸菜肉丝面。” 盛情难却，陆秀敢不从命？ 夜已深了，两个小家伙都已经睡着。陆秀正纠结要让他们两个睡在哪里，女仆忽然推来了一辆双人座的婴儿推车。 这个时代单人座的婴儿车都还少见，更别提专为双胞胎设计的双人座推车了。陆秀愣愣地望着杜雪怀，直接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升到了gay蜜的高度。身为boss级人物却没有三妻四妾，把女孩子拐回家只为一起吃面，还体贴到会为两个孩子定制婴儿车，如果有人跟她说他不是gay，她都不相信。 杜雪怀根本没料到自己的好心却反而引来了不必要的误会，一边把怀里的毛团小心翼翼地放进婴儿床，一边道：“每次看你上班都是后面背一个，前面抱一个，挺累的，有了这辆车，以后也能轻松点。” “多谢……”陆秀彻底放松了下来。看他抱毛团的动作多么温柔，果然是gay啊…… 在崭新的婴儿车里安顿好两个小的，两个大的直接去了厨房。确切的说，陆秀是被杜雪怀拖去的。果然是宗师级的吃货，完全不在乎君子远庖厨的古训。 “我跟你说啊，这咸菜肉丝面味道要好，除了厨师的手艺之外，最关键是咸菜要腌得好……”然后，杜雪怀在陆秀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诉起如何腌制出一缸好咸菜的诀窍，此刻的他依旧西装革履，一派成功人士的风范，这场面真是怎么看怎么搞笑。 陆秀原本以为他不过是来观摩的，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然真的开始动手处理咸菜。那架势，分明是要亲自下厨。 “你会做饭？”这场面，比当初听说他曾经在裁缝铺当过学徒还震撼。 “以前不会，后来慢慢学会的。厨子做的东西，味道总不对。”杜雪怀一面干练利落地切着咸菜，一面答。他刀功相当不错，菜刀叩击着砧板，发出有韵律的哒哒声，一派厨艺高手的风范。 陆秀已经完全看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切完咸菜，又切肉丝，炝锅爆香，捞出已经过水的面条煮成一锅好面。一直到面条端到面前，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杜boss竟然亲自下厨！虽然早知道他是个地道的吃货，但她还真没想到他吃货的境界竟然这么高，已经到了能够自己动手的境界！ “愣着干什么？可以吃了。” 太贤惠了…… 面条上桌，杜雪怀竟然还体贴地给她摆好了碗筷。 “谢谢！”折腾到现在，陆秀还真有点饿了，谢过之后就不客气地开动了。她原本还担心杜雪怀只是个样子货，看着架势十足，做的却是黑暗料理。一筷面条入口，立刻一阵惊喜。 “好吃！”的确好吃，没见他添加味精之类的调味品，面条却好吃得让陆秀忍不住连舌头都想吞下去。更令她始料不及的是，那股似曾相识的家常味道，竟让她想起了妈妈做的菜。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只能低头猛吃。 见陆秀开始狼吞虎咽，杜雪怀笑得一脸满足。 陆秀一直到吃得满嘴流油，这才偷眼打量起杜雪怀。美味当前，此时他也吃得正欢。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的吃相非常优雅，明明只是在吃最普通的面条，却给人一种在吃法式大餐的感觉。偏偏神奇的是，他的吃相虽优雅，脸上的表情却幸福至极，仿佛正在吃着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印象中的杜雪怀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没想到吃东西的时候会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散发着光芒。他不去演美食片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果他生在后世，光凭他这张脸就不愁没饭吃，肯定有大把人愿意花钱请他吃东西。只看到他这副一脸幸福的吃相，就足够值回票价了。 盯着人猛看，当然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发现陆秀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杜雪怀还以为是面条不合她口味，往她碗里一看才发现一碗面条竟然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立刻放心地一笑：“看来之前的事你真的一点没往心里去。胃口这么好！” 陆秀脸一红：“是你手艺好！” 这不算恭维，而是实话。这碗面条绝对算得上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仅次于当初她快饿死时，水生给她的那个馒头。想到水生，她低下了头，一阵黯然。也不知道他跟他捡回去的那个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她正纠结间，忽然感觉一根温热的手指拂过了她的脸颊。对方的动作很快，等到她抬起头来，手指已经收了回去。 “嘴角沾到咸菜末了。”杜雪怀说完，竟然把那根依旧沾着咸菜末的食指伸进了嘴里。 陆秀这才注意到，他的唇形非常好看，唇线分明，嘴角带着微弯的弧度。刚刚吃完东西，嘴唇上沾了一层油，亮晶晶的仿佛涂着唇彩，灯光一照，说不出的诱人。可惜他大部分时间都冷着一张脸，普通人连直视他都不敢，更别说注意到他的嘴唇了。 发现陆秀正盯着自己的嘴唇看，杜雪怀身体一僵，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现场的气氛似乎又不对了。 万幸，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陆秀连忙过去察看。既没有尿湿也没有拉臭臭，体温也很正常，那就只能是饿了。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秀越发尴尬了。在百乐门的时候，杜雪怀的办公室连着单独的卫生间，每次喂奶，她都会抱着孩子进卫生间。但是这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好，我知道你们也饿了。是妈妈不好，光顾着自己吃，忘了你们。” 杜雪怀迅速会意，让女仆领着她进了一间客房。 等陆秀喂饱两个孩子，从客房里出来，外面的碗筷已经收拾干净。杜雪怀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烟草气息。 杜雪怀的烟瘾很大，就连他的办公室里也常年弥漫着烟草的气息，要不是孩子实在无人照顾，陆秀真不想每天让两个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吸旁人烟。所以，她每次进入那间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通风。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意识到烟草对身体的毒害性，杜雪怀自然也没想太多，直到现在，他还没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在被陆秀嫌弃。当然，人在屋檐下，陆秀只敢默默在心里嫌弃，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可惜，两人现在还算不上太熟，还没到能够劝对方戒烟的程度。 为了减少烟草对两个孩子的毒害，陆秀果断决定闪人：“既然宵夜已经吃过了，那么，我也该回家了。” “哦，对了！这串项链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因为很配今天的衣服，所以刚刚才暂时借用一下，现在还给你。” 陆秀说着，伸手开始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可惜，打不开。 不知道是锁扣有问题，还是她天生跟这串项链犯冲，不仅戴不上去，也摘不下来。捣鼓了半天，她脸又红了。 “看来，它是跟定你了，不愿意再回到我的手中。”杜雪怀掐灭了手上的烟头，嘴角微弯。 “帮我一下！” “不帮。”可惜这一次，他没再像之前那么热心。抱着手臂坐在那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帮我一下嘛！”明明想要退还项链，却怎么也摘不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陆秀的脸越来越红了。 “不帮。”见她如此狼狈，杜雪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 情急之下，陆秀开始连拽带扯。项链当然不是这么摘的，用力过猛，锁扣没开，却扯断了串珍珠的线，一串珍珠顿时化整为零，一时间晶莹的珍珠滚了满地。陆秀试图阻止，可惜，只抓到了那颗倒霉的锁扣，所有的珍珠都在霎那间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哈哈哈哈……”杜雪怀大笑。 自从见到他到现在，陆秀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开怀的表情。她开始还有些尴尬，很快便被他的笑声所感染，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差不多了，她才顺着他刚刚的话头跟他开了个玩笑：“看来它更喜欢你，宁死也不愿离开你的怀抱！” 见陆秀如此坚持，杜雪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真的不必跟我客气，不是答应了要给你付置装费的吗？这段时间你帮我赚的钱，这样的项链已经足够买几百条了。” “真的？” “骗你干嘛？” “好可惜，早知道就收下了……” “不必可惜，我明天让人串好了再给你送去。” “那就谢谢了。”陆秀忽然觉得自己为了一条项链跟财大气粗的资本家扯皮，有些可笑。对杜雪怀来说，这应该真的只是随便拔根毫毛罢了。 第33章 在外面折腾了半天，回到家中已经是半夜。陆秀安顿好两个孩子，又忍不住照起了镜子。没办法，身上的这身衣服实在太漂亮了，她都有些不舍得换下。如果是在后世，她肯定已经忍不住拿出相机开始摆pose，凸造型了。 自恋完毕，踢掉鞋子，她才意识到今天的造型存在败笔。 鞋子不对！ 脚上的鞋子是之前去裁缝铺回来的路上随便去鞋店里买的，虽然都是高跟鞋，但却是最普通的款式。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实在是土得掉渣。还好身上的衣服是曳地的长裙，遮住了鞋子。要是露出来，整个造型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望了望身上的衣服，陆秀微微一笑，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衣服可以定做，那么鞋子肯定也能定做才对。明天让张汉声去打听一下，哪里的鞋匠师父手艺比较好，把后世自己最爱的那几双鞋子复制出来。 这个时代的高跟鞋高度有限，反而让后世因为工作穿惯了十厘米甚至十二厘米恨天高的她有些不太适应。总有种在穿妈妈的鞋子的感觉。 《小说月刊》的编辑部就在上海，第二天醒来，她之前寄出去的《乡村教师》便有了回音。从张妈那边接过信，打开，陆秀再度大惊失色。 因为她看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张先生，你怎么又换笔名了啊？” 看完信，她才知道之前那个扒了她马甲的倒霉编辑竟然又换工作了。这次编辑部倒是没失火，只是杂志经营不善，倒闭了而已。那位编辑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就成功在《小说月刊》找到了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审稿的第一天就从笔迹一眼认出了陆秀。然后，他又跟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把陆秀给卖了。 北岛那首诗恰逢其时，刷的存在感实在太足了。如今北岛的大名全国上下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贩夫走卒骂人的时候都会来一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简直堪称一诗成名。得知大名鼎鼎的北岛先生竟然投了稿，虽然是小说，还是引得整个编辑部上下都震动了。把《乡村教师》在整个编辑部内传阅了一遍后，竟然有人从废稿里面翻出了《回魂尸》。没办法，对比那些着眼于现实的小说，这脑洞，这风格实在太特立独行了。一对比笔迹，当初把《回魂尸》扔进废稿堆里的小编辑脸都白了。 这封信是《小说月刊》的主编寄来的，看到落款，陆秀差点没被吓傻。竟然是周广平，未来文坛的领军人物周广平，上辈子曾经在语文课上把她虐得欲仙欲死的周广平。 不知道是北岛很对他胃口，还是他最近心情不错，这封信里他一改往日犀利辛辣的文风，语气相当之诚恳。惹得陆秀确认了好几遍才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名。他在信里先对陆秀竟然屡次向他们投稿表示了受宠若惊，又对编辑部未能慧眼识珠表示了反省，最后，弱弱问能否有这个荣幸以北岛之名刊登那两篇小说。 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如此懂得利用名人效应，陆秀哭笑不得。可惜，北岛这个名字已经惹来太多麻烦了，虽然有大神之光可以蹭，她却实在没胆子再用。 她也知道，如果没有大神之光，《乡村教师》还勉强能够发表，《回魂尸》能够发表的概率实在太渺茫了。从主编的措辞就能看出来。 “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的小说果然如诗作一般出人意表。”言下之意就是脑洞太大，非吾辈能够理解。 《回魂尸》原本就只是为了赚生活费而抄的小说，如今她早已不再为生活费而烦恼了。不能发表也无所谓。 于是，她只能写信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把回信寄出去之后，她推着婴儿车直接去了百乐门。杜雪怀没有说谎，今天他果然没来。 每天都看到他坐在那个位置，突然不在了，陆秀还真有点不习惯。大概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今天她总觉得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连张汉声都看出了她的异样：“嫂子，你今天怎么了？哈欠连天的！” “没什么，昨晚被你家老大拉回家去吃面了，吃完回到家，都半夜了。没睡饱。”在陆秀看来，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没想到听到她的话，张汉声竟然一脸的激动：“大哥请你回家吃面了？” “是啊！怎么了？这种表情！” “恭喜你，你已经正式被我大哥当成自己人了！”张汉声笑得夸张无比，要不是看陆秀在替孩子换尿布，他说不定会过来拍她肩膀。 陆秀忙着处理雪球小屁股上的臭臭，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她这样的表情显然无法让张汉声满意：“喂，你怎么这种表情？高兴点！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吃到大哥府上的咸菜肉丝面，小柳子他们费了多大劲？” “真看不出来，他竟然会做饭！他做的面的确很好吃。”陆秀答得有气无力。如果不影响睡眠的话，她说不定会感谢他的。 没想到此言一出，张汉声又激动了：“他做的？他亲手做的！” 他的反应把陆秀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难道其他人吃的不是他亲手做的？” “嫂子！嫂子！你就是我嫂子了！哈哈哈哈……”张汉声没有正面回答，却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 “不过是一碗面而已……”张汉声的反应实在太夸张了，陆秀有些哭笑不得。 张汉声连忙抗议：“这可不只是一碗面那么简单，这代表着大哥的承认！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笑得一脸诡秘，“当初吃到那碗面的时候，小柳子还激动得哭了。” 要不要这么夸张？杜雪怀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碗面都能被他搞出这样的花样。陆秀霎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忽然不无恶意地想到，这样的话，他如果想找人陪着吃宵夜，不是会很尴尬，如果人不对，连想吃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吃。想起他那副永远西装笔挺，一本正经的模样，陆秀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这家伙绝对是处女座的！太龟毛了！一般人谁会去注意这种细节啊？ 发现张汉声正用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望着自己，陆秀嘿嘿一笑，朝他挑了挑眉：“既然你都叫我嫂子了，帮我两个小忙好不好？” “嫂子你一句话，小弟我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听到差遣，张汉声非但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不用赴汤蹈火那么夸张。” 果然是绝世好小弟啊！陆秀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继续道：“第一，帮我找位手艺好一点的鞋匠师父。” 张汉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第二，帮我去找几个人。是一帮孤儿，都是男孩。一个十一二岁名字叫水生，一个十三四岁叫大毛，其他的孩子我不知道名字，他们被一个抽大烟的赌鬼控制着偷鸡摸狗，现在应该还住在日本纱厂附近的那片棚户区里。” 陆秀排除了他们搬家的可能，在她看来，以那个男人的德性，他们根本不可能有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此时，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男人早在半年前就已经被杜雪怀顺手料理了，那帮原本就只能勉强活下来的孩子的命运，也早已因此变得更加莫测。 “嫂子，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张汉声满口答应。 肯定是天气太热了，陆秀总觉得打不起精神来。不仅给全明星舞团训练的时候提不起劲来，连唱歌时的状态都受到了影响。还好，杜雪怀昨天才刚刚下过狠命令，没人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捋虎须。 陆秀的预感没错，昨晚杜雪怀那番表演之后，百乐门里关于她身份的流言果然已经满天飞了。有说她是道上大佬情妇的，有说她是某个大人物逃妾的，甚至还有说她是堂子里出来的红牌花魁的……想象力之丰富，连陆秀这个当事人都叹为观止。 这几个身份天差地别，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无论哪一个都手眼通天，不是普通人能够惹得起的。拜这些流言所赐，不仅前来捧场的观众规矩了许多，就连全明星那九人训练时的样子，都比平时刻苦了不少。 陆秀前世吃够了多说多错的亏，当然不可能傻乎乎站出来澄清。 估计是特事特办，这一次《小说月刊》那边的回信来得飞快。第二天就躺在了门口的信箱里。 果然不出所料，得知陆秀拒绝使用北岛的名字后，编辑部方面只承诺可以发表《乡村教师》，至于《回魂尸》，隐晦地提到写作风格实在太过特立独行，恐怕无法被一般人所接受，如果是译作的话就好了。 如果是译作的话，是不是就能发表了？陆秀顿时眼前一亮。 “既然这样的话，这是译作！这就是译作！过几天我把原文寄给你们！”原本就是译作，陆秀回信回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收到陆秀的回信，周广平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既然这样的话，这是译作！”这样的说法。难道他还能把原本不是译作的小说变成译作不成？ 原本就对这位神秘的诗人好奇不已，斟酌过后，他提出了一个略有些冒昧的提议。寄来寄去的多麻烦，反正大家都在上海，不如约个方便的时间见一面。 周广平原本以为这位神秘的张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北岛那样的笔名都能弃若敝履，不太可能答应他见面的要求，没想到信寄过去，那边却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陆秀其实完全是抱着膜拜偶像的心情答应他的见面要求的。 暴露身份？周大神又不是之前那个以扒马甲，卖队友为荣的倒霉编辑，她不信他会不答应她一个纯真少女的保密请求。如果连他都无法信任的话，那陆秀真的只能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光凭他到死都没有碰他原配一根手指这一点，陆秀就绝对信任他的人品。这世上，能够管住下半身的男人可不多。如果林凤麟也能像他那样有节操，她现在的日子肯定会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虽然，对一个传统的女人来说，对方恐怕宁可跟她交换立场。 第34章 跟周广平约好了时间，陆秀开始整理手上的《回魂尸》原稿。关于原稿来源，她理由都编好了，就说是一个朋友在国外一本杂志上看到的，觉得特别就抄了下来。周大神总不可能让她把那本杂志拿出来。 当初默写的时候天气冷，加上用的又是陌生的毛笔，每个单词都跟狗爬一样。拿出那叠压箱底的草稿，陆秀才知道自己的字到底丑到什么程度。因为天冷，墨汁干得慢，纸上甚至还有不少脏兮兮的手指印，看起来就像是犯罪现场的物证。当然不可能拿着这样的草稿去交差，为了能够交代得过去，怎么说也得拿钢笔重新誊写一遍。 周大神给的时间太急，陆秀干脆把草稿放在婴儿车里拿到了百乐门，准备趁着唱歌的间隙誊写。 唱了几首歌，回到办公室，她才发现离开了好几天的杜雪怀竟然已经回来了。更令她惊悚的是，那家伙竟然正拿着她那叠狗爬式的《回魂尸》草稿看得入神。 她这才猛然想起，杜雪怀是个很奇葩的存在，汉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却能流利地读写英文，而且还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这一切其实是拜他那个小军阀父亲所赐。当初他父亲不仅抢了无数本土美女，甚至还色胆包天，抢了一个跟随考古队到中国考察的美国美女。虽然语言不通，但因为同样不擅长勾心斗角，那位美国美女跟杜雪怀的母亲关系却很好，杜雪怀其实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带大的。所以，杜雪怀从小就喊她妈咪。 妈咪为他取名为angelo，一直说他是上帝的奇迹，说因为他的出生，原本活得仿佛行尸走肉般的她才能够活过来。小小的他阴错阳差之下享受着后世不少家长花费大价钱才能为孩子提供的双语生活环境，自然而然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英语。随着年岁渐长，甚至充当起了他母亲跟洋妈咪之间的翻译。 对于杜雪怀来说，那个被他称为妈咪的女人，是这世上除了他的亲生母亲外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女人。据说成功在上海滩打下一番基业后，他曾经试图去那个小军阀手里接回妈咪，可惜过去才知道，就在他跟他母亲离开后没多久，她就死了。 传说当初他从父亲那边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妈咪的圣经。虽然他不信上帝，那本圣经却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 那个时代的漂亮女洋人到了这边就是肉包子打狗。像杜雪怀的妈咪这样被人抢去做了小妾的还算是好的。曾经有位美国来华的富商千金，独自一人出门游玩，家人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来，无奈之下只能报了警，可惜，警察根本就没用，家里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将人找到。等到有人无意中再见到她的时候，人已经流落到了最末等的妓院，一身的脏病，连精神都已经不太正常。 那个时代的美帝还不是后世随便一个游客失踪都能弄得天翻地覆的世界霸主，世界那么乱，一战二战打得如火如荼，外面每天都在死人，谁有闲工夫管到每一个人？既然你们自己不要命跑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要么你背景深厚有通天的关系，要么你运气好，国家刚好需要一个借口向当局施压，以谋求国家利益。大部分无权无势的屁民只会像杜雪怀的妈咪一样，档案后面被盖上失踪的印章，丢在角落里无人理会。 那位富商千金的家人手眼通天尚且找不回人。更何况杜雪怀的妈咪那样只买了一张船票就来中国的普通人了。 对于那个女人来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痕迹恐怕就只剩下杜雪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了。感谢她无心插柳的教育，才有了后来杜雪怀纵横上海滩的传奇。这个时代的上海滩，流行的是为后世提供了无数笑料的洋泾浜英语，一个流氓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可以想象得到一般人到底有多震惊。 “你回来了？”陆秀脑海中的八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见杜雪怀看得正欢，根本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连忙打断了他。原因无它，她上面的字实在是太丑了，被人看到，总有种在玩羞耻play的感觉。 “嗯。”杜雪怀闻言，竟然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自己看自己的，连头也不抬。 陆秀只能认命地站在一旁，静静等他看完。 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他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下了草稿，抬头望向陆秀，诧异道：“这是你写的？” 大概还没回过神来，他脱口而出的是英语。 陆秀愣了愣才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太棒了！”语言模式终于成功切换回了汉语，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惊喜的神色。 陆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当初把《回魂尸》写出来的时候，就是抱着寻找知音的念头，做梦也没想到，她的知音竟然会是一个汉字只会读写自己名字的流氓头子。 “很特别的故事，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睡前故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杜雪怀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睡前故事？陆秀忽然有些好奇，他的洋妈咪睡前到底给他讲的都是些什么故事了。 “不是我故意要偷看的，毛团尿湿了，替她换尿布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一看就停不下来了……”大概也意识到随便偷看人手稿不道德，他连忙弱弱解释。 “没事。”竟然能在这个时空遇到喜欢《回魂尸》的人，陆秀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气？ 杜雪怀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的那个小麻烦处理得还顺利吗？” 杜雪怀竟然一噎：“……很顺利。” 总觉得言不由衷啊！既然杜雪怀不愿意说，陆秀当然不会傻到去追问。 大概是知道陆秀意识到了不对，杜雪怀主动转移了话题：“之前请六叔做的那些衣服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昨天就已经全部送过来了。” “那就好。”杜雪怀点点头，打量了陆秀一眼，“今天这身也很漂亮。” “谢谢！”陆秀撇了撇嘴，果然是弯的，关注的重点竟然在衣服上。 因为她是杜雪怀带过去的，所以六叔把她的那几套衣服放到了最优先。陆秀原以为要很久才能全部拿到，没想到那边没几天就把所有衣服都做完了。 今天她穿的是一身绛红色绣金线的旗袍，原本只想要普通的料子就行，六叔却使用了有着“织中之圣”美誉的缂丝面料，也不知他一个老裁缝从哪里弄来这种古时候给帝后做龙袍凤袍的料子的。要不是陆秀曾在某档时尚节目中看一个一线女星拿着同样面料的高端礼服炫耀过，她还不一定能认出来。 缂丝面料的旗袍，在现代起码十万块打底。陆秀前世只是个三流小演员，就算是最红的时候也没穿过如此贵重的衣服，如今莫名其妙穿回民国当了歌女，却反而有幸穿上了原本做梦也无法想像的衣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不过，正因为这身旗袍，她倒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六叔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老裁缝。普通的老裁缝能随随便便在衣服上订满水晶，随随便便甩出缂丝这样的高端面料吗？比起在做衣服，六叔给陆秀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在精雕细琢一件件艺术品。 想起杜雪怀之前面对六叔时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陆秀只能感叹上海这样的地方果然每一个角落都卧虎藏龙。 对于把做衣服当成了一门艺术的老头来说，陆秀那些漂亮又独特的设计果然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让学徒把做好的衣服送到陆秀家里的时候，六叔还特意让学徒带话过来，说是只要陆秀有新的设计都可以过去找他。 身上的绛红色缂丝旗袍实在太过抢眼，虽然陆秀依旧穿着被她自己戏称为妈妈鞋的民国风高跟鞋，配上烈焰红唇的精致妆容，整体效果却依然相当不错。 跟杜雪怀寒暄完毕，陆秀拿出纸笔，去茶几那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旁若无人地开始了誊写。 “这篇小说你准备投去哪里？”没想到，杜雪怀竟然眼巴巴地跟了过来。 陆秀抄得正起劲，头也不抬：“《小说月刊》。” “啊？《小说月刊》是中文的……”杜雪怀竟然一脸的失望。他虽然看得懂英文，面对汉字的时候却是货真价实的文盲，也难怪他会忧伤。 陆秀微微一愣，难道他以为自己准备投给外文杂志吗？外文杂志？！陆秀忽然哭笑不得，才反应过来，其实当时她完全可以直接把《回魂尸》投给上海的外文杂志跟报纸。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跟《小说月刊》那边说好了，当然不可能再反悔。 “这个故事我原本是用中文写的。但是，《小说月刊》那边说这个故事太出人意表，如果是译作的话，才能考虑发表，于是我脑袋一热就承认了这的确是译作。只能想办法炮制出这篇原文……” “原来如此。”杜雪怀恍然大悟。 “那个……”顿了片刻，他才忽然弱弱道，“其实，你文中有几处用词跟语法错误。” 陆秀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手里的这篇可是原作啊原作！海因莱恩的原作！他竟然说原作的用词跟语法有错误！愣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篇小说要到几十年后才会发表。 语言是一种永远在缓慢演进的工具，交流是它唯一存在的意义。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随着大量不同族裔移民的涌入，一些原本的外来语渐渐被吸收进了标准英语之中。 就像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无法理解脑残，脑补，残念是什么意思，就像平安时代的日本人不知道天妇罗是什么意思一样，杜雪怀也无法理解文中那些几十年后才会成为标准英语的外来语。 陆秀想起了那句著名的“”，原本被看成是典型的中式英语，后来却成了被广大美国人民普遍接受的标准英语，公开出现在出版物中。但不管怎样，在被美国人民普遍接受之前，这句话的确是有着严重语法错误的病句。 想明白这一点，她瞬间冷汗淋漓。幸亏有杜雪怀提醒，如果她就这么把原文拿出去，那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你……你能不能帮我改一下？”身为一个只学过现代英语的二十一世纪公民，陆秀实在看不出来，海因莱恩的原文中到底有什么错误。 “好。”杜雪怀从她手中接过了钢笔，毫不犹豫地对着原文批改了起来。 陆秀惊奇地发现，被外面的人传为文盲的他，竟写了一手漂亮的花体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他一比，她那一手原本还算端正的英文钢笔字瞬间就被秒成了渣。 男神！嗷！男神我好崇拜你！ 第35章 陆秀对杜雪怀那一手漂亮的花体字惊为天人。得知今天他并不是特别忙后，厚颜无耻地央求他帮忙誊写原稿。杜雪怀原本脾气就很好，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口答应了。 望着杜雪怀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陆秀心脏狂跳不止。这大腿抱得实在太值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这么想着，陆秀甚至觉得他那张逆光下的脸正隐隐散发出光芒。帅！简直太帅了！他原本以为关于他会英文的描述是言过其实，是小弟们对死去大哥的美化。现在才知道原来杜雪怀真的就是这么屌，不会读写汉字，却会英文什么的，逼格简直逆天了。不亲眼看到，一般人绝对无法相信。 一想也对，他那位把抢女人当成业余爱好的父亲估计连自己到底有多少孩子都不知道，当然更不会关心孩子的教育。杜雪怀的母亲不识字，后来又早早带着他离开了那边，回到家乡后就更加不可能供他上学了。汉字又不同于英文那样只要能够读出来，就能理解意思的表音文字，没有人手把手的教，根本不可能学会。他会成为“文盲”，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杜雪怀手里拿到誊写完毕的原稿，陆秀连连道谢。他的一手好字比打字机打出来的还干净漂亮，让原文的逼格上升了不止一星半点，让她对接下来跟周广平的会面又多了几分信心。 为了不影响百乐门那边的工作，会面的时间被陆秀定在了上午，会面的地点则由周广平定在了上海大学的校园里。理由很简单，因为他除了《小说月刊》主编的工作，还兼着那边客座教授的职务。 刚好陆秀对这个时代的大学校园好奇不已，于是，欣然应允。 要进大学校园，自然不能跟在百乐门时那样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从箱子底下拿出了那身曾经让她在百乐门里遭到过嘲笑的棉布旗袍，这身衣服去百乐门那样的场合太素净了，去大学校园，却刚刚好。 换上棉布旗袍，把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脖子一侧，镜子中的女孩俨然变成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学生。陆秀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定不会露出破绽后，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这样的会面当然不可能带上两个孩子，害怕两个小家伙饿，出门前，陆秀特意喂饱了他们。她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有翠翠跟张妈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周广平很体贴，甚至还为陆秀画了上大的地形图，陆秀很轻松就找到了会面的那个图书馆，凭着他给的介绍信，成功进入了图书馆。 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应该都在上课，图书馆里静悄悄的。 害怕出现突发状况，陆秀习惯重要的约会每次都提早半个小时，此时周广平还没到。百无聊赖之下，她随便去拿了一叠报纸过来看。学校图书馆的效率果然很高，虽然还是上午，当天的报纸却已经被收入了进来。 陆秀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看到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却霎时僵在了当场。 “十六铺码头发生枪战，疑似黑帮火并”上面竟然还配了惨死尸体的照片，幸亏这个时代的照片都是黑白的，而且清晰度还欠佳，不然乍一眼看到，肯定会被吓到。 上海滩也就那么几股势力，陆秀实在没办法不把这跟杜雪怀联系到一起。 这就是他口中的小麻烦！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此刻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回来帮她誊写小说。 难怪那天晚上他表现得那么奇怪，当时她只觉得他是想开导自己，现在想来，简直就像是在总结过去，完成最后的遗愿一般。还真是荣幸啊，原来跟自己吃面算是他的遗愿吗？ 想起那天晚上他那句谁敢对陆小姐不敬，就打断腿丢出去，陆秀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他这算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吗？就算回不来，也要尽量护他们母子周全吗？ 那个家伙…… “同学，能否请你换个位置？我约了人在这个位置碰头。”陆秀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忽然听到面前响起了一个好听的男声。因为是在图书馆内，所以他可以压低了声音，但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充满了男性的威严。 陆秀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张曾经出现在教科书里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看起来比教科书上年轻一些，面容也更柔和一些，此刻正一脸尴尬地朝她微笑。 这个时代没办法像后世那样拿着电脑互发照片，不知道长相的人约到一起见面，必定会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陆秀跟周广平约定的暗号的是两人都拿一本过期的《小说月刊》，陆秀拿了杂志，不过却被展开的报纸压在了下面，也难怪他会误以为她是不小心误坐了他们指定位置的学生。 陆秀连忙收起了报纸，拿起那本过期的《小说月刊》，笑道：“你就是周先生吧？久仰大名！我就是张瑞云。” 笔名太多，不如直接报真名。反正无论笔名怎么变，最后领稿费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她这句话说完，原本还因为想让她挪位置而有些尴尬的周广平瞬间愣在了当场。脸上竟然定格了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定定地望着她的脸半天没有言语。 陆秀此时才反应过来，张瑞云这个名字可男可女，自己的行文又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女孩子应有的细腻婉约，周大神大概把她脑补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有为青年。印象中的有为青年突然变成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也难怪他会震惊。 原本是抱着膜拜偶像而来的，没想到才一出场就把偶像吓到了，陆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好的小说原文！”愣了片刻后她慌忙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英文版《回魂尸》。 看到那叠原稿，周广平终于不再怀疑，放下手提包，在陆秀对面坐了下来。 “看来你真的把那篇小说变成了译作！罗伯特·海因莱恩……”周广平笑容满面，别有深意地打量了陆秀一眼，“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北岛竟然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陆秀苦笑，她才不是什么小女孩，都孩子他妈了。 “真想敲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会写出如此出人意表的小说来！”气氛缓和下来，周广平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陆秀心说这根本不是我写的，嘴上却笑着答：“周先生难道不会偶尔产生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人的孤独感吗？我写这篇小说是想告诉大家，这世上唯一会爱你的只有你自己！” 听到这话，周广平脸上的笑意竟然敛了敛，似乎想从陆秀的脸上看出些什么，顿了片刻才笑道：“有趣有趣！不过，你太悲观了。” 陆秀笑而不语。小说这种东西向来见仁见智，她承认她解读《回魂尸》的时候的确投射了她自己的情绪。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悲观，这可是她活了两世才悟出来的宝贵人生经验。 周广平收起稿纸，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信件：“这是白天让我转交给你的。”白天就是那位老爱扒陆秀马甲的倒霉编辑的笔名。 “他之前做的事，希望你不会介意，他只是不想让你这样的大才明珠暗投。”显然，连他也觉得那家伙扒陆秀马甲的事做得不地道。 既然马甲都已经被扒了，又不可能再穿回去。生气也没用，陆秀当然只能笑着说并不介意。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大部分都是围绕《回魂尸》。令陆秀惊奇的是周广平竟然对时间旅行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听他在谈话中透露出来的细节，应该还真的对此做过一番研究。陆秀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之前把《回魂尸》寄给《小说月刊》的时候，的确附了大段大段关于时间旅行可行性的探讨。 看他那兴致勃勃的模样，陆秀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把他未来的写作风格带偏了。要是不小心把未来的大文豪掰成了科幻小说作者，那可就麻烦了。 正担心中，周广平忽然从包里拿出了厚厚一叠书：“你不是曾经问过怎样才能写出养家糊口的文字吗？这些书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虽然如今陆秀早已不需要再靠写文来养家糊口了，但对方如此热情，她实在不好拒绝，谢过之后，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暗叹周广平倒是的确如传闻中那样提携后辈。 告别了周广平，陆秀抱着书，走在了上大的校园里。大概是到了下课时间，校园的小径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大学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一个个都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望着校园里无忧无虑的同龄人，陆秀油然而生一种失学儿童的怅惘感觉。 张瑞云的学习成绩一向不错。如果张家没有选择让她辍学嫁人的话，以她的成绩有很大的概率也会出现在这里。可惜，只是如果而已。如今的她，身份与面前这帮天之骄子早已有了云泥之别。 “林先生，等一等！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不远处，一名男生小跑着追上了一名长衫男子。 “别跑！别跑！我又不会丢下你跑了！” 陆秀正为张瑞云的倒霉遭遇郁闷不已，忽然听到了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林凤麟的脸。那家伙此刻正一身长衫站在距离她不过几步远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教案，应该是刚下课不久。 林凤麟！她虽然也知道他曾经在这所大学教过书，但却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刚好跟他碰上。毕竟，这所大学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后世，但也绝对算不上小了。偏偏，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还真被她给碰上了。 现在还不是能够跟他碰面的时候！ 短暂的呆愣过后，陆秀立刻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啪！”跑得太急，其中一本书竟然掉到了地上。知道一旦被林凤麟认出来，她肯定没好果子吃。陆秀顾不上捡书，继续撒腿狂奔。 “喂！同学，你等一下！同学，你掉东西了！”没想到，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成功避开林凤麟视线的时候，身后竟响起了一个热情洋溢的男声。那个男声清清亮亮，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光听声音就能知道那一定是个热于助人的阳光少年。 第36章 如果是平时，碰到这样热心肠的阳光少年高兴还来不及。可惜，陆秀现在却根本就不需要他的热情帮助。听到身后的声音，她跑得反而更快了。 “喂！同学，你干嘛跑啊？你掉东西了！”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那家伙竟然追了上来。 知道林凤麟肯定能认出自己的声音，陆秀不敢开口，只能低着头一个劲猛跑。 “同学！同学！”没想到，身后那家伙竟然紧追不舍。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希文！可逮到你了，你的论文呢？” “林先生，我现在有事！一会儿，一会儿我一定过去找你！” 陆秀欲哭无泪，那家伙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到了林凤麟。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想要回头的冲动，眼见着眼前出现一个拐角，急忙闪过去躲好。 那家伙为了还她那本书还真是拼了，她都已经如此明确的表示不想要那本书了，他竟然还是追了过来。 “同……”眼见着林凤麟真的被他引了过来，陆秀心一横，悄悄放下书，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虽然那名少年比她高大很多，但对方显然没料到自己竟会被一个女孩子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陆秀轻松得手。 突然从大太阳底下跑到阴暗处，人的眼睛会有短暂的失明，等到他搞清楚状况，已经被陆秀捂着嘴拉到了一棵树后。害怕对方挣扎，陆秀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这家伙果然是个纯情少年，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个女孩子抱住后整个人都僵了，别说挣扎了，连呼吸都是一滞。 “嘘——”陆秀的嘘声出口，那家伙的身体又是一僵。 “希文，朱希文！你给我出来，全班就只剩下你一个没交论文了！”听到林凤麟的声音，陆秀心下一松，原来面前这家伙也在躲他啊！ “臭小子！跑得倒挺快！”林凤麟找了一阵，终于还是走了。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神经放松下来，才猛然意识到此刻她跟那个倒霉孩子的动作到底有多么不妥。天气很热，加上刚刚那阵跑动，两人此刻都是一身的汗，前胸贴后背，单薄的衣衫被汗浸透，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汗了。 眼前的倒霉孩子估计从来没受过如此刺激，心跳声大得陆秀都能感觉得到，身体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灼热的鼻息一下一下喷在陆秀的手指上，仿佛火烧一般。陆秀慌忙松开手，如遭雷击般推开了他。 “同……”他咽了咽口水后才僵硬地将那本陆秀落下的书递了过来，“同学，你的书……” 陆秀此刻站的角度非常不好，刚好是逆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灼目的日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孩子显然看到了她的脸，肢体动作刹那间变得局促万分。 “谢谢……”陆秀接过书，捡起地上剩下的书，这就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咦，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又聋又哑呢！” “你才又聋又哑！”陆秀哭笑不得，这就是他之前穷追不舍的原因吗？ “既然你能听到我的声音，那刚刚为什么要跑？” 陆秀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这个好玩的大男孩的模样，可惜，他身后的太阳实在太亮了，根本看不清。 “哦，我知道了！你怕林先生！”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陆秀没有否认，嘴角一勾：“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才不怕他，我只是讨厌写文章，每次写文科类的论文都比杀了我还难受。那篇论文我真的已经快要写完了……”他挠了挠头，“其实，林先生人很好的，文章写得好，人也和气，不像其他先生那样永远板着脸。他把我们所有学生都当成朋友，就像大哥哥一样。而且，他还经常跟我们讲留学时的见闻。” 把所有同学都当成朋友吗？陆秀皱了皱眉，果然，倒霉的张瑞云是这世上唯一没被他当成朋友的人。 “同学，你也喜欢《小说月刊》啊！”大概是看到了陆秀那叠书中露出的封面，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兴奋了起来，“林先生这一期在上面发表了一篇小说，名叫《日出》，非常好看！” 虽然陆秀曾经也当过林凤麟的脑残粉，但融合了张瑞云的记忆，突然听到有人当面称赞他，那种感觉真的相当微妙。 《日出》？她不记得林大文豪的创作年表中有这样一篇小说！难道是她的存在引起的蝴蝶效应？有机会倒是要好好拜读一下！ “多谢提醒！” “同学，你没事吧？你的表情不对，是中暑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那家伙果然是热于助人的新时代好少年。 陆秀连忙拒绝，抱着书落荒而逃。 天气实在太热了，回到家，她已经是一身的汗。因为之前的亲密接触，身上甚至还沾上了一丝不属于她的陌生男子的味道。一到家，她就第一时间冲进浴室洗了个澡。 换下那身让她被认成同学的素净旗袍的时候，她百感交集，总觉得之前的阳光，书香，跟陌生少年的气息，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般模糊跟遥远。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她急忙放下旗袍，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浴室。给两个孩子喂完奶，她才终于有机会捧起周广平借给她的那几本书。 这些都是文学理论方面的书籍，大部分都是译作，其中一本竟然还是纯英文的。让陆秀忍不住感叹，周广平还真是高看了她。这些书显然应该是他自己平常在看的，每一本都有被翻阅过的痕迹，有些书页的空白处甚至还写着他自己的注解，如果拿到后世，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连这样的书都拿了出来，看来，他对陆秀的印象相当不错。虽然他现在的名气还没到达巅峰，但陆秀却是欣喜不已。这个时代的文人跟后世一样喜欢掐架，抓住对方一点把柄，就喜欢把人往死里骂。有这位未来的超级大神罩着，她以后就算遇到麻烦，也会多一分保障。这位可是一向以护犊子跟会骂人而闻名的。 当然，前提是，别被他发现自己在百乐门上班。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陆秀换好衣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百乐门。原以为这又会是平常的一天，没想到，还没进经理办公室，便听里面传来一阵杀气腾腾的咆哮。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是张汉声，声音声嘶力竭，却又透着一股痛心疾首的悲凉，就像是抓到了老公出轨的原配，愤怒又无奈，“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小弟正在抓狂，杜雪怀却平静依旧：“你我之中总要有一个留下，不然，要是出现了最坏的状况，谁来主持大局？” 想起之前在图书馆里看到的报纸头条，陆秀恍然大悟。她之前还在奇怪杜雪怀不在的那几天张汉声为什么能够那么平静，原来一开始就没告诉他啊！ “那为什么不留下你自己？”关键时刻却被排除在外，张汉声似乎觉得这是无法原谅的事情，声音既愤怒又委屈。 “因为你还太嫩。”明明很擅长操纵人心，这一次杜雪怀却答得简单又直白。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相信我！大哥，相信我！” 回答张汉声热血沸腾的告白的，却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大哥，你受伤了！”然后，便是张汉声惊慌失措的声音。 听到这里，陆秀再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外面偷听了，果断推门走了进去。她对上的是杜雪怀那张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的脸。 “你怎么了？”她心脏一紧，忙问道。 疼痛应该已经过去，杜雪怀脸色一松，又恢复到了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事，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表情云淡风轻，仿佛那个刚刚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不过是一场幻觉。 张汉声是十佳好小弟，当然不可能满意这样的回答：“脱掉！快把外套脱掉！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杜雪怀皱眉。 “真的没事你就脱掉衣服给我看看！”张汉声坚持。 陆秀只看过他对杜雪怀前倨后恭的狗腿子模样，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着他露出如此强硬的表情。如果后世那帮花痴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肯定会尖叫声一片。 真是纯洁美好的兄弟之情啊！ 张汉声似乎想要上前用强，大概是怕自己没轻没重的动作会弄疼杜雪怀，最后终于还是缩回了手。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就像是面对不肯吃饭的孩子的无奈家长，舍不得动手，就只能用眼神威逼。 可惜，就跟吃定了家长不会把自己怎样的熊孩子一样，杜雪怀根本不把他的眼神当回事。两人就那么安静地对峙着。 张汉声杀气腾腾，杜雪怀若无其事。两人大眼瞪小眼，现场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无比。 永远别跟面瘫比表情，扑克脸的持久度远远超过其他任何表情，最终还是张汉声率先败下了阵来。 “算了！我管你是死是活！”知道不可能让大哥服软，他气急败坏地狠狠砸了办公桌一拳，然后犹如跟家长闹别扭的青春期少年一般摔门而去，出去的时候还踹翻了门口的一把椅子。 陆秀担心两个孩子会被张汉声闹出来的动静惊到，刚想低头查看，却见原本面无表情的杜雪怀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 第37章 陆秀见状，顾不得两个孩子，飞奔过去查看杜雪怀的状况。 他此刻的状况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却在大口大口吸着气。明明开足了冷气，他身上的衣服却汗津津的，比起之前陆秀从大太阳底下回来时不遑多让。 “你……你没事吧？”突然面对这样的状况，陆秀顿时惊慌失措了。 杜雪怀深吸了一口气才答：“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臭小子，刚刚扯到了我的伤口……” 他此刻的样子明明这么可怜，陆秀却忽然有些想笑。扯到伤口的时间应该就是她在门口听到他那声闷哼的时候，也亏得他能忍到现在。 “你笑我……”杜雪怀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 “没……”知道现在不是继续幸灾乐祸的时候，陆秀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大概是因此转移了注意力，杜雪怀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变得平缓了些。 “现在可以脱掉衣服了吧？”看到洁白的衬衫上竟然洇出了一点鲜红，陆秀明白，他的确没有说谎。张汉声那个毛手毛脚的家伙不仅扯动了他的伤口，恐怕还直接把已经长好的伤口给扯裂了。 活该！谁让他逞英雄的！ 杜雪怀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颤抖着伸手去解衬衫的扣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连他的手指也跟脸色一样苍白。看到他解得艰难，陆秀顾不得男女之防，走过去替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扣子一粒粒解开，露出好看的锁骨，这家伙一直西装革履，最热的时候衬衫扣子也扣到最后一颗，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跟他认识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锁骨。机会难得，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衬衣褪下，终于露出了里面已经染血的绷带。伤口在左侧的肩膀上，靠近琵琶骨的位置，不致命，却依然触目惊心。还好陆秀并不晕血，不然看到这血肉模糊的模样肯定会晕过去。还好，伤口只是裂开，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大血管，鲜血正顺着伤口缓缓渗出来，这点出血量，要不了人命。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顺着杜雪怀的指点找到了药箱。 “为什么不让声哥知道你受伤的事？”清理完伤口，她一边往他伤口上洒药，一边问。上药的时候应该很疼，能够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要是被他看到，他又要哭哭啼啼了。烦！”大概真的很疼，杜雪怀答得咬牙切齿。 哭哭啼啼？陆秀皱了皱眉，她实在无法想象，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硬汉的张汉声会哭哭啼啼。 杜雪怀痛苦地扯了扯嘴角：“每次看到他哭，明明不会死的伤，都会让我有种自己好像马上就会死掉的感觉。” 听他说到死，陆秀一愣，她忽然想到了历史上他的那个结局，想到了他那帮小弟为了替他报仇而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 兄弟啊…… 药箱里的药很有用，敷上药，血很快就止住了。陆秀拿毛巾替他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后才替他缠上绷带。 不知道是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状况，还是天生洁癖，杜雪怀竟然还另外准备了替换的衬衫，看着他换上干净的衬衫，恢复到之前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陆秀简直要怀疑之前鲜血淋漓的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 “谢谢！”果然不是幻觉，杜雪怀竟然道谢了。 “不用谢我，你不是也常常替雪球和毛团换尿布吗？”陆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妥。把刚刚的事跟换尿布相提并论，也不知道吃亏的到底是杜雪怀，还是两个孩子。 杜雪怀闻言，果然有些哭笑不得。 陆秀很想问他那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受伤，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又咽了回去。别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的旁人，就算她是那个世界的人，连杜雪怀那样神通广大的家伙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也不可能帮上任何忙。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陆秀亲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口，准备出去排练，却见杜雪怀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果然是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 “抽烟会影响伤口愈合！”她不客气地抢在他把烟点燃之前，把烟从他嘴里抢了过来。甚至还夺过烟盒，把烟塞了回去。 杜雪怀愣在了当场，估计他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敢公然从他嘴里夺食。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如果可以，还是戒了吧！” 陆秀觉得他死那么早其实也是一种幸福，这家伙烟瘾大得可怕。她强烈怀疑，如果他不是早死，老了肯定会得肺癌。 杜雪怀皱眉：“我身上烟味很重吗？难怪他不让我亲……” “他？什么他？”一直认为杜雪怀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听到如此劲爆的爆料，陆秀的八卦之魂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惜，杜雪怀的回答却让她哭笑不得：“你儿子啊！抱他逗他都没事，但只要我一亲他，他就哭。毛团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毛团当然不介意，陆秀捡到她的时候她的小脸上还糊着半个臭鸡蛋呢。在小家伙的眼里，这个世界估计原本就应该是跟垃圾堆一样臭烘烘的吧。 “那我不抽了……”杜雪怀收起烟盒，一脸的恋恋不舍。 “乖……”乖字脱口而出，陆秀慌忙落荒而逃。自从知道自己跟杜雪怀的母亲长得很像后，她总是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一个缺爱的孩子看，终于，露陷了。 她估计还以为杜雪怀会觉得被冒犯，然而，她走后，杜雪怀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灿烂到极点的微笑。 因为今天表演的时候要用到储藏室里的道具，排练之前，陆秀决定先去储藏室拿东西。进门才发现，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人。 那人竟然不是别人，正是张汉声。 更令她感觉惊悚的是，那家伙竟然真的如杜雪怀所说的那样，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张汉声塑造的暴脾气硬汉形象实在太成功，陆秀实在无法想像他哭的样子。人家既然已经躲到了这样的地方，那么肯定不会希望有人看到。不小心撞见这样的景象，她顿时僵在了当场。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见张汉声忽然回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我……我来拿东西……”陆秀尴尬不已。她分明看到张汉声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她强烈怀疑他已经在考虑杀人灭口的事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可惜，似乎没用。张汉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关上了储藏室的大门。陆秀甚至还清晰地听到了他落锁的声音。 既然会被用作储藏室，这个房间自然是整栋楼里最糟糕的房间。房间的采光极差，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大门一关，储藏室霎时便暗了下来。窗户射入的微弱光线照在横七竖八的道具与挂着的旧衣服上，简直像极了恐怖小说里面变态杀人狂行凶的地点。 张汉声一步步走来。 陆秀一步步后退。 她正环顾四周，寻找着趁手的反抗工具。张汉声忽然一屁股坐到了他之前坐的那张圆凳上，捂着脸开始嚎啕大哭：“嫂子，嫂子，呜呜呜……” 他锁门就是为了这……陆秀再度僵在了当场。 张汉声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一般，哭得撕心裂肺，风云变色，整个储藏室似乎都跟着震动了起来。男人哭起来跟女孩子不一样，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猛兽，悲哀凄厉，令人闻之慑然。 半天，他才停下来，大概觉得实在太过丢脸，他抹了一把眼泪，弱弱解释：“其实当年我也是像你捡回毛团一样，被大哥捡回来的。那一年大哥十五岁，我五岁。明明自己都还吃不饱，却总是拼命省出一口饭来给我。后来，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他甚至还想送我去上学，想象一下，一个裁缝铺的小学徒想送一个孩子上学。他是因为我才被赶出裁缝铺的。要不是因为我，他说不定不会走上这条道。” “大哥他，比起兄弟，对我来说更像是父亲。我的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可是，他去拼命，却不带上我！他竟然不带上我！呜呜呜……”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然又带上了哭腔。 陆秀哭笑不得，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忍不住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在这样的世界能够遇到一个会因为你舍不得让他受伤而哭泣的人，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嫂子，嫂子你好好勾引大哥！等把他勾到了手，替我好好教训他！”张汉声抹了把眼泪，说得理直气壮，咬牙切齿，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 陆秀到现在还觉得杜雪怀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沉默。 镇定下来之后，张汉声忽然提到了陆秀之前让他帮忙办的事情：“嫂子，你要的鞋匠已经找到了，就在六叔隔壁那条街，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让兄弟带你过去。但是，你让我找的那几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消息。” “怎么会没有消息？”陆秀悚然一惊。在这样的世界，没有消息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说那几个孩子一直在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老头子死了之后留下了一屁股的赌债，不断有债主上门找他们麻烦，他们没办法就各奔东西了。嫂子你放心，我正在让兄弟们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第38章 没找到水生他们，连带着陆秀的心情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走出储藏室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 陆秀不过只是郁闷了一小会便重新振作了起来，昂首挺胸走向了排练场。没办法，这些天她才刚刚跟全明星的九人强调过一个人的精气神的重要性。不能自己先带头犯规。 “抬头挺胸！都给我站直了！”这段时间，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陆秀的口头禅。 大概是因为时代的关系，这个时代的人就算拍照的时候也大都含胸驼背，极少有能够挺直腰杆的。 中国人向来把礼看成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因为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站立的姿势也是礼仪的一种，代表着上下尊卑，长幼有序。所以《容经》里面才会有经立，恭立，肃立，卑立之类的区别。主人身旁的仆从如果站得直了，那是一种僭越，反而会受到惩罚。几千年下来，国人的腰杆自然而然就弯了。 除了极少数特权阶级，这个时代能挺直腰杆的普通平民真的不多。更何况像九人这样习惯了看人脸色吃饭的舞女了。中国自古男尊女卑，会被家里牺牲，送出来做舞女的，在家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虽然她们也经历过最基本的舞蹈训练，知道姿态仪容的重要性，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能够被改变的，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缩起来。 身为一个现代人，每次看到她们含胸驼背，陆秀就会特别生气。开始还会好言提醒，屡教不改之后，干脆使出了罚钱的杀手锏，谁要是敢不好好站直了，一旦被她看到，直接罚钱没商量。 被她罚了几次之后，九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看着大家一点点变得自信，陆秀忽然明白了老祖宗为什么会定下那样的规矩，人的情绪会影响身体语言，身体语言也会反过来影响人的情绪。仆人面对主人的时候必须卑躬屈膝，肢体的动作会对人不停发出心理暗示，让仆人明白谁才是主人。 抬头挺胸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难怪解放后，伟大领袖毛主席会说出“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样的话来，再没有比这更形象的描述了。 这段时间的训练效果还不错，为了让大家习惯舞台，陆秀赶鸭子上架，让她们上台表演了几次。登台跟和人跳舞不一样，对于没有过任何表演经验的人来说，那种站在聚光灯下，被所有人看到的感觉很容易影响状态。 果不其然，前面的几次状况百出，各种错误层出不穷。还好，陆秀根本没指望她们一上来就能成为大明星，原本就只是为了让她们习惯舞台，并没有因此失望。反而是她们自己，觉得辜负了陆秀的期待，平时训练的时候越发的卖力了。 就在这时，张若玮那边带来了首批唱片销售一空，公司打算再版的消息。因为陆秀是新人，虽然公司方面也对她的歌很有信心，但首批唱片的发行量只有区区两千张。至于宣传，此时百代公司正跟另一家名为胜利的唱片公司战得如火如荼，给红歌星做宣传冲销量还来不及，哪里轮得到陆秀这样的新人。 张若玮虽然觉得那两首歌非常优秀，到电台推一把肯定会有非常好的效果。可惜，他初到上海，势单力孤，根本就不是公司那帮地头蛇的对手。于是，陆秀来到这个世界的首张唱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唱片店的角落里。 开始的销售情况的确如公司预料的那样糟糕。此时，上海的唱片业已经算得上繁荣，市面上充斥着一些连编辑部跟录音设备都没有，把把录音制作全部交给百代、胜利、大中华三家公司的皮包唱片公司，所以发行的唱片良莠不齐。上过几次当之后，听众慢慢学聪明了，遇到从来没有见过的名字，往往要先斟酌一番。 除非是那些财大气粗，把收藏唱片当成一种嗜好的少爷小姐。陆秀运气不错，还真让她遇到了那样一位大少爷。那位大少爷家里是金融业巨头，有的是钱。对那位少爷来说，买新唱片不过是图个新鲜，如果好听，就留着继续听，不好听就丢到一边。因为少爷买得勤，不好听的唱片堆起来已经有屋顶高了。 家里虽然觉得他的嗜好有些败家，但听唱片这样的嗜好总好过去逛堂子，找舞女，也就听之任之了。 少爷在上海大学念书，每周一次从买来的大堆唱片中挑出还能听的留下，是他为数不多的课余爱好。 那一天，刚刚完成了一篇恼人的论文，少爷如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开始试听这段时间买到的唱片。他很享受这种百里挑一的感觉，有种皇帝巡视后宫，从后宫三千中挑出绝世美人的感觉。 因为这段时间唱片界的过度繁荣，各种庸俗的小调充斥着歌坛，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够令他眼前一亮的“美人”了。实在对国内的原创歌曲失望至极，他现在一般只买进口唱片，已经很久没有买过国内的唱片了。陆秀的唱片之所以能够被他买到完全只是一个巧合。 少爷又跟往常一样买了一堆唱片，老板没有零钱，所以塞了他一张销量最差的唱片凑数。身处一堆包装精美的进口唱片之中，陆秀的那张唱片仿佛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虽然只是个添头，但既然花了钱，总得听一遍。少爷虽然是个败家子，却是个有原则的败家子，从来不做那种买了却不听的事情。为了能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他怀着让耳朵经受一番摧残的心理准备，毅然拿起了陆秀的唱片。 把唱片放进留声机的时候，他甚至都已经在那堆被打入冷宫，永远不打算再听的唱片中替它找好了位置。唱片买的实在太多了，特意雇木匠做的几个唱片架子已经放不下了，新来的唱片要找到自己的位子不容易。 前奏响起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小说月刊》，准备一边听，一边重温一下林海先生的新作《日出》。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竟然能够有幸成为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学生。虽然，他在文科方面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但这却并不影响他对林海先生的崇拜。 想到林先生刚刚布置了一篇论文，他嘿嘿笑着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关头打死也不交论文，以林先生的脾气，肯定会追着他要论文的。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 少爷的目光才刚刚落在第一行字上，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甜甜糯糯的女声，然后，他的注意力便再也无法集中到手里的《小说月刊》上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声音竟然可以这么柔，这么甜，就像加了糖的绿豆汤，虽然甜，偏偏却一点都不腻人，反而有种清清爽爽，让人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的神奇魔力。 一曲毕，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唱片翻到了第二面。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 女声一如既往的甜美，跟甜到骨子里的《夜来香》不同，这一次声音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听着这首歌，少爷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华灯初上的夜上海，一名歌女为了衣食住行，强颜欢笑，卖歌为生的画面，心情竟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小说月刊》已经被他丢到了一边。他拿起唱片包装，急切地在上面寻找着演唱者的名字。 “陆秀，从来没听过的名字。难道因为我这段时间只买进口唱片，所以错过了最近正当红的红歌星？”想到这里，他丢下唱片的包装，飞奔去客厅，跟他一位在电台工作的朋友打听这位被他错过了的红歌星的情况，试图把他认为自己错过了的唱片全补上。 “什么？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听到朋友那边的回答，少爷震惊了。 不但他震惊了，连他的那位朋友也震惊了。 因为少爷惊人的唱片收藏量，他那位在电台工作的朋友一直把少爷家当成公司之外的第二个曲库。一有工夫就跑到他这边来淘唱片，听到少爷竟然淘到了一张被他惊为天人的唱片，对方哪里还坐得住，立刻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天籁啊！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听完两首歌，那位朋友拍着大腿，毅然决定了那天晚上的首推曲目。 那天晚上，《夜来香》跟《夜上海》随着电波传遍了全上海。不少人从无线电收音机中第一次听到了陆秀的名字。 这个时代电视网络还没有发明，再没有比电台更好的传播渠道了。随着口耳相传，首批两千张唱片很快在热情的歌迷的抢购下销售一空。 因为清新独特的曲风，跟陆秀甜美醉人的演绎，《夜来香》和《夜上海》虽然刚开始因为歌唱者名不见经传销量并不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跟电台口碑的传播，隐藏的后劲渐渐开始发力。这两首歌以旋风之势风靡了几乎任何一个电台跟唱片能够覆盖的区域。 陆秀并不知道，就在张若玮带来公司准备再版消息的时候，这两首歌的电台点播量，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百代跟胜利两家唱片公司首推的当红女歌星。 此时，百代那边也终于意识到公司无意之中捡到了一个宝，正野心勃勃地准备借着这两首歌的大火，给对手一个致命一击。 第39章 大上海目前规模最大的三家唱片公司分别是百代，胜利和大中华。因为唱片业的持续繁荣，各家公司间的竞争也愈发的激烈。其中尤以百代跟胜利之间的竞争最为激烈，因为百代的商标是雄鸡报晓，胜利的商标为小狗听喇叭，所以当时报界把两家之间的激烈竞争戏称为“鸡犬之争”。 商场如战场，为了占据市场份额，双方使出了浑身解数，纷纷利用各大报纸，杂志，电影院，戏院进行宣传。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陆秀的横空出世无疑让百代看到的机会。这个时代虽然还没像后世那么夸张，但一个当红歌星在唱片销量上的影响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当初胜利就是因为不惜重金网罗了一批名伶，才能后来居上的。百代要是让这种送上门的机会跑了，绝对会被业内人士笑死。 可惜，百代那边却没有陆秀想的那么上道。不知道是欺负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还是真的眼瞎看不清形势，不仅再版的价格没有到达她的预期，连签约的价码都低得出奇。 “就这个价？”听张若玮说完百代给的条件后，陆秀震惊了。 “这已经是公司方面能够给出的最高价码了……”张若玮也知道这个价码实在太低了，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公司的那帮家伙也知道陆秀的价值，但终究还是无法跳出这个时代的固定思维，认为唱通俗小调的歌女没资格享受京剧名伶那样的待遇。这个价码在他们自己看来，的确已经足够厚道了，但在已经被杜雪怀的财大气粗养刁了的陆秀眼里，实在有些不够看。 害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张若玮向公司方面隐瞒了陆秀是他亲妹妹的消息。当时开会的时候，听到他拼命为陆秀争取利益，甚至还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让他气得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拍桌子。 想起当时的场面，张若玮甚至都有种自己成了历史上被御史围攻的倒霉皇帝的错觉，自己在公司的根底果然还是太浅了。要不是自己跟他们还在同一条船上，他都有冲动劝妹妹别理这帮白痴，干脆去投奔胜利算了！胜利那边肯定会乐得合不拢嘴的！ 想想emi总公司那边对自己寄予的厚望，他终于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的想法是，等他收拾完公司内部的那帮杂碎，再给妹妹补偿也不迟。没想到，妹妹那边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既然是这个价，那么四哥，我们不用谈了。胜利唱片公司刚刚有人来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们签长约。”陆秀嘿嘿一笑，伸出了一根手指，“他们给的是这个价！我现在很缺钱，你可别怪我亲兄弟，明算账。” 她笑得奸邪无比，张若玮又再度产生了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妹妹的诡异感觉。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立刻露出了满脸笑容。既然胜利都已经掺合进来了，他不信公司的那帮家伙还会坚持己见。 《夜来香》和《夜上海》如今已经传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百代那边当然不可能蠢到真的不明白陆秀的价值，那帮家伙不过是看张若玮跟陆秀走得近，借此给他一个下马威而已。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大家对空降兵总免不了有种天然的排斥。 陆秀这边拿出了胜利作为筹码，那边当然只能乖乖提价。如果不是因为顾忌张若玮的存在，遇到这样的事情，陆秀肯定已经毫不犹豫投奔胜利了。难怪胜利会后来居上，那边给出的条件的确相当诱人。 虽然看在张若玮的面子上没有跟百代撕破脸皮，但陆秀对百代的观感却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只答应了唱片的再版，却不客气地否决了趁热打铁出新唱片的请求。 她倒是有意再出新唱片，却不是在百代。 “四哥，你有办法让我在英国出唱片吗？”身边有这么好的关系不用白不用，何必跟这边浅滩里的虾兵蟹将计较。 百代原本是一家法国公司，被emi收购后，因为百代这个名字早已耳熟能详，所以才没有改名。百代如今不过是emi旗下的子公司，陆秀虽然跟百代签了约，但如果在总部那边出唱片，绝对算不上违约。 “英国？”张若玮果然被妹妹的野心勃勃吓到了。 “我手里有两首不错的英文歌，觉得欧美那边应该会喜欢。”应该是保守说法，陆秀确定的两首歌是《我要你的爱》跟后世大火的《nobody》的英文版。《nobody》还从来没唱过不清楚，但百乐门的那帮老外对《我要你的爱》却是喜欢得不得了。虽然他们是美国人，但既然都是白种人，口味应该差不多才对。 “四哥，我连艺名都想好了，就叫marysue。”她的这个大胆的想法是从之前的译作中来的。反正只是唱歌又不是拍电影，根本不用露脸，声音又听不出种族。至于这个艺名，倒也不是纯粹只为了恶搞。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琅琅上口跟好记的英文名了。 后世marysue这个名字为什么会从国外同人圈传到中国，一夜之间被所有人记住，成为某种经典形象的象征？还不是因为它好记！ “你想进军英国市场？”张若玮惊得目瞪口呆。 “音乐又不分国籍！只要好听，我就不信英国人会不识货！如果怕我黄种人的身份会受到歧视的话，那就隐瞒下来好了，反正是英文歌。” 张若玮已经因为妹妹野心勃勃的计划呆滞了。 他果然是绝世好哥哥，竟然真的趁着录音棚没人的时候带着陆秀去录了清唱版的样片，寄回了英国总部。至于陆秀的身份，只说是一个自己无意中遇到的神秘女子，因为一直戴着面纱，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面目。 样片中，陆秀一口特别训练过的伦敦腔英语，不信那边不上钩。 之所以选英国，不是没原因的。虽然六十年代异军突起的披头士乐队会让英国摇滚音乐响彻全球，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英国的本土音乐却被美国爵士乐冲击得很惨，几乎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作品。陆秀确信，自己的两首歌绝对会让英国人眼前一亮。 这个时代的信件主要靠海运，样片寄出去后，天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回应。陆秀录完，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起之前去上大时那位阳光少年提到的《日出》，陆秀特意去买了一本《小说月刊》，想见识一下这篇原本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小说会是什么模样。 林大文豪的笔力果然还是如陆秀印象中那样雄厚，大概因为立场的关系，此时再读到，她却已没了当初萝莉时代的那种拜读大师杰作的激动之情。看完之后，她倒是的确激动了，可惜，却不是因为小说太好看而激动的，而是被气的。 看完，陆秀怒气冲冲地把新买的《小说月刊》狠狠扔在了地上，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原因无它，这篇小说竟然是以他自己的爱情故事作为原型的。如果是以客观的立场来写还好，偏偏小说的倾向性实在太严重了。 小说盛赞了白莲花小三的温柔体贴，高贵优雅，那绝世的美貌，那文雅的谈吐，那渊博的学识，林凤麟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在她身上，简直把她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而以张瑞云为原型的原配，却被污蔑为大字不识，粗鄙又愚昧的乡野村妇，每天只会关心柴米油盐，偶尔甚至还会摆主人的架子欺压下人。拿簪子刺贴身丫鬟啦，虐打说错了话的仆人啦。那形象简直比后世小说中的恶毒女配还遭人恨。 虽然这位恶毒的原配最后红杏出墙，跟着奸夫私奔了，但她那帮同样恶毒的家属却并没有因此放过可怜的男主。不仅污蔑男主害死了原配，原配那邪恶的父亲甚至还动用关系，将男主一家整得欲仙欲死。 这背景，这故事，简直可以写一篇以男主为主角的重生逆袭文。在这艰难的岁月里，唯一支撑男主坚强生活下去的就只有他跟白莲花那纯洁的爱情。 白莲花可不是陆秀的污蔑，连林大文豪自己都这么觉得。这是小说里的原句：“你是污浊的水塘之中开出的一朵白莲花，我堕入污泥，只为亲吻你的脚跟。” 也只有他能够写出如此恶心的句子。见过无耻的人，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他竟然自比天上的明月，以明月落在水塘中的倒影暗喻如今糟糕的处境。 明月如果知道自己被这么糟蹋，肯定会气得从此再也不愿出现在天空中！ 陆秀原以为做了抛妻弃子这样的事情，他好歹会有一点负罪感，没想到他非但没觉得自己有丝毫内疚，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摆出了一副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的架势。偏偏他文笔太好，又把他自己洗得太白，如果不了解背景，连陆秀都会忍不住同情他。 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读者看到这篇小说后的反应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秀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无法平静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铺开纸笔，写了一篇杀气腾腾的檄文，揭露他无耻又伪善的真面目。挑了一家印象中跟林凤麟不睦的报纸，寄了出去。感谢她脑残萝莉时期对风流倜傥的林凤麟的迷恋，才能让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家在所有人都舔跪林大文豪的时候，依旧坚定不移地跟他作对的报纸。 当初她还觉得那家报纸无耻，现在，那家报纸在她眼里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 害怕被林凤麟顺藤摸瓜找到，更害怕再出现不小心被人扒掉马甲那样的事情，她不仅故意写了一个错误的寄信人地址，甚至还改变了自己的笔迹。确定没人能找到自己后，才放心地把那封信寄了出去。 第40章 随着唱片的再版跟电台的不停点播，那两首歌的影响力渐渐开始扩大。因为陆秀坚持没有用自己的照片做唱片的封面，不少人开始好奇她这位神秘的原唱者到底长什么样。得知原唱者在百乐门驻唱，热情的粉丝纷纷蜂拥而至，只为一睹她的真容。 这段时间，百乐门的生意简直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不仅男客盈门，连女客都是纷至沓来。这个结果令陆秀始料未及，她当初之所以拒绝，不过是因为嫌弃这个时代的照片像素太低，无法百分百还原张瑞云的美貌而已。当然，就算能她也没这个胆子放出来，要是被张家或者林家的人看到，那可就麻烦了。 粉丝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生物，他们一旦喜欢上你，就会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同时，他们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会自动把你想象成世间最美好的形象，稍一不符合他们的期待，便会炸毛，甚至粉转黑。 虽然对张瑞云的这张脸很有信心，但面对不停涌来的狂热粉丝，陆秀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不仅演唱比以往更加用心，甚至还画了大堆的服装设计图，拜托六叔赶制了一批全新的演出服。 为了让慕名而来的粉丝能够满意，陆秀可谓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少女风，熟女风，清新自然，成熟美艳……各种风格，各种形象，变着法的来。张瑞云的身体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因为生了孩子，兼有少女的清新，跟成熟女子的妖娆，竟然每一种风格都能完美驾驭。 善良的粉丝果然因为她那天籁般的声音把她脑补成了世间罕有的大美女，还好，在陆秀的拼命努力下，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不过，因为她那多变的着装风格，不同时间过来看他的粉丝对她的印象却截然不同。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不同派别的粉丝竟然还在报纸上打起了嘴仗，纷纷维护心目中偶像的形象。 不少报纸的记者纷纷希望能够有幸刊载陆秀的照片。因为身份的关系，陆秀当然不可能同意。 可惜，这并不能阻挡这个时代狗仔的热情。如果记者们真的有职业道德这种东西，著名影星阮玉英也就不会因为人言可畏而死了。 陆秀不同意，但人家可以偷拍，舞台上光线充足，就算不开闪光灯，曝光度也足够。陆秀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的舞台照竟然出现在了好几家小报的版面上。 所幸这个时代的照片像素真的很低，同一个人不同角度拍出来的照片都能弄得像两个人，更何况是偷拍的照片了。因为陆秀形象百变，对方偷拍的距离又远，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硬是被他们拍出了不同人的效果。 确定连熟人都不可能从照片上认出自己后，陆秀才长舒了一口气。 报纸上那些模糊的照片反而让大众更加好奇陆秀到底长什么样，百乐门的生意越来越火爆，挤兑得仙乐斯，大世界之流欲哭无泪。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身份就要曝光了，陆秀果断开始考虑从百乐门退休的问题。 杜雪怀之前说过只要陆秀帮助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他就放她离开。如今百乐门生意好成这样，如果他还不肯放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虽然如此，过去跟杜雪怀摊牌的时候，陆秀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还好，杜雪怀的答复令她长舒了一口气：“你想离开？也好，多留点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也不错。” “你放心，离开前，我会给自己找好接班人的。”陆秀口中所谓的接班人，当然就是指她一直在拼命操练的那九个姑娘。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就算她们中胆子最小的柳莺莺也已经习惯了舞台上的气氛。考虑到九人的组合在这样的舞台上人数实在太多了些，陆秀把她们九人分成了两个组合，一个五人，一个四人。合为全明星，分为春组和夏组。 春组为：姜秀珠，张思思，柳莺莺，周蕊，于青萍。夏组为：蒋凌云，朱采薇，梁胜男，上官雨桐。 女孩子之间，想要完全杜绝各种明争暗斗的小心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陆秀分组的时候特别考虑了她们之间的亲疏远近，分成两个组后，干脆让她们正大光明地较劲。 陆秀很快便发现分组之后训练效果比起平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真后悔自己没早这么干。 之后的日子里，陆秀一边加紧对九人进行训练，一边继续应付她那帮狂热的粉丝。 大部分粉丝都没让她产生太深的印象，除了一位姓朱的少爷。原因无它，只因这位少爷来得实在太早了。她们还在排练的时候就出现了百乐门里，令她惊奇的是，张汉声他们竟然还真让他进来了。 看到那个突然出现在百乐门里的英俊少年的时候，陆秀还吃了一惊，以为百乐门是不是开拓了什么特别的业务。没办法，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双眉如剑，眼眸似星，高鼻朱唇，那张脸在百乐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仿佛加了ps效果，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瑕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开心，少年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那笑容灿烂无比，映得周遭的景物都带上了奇特的光晕。 陆秀前世好歹也曾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漂亮少年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位依然让她有些惊艳，如果他晚生一百年，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往娱乐圈一站，便能引来万千少女的疯狂追捧。 少年竟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想来，他早已习惯了女孩子用这种眼神看他，自信地一笑，竟快步向她走来。 “陆小姐，你好。我叫朱横，横刀立马的横，不是蛮横的横。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来看你了，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朱横？！陆秀吃了一惊。她竟然又遇到了一个后世有名的美男。当年，还是小萝莉的她曾经因为好奇搜索过他的照片，可惜，只看到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大叔，帅是帅，但那一脸胡茬唏嘘的沧桑模样却不是她的菜。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青葱粉嫩的时代。校草，小鲜肉，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开始冒出后世那些用来形容此等美少年的各式形容词。 她抬起头，一点点偷偷打量他。眼前的少年果然嫩得一塌糊涂。 嘴唇很薄，有着好看的线条，此刻还不像中年后那样严肃地抿着，嘴角微弯，满满都是笑意。剑眉下，那双瞳孔微微放大，赤裸裸地写着我喜欢你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想将她的模样印进心里。 望着眼前那张青春洋溢的脸，陆秀不由惋惜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就连这样精致的美少年也终有一天会变成胡子拉碴的糙大叔。 “你的歌真好听。歌好听，人更美！”朱横肯定没料到面前的女孩此刻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中年以后胡子拉碴的模样，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秀，目光灼灼。 除了民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朱横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物理学家，陆秀实在无法把面前笑容轻佻的少年跟被学生评价为治学严谨的世界顶级物理界大牛联系到一起。历史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虽然她并不讨厌被男人恭维，但如果对方是个未成年的少年，那可就另当别论了。虽然两人的生理年龄其实差不多，但鉴于陆秀的心理年龄，眼前这一幕，总觉得有种森森的诡异违和感。在她看来，杜雪怀才是她的同辈。 微愣片刻之后，她竟不由自主地使出了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家里人难道就不管吗？” “啊？”朱横没料到自己热情洋溢的表白得来的竟是这样的回应，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妈？”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未成年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撑死也不过是个高中生，陆秀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堕落。 “等……等一下！”陆秀正想指挥小弟把面前的未成年人从百乐门丢出去，那家伙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捧起了她的脸，二话不说便开始擦她脸上的妆。 “喂！喂！你干嘛？”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遭遇这样的待遇，就算自己今天的妆的确有点浓，他也不能这样啊！陆秀瞬间涨得满脸通红。呜呜呜，这妆可是她画了半天才画好的，爵士风格烟熏妆…… 她正想抗议，却见面前的少年竟定定望着她的脸，露出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仿佛被点了穴般，就这么一直保持着那个表情定定地望着她，半天，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你……”他咽了咽口水，接下来的那句话让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你是谁。” 陆秀现在最怕的就是暴露身份，当即如遭雷击般愣在了当场。那一瞬，她真的产生过将眼前的少年杀人灭口的冲动。 还好，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救了他自己一命：“那天在学校，我替你捡过一本书，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陆秀皱眉：“那天的少年明明叫朱希文！” “希文是我的字。父母觉得横字杀气太重，所以给我取了个温文尔雅的字压一压。” 字……这个时代的人就是讲究。陆秀猛然想起，就连杜雪怀都有字，他字若谷，虚怀若谷的若谷。 陆秀正为这个后世已经消失了的传统而惋惜，少年忽然嘴角一勾，笑得仿佛一只奸邪的小狐狸：“同学，如果我把你的另一重身份告诉学校，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同……同学？陆秀哭笑不得。原来是把她误会成了上大的学生。吓一跳，还以为他知道了张瑞云的身份。毕竟，他可是林凤麟的学生。 仔细一想，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张瑞云跟林凤麟虽然的确拍过合影，但那家伙可是对她避之如蛇蝎，将她所有的照片毁尸灭迹还差不多，又怎么可能让学生看到他们两个的合影？ 第41章 “嘿嘿嘿……怕了吧！”见陆秀有些愣神，朱横笑得一脸得意。 既然不是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陆秀当然不会怕他，好整以暇地问他：“那你想怎样？” 面前少年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竟然舔了舔唇，答：“让我亲你一口！” “啊？” “让我亲你一口我就替你保密！”少年目光灼灼。 这是调戏吧！这绝对算是调戏吧！难道眼前的少年就是传说中无恶不作的纨绔？陆秀震惊了，她又想起了高中物理课本上的照片。面前这位后世可是被称为中国的爱因斯坦啊！想像一下，少年版的爱因斯坦突然跑到你面前，还跟你索吻…… 这画面实在太震撼了！陆秀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失望。说好的德高望重的大牛呢？ “哈哈哈哈……”她正纠结该怎么办才好，面前的少年却忽然露出了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旁若无人地开始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嬉笑道，“算了，不逗你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吧，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唱歌？学费不够吗？告诉我，我说不定能够帮得上忙！” 说到帮忙的时候，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收敛了起来，那表情，看着竟然意外的可靠。 学费？看来他是真的误会了！看他这表情，他这是打算来拯救失足同学吗？陆秀似乎有些明白他的德高望重是怎么来的了。难怪不少人都称赞他有赤子之心。 “其实……”她刚想解释，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了。等到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那只手臂拽离了原来的位置。抬头一看，惊奇地发现拽走她的人竟然是杜雪怀。 那家伙拽着她一路疾走，很快就把朱横远远甩在了身后。他走得实在太快，陆秀跟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好几次都差点失去平衡。 “你干嘛？怎么了？” 杜雪怀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指了指陆秀的胸部。 陆秀低头一看，差点惊叫出声，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难怪杜雪怀走得这么急，还不说话。因为，她溢奶了…… 这个时代没有防溢乳垫，为了应付这种尴尬的状况，陆秀特意自制了孕妇专用bra，在里面垫了厚厚一层棉布。平时没什么问题，今天过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都在睡觉，没吃奶，终于还是溢了出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粉色底的碎花旗袍，低头看去，胸部的位置已经洇开了一片。还好，那片奶渍混在碎花之中，并不算太显眼。她现在只能祈祷其他人的注意力没落到过那个位置了。不然，实在是太尴尬了。 “等一下！我正跟她说话呢！”她的尴尬还没结束，被她跟杜雪怀甩在了身后的朱横竟然追了上来。 眼看着朱横就要追到面前，杜雪怀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就把陆秀拽进了办公室。然后，在朱横惊愕的目光下砰的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这里交给我，去换衣服吧。”关上门，他望了陆秀一眼，迅速别开脸，将视线转向了一边，“卫生间有热水，洗一下，会舒服点。” 陆秀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红着脸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卫生间。 对着镜子，她才知道此刻的自己样子到底有多狼狈。胸口湿了一片不算，因为朱横之前的蹂躏，脸上的妆也花了一半，顶着一张阴阳脸，要多搞笑有多搞笑。杜雪怀竟然没笑出声来，简直就是个神人。 卫生间的隔音并不算太好，就在陆秀忙着整理仪容的时候，外面传来杜雪怀跟朱横间的对话。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把人拉走？”好好的说着话，说话的对象却忽然被人拉走，是个人都会生气。 “朱少，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学生应该来的地方。？”真实的理由实在太尴尬，杜雪怀答非所问。能够在现在这个时间进入百乐门，朱横跟杜雪怀果然认识。 朱横还没来得及解释，杜雪怀那边已经丢出一个对付他这个年龄的少年的杀手锏：“你来这里，你父母知道吗？” 瞬间就掌握了谈话的节奏，杜雪怀果然是高手。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来过这里的消息告诉你父母的，不过，以后还是别来了。”一句话，竟然把刚刚打断人谈话的无礼，变成了长辈照顾晚辈。 “我……我只是来看看陆秀……我喜欢她的歌……”朱横果然不是他的对手，瞬间就乱了方寸。 “人已经看过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听你父亲说，你正在做一项重要的实验，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分了心可不好。”明明是逐客，在杜雪怀说来，却是在为了他好。 “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是我同学！”朱横提高了音量。 杜雪怀那边沉默了，估计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停顿了半晌，他才终于幽幽开了口：“我想，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就是她！你不是说，你从来不做逼良为娼的事情吗？那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朱横竟然敢当着杜雪怀的面骂他不是好人。虽然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当着他的面说未免也太伤人了吧！ 陆秀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不知道杜雪怀是默认了这个指控，还是根本没往心里去，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同学，是他逼你的对不对？”反而是朱横，大声提高了音量。 陆秀当然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跑出去回答，继续缩在卫生间里装死。 “你打算怎么做？”问他的是杜雪怀。 朱横继续大吼：“陆同学，你放心，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离开这里！” 吼完，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应该是在跟杜雪怀说话：“你要多少钱才肯放她离开？” 陆秀虽然知道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少年，将来还会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大科学家，但是却根本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做到这种程度，一时间竟愣在了当场。 她想跑出去解释，刚刚打开一道门缝，却发现杜雪怀竟然真的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对于一个曾经打算把她的工资涨到两千块的土豪来说，他这么做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钱。既然如此，陆秀自然不好再跑出去拆穿他。 “好！你等着！等我筹够了钱，我就过来赎她！”朱横果然是个愣头青，竟然没问三根手指代表的到底是三百，三千，还是三万，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跑了。 目送着他离开，杜雪怀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 陆秀哭笑不得，打开门，不客气地拆穿了他：“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卖身给你了！” 杜雪怀脸皮厚，竟然没半点不好意思：“别介意，我只是跟那个孩子开个玩笑。” 陆秀记得朱横上学的时候跳过很多级，他虽然已经在上大学，但现在的年龄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杜雪怀说他是孩子，其实也没错。令她意外的是，面前的这个家伙竟然也会有幽默感。 “刚刚的事，谢谢你了，不然，我真的难堪死了。”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想起刚刚那一幕，陆秀又忍不住脸红了，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排练场？” “阿声跑来跟我说，朱家的少爷对你不怀好意，我怕你自己应付不了。” 果然是张汉声！陆秀现在已经对那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刚刚那三根手指代表的到底是三千，还是三万？”陆秀笑着问杜雪怀，在她看来朱横已经死定了。 “你希望是多少呢？”杜雪怀微微一笑，果然没有正面回答，“你放心，我不需要你的赎金。仙乐斯和大世界最近又有动作了，再替我最后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你就自由了。” 拜陆秀所赐，百乐门最近的风头实在太盛了。每天会上舞厅的人就那么多，百乐门赚得盆满钵满，其他舞厅的生意自然就冷清了。为了跟百乐门对抗，上海的各大舞厅纷纷开始施展各种手法招揽顾客，简直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段时间报纸杂志上出现最多的便是各家舞厅刊登的大幅广告。仙乐斯搞出了艳舞表演，大世界弄出了泳装之夜，最离谱的一家甚至找来了外国堂子里的妓女，来了场万国博览会。 刚开始看到消息的时候，陆秀还吓了一大跳，才明白原来自己高估了这个时代人的节操。没想到他们为了抢生意，竟然这么放得开。 娱乐业要的就是噱头，不管是不是低俗色情，各大舞厅的反击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这几天百乐门的生意明显没之前那么好了。 杜雪怀的意思是，要她策划一场精彩的告别演出。陆秀原本就正有此意，立刻满口答应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计划之前，她当然要先去打探一下敌情。既然她已经在考虑隐退了，全明星的九人当然已经足够撑起场面了。偶尔把舞台交给她们一晚，她还是很放心的。 虽然女孩子也可以上舞厅，但如今认识她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秀还是决定女扮男装。一个人过去太危险，知道张汉声晚上有空，她把他一起拉上了。 那家伙是十佳好小弟，当然建议陆秀把这个机会让给杜雪怀。陆秀嘿嘿笑着拿出了他之前在储藏室嚎啕大哭的把柄作为威胁，他才只能无奈就范。 没办法，那天他哭得实在太卖力了，声音甚至传到了外面。这段时间储藏室闹鬼，而且还是个男鬼的消息已经在百乐门传开了，把一帮胆小的女孩子吓得人心惶惶。陆秀要是在现在这个时候站出去告诉大家，那个“男鬼”其实是张汉声，他的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第42章 男装有现成的，陆秀原本是想穿着那套男装登台的，可惜，杜雪怀那边没有通过。理由是，客人如果要看男人，站在大街上就能看个够，何必花钱来百乐门。 当时听到这话，陆秀：“……” 既然boss那边都否决了，她当然不可能顶风作案。那套她一直很喜欢的帅气男装就那么一直默默挂在了衣柜里面。 反正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她也没遮掩，直接把一头长发梳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甚至还画了点淡妆。有张汉声陪着，她一点也不怕惹来麻烦。 别看张汉声平时那副样子，他可是八大金刚里面凶名最盛的主。年龄最小，出手却最狠辣。道上传言，惹了其他七位还有活路，要是惹上了他，就算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那家伙大概真把陆秀当成嫂子看待了，跟陆秀走在一起的时候满脸的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搞笑的是，刚开始走路的时候竟然还是顺拐的。陆秀故意吓了他一跳才改回来。 进门的时候，他也依然一脸的不情不愿：“早说了应该让大哥过来陪你的嘛……” 陆秀答得理直气壮：“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这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挤到，伤口又裂了怎么办？” 张汉声这才噤声。 陆秀想看看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玩到什么程度，所以特地挑了大世界，准备见识一下他们的“泳装之夜”是否跟报纸广告上所说的那么性感火辣，令人流连忘返。听说这一次的规模比前几次还大，甚至还特意请来了不少白人美女。 这个时代比基尼还没被发明，陆秀原本以为他们再怎么搞，也搞不出多少花样。没想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生意人。 音乐一响起，舞场大班便妖妖娆娆地走到麦克风前，说出了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大世界。为了感谢你们的热情捧场，今天的冰砖，西点一律免费。本厅今晚的主题是泳装之夜，当然，也不是除了泳装就什么都没有了。本厅还特地从国外重金聘请了不少白种歌舞女郎，为大家表演西洋风情的舞蹈。希望大家喜欢！” 音乐起，大班退场，周围的灯光暗了下来。一群身着大红色舞裙，头戴红色羽毛帽子的白种女人忽然出现在舞台上，随着轻快的音乐跳起了康康舞。舞台的灯光下，白种女人的皮肤白得能够反光，随着舞曲的节奏不停掀裙子踢腿，一排排白花花的大腿闪得人眼花缭乱。现场顿时叫好声，口哨声一片。 张汉声怎么说也是原本百乐门的主事人，虽然面对陆秀的时候拘谨得不行，看到这样的表演，却非但没有觉得难为情，反而兴奋了起来，不停鼓掌叫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然现场一片叫好声，陆秀却看出，这帮外国女郎的舞蹈水平相当有限，连动作都算不上整齐，显然不可能是所谓特地从国外重金聘请的。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大世界方面从外国堂子里面找来的白俄或者是犹太女孩。这么短的时间，能够训练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想明白这一点，她顿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低头开始享受碗里的冰砖。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虽然已经有了冰箱，但那东西却不是平常人家都能够买得起的。百乐门里倒是有，可惜，杜雪怀那个混蛋，以冰砖太寒凉，吃了可能会影响到孩子为由，不许她吃。 虽然明知道那是歪理，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根本就斗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客人们享受美味的冰激凌。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要好好吃一顿。这个时代的食品行业从业人员还不像后世那样只想着怎么糊弄食客的舌头，传说曾经的大白兔奶糖两颗糖能够泡一杯牛奶。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的食品添加剂，碗里的冰砖又滑又冰，奶味十足，让只能在梦里回味冰激凌味道的陆秀吃得差点热泪盈眶。 趁着张汉声忙着看表演没注意，她偷偷把他那份也抢过来吃了。反正还可以再点，冰激凌这种东西，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将化未化的那一刻，现在不吃，那就太可惜了。 康康舞结束之后，上台的是一名前凸后翘，身材十分妖娆的金发美女。看到金发美女登场的那一刻，陆秀笑着撇了撇嘴。国人的山寨能力果然一如既往的强悍。金发美女身上穿着的赫然正是她之前那条白色镶水钻的长裙。 只可惜，对方的裁缝远没有六叔那么牛逼，技术没六叔那么好也就算了，衣料跟配件也不舍得下本钱，竟然把水钻又换回了亮片，只抄了陆秀那条裙子的形。加上白人女子身材又太过火辣，完全没有半点陆秀穿上时的仙气，东施效颦，效果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秀原本还在为对方糟糕的模仿而遗憾，听到歌声响起，却忽然愣住了。 “我喜欢香蕉，甜甜的香蕉 香蕉，香蕉，长长的香蕉 又香又甜，诱人的香蕉 我喜欢香蕉，甜甜的香蕉 ……” 陆秀的英语虽然算不上好，但如此简单直白的歌词她还是能够听懂的。这个时代能进舞厅的客人，一般受教育程度都不低，能够听懂英语的大有人在。听到如此语带双关的挑逗，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只是唱也就算了，那金发美女还在不停扭动身体，做出各种撩人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客人听不懂英语，影响效果，唱到第二遍，乐队竟然还用汉语给金发美女进行了合声。这下子，整个现场都沸腾了。一时间叫好声，哄笑声，喝彩声响成了一片。 看到台下观众这么热情，金发美女唱得越发卖力，扭臀，眨眼，各种挑逗动作一个接着一个。竟然莫名让陆秀想起了玛丽莲梦露。 谁说洗脑神曲这种东西只有后世才有的，明明现在也有！一直到金发美女飞吻离场，陆秀依旧满脑子都是刚刚的香蕉旋律。大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势。 直到大世界的舞小姐们登场，依旧挥之不去。大世界这次果然是做足了噱头，不仅开场足够劲爆，舞女们也是一个个争奇斗艳，纷纷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说是泳装之夜，但现场的舞女却并不是所有人都穿着泳装，还有人穿着旗袍，洋装，千姿百态，好不热闹。不知道真的是请来的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妆扮的，舞女中竟然还混了不少和服美女，穿着木屐，巧笑倩兮。 既然上了舞厅，不能不叫小姐作陪。陆秀点了一个一身泳装，却满脸不自在的女孩子来到了自己这桌。见陆秀一个女孩子都叫了小姐，张汉声也不再腼腆，点了个一身洋装身材火辣的妹子。他的眼光不错，相比陆秀点的那个绞着手指，一看就知道初来乍到的小女孩，他点的那位就会来事多了，不仅笑容满面，还妙语连珠，不多时，就拉着张汉声进了舞池。 望着张汉声那终于放松下来的表情，陆秀松了一口气。他之前的表情，总给她一种自己在欺男霸女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陆秀收回视线，打量身旁的小女孩。说她是小女孩也没错，面前的女孩虽然一身泳装，却没有半点妖娆可言，浑身干干瘦瘦，胸部的位置竟然不过才鸡蛋大的鼓起，可谓是一马平川。幸亏是连体的泳装，不然，就这干瘪的小身板，会更加没有看头。 “阮梅子。”听到响起的是女声，女孩先是吃了一惊，偷偷打量了陆秀一眼，才有些紧张地答。 “今年多大了？” “十六……” 陆秀朝她微微一笑，女孩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身材干瘪，但一张脸却长得十分漂亮。巴掌脸，大眼睛，配上那副战战兢兢的表情，竟然意外的惹人怜爱。一想到这么可爱的萝莉竟然跑来当舞女，陆秀不由一阵可惜。 “为什么出来做舞女？”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问还好，一问，原本就一脸随时会哭出来表情的女孩竟然真的哭出来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答：“爹在工厂被日本人打了，躺在床上做不了工，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我本来想去当帮佣，可是男主人老是动手动脚。后来实在没办法，有个姐姐在这里当舞女，我就跟着来了。可惜我嘴笨，不会哄人，老是吃汤团……” 陆秀好歹也在百乐门里混了一段时间了，舞场里的规矩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舞场里，生意冷清少有舞客请舞的小姐被称为汤团小姐。跟风光无限的红舞女比起来，她们的日子过得其实十分凄惨。常常最早到，最晚走，一夜下来赚的钱却还不到人家的一个零头。 “今天怎么挑这样一身衣服？” 虽然陆秀是个女孩子，但听到这个问题，阮梅子的一张小脸还是瞬间涨得通红。此时灯光已经重新亮起，明亮的光线映照下，她那张白皙的小脸红得几乎都能滴出血来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答：“大班说，百乐门出了个红歌星抢走了我们的生意，想要抢回客人，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身为那个抢走了她们生意的红歌星，陆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能够赚到钱，她这是豁出去了啊！可惜，她的个性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再怎么豁出去，也只能是徒劳。像她这样的女孩，如果继续留在这边，注定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你愿意跟我走吗？”不忍看年纪这么小的女孩走上歧路，陆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幸亏这个时代还没有拉拉蕾丝边之说，如果是后世，她一身男装，对一个美貌的萝莉问出这样的问题，绝对会被误会。 “啊？”阮梅子没有误会，却也愣住了。 “你不是有四个弟弟妹妹吗？一定很会照顾孩子。我刚好想找个人帮我照顾孩子。”陆秀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添了一句，“我们家就三个女人，外加两个孩子，没有男主人。” 阮梅子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放心，我不是骗子。”一想到这个时代的上海滩骗子横行，骗财骗色之事不绝于耳，陆秀很理解她的反应，“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不知道是觉得陆秀面善，还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阮梅子咬着嘴唇犹豫片刻之后，用力点了点头：“照顾孩子……愿意！我愿意！”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陆秀松了一口气，一见张汉声回到桌旁，便不客气地朝他伸出了手：“声哥，我没带钱，想向你借点钱！” 陆秀拿了钱，带上阮梅子，先去找了舞场的大班，又跟着大班去找了经理。原以为会有一番折腾，没想到结果却出奇的顺利。 一想也对，她要赎的又不是什么红舞女。不过是个生意冷清的汤团小姐，因为不会来事，大概连经理都觉得她不大可能红起来。她不过一掏钱，那边就很爽快地放了人。 衣服都是舞厅的，阮梅子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身泳装，陆秀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一个动作，竟惹得小丫头泪流满面。 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出言安慰，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的男声。 “同学！陆同学！”一回头，果然是曾经扬言要替她赎身的朱横。 看清那张青春洋溢的脸，陆秀瞬间勾起了嘴角。把阮梅子带出大世界大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朱横当时的心情了。她跟面前的这个傻小子，其实是同一类人。 第43章 “陆同学，真的是你啊！”看清陆秀的脸，朱横顿时一脸惊喜，抛下他的那帮小伙伴就朝陆秀所在的方向飞奔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眼看他已经跑到跟前，陆秀不客气地抢了他接下来的台词。 台词被抢，朱横顿时一僵，回头往了一眼他那帮小伙伴，才不好意思地答：“是他们硬要拉我一起来的！我，我就是好奇，出来见识一下……” 朱横答完，竟然涨红了脸。大世界门口的光线很亮，他的脸又白，脸一红，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陆秀终于知道脸红到耳根这种说法的由来了。逆光站着，那红彤彤的耳朵甚至都红得仿佛能够发光。 看到他一脸小学生作弊被抓住了的表情，陆秀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词，纯情小处男。 年轻人有好奇心很正常，连陆秀都因为好奇跑来大世界看表演了，更何况他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了。看他一脸窘迫，陆秀连忙替他解围：“巧了，我也是来这里长见识的。” 听到这个回答，朱横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红色终于稍稍退了些。他刚想问陆秀为什么会在大世界，目光却忽然落到了她身旁的女孩身上：“她是谁？” 陆秀懒得跟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想提起阮梅子的伤心事，避重就轻地答道：“我妹妹！” 谁知，听到这个回答，面前的少年一愣，眼中竟然弥漫起了一股水汽。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陆秀的手，仿佛发誓般大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筹够钱，带你离开百乐门的！” 说完，也不等陆秀的回应，转身就跑。看他那动作，似乎还抹了几把眼泪。 “喂！喂！”意识到他肯定想歪了，陆秀欲哭无泪，连忙大声喊着，试图把他喊回来，好把误会解释清楚。 那家伙倒是回了头，可惜，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大概是觉得陆秀想跟他道别，潇洒地朝她挥了挥手，很快便钻进他小伙伴的车子里，消失不见了。 此时，就算陆秀想追赶也来不及了，只能目送着他所在的车子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这误会真的大发了。自己现在在朱横的脑海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呢？身为上大的学生，却偷偷在百乐门唱歌，还有个在大世界当舞女的妹妹？天…… “大哥没开玩笑，他竟然真的想替你赎身，哈哈哈……”眼看着朱横已经离开，张汉声放声大笑，“有趣！果然有趣！” “嫂子，跟我打个赌，他会用多少钱赎你，三万，还是三千？” 按照现在银元的购买力，一元大概值后世一百多块人民币。三万就是三百多万人民币，就算是三千，也值三十几万。朱家的确很有钱，但朱横还在上学，就算他平时有些积蓄，这样的数字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想起朱横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陆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摇头：“跟你大哥去赌吧，我没兴趣。” 见陆秀情绪不对，张汉声连忙闭嘴。 两人先把阮梅子送回了家，然后才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换上了一身朴素装束的阮梅子便找到了陆秀这边。做过简单的介绍后，陆秀便把她交给了翠翠跟张妈。柳维棠留下的这两个女人都是好人，不怕她们会苛待她。 昨晚因为阮梅子的事，加上也担心家里的两个孩子，陆秀走得很急。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依然觉得不虚此行。大世界不愧是上海滩领衔的舞厅，营销手段相当的了得，就算是跟后世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先是在报纸上打出大幅的广告吸引眼球，然后用惊艳的表演令人流连忘返。 昨晚的那些表演虽然低俗又色情，但效果却奇佳，难怪百乐门的生意会受到影响了。同样的两家舞厅，一家规规矩矩做生意，一家却大跳艳舞，淫词艳曲不绝于耳。哪家生意会更好，不用想都知道。 在这个连同性恋都是合法的年代，这样的手段甚至都算不上犯规。难怪杜雪怀会烦恼。以他的脾气，肯定不屑于跟那帮竞争对手同流合污。不想同流合污开展色情业务，又想生意不受到影响，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陆秀还在，又借了《夜来香》跟《夜上海》大火的东风尚且如此，一旦她离开，百乐门的处境可想而知了。这种时候，杜雪怀却依然打算履行承诺放身为台柱的她离开，这种胸襟气度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各大舞厅彻底沦为色情场所，那么上海滩几万舞女的生存环境必将继续恶化。她救得了一个阮梅子，其他的王梅子，张梅子怎么办？ 回想起昨晚不少客人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对舞女动手动脚的画面，陆秀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跟姜秀珠她们成了朋友，也从她们的口中知道了不少舞女的辛酸经历。舞女的生活已经够苦了，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将她们变得更加凄惨。 百乐门必须得赢！而且还必须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赢过那些歪门邪道！ 就在陆秀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个办法抗衡其他舞厅的各路神通，同时给自己在百乐门的经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林凤麟！她竟然在百乐门见到了林凤麟！ 见到他的时候，她正准备登台，要不是上场之前先在楼上往下面看了一眼，她的身份肯定已经暴露了。的确是林凤麟没错，她虽然没见过他几面，但那张脸，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认识。 既然林凤麟在台下，她当然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登台。好在这样的状况全明星的九人已经完全能够应付，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身上的衣服换给了春组的主唱柳莺莺，然后便躲在了杜雪怀的办公室里，再也没有出去。 倒是杜雪怀，因为好奇林凤麟到底长什么样，跑出去远远的看了他几眼。惹得张汉声悄悄跑过来问陆秀，要不要找几个兄弟狠狠教训他一顿。 陆秀才不会让兄弟们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对那种人渣出手，她还怕脏了兄弟们的手。 她之前那篇批判林凤麟的文章已经发表了。那家报纸果然是正义的使者，估计是觉得那篇文章言辞犀利，畅快淋漓，不仅刊载了，竟然还放在了头版。在那家报纸的头版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她还高兴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比起揍林凤麟一顿，她更喜欢这种会气得人吐血的精神攻击。 这几天，她就是靠着脑补林凤麟被气得吐血三升的画面安然入眠的。 陆秀不知道的是，林凤麟其实一直都是百乐门的常客。之前之所以没有过来玩，不过是因为被张启明整得焦头烂额，实在没这个心情罢了。 作为一个受过西式教育的洋派人，林凤麟跟张若玮一样，也是一个流行音乐迷。陆秀的唱片，他甚至一口气买了两张，一张用来欣赏，一张用来收藏。不知道是因为他平时很少跟张瑞云说话，还是根本就没想过前妻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他完全没听出这是他前妻的声音。不仅听得如痴如醉，还不停跟他那帮朋友推荐，硬是替陆秀的唱片增加了不少销量。 其实，他很早就想过来一睹陆秀的真面目了，可惜，最近忙着把《日出》改编成话剧剧本，实在是太忙了，分身乏术。 原本他没打算把《日出》改成剧本，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由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改编的。实在是，总有几条恶狗一直死咬着他不放。《日出》才发表没多久，那帮恶狗便如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群起而攻之，最离谱的一家小报甚至还连着骂了他一个月。连他都忍不住佩服他们那咬定他不放的惊人毅力。 最令他生气的是最近一篇署名佚名的文章，文章的作者根本就不知道文人的风骨为何物，挖人私隐，冷嘲热讽，极尽刻薄之能事，甚至连他小时候捉弄私塾先生的事情都曝了出来。（粉转黑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攻击他也就算了，竟然连他的父母都不放过。从心理学的角度剖析了他为什么会一步步成长为一个渣男。 渣男！这是那篇文章中所用的说法，那个混蛋作者毫不避讳地说他是男人的渣滓，无论哪个女人碰到他都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甚至还信誓旦旦地预言，这绝对不会是他唯一一次抛妻弃子，警告其他女人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自由”了…… 刊登那篇文章的小报原本就是以骂他起家的，他们如果有一天不骂他了，他反而会不习惯。但之前好歹还是从文学的角度进行批判，这一次却直接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竟然说他无耻，说他恶毒，说他道德沦丧…… 当然，比起被骂，他更担心的是他的柔柔看到这篇文章，要是他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因此对他失去了信心，那帮混蛋简直百死莫赎！ 那帮不可理喻的封建余孽，旧文化旧思想的拥护者，民主自由最大的敌人！ 难道只有戴着封建的枷锁跟愚昧无知的村妇厮守到老才是君子吗？可惜，他们不知道，死抱着封建残余的迂腐君子早已不流行了，如今流行的是学贯中西的洋派绅士。这个世界是进步的，是自由的，他们开历史的倒车，终有一天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虽然他也明白那帮封建余孽不过是一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但好好的被人骂得那么惨，到底意难平。看过那篇文章，他被气得连着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好几次提笔想骂回去，又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小家子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文学上的成绩作为反击才是最好的方式。 他们越是看他不顺眼，他越是要继续跳到他们面前给他们添堵，不然，他们说不定还以为他怕了。 他们不是在攻击他的《日出》吗？刚好有剧社邀请他写一个话剧剧本，看过那篇文章，他毅然决定把《日出》改编成剧本！ 就在昨天晚上，剧本终于完成了。愤怒是文学创作最好的催化剂，这个剧本是他写过的所有剧本中最优秀的存在。写完剧本，他的自我感觉简直快好到天上了，觉得后世一定会把自己跟西方的莎士比亚相提并论。 西方有莎士比亚，东方有林凤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完成了如此一件大作，他决定好好犒赏一下自己，约了几个朋友，到百乐门见见一直令他心向往之的红歌星陆秀。陆秀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就算是他的柔柔也没有这么甜，这么美的声音，真人想必也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想到这里，面对舞台的时候，他又多了几分期待。 然而，现实却令他失望了。 “女士们，先生们，不好意思，陆小姐家中忽然有事，临时离开了。没办法再为大家演唱，今天的舞台就交给她的学生了。希望大家能够跟喜欢陆小姐一样，喜欢她们！” 这当然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场不少人就是专程为了见陆秀而来的。好不容易来一次，却扑了个空，那种感觉可想而知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全明星的姑娘们歌唱得再好也不可能平息专程为陆秀而来的客人们的怒火。更何况几个姑娘如今那还绝对算不上专业的水准了。 几个姑娘的声音条件都非常不错，但因为并不纯熟的发声技巧，跟陆秀明显还有一段差距。没办法，虽然陆秀已经拼命在给她们上声乐课了，但技巧的提高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有没有搞错，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就给我看这个？”当第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现场顿时应者如云。 “早知道还不如去仙乐斯和大世界！那边至少还有些看头！” “陆秀！陆秀！陆秀！我们要陆秀！” 第44章 听到外面的动静，躲在杜雪怀办公室里的陆秀脸都白了。她不是没想过出现这样的状况，但林凤麟就在外面，她实在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救场。 那片嘈杂声中竟然还夹杂了几个姑娘的尖叫声。陆秀悄悄往楼下望了一眼，一些脾气不好的客人竟然已经开始往舞台上丢东西了。虽然都是些不伤人的小物件，却还是把几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陆秀！陆秀！陆秀！我们要陆秀！”客人们闹腾得实在太厉害了，不仅姑娘们的歌声停了，就连乐队的音乐声也早已戛然而止，场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眼看着如今的场面已经不是几个女孩子能够应付的了，陆秀连忙让人下去把几个已经吓坏了的姑娘带到了她的面前。 全明星的这几个姑娘自从登上这个舞台以来，一直受到陆秀的庇护，一路顺风顺水。遭遇如此待遇，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一个个脸色惨白，胆子小的，已经哭得妆都花了。其中就属柳莺莺哭得最惨，她原本胆子就小，偏偏因为是主唱，首当其冲，就算站在陆秀的面前，也依然在止不住地哽咽。 陆秀的生理年龄虽然跟她们差不多，但在心理上她一直把她们当成一帮小妹妹。看到她们因为自己受委屈，她顿时内疚不已。 “昨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吗？” “没，昨晚没人起头，没闹起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我知道你们委屈，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张汉声早已派了小弟维持秩序，但客人们群情激奋，哪里是这么好安抚的。开门做生意，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轰出去，要是真这么做了，店大欺客的名声传开，不用跟仙乐斯大世界竞争，直接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先让杜雪怀派小弟把林凤麟丢出门去，然后再让陆秀上场安抚客人。但是百乐门能靠她一天，不可能靠她一世。要是她离开之后，客人们每天都这么闹，难道还要她每天都过来救场不成？她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百乐门。 想到这里，陆秀只能心一横：“一个个都给我振作起来！擦干眼泪，把妆补一补，接着上台！” “不！我不去！” “我们不上场！那帮客人都已经疯了！” “就是就是！天知道他们还会往台上扔什么！” “秀秀姐，他们要的是你！” “秀秀姐，你上场吧！我们不行……” …… 这帮家伙果然被刚刚的阵仗吓到了，一听陆秀还想让她们接着上台，顿时哀嚎声一片。看她们这副模样，陆秀更加坚定了再度让她们上场的决心。这分明已经被吓出心理阴影了，要是不及时纠正，万一从此患上舞台恐惧症，她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谁说你们不行的？”陆秀挑了挑眉，“你们难道忘了你们是谁吗？” 九人竟然面面相觑。 “秀秀姐，我们是谁啊？”最后，还是张思思忍不住发了问。 “你们可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教出来的徒弟，注定会成为天上最闪亮的明星，被世人所仰望！”明明是如此中二的话，陆秀却昂首挺胸，仿佛说的是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国人一向以谦逊为美德，这帮姑娘估计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自恋的话。一愣之后，一个个都噗哧噗哧笑出了声来，最含蓄的也下意识地勾起了嘴角。 看到现场气氛终于缓和，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不喜欢我们唱的歌……”虽然得到了鼓励，姑娘们的信心终究还是不足。 “我唱过我那几首歌当然不行。就唱我教你们的那首新歌吧！”陆秀叹了一口气。她说的新歌就是英文版的《nobody》，原本是打算等自己离开百乐门的时候，再让她们唱的。现在，外面的情况都已经变成了那样，不拿出压箱底的本领，肯定是镇不住场子了。 最近百乐门风头太盛，外面那些竞争对手可是一直在等着抓这边的把柄呢。这次的麻烦要是处理不好，那帮家伙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使劲抹黑竞争对手这样的事，可不是只有后世的商人才会。 她还记得《nobody》原版mv的剧情：因为主唱被困厕所，一帮合声的小妹临时救场，一炮而红。把这首歌拿来救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排练了那么久，九人自然知道这首歌的杀伤力，听到陆秀要让她们唱这首歌，原本萎靡的情绪顿时一振。 原唱wondergirls是五人组合，而全明星的完整阵容却是九人。为了让九人都能登场，陆秀还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光是舞蹈的阵型图都画了n页纸，她不信如此呕心沥血的诚意之作，观众们会不买账。 “别管台下观众是什么反应，你们只要记住我教你们的那句话就够了！”陆秀又摆出了魔鬼教练的表情，“说出那句话！” “秀秀姐，不要吧……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九人面面相觑，表情尴尬不已。 “说！”可惜，陆秀却不打算放过她们。 陆秀虽然从来没动过她们一根手指，但犯了错罚起钱来，却从不手软。这段时间，她魔鬼教练的威名早已深入人心。见她坚持，姑娘们只能服软。 “台下坐着的是我的心上人，我要用最好的表演，让他爱上我！”这句话耻度实在太高，九人答得稀稀拉拉，说话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微红。 陆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笑着过去拍了她们每一个人的肩膀。 “加油！你们是最棒的！” 有了可以拿得出手的作品，又得到了鼓励，姑娘们终于稍稍有了底气。争先恐后地跑去化妆间换衣服补妆。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还有勇气登台就好，就算观众真的不买账也没关系，之前都已经哭着被轰下台了，接下来的状况就算再糟，也不可能比之前更糟。 陆秀可不信那帮观众真的会对一帮小姑娘怎么样。如果真有人打算做什么，她也相信看场子兄弟们肯定会分分钟教会对方，该怎样做人！ “你在台上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陆秀正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找理由，耳畔忽然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听到这话，她顿时一阵脸红。 今天事急从权，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知道她躲在这里，只能把姑娘们带到杜雪怀的办公室。刚刚说得太投入，忘了周围的状况，没想到，刚好让他看了笑话。 看到杜雪怀正抱着毛团逗弄，陆秀眼前一亮，笑着答：“当然不是，我想的是，台下坐着的都是我的孩子，我要努力逗他们开心。” 杜雪怀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她的这个回答。不过，他也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你还真舍得，不怕她们再哭哭啼啼跑回来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多了，陆秀松了一口气，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式的回答：“玉不琢不成器。我护得了她们一时，护不了她们一世。真正的明星，就算被人扔了满脸的臭鸡蛋，也依然能够从容微笑！” 说完，她也不管杜雪怀的反应，走到门口偷偷打开一道缝窥伺外面的状况。 因为看场子的兄弟们的努力，现场的混乱场面终于稍稍得到了控制。找人草草打扫了一遍舞台后，装扮一新的九人上了台。这帮姑娘被陆秀罚钱罚怕了，每一个都昂首挺胸，站得笔直，一字排开站在那里，倒也颇有几分气势。 台下的客人们大概没想到刚刚被他们轰下台的几个女孩竟然还有勇气登台，纷纷安静了下来，大概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给了姑娘们说话的机会。应该是商量好的，九人中年纪最大的姜秀珠走到麦克风前，笑着开了口：“大家好！我们是全明星组合！我们知道你们很生气，气秀秀姐没有登场！我们也很生气，原本可以坐在一边嗑瓜子喝茶，却被赶鸭子上架！” 姜秀珠的心理素质就是好，笑容满面说着俏皮话，脸上看不出一丝之前被赶下台的尴尬。 “不过，就算你们再生气，秀秀姐也不可能登台。与其继续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听听我们的歌！我们虽然唱得不好，但终究也是秀秀姐教出来的徒弟，不是说名师出高徒吗？如果唱得实在太难听，你们也别怨我们，要怨就怨我们师父，都是她教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其实，她们唱得绝对算不上难听，只是跟陆秀比起来才稍显逊色。听姜秀珠这么一说，不少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做的的确有些太过了。眼前站着的毕竟只是一帮娇滴滴的小姑娘。 “既然没人站出来反对，那么接下来就由我们为大家献上一首新歌《nobody》！” 九人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迅速散开，摆出了起始队形。 音乐声响起，全场灯光全暗，只余三盏聚光灯照亮场中的九人。此时，九人已经换上了陆秀精心为她们设计的服装，一色的金色亮片旗袍配金色高跟鞋，聚光灯下闪闪发光。因为没想过会这么早登台，九人从来没有为这首歌做过带妆彩排，这么全副武装地站在台上，还是第一次。 果然青春就是无敌，九人就那么俏生生地站着，舞台效果竟然比陆秀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四周一片漆黑，九个姑娘竟然成了现场唯一的光源，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她们身上。 望着台上光芒四射的姑娘们，陆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第45章 其实，一般舞厅，歌女只是个陪衬，伴舞的舞女才是主角。客人也大部分都是为舞女而来，所以为了方便舞客与舞女进行交流，现场就算灭了主灯，也会留下几盏射灯作为照明。全场灯光全灭，客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停电，直到聚光灯落在舞台上，才意识到这只是舞台效果。 陆秀当时做这个安排，其实是为了最大限度吸引大家的注意。毕竟，她可是还指望着她的全明星能够一炮而红呢。她做梦也没想到，关灯竟会成了阻止骚乱的一种方式。 虽然一帮小弟极力弹压，但客人们实在太生气了，依旧骂骂咧咧不肯罢休。刚刚姜秀珠说话的时候也依然有人在吹口哨起哄。 此时灯光全灭，现场反而奇迹般安静了下来。没办法，灯都灭了，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他们想继续闹，也闹不起来了。 就在大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强光，他们才刚刚开始打量台上的九人，九人中英语最好的上官雨桐已经对着麦克风说出了歌曲开头的念白。 “wistillloveyoubaby verchange ……” 字正腔圆的英语，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这个时代的男人，对有文化的女性还是很尊重的。这句话响过，空气中最后一丝杂音也消失无踪了。 “bodybutyou bodybutyou ……” 就在大家以为上官雨桐是九人中的主唱时，空气中响起的却是九人的齐声合唱。 因为年深日久，《nobody》舞蹈中的大部分动作陆秀都已经记不清了，记得最清楚的就只有那个指人的动作，足以见得那个动作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了。甜美的齐声合唱，配上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全场霎时就被镇住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载歌载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没有这个意识。其次，硬件条件也达不到。一般都是歌手唱歌手的，伴舞跳伴舞的。 当初陆秀还差点因为硬件条件达不到而放弃这种表演形式。幸亏后来听说美国那边发明了拾音效果更好的麦克风，立刻迫不及待地逼着杜雪怀升级了百乐门的麦克风。原来的麦克风虽然效果也不错，但一旦载歌载舞，声音就会因为距离的远近忽高忽低，根本就没法听。 台上的那批麦克风虽然看着跟普通麦克风没什么两样，但价格却相当不菲。也只有百乐门能有这样的魄力。陆秀敢肯定，这样的表演形式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回。而且，除非那帮竞争对手舍得花钱升级麦克风，不然，他们就算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bodybutyou bodybutyou ……” 这首歌不愧是镇场神曲，没几句就hold住了全场。 此时灯光已经重新亮了起来，但大家的注意力却已经彻底被台上吸引。就连原本正跟看场子的小弟起冲突的家伙也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生怕漏过上面任何一个动作。 知道危机已经解除，台上的姑娘们表演得越发卖力。一加一有时候能够起到大于二的效果。现在台上可是有九人，九个姑娘不停在台上变幻着位置，没有人是主角，却所有人都是主角。这种表演形式连后世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能俘获，更何况是台下这帮把上舞厅跟舞女跳舞当成人生乐趣的家伙了。 因为是被赶鸭子上架，姑娘们准备得并不充分，但胜在表演方式新颖，歌又新，加上一个个青春靓丽，在台上一蹦一跳，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喜气。 台下因为太过震惊安静了片刻，之后便是一片雷鸣般的喝彩声。 “我要陆秀！陆秀！”当然，这其中也不是没有认准了陆秀不肯放弃的二愣子。 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其他客人的喝彩声中。 成功了！ 虽然过程跟原本计划中的不同，但陆秀知道全明星的初登场已经成功了！听外面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知道。 “看来，我可以离开百乐门了。”陆秀没有继续往下看，关了门，朝杜雪怀嫣然一笑。 “这就走？”杜雪怀吃了一惊。 “对！” 杜雪怀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淡淡道：“其实，我可以让兄弟们看着门，以后一见到林凤麟就把他丢出去……” 他说得一本正经，陆秀一点不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虽然这样的场景十分喜闻乐见，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想到那张唱片引起的反响会这么大，我怕再继续在台上唱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人认出来。现在还不是我的身份能够暴露的时候。” 也亏得母亲王氏家教森严，张瑞云一直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见过她面的人本来就不多，不然，以现在这种类似外国人民上动物园围观大熊猫的阵仗，十个她都已经被认出来了。 看到杜雪怀神色黯然，陆秀连忙继续道：“现在，全明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就算没有我也没关系了。而且，我也想静下心来，好好写点东西。” 周广平自从跟她见过一面之后，便隔三岔五的写信来约稿。知道她脑洞大，还特意表示只要别犯忌讳，可以尽管写，他扛得住。可惜陆秀最近实在太忙，也没什么想写的东西，所以才一直没给他回应。想起见面时周大神那目光灼灼的眼神，辜负了他的期待，陆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她说要写东西，杜雪怀竟然眼前一亮，脸上也带了笑意：“嗯，好好写！我喜欢你的故事！” 陆秀受宠若惊，愣了愣，才继续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走之前要帮你杀一杀竞争对手的威风，那就绝对不会食言。我只是不再登台，没说不再来百乐门。” 杜雪怀闻言立刻抬起头，惊喜万分地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陆秀被他此刻灿烂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笑容秒到了，连忙移开视线：“要不，你给我个顾问的职务怎么样？以后我专门替你训练新人，出谋划策。不成功不要钱。” 这段时间，陆秀已经渐渐跟杜雪怀和他在百乐门这边的那帮小弟混熟了，如果以后不能再见到，还真有些遗憾。 “好，成交！”杜雪怀显然跟她有同感，听到她的话，立刻拍板做了决定，仿佛生怕她再反悔，“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去跟会计打招呼了，你的工资照旧。” 既然杜雪怀愿意给顾问费，陆秀也就心安理得的拿了。 之前唱片再版，虽然借了胜利的东风，不过却也只拿到了1000块这个不上不下的数字，跟京剧名伶根本没法比，工资更是只有可怜的100块一个月。就这样，百代那边还觉得亏大了，正肉疼不已。 要知道，百乐门的红舞女就算跟舞厅拆账后，一个月也有好几千的收入。跟她们一比，陆秀瞬间就成了低收入人群。幸亏演出的服装行头全部由杜雪怀那边掏钱，不然，她肯定早已被那帮争奇斗艳的红舞女秒成渣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姜秀珠她们九人不过是舞场里面的底层舞女。不过，就算是底层舞女，赚的钱也比陆秀多多了。当初加入全明星，姜秀珠她们还被那帮舞女狠狠嘲笑了一番。说她们好好的金饭碗不要，捧了个泥饭碗。 难怪当初杜雪怀能够毫不犹豫地往她工资后面加零，百乐门这边的待遇就是这么屌！ 陆秀正走神中，却见杜雪怀忽然摸了摸毛团，又抱起了雪球，嘿嘿笑着道：“雪球，毛团……太好了，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们……” 陆秀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舍不得两个孩子。 杜雪怀低头想亲雪球，小家伙却并不领情，竟然咿咿呀呀地挣扎了起来，惹得杜雪怀郁闷不已。他只得一脸遗憾地放下雪球，抱起了毛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雪球那边的遗憾，一连亲了好几口，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小家伙。那蠢蠢的模样，让陆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杜雪怀虽然因为受伤戒了烟，但当了那么多年的烟民，身上的烟味却没那么容易消失。小孩子的嗅觉特别敏锐，会被嫌弃也没有办法。 此时，外面一曲《nobody》已经唱完，刚刚气氛这么热烈，自然不可能再出现之前那样把人轰下台的场面，如雷的掌声过后，安可之声不绝于耳。姑娘们招架不住观众们的热情，又接着唱了一首英文版的《我要你的爱》，之后连连告饶才得以离开舞台。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个个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走路都是打着飘的。 “秀秀姐，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张思思直接扑过来给了陆秀一个拥抱。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 九个姑娘一个接着一个扑过来，围着陆秀抱成了一团。幸亏百乐门开着冷气，不然，这么热的天，她们这种抱法，陆秀还不得被她们捂死。 “放手！放手！放手！我喘不过起来了……” “哈哈哈哈……” 陆秀其实很理解这帮姑娘现在的心情，之前她们排练的时候，就常常有舞女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上几句怪话，分明是在等着看她们的笑话。好不容易作为主角上一次台又被观众轰下了台，当时她们再度登台时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了。 如今大获成功，原本的压力有多大，现在的心情自然就有多爽。幸亏这帮家伙都是女孩子，力气不大，不然，陆秀真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她们抱起来丢到空中。 九个姑娘嬉闹了一阵才注意到老板还在一旁看笑话，慌忙散开，恭恭敬敬地站好。 陆秀趁热打铁，告诉了她们自己不再登台的消息。 九个姑娘虽然因为刚刚的表演大获成功自信心正爆棚，但听到陆秀准备让她们独当一面，果然还是有些心虚，纷纷出言挽留。可惜，陆秀去意已决，任凭姑娘们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 姑娘们知道没办法改变陆秀的心意，顿时一个个如丧考妣，一直到听陆秀说她还会在台下对她们进行指导，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第46章 就在陆秀打定了主意不再在百乐门登台的时候，另一个人，也正在为了让她能够成功脱离这个“魔窟”而四处奔忙。杜雪怀抱着恶作剧的心思轻飘飘伸出了三根手指，却让那家伙跑得腿都快断了。 为了成功救陆秀出“魔窟”，朱横这段时间四处借钱，搜刮完几个姐姐后，甚至还把视线瞄向了他那帮小伙伴。他那帮小伙伴虽然也都是小开，但也经不起他那样的搜刮，这段时间，已经对他避之如蛇蝎。 朱横东拼西凑，距离三万却还差了一截。这小子是个实心眼，曾经听一个表哥从仙乐斯赎过一个小有名气的歌女，价格是一万大洋。在他看来，仙乐斯跟百乐门是同一水准的舞厅。于是，他一看到杜雪怀伸出的手指就已经认定了那是三万，连问都没问。所以，有时候反应太快，智商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姐姐都已经搜刮过了，小伙伴们又对他避之如蛇蝎，爹妈倒是有钱，但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别说赎人了，说不定连他自己也得被关禁闭。 一想到陆秀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他实在无法允许自己让她失望。为了凑足剩下的钱，他一咬牙，把视线投向了自己房间里那成堆的唱片。跟后世宅男视手办为生命一样，在他眼里，那些唱片也跟他自己的命一样重要。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打死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那些唱片身上去。 要割舍生命实在是太痛苦了，他迟迟没有狠下心肠。他的那帮小伙伴见他这几天神不守舍，硬拉着他去了大世界长见识。没想到竟然刚好让他碰到了陆秀，碰到陆秀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无意中得知，陆秀有个在大世界当舞女的妹妹。 那一刻，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人家姐妹为了生存正在苦苦挣扎，自己竟然吝啬那区区几张唱片！ 第二天，他就让司机吴叔帮他一起把房间里所有的唱片都搬上了他的别克车，送去了他原本经常光顾的那家唱片店。他只留了一张唱片，至于是哪张，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虽然都是二手的，但大部分唱片都只听过一次，看起来跟全新的没什么不同。店主看看有利可图，也就收下了。这个时代唱片的价格并不算太高，但架不住他的量大，手里又有不少很多人重金求购的珍品。卖了唱片，竟然还真让他凑够了三万。 钱一凑够，他连学都顾不得上，便立刻兴匆匆地跑到了百乐门赎人。 “这里是三万！放她走吧！”上海滩上见过杜雪怀真人的人不多，但朱少爷因为家里的关系却恰好是其中之一。杜雪怀这些年在外面的名声相当不错，朱横不觉得他会赖账，把钱甩出去的时候一脸的志得意满，一副大事已了的表情。 可惜，杜雪怀面对别人的时候的确一向以厚道著称，但偏偏在面对他的时候，却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做派，露出了一副奸商的面孔：“我说的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竟然还能说得面不改色。 “三十万？你怎么不去抢！”朱横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来。 现在的三十万，等于后世的三千多万了。因为经济总量不同，这三千多万的价值跟后世的三千多万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后世，哪个富二代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三千多万来？又不是越南盾！ 见朱横急得涨红了脸，杜雪怀勾了勾唇，笑得一脸得意：“拿不出来是吧？既然拿不出来，那她就还是我们百乐门的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秀刚好在卫生间给两个孩子喂奶，听着杜雪怀那明显跟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说话语气，哭笑不得。朱少爷面子还挺大的，竟然能让杜雪怀放下身段，故意捉弄。 朱横显然被三十万的恐怖数额吓到了，陆秀隔着门都能听到他那剧烈的喘息声。 “如果我没有搞错，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吧！回去好好上你的学，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下马威过后，杜雪怀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 “不！不！我答应了她要救她离开这里的！”朱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发誓般大声道，“三十万就三十万！这三万你先拿着，剩下的二十七万我另外再想办法！” 听到他的话，不仅杜雪怀没了反应，连陆秀都愣在了当场。连壕字都已经不足以形容那家伙了，那一刹那，陆秀甚至都有冲动过去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进水了。一根筋也不是这样的啊！ 知道这玩笑要是继续开下去，就会变味了，杜雪怀愣了片刻后，忙道：“那可是二十七万，不是二十七块，你准备怎么想办法？去借高利贷，还是去你们家公司挪用公款？” 趁着朱横愣神的机会，他把桌上的三万块往他面前一推：“拿上你的钱，回家吧。我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你父亲。” “不行！我答应了要救她的！怎么筹钱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说罢，朱横把钱往杜雪怀面前一推，昂首挺胸就准备离开。 陆秀连忙打开卫生间的门，推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就像杜雪怀说的那样，二十七万可不是二十七块，要是朱横那个傻小子真因此做出什么事来，她跟杜雪怀的罪过可就大了。 朱横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陆秀推着两个小婴儿出来，霎时僵在了当场。 “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这一切都是朱横自己误会了，但陆秀还是忍不住有些负罪感，“来百乐门是我自愿的，我也不是上大的学生。那天我会出现在上大，是因为别的原因。” 朱横闻言，果然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 陆秀苦笑一声，继续解释：“这两个是我的孩子，要不是百乐门收留，我跟两个孩子现在说不定早已流落街头，饿死了。”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如遭雷击的话，听到陆秀承认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朱横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五雷轰顶。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陆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跟孩子的父亲已经离婚，如今无依无靠，百乐门非但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反而还对我有活命之恩。”陆秀只敢说这么多，真实身份她打死也不敢说，要是让面前这个毛毛躁躁的少年知道自己是他尊敬的先生的前妻，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去找林凤麟对质，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听到这话，朱横望望陆秀，又望望杜雪怀，似乎想从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端倪。 猜到他应该是在怀疑这番说辞是不是杜雪怀强迫自己说的，陆秀哭笑不得：“我不是你想象中为了学业忍辱负重的女大学生，这里也不是你想象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窝。钱你拿回去吧，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恰在这时，雪球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秀刚想查看，杜雪怀已经抢先一步把孩子从婴儿车里抱了出来，熟练地摸了摸小屁股，确定是尿湿了之后，将孩子抱到办公桌上，毫不犹豫地开始换尿布。那表情之自然，那动作之娴熟，不仅朱横，连陆秀都是一愣。 换完尿布，他竟然还捏捏雪球的小手小脚，旁若无人地跟小家伙玩了起来，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现在信了吧，他不是坏人……” “……”朱横瞪大了眼睛看杜雪怀跟雪球玩，明显，他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次。任谁看到叱咤风云的黑涩会老大露出一脸蠢爸爸的表情，都会被吓到。 发现朱横看杜雪怀的眼神不像开始时那么充满敌意，陆秀连忙接着道：“我跟百乐门的协议已经到期，从今天开始，我就不会再登台了。就算过来，也是给百乐门出谋划策，当当顾问。” 朱横将信将疑，一脸探询地望向杜雪怀。 陆秀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杜雪怀也不打算继续逗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以后想再听到她的歌，就只能从唱片里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口气，嘱咐道：“对了，如果你和你的朋友要上舞厅消遣的话，还是来百乐门吧！其他舞厅最近都有些乌烟瘴气，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少去为妙。”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孩子，听到这话，朱横瞬间就炸毛了：“孩……孩子？我才不是什么孩子！” 看到他这反应，杜雪怀的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继续摆出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八吧。二十岁才算成年，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 朱横竟然哑口无言。 杜雪怀一手抱着雪球，一手把那堆钱往朱横面前一推：“还不快拿上你的钱，回去好好读书！信不信我把你上百乐门的事告诉你爸？” 这句话杀伤力惊人，朱横顿时脸色大变，拿起钱，落荒而逃。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杜雪怀勾了勾嘴角，一脸胜利者的表情。 陆秀一边收拾雪球的脏尿布，一边回忆朱横刚刚那震惊的表情，哭笑不得地埋怨杜雪怀：“你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还替孩子换尿布啊？” 杜雪怀答得轻描淡写：“什么外人？一个朋友家的孩子而已。” “……”陆秀真没想到，他竟然真心把朱横当成孩子。难怪他会心情愉快地逗他玩，估计就跟故意藏起小兔子，逗雪球玩差不多。毛团还太小，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会。 第47章 （加更） 那天之后，陆秀真的再也没有上台，专心研究着对付其它舞厅的对策。 发现仙乐斯，大世界最近的那些新花样对吸引舞客十分有用，各大二流三流舞厅纷纷效仿。看看当局方面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意思，各家舞厅的尺度也越来越大，纷纷以刷新下限为荣。根据前去侦查敌情的小弟带回来的消息，甚至连袒胸露乳的表演也公然出现在了舞台上。 整个上海滩舞厅的风气果然如陆秀预料的那样，变得乌烟瘴气。连带着百乐门的舞女也受到了影响，纷纷向大班抱怨最近的客人越来越不规矩。 犯罪学上有个著名的“破窗理论”，一间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修补，用不了多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被人打破；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墙上就布满各种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一个原本很干净的地方，人们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之后，那个地方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垃圾场。 陆秀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再让那帮混蛋继续折腾下去，一旦大部分人都觉得舞厅是低俗下流的去处，她再要扭转大家的观念那可就难了。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一旦舞厅的环境全面恶化之后，舞女们所能遭受到的待遇了。 后世的历史上，舞女的地位之所以每况愈下，最后甚至跟高级妓女等同。就是因为敌占时期，各大舞厅恶性竞争，舞票的价格一降再降，伴舞的收入无法再养家糊口，为了活下去，逼得不少舞女松了裤腰带，出卖肉体。 如今的状况虽然跟那时不同，但对舞女们的恶劣影响却是差不多的。工作的地方大跳艳舞，就算舞女们衣服穿得再齐整，也免不了让人将她们跟台上的人相提并论。这就跟后世一提东莞女孩就会想歪是一个道理，成见一旦形成，再想改变，简直难如登天。 偏偏越急越想不出办法，这几天，陆秀绞尽了脑汁，甚至都已经揪掉了自己的不少头发，却依然一筹莫展。 感谢《nobody》这首神曲，全明星接下来的几场演出也十分成功，就算是因为陆秀而来的客人，也能满意而归。得知陆秀不再在百乐门驻唱，原本慕名而来的客人少了不少。不过，就算是这样，百乐门的生意也比陆秀刚来时好得多。 可惜，对手们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按常理出牌，想要赢过他们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食色性也，就像艳照的点击率永远高过普通明星的绯闻一样，全明星的姑娘们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拼得过连衣服都已经脱掉了的竞争对手。 “呜呜呜……”真正上手，陆秀才知道，原来策划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她成为百乐门的顾问之后，杜雪怀直接在办公室里添了套桌椅，此刻，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抓耳挠腮，片刻的工夫，办公桌上已经落满了她刚刚抓下来的头发。 看她这么纠结，杜雪怀连忙安慰她：“如果实在想不出办法就算了。” “不！不行！不狠狠打一下那帮无耻之徒的脸，我不甘心！”在陆秀看来，这场恶性竞争完全是因为百乐门的强势崛起而起，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不好好杀杀这股歪风，她实在心里难安。 “那帮家伙的确无耻！硬是把舞厅这样的交际场所变成了庸俗下流的去处。”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让他们的老祖宗看到，肯定会被他们气得再死一次！”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这话，陆秀就跟侦探小说里面得到了提点的主角一样，忽然眼前一亮。 几天后，一名长须飘飘，头戴东坡巾，一身宽袖广身锦袍，腰佩金鱼袋的神秘古装老者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大舞厅。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眼前各种光怪陆离的表演，无论场上气氛多么热烈，脸上都没有半点笑意，就像一个局外人，带着审视的眼光，冷酷又漠然。 老者付了入场费，又点了舞女作陪，舞厅方面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好赶人。老者的打扮实在太过特立独行，就算台上气氛再热烈，也总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人都有好奇心，每次都会有人忍不住上前搭话，可惜老者从不搭理，只是捻着长须，不停重复一句话：“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老者如一个幽灵般不停出现在各大舞厅，每次的表现都如出一辙。看到太过出格的表演，甚至会一脸痛心疾首地摔杯离去，摇着头，不停重复那句“有辱斯文”。不过几天的工夫，神秘老者的存在便被好事之人传开了。那句口头禅“有辱斯文”，也成了上海滩上最流行的句子。大有后世网络用语迅速风靡整个网络的架势。 有人说他是个老疯子，有人说他是隐居深山多年的隐士，有人说他是个爱开玩笑的怪老头，甚至还有人说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幽灵…… 神秘老者的存在竟然压过了影后李织云婚变的消息，成了沪上百姓茶余饭后最爱的谈资。人民群众总是下意识地喜欢戏剧性的解释，随着流言的传播，加上有心人的误导，不少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老者是个幽灵。 什么老者周身寒气直冒啦，什么老者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啦，什么天亮一看发现舞厅当晚收的钱里有一张是冥币啦……随着流言的传播，各种细节逐渐被添加了进去，老者的存在俨然有变成都市怪谈的架势。 有个胆大的记者想要一探虚实，找了一帮朋友同时在不同舞厅蹲点，终于等到了神秘老者，兴冲冲赶到现场，偷拍了不少照片，最后却发现拍到的只有一把空空如也的椅子。记者被吓坏了，刊出那张照片之后，便大病了一场。 这位神秘老者当然是陆秀事先安排好的，至于照片，当然也是假的。没错，她打算使用后世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件营销。 估摸着神秘老者存在的消息已经散布得差不多了，她以东坡居士的笔名向《申报》投了一篇指责如今舞厅歪风邪气的批判文章，cos穿越到现代的苏东坡，以一个老祖宗的口气大骂时人不知廉耻，有辱斯文。她古文不好，为了不丢人现眼，干脆用了白话文，反正老祖宗既然连舞厅都去了，入乡随俗用白话文也没什么奇怪的。 《申报》那边之前也发过几篇批判如今沪上歪风的文章，见到这篇视角独特，言辞犀利的文章，果然录用了。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本还在考虑，要是《申报》不肯刊载，她就给当地的每家小报都投一份。 陆秀在文中犹如洗脑般不停用到“有辱斯文”这四个大字，任何一个听过神秘老者传言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把东坡居士跟那个老者联系到一起，再加上老者那独特的打扮。神秘老者就是苏东坡的传言竟然甚嚣尘上。 《老祖宗被气活过来》 《有辱斯文只为钱》 《时下舞厅之怪现状》 …… 借着这股东风，陆秀又兴致勃勃地炮制了一篇又一篇不同风格不同角度的批判文章，变着法的换马甲寄了出去。加上杜雪怀那边也煽动了一批文人造势，把时下那些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舞厅批得体无完肤。 不仅如此，甚至还故意把战火烧到了上这些舞厅的舞客身上，说正是因为他们不辨黑白的追捧，才会造成如今这样乌烟瘴气的局面。这个时代沪上不少文人墨客都是舞厅的常客啊，这样的言论自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陆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拉下水的名人越多，事情的影响力就越大啊！ 引够了仇恨之后，她用子不语的身份上阵，展望了一番如果情况持续恶化下去，舞厅可能会有的未来。甚至还用认识的几个舞女这段时间的悲惨遭遇为饵，拉上了周广平周大神助阵。周大神虽然很少上舞厅，却也看不惯这样的场面，欣然助阵。拉来了周大神，就等于拉来了他的那帮小伙伴。周大神的小伙伴每一个都是重量级，一个个粉墨登场之后，情势立刻便逆转了。而且，如今普天之下，骂战谁能骂得过周大神啊！ 一番论战之后，追捧时下歪风邪气的那帮“自由进步人士”毫无悬念地败下了阵来。陆秀甚至还悄悄使用后世心理学上的技巧，潜移默化地对观战读者进行了出入那样没有格调的舞厅，是自贬身份，是对自己人格的一种侮辱这样的心理暗示。 永远不要怀疑舆论的力量，那番论战之后，那几家原本正春风得意的舞厅客流量果然锐减。就连依然坚持登门的客人，也不再像原本那么热情了。 就在这时，百乐门得到了一份神秘老者留下的曲谱的消息，忽然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48章 得到消息，不少人跑到百乐门打听这是不是真的，百乐门方面不置可否，消息反而愈演愈烈。因为陆秀找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种说法渐渐流传开来，说是百乐门不愿同流合污，得到神秘老者赞赏，所以特赐曲谱，以示嘉勉。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对神神鬼鬼之类的东西还是很敬畏的。读书人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按爱看各种话本小说的却也不少，不少人就算不信，却也不会跳出来大骂封建迷信，反而好奇地期待着事情的后续。 之前那番论战引得原本风光无限的那几家舞厅客流量锐减，于是，就便宜了百乐门。因为百乐门一直没往歪路上走，在论战中被树立成了正面典型，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比平时还好了不少。加上最近不少人因为流言好奇上门打探，生意甚至比当初《夜来香》《夜上海》大火之时，大家上门只为一睹陆秀真容时还红火。 望着外面宾客盈门的景象，原本已经对战胜那帮没节操的对手丧失了信心的杜雪怀，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陆秀：“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你提醒我的啊！”陆秀嘿嘿一笑。 “我什么时候提醒你了？”杜雪怀原本没指望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在他看来，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有点本事，能够把教出来的几个姑娘带好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自己却还是远远小看了她。 “你不是说他们会把祖宗再气死一遍吗？那我就让祖宗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跟杜雪怀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呆了一段时间，陆秀跟他说话已经越来越随便了，“既然别人玩摩登，我们就玩复古。别人脱掉衣服，我们就把曾经的衣服再穿起来。” 估摸着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姑娘们也把新歌练熟了，陆秀让杜雪怀在各大报纸发布了一条百乐门即将举行一场主题为“梦回唐宋”的化妆舞会的消息。 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复古party。 陆秀前世是个汉服爱好者，对上下五千年女性服饰的变迁了如指掌，加上又演过不少古装剧，在古装的审美方面，就算是这个时代的古装剧导演，也没她在行。她结合每个姑娘的个性，按照朝代的变迁，给全明星的九人每人设计了一套衣服。深衣，襦裙，半臂，袄裙，褙子……几乎都可以开一次上下五千年汉服展了。 当初六叔拿到她的设计图的时候，还傻傻愣在那里，盯着她看了半天。六叔手艺高超，连西服都能做，当然不可能被这点小事难倒，短暂的错愕过后，便满口答应了。 做好的衣服拿到手，全明星的那帮姑娘一个个都快高兴疯了，换上了衣服，死活舍不得脱下来。也亏得天气已经一天天转凉了，不然，如果不开空调，还不得热死她们。刚好那时候陆秀跟首饰铺定做的那批发簪步摇之类的首饰也到了，她干脆靠着演古装剧时的记忆，替每个姑娘设计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发型。 梳妆打扮完毕，那帮姑娘直接被自己美哭了，一个个盯着镜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西式的服装再好看，终究是舶来品，只有汉服才最能衬出东方女性的美。这么一打扮一帮姑娘一个个仙气逼人，简直就仿佛仙女下凡一般。 杜雪怀下来看了一眼，竟然默默回去照着陆秀给全明星的设计图，不惜砸下大把大洋替百乐门的每个姑娘都做了一身。 “土豪，土豪，你也太不把钱当钱了吧！”连陆秀都被他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六叔做衣服一向追求精益求精，要么不做，要做必然做到最好，光是全明星那九人的行头都让她心疼了好久。 “我找便宜的裁缝做，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我相信你，就算花再多你也一定能替我赚回来。”杜雪怀这几天心情不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看到他这么有信心，陆秀忍不住泼了他一盆冷水：“我虽然有信心，却也不敢打包票，要是赔钱了怎么办？” 杜雪怀挑眉：“没事！要是赔了钱，你把你儿子跟女儿赔给我就行！” 陆秀吓得赶忙挡在了两个孩子前面。 雪球已经四个月了，已经学会翻身，这臭小子每次都喜欢面向杜雪怀的方向，还冲他傻笑，看到妈妈挡住了他的视线，竟然咿咿呀呀地抗议了起来。陆秀只得无奈地闪开。 杜雪怀逗了逗雪球，朝陆秀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笑容。 “臭小子！我才是你妈！”陆秀气得拼命向小家伙抗议，可惜，小家伙只会对着她咧开小嘴呵呵傻笑。 为了让演出能够有最好的效果，杜雪怀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透露一丝演出的细节。这种时候才体现出身为帮派人士的优势，封口令一下，果然没有任何一人胆敢泄密，任凭各大小报的记者如何旁敲侧击也挖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做足了声势，又吊足了胃口，百乐门的主题舞会才终于在万众期待之中拉开了帷幕。前期的宣传效果相当不错，不仅宾客云集，还吸引了不少媒体。因为舞女们还没下场，他们竟然拿着相机对着一身短褐打扮的侍应生拍了起来。 为了最大限度地呈现出东方意境，陆秀不仅利用明月，松柏，修竹之类的道具精心设计了舞台，甚至还特地让杜雪怀找人拼凑起了一支使用民族乐器的乐队。原本应该是西洋乐队所在的位置，现在正坐着一帮同样一身古装的老师傅。 望着眼前这古色古香舞台布景跟乐队，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张汉声身穿一身风流倜傥的半臂直裰，款步走上了舞台。 对着话筒试了试音后，他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来到百乐门。今天，我们将带大家进行一场穿越之旅，梦回唐宋，享受一番古人才能享受的视觉与听觉盛宴。我敢保证，就算东坡居士在此，也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那么，好戏开场，先有请蒋凌云小姐为我们带来一段胡旋舞！” 张汉声退场，灯光全暗，一盏聚光灯竟打在了半空中。众人正奇怪灯光为什么打到那种地方，一位一身白衣，飘飘如仙的古装美女忽然从半空中飞跃而下。明眸皓齿，唇如朱丹，洁白的披帛随着她的动作猎猎飞舞，美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为了能有一个技惊四座的开场秀，陆秀甚至连威亚都弄了出来。这段胡旋舞，她原本是打算让夏组的四个女孩一起跳的，可惜，除了蒋凌云，其他三个女孩根本无法驾驭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只能将这段舞蹈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舞。 就在众人愣神中，仙女已经落地，丝竹管弦之声骤然响起，仙女踏着鼓点如一只白蝶，翩跹舞蹈了起来。 蒋凌云的身体柔韧度跟协调性特别好，那些别的女孩做来难如登天的动作，她却驾轻就熟。随着乐声渐渐变得激越，原本柔和的舞步也跟着变得凌厉了起来，白衣披帛，随着舞动飘飘如回雪，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而去。 为了回应大家的期待，陆秀还特地为她设计了一个嫦娥奔月的退场动作。虽然蒋凌云抱怨身上被威亚硌得青一块紫一块，但效果却是相当的不错。 目送着仙女在乐声中飞天而去，现场顿时掌声如雷，经久不息。陆秀一直等着大家稍稍冷静下来，才做了个手势，示意张汉声可以让第二个节目开演。 身为这次表演的设计师和总策划，陆秀当然要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努力成果，换了一身男装，拉着杜雪怀霸占了百乐门最好的位置。甚至还把两个孩子也抱上了，可惜，两个孩子还太小，比起看节目，更喜欢趴在他们两人的怀里呼呼大睡。 第二个节目是春组的《月满西楼》，这是一首后世之人给李清照的词谱上曲后，重新演绎而成的流行歌曲，虽然传唱度不如苏轼的《明月几时有》，却同样是宋词新唱中的精品。为了配合这首曲子，陆秀特地布置了一个类似闺房的布景，让五个姑娘随意地散落在舞台的各处。为了不影响舞台效果，她甚至还想办法把麦克风给藏了起来。 从观众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五个姑娘或独自凭栏，或临窗远眺，或顾影自怜，或漫卷诗书……正在大家奇怪这到底是什么节目的时候，手捧诗书的柳莺莺，那甜甜润润的声音已经柔柔地在空气中响了起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 在歌曲的配乐方面，陆秀特别选定了古筝和二胡作为主打，古筝的清越和二胡的悠扬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仅中国人，就连现场不少外国人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呼原来中国的乐器还可以这么用。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外国人对中国音乐的理解就是闹哄哄的京剧和各种地方戏。 柳莺莺一句唱完，姜秀珠从窗口款步走来，将手按在了柳莺莺的肩膀上，接着唱：“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 陆秀真佩服自己的设计，让两人能够有互动的同时，又能充分利用藏起来的麦克风。当然，麦克风肯定不止这一个，姜秀珠唱完，镜子前的周蕊理着云鬓对着镜子唱了起来。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 张思思那边没有麦克风，倚着栏杆玩了一会儿自己的一缕编辫子后，便蹦跳着过来，凑到了镜子跟前。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于青萍的乐感最差，为了不影响效果，只给了她一句合声的“却上心头”，之后便是五人的齐声合唱。 估计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表演形式，一首歌唱完，台下众人竟然愣是没有回过神来。片刻后才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第49章 为了让百乐门显得有文化，狠狠打一下那帮只知道脱衣服露肉的愚蠢凡人的脸，陆秀可谓豁出去了。除了《月满西楼》之外，还拿出了琼瑶从《诗经·蒹葭》改编的《在水一方》，王菲版的《明月几时有》，让夏组跟春组的姑娘们分别演唱。 舞台设计也是各有特色，别具匠心。让人仿佛穿越了时空，一次次见证那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的离愁别绪。 现场的气氛一次次被引爆，等到春组的姑娘们唱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男声。 “好！”这声喝彩声如洪钟，丝毫不显老态，就算在一片年轻人的喝彩声中，也仿佛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不少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正坐在角落里，对着舞台自饮自酌，那老者长须飘飘，头戴东坡巾，一身宽袖广身锦袍，腰佩金鱼袋…… “是东坡居士！东坡居士出现了！”全场沸腾了，现场的惊呼声甚至盖过了乐队的音乐声。 可惜，待到大家再度定睛细看，人却已不见了。 “东坡居士走了，看到了一场完美的演出，所以他走了……”陆秀事先安排好的托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对着空空如也的空桌子叹道。 看着围观群众一个个那恍然大悟的表情，陆秀偷笑不止。 其实，人就藏在桌子底下。趁着大家注意力被说话的人吸引的时候，利用魔术手法迅速躲了起来而已。 那人当然不可能是什么东坡居士，江湖多异士，那家伙就是杜雪怀从青帮里找来的一个算命先生。吃算命这口饭的，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在装逼一途上，更是无人能出其右，要他扮演这样的角色，自然是手到擒来。 陆秀的处事理念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既然都已经把老祖宗拉下了水，当然要把他的利用价值压榨到最后一丝。对于今天的表演来说，再没有比在各大舞厅四处游荡，却只会说“有辱斯文”的东坡居士的一个“好”字更完美的收官了。 东坡居士已经离开，但表演却还没有结束。陆秀用一首《倾国倾城》做了今天的压轴。 全明星尽数到场，春组跟夏组深情对唱。 “雨过白鹭州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红 ……” 一曲毕，姑娘们手牵着手，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倾国倾城》唱完，用中国民族乐器演奏的西洋舞曲响起，舞女们鱼贯入场。 扫视全场，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后，陆秀捅了捅身旁的杜雪怀，笑道：“看了这样的表演，有没有觉得我们百乐门特别有文化？” 杜雪怀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点完头，他忽然笑道：“不是百乐门有文化，是你有文化。这些歌到底……” 陆秀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冲他眨了眨眼：“是东坡居士给的！” 反正这个时代歌曲的版权根本就不值钱，就算她抓到了手里也拿不到几个钱，不如成就了这个关于东坡居士的都市传说。一想到后人说不定会对此津津乐道，她就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今晚之后，全明星就是真正的全明星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台上光芒四射的姑娘们，脸上的一抹笑容灿烂无匹。收回视线，才发现杜雪怀正直愣愣地望着她，“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杜雪怀调整了一下自己抱雪球的姿势，幽幽道：“今晚之后，我得在你的工资后面再加个零，不然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你多虑了！”陆秀被他逗笑了，“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有这么好的眼光？” 想起当初自己的各种坎坷求职经历，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难怪这个时代那么多女人一毕业就结婚，因为除了结婚，真的没多少别的出路。 “是你！哈哈哈……抓到你了！”两人正说话间，身旁忽然蹿出来一道人影。陆秀定睛看去，发现竟是朱横。这小子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突然蹿出来吓了她一跳。 可惜，他却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的失礼，打量了陆秀一眼后，便大大咧咧在他们桌坐了下来：“又女扮男装啊？你穿男装还挺好看的！” 陆秀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杜雪怀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朱横答得理直气壮：“不是你跟我说，如果想上舞厅，最好还是来百乐门的吗？所以我就来了啊！” 自作孽不可活，杜雪怀当时就被噎住了。 朱横虽然知道杜雪怀的身份，却没有半点忌惮，就这么在这边坐下了，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叫了冰激凌吃。 “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今天的表演简直太棒了！声哥刚刚那一身哪里有做？我也要去做一身穿穿！那可比清朝遗留下来的长袍马褂什么的帅多了！不争气啊，都怪祖先不争气啊！原本我们也可以继续穿那一身的……” 这家伙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惹得雪球盯着他直看。发现小家伙正盯着自己碗里的冰激凌，他竟然舀了一勺伸到了小家伙嘴边，准备喂他。 最近陆秀已经开始给雪球添加辅食了，百乐门用来吃冰激凌的勺子大小刚好，她就跟杜雪怀要了一个用来给孩子喂食。小家伙看到熟悉的银勺子伸过来，立刻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小嘴。 杜雪怀一惊，慌忙伸手挡住了孩子的嘴。看着到嘴的食物没了，小家伙竟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么凉的东西不能给孩子吃！”杜雪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哭笑不得地望了孩子妈一眼，别说孩子了，他连孩子妈都没让吃。眼前这臭小子却想直接拿这么凉的东西喂孩子，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真吃坏了，说不定会要人命的！ 一想到这里，他望向朱横的眼神不自觉地冷了起来：“你怎么不去跳舞？” 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了，可惜，朱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扫一眼舞池后，竟然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跳舞。” 此刻舞池中的景象十分有趣，西装革履的男子搂着身着汉服古装的女子跳着华尔兹，每一对都透着一股穿越了时空的错乱感。 陆秀不得不佩服杜雪怀的先见之明。刚刚大家看到全明星的九人退场，明显有些意兴阑珊，有人甚至已经打算离开了，看到后面出来的舞女们也换上了一身跟九人差不多的古装后，才一脸惊喜地留了下来。眼前的场景虽错乱，他们自己却乐在其中。 杜雪怀看来真生气了，冷冷道：“既然不喜欢跳舞来什么舞厅？” “来听歌啊！”朱横笑容满面，“今天的歌实在太棒了！” “既然歌已经听完了，那么你可以走了。”刚刚朱横试图“暗害”雪球的事踩到了杜雪怀的痛脚，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半点之前的长者风范。 朱横闻言也不生气，反而邪邪地勾了勾嘴角：“歌虽然已经听完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啊！弄清楚之前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杜雪怀皱眉：“什么事？” 见他皱眉，朱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他望了一眼陆秀，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关于东坡居士的传闻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刚刚那老头跟我认识的一个算命先生长得很像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得一脸奸邪，“而且，我刚刚还注意到，他消失之后，那张桌子底下有一双大脚丫子！就像是有什么人藏在那里一般！”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没想到才刚一结束，就被人拆穿了西洋镜。 “别跟我说我认错了人，我这个人，从小就过目不忘。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爸！” “你知道你在威胁谁吗？” “知道啊！”朱横嘴角一勾，“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威胁的啊。我想大名鼎鼎的杜先生肯定不会为了一点小事为难我一个小辈。” 突然被朱横道破身份，杜雪怀一惊，下意识地扫了陆秀一眼，发现陆秀神色如常，忽然一阵苦笑。颓然道：“你想怎样？” 朱横舔了舔嘴角的冰激凌，笑道：“不想怎样！告诉我，写歌的到底是谁。我就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写出了如此优秀的曲子，却情愿为他人作嫁衣裳。” 杜雪怀还以为他有什么麻烦的要求，没想到拐弯抹角半天，竟然只是为了打听词曲作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东坡居士！”陆秀刚刚才堵过他的嘴，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朱横真相，要说，也得让陆秀自己说。 “我想知道的是东坡居士身后的人！如果你不说，我就把你们的把戏透露给报社，到时，肯定会有人替我把人找出来！” “哎……”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些曲子都是我写的！不仅这些曲子，就连《夜来香》跟《夜上海》也是我写的！” 朱横一愣，定定地看了陆秀半天，最终却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哈哈哈……你……你才多大？你当我是傻瓜啊！” 陆秀苦笑。不是她不肯说真话，实在是说了真话也没人信啊！ 看朱横依旧摆出一副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谎：“写歌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她不喜欢抛头露面，却希望大家能够听到她写的歌，所以现在这样正合她的意思。” 朱横闻言，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想见他！” “就是因为害怕你这样的人，她才宁愿隐姓埋名的。”陆秀用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望着朱横。 朱横瞬间涨红了脸：“算了，我不见了还不行吗？” 陆秀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死不松口，今天这事还真麻烦了，谁让他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呢？ 朱横低头吃完了他那份冰激凌，忽然抬头一脸兴奋地望向陆秀，说道：“哦，对了！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这几天我们正在排林先生创作的新话剧《日出》。我是男主角！正式演出的时候你一定要来看啊！” 陆秀一惊，她原以为看到了自己之前那篇文章，林凤麟肯定能稍稍反省一下，没想到却反而变本加厉了。他自己“自由”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带坏青年学生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对林凤麟的作品没兴趣！” “你不来？”朱横顿时蔫了，“就因为那是林先生的作品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先生？他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他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陆秀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一看到他的作品就生理性恶心。” 得知女神竟然讨厌自己喜欢的作家，朱横拿出吃奶的劲头拼命安利了一番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学。如果是别人的话，说不定真会上当，可惜，他遇到的是陆秀，就算林凤麟的文章比现在好上千倍百倍，她也不可能再有丝毫兴趣。见安利无效，朱横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目送着朱横远去的背影，陆秀正考虑着要不要通过这个傻小子打探一下林凤麟那部话剧的内容，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你早猜到我的身份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说话的内容却吓了陆秀一跳。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朱横提到“杜先生”三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表现的确太平静了些。 第50章 “是……”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陆秀只能承认。 舞厅炫目的彩灯映照下，杜雪怀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我的身份的？” “一开始……”陆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确定他神色如常，才长舒了一口气。 杜雪怀垂下了头，苦着脸望着怀里的雪球。小家伙注意到他的视线，挥着小手朝他咿咿呀呀。 看到杜雪怀的表情因为雪球稍稍好看了些，陆秀才终于敢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放下其他的事情，窝在百乐门这边，没关系吗？” “没，没放下，其他事情在百乐门里也可以处理。”杜雪怀脸色一红，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了，“我就是喜欢雪球，想多点时间跟他在一起……” 陆秀受宠若惊，她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犹豫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道：“既然喜欢孩子，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女人自己生一个？我觉得，上海滩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肯定数上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试过……”杜雪怀的脑袋已经埋得越来越低，“可惜我只要一想到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恶心。” 陆秀被这个惊悚的消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算是性无能吗？不对！同性恋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 “那个……”她咽了咽口水，凑到杜雪怀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既然女人不行，你试过男人吗？有没有想过跟男人在一起？” 不是她故意冒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自从见到杜雪怀开始，他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性无能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最近混得熟了，加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甚至还觉得，要是因此让杜雪怀觉醒了真实的性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听到如此震撼的问题，杜雪怀如遭雷击般一僵，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他站起身来，抱着雪球哆哆嗦嗦地走了。 陆秀急忙追了上去，回到办公室，发现雪球已经被放回了婴儿车，正抱着他的小兔子玩得正欢。卫生间的门则紧闭着，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陆秀忍不住脑补了一番杜雪怀坐在马桶盖上，咬着拳头摆出思想者造型的情景。 如果他性向正常的话，刚刚那个问题，的确蛮伤人的…… 杜雪怀一静就静了好几个小时，见他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陆秀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临走不太放心，跟张汉声打了声招呼。 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还把杜雪怀打击得躲在厕所里不肯出来，陆秀无地自容。第二天，她都没好意思到百乐门上班。 她不知道的是，杜雪怀也没去上班。身份被揭穿，他已经没了每天准时出现在百乐门的理由。加上还被问了那么高耻度的问题，就算身份没被揭穿，他也不好意思再面对陆秀。 两人的关系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跟两人降到冰点的关系不同，那一夜之后，百乐门却是如日中天，火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代的舞厅，就算有点新奇的节目也不过是照抄美国“百老汇”那边。谁见过如此匠心独具又古色古香的表演啊？跟百乐门昨晚那场演出一比，其他舞厅的那些表演瞬间就被比成了渣。要多庸俗有多庸俗，要多下流有多下流，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球。 《梦回唐宋，倾国倾城》 《旧时繁华，今朝得见》 《此曲只因天上有》 《东坡居士的天上人间》 …… 大概是真被百乐门逆天的逼格惊到了，各大报纸不仅争先恐后地报道了那一夜的盛况，标题还一个赛一个的夸张。简直把那一夜的表演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感谢记者们的大力追捧，竟让原本对东坡居士的传说将信将疑的人，也渐渐开始相信那个传说了。 没办法，除了原本就是宋朝人的东坡居士，大家根本无法想象还有谁能如此完美地让原本只剩下词的宋词重新活过来，还焕发出如此璀璨的生命力。 这场表演的逼格实在太过逆天，第一轮报道过后，文化界也开始有了反应。陆秀不过以子不语的名义发了一篇文章，声称这才是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的高雅艺术，之前和她一起吊打其他舞厅的那帮小伙伴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把百乐门那一夜的表演作为了正面典型，大力宣扬。 什么弘扬民族文化，传播民族精神，寓教于乐，雅俗共赏之类的好词不要钱似的往百乐门身上扣。 甚至还有一位研究中国历代服饰变迁的老学者对着报纸上刊登的全明星照片，热情洋溢地夸赞了百乐门的严谨务实，拿着全明星九人身上的衣服，在报纸上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国服饰课。 老头子不知道是真的情商堪忧，还是故意的，竟然还拿了如今正在影院上映的某部古装片里面的服饰跟造型做反例。大骂导演拍古装片，却连真正的古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专业程度还不如人家一家舞厅。 老头子是学界大牛，在文化界的地位超然。他很少在报纸上说话，但一旦说话，影响力远远超过周广平这样的小辈。 一番话，竟硬生生让那部原本历史上应该票房大火，并且掀起一股古装剧拍摄热潮的电影遭遇滑铁卢，连成本都没有收回。造成的蝴蝶效应甚至还让原本应该借此片荣升一线，并且坐上影后宝座的某女星一蹶不振，慢慢沉寂了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被打成了反面典型，其他舞厅当然要想办法反扑一下。可惜，此时百乐门的那场表演早已成了一个神话，他们虽然找了不少枪手拼命抹黑，但在一边倒的好评声中，却根本激不起半点涟漪。 各大舞厅的主事人当然不是白痴，他们此时也已经猜到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百乐门在背后搞鬼，但因为抓不到把柄，只能徒呼奈何。 最令陆秀惊喜的是，因为一面倒的赞誉，百乐门的那帮舞女竟以身为百乐门的人为荣，不少爱出风头的，竟然把汉服穿上了街，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招摇过市。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国人的衣着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女人既有穿清朝袄子的，也有穿旗袍的，甚至还有穿洋装的。走到日本人的地界，还经常能看到和服女子踩着木屐，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所以，当街穿汉服并不会像后世那样引来无数人的旁观。 一些胸中有点墨水的舞女甚至还拿当初清朝剃发易服毁了华夏传承说事，举出了复兴华夏衣冠的大旗，大有成为民国汉服党的架势。 陆秀见状，眼前一亮，立刻通过杜雪怀，拉了一帮枪手一起推波助澜，竟然真的在沪上掀起了一股汉服热。为了提高民族自尊心，陆秀甚至还换了个草清的笔名，不客气地把中华百年沉沦的责任全推到了满清入关上面。 反正如今文坛崇洋党闹得正欢，也不多她一个皇汉党。在她看来，就算皇汉党也远远好过凡事都舔跪国外的崇洋党。君不见那帮崇洋党后来甚至都闹到了恨不得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的程度，就当是给他们上点眼药也好。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因为丧失了民族自尊心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崇洋媚外忘了本，怎么会闹到后来连端午节都变成了韩国人的东西？ 此时清朝才刚刚灭亡，自然有的是满遗党跟她打嘴仗，反正最近她也不打算去百乐门了，干脆专心跟那帮家伙打起了嘴仗。为了打赢这场嘴仗，仅凭后世论坛上看来的那些东西当然是不够的，她甚至还通过周广平，去上大图书馆找了不少资料。 当然，她没敢把真实意图告诉他，这位可是“打倒孔家店”的急先锋。要是让他知道他看好的青年作者，其实是传统文化的拥护者，顽固派的封建余孽，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崭新的角度，详实的资料，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那帮满遗党竟然被她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随着论战的进一步扩大，陆秀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为她摇旗呐喊的身影。跟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她不同，那帮孩子竟然一个个真身上阵，恨不得能当她的马前卒。 她甚至哭笑不得地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帮被她成功洗脑的青年学生，跟满遗党打群架的消息。那帮臭小子竟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在高呼：“复我皇汉，中华崛起。” 希特勒是怎么成功的？就是因为抓住了当时德国战败，德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降到最低点，迫切地希望能够有个救世主带领他们实现民族复兴的心理。 时势造英雄，陆秀的前世，世界格局已定，皇汉党就算再激进也只能坐在键盘后头过过嘴瘾。但这个时代不同，军阀割据，民不聊生不说，外国侵略者甚至还公然在上海滩上立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稍微有点血性的年轻人都渴望着有一天能为民族崛起而抛头颅洒热血。 草清的出现无疑为不少满腹屈辱的热血青年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来国家之所以羸弱至此，不是我们的错，而是因为我们老祖宗的文化为落后的民族所摧毁。只要能够复兴中华文明，早晚有一天能够重现汉唐时的荣耀。 就像希特勒抓住了德国人的g点一样，草清也成功让不少青年学生重新找回了民族自尊心。短短几周时间，草清这个笔名的风头一时无两，甚至都盖过了文坛大神周广平。 陆秀甚至都隐隐有种错觉，只要自己振臂一呼，说不定真能组建起一支不输纳粹党的激进青年组织，然后跟希特勒横扫欧洲一样，把我中华民族的荣耀洒遍整个大东亚！ 当然，这只能是错觉而已。没办法，性别是硬伤啊！她可以想像得到，一旦那帮被她忽悠了的青年学生，知道草清大大其实是个女人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因为她曾在文中炫耀过六叔用最好的料子，还原古法工艺，给她的一双儿女做的全套汉服。那帮家伙已经把她脑补成了三十岁上下，拖儿带女的大叔。 因为汉服党的极力推崇，加上皇汉党的推波助澜，如今沪上汉服之风盛行。激进点的姑娘知道旗袍是从满族旗装而来，竟然发誓从此不再穿旗袍。如今走在街上的姑娘，竟然已经有三成穿的是汉服。 看着窗外旁若无人穿着汉服招摇过市的姑娘们，陆秀百感交集，这果然是最好的年代啊！当年她曾因为替某个游戏代言，穿着汉服在路上走了一圈，差一点就被围观群众当成大熊猫了。哪能像现在的姑娘们这么理直气壮啊！ 第51章 陆秀忙着跟满遗党打嘴仗，每天看报纸，查资料，忙得不亦乐乎。接下来的一个月，除了跟着四哥张若玮去百代录了准备寄往emi的唱片，她几乎都没出门。至于去上大图书馆借书，她是派梅子去的，没想到小丫头竟然识字，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她的所料没错，emi那边拿到那两首歌果然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寄来了发行合同，甚至热切地希望能跟marysue小姐，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害怕那边只要歌，不要人，她故意把marysue定义为了创作型歌手，果然，那帮英国绅士没傻到做杀鸡取卵的事情。 录完歌，她继续专心跟满遗党和崇洋党掐架。她原以为皇汉党的最大敌人是满遗党，以为打败了他们就彻底胜利了。后来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她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崇洋党，那帮家伙不管崇的是西洋，还是东洋，都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掐。 如果不是回到了这个时代，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民族自尊心降到极点后，人真的会全盘否定本民族的文化，甚至恨不得把祖宗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三天三夜。虽然她已经拼命转移注意力把脏水往满清入关上泼了，依然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没办法，那帮崇洋党跟固步自封的满遗党不同，大部分可都是留过洋的，水平都是杠杠的。要不是她有后世论坛上看来的独特论点，跟那帮被她成功洗脑的青年学生的力挺，十个她都早已被骂哭了。 令她欲哭无泪的是，后来甚至连周广平周大神都加入了战团。这样的骂战大神用来当盟友那绝对是无往而不利，然而一旦成了敌人，那种感觉怎一个销魂了得。 她不得已披着草清的马甲跟周大神大战了三百回合，差点被骂哭，也差点把周大神骂哭。战场无父子，周大神送了她一顶“孔老二的回魂尸”的帽子，她也送了他一顶“数典忘祖大汉奸”的帽子。并且心情愉快地重新定义了“汉奸”二字的意义。 她强烈怀疑“回魂尸”二字的灵感来自于她之前那篇小说，倒是蛮形象的。嘤嘤嘤，太悲伤了…… 她也知道“汉奸”二字有点过，但是，好不容易回到这个时代，比起眼睁睁看着未来连端午节都变成韩国的，她宁可被自己尊敬的大神恨上。 日子过得实在太充实了，她早已把受了她会心一击的杜雪怀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杜雪怀登门，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那家伙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面容憔悴，形销骨立，要不是他原本人就瘦，陆秀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大病了一场。 “我……我对男人没兴趣！”一见面，他便说出了一句令陆秀哭笑不得的台词。 说完，也不等陆秀反应，竟然转身就走。 他跑得太快，恰巧毛团又哭闹了起来，陆秀也就没去追。 回味着他刚刚的表情，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男人没兴趣，见了女人又恶心，看来真是性无能了。难怪他表情那么尴尬，还说完就跑…… 身为百乐门的顾问，不能一直缺席。当天下午，陆秀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百乐门。出乎她的意料，已经被戳穿了身份的杜雪怀竟然依旧坐在经理的位置上。看到她出现，尴尬地勾了勾嘴角，脸上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雪球，毛团，我好想你们……”陆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家伙便已经扑过来，抱起雪球跟毛团，又亲又摸。 “你重了，你也一样，哟，好沉！” 一个月不见，雪球竟然还记得他，冲着他咯咯直笑。毛团则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似乎在奇怪这位大叔为什么这么眼熟，还时不时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脸。 把两个孩子交给杜雪怀，陆秀去排练场见了全明星的九个姑娘。一个月不见，九个姑娘已经越来越有明星范了。只是远远看着，就养眼不已。 陆秀走到近前，想跟她们打招呼，才发现九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一个个都按照她的规矩站得笔直，但表情却都愁眉不展。原本个性很开朗的上官雨桐竟然眼眶微红，明显刚刚哭过。 就算见到她过来也打不起精神来，只是淡淡打了招呼。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秀被她们吓到了，就算当初被轰下台的时候，也没见她们这么难过啊！ 没想到回答她的竟然是上官雨桐：“秀秀姐，我先替上海所有的舞女姐妹谢谢你！” 拜之前百乐门那场名利双收的表演所赐，如今各大舞厅刮起了复古风，一家家都附庸风雅，玩起了格调。从原本的比谁更没下限，变成了比谁更有格调。舞厅的逼格提高之后，舞女们的日子自然比之前好过了不少。 陆秀也觉得这声谢自己当之无愧，只是奇怪上官雨桐道谢的时候表情为什么这么悲伤。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上官雨桐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小玉儿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激你的。” “小玉儿？”陆秀疑惑不已。 “那是我的一个小姐妹，九一八事变之后和我一起从东北老家逃难而来。原先她家的境况比我家还好些，我没当舞女之前，没少受他们家救济，可惜后来，他父亲患了重病，花光了家中积蓄，人却还是走了。没了顶梁柱，她跟母亲还有弟妹只能靠典当衣物度日。我看她们一家过得实在太苦，就劝她跟我一起当了舞女……我的错啊，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死……”说到这里，上官雨桐忽然嘤嘤哭泣了起来。 “她虽然长得好看，舞也跳得不错，但性子倔强，人又高傲，吃不得亏，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啊……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啊……” 见她泣不成声，同为夏组的朱采薇上前搂住了她，靠着朱采薇哭了了一会儿，她才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继续说：“她原本也在百乐门上班，可惜后来，因为得罪了舞客，被大班清了出去。为了生活，她只能去了次一等的小舞厅。之前上海各大舞厅弄得乌烟瘴气的时候，那家小舞厅也请了外国堂子里的女人过来跳艳舞。那些舞客看了艳舞免不了对舞女动手动脚。她性子倔，吃不得亏，竟然跟舞客顶了起来，原以为被大班罚了钱也就算了。没想到那帮舞客竟然气不过，埋伏在舞厅门口，将她拖到车上，一行四人一起……一起将她……” 上官雨桐拧紧了拳头，深吸了好几口气也没说出后面的词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幽幽道：“现在这世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算报警也没用。当时她就闹着要跳黄浦江，好歹被我劝住了，她家中还有老母跟弟妹，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人就没法活了。后来由我出面，找了青帮的几个兄弟帮忙，总算是赔了几个钱。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她竟怀孕了……” “自从发现怀了孩子，她整个人都变了，眼神直愣愣的，跟她说话也不应声，就跟丢了魂似的。我看她不对，就一直劝她，打了孩子一样可以好好活下去。一边帮她联系医院，一边让她母亲跟几个弟妹轮流看着她。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还是让她找到机会跳了黄浦江。当时刚好有好心的青年学生经过，跳下去把她救了起来，可惜，还是迟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呜呜呜……”上官雨桐说完，捂着脸泣不成声。 听完她的讲述，陆秀长长叹了口气。她虽然早猜到之前那阵歪风邪气必然会给舞女们带来不少麻烦，但真正听到这样血淋淋的事例，还是忍不住不寒而栗。 这个时代女人的命不值钱。百乐门后台硬，老板又特意关照过不能欺负舞女，没人敢这么做，但那些三流四流的小舞厅，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没有后台的舞女，一旦遇上了这样的事只能自认倒霉。就算请道上的人出马，拿大头的也是出面的流氓混混，根本拿不到几个钱。 虽然如今全明星的姑娘们早已不再是舞女，但听了这样的故事，几个女孩总免不了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难怪气氛会这么凝重。 “她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上官雨桐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道：“房东不让尸体进屋，如今尸体还停在会馆的公善堂里。她母亲拖着弟弟妹妹在那边替她守灵，哭得昏天黑地。我都不敢过去看他们，一看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论年龄，她比我还小三个月。给你们看她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我跟她一起去照相馆拍的，当时我还嘲笑她笑得太傻……”上官雨桐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脸上定格着一抹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看到照片，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照片上的女孩捧着一束花，脸上挂着一抹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因为这张照片她见过，不是在这个时代，而是在后世的论坛上。可惜，照片的主人却不是一个早夭的舞女，而是一位后世的著名女数学家，那位女数学家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无疾而终。 因为她年轻时长得实在太漂亮，所以陆秀才会印象深刻，看到照片，她当时还佩服不已，这么漂亮的姑娘光靠美貌就足够吃饭了，没想到却能够在那样的时代成为一名令人肃然起敬的女数学家。 但现在……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抓住了上官雨桐的肩膀：“你确定这是你认识的小玉儿？” “是……是啊……怎么了？”上官雨桐被陆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脸茫然。 陆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她跟我一个认识的朋友长得很像，能带我去她家里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她家里现在没人，我得先去跟她家里人打过招呼。” “我们走吧！”看看时间还早，陆秀拉起上官雨桐，不由分说便往外走。 小玉儿的家人都在会馆替她守灵，陆秀跟着上官雨桐一起去拜祭了一番。也难怪上官雨桐说她不想去会馆见小玉儿的家人，灵前守着的是一个未老先衰的老太太跟三个孩子。老太太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五六岁大的样子，都已经懂事，小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就让人感觉可怜不已。 在灵前上过香，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后，上官雨桐带着陆秀回了小玉儿的家。一进门就知道这一大家子境况的确不好，一家五口人竟然就挤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间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老太太估计也没心思收拾房间了，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大人小孩的用具，陆秀进门的时候，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上官雨桐领着陆秀走到一张写字台前，告诉她这上面的东西都是小玉儿的。 陆秀最先看到的是一封绝笔信，信的主人写了一手清秀漂亮的毛笔字，可惜，内容却字字泣血，最后那一句：“我不愿同这污秽的世界同流合污。”简直力透纸背。陆秀看完，仿佛如鲠在喉，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她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小玉儿的绝笔信，她放下信，翻开了桌上的一份手稿。看到里面那一行行她完全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后，她的心脏猛地一颤。 竟然真的是她！ “小玉儿脑子好，特别喜欢数学，上中学的时候还说将来想当数学家。可惜一场九一八把一切都毁了。”上官雨桐完全没料到陆秀此刻心中的震惊，一边叹息，一边回忆着曾经的过往。 陆秀此刻依旧沉浸在难言的震惊中，根本没听到上官雨桐的话。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因为应该死了的人活了，所以应该活着的人才会死掉吗？悲伤过后，她的一颗心却忍不住狂跳了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确定了小玉儿的身份，陆秀带着上官雨桐神色木然地回到了百乐门。她没心思欣赏姑娘们的排练，径直去找了张汉声。 “声哥，帮我个忙。帮我找几个人。” “什么人？” “几个纨绔，害死了我一个朋友。我想让你帮我教训一下。” “你想怎么做？” “只是皮肉之苦太便宜他们了。你听过浸猪笼吗？听说只要救得及时，淹不死人。” 张汉声瞪大眼睛望着陆秀，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这是她会说出口的话。 “能做到吗？” “能。” “准备好了跟我打声招呼，我会带几个人一起去观刑。” 张汉声可是八大金刚之一，这样的事不过小菜一碟，事情很快就办妥了。陆秀领着全明星的九个姑娘，和小玉儿的家人冷眼看着那四人被丢进猪笼里面沉进黄浦江，此时已是深秋，江水冰冷刺骨，还没完全沉进去，那四人便如杀猪般嚎叫了起来，连连求饶。 一想到小玉儿就是在同样冰冷的江水里面殒命的，所有人都没有半点恻隐之心，就那么站在那里冷眼看着。 张汉声的手下不愧是专业人士，做事极有分寸，每次都会在四人断气之前将人捞上来，救活之后再沉下去。如此重复了数次，直到有人受不了折磨昏死过去，这才放过了他们。 听说那四人后来都生了重病，其中一人还因此一命呜呼了，神奇的是，陆秀却没有因此产生哪怕一丁点负罪感。 第52章 （加更） 小玉儿事件之后，陆秀总觉得胸中似乎憋着一口气，怎么都出不来。狠狠折磨了那四人之后，也没有丝毫好转。 直到某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猛然看到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才猛然反应过来，是因为负罪感。生者的负罪感。原本的历史上，小玉儿不仅不会死，还会成为彪炳史册的大数学家，而原本应该死去的张瑞云却活了下来。 虽然小玉儿的死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会有种负罪感，觉得是自己的存在产生的蝴蝶效应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那种感觉直到她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一双儿女才稍稍缓解。她的存在导致的蝴蝶效应也救了人，至少，这两个历史上早已死去的孩子也因为她的存在活了下来。 望着那两张肉嘟嘟的小脸，她只觉得心中无限柔软，原本积郁于胸中的那团闷气也终于渐渐消失无踪了。 有人因她而死，她也可以让人因她而活。身为穿越者，她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座多灾多难的古城的名字，她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铺开纸笔在稿纸上写下了一个标题：《时间旅行者的任务》。 她之所以能够记住杜雪怀的确切死期，是因为他就死在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之后没几天。他还只剩下两年多的寿命，距离南京大屠杀也只剩下两年多的时间。她要救杜雪怀，更想救死于南京大屠杀的近四十万同胞。 可惜，她只是一介女流，无权无势甚至连钱都没有，唯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写文了。她当然不可能直接写出事情的经过，真那么做，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就足够她万劫不复了。她准备用科幻小说的形式来描写南京保卫战失败的经过。 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南京保卫战的经过，因为那是她小学时代，能够顺利看懂只有文字没有拼音的书后看的第一本课外书。《浩劫》当时小小的她还以为那是类似《飞碟探索》之类的探秘类书籍，借到手才发现是描述南京保卫战经过的军事历史类书籍。后来有幸在一部南京大屠杀为主题的电影中打过酱油，她还重新翻出自己的第一本课外书，重读了一遍。 儿童时期的记忆总是特别深刻，那本书让她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却也让她到现在依然能够记得各个部队防守的位置跟主要将领的名字。 虽然因为双方战斗力差距太大，南京保卫战的失败不可避免，但原本平民的损失却是可以避免的。 陆秀深吸一口气，慢慢在纸上列出了小说的大纲。背景当然不能直接用南京，换到一片河外星系中。中日两国换成切那和柯瑞赛斯蒙两大外星人势力，切那人占据那片星系最富饶的几大星球，拥有源远流长的文明，后来却因为被外族入侵，从此一蹶不振。柯瑞赛斯蒙人偏居星系一偶，曾经是切那人最忠实的小弟，后来随着实力的发展壮大，渐渐对曾经的老大产生了野心，妄图以举国之力，一举灭亡切那。 穷凶极恶的柯瑞赛斯蒙人占领切那首都萨斯开普特要塞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萨斯开普特大屠杀，成为切那人以后的几个世纪里面，一直挥之不去的痛。 故事的主角是一名从几百年后穿越回那个时代的普通切那人，他不顾时空管理局的禁令，私自穿越时空，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四十亿同胞。 除了对战的武器从普通的枪械换成了电磁炮跟太空战舰，长江被换成了小行星带外，双方对战的过程，陆秀基本上完全照抄了记忆中的南京保卫战。就连将领的名字，她也偷懒只是将名字中的某个字翻译成了英文。切那方面的怀斯将军（唐生智），斯普林军团长（徐源泉），柯瑞赛斯蒙方面的如特陆军大将（松井石根），库尔王子（朝香宫鸠彦王）…… 陆秀原本只想把这写成一个短篇，没想到一写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更令她郁闷的是，主角总是不听话，她原本只想让他无功而返，把这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想到那家伙却硬生生在柯瑞赛斯蒙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救下了近半的同胞。 最后完成的字数，已经远远超出了《小说月刊》的收稿标准。虽然希望渺茫，她还是决定约周广平出来，给他看看。没办法，这篇小说如果发表在报纸上，两年后肯定没几个人会记得，但《小说月刊》不同，如果发表在小说月刊上，她敢保证，就算两年后，肯定依然能在读者的书架上找到这篇小说。 周广平看到那厚厚一叠稿纸，果然被惊到了。 “你写了个长篇？看不出来，你要么不鸣，一鸣惊人啊！”这段时间，他已经跟陆秀约了好几次稿了，陆秀因为太忙，一直没给回应。 “不算长篇，只是个五万字的中篇。” 周广平哦了一声，低头开始翻看手中的稿件。 这篇小说实在太重要了，陆秀就坐在那里，借着书本的掩护，偷偷查看他的反应。可惜，周广平翻看稿件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让她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直到看完，他才整理了一下稿件，笑着对陆秀道：“你果然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没想到你对军事方面也这么有研究。” 陆秀一脸紧张，笑笑没有回答。 “里面有很多内容，不太像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够写出来的。这次也是译作吗？”周广平戏谑地一笑。 陆秀摇头：“不，不是，这是我自己写的。” 几千字的短篇她可以厚着脸皮麻烦杜雪怀帮忙译成英文，但这篇实在太长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 “真的是你写的？”周广平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陆秀哭笑不得，之前抄袭的时候没事，难得自己写一次却反而被人怀疑了。 “哦，你别误会，我只是奇怪你一个女孩子竟然能够写出如此史诗般的战争场面……” 见周广平目光灼灼，陆秀忙问：“这篇《小说月刊》能收吗？” “这……”可惜，明明很喜欢这篇小说的周广平听到这话，却忽然支吾了起来，“这篇小说实在太长了，如果做成连载也得好几个月。而且，里面有太多血腥残暴的描写，我怕读者无法接受……” 陆秀皱眉，她已经尽力减少了对鬼子暴行的描写，没想到却还是得到了血腥残暴这样的评价。再减少就没办法烘托出大屠杀的气氛了。 “《小说月刊》能不能出个增刊？所有的费用可以由我一力承担。”这篇小说实在太重要了，她实在无法接受它胎死腹中。咬了咬唇，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周广平。 “这……” “笔名就用北岛！”为了能够让影响力提高到最大限度，陆秀这次是豁出去了。 周广平的眼神果然亮了亮。 陆秀虽然已经不打算再抄北岛的诗了，但这一次，却是例外。她深吸一口气，拿过周广平面前的稿纸，在《时间旅行者的任务》空白处写下了北岛的《一切》。 “增刊的卷首就用这首诗！”写完，她将稿纸重新推到周广平的面前。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周广平低声念着诗的最后一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抬起头静静望了陆秀片刻，终于仿佛下定决心般用力点了点头：“我回去跟其他编辑商量一下。”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有了周大神的支持，已经等于成功了一半。如果实在不行，她就自费出单行本，送也要送到南京每一户人家的手里！她就不信，真的会没一个人注意到这篇小说的真正意义。 “对了，周先生，今天之所以约你到图书馆见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陆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借一本书，我一个外人借不出来，就算用你的名义也不行。图书馆说只能让你亲自借，还只能在这边看，不能带回家。” “什么书？” “元刊本《梦溪笔谈》。” “好好的，你看《梦溪笔谈》做什么？”周广平皱了皱眉，“你最近研究的方向有点奇怪啊！” “我看到了你和草清先生的论战，我觉得打倒孔家店没错，但我们也不能全盘否定老祖宗的科技成果。”其实，陆秀是故意的，她后来才发现，杜雪怀虽然是个文盲，但家里的藏书却一点都不输上大的图书馆。之所以特地跑来借这本书，就是想以委婉的方式向周广平表明立场。 当然，她不可能傻到告诉周大神，自己就是那个骂他为“数典忘祖大汉奸”的草清。 周广平愣了愣，沉吟片刻才答：“我们没有全盘否定，只是觉得老祖宗的那一套，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 “但是，不能否认传统文化中也有有价值的部分，在我看来，那些叫嚣着使用汉字是中华民族落后原因的家伙，是可笑的。如果把曾经的五千年文明全盘否定了，我们还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些什么呢？一个没有历史的民族是可悲的！” 此时，图书管理员已经把书递了过来，陆秀戴上白手套，假装低头看书。 对面，周大神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果然，同样的话，以敌人的立场说出来，跟以朋友的立场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第53章 把《时间旅行者的任务》交给周广平后，陆秀有种了了一桩心事的感觉。心情不错，她又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百乐门。 没想到还没见到杜雪怀，却先撞上了朱横。那家伙静静坐在一旁看全明星的姑娘们排练，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看到她，眼神才猛然亮了起来。 他站起身，飞奔过来，望着陆秀，满脸惊喜：“这些天我几乎每天都过来等你，怎么都见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 “没到哪里去啊，就是在家里带孩子而已。”真相是，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写东西，两个孩子都是梅子跟翠翠她们在照顾。 “你家在哪里？我问过杜先生好几次，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朱横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望着陆秀。 可惜，陆秀可不想把如此狂热的粉丝引到家里去，笑而不答。 朱横见她不肯回答，郁闷地垂下了头。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对了，林先生的那部话剧我辞演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演了。” 陆秀一愣，这个时代，学生的文化生活没后世那么丰富。能够出演一部话剧的男主角，等于是已经成为全校的明星了，朱横竟然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其实你不必这样。”知道这样的机会对身为林凤麟脑残粉的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陆秀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喜欢，我就不演了。演戏而已，也没什么好玩的。”朱横挠了挠头，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红晕，“而且，那部戏最终能不能上演还是个问题。原本早就应该上演的，可惜，上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硬说那话部话剧不符合公序良俗，一直不允许演出。” 这个消息可比朱横辞演男主角更令陆秀吃惊。不符合公序良俗？渣男追求小三抛妻弃子的确不符合公序良俗，但现在这个时代，对这一类的事情不是应该很宽容的吗？ 陆秀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张启明搞的鬼。 原本的历史上，张启明是因为知道唯一的女儿已死才会水准大失，以至于被人抓住把柄。但这一次，因为没有真正见到尸体，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依然存着女儿还尚在人世的希望，所以反而能够保持理智，做得干净利落，不留把柄。非但没跟历史上那样留下骂名，反而能够追着林凤麟不放。 在他看来，让林凤麟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吃点苦头，根本就是天经地义。 陆秀正为这部话剧的流产而欣喜不已，朱横却忽然话锋一转：“这段时间，林先生正在四处活动。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上映了。” 陆秀皱了皱眉，她虽然努力让自己别去在意林凤麟的事，但事到临头，果然还是没办法置身事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跟朱横打听起《日出》的事情来。 “咦，你有兴趣？刚好我手里还有个剧本，明天拿给你看！”见陆秀表现出对《日出》的兴趣，朱横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把剧本交到她手中。 “麻麻麻麻麻……”不知道是不是嫌两个大人聊得实在太久了，雪球奋力拍着婴儿床，显示自己的存在。 这一个月雪球长得特别快，不仅学会了翻身，还能在陆秀的帮助下自己坐着了。刚刚陆秀跟朱横说话的时候，小家伙就躺在婴儿车里抱着小兔子翻来覆去，一刻也闲不下来。此刻，小家伙正不停拍着婴儿车，一边拍，还一边发出“麻麻麻麻”的声响，惹得隔壁的毛团在睡梦中不满地直哼哼。 雪球第一次“麻麻麻麻”的时候，陆秀开始还以为小家伙学会叫妈妈了，激动得一宿没睡着，直到第二天，雪球开始“哒哒哒哒哒”，才反应过来，这只是小家伙练习说话的前奏。 “嘿嘿嘿，真有意思……”发现小家伙正盯着自己看，朱横竟然笑容满面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我……我可以抱抱他吗？” “可以。”雪球不认生，让他抱一下也没事。 朱横受宠若惊，兴致勃勃地伸手抱起了小家伙，他的动作虽然不标准，但看他那轻手轻脚，生怕伤着小家伙的模样，陆秀也就没纠正。 “好小，好好玩！”朱横笑眯眯地望着小家伙，就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然后…… “啪——” “啪啪——” “啪啪啪——” 雪球瞪大眼睛望了他片刻后，竟然抬起肉嘟嘟的小手，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跟刚刚拍婴儿车一样拍了起来，一边拍，还一边咯咯直笑。 “喂！小子，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直打我脸？” “咯咯咯……” “啪——” 被这么小的婴儿打脸当然不疼，朱横受伤的是他那脆弱的心灵，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欲哭无泪地把小家伙放回了婴儿车。 就在这时，杜雪怀刚好从楼上走下来，看到婴儿车里的雪球衣衫有点不整，就把他抱起来，替他整理了一下。然后，令朱横更加受伤的一幕发生了，小家伙竟然扑过去，亲了杜雪怀一口。一口不够，又一口，直糊得杜雪怀满脸口水，才心满意足地咯咯笑了起来。 同样是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朱横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虽然被小家伙欺负了，但朱横第二天，还是按照约定把陆秀要的剧本带了过来。他不死心，趁着陆秀看剧本的机会，又去撩拨雪球。 小家伙这次倒是没打他脸，只是好奇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耳朵，死都不肯撒手。后来，还是陆秀不得已放下剧本，把他解救出来的。 “不好意思，这小子最近见什么都想拍一拍，抓一抓，因为他，我最近都不敢把头发放下来……”看朱横涨红了脸，一脸悲愤，陆秀连忙解释。说也奇怪，雪球好像特别喜欢欺负朱横，难道是嫉妒他长得帅？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拜雪球所赐，朱横又一次兴致勃勃而来，欲哭无泪而回。 拿到了剧本，陆秀跟杜雪怀和几个姑娘打了招呼，就直接回了家。 《日出》的剧本主要内容跟小说大同小异，只是台词比起小说又更加露骨了几分。陆秀回到家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竟然还是被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看完，她笑了。这部话剧与其说是话剧，不如说更像是一封别致的情书。看来林凤麟真把他自己当成莎士比亚了，还以为自己在写《罗密欧与茱丽叶》。殊不知，没有《罗密欧与茱丽叶》那样的剧情支撑，那大段大段的露骨表白除了激起观众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半点好处。 当然，如果只是把这当成一封情书，一次特别的表白的话，那他还是相当成功的。 林凤麟不愧这个时代最富浪漫气息的才子，连追女孩子都追得这么匠心独具。跟他一比，后世那些只知道开着跑车堵在女孩子宿舍门口的富二代，简直就是渣。 陆秀已经能够想像得到许微柔看到这部话剧后的反应了。只可惜，如今的林凤麟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就算成功打动许微柔，她爹许有德也绝对不可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一世张启明做得可比前世漂亮多了，没了受害者的身份，林凤麟的名声已经不可能再跟前世一样白璧无瑕了。 林凤麟大概也猜到了许有德的态度，在这部话剧中极尽yy之能事，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现实受挫的遗憾。故事的结局，原配和岳父黯然退场，渣男跟小三这对追求自由的新时代好青年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看！太阳已经出来了，从此乌云再也遮不住我们的眼了！”故事的结局，渣男搂着小三坐在山顶上看日出，那相互依偎的场面真是美好得令人不忍直视。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面对就能不去面对的。再不鼓起勇气好好面对，曾经的那些悲哀，屈辱与付出就会成为衬托别人美好爱情的背景板，在别人的粉饰下变成笑话了！ 看完剧本，陆秀冷笑一声，默默铺开了稿纸。 谁说乌云遮不住你们的眼的？我偏要做那遮眼的乌云，让你们今生今世都没机会看到那样的日出！ 林凤麟，既然你写《日出》，那我就写《日落》！既然你标榜你们的美好爱情，那我就把你们美好爱情下面的自私与残忍，肮脏与龌龊全部赤裸裸展现在观众们的面前！ 写下“日落”二字后，陆秀一边回忆着张瑞云曾经的历历往事，一边构思剧情，简直仿佛下笔如有神。不到一天的时间，一部五幕话剧竟然就这么写完了。 稍作修改，整理了一遍之后，陆秀心满意足地笑了。林凤麟，你最好祈祷你的《日出》能够在《日落》排出来之前上映，不然，肯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一夜，她睡得无比香甜。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剧本兴匆匆跑去找了杜雪怀。百乐门没那么早上班，她直接带着剧本跑去了杜公馆。 杜雪怀才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衣，看到她登门，吓了一跳，急忙回房间换了衣服才西装笔挺地走了出来。 处女座真是伤不起！回忆着他刚刚那若隐若现的锁骨，陆秀一脸遗憾。 杜雪怀西装笔挺地在自家沙发上正襟危坐，竟然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适：“这么早过来找我，有事吗？” 大家都已经这么熟了，陆秀也懒得拐弯抹角，把剧本递过去，单刀直入地道：“你在东方大剧院不是有股份吗？我想去那边演一出话剧。名字就叫《日落》，剧本我已经写好了，演员就用全明星。” 《日落》的几个男性角色实在太招人恨了，还是让女孩子反串演出比较好。不然，陆秀强烈怀疑会出现容嬷嬷那样的惨剧。因为一个角色被观众丢臭鸡蛋什么的，实在是太虐了。 杜雪怀接过剧本，然后瞬间就僵硬了：“是汉语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写给中国人看的话剧，当然要用汉语。陆秀掩嘴偷笑，在现在这个时代，身为一个文盲实在太痛苦了。 “你……”杜雪怀原本估计是想找管家求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把剧本塞到了陆秀手中，“还是你替我念一遍吧。” 写《日落》的时候，陆秀也借用了不少杜雪怀母亲的经历，听她念完，杜雪怀大概是被勾起了不少悲伤的往事，竟然眼眶微红。 虽然没有真的哭出来，陆秀还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刚刚光顾着低头念剧本，根本没注意到杜雪怀的反应，冷不丁看到叱咤风云的黑涩会大佬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想不被吓到都不行。 “好剧！好剧！我喜欢！东方大剧院是吧？你选个时间，我去跟那边打招呼！”意识到自己失态，杜雪怀急忙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连杜雪怀这样铁石心肠的家伙都能被惹得差点哭出来，陆秀对《日落》又多了几分信心。 第54章 （二更） 有了杜雪怀的支持，陆秀放心大胆地拉着全明星的九个姑娘开始排练《日落》。 自从之前那场“梦回唐宋”大获成功，九个姑娘一直把陆秀视若神明，虽然是她们从未接触过的话剧，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鼓足了劲努力排戏。就算空闲下来，也在抱着剧本努力背台词。 现在这个时候的舞女素质还是蛮高的，九个姑娘都上过学，学历最高的甚至还在东北大学上过几个月的大学，看懂剧本完全没问题，倒是不需要特别的指导。 杜雪怀出马，东方大剧院那边当然不可能有一点问题。为了能让九个姑娘以最好的状态将《日落》呈现出来，陆秀把演出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忙，林凤麟的奔走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日出》依旧被禁止上映。 从朱横那边听到这个好消息，陆秀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为了以示庆祝，决定带着全明星的九个姑娘一起去上海滩最好的照相馆拍摄宣传照。 百乐门这边几乎全年无休，九个姑娘到现在为止还没拍过正经的宣传照。现在报纸上用的照片都是演出现场记者们抓拍的，无论是清晰度还是拍摄的角度都不太理想。 陆秀原本还觉得这种模模糊糊，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更能激起观众们的好奇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舞厅的常客都已经见过九人，再继续用这样的照片显然已经不可能有之前的效果了。是时候该好好拍几张照片，让姑娘们在报纸上以最美好的形象示人了。 于是，她大手一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照相馆赶。 这个时代上海滩上最好的照相馆是霞飞路上的光明照相馆，这家照相馆虽然有个很中国范的名字，但主人却是个名叫乔瑟夫的白俄人，所以不少上海人干脆直接称它为白俄照相馆。因为相比国内的摄影师，这位乔瑟夫先生打光好，拍出来的照片漂亮，所以上海滩的名媛小姐跟电影明星都喜欢上这边拍照。 这个时代的照片都是黑白的，就跟素描一样，优秀的灯光有时候能够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难得拍一次照，当然要选最好的。 这边生意实在太好了，提前了好几天预约，才让他们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 陆秀虽然不想再抛头露面惹来麻烦，但拍几张照片留个念还是可以的。而且，两个小家伙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拍过照片，也是时候该给他们拍几张照片留念了。不然，要是一个不留神，两个小家伙都长大了，却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那真是太遗憾了。 最重要的是，当初让六叔帮九个姑娘做汉服的时候，她也拜托他给自己做了一套。可惜，自从她不再上台，再美的衣服都只能躺在柜子里睡大觉。对着镜子臭美已经不能够满足她了，在她看来，不拍照留念都对不起六叔给她做的那些衣服。 知道杜雪怀很少拍照，陆秀还嘿嘿笑着把他也一起拉上了，俊男美女不趁年轻的时候多拍几张照片，难道等到老了再拍吗？ 杜雪怀果然不喜欢拍照，最后是被陆秀缠得实在没办法才答应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个姑娘知道要拍宣传照，兴奋得不行，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进了照相馆也不消停。陆秀教了她们几个人像拍摄时的漂亮pose，就跟杜雪怀带着两个孩子退到了一边。今天她们才是主角，当然让她们先拍。 为了今天的拍摄，陆秀特意替两个孩子换上了六叔为他们精心制作的迷你版汉服。虽然只是给小婴儿穿的，六叔却没有半点偷工减料，完全是按照成人的款式给他们做的。雪球一身淡蓝色的直裾深衣，毛团则是一身浅粉色的交领襦裙。两个小家伙原本就已经够可爱了，被漂亮的新衣服一衬，简直萌得令人肝颤，陆秀一路上都在自我陶醉。 唯一的麻烦就是，雪球可能觉得衣服的袖子大大的，很好玩，一路上都在吃自己的袖子，一侧的袖子已经被他吃得满是口水。 “诶！别吃！”见小家伙又要把袖子往嘴里塞，杜雪怀连忙阻止。 “哒哒哒……”雪球不满地抗议着。 “不是哒哒哒，是daddy！” 陆秀原本的注意力还在镜头前的九个姑娘身上，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杜雪怀这才意识到失言，忙道：“我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不如让他们认我做干爹吧！” “要当干爹可以，红包拿来！”陆秀嘿嘿一笑，朝他摊开了手。 杜雪怀伸手到西服口袋里掏了掏，竟然只掏出两块大洋，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毛团视若无睹，雪球却抓起银元就往嘴里塞。 “小祖宗，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啊……”陆秀连忙一把夺了过来。银元就跟后世的人民币一样，天知道上面沾了多少细菌，要是真让他咬一口，非生病不可。 杜雪怀这个文盲，显然并没有这个意识，此刻正自顾自逗着雪球：“红包已经收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他们的干爹了。雪球乖，叫daddy！” 雪球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一脸认真道：“哒哒哒……” 见杜雪怀吃瘪，陆秀顿时心情大好：“哈哈哈……干爹太小气，雪球不买账！” “谁说的？雪球乖，叫daddy！”杜雪怀不死心，继续循循善诱。 “哒哒哒哒哒……”雪球的小手挥得越发起劲了，仿佛拼命想争辩什么。 陆秀被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可惜，现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听得懂他的婴语。 看看姑娘们摆的pose实在太不像样了，陆秀只能起身，过去给她们做摄影指导。杜雪怀则继续留在一边不停教雪球叫daddy。 其实也不能怪九个姑娘，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机会面对镜头，面对着黑洞洞的镜头，刺目的灯光，是个人都会紧张。陆秀只能不停纠正她们每一个人的动作，表情。有后世拍大片时的经验打底，她的每一次调整都能让镜头中的女孩显得更加自然跟动人，最后竟惹得乔瑟夫都忍不住问她有没有兴趣在照相馆做兼职了。 九个姑娘的古装，现代装，单人照，组合照拍完，她们自己没怎么样，反而把陆秀累得气喘吁吁。实在太累了，陆秀只能打发杜雪怀先去拍他的。 那家伙果然如她料想中一样，无论是西装照，还是汉服照，都只有一种表情。好在他是男人，面无表情反而有种别样的威严感，陆秀也就没有干涉。 接下来是两个孩子。原本陆秀是想给他们每人拍一张单人照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场的灯光实在太亮，雪球还好，毛团刚刚抱过去，就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秀最后只能抱着她完成了拍摄。 三人的全家福更郁闷，毛团倒是安静下来了，雪球却老是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肯安静下来。两个孩子一起抱着，雪球却老是去抓毛团身上的衣带，放下毛团抱起雪球，毛团又会哇哇大哭。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让杜雪怀帮忙抱着雪球。陆秀的打算是，大不了等照片拍出来之后，剪朵花，把他的脸挡掉。 杜雪怀如果知道她的打算，肯定会哭的，自己怎么说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干爹了，一起拍张照怎么了？ 拍完两个孩子的照片，最后才轮到陆秀自己。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随时都可以自拍，好不容易才来一趟照相馆，当然要拍个过瘾。陆秀把六叔给她做的所有衣服都带了过来。每套衣服一个pose，不带重样的。 乔瑟夫原本以为她只是会指导别人，没想到连她本人的镜头感竟然也这么好，整个过程中根本不需要他说话，只需要不停按快门就够了。明明她带的衣服比谁都多，完成拍摄的速度却比谁都快。等到所有照片都拍完，乔瑟夫竟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夫人，你是电影明星吗？”在乔瑟夫看来，面前这位夫人的镜头感甚至比前段时间刚刚来这边拍过照片的影后李织云还好。 “不，我不是。”陆秀被他毒辣的眼光吓了一跳。如果算上前世的话，的确应该说是。 拍摄完毕，已经时近傍晚，约定了取照片的时间，一行人满意而归。 目送着一行人离去，乔瑟夫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暗房，开始冲洗今天的照片。在他看来，今天是他来到中国后，完成的最顺利的一次拍摄了。所有的拍摄指导都由那位神奇的夫人完成了，他唯一要做的就只有按下快门。他有种感觉，今天的照片一定会拍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他的预感没错，照片冲洗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每一张照片都是那么优雅自然，仿佛抓拍而成。特别是那位夫人的照片，那无与伦比的镜头感，就仿佛她永远知道怎样才能让人拍到她最美的一面，就算跟好莱坞巨星的照片放到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刚好最近上海滩上的中国人开始流行穿着奇怪的民族服装过来照相，让一直以为长袍马褂跟旗袍就是中国民族服装的他大吃了一惊。他正缺一张样片替他招揽生意。于是，他特别挑出了那位夫人最漂亮的那张照片放大了之后，挂到了外面的橱窗里。他的感觉果然没错，那位夫人的照片一挂上，总觉得连旁边影后李织云的照片都黯然失色了。 真羡慕那位先生，竟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做妻子。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一家四口的那张全家福上。 夫妇二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眉目如画，天造地设，佳偶天成。两个宝宝也粉雕玉琢，可爱得令人移不开视线。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家啊！ 想到最近也有不少人过来拍全家福，他微微一笑，进暗房又冲了一张全家福出来，特意放大了尺寸，挂到了橱窗的最显眼处。既然最近那么多小姐过来拍身穿那种奇怪民族服装的照片，那么，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也会流行拍摄这样的全家福。总觉得这张照片会替他招揽来不少生意。 想到这里，乔瑟夫摸着自己的一瞥小胡子，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55章 陆秀根本没想到乔瑟夫会擅自把自己的照片挂出去，她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侵犯人私隐的事情。等到她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 当然，那是后话了。 此时，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日落》能不能成功。九个姑娘虽然刻苦，但在演戏方面却都是粉嫩的新人，几乎无时无刻不需要她的指点。如果不是身份实在太过敏感，她简直恨不得真身上阵去演女主角。 实在没办法，为了让姑娘们能够找到感觉，她几乎每一幕都要替她们做无数次示范。每天排练完毕，姑娘们没事，反而是她这个导演常常累得欲哭无泪。不过，只要一想到《日落》必定能够把林凤麟的《日出》踩在脚下，她便再累也不怕了。 好在饰演女主角的姜秀珠在演戏方面的天赋相当不错，陆秀带了几次，便渐渐进入了状态。演戏是种很神奇的事情，一旦主角成功进入了状态，其他人也会不自觉地被她带入到戏里。随着大家一个个找到感觉，陆秀每天的任务才总算渐渐轻松了下来。 全明星这边的工作轻松下来，她才渐渐意识到杜雪怀那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总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有外人在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一旦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那种感觉就特别明显。 “你看起来有心事，应该不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吧？”某天，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已经知道了，你对男人没兴趣。” 说到这里，她嘿嘿一笑。一想到杜雪怀竟然也有那样傻气直冒的样子，她就觉得特别好笑。 杜雪怀无视了她的玩笑，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没事。” 分明言不由衷。 见他不打算再细说，陆秀只能识相地没有再追问。 之前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现在一想，才反应过来，之前那一个月他跟张汉声这边的反应的确不太对劲。杜雪怀因为不好意思不来见她很正常，但是那么长时间不见人影连张汉声都不来她家打声招呼那也太奇怪了吧。 找了个机会，她拉着张汉声去百乐门的储藏室里好好聊了聊。 张汉声的回答差点没把她吓死：“我们弄死了一个人，一个来头很大的人……” “刚开始对方没亮明身份，等到我们意识到不对，已经太晚了。”张汉声低着头，脸上再也没了之前那种轻松跳脱的表情，“还以为会有灭顶之灾，怕连累你跟孩子，特别吩咐了张妈跟翠翠让你那段时间别再来百乐门，没想到你倒是蛮配合的。” “为什么会连累我跟孩子？”陆秀很奇怪，她又不是他们帮里的人。 张汉声叹了口气：“那家伙就是之前被大哥扔出去打断了两条腿的家伙搬来的救兵。倒是看不出来，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家伙搬来的救兵来头竟然会那么大。”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前总统的二公子。”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前总统虽然已经缩在在老家当起了寓公，但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这事要是透露出去一星半点，不仅他们，整个帮派都要受到灭顶之灾。他们这次，还真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难怪连杜雪怀都有些撑不住。 “大哥不许我透露半点消息，但是你不一样。嫂子，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而且，你之前料理害死你朋友的那四个人的手段够狠，我喜欢。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事情真的败露，说不定你会有办法。” 陆秀冷汗淋漓，心说你真是高看我了。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 “以后守口如瓶，别再告诉任何人了，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听到这话，张汉声竟然笑了：“你跟大哥果然是一对，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陆秀苦笑着勾了勾嘴角。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如果她记得没错，那位二公子也应该是活到八十多岁，无疾而终的。蝴蝶效应啊……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蝴蝶掉了一个小玉儿，没想到被她蝴蝶掉的人竟然不止她一个。也不知这一切到底是福是祸。担心也没用，干脆不再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又若无其事地回去排《日落》了。 进入状态之后，几个姑娘仿佛较劲一般开始比拼演技，进步可谓一日千里，《日落》的整体效果一天比一天好。 知道她在排《日落》，朱横好几次想过来探班。都被她以商业机密为由挡了回去。之前轻轻松松就从他手里拿到了《日出》的剧本，她担心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日落》剧本也会被朱横透露到林凤麟那边去。 朱横如果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泪流满面，后悔不该把剧本给她。 林凤麟如果知道他有个这么不争气的学生，肯定也会泪流满面的，因为朱横过来找陆秀的时候，又不自觉地透露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经过了他一段时间的四处奔走，一直难产的《日出》终于得到了上映的许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时间竟然刚好跟《日落》的档期撞在了一起。 偏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受挫导致的逆反心理，林凤麟竟然不再满足于只在学校内部表演，花了重金联系了一家戏院，把表演的舞台搬到了真正的戏院。甚至还在报纸上登了大幅的广告为演出造势。 好玩的是，《日出》跟《日落》的广告竟然挨在了一起，还没开演，便在报纸上打起了擂台。 一边是进步学生，一边是当红歌星。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拨人竟然被硬凑到了一起。 《日出》的演员都是些普通的学生，但因为大学生的身份，跟林凤麟的名气，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日落》这边虽然编剧子不语没什么名气，但胜在演员都是百乐门的红歌星，同样也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两部话剧的关注度竟然不相上下。关注度虽然不相上下，但观众的期待度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一边是已经成名的作家，一边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一边是身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一边却是自甘堕落的歌女。两边的格调就先不一样了。虽然全明星成名以来，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但这个时代的人终究还是无法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身为歌女的她们。 话剧在这个时代是文明戏，是高贵的舶来品。在不少人眼里，当然是进步的大学生更能展现出这种艺术形式的魅力。 虽然两边的关注度差不多，但评论的风向却完全是一边倒的支持林凤麟。 “当然支持《日出》啊，因为是林先生的作品啊，林先生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子不语？子不语是谁啊？哦，想起来了，曾经在《小说月刊》发表过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讲一个人既是自己的父亲又是自己的母亲，反正特别混乱，当时看得我头都炸了……没兴趣，我还是去看林凤麟先生的《日出》吧！” “《日落》？一帮刚刚成名的小歌女弄出来的东西，哗众取宠罢了。上一次她们找了苏东坡帮忙造势，这一次她们准备找谁？李白，还是杜甫？” 甚至有人仅凭名字就给《日落》判了死刑：“《日出》，多么朝气蓬勃的名字啊，《日落》，一看就暮气沉沉，透着一股醉生梦死的腐朽气息。要看当然去看《日出》啊！” …… 看完某家小报做的小调查，陆秀只是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这样的调查就像是电影还没开播前，拿一部有巨星加盟的片子，去跟小成本影片比观众期待度一样，不用看，就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陆秀根本没受到丝毫影响，但看到一面倒的负面评论，全明星的姑娘们却没办法不受到影响。她们是新人，从来没有演过话剧，原本心里就在不停打鼓，这样的评论让她们原本就不安的心情越发的忐忑了起来。 话剧不是电影，拍完就结束了，演员的临场状态会影响到整个表演的效果。看到姑娘们一个个都信心不足的模样，连原本信心满满的陆秀也跟着忐忑了起来。 两部话剧的票房果然如那家报纸的调查中那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日出》一票难求，黄牛票价都快贵到天上了，《日落》却鲜有人问津，有也是全明星的死忠粉丝，纯粹只是为了看美女而买的票。虽然早料到了这个结果，陆秀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她没敢把这个结果告诉姑娘们，不然，士气肯定更加低落。 为了帮助姑娘们调整状态，开场前一天晚上，她带着姑娘们一起站到了东方大剧院的舞台上。她原本有冲动告诉她们自己的事情，想想还是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要在意台下的反应，记住，你们不是为观众在演，而是为你们自己在演。观众不喜欢没关系，只要对得起你们自己这一个月的努力就足够了。” “如果紧张，就回忆一下这一个月里那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如果你们这么努力都不能成功，那么这世上还有谁配成功？” …… 她只能尽可能的给她们加油打气，至于她们能够听进去多少，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不管期待也好，恐惧也罢，《日出》跟《日落》演出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第56章 （二更） 虽然《日落》的票房遭遇滑铁卢，但当天晚上东方大剧院却是全场爆满。害怕影响姑娘们的情绪，也为了给《日落》造势，陆秀土豪地包圆了剩下的所有门票，找了一帮卖报的小孩子，免费发给了工薪阶层的普通市民，每户两张。 赠票的目标人群是她精心挑选过的，既不会对赠票不屑一顾，又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来看这样一场演出。就凭国人爱贪小便宜的脾气，她就不信会没人来。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演出现场全场爆满，看来大家都舍不得浪费这样免费的看戏机会。 全明星的姑娘们涉世未深，根本没想到这是陆秀在后面搞鬼，看到台下热情满满的观众，因为之前那些负面评论而产生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了。 看着姑娘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表情，陆秀长舒了一口气。不管她赠票的事情传出去之后，舆论会怎么反应，至少这一场演出，已经成功了一半。 交代完最后的注意事项，她给了姑娘们一个鼓励的眼神，离开后台，走到了给自己预留的包厢里。 这样的场合空气污浊，加上两个孩子还太小，就算带来了，他们也看不懂，这一次她没把他们两个带上。只把包厢的位置告诉了杜雪怀和张汉声。 她走进包厢的时候，杜雪怀已经坐在了里面，张汉声却不见踪影。想到那家伙肯定到现在还没放弃撮合他们两个的打算，陆秀有些哭笑不得。 进门的时候杜雪怀正在抽烟，见她进来，手一抖，赶忙掐灭了才刚刚抽了几口的烟，那表情像极了正在戒烟却被老婆撞见了的倒霉丈夫。 “没事，孩子们不在，想抽就抽吧！”见他表情这么好玩，陆秀嘿嘿一笑。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知道戒烟没这么容易，陆秀也不想逼他。 “还是不抽了……”杜雪怀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讪讪，似乎依旧在为刚刚的事情懊恼。 陆秀抓了一把瓜子给他，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坐下。自从知道他那方面有问题之后，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没有女人的样子了，坐没坐相不说，有时候甚至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彻底把他当成了兄弟。 杜雪怀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放下那把瓜子，望着跟猫一样慵懒地瘫在沙发上的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趁着她的注意力被观众席吸引的机会，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大概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远，又偷偷朝她那边挪了几寸。 此时周围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大幕缓缓拉开，一场好戏开演了。 虽然《日落》同样是根据张瑞云的亲身经历改编的，但跟之前那篇《一尸两命》不同，这一次，她没有故作轻松，也没有插科打诨，而是沉下心来，带着宁可撕裂自己伤口的觉悟写下了不少触动她痛苦回忆的镜头。 这是一个关于母女两代人的悲情故事。 母亲原本是富商之女，因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位据说一表人才的大才子，可惜那位才子是留过洋的，根本看不上她那样的村妇，虽然碍于父母之命娶了她为妻，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那位才子没过多久便在外面爱上了一位跟他意趣相投的小姐，回来闹着要离婚。此时母亲已经怀了身孕，为了孩子无论被婆家如何虐待都不愿离婚。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婆家却因为是女孩，根本不讲情面，将大人小孩都赶出了门去。 此时母亲的娘家已经家道中落，父母更是早已去世，她带着女儿在娘家住了几年，终于不堪嫂嫂的欺凌嫁给了一个老光棍。可惜，那个老光棍嗜赌成性，不仅不能养家糊口甚至还肆意打骂母女二人，就连母亲靠着缝补浆洗赚回来的微薄家用也会偷偷拿去赌掉。更令母亲无法接受的是，女儿十四岁那年，那个丧心病狂的老光棍竟然丧心病狂地凌辱了女儿。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能够接受得了这样的事情，母亲忍无可忍之下一刀捅了那个禽兽。因为谋杀亲夫被夫家的人乱棍打死。 女儿无家可归，只能回去投奔舅舅，却被舅母卖入妓院，受尽了凌辱。直到后来遇到一位跟着朋友出来见世面的公子哥，那位公子哥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非但没有像平常的客人一样凌辱她，反而还花重金为她赎身。遭遇人生中唯一的光明，女儿就像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那位公子哥。 可惜，公子哥的家人根本不可能同意儿子娶一个妓女，竟丝毫不顾念女儿此时已经怀了公子哥的孩子，一番污言秽语之后，将她赶出了家门。多番抗争无果后，公子哥遵从父母之命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过了门才知道那位小姐虽然家世不错却出了名的会玩，上学的时候就曾经堕过胎，根本无法生育。 原本这也没什么，正妻不会生还可以有姨太太。谁知，那位公子哥却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生育能力。此时公子哥的家人这才终于想起女儿被赶走时还怀着身孕，千方百计将母子二人找到。 女儿被公子哥一家赶出家门后，独自一人艰难地生下了孩子，靠着在妓院时攒下的私房钱隐姓埋名做起了小生意，荆钗布裙，含辛茹苦地养育着孩子，虽然辛苦却也温暖幸福。那家人找到母子二人后大喜过望，因为孩子不仅跟公子哥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还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女儿早已看透了公子哥一家的虚伪与残忍，不愿让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成为那家的儿子，连夜带着儿子出逃。却被公子哥一家找到，那家人果然没安什么好心，要儿不要母，竟打算将孩子带回，作为公子哥正妻的儿子抚养，好在孩子此时已经懂事，誓死不愿跟自己的母亲分开。那家人无奈，只得将母子二人一起接回了家。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应该大团圆结局了。可惜，事与愿违，就在公子哥一家大摆宴席，庆祝家族后继有人的时候，公子哥府上的一名老妈子却忽然惊悚地发现孩子的母亲竟是老爷被赶出家门的原配所生的女儿。 最后一幕，曾经的风流才子得知噩耗后颓然倒地，而女儿则抱着乱伦生下的孩子对着天空中那轮缓缓落下的夕阳放声大哭。他们的太阳已经落了下去，从此再也不可能升起来了。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母子？”女儿最后的呐喊撕心裂肺，令人闻之肝肠寸断。 这个故事既狗血又悲惨，陆秀写的时候拼尽了全力把每一个场面都写得煽情无比，每一幕都是重磅的催泪弹。有的让人如鲠在喉，想哭又哭不出来，有的让人既悲伤又愤怒，恨不得冲上台去把主人公从绝境中救出来。 她还故意在倒数第二幕极尽所能地渲染了儿子的聪明与善良，把小家伙跟那家人斗智斗勇的画面描绘得妙趣横生。故意让大家以为最后一幕会是大团圆结局，最终却在故事最高潮的时候给了观众一个当头棒喝，残忍地撕裂了一切美好的假象，只留给观众一抹落下去，便再也不会升起的血色残阳。 有陆秀请来的那么多观众捧场，全明星的姑娘们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每一幕都演得尽心尽力。就连那个令陆秀最不放心的小演员也超水平发挥，将那个聪明伶俐又懂事的儿子演得活灵活现。 大概结局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直到大幕拉上，全场依旧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憋得陆秀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终于，就在她以为自己用力过猛，搞砸了的时候，掌声忽然如雷鸣般响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热烈的掌声，那炸雷般的掌声仿佛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竟将她吓了一跳。她真庆幸自己没把两个孩子一起带来，不然两个小家伙肯定会被吓到。 演员谢幕的时候，那掌声热烈得几乎连剧院的屋顶都能掀翻。 听到身旁响起啪啪啪的掌声，陆秀转头一看，发现杜雪怀竟然也在使劲鼓掌。那大力的掌声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疼。明明已经听她念过剧本了，但他的眼眶竟然依旧跟第一次听她念剧本时一样，有些发红。 发现陆秀正盯着自己看，杜雪怀不仅眼眶红了，连耳根都有些微微发红。 陆秀正瞪大眼睛欣赏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幕，杜雪怀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了她。突然被搂进一个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怀抱，陆秀呼吸一滞，脑中轰然炸开。他之前不是说他一想到男女之事就恶心吗？这算什么？ “还好，我是男孩，雪球也是男孩。”他瓮声瓮气地喃喃了一声，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陆秀嵌进身体般使劲搂紧了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们母子！” 陆秀此刻已经确信他的确是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雏了，她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恨不得直接将人抱死在怀里的抱法。杜雪怀抱得实在太紧了，她已经无法呼吸了，甚至隐隐有种马上就会窒息的不祥预感。 可惜，杜雪怀那个白痴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仿佛发誓般继续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们母子三人分毫！” 随着他这句话，他的双手竟然又搂紧了几分，陆秀欲哭无泪，想要抗议却又发不出声来。 明明应该是煽情无比的场面，却让他搞出了闹剧的感觉。他就这么傻乎乎地死死搂着陆秀抱了良久，直憋得她满脸通红，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陆秀后退一步，才发现杜雪怀此刻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竟然跟她一样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仿佛刚刚被憋了半天的人是他一般。此刻的他，简直就像一个刚刚向喜欢的女孩表白的小男生，真是完全没有半点boss应有的霸气。 “戏散了，我们走吧。”杜雪怀完全没料到自己已经被陆秀嫌弃了，深吸一口气，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力道跟刚刚的拥抱一样恐怖，仿佛铁钳般，让人根本无法挣脱。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强大力道，陆秀在感觉无奈的同时，心中却也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柔情。在这个孤孤单单的异世，有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的相当不错。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性无能！偷偷望一眼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陆秀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这大概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第57章 陆秀承认自己的确对杜雪怀动过心，但自从亲耳从他嘴里听到他承认自己性无能的话后，便彻底打消了不该有的心思，刚刚那个拥抱真的让她大吃了一惊。她也不知道杜雪怀对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 是同病相怜的同情，是爱屋及乌的维护，还是真的对她怀着男女之间的情愫？ 被他拽着走向后台的整个过程，陆秀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个问题。想问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生生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之前逼得他承认自己是性无能已经够尴尬了，何必把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僵。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性无能了，就算问出来了又能怎样呢？无论是同病相怜，还是爱屋及乌，甚至情根深种，貌似都没什么区别。 家人，才是对两人关系最好的定位！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松了一口气，反手扣紧了杜雪怀的手。 感受到手上骤然收紧的力道，杜雪怀受宠若惊，吃惊地望了她一眼。 陆秀刚刚才重新定义完两人的关系，朝他嫣然一笑。 看到这抹微笑，杜雪怀脸上的表情霎时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起来。大概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太适合见人，进入后台之前，他戴上了墨镜。 看着那张瞬间恢复到狂霸酷帅拽的脸，陆秀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难怪他这么喜欢墨镜，墨镜的确是掩饰装逼最佳的道具。 表演大获成功，全明星的九个姑娘跟一帮工作人员正在大肆庆祝，最倒霉是个那个演儿子的小演员，被几个大胆的姑娘左一口，右一口，亲得满脸唇印。小家伙脸皮薄，已经涨得满脸通红。 “大家收拾一下！为了庆祝演出成功，我请大家吃宵夜！” 杜雪怀大手一挥，全场一片欢呼。果然是顶级吃货，一想到庆祝，第一反应就是吃。 陆秀连忙不客气地泼了大家一头冷水：“你们悠着点！明天还有演出，要是吃得太多，水肿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知道了……” 没人希望自己上台的时候肿得跟猪头一样，姑娘们的气势霎时一泄，应得有气无力。 虽然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身材的要求还没像后世那么变态，但为了追求最佳的舞台效果，这段时间陆秀一直严格控制着姑娘们的体重。才短短数月的时间，这帮姑娘已经被她饿得瘦了一圈。不过，效果却是相当不错，就算是原本最珠圆玉润的姑娘，也已经有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美貌度大幅提升。 “可是，人家肚子真的饿了嘛……”最近混得熟了，这帮姑娘甚至都已经学会了跟陆秀撒娇。 不知道是不是在上海滩上住得久了，就连原本是东北人的上官雨桐，也学会了嗲声嗲气地一口一个人家阿拉，时不时激起陆秀一身鸡皮疙瘩。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还是蛮管用的，陆秀虽然不是男人，却也受不了被一群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望着，每次用不了多久就会缴械投降。 “我又没说不让你们去吃，只说让你们悠着点！” “既然导演都已经发话了，那我就不请你们吃大餐了，一起去吃碗小馄饨怎么样？”杜雪怀说完，下意识地望向陆秀。 虽然隔着墨镜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陆秀也能猜到他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立刻点了点头。 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空气中响起了一个男子的欢呼声：“小馄饨，我喜欢！我也要一起去！” 陆秀循声望去，哭笑不得地发现竟是朱横，这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后台来。 “你怎么不去看你家林先生的《日出》，却跑来看我们的《日落》？”一想到自己竟然从林凤麟那边挖来了他的头号粉丝，陆秀就忍不住一阵窃喜。 “《日出》的整个剧本我都已经能背下来了，男主角还没我演得好，没什么好看的，当然要过来看你们的《日落》！”朱横说到这里，大大咧咧地一笑，冲着陆秀竖起了大拇指，“好看！真好看！不枉我期待了这么久！”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杜雪怀，表情仿佛期待大人带自己去游乐场的小孩子：“就算看在我是你们最铁杆的粉丝的份上，你们今天也得带我一起去啊！” “好，那就一起去吧。”杜雪怀今天心情不错，欣然应允。 原本以为像杜雪怀这样的大佬，就算请吃小馄饨，也肯定会到高级的馆子，没想到他竟领着一群人进了路边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那家小店面积有限，被他们一群人一占，原本生意冷清的店铺竟然座无虚席。 “这家的小馄饨特别好吃，皮薄馅嫩，味美汤鲜，保证你们吃了流连忘返。”杜雪怀完全没有半点带着一帮美女进苍蝇馆子的尴尬，心情愉快地跟店家打了招呼，便热情满满地跟大家介绍起这家店铺的馄饨来。 这家伙平时沉默寡言，难得才会吭一声，但只要是跟吃有关的事情，他总会显得特别健谈。总觉得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就在一行人等馄饨的时候，隔壁桌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竟然正在谈论他们今天的演出。两人的衣着都算不上华丽，应该只是普通的穷学生。 “没想到百乐门的几个歌女搞出来的这出《日落》还蛮好看的。”说话的是那个男学生，他一边说还一边把碗里的馄饨往女生碗里拨。 女学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馄饨，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笑道：“何止是好看啊！是非常好看！看的时候整颗心都被吊起来了，一会开心一会难过，一会憋屈一会悲伤，到现在，我这一口气还没顺过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她低下头，接着道：“原本她们故意跟林先生的《日出》打对台戏，我还蛮反感她们，抱着挑刺的心态想看完写篇评论狠狠砸一下她们的招牌，但看着看着却慢慢被剧情吸引了。看完，我很想狠狠甩编剧一个耳光，质问他这世上哪有如此悲惨的故事。可是，仔细一想，现实中却分明还有比这更悲惨的故事。身为女子，果然就是一种原罪啊……” 女学生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碗里的馄饨，半晌没有言语。 “只是一场戏而已，看过就算了，别难过了！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男学生又拨了一只馄饨进女学生的碗里。 可惜，女学生却看也不肯一眼，反而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冷冷道：“要是你敢对我始乱终弃，我可没有戏里面的女主角那么好欺负！我会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男学生重重打了个寒战，差点被喉咙里的馄饨噎到，连忙哭笑不得地道：“喂！姑奶奶，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戏里面的那位风流才子，我自认学识一般，家境又不好，要不是有人送票，连场话剧都看不起。这世上也就只有你瞎了眼，才会喜欢上我！” “混蛋！你才瞎了眼！”女学生怒气冲冲地捶了他一拳。 男学生也不躲，就那么坐在那里，任凭捶打。看男学生这么服帖，女学生捶了他几拳后，眼中的怒气慢慢便消了，低下头，埋头猛吃。 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旖旎气氛，陆秀忍不住默默感叹了一声年轻真好。 此时，全明星的姑娘们已经卸了妆，换了衣服，加上天色又暗，那对小情侣直到离开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行的存在。 馄饨还没上来，杜雪怀也终于停止了他的美食评论。 看看无人说话，春组的几个姑娘忽然相视一笑，故意去撩拨朱横：“朱少，这里就你最有资格下评判了。说！到底是你家林先生的《日出》好看，还是我们的《日落》好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朱横身上。《日出》跟《日落》从一开始就被拿到一起相提并论，之前被《日出》压得那么惨，如今演出成功，姑娘们当然希望能够听到正面的评价。如果评价能够来自对手的学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姑娘们脸上竟然都挂着一抹“来啊来啊，来夸我啊”的表情，这么幼稚的表情，她们竟然还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朱横果然是个老实孩子，竟然犹豫了起来，要是有点心眼的孩子，肯定想也不想就答《日落》，反正林凤麟又不在这里。 可惜，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学的还是理科，智商虽然高到逆天，但情商明显不够，竟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道：“我是林先生的学生，身为学生，不好胡乱评价老师的作品。” “真没劲！”期待落空，全明星的几个姑娘顿觉索然无味，争先恐后地开始嘘他。要不是杜雪怀还坐在旁边，直接动手都有可能。 朱横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 还好，此时馄饨终于上来了。大家忙着吃，也就顾不得再欺负他了。 小孩子果然容易满足，吃了一口馄饨，朱横那原本黯淡的眼神便蓦地亮了起来，那心满意足的模样，竟然跟杜雪怀不遑多让。 陆秀原本以为他也是杜雪怀那种级别的吃货，尝了一口才意识到杜雪怀刚刚的那些溢美之词根本无法表现出小馄饨美味的万一。这绝对是她活了两世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馄饨，果然是吃货啊！随便推荐一碗小馄饨都能让人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陆秀打定了主意，以后要紧跟杜雪怀的步伐。跟着老大有好东西吃！ 全明星的姑娘们吃得满嘴流油，竟然纷纷要求添第二碗，最后被陆秀血腥镇压。开玩笑，她们可是还有十几场戏要演，要是吃胖了，让观众看个球啊！ 就在全明星的姑娘们为了一碗小馄饨备受煎熬的时候，看完《日出》和《日落》回家的观众们，正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他们的观后感。 第58章 （二更） 《日出》是根据小说改编的，不少观众去看话剧之前都已经看过小说原作，对剧情早已耳熟能详，所以关注的焦点就落在了演员的表演功底，跟服装布景之类的外物之上。 可惜，林凤麟用的演员偏偏是一帮没什么表演经验的学生，因为经费问题，就连舞台布景，也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做的，虽然说不上粗制滥造，却也绝对算不上精良。总体来说，只能算无功无过，对得起票价罢了。 如果是平时，他的粉丝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满足。不过没关系，谁让他有个神对手呢？ 就在第二天，编剧子不语买下《日落》所有剩票，免费送给市民的消息便传开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日落》剧组票房竟然惨到需要编剧自掏腰包，才能撑起场面，这让林凤麟那帮原本就对《日落》满怀敌意的粉丝们瞬间充满了优越感。 “史上最大笑话，花钱买来的观众！” “《日落》的日暮，真正的观众到底有几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且看《日落》如何收场！” …… 那帮原本就等着看好戏的家伙，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落井下石。票房惨败，又死要面子的《日落》瞬间成了上海滩上最大的笑话。 被批为死要面子活受罪，陆秀哭笑不得。 她当初之所以这么做的时候，真的单纯只是想给姑娘们鼓励而已。身为一个同样演过话剧的过来人，她明白，新人的第一场戏对自信心的建立到底有多重要，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家那么努力却惨淡收场。加上那时候她刚好拿到了英国那边汇过来的歌曲酬劳跟版权费，钱多得没处花，于是就难得的土豪了一回。 给姑娘们树立自信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当然不会傻到继续赠票。没有了赠票，加上又一片差评，《日落》第二天的上座率果然只有小猫三两只。 还好，陆秀抢在小报把消息爆出来之后，跟大家推心置腹地说明了情况。姑娘们得知真相虽然有些受伤，却也平静地接受了。有了心理准备，面对台下寥寥可数的观众，她们的状态却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兢兢业业，演得跟第一天一样投入。 看到《日落》第二天票房果然惨淡收场，林凤麟的那帮拥护者们差一点就要弹冠相庆了。继续不客气地穷追猛打，简直大有不把《日落》钉在中国话剧史的耻辱柱上，誓不罢休之势。 “话剧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的！” “不要小看观众的鉴赏力，别以为随便拉来几个舞女就能横扫中国话剧界！” “子不语，继续回去写你那莫名其妙的科幻吧，话剧不适合你！” …… 大概觉得《日落》已经不可能有翻身之力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出来踩一脚，连这种明显连表演都没看过，就直接开喷的文章都出来了。最后甚至都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有骂姑娘们哗众取宠的，有骂子不语不知廉耻的，各路牛鬼蛇神粉墨登场，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各大小报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日落》剧组这边，却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面对这一边倒的差评，既没有申辩也没有反驳，自顾自顶着惨淡的票房演着自己的戏，就仿佛跟那帮满怀恶意的看客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每次演出，陆秀都会到场，虽然不会全部看完，最后的落幕却从来不落下。只有听到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响起，她才会放心地离开。 观众寥寥，自然不会再有第一天那样掌声如雷，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热烈场面，但落幕时，观众那发自内心的掌声却同样动听。大概是害怕姑娘们听不到掌声，观众有时候甚至还会起立，大声对着姑娘们喝彩。 害得全明星的几个姑娘这几天下场的时候，眼眶总是红红的。 “秀秀姐，我们终于理解你说的，就算只剩下一个观众，也好好把戏演好这番话的意义了。我们的努力，观众都看在眼里！” 姑娘们说的没错，她们的努力观众们的确看在眼里。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口碑传播是有着滞后性的，就算听说某部话剧特别好看，也不一定能马上抽出时间去看。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一周，《日落》的后劲才慢慢开始显现出来。 看到观众一天比一天增多，原本已经对票房绝望了的姑娘们瞬间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活了过来，表演得越发尽心尽力。然后良性循环开始了，表演越精彩，观众的口碑越好，观众口碑越好，慕名而来的观众便越多，观众越多，姑娘们的状态也越好。 于是，《日落》与《日出》的票房差距开始一天天缩小，终于有一天，在林粉们目瞪口呆地发现，被骂成了狗的《日落》竟然后来居上，成功反超《日出》，成为了上海滩上票房最火的话剧。 此时，陆秀才不紧不慢地以子不语的名义在报纸上发了文，开始讲述起自己写这部话剧的初衷，并且大打感情牌，重点强调姑娘们排练如何努力如何辛苦，连之前票房惨淡，姑娘们对着空荡荡的剧场演出的情景，也成了她调侃的目标。当然，她最后也小小地反击了一下，把“不要小看观众的鉴赏力”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她一出头，之前把《日落》往死里踩的那帮家伙果然又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继续各种冷嘲热讽。文无第一，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学作品一向都是见仁见智，要夸，一篇小学生作文也可以被夸到天上，要踩，大师的作品也可以被骂成臭狗屎。 虽然《日出》的票房已败，但林凤麟胜在成名久，朋友多，各种捧臭脚的，真粉黑粉战斗力爆棚，新一轮的骂战双方竟然斗了个势均力敌。可惜，这已经无力挽回《日出》票房惨败的结局了。 跟《日落》恰恰相反，《日出》的票房开始火得有多么逆天，后来就冷得有多么凄凉。《日出》的那帮演员不过是些学生，林凤麟又不像陆秀，曾经当过演员，懂得如何疏导大家的不良情绪。当《日出》的票房一天天开始走低，眼睁睁看着原本热热闹闹观众席一天天冷清下来。那帮学生的自信心也在一天天崩溃，每天的演出越来越敷衍了事。 观众不是白痴，自然能够看出其中的差别。大家原本就是冲着林凤麟的名气而来的，演技差，布景道具差强人意也就算了，演员竟然还这种态度。谁花钱来看这么没诚意的演出啊？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出》的票房越来越惨淡，最后甚至到了能够跟《日落》刚开始的时候相媲美的程度。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陆秀心情愉快地披上“草清”的马甲，发了一篇读后感。 “看到大家吵得这么热闹，我也来说两句。我原本对话剧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无意中拿到《日落》的赠票，加上刚好有空，就抱着尝个鲜的心态去看了演出。原本连毯子都准备好了，打算如果这部剧实在太不像样，我就盖上毯子在剧院里睡上一觉，反正到哪里睡都一样，我也不亏。 后来戏一开场，才知道我小看了《日落》的编剧，更小看了《日落》的这帮演员。我虽然很少看话剧，却也明白，《日落》无论是剧情，还是演出，都是良心之作。从戏一开场，到最后落幕，我的眼睛几乎都没离开过舞台，事先准备好的毯子当然也就没派上用场。 我已经好久没看过剧情这么紧凑，故事又这么扣人心弦的作品了。故事的节奏甚至让我想到了我最爱的那几部好莱坞大片。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能够引发人的深思。在看这部剧的时候，我一直在反思，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母女两代人的悲剧。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人心的假丑恶，还是母女俩自身的性格缺陷？ 后来无意中拜读了林凤麟先生的《日出》，才猛然反应过来。竟然是因为自由，无条件的自由。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风流才子为了追求自由，休妻另娶的那一刻。 无怪乎大家都会把《日出》跟《日落》放到一起比较，原来，这不过是同一个故事的两个面。一面是风花雪月的无限旖旎，一面却是冰冷残酷的残忍现实。当风流才子决定牺牲无辜女子以成全自己的幸福的时候，另一面的故事，便注定了只能走向悲剧的毁灭。 我知道没有人不喜欢自由，但是自由也应该是有条件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自由只会开出罪孽的花朵。 我是在看了《日出》的原作后，怀抱着看外传的心情去看《日出》的话剧的，期待着他们的演出能够跟《日落》一样，给我带来惊喜。至于结果，嗯，好吧，还是实话实话吧！ 我每次上剧院必定会带上的毯子终于派上用场了。 那一觉，我睡得十分香甜。” 再没有比这更赤裸裸的打脸了，草清全篇没有说《日出》一句坏话，却比毫不掩饰的谩骂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据朱横说，林凤麟看到那篇文章，气得差点吐血。也难怪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草清直接将他的呕心沥血之作贬为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外传。 得知林凤麟的反应后，陆秀高兴得一宿没睡着。 马甲多就是好啊，遇上麻烦，还可以不停精分，自己挺自己！ 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再以北岛的名义写一篇文章挺挺自己，考虑到这会降低北岛的逼格，才终于作罢。北岛不行，周广平大神却是可以求一求的。 令她惊喜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广平便在报纸上发了对《日落》的评论。子不语好歹是他看好的青年作者，他当然不可能口出恶言。 周广平家里也有个原配，没办法像草清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先盛赞了《日落》独特的叙事角度，然后着重强调了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男人的责任感对于还没有学会自立的妇孺的重要性。 看完全文，陆秀对周广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应该说出来的话。同样都是文豪，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一部《日落》竟然让这些天一直在报纸上掐得死去活来的草清跟周大神，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这条评论一出，舆论一时大哗。 两位神级人物站出来力挺，结果可想而知了。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舆论风向霎时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跟充满了冲击力，仿佛海上恶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日落》一比，和风细雨又矫情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日出》根本就是一坨狗屎。” “把《日出》跟《日落》放到一起，原本崇尚爱与自由的《日出》竟给人一种吃饱了撑的，无病呻吟的感觉。” …… “大家别骂了，其实真的可以像草清先生一样，怀着宽容的心态把《日出》当成《日落》的外传。除了人名不同，情节不是都对得起来啊？” 此言一出，《日出》原本已经惨到只剩小猫三两只的票房竟然爆红。 只是，好好的青春偶像剧变成了讽刺喜剧，每当男女主角说着情意绵绵的情话，台下便会时不时响起阵阵爆笑声。 难得遇上这样专门给人送钱的神助攻。如果林凤麟是个合格的导演，就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应当坚持让学生们把戏演完。如果林凤麟是个合格的商人，他肯定会借着这股东风，好好再捞一笔。 可惜，他既不是合格的导演，也不是合格的商人，他是一个文人！一个有着一身傲骨的文人！ 于是，原本还有数场没有演完的《日出》就这样灰溜溜地滚出了大众的视线。 第59章 《日出》惨淡收场，《日落》却趁着舆论大好的东风又一连加映了十几场。看着大火的票房，陆秀激动得嗷嗷直叫。她当初之所以写《日落》真的只是单纯想狠狠打一下林凤麟的脸而已，打脸的同时又赚得盆满钵满，怎么能让她不开心？ 跟虎头蛇尾，黯然落幕的《日出》不同，《日落》最后几天的票房简直呈现了井喷的态势，场场爆满不说，连黄牛票都被炒到了天价。谁能想到，正是同一部话剧，就在不久之前，还是整个上海滩上的笑话。 杜雪怀果然也在时刻关注着林凤麟那边的动向，《日出》落幕之后，便心情愉快地跟陆秀聊起了林凤麟的下场：“我让人去打听了，《日出》投入不大，成本倒是收回了，就是这脸丢大了。据说林凤麟回去之后就跟学校请了长假，闭门不出了。看来这次的打击不小啊！” 陆秀只从朱横那里知道了林凤麟深受打击，这么隐私的消息还是头一次听说，听完心情瞬间好到了极点：“活该！谁让他弄出《日出》这样的东西来污人眼球的？我不过是帮大家洗洗眼睛！” 想起林凤麟灰溜溜中止演出的情景，陆秀就忍俊不禁：“话说回来，那家伙还真是又臭又硬！如果我是他，肯定趁机狠狠捞一笔。就算让我迎合《日落》的观众修改剧本，也没有关系。大洋啊，那可都是白花花的大洋啊！” 看她那副财迷的模样，杜雪怀哭笑不得：“所以，你不是林凤麟。” 《日落》最后以超高的票房和极佳的口碑完美收官，票房的最终结果统计出来的时候，陆秀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她以为自己从emi那边拿到的那笔钱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看到《日落》短短一个月时间赚到的钱，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日落》的票价其实只有两块钱，还不够在百乐门跳几支舞的，但架不住观众实在太热情。最终的票房竟然破了六万大洋。六万大洋对杜雪怀跟朱横来说不过是个小数目，但对于陆秀这样曾经差点因为没钱饿死在街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扣除剧院方面的场地费，跟演员们的演出费，还剩四万多，跟杜雪怀五五分账也能拿到两万。陆秀瞬间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一颗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踏实过。手里有钱，心中不慌。现在，就算林家打上门来她也不怕了。 她有钱，有理（离婚协议），又有据（林凤麟放弃孩子的承诺），天王老子也不可能把雪球从她手里抢走了。 对了，还有靠山，如果真有人想抢走雪球，她敢保证杜雪怀肯定第一个跳出来跟他们拼命。现在可还是青帮在上海滩权势最盛的时期，她反而有些期待林家真能这么不长眼了。杜雪怀可不像她，连打脸都打得这么委婉。 能够拿到两万就足够陆秀欣喜若狂了，没想到的是，临到分赃，杜雪怀竟然分文不取，把那四万多块全给了她。明明说好了五五分账的！ 陆秀被杜雪怀的财大气粗震得一愣一愣的。送上门的钱都不要，真土豪啊！ 看她如此惊愕，杜雪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除了跟东方大剧院打了声招呼，什么都没做。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 为什么不好意思啊？ 他的这声招呼含金量可不小。一般剧院都会跟剧组要分成，还常常都是剧场七，剧组三的狮子大开口。结果，杜雪怀一声招呼，东方大剧院不仅没要分成，甚至连给出的场地费都低到令人难以置信，几乎就差免费提供场地了。 而且，因为这段时间全明星的姑娘们忙着演话剧，无法兼顾百乐门那边，百乐门最近的生意已经受到了严重影响。 借了他的势，用了他的人，还影响了他的生意。其实五五分账，陆秀都还有些不好意思。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看着杜雪怀盛情难却的份上，陆秀也就收下了。反正贼船都已经上了，想要撇清关系都不可能了，大不了以后继续帮着他出谋划策。 看陆秀收起支票，杜雪怀微微一笑，竟松了一口气。 “对了！祝贺你演出成功，送你个小礼物。” 陆秀刚刚收好支票，忽然见杜雪怀朝她丢来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才发现竟然是一枚金戒指。跟上次那条包装精致的珍珠项链不同，这一次杜雪怀没做任何包装，就那么赤裸裸地随意把戒指抛给了她。要不是那金灿灿的材质，怎么看都是纯金的，陆秀几乎要怀疑那真的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了。 金戒指在她的意识中一直都是土气跟暴发户的代名词，这个时代的金戒指深受西方奢靡风气的影响，更是丑到令人发指，有时候还会土豪地镶上大颗红红绿绿的宝石，要多土气有多土气，她不过无意中在珠宝店见过一次，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但这一枚却不一样。不同于这个时代为了显示身份而故意做得宽大的戒身，这枚戒指十分纤细漂亮。细细的戒身被做成衔尾蛇的模样，东西虽然不大，制作的工艺却十分精湛，蛇身上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蛇的眼睛处虽然也镶了红宝石，却只是芝麻般细细的一粒，既不招摇，却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阳光下，蛇头张大嘴巴吞吃着自己的尾巴，乍一眼看去，仿佛随时会在人的手指间游动。 “这是你的小说里提到的衔尾蛇戒指，我觉得有趣，就让人试着打了一枚，拿去玩吧！”杜雪怀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秀分明在戒指的内侧看到了他的英文名angelo。 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吗？陆秀捏着戒指，有些恍惚。 “你不试试吗？”杜雪怀笑眯眯地望着她。 陆秀微愣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试戴了起来。不知道是杜雪怀故意的，还是单纯的巧合，试了几个手指都不合适，最适合这枚戒指的位置竟然刚好是婚戒的位置。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戒指摘下来，忽然听到杜雪怀的声音幽幽响起：“youare，bu！” 这……这……如果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依旧端坐在原地不动，陆秀几乎要以为这是他的求婚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看《回魂尸》的读后感。 陆秀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杜雪怀。她发誓，她只跟周广平说过当初抄《回魂尸》的初衷。他懂她，他竟然真的懂她！因为写在那段最特殊的时期，就算到现在，每当想起那篇小说她还能回忆起当初独自一人的孤独寂寞，那种天上天下，无一处是归途的绝望。 现在，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但那种独自一人漂泊在异世的孤独感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那句话，瞬间就有种心脏猛地被人击中的感觉，鼻子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别怕，有我在！”泪眼朦胧中，杜雪怀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把搂住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跟之前那样失控，力道控制得很好。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陆秀原本就不受控制的眼泪流得更欢了。记忆的闸门打开，脑海中不停回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历历过往，就连那些属于张瑞云的悲惨回忆也活了过来，仿佛潮水般汹涌着想将她吞噬。 她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然而，眼泪却仿佛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最终，她只能将脸埋在杜雪怀的胸口，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松开手的时候，杜雪怀胸前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片。让她忍不住想起有次他给雪球换尿布，刚刚脱下尿布，就被雪球撅起小JJ尿了满身的情景。 这么一想，嘴角竟忍不住一勾，笑出了声来。 杜雪怀很少跟女人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从来没有面对这种状况的经验，看到陆秀一会哭，一会笑，顿时僵在当场，不知所措。听到陆秀提醒，才想起要换掉身上的衣服。 时间已过立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湿答答的衣服这么继续穿下去，说不定会引起感冒的。 这天回到家中，陆秀仿佛有种飘在云端的感觉。成了《日落》最大的赢家不说，还拿到了杜雪怀送的戒指。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没说出那三个字，但他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望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陆秀兴奋地在床上直打滚。他是性无能又怎样，爱情又不一定非得要有肉体的融合。在她看来，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好上千倍百倍。 虽然很想一直戴着那枚戒指，但考虑一下，陆秀最终还是把它摘下来，找了根链子挂在了脖子上。没有求婚就想让人戴上婚戒，那家伙想得也太便宜了吧！ “daddy！”就在陆秀对着戒指不停自我陶醉的时候，忽然听到两个孩子那边传来雪球的声音。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过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雪球，你刚刚说什么？” “daddy！daddy！daddy！”雪球仿佛明白了陆秀的话，兴奋地挥着小手，大声重复着刚刚的词。 虽然发音还不太标准，听着有些像大地，但的确是daddy没错。自从上次去过照相馆，杜雪怀就一直不停在教雪球喊daddy，可惜小家伙不给面子，只会用哒哒回应。努力了一段时间，大概杜雪怀也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一脸郁闷地中止了教学。没想到等到他不教了，小家伙却反而学会了。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陆秀郁闷不已，她一直以为婴儿叫人一般都在一岁之后，之前看杜雪怀在那边做无用功，还暗暗嘲笑他在犯蠢。现在才意识到，真正犯蠢的人是自己。凭什么啊？自己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最先叫的竟然是莫名其妙的daddy！人家不过只是给他换了几张尿布，自己才是半夜起来给他喂奶的人啊！想到这点，陆秀顿时无限哀伤。 “雪球，雪球，叫mommy！” “daddy！” “叫mommy！” “daddy！” “嘤嘤嘤……” 第60章 （二更） 以后的几天里，陆秀连百乐门也不去了，留在家里专心致志教导雪球喊mommy。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理作祟，她根本没办法接受杜雪怀赶在她前面听到雪球的这声daddy。总有种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被人窃取了革命成果的诡异感觉。 “叫mommy！” “daddy！” “不会叫mommy，那叫麻麻也可以啊！” “麻麻麻麻麻……” “没这么多麻，麻麻！” “麻麻麻麻麻……咯咯咯……” …… 可惜，特训的效果明显不怎么样。想到杜雪怀可是努力了将近一个月才出的成果，陆秀并没有放弃，每天对着雪球不停念那两个字。搞到后来，只要她一凑近雪球朝他做口型，小家伙就不停咯咯直笑。 这臭小子显然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 现在两个小家伙一个四个月，一个六个月，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连陆秀还算充沛的奶汁都有些捉襟见肘，还好，两个孩子都已经能够吃辅食了，倒也没有出现粮食危机。 每天只要听到陆秀对着雪球说话，毛团也会开始跟着咿咿呀呀，还不停挥舞着小胳膊小腿，不知道是不是期待能够加入两人的对话。 连毛团都会咿咿呀呀了，雪球发育得当然更好，小家伙不仅学会了喊daddy，还学会了婴儿最强大的天赋技能，爬行。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满地乱爬。自从学会了爬行，他能够探索的区域开始无限扩大。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势力范围之内最有趣的一件玩具——毛团。 每次只要陆秀把两个孩子放在同一张床上，没过多久就会发现，雪球已经爬到了毛团的身边，有时候趴在她身上舔她嘴唇上的奶渍，有时候抓着她的小手小脚又舔又啃，一边啃还一边咯咯直笑，幸亏他才刚刚开始长牙，不然，可怜的毛团肯定就不止被啃哭这么简单了。 要不是早知道婴儿是用嘴来探索世界的，陆秀说不定会以为自己生了个小食人族。有了几次经验之后，她再也不敢让他接近毛团了。对婴儿来说，两个月的发育差距果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啊！还好，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快，毛团也不是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日落》已经完美落幕，但上海滩上关于《日落》的消息并没有彻底消失。街头巷尾依然在热议着《日落》的剧情，报纸上时不时还能看到几篇《日落》的观后感。陆秀甚至还以子不语的名义收到了不少热情洋溢的读者来信。 其中尤以弃妇团最为热情。林凤麟都能够堂而皇之地把《日出》拿出来，足以说明这个时代对男人抛妻弃子到底宽容到了什么程度。可惜，在这样一个由男人把持了话语权的时代，那些可怜被抛弃的原配们的声音根本就没人能够听得到。《日落》虽然残忍地把世间最残酷的真相毫无保留地送到了观众们的面前，却也无情地揭露了那些抛妻弃子的男人丑恶的嘴脸。可以说，是对不负责任的渣男的一次严正的审判。 当时演出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被触动了伤心事，当场在剧院内哭晕过去。 看着那一封封字迹或娟秀，或朴拙，文笔或优美，或幼稚，却无一不透着满腔诚挚的谢意的信，陆秀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们不少人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毫无保留地把那些面对身边的亲友时无法说出口的话一一告诉了她。 看过那些信，她才知道张瑞云的经历竟然还算不上最惨的。民国不少渣男简直刷新了她对人类的认知，看完那些信，她连着胸闷气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后来那些在报纸上力挺《日落》的文章都透着一股感同身受的味道。 最让她心颤的是一封地址为四马路会乐里的信。会乐里是上海滩有名的红灯区，是头等妓院长三堂子聚集之处。 上海的妓院分三等，长三、幺二、野鸡。前两种向工部局登记领取执照，还要定期检查身体，至于第三种，则是传说中的私娼。除此之外，还有花烟间、咸肉庄、咸水妹等等，名目繁多。甚至还有不少外国堂子，有日本人、高丽人、暹罗人之类的黄种人，也有以白俄人为主的白种人，混着英法美各种国籍，还有犹太人跟吉普赛人。 上海号称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不少女人的地狱，十里洋场看着光鲜亮丽，阴暗的角落里却到处都是红粉血泪，白骨骷髅，触目惊心。 陆秀虽然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些上海滩上的丑陋之处，却也在耳濡目染中听了不少相关的悲惨故事。她也是到最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把妻女卖入妓院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家人竟然是可以跟老鸨分账的。一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人心安理得地躺在妻女的身上吸血，她就不止一次的恶心欲呕。 看到那封信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那封信。 长三堂子一般自称书寓，其中的妓女又称先生、校书，一般都有些水平，识字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一些吹拉弹唱的功夫。既然是从那边来的信，自然不太可能像之前的有些信一样白字连篇。打开信，里面的文字果然干净漂亮。 然而，清秀漂亮的文字包裹下的，却是一个凄厉丑陋的故事。写信的女子本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女，上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穷学生。那位穷学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又有一张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嘴，涉世未深的小姐经不起诱惑，以为有情饮水饱，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跟那位同学私奔了。开始，因为小姐多少还带了点私房钱，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惜，后来渐渐坐吃山空，原本甜言蜜语的丈夫便渐渐开始露出了丑恶的嘴脸，恶语相向不说，有时候甚至还会拳脚相加。此时妻子已经没了退路，只能默默忍受。原以为儿子出生之后会好些，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更可怕的是，那男人后来竟然染上了鸦片，把原本就不富裕的家败得家徒四壁。为了筹措烟资，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逼着妻子回去找娘家求助。 为了儿子，妻子只能无奈回到了娘家，才知道母亲竟然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过世了。父亲已经续了弦，甚至还有了一个儿子。她在这种时候出现，自然讨不到半点好处，非但没有拿到一分钱，反而受了一通羞辱，从父亲手里拿到了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 这个故事简直跟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惜，这个故事里的卓文君纵然有当垆卖酒的勇气，她的父亲却不是卓王孙。司马相如见一夜暴富的希望落空，毅然决定榨干可怜的卓文君的最后一丝价值，竟将她卖入了妓院。 妻子原本想一死了之，无奈儿子年幼，一旦她不在人世，跟着那样的父亲，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未来，只能咬着牙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血肉养活那只吸血鬼。 她是陪客人看戏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日落》的，看完哭得肝颤寸断，哭完原本打算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当成性命一样的儿子竟然生病死了，听邻里说，竟是因为高烧不退，无人照顾才死的。死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正拿着他母亲的卖肉钱，在烟馆吞云吐雾。要不是邻居阿婆挂念这个可怜的孩子，进去看了一眼，说不定连尸体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说完自己的悲惨经历，女子忽然话锋一转。说她满腔怨忿，却苦于人微言轻，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说。感谢子不语先生替她道出了像她这样的苦命人的苦楚。 “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我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明。如今小儿已死，我再也没有苟活于人世的理由了。死前很幸运能看到像《日落》这样的好剧，知道这世上还有像子不语先生这样对我这样的人怀着同情与善意之心的好人。先生这样的好人必定会福寿双全，儿孙满堂！ 再次郑重拜谢！ 云明月绝笔” 还以为这封信只是跟之前的那些信一样倒一倒苦水，没想到竟然是一封绝笔信，看完信，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上面的时候，寄信的日子就在昨天，当即夺门而出，也顾不得合不合适，去百乐门叫上张汉声就直奔会乐里。 听陆秀说出目的地后，张汉声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嫂子之前喊他一起去舞厅已经够震撼了，没想到更震撼的还在后头，这一次，竟然直接喊他一起去逛堂子了。 正愣神间，陆秀已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拉着他上了车，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嫂子！嫂子！我们真的要去逛堂子吗？真的不必去跟我大哥说一声吗？”坐在副驾驶座上，张汉声整个人都懵了，表情恍如梦中。 “来不及了！”陆秀方向盘一打，车子便向着会乐里的方向疾驶而去。 杜雪怀平日里隐藏得太好，上海滩上级别不够的家伙都未必能够认出他，这种事情还是身为他小弟的张汉声更加好用。 第61章 车子开进会乐里，陆秀却有些犯了难。写信的女子明显死志已定，信上虽然标了会乐里的地址，却并没有具体到哪家堂子。 会乐里大大小小有近百家妓院，她虽然有心救人，一时间却也难以在那么多家妓院里面找到人。她现在只有祈祷云明月这个名字是真名了，不然，真的只能是大海捞针了。 想到妓院一般会找场面上吃得开的流氓混混做撑头，陆秀停下车，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张汉声。原以为杜雪怀对这一行深恶痛绝，肯定不允许小弟跟这行的人有太多瓜葛，没想到，张汉声听完，竟然拍着胸脯保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替她把人找出来。 只见他随意走进了一家大门，跟着老鸨打了声招呼，接着便有几名流氓混混模样的男子诚惶诚恐地赶了过来。一番陆秀听不懂的奇怪暗语切口之后，张汉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走吧！人在一品楼。” 虽然早知道杜雪怀跟他那帮小弟是有着通天手段的，但这么简单就把人找到，也太夸张了吧！ “看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管是干哪行的，只要是帮内的兄弟，都得卖我大哥几分面子。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在这种地方找人，问看场子的撑头准没错。别说打听个把妓女了，就算想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陆秀愕然，只能一脸佩服地朝张汉声竖了竖大拇指。 救人如救火，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一品楼。这样的高级妓院规矩大得很，一般只接待熟客，生人想要见妓女一面甚至还得有熟客牵头。看到他们两个闯进来，鸨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家的客人，虽是一男一女，看两人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过来自卖的，立刻一脸不耐烦地想往外赶人。直到张汉声跟之前一样说出那番切口，才脸色一变，郑重其事地两人迎进了门去。 之前那几个兄弟给的消息十分准确，一品楼的确有位姑娘名叫云明月。 陆秀点了名要她下来陪客，鸨母却说她告了假，回家去了。这位鸨母跟陆秀印象中笑里藏刀，阴险狡诈的电视剧固定形象不同，不过三十开外，长得也端庄秀气，比起妓院的老鸨，反而让人想起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果然人不可貌相。 提到云明月，鸨母一脸的叹息，先是夸赞了一番她的人品才学，然后便满怀感慨地说起了她的悲惨经历。 陆秀一对照，竟发现跟信上的内容大部分都相符，立刻确定这个云明月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急忙向鸨母问明了云明月的家庭住址，拉起张汉声就走。 这个时代高等妓院的妓女跟鸨母的关系其实并不像后世影视剧中那么千篇一律，当红的女先生可是妓院的摇钱树，鸨母轻易不敢得罪，加上云明月的丈夫也跟她一起享受着利益的分润，所以她才能放心大胆地把人放回家去。 陆秀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收到的那封绝笔信，目送着二人离开的时候，鸨母满脸的疑惑。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海滩上每天都有女人因为沦落风尘而寻死觅活，但真正能死成的，却屈指可数。 云明月虽然失去了儿子，但鸨母依然不认为她会寻死。在她看来，她不过是伤心过度，需要有段时间调整罢了，调整完毕依然得乖乖回到一品楼来继续接客。会乐里有很多女人的遭遇比云明月还惨，哭过，骂过之后，哪一个最后不是乖乖认了命？ 陆秀跟她的看法却截然相反，如果云明月留在一品楼，可能还有回转的机会，但一旦回了家，就说明她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寻死。这种时候回家，分明是想跟过去做最后的告别！哦，不对，还有可能是想向渣男复仇！同为母亲，将心比心，如果有人用这种方式作践死了她的雪球，陆秀发誓，她肯定会把那人碎尸万段！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陆秀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她拉着张汉声上车，再度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情急之下，她的车技已经足够媲美杜雪怀，一路横冲直撞，险象环生。还好，这个时代的行人对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纷纷主动避让，倒是有惊无险。 好不容易找到云明月的家，没想到竟然又扑了个空。陆秀去问了邻居阿婆才知道，云明月竟然已经杀上烟馆，找她丈夫去了。 意识到担心的事情很快就会成为现实，陆秀又是一阵风驰电掣。 自上海开埠以来，烟毒贻害甚广，烟馆林立，星罗棋布。就连妓院之一的花烟间，原本就是以卖烟土为主，后来烟土才慢慢退居其次。因为当局禁烟不力，鸦片贸易又获利颇丰，各路军阀、流氓争相染指，官商勾结，越禁反而越加变本加厉。 其中尤以菜市街两旁弄堂为最盛。不少人看中了这边前门公共租界，后门法租界的便利条件，纷纷在此地开设烟馆。每到夜晚乌烟瘴气，繁华程度一点不输身为红灯区的会乐里。 跟会乐里不同，烟馆的营业时间并没有明显的早晚差异。虽是白天，同样热闹非凡，站在门外，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为了救人，陆秀强忍着不适，循着之前邻居阿婆的指点进了其中一家烟馆。烟馆倒是没有长三堂子那么大的规矩，两人进去的时候没有受到丝毫阻拦。反而有小二殷勤地递上了茶水和公用的烟枪，闻着烟枪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陆秀差一点当场吐出来。 别说碰烟枪了，连茶水她都没勇气去接，天知道他们在里面加了什么。 看二人一点不像是上门照顾生意的，顿时有几名男子神色不善地围了过来。还好有张汉声在，几个手势，几句切口，几人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得知两人是过来寻人的，甚至还有伶俐的主动在前面引了路。 看来云明月的那个渣夫靠着她的卖肉钱过得还不错，这家烟馆装饰雅致，陈设考究，墙上甚至还挂着不知真假的名人字画，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要不是一路走来都能看到有瘾君子躺在一张张烟榻上吞云吐雾，陆秀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声哥你找王赖皮做什么？那种为了一口烟，连老婆都卖到堂子里的人，怎么值得您屈尊降贵？” 张汉声看看陆秀，不说话。 陆秀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杀鸡用牛刀了。张汉声在她眼里是小弟，在别人眼里，却已经是了不得的boss级人物了。但既然人都已经被拉来了，当然不可能现在让他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使用他这把牛刀。 云明月的渣夫果然不知道廉耻为何物，拿着那样血淋淋的钱，竟然还好意思进烟馆的雅间。陆秀一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正倚在烟榻上，跟一位美貌女子打情骂俏，甚至还眼神迷离地将一只手伸进了对方的衣襟内。女子欲拒还迎，满目含春。 云明月刚刚被他害死了儿子，打死也不可能是这种做派。白痴都能猜到两人的关系了。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烟妓。 用老婆的卖肉钱抽大烟也就算了，竟然还…… 世界观再度被刷新，陆秀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看到渣夫还好好的活着，陆秀跟着又松了一口气。既然他没死，那云明月应该也还没事。 “明月姐呢？”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云明月，邻居阿婆明明说了她来找渣夫了，怎么会没碰见人？陆秀根本没想到是因为自己开车太快，把原本正在路上的云明月甩到了后头。 “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此时那男人终于抬起了头，一脸的愠怒。果然不愧是能够成功拐骗到富家千金的男人，这家伙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如果忽略掉那一脸倦怠的烟容，跟被大烟掏空了的枯槁身材，绝对算得上是难得的美男子。 “喂！怎么说话的，这是声哥，放尊重点！”身为boss就是好，陆秀跟张汉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把两人引至雅间门口的那名男子已经走进门来，怒气冲冲地呵斥道。 那渣夫看到那名男子的脸，竟在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忙不迭地从烟榻上滚了下来，跟男子打招呼。甚至还恭恭敬敬地给陆秀二人赔了不是，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想想也是，能够骗动富家千金跟自己私奔的家伙，自然不可能是朱横那样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对比之后，陆秀才意识到像朱横那样干净清透，一眼就能看透的性子，在这样的世界是多么可贵。 陆秀原本是奔着阻止一桩惨剧而来，没想到却只欣赏到了一出渣夫用妻子的卖肉钱抽大烟还嫖娼的好戏。望着眼前这令人恶心欲呕的景象，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名身材娇小，容貌清丽的女子忽然悄无声息地闪入了屋内。女子虽然打扮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但那微肿的双眼，跟失焦的眼神还是充分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几乎就在看到女子的那一瞬，陆秀便已认定了她就是云明月。那种失去了一切，万念俱灰的眼神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演得出来的。 云明月一进门便如寻仇的恶鬼般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渣夫的脸，那眼中熊熊燃烧的恨意仿佛一团火焰，随时会把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明明身材娇小，又长了一张江南女子温婉可人的脸，此刻的她却仿佛一只从地狱里爬回来，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恶鬼，只是站在那里，便令在场所有人油然而生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第62章 （二更） 犹如索命恶鬼般死死盯着渣夫看了半天，云明月才猛然间意识到雅间内竟然站了这么多人。她吃了一惊，气势顿时一弱。 “声哥！带她走！”陆秀急忙趁机朝张汉声大喊。 听到她的话，张汉声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朝云明月猛扑了过去。 意识到不对，云明月猛地从怀里拔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怒指张汉声：“别过来！谁也别过来！” 张汉声虽然身手了得，但也不敢跟手持利刃的人硬来，当即缓缓向后退去。 趁着这个机会，云明月竟然深吸一口气，挥着匕首就朝渣夫所在的方向猛刺了过去。她果然已经不打算全身而退了，根本就不在乎在场有这么多围观群众。 生死危机之下，渣夫虽然早已被烟毒掏空了身体，但依然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竟然后退一步，拉过了身旁的烟妓做挡箭牌。 云明月虽然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但总算一丝理智尚存，并不打算伤害无辜，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收手。匕首擦着烟妓的胳膊划过，在衣服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自己也因为这一击的惯性重重扑倒在了烟榻上。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那烟妓此时才回过神来，捂着自己的胳膊惊声尖叫，就算意识到只不过划破了衣服，那尖叫声也没有半点要消停下来的意思，“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趁着云明月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陆秀上前一步，一把从身后死死抱住了她。 张汉声见状，抓住机会扭住云明月的手腕，抢过了匕首。 现场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 见匕首被夺，云明月发出一阵凄厉至极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她的一双眼睛依旧怨毒地望着她的丈夫，眼中满布着血丝，目眦欲裂，那眼中的寒气竟让渣夫一阵瑟缩。 “畜生！把宝宝还给我！把宝宝还给我！”云明月拼命挣扎着，陆秀虽然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依旧不是她的对手，很快便被她挣脱。 重获自由的云明月仿佛一头发狂的母狮，猛扑过去，对着丈夫又抓又咬。男人的力气虽然大过女人，但面对这样不成章法的攻击，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很快便被抓得浑身伤痕，鲜血淋漓，脖子上甚至还被狠狠咬下了一块肉来。男人凄厉的惨叫声令周围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原本还在喊着“杀人啦”的烟妓都被震得僵在了当场。 “够了！再闹下去要出人命了！”最后还是张汉声看不下去，上前拉开了她。 那男人运气还算不错，那一口没咬对位置，看着触目惊心，却并不致命。他的胆子却已被吓破，捂着伤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状若罗刹的女人，似乎不太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逆来顺受的妻子。 此时，云明月也终于稍稍恢复了理智，吐掉嘴里的血肉，捂着脸嚎啕大哭了起来。模模糊糊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依稀是一个孩子的名字。 看她哭得可怜，陆秀走过去，一把搂住了她。云明月一愣，随即仿佛行将溺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了她，哭得越发凄厉。 张汉声打了声招呼，烟馆的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找人帮那个男人处理伤口。 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云明月才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眼中的杀气退去，只剩一片令人揪心的空茫。 陆秀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冷冷望了一眼依旧在痛苦呻吟的男人，忽然走到他面前，笑道：“你最好弄明白一件事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两个跟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你身上的伤也是你自己弄的，跟任何人都无关！”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打量着陆秀，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要替自己的妻子出头。 “听到了没有？”见男人竟然不给陆秀面子，张汉声立刻不耐烦地咆哮道。 男人大概也从烟馆众人的态度中明白了张汉声的身份非同小可，连忙连连称是。 “你们也一样啊！我可不想今天的事情节外生枝！”见男人点头，陆秀笑着环顾四周。 烟馆众人连同那个烟妓连忙点头如捣蒜。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顿了片刻后，她忽然转向刚刚替他们两人领路的那名男子，问道：“哦！对了，有纸笔吗？” “有！当然有！”此时，那人也已经意识到陆秀跟张汉声两人中真正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陆秀，连忙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拿来了纸笔。 陆秀接过纸笔，直接丢在了那个依然在呻吟的男人面前：“你不是饱读诗书，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吗？《离婚协议书》会不会写？” 那男人当然知道一旦写下《离婚协议书》后意味着什么，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你到底会不会啊？我嫂子问你话呢！”张汉声果然是绝世好小弟，见他怠慢陆秀，竟然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此时他也已经明白了事情大致的经过，对这样的渣男深恶痛绝，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毫无保留。 男人疼得惨叫一声，赶忙抓起了笔。 果然不愧是能以文才俘获女孩子芳心的衣冠禽兽，他的字跟人一样俊秀漂亮，就算被吓得浑身颤抖，也依然甩了也曾好好练过字的陆秀一条街。陆秀接过写好的协议，确认没什么漏洞后，笑着点了点头。让他誊抄了一式三份。 男人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乖乖签字画押。云明月浑浑噩噩，陆秀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也乖乖签下了大名。 “好！很好！从此以后，她跟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陆秀拿着一式三份的协议，笑容满面，“声哥，就由你来当这个证人。” 就在眼前的boss不用白不用，张汉声这几个大字签上去，就算给面前的这个男人十个胆子，他也没胆量翻案。 张汉声点点头，接过笔，干净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杜雪怀果然是把张汉声当成自己儿子养的，这家伙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却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简直跟看着斯文儒雅，却是个文盲的杜雪怀是两个极端。 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把其中一份丢给男人，陆秀一手拿着两份协议，一手搀着云明月，旁若无人地走出了雅间。 走了几步，陆秀脚步忽然一顿：“一品楼那边……” 张汉声迅速会意，笑道：“嫂子放心，我来摆平。” 陆秀满意地一笑，搀着云明月上了车。此时的云明月已经仿佛丢了魂一般，就跟一个木偶般任凭陆秀摆布。陆秀先领着她去最近的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然后才带着她回到了家中。 长三堂子接待的客人都是达官显贵，又定期到工部局体检，云明月虽然精神饱受摧残，但肉体上倒是健健康康，并没什么大碍。 这已经不是陆秀第一次往家里捡人了，虽然阮梅子只能算家里的女佣，但经过了之前的事，翠翠跟张妈多少对这种事情已经有了些经验。并没有大惊小怪，听陆秀说起云明月的来历，便坦然接受了。 云明月依然跟刚刚一样呆呆木木的，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 把她带回了家，陆秀才开始为该怎么安置她而烦恼。她已经跟娘家一刀两断，刚刚又签下了离婚协议，如今可以说是无家可归。 上海倒有两个救济娼妓的机关，一是全国妇孺救济会，专门救济被拐卖的妇孺，二是济良所，专门救济从良的妓女。 云明月算不上被拐卖的妇孺，甚至都已经从父亲那里拿到了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全国妇孺救济会自然是不会管她的。 济良所是外国人开的，时常有妓女私逃过去寻求庇护。不仅为患病的妓女提供治疗，甚至还教授健康的妇女学习制衣、刺绣等谋生的工艺，留养解救回来的幼女。看似不错，却有着浓厚的基督教背景，比起解救妓女，传教才是他们真正的职责。 陆秀虽然觉得对现在的云明月来说，有个心灵寄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总觉得，如果在现在这种时候把她丢给济良所，不太合适。考虑到她目前的精神状态，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她在自己家里住上一阵，看看情况再说。 陆秀刚刚松了一口气，准备瘫在沙发上好好歇歇，却见张妈捧着一叠东西向她走来。走到近前一看，竟然又是读者来信。 看到信，陆秀欲哭无泪。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能读到一两封令她如鲠在喉的信，其他粉丝的信她可以不回，但面对那样的信，她根本没办法不回，每天遭受精神创伤不说，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写回信。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还有人竟是因为看了她给其他人的回信，才写信给她的。 脑补一下弃妇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给子不语先生写信的情景，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总觉得情况再继续发展下去，她已经有变身知心姐姐的危险。 这段时间，她一看到粉丝来信就犯怵。不看于心不安，看了又怕再遇到云明月那样的事。救吧，她一个人实在救不过来，不救，又良心难安。 愁得她连给两个孩子喂奶都不敢了，据说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孩子喂奶也会影响到孩子的情绪。还好，两个孩子已经能吃辅食了，张妈偶尔也会去街上买点羊奶回来，倒是不用担心他们饿着。 “麻麻麻麻麻……”陆秀正纠结间，忽然听到空气中响起了雪球奶声奶气的声音。原来是梅子把小家伙抱了出来。这几天的特训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雪球至少已经知道把麻麻麻跟陆秀联系到一起了，虽然麻得太多了些。 小家伙一见到她就往她胸口上扑，看样子是想喝奶。 陆秀连忙伸手挡住了他乱拱的嘴，柔声解释道：“今天妈妈去了不好的地方，没有奶喝！” 先不提今天她糟糕的情绪，只说她刚刚留在烟馆的那段时间，也不知吸进了多少对人体有害的东西，这几天打死她，她也不敢给两个孩子喂奶。 “嗯哼嗯哼……”见期待已久的食物落了空，雪球当即小嘴一扁，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哇啊啊啊啊……” 对婴儿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妈妈不给奶吃更大的委屈了，小家伙一哭起来就没完了，直哭得撕心裂肺，令人肝肠寸断。 陆秀虽然舍不得他哭，但更舍不得让他喝毒奶，只能拿着奶瓶用羊奶喂他。可惜小家伙今天的心情显然不好，非但没领情，反而哭得越发凄厉。 听到他哭，原本在房间里睡觉的毛团竟然也加入了二重唱，一时间屋子里婴儿啼哭之声不绝于耳。 第63章 就在陆秀被两个孩子的哭闹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本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云明月竟然也放声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同悲。 听到哭声，原本哭得正欢的雪球竟然停止了哭泣，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似乎在奇怪那个大人为什么在哭。 “麻麻麻麻麻……”小家伙用小手拍着陆秀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想让陆秀带他过去看那个哭泣的大人。 陆秀只能哭笑不得地抱着孩子走到了云明月近前。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云明月接过手帕，擦了把眼泪之后，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雪球。雪球见她不哭了，竟然对着她咯咯直笑。 看到小家伙的笑容，云明月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宝宝……我的宝宝……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那个畜生饿死的！呜呜呜……我替他赚了那么多钱，他宁愿拿着那些钱去抽大烟，去找女人，也舍不得让我的孩子吃一顿饱饭……我的宝宝才三岁而已，他还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又怎么可能不生病……呜呜呜呜……” “我真傻！真的！我以为只要给他赚很多很多的钱，他就会替我好好照顾宝宝……”云明月低下头，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替宝宝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不仅饿得皮包骨头，身上竟然还伤痕累累……那个畜生！畜生！为什么不让我跟他同归于尽？为什么……” 眼睁睁看着云明月不停从头上抓下大把的头发，陆秀慌忙将雪球交给身旁的翠翠，过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云明月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靠在陆秀怀里低低抽泣了起来。 知道抗争无望，雪球已经抱着奶瓶乖乖喝起了羊奶，眼角虽然依旧挂着泪痕，吃奶的力道却十足。看着小家伙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陆秀十分理解云明月的心情，要是谁敢伤害她的孩子，别说同归于尽了，杀人全家她都办得到。 但是，这不值得！不值得为了那样的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云明月还年轻，看年纪应该才刚刚二十出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过了这道坎，前面还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她。 折腾了一天，大概是累了。云明月哭着哭着竟然靠在陆秀的怀中睡了过去。害怕惊醒她，陆秀直接让她睡在沙发上，拿了毯子替她小心地盖好，并吩咐翠翠她们随时注意她的动向，这才抱着雪球回了自己的房间。 毛团没雪球那么挑食，有的吃就行，不管是人奶还是羊奶，都能喝得很欢。梅子刚刚才喂过她，陆秀进去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嗯嗯嗯……”雪球伸着小手，又想去招惹她。陆秀才不会给他欺负毛团的机会，将他放进了婴儿床，却让毛团继续睡在了床上。雪球咿咿呀呀地抗议了一阵，最终，乖乖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啃咬了起来。 解决了一桩大麻烦，陆秀松了口气，那一晚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醒来，没在沙发上见到云明月，却见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杜雪怀西装革履地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茶几上的杂志，发现都是中文版后，悻悻放下了。 “最近怎么不来百乐门？”见陆秀出来，他微微一笑道。 陆秀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雪球学会了喊daddy，而她这个爱吃醋的蠢妈妈不愿意让他在雪球学会喊妈妈之前听到这声daddy。只能随口找了个托词：“我最近在忙着写东西。” “哦，真的吗？”杜雪怀闻言，竟然嘴角一勾，冲她挑了挑眉，“听说，你昨天跟阿声一起去逛堂子了……” 不愧是boss级人物，消息还真是灵通。陆秀苦笑：“那是为了救人。” “我知道，阿声都告诉我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每次总是只找阿声，不找我？上次去大世界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杜雪怀说话的时候，语气分明透着一股淡淡的幽怨。 他……他难道是在吃醋？陆秀一惊，连张妈端过来的咖啡都差点没接稳。 “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您的大驾了吧。”看他好像真的不太高兴，陆秀哭笑不得。连带着张汉声过去就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如果真的带他过去，那算什么？用大炮轰蚊子？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忙。而且，阿声的身手没我好！”杜雪怀说话的时候一脸的认真。 面对他那双满怀了期待的眼睛，陆秀苦笑道：“那好！下次再有事，我保证第一时间找你！” “daddy！daddy！daddy！”就在这时，房间内忽然传来雪球奶声奶气的声音。 小家伙肯定并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最近一有空就喊上两声。这些天，陆秀都已经听习惯了。杜雪怀闻言，却是一阵惊喜，立刻放下杯子，大步流星向房内走去。 雪球已经醒来，正坐在自己的婴儿床上玩他的小兔子，一边玩，一边喊daddy。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是在喊那只兔子。 杜雪怀走进门去，一把就将小家伙从婴儿床中抱了起来，对着他粉嘟嘟的小脸重重亲了一口：“雪球乖，你刚刚在喊什么？” 陆秀原以为自己这一局肯定要输了，没想到小家伙定定看了杜雪怀半天后，忽然眼前一亮，挥着胖嘟嘟的小手一脸兴奋地道：“哒哒哒！” 杜雪怀那一脸期待的表情瞬间僵在了当场。 “哈哈哈哈……”陆秀见状，立刻爆发出一阵小人得志的大笑。乖儿子，你真不是故意的吗？ “叫daddy！” “哒哒哒！” “叫daddy！” “哒哒哒哒哒！” …… 看一大一小在那边死磕，陆秀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想起之前的麻麻麻麻麻，也没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杜雪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依旧只听到了哒哒哒，最后只能无奈放下了小家伙。怀着一颗受伤的心灵过去抱起了毛团。 “对了，云明月呢？”笑闹了一阵，陆秀猛然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冲出房间，过去问张妈她们。 “一早就走了。” 陆秀心下大急：“走了，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呢？她要走，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她不让……” 陆秀重重一拳砸在了墙上。云明月现在这种时候出去，打算做什么，不用想就能猜到。一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劲，最终依然迎来了这样的结局，她就感觉前所未有的憋屈。 就在她郁闷不已的时候，杜雪怀的一句话瞬间又让她打起了精神：“放心，我的人一直跟着她，不会让她有事的。” 惊喜过去，陆秀却又马上意识到了不对：“不对，你的人……” 杜雪怀连忙解释：“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太放心你跟孩子，就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们。今早看到有个生面孔从房子里出去，几个弟兄就擅作主张派人跟了过去。” 陆秀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又想到了杜雪怀他们之前捅的那个大娄子。 “算算时间，人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杜雪怀若无其事地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再度端起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悠闲自在地喝了起来。 看他这么气定神闲，陆秀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在杜雪怀那杯咖啡即将见底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门打开，几名看着有些眼熟的弟兄扛着一个麻袋，就这么进来了。麻袋依旧在不停挣扎扭动，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扯掉麻袋，里面露出的果然是云明月的脸。此刻的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嘴里还塞着一块毛巾，眼神疯狂而凄厉，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现在这副模样，根本没人会想到，她曾经是长三堂子里面风光无限的红牌。 “求求你，让我死！让我死了吧！”刚刚扯掉毛巾，便听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 几个弟兄一脸无奈地叹着气，有人身上还带着几道抓痕，看样子他们也被她折腾得不轻。 望着云明月那副一心求死的模样，想起昨天为了她经历的那番折腾，陆秀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杀气腾腾地甩了她一个巴掌：“你的命现在已经是我的！你想死，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陆秀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没有丝毫保留，这一巴掌打得又重又狠，一掌过后，连她自己的手心都一阵生态。 当头棒喝果然有效，吃了这一掌，原本还在寻死觅活的云明月竟安静了下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陆秀余怒未消，语气不善：“是你自己写信给我！不然，我才懒得管你！” “我写信给你？”云明月竟然有些茫然。 陆秀翻出之前的那封信，杀气腾腾地甩到她的面前：“你知道为了救你，我浪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吗？” “你……你是子不语……”云明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要死可以，先赔偿我因为救你造成的损失。浪费的时间精力，加上摆平一品楼那边的代价。也不用太多，就算你两万块吧！我知道你没钱，你就慢慢做牛做马偿还吧！但在还清这些钱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其实，整个过程中陆秀除了浪费了一点时间，根本连一分钱都没出。一品楼那边普通人就算拿两万块也未必能摆平，但张汉声出马，如果能花一分钱，那才是见了鬼了。她就是看准了云明月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故意坑她。两万块，就算工资两百块一个月，也要一百个月才能还清，这么长时间，别说想死的心了，连爱情的七年之痒都过了。 “你想死？死了又能怎样呢？难道你死了，死去的宝宝就能活过来了吗？”看到云明月眼神依旧黯然，陆秀叹口气，继续开导。 听陆秀提到宝宝，云明月的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用力摇着头：“你不懂！你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宝宝死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你错了！谁说我不懂！”陆秀上前，一把抓住了云明月的肩膀，“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见她一脸郑重，云明月竟忘了哭泣。 陆秀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林凤麟的原配。” 《日出》《日落》战得如火如荼，就算原本不知道林凤麟的人，如今也已经对他耳熟能详。听到她的话，云明月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远比知道子不语是个女人更加震撼。 谁能想到《日出》《日落》之战，竟然真的会是一场抛妻弃子的渣男跟原配间的战争。 看到云明月一脸震惊，陆秀接着往下道：“他为了追求他所谓的真爱，当初甚至逼我打掉这个孩子。为了除掉我这只挡在他追求真爱路上的拦路虎，甚至不惜下黑手，想让我跟孩子一尸两命。” “但是，我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活得比他更好！”她嘴角一勾，笑得霸气十足，“还记得之前《日落》把《日出》打得落花流水的情景吗？如果我当初跟你一样选择一死了之，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日落》这部作品吗？你觉得那部令人作呕的《日出》还会像现在这样在一片骂声中草草落幕吗？” 看到云明月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陆秀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死亡不是解脱，是懦弱，是对恶势力的一种投降！只有活着才有未来，才有机会把曾经践踏我们，伤害我们的，连本带利一起还回去！好好活下去吧！你会活得比那个禽兽不如的大烟鬼好上百倍！” 云明月听完，再度扑到陆秀怀中放声大哭。只是这一次，她的哭声已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凄厉。 第64章 （二更） 云明月直哭得声带痉挛，泣不成声，这才在陆秀的安慰下慢慢停了下来。哭完，她擦干了眼泪，径直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眼眶虽然依旧微红，之前被陆秀掌掴的那一侧也微微有些红肿，但看起来跟刚来时那副疯婆子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谢谢子不语先生！”她不好意思地朝陆秀笑了笑，随即转向还没有离去的那帮小弟，“也谢谢你们！” 收拾干净之后，云明月的确是了不得的大美人。听到这声谢，有个脸皮薄的小弟甚至因此涨红了脸。惹来其他小弟一阵嘲笑。原本一直僵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没事了吧？既然没事了，那大哥，我们走了。”见已经没事了，那个涨红了脸的小弟跟杜雪怀打了声招呼，急忙拉着其他人落荒而逃。 杜雪怀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开，又去房间里教雪球喊daddy了。一时间，屋子里又满是daddy和哒哒之声。 云明月果然已经缓了过来，甚至还跟陆秀要了东西吃。张妈去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粥过来，还给她煎了个鸡蛋。陆秀看着她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东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吃饱了吗？没吃饱厨房还有。”看她吃得狼吞虎咽，陆秀笑容满面。 云明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忙道：“饱了饱了！” “既然吃饱了，那就替我干活吧！”见她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陆秀拿起那叠令她纠结不已的读者来信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 “读者来信！” “这么多？” “没办法，谁让我最近这么红呢！”陆秀嘿嘿笑着跟她开了个玩笑。 “你要我怎么做？”云明月翻着那叠厚厚的信件，看起来应该是被信件的数量惊到了。 陆秀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公布出去过，所以这些信件其实是读者寄到《小说月刊》后，由编辑部定时给她转寄过来的。能够在当天就看到云明月的来信，只能说，云明月的确命不该绝。 “帮我看信，如果只是普通的粉丝，那就用这个回。”陆秀拿出一叠印好的官方回信，拿给云明月。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信实在太多了。不回又于心不安，回又回不过来，就只要想出了这种办法。这些回信是她写好了让印刷厂印的，只要填上读者的名字就行。 算起来，她因此还损公肥私了一把。这些回信是她利用职务之便，跟百乐门的传单一起印的。印刷相当精美，就算不是亲笔回信，那些读者应该也会满意。 “如果是这一类的回信……”她拿起一封弃妇团的来信，递给云明月，“那就挑出来，让我自己处理。” 看完信，云明月忽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陆秀。直盯得陆秀浑身发毛。 “喂，你干嘛？” 云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了头：“子不语先生，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别叫我子不语先生，听起来怪怪的。你比我大，直接喊我小陆，或者秀秀就行。”百乐门的姑娘们都喊她秀秀姐，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她们之中年龄最大的。 “这怎么行？” “算了，你还是跟其他姑娘一起喊我秀秀姐吧……”陆秀认命了，以心理年龄来算，她也不亏。 云明月这才满意，乖乖点了点头。 把工作交托完毕，陆秀心满意足地回书房写东西去了。她最近正在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日落》的电影剧本。 之前《日落》还在剧院演出的时候，就陆续有几家电影公司发来邀请，想将《日落》拍成电影。天一、长城、大中华……不愧是电影界的领头羊，这几家电影公司的邀请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陆秀面前的。其中，甚至还有知名导演张石川抛来的橄榄枝。 这位张石川导演在中国早期电影史上可是大名鼎鼎，不仅在上海成立了中国第一家电影制片公司，拍摄了中国第一部故事片，甚至还发掘了胡蝶，阮玲玉等一大批后世在电影史上大名鼎鼎的巨星。 原本历史上，他拍摄的古装剧《火烧红莲寺》将会在上海滩电影界掀起一股古装神怪剧热潮，可惜，刚好倒霉遇上了陆秀这只扇着翅膀的蝴蝶，被一阵风扇进了马里亚纳海沟。《火烧红莲寺》失败后，张石川沉寂了一段时间，看到《日落》，敏锐地预感到这部话剧拍成电影一样会火，立刻兴致勃勃地发来了邀约。 电影的拍摄事宜还在商谈中，陆秀虽然还没想好到底要跟哪家电影公司合作，但先把剧本写出来，总是没错的。 电影跟话剧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艺术形式，故事的主体构架可以不变，但为了适合电影的拍摄，很多场景都必须重写，工作量着实不小。 陆秀一伏案工作，就沉浸到了故事之中，停下笔，伸了个懒腰，才发现竟然已经时近中午。 刚想出去，赫然发现杜雪怀竟然正躺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英文版的小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栋房子的原主人是他的小弟柳维棠，柳维棠有美国留学背景，书房里有着大量英文版的书籍。以陆秀那点英文水平，勉勉强强才能啃得动。看杜雪怀那翻页的速度，应该跟陆秀看汉语一样轻松。 大概是看得入迷，杜雪怀又看了好几页才注意到陆秀的目光，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陆秀被他那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萌到了。难得看到他这么呆的表情：“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小时前。”杜雪怀微微一笑，给已经看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小说加了书签，“雪球睡着了。我原本向想你告辞，看你写得入迷，就没好意思打搅。就随意在书架上找了本书看，这本书还不错，我拿走了。” “对了！跑来跑去太麻烦，今天午饭我就在这边吃了，已经吩咐家里的厨子把做好的东西送过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怀表，“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我们出去吧。” 杜雪怀说的没错，两人出去的时候，杜公馆的大厨已经把做好的菜带了过来。不愧是顶级吃货，带来的菜竟然把一张还算大的饭桌塞了个满满当当。 “太多了吧……”陆秀平时跟翠翠张妈她们也就三菜一汤，当即被他的土豪范惊到了。 “有客人在，所以就让厨子多弄了几个菜。”杜雪怀说话的时候目光望向云明月，显然没有半点他自己也是客人的自觉。 此时，云明月依然在整理那厚厚的一摞信件，感受到二人的目光，连忙对陆秀道：“秀秀姐，信已经分类好了。” “谢谢，先别管信了，过来吃饭吧！” 陆秀的感觉没错，杜雪怀果然没有半点自己也是客人的自觉，一屁股坐在主座上还不算，还一个劲地招呼云明月多吃点，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 “别客气，多吃点。我家厨子的菜可是一绝，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他这倒不是吹牛，杜公馆的厨子烧的菜，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吃到的。 果然应该跟吃货交朋友啊！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美味到了极点，陆秀原本还觉得有些多，尝了一口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破天荒多吃了两碗饭。还好，她还在哺乳期，吃再多也不会胖，不然，要是天天这么吃，肯定得肥死。 但凡吃货要么是胖子，要么就必定有一个堪称无底洞的胃。杜雪怀显然属于后者。陆秀眼睁睁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了三人份的食物，还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话，他刚刚那一桌菜倒的确不算浪费，因为他一个人就已经横扫了大半。 食物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疗伤良药，吃完，不仅杜雪怀陆秀心满意足，就连云明月也露出了一脸幸福的神色。陆秀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吃了这么好吃的菜，谁还想死啊！就算为了这么好吃的菜，也绝对不能死啊！ 吃完饭，刚好两个孩子已经醒来。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客人的杜雪怀又心情愉快地跑去跟两个孩子玩了。 陆秀则硬着头皮走到了那堆读者来信面前。她原以为让云明月把普通粉丝的信挑出去之后，工作量必定会大减。看到那堆依旧高高隆起的信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没办法，她只能一封一封看了下去。果然一如既往的挑战人的承受能力，才看了几封，她就已经心塞得不行。原本她还想保持好心情，隔天就给两个孩子喂奶的，感受着胸中那团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她只能再度欲哭无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下去不行啊！影响心情也就罢了，不能一直不给两个孩子喂奶啊！这个时代婴儿配方奶粉才刚刚出现没多久，安全系数甚至还不如怒奶。就算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得想办法解决眼前这个了不得的大麻烦。 抱着头思来想去了半天，她忽然眼前一亮。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如果把所有人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起呢？ 她想到了美剧里面因为失去亲人或者某种心理创伤而聚集起来的各种互助组。面前这一封封信，一个个安慰过去，累都能把她累死。不如把所有人聚集起来，让有着同样心理创伤的人相互扶持，共同渡过难关。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挑出了来自其它地区的那几封选择了回信，上海的地址，则统一写了个时间地点，约大家出来见面。她们既然有勇气写信给她，应该也会有出来跟有着同样经历的人见上一面的勇气。 回复完所有的读者来信，陆秀瘫倒在了沙发上。果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当初差点饿死在街头的时候，她怎么可能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有如此高端洋气上档次的烦恼。 第65章 为了方便，也为了保密，陆秀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自己家。担心大家不来，约定的那一天，她忐忑不已，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到门口去张望，惹得云明月直笑话她。 还好，时间一到，大家便陆陆续续出现了。这个时代的女人警惕性果然很高，有结伴而来的，有带着仆从的，没有一个人是孤身而来的。 进得屋去，看到一屋子除了女人，就是婴儿，大家终于渐渐放松下来。等到陆秀拿出那叠信，终于连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无踪了。 “让我猜猜你是谁！”陆秀刚想自我介绍，忽然有个一身洋装，烫着卷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跳了出来，笑眯眯打量起她来。很快便眼珠一转，笑道，“你应该就是子不语先生的夫人吧！” “咦？”陆秀一愣，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个不小心就降格成了子不语的夫人。 刚想解释，却听那女子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般笑道：“我在照相馆看到过你们一家四口的合影，真是羡煞旁人。” “照相馆？什么照相馆？”这个问题刚刚一问出口，陆秀便反应了过来。之前拍摄结束，照片是杜雪怀让他的小弟去取的，陆秀跟全明星的几个姑娘之后再也没去过那边。如果照相馆真的不经他们同意，就擅自把照片挂出去的话，他们也无从得知。 “这就是照片上的两个宝宝吧，长大了不少呢！长得真是可爱啊！”翠翠跟梅子正在一旁给两个小家伙喂水果泥，毛团只顾着吃，雪球却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望向陆秀她们这边。看到雪球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女子脸上的表情瞬间柔软了起来，那温柔中又带了一丝哀伤。 陆秀瞬间想到了其中一封信里那个留洋归来，跟门当户对的大少爷结了婚，最终丈夫却被一个偶然遇到的穷人家女学生勾去了魂的王心如王小姐。她原本也应该有个这么大的宝宝了，可惜当时她得知消息，承受不住打击，流了产。 不要以为弃妇是底层妇女的专利。男人想要负心，你大字不识是错，学贯中西也是错，你温柔似水是错，你高傲倔强更是错。 “我可以抱抱他吗？” 陆秀并不是知道，王心如之所以能够对那张照片记忆犹新，不是因为她跟杜雪怀，而是因为两个孩子。她曾经无数次站在照相馆门口，望着照片上两个孩子可爱的脸，想象如果自己的孩子能够来到世间，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可以！”王心如的语调甚至都已经带了一丝祈求，陆秀当然不可能拒绝。 雪球不怕生，扑进王心如怀中后，甚至还把满嘴的水果泥擦在了她的白衬衫上。王心如却并不介意，抱着雪球笑得无限甜蜜，就仿佛实现了一个长久以来的夙愿。 大家都感受到了其中异样的气氛，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王心如身上淡淡的苹果味香水，雪球忽然小嘴一撅，在她脖子上用力么了一口。 “麻麻麻麻麻……” 陆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还以为他只对自己麻，原来别人也可以吗？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那一刹，王心如一直拼命忍耐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了。她放下雪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苦命人，当然不会有人笑话她。甚至还有人受到她的情绪感染，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夫人，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唐突。我跟这孩子有缘，能让我认他做干儿子吗？”王心如说着，竟然褪下了手腕上那只金镯子，塞到了雪球怀里。 雪球还太小，根本就还不知道客气为何物，抓起镯子，就张开小嘴啃了起来。 “不行！不行！干儿子可以认，但是这镯子太贵重了！”陆秀伸手就去跟雪球抢，那臭小子竟然死死抓住镯子，就是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抢过来，那臭小子立刻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陆秀欲哭无泪，只能又把镯子塞了回去。果然，一塞回去，那小子立刻便安静了。 “哈哈哈，看来我干儿子很喜欢我这个干妈送的第一份礼物呢！”王心如笑容满面，“夫人，您就别推辞了。” 盛情难却，陆秀只能不再为难雪球，任凭他把那只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镯子当成了磨牙棒。 “哦，对了！其实你刚刚搞错了。”陆秀捏了捏雪球的小脸，忽然转向所有人，一脸郑重，“我不是子不语的夫人，我就是子不语。” 自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云明月有奇效后，陆秀便决定告诉大家真相。反正知道子不语是她马甲的人已经不少了，多她们几个也不多。 唯一担心的是一旦四哥知道她就是那个神奇的写了一首又一首经典歌曲的子不语，会不会被吓到。不过，总有办法能够糊弄过去。 没想到听到这话，王心如却笑了：“夫人你就别逗我们了，你的脖子上可是还挂着先生送你的戒指呢！是《回魂尸》里的衔尾蛇戒指对吧？好浪漫啊，像爱自己一样爱着你！先生真是温文儒雅，深情又浪漫呢！” 王心如果然是子不语的资深粉丝，竟然连子不语的科幻作品都已经读过了。 “其实你误会了。我真的是子不语，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一个朋友。那家伙就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他怎么可能是子不语？”果然不能随便跟男人拍照啊，这误会大发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张妈过去打开门，进来的竟刚好是杜雪怀。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咦，今天好多客人啊！你们好！”只见他手拿前几天从书房借走的英文版小说，大步流星走进屋来，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便径直走向了书房，“这本看完了，我来换一本看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这家伙果然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客人，这态度，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陆秀欲哭无泪。 王心如笑得一脸诡秘：“夫人，您可真会开玩笑。你说先生是文盲？您见过能看懂英文版小说的文盲吗？” 见过啊，那家伙刚刚从你面前走过…… 陆秀僵硬了。总觉得有种会越描越黑的即视感。既然子不语的身份已经解释不清了，她干脆懒得解释。只跟大家坦白了自己林凤麟原配的身份。 “原来，你就是先生那篇《一尸两命》的女主角……” “难怪子不语先生会为了《日落》如此殚精竭虑，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 得知两个孩子一个是林凤麟的儿子，一个是捡来的，大家对“子不语先生”的崇敬之前顿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以至于，当杜雪怀拿着选好的书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面对大家那崇敬的眼神，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其实，我真的是子不语……”陆秀那弱弱的申辩瞬间便淹没在了众人对“子不语先生”的赞美声中。 “先生，您真是绝世好男人！” “先生，您真是男人中的楷模……” …… 陆秀原本还期待着大家能够提到子不语这个词，然后引来杜雪怀的当众反驳。可惜，大家只顾着称赞愣是没提到子不语这个关键性的词。 杜雪怀开始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段时间他的确对陆秀他们母子三人照顾有加，估计还以为陆秀是跟大家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大家的称赞虽然稍显夸张，却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说了几句谦逊的话，便心安理得地受了。 “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离开前，他甚至还潇洒地朝大家行了一个西式的脱帽礼，再度狠狠刷了一把好感度。 “看到子不语先生的真人，我再度对这个世界的男人有了信心。” “是啊是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不能因为遇到了一个坏男人，就对全世界的男人都失去信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秀实在不好意思再坚持自己就是子不语了。 “先生真是思虑周全，大概是害怕我们面对他一个大男人，没办法畅所欲言，所以才派夫人您出来主持大局的吧！夫人您就不必申辩了，我们都懂的！” 你们才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陆秀欲哭无泪。她实在不甘心，又好几次想为自己正名，奈何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杜雪怀就是子不语，无论她怎么解释，也只当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陆秀受了沉重打击，郁闷地回书房写剧本去了，留下云明月主持大局。云明月既然能够在长三堂子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在待人接物方面自然有着一流的手腕，把大家交给她，陆秀十分放心。 这样的集会果然有效果，告辞离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精神看起来都比刚来时好了不少。 只有陆秀，依旧在纠结子不语的身份问题，垂着脑袋，一脸郁闷。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大家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啊？”目送着大家离去，陆秀欲哭无泪地找身旁的云明月要安慰。 “我也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云明月嘿嘿一笑，“如果事先不知道真相，把杜先生跟你放到一起，让我选谁是子不语的话，我也会选杜先生的。” “嘤嘤嘤……”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继雪球学会喊daddy之后，陆秀第二次有了给杜雪怀扎小人的冲动。 第66章 （二更） 就在莫名其妙变成子不语夫人的第二天，陆秀便杀气腾腾地杀到了那家白俄照相馆兴师问罪。 果然，橱窗里不仅挂着那张“全家福”，甚至还挂了她的大幅照片。更令她郁闷的是，几乎每一个路过照相馆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那几张照片上望一眼。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见过这张“全家福”了。 虽然她如今已经赚够了钱，就算林凤麟杀上门来，她也丝毫不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这么莫名其妙被人侵犯肖像权。 老板乔瑟夫一见她怒气冲冲地冲进门来，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连忙陪着笑脸乖乖道歉。 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没有多少保护肖像权的意识，更别说出台相关法律了，陆秀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见老板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也不好再为难他，只得让他把橱窗里的照片撤下来了事。 至于撤下来的照片，当然是被陆秀带回了家。为了招揽生意，这几张照片都洗得非常漂亮，甚至比陆秀拿到手的那几张还好，不要白不要。 看看这样的集会效果不错，陆秀干脆给集会定下了惯例，每周一次。具体的活动事宜交给云明月去主持。有了这个集会，她不客气地把那些令她烦恼不已的信一股脑儿全交给了云明月。至于她是选择让对方加入集会，还是回信，那就由她自己去判断了。陆秀相信她会处理得很好。 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同病相怜的人产生好感，那次集会的众人虽然只见了一面，却不约而同地有了一见如故之感，据说不少人甚至因此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那位王心如小姐，更是成了陆家的常客，时不时会带点小礼物过来看两个孩子。 陆秀后来才知道，王心如的父亲王知秋竟是沪上有名的银行家，在金融界，工商界，甚至官场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因为她父亲的身份，当初她跟那位负心汉的那场离婚风波，甚至还曾在沪上闹得沸沸扬扬。王心如因此一蹶不振，整整闭门三月不出，后来，无意中看到《日落》才渐渐缓了过来。 王心如受过西式教育，性格独立直爽，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人生观价值观都跟陆秀十分接近。虽然她一开始是冲着两个孩子来的，但很快就跟陆秀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因为礼尚往来，陆秀也曾带着两个孩子去王公馆拜访过。果然不愧是沪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王家那座西式巴洛克风格的华丽宅邸，把曾经见过杜公馆的陆秀震得不轻。跟王家一比，杜雪怀瞬间就成了暴发户。她诚惶诚恐地进门，发现王家二老待人接物十分和气，没有半点大人物的架子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拜访过王家之后，陆秀顿时对王心如的那位负心汉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家伙为了“真爱”还真是拼了，连这样的人家都敢得罪。同时对王心如也更加同情，在这个连姨太太都是合法的时代，女人遇到渣男的概率，果然跟身份地位无关。区别只是，有的人忍辱负重熬成了婆，有的人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在这样的世道，做女人真是不易。”某天，又来陆府看两个孩子的王心如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叹道。 陆秀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却见她伸手指向了报纸上的头条。 《日出》《日落》鏖战结束，其他人终于又重新获得了上头条的机会。这天的报纸头条是某著名影星胡蝶的分手案。《火烧红莲寺》失败之后，胡蝶一直处于沉寂之中，没想到突然上头条却是因为这样的丑闻。 陆秀曾经看过一部以阮玲玉为女主角的电影，其中对胡蝶的分手案也有提及。这个故事其实十分简单，胡蝶还未发迹的时候曾经有个同是演员的初恋男友，后来胡蝶如日中天，这个男友却每况愈下，虽然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但胡蝶还是念着旧情跟男友订了婚。 可惜，面对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未婚夫却非但不思进取，反而破罐破摔，不仅肆意挥霍她辛苦赚来的钱，甚至还拿着她的钱花天酒地。胡蝶忍无可忍，终于不肯再填未婚夫这个无底洞。没想到未婚夫竟倒打一耙，以小报上的不实消息为由，声称胡蝶水性杨花，要求解除婚约。 对方的如意算盘是，胡蝶身为公众人物，必然不想弄出被未婚夫“休”掉的新闻来毁自己名声，肯定会乖乖拿出钱来，让他继续挥霍。没想到的是，胡蝶虽然看似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知取舍的硬气女子，反诉未婚夫无故解约，要求法院准许解除婚约，判对方归还所欠财产并赔偿精神损失。 这个时代的人对订婚十分看重，男女之间一旦订婚等于是建立了夫妻关系，受到法律保护。所以，虽然在现代人眼里只是普通的分手，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跟离婚也没什么两样。 《日出》《日落》落幕之后，沪上一直没什么劲爆的消息可挖，虽然这一世胡蝶的名气远没有前世那么大，但消息一出，这场风波依然成了沪上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为了增加砝码，逼迫胡蝶就范，那未婚夫时不时向小报捅出胡蝶的各种内幕秘闻，后来甚至连著名导演张石川也被牵扯了进去。小报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胡蝶如何跟张石川共舞，如何约会，把一桩子虚乌有的风流韵事描写得活灵活现。 陆秀翻了几张小报，发现上面竟满是各种空穴来风的诽谤与用心险恶的流言。连她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怒火中烧，更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胡蝶了。她忽然明白了阮玲玉为什么会因为人言可畏而死。 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当恶人披上言论自由的外衣，疯狂攀咬，肆意攻讦，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根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解释就是掩饰，沉默便是默认，任何的解释与辩白只会让那帮满怀恶意的家伙越发兴奋，继而发起更加疯狂的攻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无知的民众向来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随着脏水越泼越多，再纯洁无垢的女子也会慢慢在民众心中变成荡妇。没有一颗坚如磐石的金刚心，的确无法面对如此毫不掩饰的恶意攻击。 “那帮小报记者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心如看了几条新闻便狠狠将报纸甩在了地上，“所有的影星里面，我最喜欢胡蝶了，待人和气，一点没有明星的架子。真不知道那帮记者的心要黑到什么程度，才能写出这样恶毒的话来。真怕她会想不开。” “不用担心，她外柔内刚，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说完，陆秀却是一阵后怕。虽然历史上胡蝶也是活了八十多岁才高龄而卒，但一想起被自己蝴蝶掉的那两个人，她就自信不起来了。 这个时空早已跟原来的历史不同，天知道蝴蝶效应之下，会不会发生意外。 “但愿吧……”王心如叹了口气，“先前我也想拉她一起过来参加集会的，但是她怕她的名气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拒绝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咦，你认识胡蝶？” 王心如点头：“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常常借着父亲的关系去各大电影公司探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她人真的很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哎……” 王心如说着，讲起了跟胡蝶接触时的点点滴滴。听完王心如的叙述，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后世对胡蝶的评价，“十之五六若宝钗，十之二三若袭人，十之一二若晴雯”。如此圆融大气，长袖善舞的性格依旧免不了被攻讦，如黛玉般孤芳自赏的阮玲玉后来会被逼到那种境地也就不奇怪了。 在这样的世界，做女人不易，做名女人更不易。 王心如走后，陆秀依旧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犹豫了半天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铺开纸笔，以草清的名义写了篇声援胡蝶的文章。当然，她没傻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指名道姓，她可没这个时间跟精力跟那些道德沦丧的疯狗互咬。只是打着擦边球，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呼吁社会给原本就是弱势群体的女性更多的尊重。 写完这篇，尤不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披了马甲，杀气腾腾地开始逐一驳斥那些小报上的不实诽谤。 因为，她想起了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的那段文字：“当纳粹来抓共产党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共产党人；当他们来抓犹太人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来抓贸易工会主义者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是贸易工会主义者；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时，我保持沉默，因为我是新教徒；当他们来抓我时，已无人替我说话了。” 对恶人的纵容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亵渎，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牺牲品会不会是自己！ 因为陆秀搞出的蝴蝶效应，如今的胡蝶远没有像后世那样红得发紫，甚至连原本应该已经开拍的中国第一部有声片《歌女红牡丹》也没有半点消息。能够替她说话的人，自然也不会像前世那么多。 知道这部电影在中国电影史上到底有多重要，陆秀以子不语的身份旁敲侧击地跟张石川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歌女红牡丹》的剧本虽然已经写好，却被他搁置了，此刻他正一门心思准备凭着《日落》的电影版一扫之前《火烧红莲寺》失败的阴霾。 更加令陆秀没想到的是，因为《火烧红莲寺》的失败，加上这段时间胡蝶弄出来的一系列麻烦，张石川竟然已经打算将胡蝶冷藏了。这位导演的脾气向来不好，传言曾经在片场骂哭胡蝶跟阮玲玉。阮玲玉就是因为被他冷藏，后来才会跟他分道扬镳，从大名鼎鼎的明星公司跳槽到小公司大中华。他说要冷藏胡蝶，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听到这个消息，陆秀久久无法平静下来，蝴蝶效应果然可怕。原本历史上应该红得发紫的影后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冷藏了。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中国的第一部有声片就要变成《日落》了，风华绝代的影后胡蝶更是无从谈起。 《歌女红牡丹》是个俗套的浪子回头的故事，讲诉一名歌女嫁给一个无赖，受尽折磨，却无怨无悔，最后感动了丈夫的故事。其中甚至有无赖将女儿卖入妓院的剧情，面对这样的无赖，妻子竟然还不离不弃。 平心而论，这样的故事放在以前可能还有受众，但在现在这种《日落》的影响力尚在的时候，已经根本不可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张石川搁置这个剧本也无可厚非。而且，陆秀对这种教导妇女忍辱负重，甘受丈夫压迫的片子也没有半点好感。但害得原本历史上的影后被冷藏，她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偏偏她考察了各家电影公司，看来看去，还是张石川的明星公司最有实力，也最有可能把《日落》拍好。《日落》对陆秀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她当然希望能够以最好的方式将其拍摄出来。 陆秀的打算是，等拍完了《日落》，再想办法慢慢补偿胡蝶。可惜，跟张石川之间的谈判，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顺利。 第67章 谈判的地点约在明星公司总部，那天，陆秀特意换上了职业化的西服窄裙套装。按照记忆中职场白骨精的模样好好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得沉稳又干练，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张石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西装革履，小腹微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比起印象中的电影导演，更像是一名精明的商人。 “就你一个人？”陆秀自认已经做得够得体了，没想到对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便露出了一脸不悦的神色。 “对！就我一个人！”对方的反应让陆秀有些茫然。 听到陆秀的回到，张石川的脸色竟越发的难看了，忿忿道：“这个子不语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自己不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派个女人过来。” 陆秀皱了皱眉，她为了表现诚意，原本是想告诉张石川自己就是子不语的，但看到对方这种态度，瞬间改了主意。勾了勾嘴角，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道：“我叫陆秀，是子不语先生和全明星九个姑娘的全权代表，跟《日落》相关的所有事宜都由我全权负责！” 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还朝张石川伸出了手去。可惜，张石川此刻正为受到了子不语的冷待而生气，视而不见。 陆秀悻悻缩回了手，对张石川的印象瞬间落到了谷底。不愧是曾经把胡蝶跟阮玲玉骂哭的人，果然大男子主义，眼高于顶，还不近人情。既然这样，那就不用跟他客气了！ “子不语先生十分乐意把《日落》改编成电影，不过她有三点要求。”陆秀笑着望了一眼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眼的张石川。 “一、电影剧本子不语先生已经写好了，拍摄的过程中一字不许修改！ 二、剧中所有角色的选角都要经由子不语先生同意，对任何一个角色，她都有一票否决权！ 三、女主角由我来演！” 张石川原本正心不在焉地玩着他手中的派克笔，每听到一条，他手中的动作便僵硬一分，陆秀最后那一条说出口，派克笔已经“啪”的一声落在了办公桌上。 “你刚刚说什么？”张石川的眉头紧紧拧到了一起，眼中是压抑着的怒火。 陆秀敢肯定，如果自己不是子不语的全权代表，他肯定已经拍案而起了。 陆秀微微一笑，程式化地道：“需要我重复一遍吗？一、电影剧本……” “不必了！我刚刚都听到了！”张石川大概没遇到过这么没眼力见的女人，一副浓眉已经紧紧拧到了一起。 “听到了就好。我家子不语先生很好说话的，只要您同意这三点要求，其他的事情都好说。”陆秀假装没感受到他眼中的不耐烦，依旧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微笑。 张石川摇摇头，露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表情，幽幽道：“子不语先生难道忘了？我之前跟他提到的合作要求是使用话剧的原班人马。” 陆秀想起来了，他的确有这个要求。张石川拍摄的中国第一部故事片《难夫难妻》的演员甚至都是男人，连女主角都是男人演的。在他看来，女扮男装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而且，此时《日落》才刚刚落幕没多久，原班人马的确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话剧的影响力。 因为无聊，陆秀曾经去看过那部仿佛后世用dv记录舞台演出那样，一个远景镜头一镜到底的《难夫难妻》。这个时代的观众接受能力非常好，只要能把故事讲清楚，根本不管导演的表现形式如何拙劣，演员到底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 可惜，在陆秀这个穿越者眼里，这样的表现形式实在太不专业了。话剧可以女扮男装，但如果电影也继续女扮男装，总让她莫名有种玷污了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诡异感觉。 深深望了张石川一眼后，陆秀笑道：“子不语先生认为，电影应该是种严肃的艺术。既然会被记录下来，让后世之人重复观看，那么就必须以最完美的状态把整个故事呈现出来。最好给观众一种电影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感觉。女扮男装，太儿戏了！” “啪——”儿戏啊！再没有比这更赤裸裸的打脸了。陆秀话音刚落，便听张石川重重一掌拍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便是一串怒气冲冲的咆哮：“够了！他以为他是谁啊？他懂个屁的电影！别以为排了一出成功的话剧，就能把尾巴翘到天上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子在电影界功成名就的时候，他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他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最搞笑的是让你演女主角？他到底把电影当成了什么？家家酒吗？年轻人，别太小看演员这份工作，不要以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傍上了名编剧就有机会成为电影明星。电影明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当的！” 张石川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陆秀胸前的戒指上。就凭他此刻一脸嫌弃的眼神，他之前应该是做过功课的，起码他知道衔尾蛇戒指是子不语作品里面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当成了靠着潜规则上位的女人，陆秀哭笑不得。自己潜规则自己，要怎么做啊？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好高难度啊！ “张导演不要生气，就算您无法接受子不语先生的条件，我们也可以好好说话。子不语先生既然推荐我做这部戏的女主角，自然有她的理由。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先生钦点的女主角冷嘲热讽，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陆秀可不是他手底下的演员，可以由着他指着鼻子骂，虽然依旧笑容满面，说出口的话却已经不那么友善了。 张石川一愣，终于稍稍冷静了些，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演过电影吗？” “没有。” “那你演过话剧吗？” “也没有。” “理由？他的理由恐怕根本就没办法对外人说吧！”张石川冷笑一声，似乎已经认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回去告诉子不语！我宁可一辈子不拍电影，也绝对不会跟他这样的家伙合作！” 陆秀没想到张石川的反应竟会这么大，瞬间哭笑不得：“张导演，我虽然既没有演过电影，也没有演过话剧，但并不代表我就一定不会演戏。您连试镜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贸然下了判断，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武断？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武断！如果他坚持要用从来没演过戏的人当女主角，那就让他自己一个人玩去吧，恕我明星公司家大业大，不敢奉陪！”张石川说着，竟然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张导演，我们打个赌怎么样？”陆秀坐在原地没动，“你不是觉得子不语先生不懂电影吗？你不是觉得她坚持要用我当女主角肯定会失败吗？如果我们把电影拍出来呢？如果我们还侥幸成功了呢？” 听到陆秀大言不惭的话，张石川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你们真以为拍电影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淡淡扫了陆秀一眼，正色道：“要是他真能把电影拍出来，我张石川三个字倒着写。” 他还真是自信啊！既然他这么有信心，陆秀连忙趁机顺杆爬：“张导演，你的名字倒着写对子不语先生没有半点好处，不如这样好不好。如果我们真把电影拍出来，还取得了成功，你把胡蝶让给我们公司怎么样？” “你们公司？”张石川吃了一惊。 陆秀笑着抬了抬下巴，一脸自信：“现在还没有，不过马上就会有了。” 听到这话，张石川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果拍不出来呢？” “如果拍不出来，子不语先生不仅会亲自登门道歉，甚至还会把《日落》的电影剧本无偿提供给你，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张石川果然还没有彻底放弃《日落》，闻言霎时眼前一亮：“你做得了主吗？” 陆秀一脸郑重地跟他保证：“我的意思就是子不语先生的意思！” “成交！”张石川一脸兴奋地拍了板，仿佛生怕陆秀再反悔。 这个时空的胡蝶价值远不如前世。在张石川眼里，用一个并不算有灵气，又丑闻缠身的女星换一个必定会火的剧本，这么好的条件，傻子才会不答应。 电影业刚刚在沪上崛起的时候，有多少资本不要命地涌进来，然而，真正能拍出一部电影，并且还赚到钱的，又有几家？大部分公司，不过拍了一部片子就赔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只能灰溜溜地关门大吉，俗称“一本公司”。 张石川纵横电影界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过不要太多。在他看来，子不语的最终下场注定了只会像那些“一本公司”一样，踌躇满志地来，灰头土脸地走。这样的赌约等于是让他白赚了一个剧本。 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赢定了，张石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三月为期！三个月到期，如果电影还没上映就算你们失败！到时，你们不仅要把剧本无偿提供给我，甚至还要把电检会的执照也一起送给我！” 这个时代，国民政府为了规范电影市场，杜绝不同电影公司频频撞片的“双包案”，任何电影公司拍摄的影片都必须交由电影检查委员会和内政部核准发放执照后才能拍摄上映，一个剧本只能有一部电影。只拿到剧本没用，只有连电影执照一起拿到，才真正算数。 “可以！”陆秀答得十分干脆。 张石川点了点头，笑得一脸和蔼：“看在你们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不管你们能不能赚到钱，只要你们能让影片在三个月限期内上映，就算你们赢。” 他说这话，分明已经认定了子不语连把《日落》拍摄成片的实力都没有。 也难怪他会这么自信，陆秀这边虽然说得大言不惭，手里却除了一个剧本，还什么都没有。在他看来，等他们把电影公司的框架搭起来，都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更别提拍摄成片了。 第68章 （二更） 为了故意气张石川，陆秀甚至还拉着他给赌约立下了字据，果然把自认一诺千金的张石川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连叫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陆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字据，甩了甩头发，昂首挺胸走出了张石川的办公室。 她生平最讨厌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在她看来，不尊重女性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尊重。她一点都不后悔跟张石川闹翻，与其把《日落》交给那样的家伙，还不如自己动手。 一回到家，她放下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杜雪怀借了法律顾问，试图询问注册电影公司的相关事宜。 杜雪怀知道她是去找明星公司商谈《日落》电影版的问题的，没想到才回来，就忙着要注册电影公司，立刻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陆秀经不住他的盘问，只好把打赌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杜雪怀。 “哈哈哈哈……所以，张石川不仅不知道你是子不语，还以为你是子不语的情妇？”听完陆秀的叙述，杜雪怀瞬间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还笑！”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夸张，此刻陆秀又怒火攻心，当即上前，狠狠给了他一个肘击。这世上也就只有她敢对杜boss做这个动作。 杜雪怀吃疼，这才乖乖闭了嘴。 “就因为我是女人吗？”陆秀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咬牙切齿，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扑上去对着杜雪怀狠狠咬上一口。 想起之前张石川一脸轻蔑地说子不语怎么派个女人过来时的情景，她又怒气冲冲地把之前集会时大家把杜雪怀错认成子不语的经过也告诉了他。 杜雪怀此时才终于明白了陆秀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会这么幽怨，摸着下巴，一脸自恋地道：“没想到她们还挺有眼光的，觉得我斯文儒雅，有大师风范。” “哼！”陆秀怨气未消，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必要这么生气嘛，我跟你还分什么彼此！”杜雪怀说话的时候笑容满面，甚至还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陆秀的头，那动作，分明是在给炸毛的小动物顺毛。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是女人吗？”陆秀杀气腾腾地甩开他的手，仿佛发誓般咬牙切齿道，“我要狠狠把张石川踩在脚下，打得明星公司满地找牙，然后再大大方方向全世界宣布，我，就是子不语！” 难得看到陆秀露出如此充满侵略性的霸气表情，杜雪怀失神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笑着赞道：“有志气！” 此时，陆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杜雪怀体贴地给她泡了杯茶，递到她手中：“你真要建立电影公司？” “当然！”之前看到杜boss替自己泡茶，陆秀还会感觉受宠若惊，次数多了，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从容地接过，连谢都懒得谢他了。喝了几口茶，她终于感觉心中的怒气慢慢消了下去。 “除了借律师，另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见她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杜雪怀柔声问道。 “暂时还没有。” “如果需要帮忙就告诉我。” “嗯！”陆秀点头，回了他一抹感激的微笑。 这个时代，注册电影公司远没有她之前想象中那么困难，不然，上海滩上之前也不会出现近百家“一本公司”。在杜雪怀的律师的帮助下，注册电影公司的事情很快办妥。为了显示跟张石川誓不两立的坚定决心，陆秀把自己的电影公司命名为全明星。 “张石川的公司不是叫明星吗？既然如此，我们就叫全明星。比他还多一个字！”注册完毕，陆秀献宝般跟杜雪怀炫耀她那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公司名，惹得杜雪怀哭笑不得。 公司成立之后，陆秀这个光杆司令便跟打了鸡血一般活动了起来。租用场地，招聘人员，购买器材。她很快便发现自己那靠着emi那两首歌跟《日落》攒起来的五万块存款根本就顶不了什么用。 人员这一块还好，她之前打听过，连胡蝶阮玲玉这样的明星月工资也不过才一两百块，其他员工的工资就更加低廉了。大头是摄影器材，看过几家公司的报价，陆秀才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公司只拍一部电影，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就算是那些已经快要淘汰的设备，报价也依然高到能吓死人，就算不买，只是租用，价格也依然能令她肝颤。 没办法，这个时代中国的摄影器材依然全部依靠国外进口，先进的器材人家根本不愿意卖给中国人，只愿意以合作的方式给中方提供技术支持。器材的巨额租金跟外方人员的高额酬金让原本资金就算不上雄厚的国内各大电影公司望而却步。 这也是为什么有声片其实早已在1927年就已经出现在美国，现在国内影片却依然是默片的天下的原因。 其实，就连《歌女红牡丹》也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有声片，因为这部片子的声画是分离的。 这部片子的拍摄流程是这样的：电影先将默片拍好，全体演员背熟台词，到百代唱片公司将台词录到蜡盘上。录完后，一面在银幕上放影片，一面在放映室装留声机放蜡盘唱片。 这样制作出来的有声片弊端很明星，当时放映设备都比较落后，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卡带，一旦卡带，跟留声机的配合出现问题，电影的声画就会分离。效果甚至还不如默片。 虽然陆秀感情上很想用最先进的技术把《日落》拍出来，然而现实却是，她根本没这个资金，也没这个实力。看过各个型号的摄影器材的报价后，她郁闷地发现，除非向土豪杜雪怀求助，不然，她只能重复《歌女红牡丹》的拍摄流程，把《日落》制作成一部原始的蜡盘有声片。 虽然这些天杜雪怀隔三岔五的就会过来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而且就凭他跟那帮洋人的交情，如果真的租用器材，说不定还能想办法为她争取到优厚的折扣，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他伸手。就算到现在，她还对大家把杜雪怀错认成子不语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一旦向他求助，从此就会矮上一头。 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后，陆秀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已经成熟的西方先进技术，以蜡盘有声片的方式将《日落》拍摄出来。 放弃掉不切实际的念头后，她惊喜地发现原本一直困扰着她的器材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了。 得知她准备拍摄电影版《日落》，原本就是电影粉丝的王心如兴奋不已，竟表示她的父亲是一家电影公司的股东，可以以优厚的价格帮陆秀租到摄影器材。 至于百代那边，开玩笑！她四哥张若玮现在可是百代的掌门人。那家伙平时虽然看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样，认真起来，手腕却相当老辣，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把百代上下整肃一新。现在，他想让人往东，没人会往西。 器材问题解决了，陆秀又开始为人员问题烦恼了。因为她给出的待遇相当优厚，这段时间上门应聘的人倒是络绎不绝，只可惜，也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电影人水平太低，还是她要求太高，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也不过才招到小猫三两只。最关键的摄影师更是连影子都还没有。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张石川为什么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她的赌约。拍电影，的确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容易。就凭她现在的招聘速度，三个月到期，都不知道能不能够攒起一支可以使用的队伍。 就在她行将绝望之际，弃妇团的一次例行集会竟出人意料地在黑暗中给她带来了一抹曙光。 最初的集会之后，弃妇团的那帮家伙竟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建立起了组织。自称中华妇女联合会，简称妇联，选举了陆秀当会长，云明月当执行主席，剩下的其他所有人都自封理事。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四处奔走，拯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姐妹。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少人原本就是有权有势的大小姐，加上还有帮里的兄弟策应，倒真的让她们干了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有了心灵上的寄托，如今这帮原本暮气沉沉的弃妇们面貌早已焕然一新，一个个朝气蓬勃，自信满满，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们无法办到的事情。 身为子不语最狂热的粉丝，知道子不语先生竟然跟明星公司打了那样的赌，她们自然纷纷献计献策，想为子不语先生贡献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陆秀原本没对大家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个时代女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大部分都是家庭主妇，就算出去工作，干的也不过是打字员秘书之类的工作。 其中一个看着并不起眼的女孩却给她带来了惊喜：“会长是在烦恼员工的问题吗？我有个表哥，几年前也曾经在上海办过电影公司，后来在明星公司为首的六合影业的打压下不幸破产，这些年他虽然没有继续做电影相关的工作，但他的人脉还在。只要跟他打声招呼，应该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起一支人马。” “真的？”陆秀当即大喜过望。 “当然！我表哥曾经特意到国外学过电影，他的公司当初原本经营得有声有色，根本就不是那种只拍一部就经营不下去的一本公司，要不是遭遇明星公司打压，根本不可能沦落到破产的境地。他如果知道子不语先生是在跟明星公司打赌，就算分文不取，也必定会愿意帮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财帛动人心。为了利益，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使出来的手段，有时候远比杜雪怀那样的帮派人士更加阴损毒辣。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期，随着上海电影业的蓬勃发展，邵氏兄弟的天一公司跟一帮小公司开始在上海滩上强势崛起，为了抵制邵氏的发展，电影界的老牌巨头明星与大中华百合、民新等其他几个公司组成六合影片营业公司，妄图挤垮天一和其他小公司。 不仅定下霸王条款，规定任何发行商如与六合影业签了合同，就绝对不准购买天一出品的影片。甚至，还想出“双胞计”，只要打探到天一正在拍摄的影片，马上动手拍摄同名影片，赶在天一之前面世。这也是后来电检会建立审查制度的原因之一。 面对这场来势汹汹的六合围剿，邵氏兄弟的天一公司损失惨重，不得不放弃上海市场，避走南洋。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邵氏兄弟也正是因此发现了南洋这块新大陆，从而建立起邵氏影业这个东方电影帝国。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有像邵氏兄弟那样的好运气。那段时间，上海滩上，被六合影业逼得破了产的小公司多如牛毛，老板倾家荡产，跳了黄浦江的也不在少数。 听完女孩的话，陆秀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默片的拍摄技术这些年几乎没什么长进，就算是多年前的队伍也绝对已经够用了。 对如今的她来说，还有什么比一支拍摄经验丰富，又对明星公司怀着满腔仇恨的队伍更加能令她振奋的存在呢？ 第69章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陆秀就在那个名叫刘柳的女孩的引导下去拜见了她的那位表哥。 刘柳的表哥名叫陈秋实，原本家里是经营绸缎庄的，家资颇丰，可惜，后来都被他拿去填了电影公司这个无底洞。据刘柳说，一家老小最惨的那段时间几乎连饭都吃不上，全靠亲友周济才能挺过来，最近这几年才稍稍有所好转。 无论是陈秋实，还是他的凤凰电影，都是陆秀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大浪淘沙，曾经有多少电影人踌躇满志地来到上海，最后却灰溜溜地铩羽而归，能够功成名就，被历史所铭记的，不过凤毛麟角。 陆秀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赌一赌自己的人品了。 那场大变不仅让陈秋实血本无归，甚至还让他当时已经怀孕的妻子因为操劳过度而早产，孩子虽然保住了，大人却因为大出血离开了人世。遭遇那场大变之后，陈秋实心灰意懒，从此绝口不提电影，如今的他带着唯一的女儿在一条偏僻的小街上经营着一家书店。收入微薄，仅够养家糊口而已。 书店所在的地段的确算不上好，陆秀跟着刘柳兜兜转转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远远的就看到一名一身长衫，三十多岁的模样男子靠在柜台上教一个七八岁大，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写作业。 男子神情恬淡，面目柔和，让原本算不上好看的容貌有种温文儒雅，令人心折的长者风范。他指导小女孩时的语调极温柔，透着无限宠溺，一眼看去仿佛一幅恬静的江南水乡水墨画。 看到陆秀二人走近，小女孩抬头对着刘柳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姨！”然后便放下笔，如乳燕归巢般向刘柳扑了过来。刘柳领着小女孩到一边玩去了，只留下陆秀跟陈秋实二人相对而立。 “你就是刘柳说的子不语先生的夫人吧。谢谢你对刘柳这段时间的照顾，那丫头最近开朗了不少。”陈秋实笑着向陆秀道谢，语调极诚恳。 “不必谢我，这是妇联所有姐妹们的功劳。”陆秀连忙笑着摇头，望着眼前那张仿佛看透了一切的脸，她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不是什么子不语的夫人，我就是子不语！” 陈秋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反而让陆秀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吃惊？” “猜到了，除非那位子不语先生是个孬种，不然他没理由凡事都让一个女人出头。我还以为你喜欢躲在那个莫须有的身份后头呢，原来猜错了。”陈秋实轻描淡写地答道，“这样的话，你之所以会跟张石川打那个赌，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对吧？那家伙肯定不会想到子不语是个女人，所以一定在无意中冒犯了你。” 陆秀惊得瞪大了眼睛，明明不可能亲眼见到的事情，陈秋实竟然能够说得恍如亲见。这一次，自己说不定真的挖到了一个宝！ 就在她暗中窃喜不已的时候，却听陈秋实话锋忽然一转：“我知道你的来意，可惜，我在多年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从此再也不跟电影有丝毫瓜葛了。只能请你另请高明了。” 陆秀顿时有种瞬间从天堂落回地狱的感觉，忙道：“你难道就不想向明星公司复仇？” “复了仇又怎样？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有这个时间复仇，不如把时间用来多陪陪家人。”陈秋实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女孩身上，眼神无限温柔。 “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也曾风光过，出入小汽车，住着花园洋房，厨子、花匠、奶妈、听差应有尽有。最混账的那段日子甚至夜夜眠花宿柳，花天酒地。”他望着小女孩所在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曾经的过往，“当初还以为失去了那一切就活不了了，后来才知道，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才是真正的幸福。”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陆秀，仿佛在做总结陈词，又仿佛在给陆秀忠告：“富贵荣华不过过眼烟云，真正重要的是身边的家人。” 陆秀虽然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却没想到第一天见面就能得到如此交浅言深的忠告。看陈秋实那一脸看透了世事的模样，想要请动他，绝对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那帮伙计虽然已经多年没碰过电影，但当年也是业内抢着要的香饽饽，应该还能帮上一些忙，我把他们的地址写给你。你只要说是我介绍的，他们应当不会拒绝。”陈秋实倒也没有做绝，虽然拒绝了，却热情地给陆秀列了一张单子。 接过单子，陆秀原本已经拔凉拔凉的心，终于开始稍稍回暖。不愧是曾经的电影公司老总，陈秋实给出的这张单子几乎囊括了一家电影公司所需的各种职务，就算暂缺的，他也标明了可以去找哪家公司的什么人帮忙。绝对堪称新人组队最佳指南。 可惜，却偏偏缺了最关键的导演。最令陆秀郁闷的是，这个导演偏偏就站在她面前。 “陈导演！请允许我这么叫你！你难道忘了曾经进入电影行业时的雄心壮志了吗？你难道忘了自己曾经为了电影付出的一切了吗？难道只是一次失败就把你打败了吗？你难道不想有一天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你喜欢电影没错，你选择这一行作为你的事业没错吗？你难道真的想在这家破书店里窝囊地了此残生吗？”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陆秀慌不择言，不客气地吐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原以为如此犀利的言辞必定能在陈秋实心中激起一点涟漪，可惜的是，面前的男子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微微一笑，轻轻松松就化解了陆秀所有的攻势：“曾经以为电影就是我的一切，后来真正失去了一切才意识到，其实也不过如此。现在这样挺好的，安安静静陪着家人过我的小日子，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干干净净，与世无争。” 陆秀依旧不死心：“你难道就甘心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陈秋实深深望了陆秀一眼：“请你告诉我，浑浑噩噩地活，与波澜壮阔地活有什么区别？” 陆秀没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顿时一愣。 陈秋实笑着摇了摇头：“无论怎么活着，到头来都不过是一抔黄土而已。” 陆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她已经产生了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位曾经的导演，而是一位看破了红尘的得道高僧的错觉。这家伙不去出家，简直就是佛门的损失！ “懦夫！你这个懦夫！”陆秀真的绝望了，懒得再跟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浪费口舌，恶狠狠甩下这句话，就准备拂袖离去。 没想到话音刚落，便听到空气中响起一声厉声的反驳：“不是懦夫！爸爸不是懦夫！” 循声望去，发现竟是正在跟刘柳玩游戏的小女孩，小丫头涨红了脸，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此刻正撅着小嘴，怒目瞪着她。 看到小丫头那拼命维护父亲的表情，陆秀眼前一亮，故意露出一副倨傲的表情，居高临下望着她：“你自己问问你爸爸，他是不是懦夫？失败了就趴在原地再也不肯爬起来！被人欺负了只会逃跑，送上门的机会让他报仇他都不敢！如果他不是懦夫，谁是懦夫？” 小丫头看看陆秀，又望望陈秋实，似乎想从两人的表情上判断出陆秀说的是不是实话，看到父亲竟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顿时急得大哭起来：“不是……呜呜呜……爸爸不是懦夫……” 果然，孩子就是陈秋实的软肋，看到孩子因为自己大哭，他立刻过去一把搂住了小丫头，连原本油盐不进的表情都已经有所松动。此刻他那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刚刚因为他那副高人风范吃足了瘪的陆秀畅快不已。 看看效果不错，陆秀连忙趁热打铁：“有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不要让你女儿都看不起你！” 听到这句话，小丫头竟然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陈秋实。面对女儿的目光，陈秋实的眼神果然越发纠结了。 陆秀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我才不信你真的已经对电影死了心。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句话，陈秋实一愣，失神地望着陆秀看了半天，忽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对陆秀道：“告诉我你的梦想。” 陆秀顿时精神一震，仿佛宣誓般大声道：“我想胜过张石川，我想胜过明星公司！我想向全世界证明，就算是女人，也可以创出一番事业来！”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软，一脸诚恳地道：“所以我才来求你！求你帮帮我！” 陈秋实低头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才抬头，释然道：“好吧，那我就帮帮你吧！” 第70章 （二更） 陈秋实虽然看着个性温吞，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当天就关了书店，亲自带着陆秀去寻访他那帮曾经的伙计。 他的那帮伙计如今还在从事电影业相关工作的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已经散落到了上海的各行各业。有在工厂上班的，有拉黄包车的，有在码头扛包的，甚至还有给赌场看场子的……可谓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 陈秋实的影响力相当不错，一听他要重新组建班底，那帮伙计二话不说便欣然应允，有性急的甚至直接辞了工作。不过几天的工夫，一支电影创作班底便已初见雏形。 对着陈秋实给的清单对照了一遍，陆秀才郁闷地发现，这支队伍偏偏缺了除导演之外，最关键性的人物——摄影师。 “你们认不认识什么高水平的摄影师？” “认识倒是认识……”听陆秀问起摄影师，陈秋实的那帮伙计竟然面有难色。 “吞吞吐吐干什么啊？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云大龙嘛！”纠结了半天，终于有性子急的抢先道出了答案。 “闭嘴！不许提那个叛徒！”陆秀刚想细问，却听那帮伙计竟然发出一阵异口同声的呵斥。 “为什么喊他叛徒？” 没有人回答。 最后，还是陈秋实给了陆秀答案：“他现在是明星公司的首席摄影师。” 陆秀恍然大悟，当初陈秋实的凤凰电影就是因为明星为首的一帮公司的围追堵截才破的产，这个叫云大龙的不仅投了敌，竟然还成了仇家的首席，也难怪大家这种反应。 看看伙计们义愤填膺，陈秋实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怪他，人总要吃饭，他又上有老，下有小。难道要为了争一口气，活活饿死一家老小不成？” 陆秀的关注重点跟大家不一样：“他的摄影技术怎么样？” “一流。”陈秋实苦笑，“不然，他也当不成明星公司的首席。” “一流就好！”陆秀点了点头，已经开始盘算该怎样将他从明星公司那边挖过来了，“陈导！跟我讲讲这个云大龙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秋实迅速猜到了陆秀的打算，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一五一十地跟她讲述起他对那个人的了解。 “他倒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比我们任何人都更喜欢电影而已。那家伙一直以奥斯卡最佳摄影奖获得者黄宗沾先生为偶像，一天不让他摸摄影机，比杀了他还难受。其实，他的行为也算不上背叛，他加入明星公司的时候，我们的公司早已经倒闭很长一段时间了。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强求所有人都不食周粟，不是吗？”陈秋实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故意望了一眼其他人。 听到这句话，大家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听陈秋实的描述，这个云大龙显然是个技术宅。陆秀原本担心对方是利欲熏心之辈，还怕自己没办法给出足够的价码让对方心动，既然是技术宅，那就好办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拐骗一个技术宅更简单的事情了。 “陈导，找机会帮我约他出来见一面吧。” “好！” 见陈秋实对云大龙没什么恶感，陆秀心下大定，感觉拐骗成功的希望又大了不少。 云大龙这个名字让陆秀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个人高马大，又大大咧咧的糙汉子。见到真人，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那竟然是个皮肤白皙，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伪正太，虽然个子的确很高，却让人完全没办法把他跟汉子这样的词联系到一起。 当他报出他三十四岁高龄的真实年龄后，陆秀又受了一击。如果他不说年龄，她说不定会把他误认为朱横的同龄人。当剧组的摄影师免不了要风里来雨里去，他竟然还能保持如此嫩的一张脸，除了感叹他天赋异禀，陆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技术宅大多不善言辞，云大龙就这么跟陈秋实大眼瞪小眼坐着，也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最后，还是陈秋实率先开了口：“大龙啊，最近好吗？” “很好。”答得果然言简意赅。 “在明星公司还习惯吗？” “习惯。”依然低着头，仿佛小媳妇。 陈秋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木讷，表情却相当从容：“大龙，如果我想让你到我们公司来上班，你愿意吗？” 听到这话，云大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陈秋实，似乎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秀抓住机会，笑眯眯地接过了话头：“薪水我会在明星公司的待遇上再给你加20%，而且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进了我们公司，一定能充分发挥你的所长。” 说完，她拿出一页纸，递到了云大龙的面前。这是她昨晚特意赶出来的一个分镜头脚本，为了引起云大龙这样的技术宅的注意，她还故意使用了长镜头、变焦镜头之类现在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的镜头语言，其中甚至还提到了摄影用的轨道车跟一些独特的灯光应用。 果然不出所料，云大龙看过那份剧本后，原本有点木木的眼神霎时便亮了起来：“这份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司老板子不语先生给的。”陆秀微微一笑，说话的时候偷偷望了一眼知道她身份的陈秋实，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等《日落》电影版成功之后再公布自己的身份。 “子不语？就是那个跟张导演打赌的子不语吗？”云大龙的眼神竟然又亮了亮。 “是！”陆秀笑着点头。 “好！我跟你们走！”云大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充满了快意的笑。 陆秀正惊讶间，只听他接着道：“我忍那家伙的暴脾气已经很久了，每次拍摄中稍有不顺就拿我们工作人员出气，要不是看在明星实力雄厚，除了这里再也找不到更加适合我的舞台的份上，我早走了！” “能够助子不语先生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 “你就不问问我们公司的资本与实力？”陆秀原本还以为会费一番口舌，这么容易还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云大龙摇头：“子不语先生竟然敢跟张导演叫板，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我相信大哥的判断！” 陈秋实的那帮伙计都喜欢喊他大哥，再想想之前他那一呼百应的模样，陆秀忽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难道他们其实是杜雪怀的同道中人？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被她打消了。不！应该不会，如果是真的，当初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明星搞到破产了。 得到了云大龙的应允，陆秀立刻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了跳槽事宜。三个月的期限十分仓促，陆秀原本的打算是让他尽快辞职过来，损失的工资由她补偿，没想到他的打算却跟她截然不同。 “要是张导演知道我想跳槽到你们那边，肯定不会轻易放人。公司原本已经开始筹备《日落》的拍摄了，跟子不语先生谈崩之后，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就都白费了。这些天，他正在气头上，只要我故意惹点麻烦出来，以他的个性，肯定会将我开除了事。”云大龙冷笑一声，“我虽然是明星的首席摄影师，但在他眼里，跟大街上的阿猫阿狗差不多，能够代替我的人多了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陆秀能够想像得到，肯定是暴脾气的张石川无意中曾说过类似的话。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看似木讷的技术宅。 趁着云大龙寻找机会的时候，陆秀开始了选角，片子里的女性角色，只要年龄不是太大的，全明星的几个姑娘就能够包揽。轮到男性角色，却让她犯了难。 这个时代的人对反派角色还不像后世那么宽容。片里的两个重要男性角色都不讨喜，看过话剧，知道了剧情，稍有名气的小生根本不可能接这样的角色来砸自己招牌。上门应聘的男演员大部分又没有角色需要的温文尔雅的衣冠禽兽气质。大部分都只能演出禽兽，根本没办法展现出角色需要的风流倜傥与玉树临风。 林凤麟虽然渣，但长得的确仪表堂堂，俊逸非凡。有他做参照物，在陆秀看来，上门应聘的那帮男演员简直就是在伤害她的眼睛。 看她如此挑剔，连陈秋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你看来，要怎样的形象才符合你的要求？” “像你这样的！”陆秀想也不想便答。为了工作方便，陈秋实已经换掉了身上的长衫，但那天在书店看到的形象却一直在陆秀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虽然长得没有林凤麟英俊，但那股独特的气质却依然忍不住令人心折。 除了陈秋实，陆秀心目中最适合演渣男角色的，竟然是杜雪怀。那家伙虽然大字不识，那股浑然天成的儒雅气质却连林凤麟都只能望尘莫及。可惜，陆秀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胆敢对他说出让他演男主角的话，就算他自己愿意。他的那帮小弟肯定也会一拥而上，直接把刀驾到她脖子上。质问她到底把他们老大当成了什么人。 杜雪怀只能yy一下，但陈秋实却是可以努力争取一下的。说完，陆秀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 陈秋实根本没料到陆秀会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当即一愣，表情也不知道是受宠若惊，还是哭笑不得。僵了片刻才道：“我又不是演员！” “不是演员又没关系，谁没有第一次啊！陈导，求你了，为了这个角色我都快愁白了头，您就试试吧！”两个重要的男性角色到现在为止竟然连一个都还没有着落，陆秀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一阵死缠烂打。 陈秋实耐不住她的纠缠，只能硬着头皮试了一段。试过之后，陆秀当即大喜过望，直接拍板让导演兼任了男二，也就是渣爹的角色。 “看不出来，陈导，你演起衣冠禽兽来，竟然这么活灵活现！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这到底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啊？陈秋实欲哭无泪，只能暗自后悔自己不该上了这艘贼船。 第71章 就在陈秋实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男二郁闷不已的时候，云大龙正在为了脱离明星公司而努力谋划着。 张石川的暴脾气整个明星公司上下尽人皆知，别说怒骂工作人员了，连当红的明星他也是想骂就骂，被他当场骂哭的也不在少数。惹他生气容易，但要全身而退，还能讨到便宜可就不容易了。 云大龙等待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 《日落》三个月内是不用指望能够拍摄了，又不能继续无所事事下去。张石川无奈之下只能又翻出了《歌女红牡丹》的剧本，稍作修改之后，雄心勃勃地开始了他的有声片计划。 胡蝶早已被他下决心冷藏，加上子不语又拿了她当赌注，现在张石川一想起她就觉得晦气，当然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用她做女主角，只能无奈启用了新人。这世上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新人没有表演经验，自然各种错漏百出。 原本心情就不好的张石川见状果然大发脾气。没想到，那新人脸皮薄，被骂了几句竟然哭着跑了。那还了得，张石川当即就暴跳如雷了。 云大龙抓住机会上前去劝了几句，果然成功引火烧身，惹来劈头盖脸一阵臭骂。这一次，他没像往常一样忍气吞声，竟然据理力争，顶了几句。那几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张石川怒火攻心，抓起导筒就朝他头上砸来。 云大龙应声倒地，甚至还带倒了旁边的摄影机。摄影机重重砸在地上，全场霎时一片寂然。 云大龙当时就吓傻了，连脸上的伤都顾不得，只是愣愣地盯着地上那台一看就已经报废的摄影机一动不动。 半天，他才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张石川的腿：“张导，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求求你不要开除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点工资吃饭呐！” 张石川经他这一提醒才意识到要追究责任，虽然云大龙是因为遭到他攻击，才会“失手”带倒摄影机的，但他当然不可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摄影机价值连城，就算把云大龙卖了他也赔不起，只能开除了事。 大概是觉得就这么开除他太便宜他了，他甚至放出话来，无论哪家电影公司，要是胆敢雇佣他当摄影师，就是以明星公司为敌。对于一名除了摄影什么都不会的摄影师来说，这分明已经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了。 可惜，他哪里知道，此时，云大龙已经带着损坏敌人摄影机一架的辉煌战绩，加入了陆秀的全明星电影公司。 陈秋实的那帮伙计们果然恩怨分明，看到“叛徒”归来，没任何一个人给他好脸色看。直到云大龙在接风宴上眉飞色舞地说起他如何把张石川耍得团团转的经过，大家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起来。 后来某一天，张石川心血来潮想看看云大龙如今是什么下场，得知他竟然成了全明星的上宾，想明白事情的经过后，还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成功挖到云大龙，陆秀的全明星电影公司已经初具雏形。 人员方面，陆秀几乎一锅端了陈秋实原本凤凰电影的整个团队。虽然大家多年没有接触电影工作，但经验到底还在，短暂的熟悉过后，就轻松上了手。如今，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服装方面，当初话剧的服装是拜托六叔跟他的徒弟们精心制作的，就算用到电影上也丝毫不显逊色，完全可以接着用。 至于道具布景，陆秀原本是打算按照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电影那样，在室内搭布景棚拍的，没想到妇联的各位听说她在烦恼取景问题，竟然纷纷说动了家人，免费为她提供了拍摄场地。就连最棘手的妓院部分，竟然也由云明月出面跟一品楼的鸨母说定了。陆秀知道回到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拍好这部片子，绝对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支持与期待。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男主角了。 令陆秀郁闷的是，这个最关键的男主角却偏偏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合适的。 倒是有个毛遂自荐的小子挺适合这个角色，但可惜，她没舍得让那家伙演。因为那个毛遂自荐的家伙不是别人，竟然正是朱横。这小子自从陆秀不再在百乐门出现之后，便每周一封情书，准时让全明星的姑娘们转交给陆秀。虽然陆秀连一封都没回过，他却乐此不疲，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自从陆秀开始以全明星电影公司主事人的身份四处奔走，他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陆秀的身边，跟杜雪怀一样，隔三岔五就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得知她正在为男主角的问题而烦恼后，竟然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想替她分忧。 想起朱横当时说话时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陆秀就哭笑不得。说实话，他颜好人帅，气质干净清澈，又有书卷气，演那个原本对爱情充满了期待，却在现实的压迫下一点点走向堕落的男主角再合适不过。可惜，他是朱横！ 朱横，朱大牛啊！想像一下，后世提到中国物理学界第一大牛的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他在学术界的骄人成绩，而是，他年轻的时候曾在一部电影里面演过一个渣男。这场面，想想就让人感觉不寒而栗啊！ “不行！”陆秀拒绝得斩钉截铁。在她看来，这个男主角，就算让杜雪怀演，也比让朱横来演合理。 “为什么不行啊？我在学校演过话剧，大家都夸我演技好！”朱横完全没体会到陆秀的良苦用心，听到她拒绝，竟然还有些不服气。 “回去好好读书，演戏这样的事情不适合你！”陆秀真想告诉他，你是要成为物理界大牛的男人，别来发展莫名其妙的支线剧情，那会有损你将来的形象！想想还是憋了回去。 “原来你在担心我的学业啊？没关系的！”朱横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得一脸得意，“就算不去上课，我也一样能考全校第一！” “……”想起当初上学时的痛苦经历，陆秀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烧死眼前这只学霸！ 虽然陈秋实觉得朱横无论外形条件还是气质都很适合这个角色，无奈陆秀打定了主意，任凭他好说歹说，也不肯接受这个送上门来的男主角，最后，只能作罢。 时间有限，不能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就迟迟不开拍。最后，剧组在男主角暂缺的情况下举行了开机仪式。 为了向明星公司显示自己的决心，同时也为了炒作，陆秀甚至还邀请了一帮小报记者，以子不语的名义当众公布了那个赌约。当然，为了不给胡蝶惹来麻烦，特意隐去了关于她的那部分内容。 消息一出，果然舆论再度哗然了。 自从天一公司避走南洋，各大小公司纷纷被逼破产，明星公司已经是电影界当之无愧的大哥大。当年那场在沪上掀起了腥风血雨的六合围剿，直到如今依旧令人记忆犹新。子不语一个势单力孤的文人，竟然敢向电影界的大哥大挑战。不但挑战了，竟然还真的让他拉起了一支队伍。 不少好事之人纷纷开始期待事情的后续发展。 因为明星公司从成立以来显示出来的实力与手腕，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全明星这家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公司。 甚至还有人开了盘口，赌全明星能在明星的手下坚持多久。庄家给的数据是十天，一个月，两个月和三个月。压十天的人最多，三个月的赔率虽然已经到了一比五十，但押的人依旧寥寥无几。显然，没几个人觉得小小的全明星真能顶住明星的压力拍完那部片子。就连当初邵氏兄弟的天一都被逼得避走南洋，没有人觉得小小的全明星会比曾经煊赫一时的天一公司更加强大。 直到后来妇联的各位姐妹得到消息，一怒之下纷纷慷慨解囊，跑去盘口下了重注，这才让纸面上的数据不算太过难看。 然而却无济于事，舆论果然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之前因为站在《日出》那边而被子不语狠狠打了脸的文人们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开始撰文嘲笑子不语蚍蜉撼大树，不知天高地厚，满怀恶意地期待着他在明星公司的怒火下被秒成渣渣。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要以为排了一出成功的话剧，自己就天下无敌了。拍电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 就在子不语的那帮宿敌上蹿下跳，蹦跶得正欢的时候，怒火难平的张石川也忍不住加入到了讨伐的行列。 不仅用夸张的笔法描述了子不语的骄傲自大与目中无人，甚至还不客气地把他任用私人，准备让从来没有过任何表演经验的女孩演女主角的事也捅了出来。虽然没直接点明两人的关系，却在文中不止一次提到了陆秀脖子上的那枚衔尾蛇戒指。 于是，子不语嚣张跋扈，因为明星公司不肯接受他的霸王条款，捧他看中的女人，便悍然向明星公司发出挑战的无耻嘴脸，瞬间传遍了全上海。 陆秀倒是无所谓，她并不觉得自己跟自己传绯闻有什么可耻的。反正等到电影拍出来，她便会向全世界公布自己的身份。既然大家想骂，那就让他们去骂好了。现在骂得越欢，到时脸被打得越疼。 陆秀自己有恃无恐，消息一出，反而是知道她女孩子身份的周广平周大神有些坐不住了。 第72章 （二更） 无意中得到消息，周广平被惊得目瞪口呆，差点被一口茶呛死。得知子不语因为跟明星公司一言不合，就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就已经够震撼了，更震撼的是，身为女孩的她竟然被指包养了另一个女孩。搞笑的是，报纸上还说得言之凿凿，一副铁证如山的架势。 用震惊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就在张石川的文章见报的第二天，他便忍不住找上门来，亲自向陆秀求证。 子不语这个马甲在《小说月刊》那边早已曝光，要找到陆秀的家庭住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的是，登门拜访的时候陆秀刚好在家。《日落》已经开机，这段时间不仅陆秀吃住在拍摄现场，连两个孩子跟阮梅子云明月她们都被她一起带了过去。 如果不是周广平运气好，刚好赶上拍摄的间隙，就算找上门来，也未必能见到人。 打开门见到周广平，陆秀着实吃了一惊。震惊过后，她连忙热情地把偶像请进了门。 周广平进门的时候表情十分古怪，笑着打量了陆秀半晌，才调侃道：“听说你有个美貌的情妇，还想捧她做大明星，能拉出来，让我见见吗？” 陆秀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嬉笑着转了个圈，大大方方地做了个亮相动作，对周广平挑眉道：“怎么样？漂亮吧！” 引得周广平哈哈大笑。 “那些小报闹得越来越厉害了，需不需要我出面帮你澄清？”笑过之后，他收敛了笑容，一脸正色道。 “不需要。”陆秀笑着摇了摇头，“就算要澄清，也不是现在！看现在小报上吵得多热闹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电影拍完了，大家才会因为好奇前去观看！” 周广平估计还是头一回见到面对自己的负面消息，还能这么高兴的人，摇了摇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喝了一口陆秀递过来的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明星公司可是大公司，你真的没问题吗？” “你放心，没事的！他们公司再大，也不能不依法办事！”六合联盟早已破裂，之前明星用来打压天一公司的“双胞计”也因为如今的电影审查制度再也不可能实行。至于派流氓捣乱？笑话，上海滩上最大的流氓就是杜雪怀。 那家伙原本以为陆秀遇上办电影公司这样的大事，少不得要他帮忙，一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知陆秀一个人不声不响就搞定了一切，还郁闷了好久。这段时间隔三岔五的问陆秀要不要帮忙，要不是她拦着，那几家往子不语身上泼脏水泼得最欢的小报，说不定早已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关门大吉了。 看过杜雪怀那张阴沉的脸，陆秀真庆幸自己没把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他最适合演男主角的想法告诉他。不要因为人家长得像小绵羊，就不把人家当大佬啊！ “我查过不少资料，这家明星公司，背景很深。”周广平见陆秀一脸的漫不经心，皱着眉提点道。 陆秀只能对他笑笑。她倒是想跟他说明自己跟杜雪怀之间的关系，可惜又怕吓到了他。只能沉默不语。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秀一脸感激地点头。 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周广平不再纠结子不语的问题，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样刊。 陆秀接过一看，发现竟是最新一期的《小说月刊》。正刊下面赫然压着一册厚度已经相当可观的增刊。 《时间旅行者的任务》，看到标题，陆秀一阵激动。这篇用来救命的小说终于发表了！ 其实原本上一期就可以发表的，无奈五万多字的增刊工作量一点不输正刊，排版校对都需要时间，于是就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拿到增刊，陆秀还是很满意的，封面采纳了她自己绘制的萨斯开普特要塞保卫战的地形图。上面那一个个大红的箭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醒目又漂亮。 “这份增刊花了多少钱？”陆秀之前说过这份增刊的钱她自己掏，既然说到，那就要做到。 “咦，你还真要跟我们谈钱啊！”周广平哭笑不得。 “当然，说好了的！” 周广平笑着摇头：“不必了！上一期就已经把《小说月刊》将出北岛特别增刊的消息发布了出去，不过一个消息就已经让杂志的订阅量增长了不少。我们给你钱还差不多！稿费就等下一期的销售成绩出来之后，再给你。” “既然编辑部这么热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陆秀笑着眯起了眼睛。自从全明星公司开业以来，最近她钱包里的大洋正哗哗的往外流，难得有些进项，她当然不会拒绝。 “对了！这篇小说发表之后，报纸上可能会有些不太好的评价，你别太往心里去。”周广平欲言又止。北岛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增刊还没来得及发行，便有不少人过来要了小说拜读。 对于这种靠着机缘巧合一夜成名的文人，普通的文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泛酸。如果所有的作品都无懈可击也就罢了，但陆秀这一次偏偏选择了用那个笔名写小说，一写写的还是这种杀气腾腾，血腥暴力的故事。这段时间，他已经听了不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评价。可以想像得到，一旦刊出，必定会有不少人群起而攻之。 “放心！你大概忘了我并不止北岛这一个笔名！”陆秀说着，笑着指了指桌上那叠全是批判子不语的文章的报纸，“你觉得，我会怕那些不太好的评价吗？” 周广平笑而不语。 离开前，陆秀给了他一个好心的建议：“周先生，你如果有余钱的话，可以去盘口压我赢，稳赚不赔！那可是一比五十的赔率啊，瞬间脱贫致富啊！” “你还真有自信！” 周广平虽然对陆秀没什么信心，但回去的路上，路过赌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进去，把当时身上的二十块钱全押了上去。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赚钱，只当是支持一下自己的小朋友。面对庄家那一脸看上门送钱的傻子的表情，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秀在电影中一人饰演两角，母女二人都由她一个人来演。加上其中的重要女性角色都由全明星的姑娘们担纲了，连排练都省了，开机后，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虽然进行的都是实景拍摄，辗转了不少地方，但速度依旧令陈秋实他们啧啧赞叹。 随着大家各自的戏份一点点拍摄完毕，陆秀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反而让一直悬而未决的男主角问题显得越发棘手了。 全明星公司高薪诚聘男主角的消息一直高挂在报纸上，然而，随着子不语与明星公司的赌约传开，就连那些长相很野兽派的男演员都不再来面试了。大家都认定了这部电影必然会沉沙折戟，虽然报酬丰厚，却没多少人愿意过来浪费自己的时间。 陈秋实又忍不住跟陆秀提了让朱横演男主角的提议，可惜，为了保全偶像的形象，陆秀依旧誓死不从。她可不想让未来的朱大牛因为年少无知，在他那原本完美的履历上留下污点，以致悔恨终生。 按照偶像的重要程度排序，朱大牛在陆秀心目中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周大神。爱因斯坦跟海明威放在一起，当然选爱因斯坦！ 于是，男主角的问题依旧深深困扰着剧组的众人。 剧组这边一片愁云惨雾，外面也好不了多少。自从张石川捅出那个劲爆的消息后，沪上小报关于子不语的消息已经越传越离谱了。从之前的胡蝶分手案就可以知道，这帮小报记者的想象力到底有多么强大。之后那段时间各大小报上关于子不语的消息，简直令陆秀他们啼笑皆非。 “沪上淫少子不语！” “《夜来香》与《夜上海》的创作始末。” “子不语与百乐门九女不得不说的故事。” …… 不知道是什么人先发现了电影的女主角就是曾经在百乐门红极一时的歌女，然后又顺藤摸瓜发现那两首歌的词曲作者竟正是子不语，于是，子不语瞬间从原本的穷酸文人，上升到了沪上淫少的高度。 陆秀自己跟自己闹绯闻也就算了，就连全明星的九个姑娘也遭受了池鱼之殃，莫名其妙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她潜规则了。 这些日子，陆秀最大的乐趣就是让人买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然后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一份一份欣赏，常常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害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以为她受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只有知道真相的陈秋实，若无其事，甚至还常常在陆秀看完报纸后，借来一观。他的定力可比陆秀好多了，看到那些消息也不过只是勾一勾嘴角而已。 陆秀自己没事，九个姑娘的状况却不太对劲。她们初出茅庐，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状况。明明连子不语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却莫名其妙被指跟对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没有哪个女孩子遇到这样的状况会不生气。姑娘们又气又急，偏偏又无从辩白。 就在陆秀对着那些胡编乱造的消息哈哈大笑的时候，她们却不止一次被气哭，连带着电影的拍摄都受到了影响。 陆秀这才想起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子不语，只能找了个机会，把九人聚到一起，跟她们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把自己因为遭受性别歧视，所以故意跟张石川闹翻的事也告诉了她们。 九个姑娘听完，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陆秀拿出《日落》的原稿，让她们对比过笔迹后，才终于相信。 其实，要不是情况已经发展到了影响影片拍摄的程度，陆秀根本不想告诉她们实情，在她看来，这世上知道子不语真实身份的人越少越好。这样，将来真相摊开，起到的效果才越好。 “替我保密！” 姑娘们立刻点头如捣蒜。大概是想到了那帮攻击她们的家伙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一个个破涕为笑。 陆秀见状，不客气地以饿虎扑羊之势扑过去，左拥右抱：“报纸上不是说，你们九个全部都跟我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各位娘子，来来来，反正都是老夫老妻了，让相公我亲一口！” 知道了真相，姑娘们终于渐渐恢复到了原有的水准，而且为了报这一箭之仇，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般鼓足了干劲，接下来的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 很快，所有没有男主角的戏份都已拍摄完毕。可惜，男主角却还是没有着落，大家虽无奈，却也只能停止了拍摄。 让陈秋实继续留意男主角的人选，陆秀趁着这个空档去百代见了四哥张若玮。 第73章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历史上的第一部有声电影《歌女红牡丹》只有人物对白，没有背景音效。别说背景音乐了，连雨声风声这种自然环境的音效都没有。陆秀虽然退而求其次决定把《日落》拍成一部声画分离的蜡盘有声片，但却并不想重复《歌女红牡丹》的老路。 就算是蜡盘有声片，也可以做得很专业。最好录音完成之后，直接可以把那些唱片当成广播剧放。想起后世曾经看过的一部关于电影音效师的纪录片，她决定去百代找四哥张若玮商讨培养音效师的事宜。 因为电影声画分离，陆秀就算想自己培养，也没这个条件。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百代签订协议，委托培养。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最早吃螃蟹的人。在目前这种国内有声片都还是异端的情况下，总觉得希望渺茫。 陆秀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实在不行，就由自己亲自上阵。看过那部纪录片，她多少还是记住了一些后世音效师的手段，比如筛沙子模拟雨声，用破油布甩出武侠片里的破空声…… 想起纪录片里那位音效大师收集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破烂，陆秀就忍不住想笑。如果没人介绍，又有谁会想到那些东西其实都是那位大师的宝贝呢。共和国的早期电影，就是因为那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才能拥有完整的音效。 到了二十一世纪，大部分的电影音效都已经能由电脑完成，大师的那些东西恐怕都已经进了电影历史博物馆了吧！ “音效师？那是啥？”张若玮的反应果然不出陆秀的所料。 陆秀只好跟他详细描述了音效师的工作内容与工作职责。张若玮果然是有见识的主，听完她的描述，眼神霎时便亮了起来。 “云云，你的这个想法很不错！国外现在其实已经是有声片的天下，这个音效师大有可为！”张若玮兴致勃勃地拍了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陆秀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他忽然话锋一转：“音效师的事我保证替你办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需要你给我个解释！” 他说着，从办公桌旁边的纸箱里翻出了几张印有胜利唱片公司小狗听喇叭标志的唱片。也不说什么，拿出一张，便放进了留声机。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 留声机里的歌声响起，陆秀顿时一僵。 张若玮这时才一脸痛心疾首地道：“云云，我知道你在气百代之前给的条件不够好。但我好歹也是你四哥啊，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啊！” 张若玮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显然认为，陆秀为了报当时的一箭之仇，让全明星的那九个姑娘绕过百代，给胜利录了唱片。 陆秀哭笑不得。她四哥也太小看她了。至于全明星的姑娘们背叛她，那更不可能。 自从她教训了欺负小玉儿的那四个人，又领着大家用一出《日落》华丽横扫上海滩之后，那帮姑娘早已把她当成了神人，不仅春组，就连原本不算分的夏组也变得服服帖帖了。她们脑抽了才会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得罪这样的神人。 “四哥，你真觉得这是我那九个姑娘唱的？”陆秀翻看着唱片的封套，上面倒的确印着全明星春组夏组的名号，“我那九个姑娘虽然唱功还略显青涩，但怎么说也比唱片中的人好上百倍！” 果然不能小看这个时代的人啊！分明是有人伪托九人的大名，借着九个姑娘因为子不语的消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机会敛财。 之前的演出成功之后，张若玮也曾跟她提起过让姑娘们出唱片的打算，但在她看来，以姑娘们现在的唱功，上台表演还可以，要出唱片还是差了一筹。毕竟，唱片是会被人反复聆听的东西，如果无法做到完美，还不如不出。不然，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就算姑娘们愿意，她也不允许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以这种水平出唱片。 所以，她让张若玮先缓缓，让姑娘们再练练再说，没想到这一缓却给了别人机会。 这个时代的版权意识的确不强，唱片业更是乱象丛生，伪托，冒名之类的事时有发生，遇上这样的事，连京剧名伶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啊？”张若玮立刻侧耳倾听，果然，只认真听了片刻，他便脸色大变。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几个姑娘的声音跟柳莺莺她们倒的确有八九分相似，只可惜，唱功却实在差得太远。糊弄糊弄从来没听过现场版的普通人还行，糊弄像张若玮这样的内行，显然还远远不够。 “四哥，马上去召集记者，就说百代要状告胜利侵权，冒用百代公司歌手的名义出唱片！”陆秀可不是那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软柿子。她奉行的原则是，打我一拳，还你十拳，吃了我的，就让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其实九个姑娘还没跟百代签过任何协议，不过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个时代的人依然怀着封建时代那种视打官司为畏途，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想进衙门一步的心态。所以，才给了那些不法之徒以可乘之机。没人去告，不代表无法可依，更不代表不可能告赢。 这个时代向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想想盛宣怀家族盛七小姐那场著名的女权案就知道。原本按照惯例，分家时女儿是分不到半点财产的，就因为她一纸诉状，使得盛家几个未出嫁的女儿也成功分得了财产。如果她忍气吞声，没有任何人会可怜她，甚至还会觉得她分不到财产是理所当然。 民国跟共和国的成文法不同，用的是西方的案例法，盛七小姐那一纸诉状不仅为她自己争取到了权益，也为同时代的女性开了一个先例。 至于为什么让百代先召集记者？那当然是为了方便敲诈啊！像胜利那样的大公司最要脸面，想必绝对不会允许真的被死对头告上法庭。就算最后法官不支持百代的诉求，只要上了法庭，胜利的脸就已经丢尽了。 如果胜利不识抬举，陆秀一点不介意把事情闹大，让这桩案子作为后世版权案的先例。 张若玮是个聪明人，听到陆秀的话，立刻会意。脸上的愁容顿时一扫而空，当即便吩咐下属去筹备新闻发布会。他不是白痴，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秀在百代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就心情愉快地回了剧组，也没跟全明星的九个姑娘提起，只让她们这段时间抓紧时间练歌。她其实一直在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姑娘们出唱片，没想到胜利瞌睡送枕头。她已经打算好了，一旦百代跟胜利正式开掐，她就领着姑娘们去百代把唱片录了。 借着这股东风，根本就不愁唱片没销量。她连广告词都替百代想好了：“好唱片，请认准百代公鸡标志！” “有什么好事吗？这么高兴？”连陈秋实都看出了陆秀的好心情。 陆秀卖了个关子，笑而不语。 陈秋实眼前一亮：“难道是找到男主角了？” 陆秀摇头。 “那你还有心情笑！如果再找不到男主角，我们就麻烦了！”陈秋实说的没错，虽然现在时间还很充裕，但男主角的戏份也不轻。而且场景分散，就算拍摄顺利，也必定会耗费不少时间。因为是有声片，甚至还必须留出录音的时间，这又是一项大工程。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简直捉襟见肘。 听到陈秋实的话，陆秀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男主角啊！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风流倜傥又狼心狗肺的男主角啊？ 这个时代的当红小生个个爱惜羽毛，就算她出到百倍的价码，也不可能有人愿意过来演这个吃力又不讨好的角色。难道真的要让朱横来演？不行！不行！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偶像的一世英名毁在自己手里！ 因为那个赌约，如今《日落》剧组早已成了沪上各大小报关注的焦点，剧组这边戏拍了一半，却连男主角都还没找到的消息早已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全明星公司的笑话。 这个问题如果处理得不好，绝对会影响到整部影片的生死。 就在陆秀郁闷不已之时，云明月忽然抱着雪球来到了她的身旁。问了她一句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演那个角色的男人是不是必定会被千夫所指？” “是！”陆秀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答得却很干脆。这种事情，想想后世的容嬷嬷就知道了。要不是这个时代的观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她的这个男主角也不会这么难找。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肯定无数小生为了摆脱偶像派的形象，哭着喊着想要演这个考验演技的角色。 原以为云明月不过随意的一问，没想到她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陆秀精神一振：“这样的话，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陆秀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盯住了她。 云明月咬了咬牙，才幽幽吐出了三个字：“王余坤。” 也难怪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如此艰难，因为王余坤就是她的那位渣夫。 “你确定？”陆秀震惊了。 “我确定！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演这个角色的人了！”云明月说到这里，暗自咬了咬牙，“而且，他的演技绝对一流！” “你真的确定？”陆秀此时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一幕，放在后世，等于是渣夫负了老婆，老婆却处心积虑想把渣夫捧成明星，这实在太挑战陆秀的常识了。 “我真的确定！”云明月用力点了点头，“他平时只能靠写点文章赚钱，平时吃惯用惯，又爱抽大烟。没了我，现在肯定已经穷困潦倒了，别说只是让他演戏了，只要有钱，说不定更过分的事情他都肯干。” “你……”陆秀呆呆地望着她看了半晌，仿佛依旧在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玩笑，“真的确定？” “我真的确定！”看陆秀那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云明月反而笑了，“我跟大家一样希望这部片子能够成功。如果你顾忌我的感受，那大不了，以后拍戏的时候，让翠翠过来照顾雪球好了。” 第74章 （二更） 陆秀回想了一番云明月那位渣夫的形象，的确人模狗样，一表人才。放到脑中跟林凤麟的形象一对比，惊喜地发现竟然真的能够完美重合。确定云明月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当天，陆秀就领着剧组的几个小伙伴找上了门去。 云明月的判断没错，没了她，王余坤的日子果然每况愈下。卖文为生向来最不稳定，他又因为抽大烟亏空了身体，一天难得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写出来的东西根本没几篇能够拿得出手。只出不进，很快便将一点积蓄败得一干二净。 然而，烟瘾又不会因为他没钱就不犯，面对来势汹汹的烟瘾，他只好不断出入当铺，很快，原本还算过得去的家便家徒四壁了。 陆秀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跟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实在是饿得动不了了。如果陆秀不来找他，他说不定真的会饿死在家中。 没办法，他跟云明月私奔而来，在这里举目无亲，街坊邻居也因为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跟他划清了界限，别说借钱了，连愿意施舍一口吃的给他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片刻才认出陆秀就是之前让老婆跟他一刀两断的那个女人，依稀间记起对方身份十分了得，还以为是上门找麻烦来的，竟然被吓得当场尿了一裤子。 陆秀实在不想跟这样的家伙多做接触，只能吩咐手下将他整理干净之后，再领回去。 人靠衣装，领回剧组换了身衣服，那家伙看起来果然风度翩翩，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终究还年轻，稍稍上了点妆，连脸上的烟容都不那么明显了。完全可以废物利用。 打量过他之后，陆秀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陈秋实道：“就他了！” 王余坤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面对陈秋实和他那帮兄弟，还以为陆秀是想对自己不利，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一个劲磕头求饶命。 原本还对他相当满意的陈秋实霎时僵在了当场。 陆秀没办法，只好跟他说明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拍戏？”王余坤一脸如坠云雾的表情。 “对，拍戏！拍好了，有钱赚，还有大烟抽。要是拍不好，哼哼……”陆秀笑得十分阴险。她对面前这家伙没什么好感，就算要合作，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有……有大烟抽！我干！我干了！”果然是烟鬼，其他什么都没听到，光听到有烟抽了。 既然对方要求这么低，陆秀求之不得。 为了保险起见，她拿出剧本，让他试着演了一幕。上面的戏对于他来说，这根本就是本色出演。一试之下，效果果然相当不错。 于是，《日落》的男主角就这样以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定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在现实中练出来的，越跟王余坤配合，陆秀便越觉得他的演技好，如果放在后世，这家伙绝对是能够引得万千少女尖叫的偶像派男星。只能说，他生不逢时！ 忌惮陆秀身后的势力，更不想让好不容易到嘴的大烟飞了，王余坤演得尽心尽力，让知道他是第一次演戏的陈秋实都忍不住想颁他一座最佳新人奖的奖杯。 之后的拍摄一切顺利，直到某天，一群神色不善的不速之客突然冲入片场。 陆秀跟着杜雪怀混了这么长时间，分辨普通人跟道上兄弟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眼便认出眼前的这帮家伙不是什么良好市民。连忙叫停了所有拍摄，跟剧组众人一起严阵以待。 不想做什么都靠杜雪怀，这一次，陆秀没跟他要一个人。剧组这边除了陈秋实的那帮伙计之外，就是临时雇来的杂工，根本就不是眼前这帮专业人士的对手。 “各位大哥，不好意思，我们正在拍戏。”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害，陆秀上前一步，决定以和平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麻烦。 “老子又不是瞎子，当然知道你们是在拍戏！”为首的流氓狠狠吐了一口吐沫，“你们在这里拍戏，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 果然是来找茬的！陆秀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次他们选的拍摄地点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陆秀事先就已经找人去跟地主打了招呼，手续没有丝毫问题。 “请问各位大哥想怎么样？” “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你们要在我们的地界上拍戏，那总得意思意思是吧！”为首的混混微微一笑，做了个搓手的动作，“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一千块！只要你们拿出一千块！以后在这一片拍戏，我们兄弟几个罩你们！” 明明是来敲诈勒索的，这帮家伙却说得豪气十足，仿佛他们真的是过来除暴安良的。 “一千块，这太多了……”这段时间剧组花钱如流水，陆秀那点私房钱早已用的差不多了。一千块她倒是有，问题是，她要是拿出来，剧组后面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没钱？没钱也没关系，只要你乖乖陪哥几个过一晚，我们就放过你们！”那流氓说着，竟然淫笑着伸手想摸陆秀的脸。 幸亏陆秀反应够快，迅速后退了一步，这才没被那只肮脏的咸猪手摸到。 “哟，性子还挺烈的！哥喜欢！放心，哥哥我会好好疼爱你的！”那家伙说着，竟然又逼了过来。 陆秀一边退，一边后悔不该拒绝了杜雪怀的好意。早知道就应该在这边留上一两个兄弟的。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就在她幻想着杜雪怀会不会跟上次一样，派人在暗中保护她的时候，忽然，听到空气中响起了陈秋实的一声怒气冲冲的咆哮：“大龙，保护好摄影机！其他人，操家伙！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们是病猫！” 陈秋实话音刚落，便操起身下的板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已经逼得陆秀无处可逃的流氓抡来。 手起，凳落，瓢开！ “去你妈的过一晚！” 转瞬间，刚刚还疯狂叫嚣着要好好疼爱陆秀的家伙已经捂着脑袋，杀猪般惨叫了起来，指缝间，鲜血长流。 反观陈秋实，竟然已经重新把那张刚刚用来充当凶器的板凳放到了身下，正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刚刚那凶残的一幕从未发生。 老大一招被废，剩下的那帮小弟果然气势大跌，不等陈秋实的那帮兄弟们开揍，过来扶起老大，便落荒而逃。 一招啊！真的只用一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陆秀难以置信地望着早已恢复了平静的陈秋实，犹如见了鬼般僵在了当场。要是她早知道陈秋实是这样一个猛人，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喊他懦夫，更不敢逼他演那个臭名昭著的男二。 “陈导，你……你们是哪条道上的？”目送着最后一个混混消失在视线里，陆秀转头，战战兢兢地问道。虽然她连沪上最大的流氓都见过了，但杜雪怀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小绵羊的形象，如此凶残的手段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此时，在她的眼中，陈秋实的危险程度甚至比杜雪怀还高了一级。 “什么道上的？”陈秋实笑了，“我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星公司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赖。不怕你笑话，我们哥几个的身手，就是当年被明星公司逼得练出来的！这世道，老实人根本就没活路！” 陆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遥想当年六合影业的那些霸王条款，如果没点道上势力撑腰，还真不大可能玩得转。就是不知道明星的后台是那条道上的。 既然派了人过来捣乱，看来明星那边真急了。之前因为知道这边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明星那边大概觉得这边肯定成不了气候，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得知这边找到了人，还拍得十分顺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那边总算是把全明星当成了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对手！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振作起来，接着拍！”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顿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了起来。 今天果然不是一个适合拍戏的日子。就在戏拍到一半的时候，竟然又有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而来。更令大家郁闷的是，这队人马的精气神明显甩了刚刚那帮人一条街。 陈秋实还以为这是刚刚那帮人派来找场子的，抡起板凳就又要开揍。幸亏陆秀眼尖，认出其中一人曾经拿麻袋套过云明月，还因为她脸红被兄弟们笑话过，这才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冲突。 “咦？没事了？”那家伙大概是想着借英雄救美立上一功，见现场平安无事，竟然还有几分失望。 “是的，没事了！”陆秀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了！” 那家伙叹了口气，悻悻做了个手势，准备领着兄弟们离开。可惜，却被陆秀一把拉住了：“哦，对了，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员工里到底哪个是你们的卧底？” 那家伙有些为难，最后没办法，只能妥协，一脸无奈地伸手指了一个人。 被指到的是个搬道具的杂工，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立刻咧开嘴，对着陆秀一阵傻笑：“嫂子，嘿嘿嘿嘿……” 这家伙长得实在太不起眼了，刚刚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 陆秀开始还没认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家伙竟然也是当初帮着把云明月抓回来的几人之一。能够亲眼见到杜雪怀的人，在帮里地位必然不低，这样的家伙竟然为了保护自己，过来剧组当杂工。 陆秀哭笑不得，心中却忽然升起了一丝小窃喜。有人在意的感觉，其实还蛮不错的！ 第75章 陆秀只是不喜欢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有不确定因素，就算是友方势力也一样。没想到，看到她揪出那个杜雪怀派来的卧底，陈秋实他们竟然脸色大变。 “嫂子……”陈秋实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陆秀这才意识到那个该死的卧底竟然趁机反将了她一军。 “你到底是什么人？”陈秋实显然对道上的势力没什么好感，那突然变得疏离起来的眼神，竟让陆秀心脏一跳。 意识到情况不妙，她连忙解释：“这是他们胡乱叫的，我跟那个人其实只是朋友。” “那个人？”陈秋实不依不饶。 “道上一般都喊他杜先生。”知道瞒不下去，陆秀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真相。 出乎她的意料，听到那三个字，陈秋实跟他的那帮伙计竟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陆秀正想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将了她一军的那位小弟忽然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大哥！” 陆秀循声望去，恰好看到看到杜雪怀从不远处的一辆车上下来。 这片荒地附近不可能有马路，都是贩夫走卒用脚踩出来的狭窄小道。这几天才刚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根本就不适合汽车行驶，剧组的东西都是用人力车拉过来的。看杜雪怀那边那狼狈的模样，显然是车轮陷入了泥坑里。 听到小弟的这声喊，杜雪怀放弃了继续指挥几个小弟抢救陷入泥坑的汽车，丢下他们，独自依然款步走了过来。 距离有些远，等到他走到陆秀面前，一双平日里擦得锃亮的皮鞋已经不成样子了，就连裤腿上都沾满了泥点。 走到近前，他先是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确定没缺胳膊少腿后，又过去查看两个孩子的状况，确定都没事后，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吧？” 陆秀点头。 “既然没事，那我们走了。”然后，他跟剧组众人打了声招呼，真的就这么走了。 这场英雄救美的大戏显然跟他预料中不同，他只是领着一帮小弟过来打了个酱油，离开的时候也跟潇洒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一直到陆秀他们一场戏拍完，那辆陷进泥坑里的车还是没被抢救出来，最后，还是借了剧组的工具才成功脱困。 “杜先生果然是个妙人！”目送着杜雪怀他们一行狼狈离去，陈秋实笑着勾起了嘴角。 见他对杜雪怀没什么恶感，陆秀这才问起了之前的那个疑问。 陈秋实长叹了一口气，沉吟半晌，才幽幽道出了当年他跟道上这帮流氓混混之间的龃龉。当年他的凤凰电影虽然比不上被明星当成头号劲敌的天一，却也因为发展势头良好，承受了不少的火力。 当年的六合影业除了垄断性的霸王条款之外，最得意的招数就是派流氓混混上门捣乱。敲诈勒索，破坏仪器，甚至殴打工作人员，搅得剧组鸡犬不宁。为了摆平麻烦，陈秋实四处活动。可惜，因为当时六合影业请动的是金世昌的大徒弟，沪上根本没人敢撄其锋芒。最后，还是求到杜雪怀的门下，才让凤凰电影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虽然这并没有将公司从破产的境地中解救出来，陈秋实他们对杜雪怀依然感激不尽。 听完他的话，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担心陈秋实跟杜雪怀之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影响他们接下来的合作，没想到结的竟然是善缘。谢天谢地！ “没想到杜先生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们了啊……”回想起刚刚接触的那一幕，陈秋实的语气竟然还带了一丝遗憾。 杜雪怀又不是朱横，他可没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么多年前的事，他要是还记得，那才怪了吧。 杜雪怀人虽走了，却在剧组留下了一队小弟。之前那个为了卧底乔装成杂工的家伙当仁不让做了他们的老大。刚刚才差一点吃亏，陆秀当然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时候拒绝他的好意。于是，那几个家伙就大大方方留下来，做了剧组的保镖。 陈秋实跟他的那帮伙计十分感念杜雪怀当年的仗义出手，对那几个家伙客气得不行，剧组的气氛一时间十分融洽。 拍摄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王余坤这个男主角虽然是临时抓来的，但他演技不错，面对陆秀一伙的威逼利诱，态度也十分认真，总体来说，还算是十分合格的。然而，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怕陆秀！ 大概是之前陆秀救云明月时那霸气十足的形象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心理阴影，跟其他人对戏的时候都没有问题，每次只要一碰上陆秀，便会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气势顿消。现实中这样无所谓，陆秀巴不得永远不要跟他有交集。问题是，在戏里面他们虽然最终反目成仇，但一开始可是情侣啊。 又不是在演我的野蛮女友，男主角一见女主角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这可怎么行？ 没办法，为了片子，陆秀只好硬着头皮对他展开了心理辅导。不得不承认，长着一张温和无害的脸有时候还是相当有好处的，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王余坤对陆秀的戒心终于开始慢慢消减。 秉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剧组先拍了后面的反目戏，待到实在没戏可拍，才开始拍摄那几场男女主角蜜里调油的戏。 那一天，所有人如临大敌，生怕王余坤一个不小心又会失去状态。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正当镜头下，陆秀跟王余坤你侬我侬，状态好得陈秋实眼中精光直冒之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 “你们在做什么？”这声大喝声如洪钟，吓得连摄像的云大龙的手都忍不住一抖。 此时，王余坤刚想伸手去摸陆秀的脸，听到这声大喝，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刚刚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荡然无存。 陆秀循声望去，发现杜雪怀正面沉如水地站在那里，用一种足以杀人的目光冷冷瞪着王余坤。倒霉的王余坤就算面对陆秀都能被吓得两股战战，站立不稳，更何况面对boss级人物这犹如实质的杀人目光了，当即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秀欲哭无泪，瞬间就明白自己这些天给王余坤做的心理建设全白费了。 这个时代不可能跟后世那样动不动就上吻戏，但既然要演情侣，搂搂抱抱之类的剧情还是免不了的。杜雪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赶上了最关键的时刻。看看被吓得脸色煞白的王余坤，也不知道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剧组就是只食金兽，多拖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银子。杜雪怀刚刚那一嗓子，不知道要害自己多破费多少大洋。想到这里，陆秀顿时悲从中来，冷冷瞪了杜老大一眼。为了故意气他，甚至还伸手扶起了王余坤。 于是，倒霉的王余坤才刚刚站起来，又再度迎上了某人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又一屁股坐回到了地上。 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道：“我们只是在拍戏而已，剧本你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 “我不喜欢这场戏，改掉！”杜雪怀果然生气了，就算是面对着陆秀，眼中依然寒气直冒。 陆秀据理力争：“改了就烘托不出气氛了。” “我不管！我说改掉就改掉！”杜雪怀冷冷望着她，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霸道。 习惯了他平时小绵羊形象的陆秀竟有些被吓到了。他在陆秀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蛮通情达理的，没想到这一次这么不讲道理。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杜雪怀的表情这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剧本拿过来，我帮你改。” 陆秀：“……” 老大开口，很快就有小弟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个剧本。心腹小弟自然知道自家老大是个文盲，乖乖替他把那段内容念了出来。 杜雪怀听完，竟然真的拿起笔，刷刷就在剧本上写了起来。陆秀凑近一看，果然都是英文…… 明明是很正常的剧情，不知道为什么，换成英文描写后，总觉得违和感爆棚。陆秀默默在脑海中把剧情重新转回了中文，竟惊奇地发现经他这一改，虽然没了那些你侬我侬的剧情，效果竟真的没受到多大影响。相反，这神来的一笔，反而让原本平面化的人物变得更加立体了些。 虽然杜雪怀英文流利，但陆秀依旧不客气地给他打上了文盲的标签，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没多少文化的草莽人物。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远远低估了他。 发现陆秀一脸崇拜，杜雪怀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你虽然能写出一手好故事，但论阅历，却远远不如我。从来没上过妓院的愣头青根本不会像你所描绘的那样行事。” 陆秀当即接过剧本，在纸上将他修改的那部分内容译成了中文。果然，剧情流畅，对白自然，人物的活动也浑然天成，将之前她剧本中的斧凿痕迹一扫而空。 大师啊！他要是懂中文，绝对会是大师级的编剧！ 欣喜过后，陆秀不客气地再度把剧本塞了过去：“那个，这里还有几幕，你不如也替我一起改了吧……” 发现那几幕中也有男女主角亲密接触的剧情后，杜雪怀眼神一冷，接过笔，便刷刷改了起来。 自从杜雪怀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编剧天赋，之后的几天里，便干脆在《日落》剧组这边驻扎了下来。除了陆秀让他改的那几幕，甚至还翻出了已经拍好的几幕，郑重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那架势，俨然已经把他自己当成了剧组的另一个编剧。 虽然陆秀也觉得他改动的部分合情合理，但有几个镜头，她却觉得还是自己原本的剧情更好些。偏偏那几个镜头好死不死正是最敏感的感情戏，要是公然提出来，他肯定又会生气。只能期待着他走后，再偷偷拍摄。 令陆秀郁闷的是，从那天之后，杜雪怀竟仿佛在剧组生了根，跟着剧组同进同出，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另一边，《时间旅行者的任务》也已经随着《小说月刊》发布到了全国各地。周广平所料没错，这篇小说发表之后，果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狂轰滥炸。那帮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家伙，将整部小说从立意结构、写作手法、甚至到逻辑都贬得一文不值。 有说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有说她写诗满分写文零分的，甚至还有人说她写出这样的东西纯粹是浪费纸张。最过分的，直接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高度，直斥道：“要多么残暴的人才能写出如此血腥残暴的小说啊！” 陆秀笑而不语。逻辑不通？那原本就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血腥残暴？鬼子的刀可比她的笔残暴千百倍！ 感谢那帮黑子的推波助澜，没过多久，她果然从《小说月刊》编辑部那边收到了加印的请求。多加印一份，说不定到时就能多救一个人，陆秀欣然应允。 更令她高兴的是，拿到的稿费及时让她原本已经瘪下来的钱袋子又再度充盈了起来。省得她再向别人借钱了。 第76章 （二更） 不知道杜雪怀是不是也猜到了自己一旦离开，陆秀肯定会把他之前删掉的感情戏又加回去。任凭陆秀如何一脸的嫌弃，我自岿然不动。 看杜雪怀那一脸脸皮比城墙厚的模样，陆秀只能乖乖认了命，默默收起了拍摄感情戏的小心思。说实话，他的编剧水准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没了感情戏，剧情的张力却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也还在陆秀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是，眼睁睁看着跺一跺脚就能让上海滩震三震的人物，每天跟个废柴一样在剧组这边喝茶看报纸逗孩子玩，什么正事也不干，还是挺碍眼的。 陆秀斟酌再三之后，终于忍不住明火执仗地下了逐客令：“一直窝在这边真的没事吗？你真的不需要忙其它事情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杜雪怀正抱着雪球让小家伙站在自己大腿上练站立，答得时候连头也不抬：“不需要，其实我很闲的，万事有阿声他们八个呢！” 雪球跟毛团这段时间跟着剧组颠沛流离，却一点都没耽误长个，两个都被养得胖嘟嘟的，因为时常能够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比之前还活跃了不少。雪球这段时间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大人的膝盖上跳上跳下，每次有大人把他放到膝盖上，他就会兴奋地咯咯直笑。 就连毛团也学会了四处乱爬，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好欺负了，有时候甚至会跟雪球战成一团，一边“扭打”，一边用大人听不懂的婴语拼命谴责雪球的卑鄙行径。 看到杜雪怀只抱雪球，不抱自己，毛团在一旁咿咿呀呀地抗议了起来。杜雪怀连忙放下雪球，抱起了毛团。 这家伙果然自带超级保姆光环，自从他来了，梅子跟翠翠瞬间就被两个孩子冷落到了一旁。 如愿以偿被杜雪怀抱到了膝头上，毛团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陆秀真想把眼前这一幕拍下来，放给全上海的人看，看完，杜雪怀这个名字肯定再也不可能让小儿夜啼了。 发现陆秀正用一种相当纠结的眼神望着自己，杜雪怀抬起头，一脸悠然地补充了一句：“一个老大，如果混到需要事必躬亲的地步，那他就不是一个成功的老大！” 陆秀撇了撇嘴，从来没见过如此拐弯抹角自己夸自己的。 既然连赶都赶不动，陆秀索性也不再纠结了，心安理得地接受杜雪怀成了剧组的一员。 有他坐镇，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却也不是没有好事。之前那帮被陈秋实一板凳吓走的家伙，果然不愿就此罢休，没过多久就上门来找场子了。害怕小喽啰罩不住，甚至还特意请了一位在道上颇有些影响力的小头目。 没想到，那小头目打上门来，连句狠话都还没来得及放，就一眼瞥见了坐在导演身旁，正悠闲地抱着一个孩子逗弄的杜雪怀。当场吓得丢了手中的凶器，屁滚尿流地跑过去负荆请罪。 想起当时现场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场面，陆秀依然哭笑不得。整个过程中，某奶爸不仅一句话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这家伙在道上的影响力，简直就是一枚人形自走核弹啊！ 自从杜雪怀来到剧组，除了再也没人敢上门找麻烦，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剧组的伙食水平开始狂飙突进。 吃是杜雪怀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可能委屈了自己的胃。于是，在进剧组的同时，也从家里带了三位厨子过来。然后，剧组的众人有口服了…… 杜雪怀从小生长在江浙一代，带过来的三位厨子，一位是苏州帮的，一位是扬州帮的，一位是本帮的，都是杜公馆炊事间里的顶尖高手。这三位不知道是不是怕堕了杜公馆的名头，这段时间仿佛比赛一般，变着法地给大家做好吃的。 什么蟹黄豆腐、水晶虾仁、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盐水鸭、松鼠鳜鱼、红焖肘子、腌笃鲜……每次开饭都是一桌子的菜，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不小心穿越到了某个美食大赛的现场。 下午茶时间甚至还倾情提供各种精致的小点心，中式的，西式的，甜的，咸的，应有尽有，甚至连茶都准备了十几种，本土的进口的，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惹得剧组众人这段时间一到饭点，就开始像被巴甫洛夫训练过的狗狗一样口水滴答。幸亏这个时代的电影不是同期录音的，不然，陆秀肯定，这段时间拍摄的镜头里最明显的肯定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咽口水声。 这个时代的剧组还没办法像后世一样叫盒饭，所以陆秀请了个大妈过来给大家煮大锅菜。大妈只是个普通的大妈，所以伙食水平可想而知了。她倒是也想请个好点的厨子，可惜预算有限，好点的厨子又太贵了，只能将就着吃了。 杜雪怀的突然出现，就像是鸟枪换炮，老爷车忽然装上了新引擎，从此剧组的伙食水平一骑绝尘，就算是后世的五星级酒店也无法望其项背了。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这句话，无论男女都一样。虽然大家一开始还因为杜雪怀的身份对他颇多忌惮，但很快便在他的美食攻势下败下阵来。最近一段时间怎么看他怎么顺眼，没过多久，就唯他马首是瞻了。如今，剧组真正的主事人已经隐隐变成了杜雪怀。 看着大家这么轻易就被一点好吃的收买了，陆秀欲哭无泪。 好在剧组原本也已经没剩下多少戏，总算在剧组还没彻底易主之前完成了拍摄。接下来就是后期的剪辑跟百代那边的工作了。 趁着杀青宴，杜雪怀又借着家里的那帮厨子狠狠刷了一番全明星电影公司上下的好感度。看他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陆秀暗戳戳回去查看了一下全明星公司老板的名字，确定是自己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应该只是错觉吧，最近总忍不住有种莫名从老板变成了老板娘的即视感。 此时百代那边已经跟胜利掐得如火如荼。在开始电影的配音之前，陆秀先带着九个姑娘去把那两张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唱片录了。 这段时间，姑娘们一直没有放松训练，水平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嗓子一亮便引来了百代工作人员的喝彩声。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唱片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跟胜利的那几张唱片放到一起高下立判，陆秀有绝对的信心把那些来历不明的冒牌货秒得渣都不剩。 此时张若玮找来的音效师也多少已经出了点成果，《日落》只是一部普通的时装剧，也没太多特殊的音效，就算是这个水平还只是初级的音效师，应付起来也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片子剪辑完成，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百代，开始了录音。 害怕节外生枝，陆秀先想办法做了个拷贝，这才带着片子进了百代公司。 这个时代的国语是以北京音为基础的北方话，作为全国发行的片子，配音自然要以国语进行。 陆秀自不必说，百乐门的姑娘们既然能演话剧，国语自然是没话说的，男主角王余坤原本就是北方人，国语也完全没问题。只有陈秋实，一口浙普，令人崩溃。最后没办法，只能随便从杜雪怀那边拉了位国语好的小弟，给他当替身。 大家趁着片子剪辑的那段时间苦练台词，录音比想象中顺利得多。除了因为音效师的特殊手法而出现的几次笑场，几乎没出什么状况。为了让片子的音效更加完美，陆秀甚至还加入了精心挑选的背景乐。 片子内部试播的当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部丝毫不逊色于国外有声片的电影，竟是自己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 此时，距离赌约的三个月最后期限，还剩一个多星期。这点时间，用来完成影片跟唱片的拷贝，绰绰有余。只要不出意外，那个赌约陆秀已经赢定了。 可惜，明星那边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轻易认输。阻挠拍摄无果之后，他们果断把主意打到了影片的发行渠道上。 赌约的条件是让影片在三个月内上映，到期无法上映，就算片子已经拍出来了，也只能算陆秀输。 此时的明星虽然早已没了当初建立六合影业，逼得无数小公司走投无路的魄力，但对付一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依然绰绰有余。只是甩出了一个谁要是买了《日落》，明星公司从此不再向其提供影片的条件，便把原本因为子不语的名气慕名而来的发行商全吓了回去。 明星公司虽然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时不时能拍出一些卖座的片子。一边是老牌电影公司，一边是刚刚成立深浅未知的新公司，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就在陆秀因为看过样片，信心大受鼓舞，以为自己必定能靠着《日落》横扫整个上海电影界的时候，兜头而来的一盆盆冷水瞬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其实，就凭杜雪怀在上海滩上的地位，只要他一句话，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可惜，此时陆秀依然在为他带给自己的那种从老板变身老板娘的错觉而郁闷，总觉得一旦有求于他，就真的坐实了那种从属关系。咬着牙，愣是不想动这根金手指。 为了能让《日落》成功上映，她不信邪，一家家影院找上门去，甚至提出了只要影片能够上映，她可以分文不取的条件。可惜，此时上海滩上的影院都已被明星打过招呼，纵使她的条件再优厚，也无人理会。 就在陆秀为了影片的发行焦头烂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渐渐向她逼近。不仅把她跟两个孩子，连带着把杜雪怀的生活也搅得天翻地覆。 第77章 那场大麻烦的起因是新一期的《良友画报》上面刊登的一张照片。 这一期的主题是上海的声光电，原本跟陆秀杜雪怀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偏偏其中刚好刊登了一张白俄照相馆的照片，偏偏那张照片又拍摄于陆秀撤下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之前。 因为是大幅照片，竟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橱窗里的照片。虽然清晰度不够，却依然能够看清上面的人脸。不仅陆秀跟杜雪怀，就连两个孩子，也一览无余。 最先发现这个噩耗的是百乐门的姑娘们，然后是张汉声。 一拿到杂志，张汉声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心急火燎地向杜雪怀报告了这个坏消息：“大哥！大哥！大事不好了！你……你上《良友》了！” 杜雪怀开始还不信，接过杂志一看，一张脸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为人一向低调，不喜欢抛头露面。自从五年前，有家报纸不经他允许擅自刊登他的照片，被他整得倒闭后，上海滩上便再也没有报纸杂志敢擅自刊载他的照片了。 他很享受现在这种状态，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就是沪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他可以随意地四处走动，跟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逛街吃饭。所以，他对任何胆敢泄露他身份的行为都深恶痛绝。 这次《良友》虽然害得他不小心在公众面前露了脸，但明显是无心之失，遗憾的误伤，他就算想向他们发难，也不好意思动手。《良友》在沪上的地位特殊，堪称时尚界的圣经，得罪了《良友》，就等于得罪了沪上所有的女人。如果贸然有所动作，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看在照片并不算太起眼的份上，他只能无奈地朝张汉声摇了摇头，暗自祈祷上海滩上并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这张特殊的相中相。 很可惜，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谁让相片中的女主角，正是子不语电影《日落》的女主角呢？偏偏如今三月即将到期，子不语跟明星公司的那场赌约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张相片在这种时候爆出来，想不让人注意到都不行。 陆秀虽然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清晰的正面照，但架不住有人见过她真人啊！上海滩上，见过她真人，又知道她是《日落》女主角的人，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引起一股舆论风潮了。 “你们不是好奇子不语先生跟他的电影版《日落》吗？这就是女主角！旁边的男人？旁边的应该就是子不语先生了！” “听说这就是子不语先生。” “果然是风度翩翩，斯文儒雅啊！”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听我表姐的小姐妹的好朋友说，其实，子不语先生的夫人是林凤麟先生的前妻……” “因为子不语先生的夫人是林凤麟先生的前妻，所以他才会写《日落》来跟《日出》打擂台！” “照片上的孩子其实是林凤麟的孩子！” …… 就在普通人把注意力落在子不语跟林凤麟的前妻的八卦上的时候，另一边，知道杜雪怀真实身份的人那边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什么？杜雪怀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马上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的资料查清楚给我！” “哈哈哈……原来大哥已经搞定大嫂了，不枉我把房子让出来！” “什么？那个女人是杜先生的女人？” “什么？你刚刚拒绝了让杜先生的影片在我们院线上映？” …… 看过“子不语”一家的照片，认出照片上的男人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后，刚刚才拒绝了陆秀的那几家发行商的老总当场给跪了。不仅严厉申斥了主事的经理，而且还命令经理以最快的速度全力补救。 这段时间，陆秀忙着跑发行，根本没空去百乐门，更加不会有空看杂志。就在外面为子不语一家四口的照片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还蒙在鼓里。只是奇怪，为什么一夜之间，原本她好说歹说也不肯放映《日落》的发行商们，突然全转了性，连明星那边以后不再供片的威胁都不顾了。 既然他们愿意放映，她自然求之不得，生怕他们反悔，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跟他们签订了协议。签完协议，占了大便宜的她还在奇怪那帮家伙为什么都一脸松了口气，仿佛刚刚死里逃生的表情。 没人不喜欢绯闻，特别是和两个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家伙有关的绯闻。当初《日出》《日落》战得你死我活，不少人依旧记忆犹新，照片一出，大家仿佛在刹那间明白了当初那场恶斗的原因。 一夜之间子不语抢了林凤麟前妻跟孩子的劲爆消息便传遍了全上海。因为那一张特殊的相片，那一期的《良友》竟然卖断了货。 等到杜雪怀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挽回，已经来不及了。等到陆秀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全世界都已经知道她是引得子不语跟林凤麟大战三百回合的女人了。随着流言越传越离谱，她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由开始的弃妇，变成了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海伦，逼格简直直线上升。 仿佛还嫌情况不够乱，张石川竟趁火打劫，将子不语把胡蝶当成了赌注的消息也捅了出来。陆秀定赌约的时候用的是公司的名义，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竟变成了子不语个人的名义。 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里，子不语是个男人，而胡蝶是个美女。这样的赌约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这分明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啊！ 一时间舆论大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声讨子不语的卑劣行径。如果子不语真是个男人，估计一辈子也休想洗清沪上淫少的骂名了。 更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因为她一直没告诉大家自己就是子不语，又因为前段时间拍戏的时候，杜雪怀的确一直赖在片场打死不肯挪窝，不仅公然对剧本动刀，甚至还慷慨地负责了所有人的伙食。就连全明星电影公司上下，也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子不语。 此时陆秀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发行商的态度会忽然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然依旧沾了杜雪怀的光，但看在这只是一场意外的份上，她倒并没有太过纠结，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 一直困扰着她的电影发行事宜圆满解决，看发行商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再出状况的可能性已经无限趋近于零。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麻烦解决，她终于有机会去杜公馆见见杜雪怀了。如今照片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害得莫名躺枪的杜雪怀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陆秀见到他的时候，那家伙正耷拉着脑袋，一脸的郁闷。 “沪上淫少！”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陆秀一进门就跟他开了个玩笑。 原本想欣赏他一脸窘迫的模样，没想到那家伙一见是她，竟嘴角一勾，反唇相讥：“特洛伊的海伦！” 陆秀连忙摇头：“我才不是海伦！海伦为了跟特洛伊王子私奔，不仅丢下了丈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我不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雪球！” 她说着，低头望了望在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雪球。小家伙在家里的时候一直不停叫着daddy，陆秀还以为他想他干爹了，所以才把他跟毛团也一起带上了，没想到等到了杜公馆，两个孩子竟都不约而同地睡着了。 杜雪怀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忽然问陆秀：“你怕吗？” 陆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 如今子不语抢了林凤麟妻儿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林凤麟的耳中。就算他自己对这个儿子没半点兴趣，他家里也必定会来抢一抢，这个时代的大家族，就算只是为了面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家族的嫡亲血脉流落在外。 陆秀伸手替两个孩子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用力摇头：“不怕！雪球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抢走雪球！”陆秀正咬牙切齿中，忽然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到了自己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 “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一切全因自己而起，在陆秀看来，杜雪怀现在这种时候，应该对着自己发脾气才对。毕竟，他的身份实在太敏感，突然曝光也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事端。 “没事，其实还挺好玩的。”杜雪怀说着，微微一笑，“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得到淫少这样的称呼！” 连女人都没有碰过的淫少……的确好玩！ 见杜雪怀并不生气，陆秀腆笑着顺杆爬：“现在还不是公布我真实身份的时候，只能先委屈你继续替我背一阵黑锅。” 杜雪怀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背锅小弟。 偷偷打量一眼他的反应，还以为他不太高兴，陆秀忙补充道：“过段时间，等《日落》一放映结束，我就登报澄清子不语的身份。” 没想到杜雪怀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不澄清也无所谓。” 说完，他望了一眼客厅里的大座钟，一脸兴奋地对陆秀道：“快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饭吧，想吃点什么尽管开口，我吩咐厨子给你做！厨房今天买到了一条超肥的大鳜鱼！” 看他那副口水滴答的模样，陆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还有心情想到吃，就证明他的确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正准备去厨房吩咐怎么料理鳜鱼，杜雪怀忽然脚步一顿：“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如果我的身份没有暴露，那些发行商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肯松口，你真的不会来找我吗？” “我又不是白痴！”望着杜雪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陆秀一僵，“咦，你怎么知道发行商那边是什么态度？” 杜雪怀抬了抬下巴，摆出一副老大哥在看着你的表情：“看你傻乎乎地四处奔走，不撞南墙不回头，还蛮好玩的。” “滚！” 第78章 （二更） 无论是林家还是张家都不在上海，原本在上海教书的林凤麟也因为之前《日出》失败的打击，灰溜溜滚回老家去了，而张启明既然已经官复原职，人当然在南京。消息从上海传过去显然需要一段时间，两家一直到电影上映，也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四哥张若玮，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下去，这些天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趁着消息还没传过去，先回家里去负荆请罪。 陆秀没给他机会，用电影首映加上圣诞节的借口把他给留下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能替她分担家里的怒火，她才没这么容易让他跑掉。 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拍摄，秋去冬来，时间已近腊月。那帮被杜雪怀的身份吓坏了的发行商为了将功赎罪特意给了《日落》最好的排期，电影首映的日子竟然刚好是圣诞节。 因为大量外国人的存在，这个时代上海的圣诞气氛一点都不输后世。街上张灯结彩，空气中回荡着圣诞颂歌的旋律，商店门口摆着纸制圣诞老人和圣诞树模型，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忙着购置圣诞礼物的外国人。 不论是中国人开的还是外国人开的店铺，都在趁着圣诞节大搞活动，各大舞厅餐厅纷纷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节日的气氛甚至感染了原本不过圣诞节的中国人。走在路上，眼前是闪烁的彩灯，耳畔是熟悉的旋律，陆秀甚至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说实话《日落》的剧情其实本不适合用在如此喜庆的节日上映，但考虑到三个月的期限将至，最近又没什么比圣诞节更好的日子，也就只能将就了。反正沪上最近正因为子不语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愁没人上门。 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观众，陆秀甚至提前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声称圣诞当天任何一位进入电影院观看《日落》的观众，都有机会参加全明星电影公司组织的圣诞抽奖，届时将抽出一等奖一名，二等奖十名，三等奖一百名。获奖者可凭电影票根前往全明星公司领取神秘圣诞特别大奖。 奖品陆秀其实早就已经买好了，一等奖是收音机，二等奖是留声机，三等奖是全明星九个姑娘的唱片。一二等奖由全明星公司自行购买，三等奖由百代公司友情赞助。至于为什么不在报纸上明说，当然是为了配合圣诞节的气氛。圣诞节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拆礼物。 陆秀都打算好了，等观众过来领奖的时候，找几个小报记者过来，让他们详细描写观众拆“圣诞礼物”时的惊喜。 虽然早已在百代看过完整的样片，但这样重要的日子，剧组众人当然不愿放过。除了百乐门的九个姑娘，因为要兼顾舞厅那边的生意没办法过来，剧组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场。 《日落》准时上映，除了剧组众人之外，最兴奋的要数妇联的姐妹们了。一比五十的赔率让她们所有人都赚得盆满钵满，此时一个个都春风满面，喜不自胜。 时间一到，电影准时开场。 最先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是全明星电影公司的星环标志，六颗五芒星一颗接着一颗进入屏幕，最后组成一个由五芒星组成的星环，星环闪闪发光，然后下方出现全明星电影公司这几个大字。为了配合这个标志，陆秀甚至还特意弄了一段登登登登的配乐。虽然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实在粗糙至极，但在现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是相当有模有样了。 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标志其实隐含着陆秀的野心。她的梦想是慢慢把全明星发展成一个横跨电影，电视，电台，唱片，出版，甚至网络的超级文化帝国。当然，现在如果有人问起，她只能说是自己随手画的。 片头过后，进入正片，最先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幕日出的景象，晨曦初微，一座江南水乡风格的小城正一点点在阳光下醒来。空气中鸟声婉转，偶尔甚至能够听到阵阵鸡鸣犬吠之声。 为了这个开头，那位音效师还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最后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请了一位口技大师。不得不承认，效果相当不错。 陆秀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时候没说这是有声片，听到声音，现场观众顿时一阵骚动。 此时，屏幕上缓缓出现了毛笔字书写的日落二字，因为毛笔饱蘸了墨水，最后甚至还有墨迹顺着二字缓缓淌下来，就仿佛流淌的鲜血。 镜头拉近，最后转入一户大户人家的小院，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正抱着一包东西，紧张地躲避着仆人们的视线。门后，树丛，石桌，少女不停寻找着掩体，一边躲避仆人的视线，一边一点点往门口的方向挪。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观众纷纷猜测，这位少女到底在做什么，她怀里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就在观众们的好奇声中，少女终于成功溜出了门去，她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打开了油纸包。 然后，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奶狗的呜呜声，紧接着，四条差不多大的小奶狗从草丛后头探出头来，摇着尾巴争先恐后地向少女扑来。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依然带着余温的食物。小奶狗们一拥而上，吧嗒吧嗒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发出阵阵兴奋的呜咽。 少女一只只摸着流浪狗的脑袋，笑得天真无邪。 就在这时，身后的阳光忽然被一团庞大的阴影挡住，少女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娘……” 随着那团阴影而来的，还有一个令少女猝不及防的婚约。就在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坐上花轿，嫁为了人妇。 张瑞云的生理年龄原本也不过十八岁大，演这样的少女角色毫无压力。为了衬托后面的悲惨遭遇，陆秀特地渲染了少女的天真、善良与懵懂。屏幕上的女孩眼神清澈，低眉顺目，是典型的养在深闺的好人家的女儿形象。 跟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截然相反，婚后的生活急转直下。少女惊恐地发现自己在婆家竟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丈夫的冷落，婆婆的苛责接踵而至。她被打得猝不及防，原本清澈的眼神一点点开始染上怨妇的哀愁。 婚后遭遇的那些刁难跟冷待，陆秀完全是根据张瑞云的亲身经历改编的。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演，只要一进入场景，她便能迅速沉浸到当时的气氛之中。她在那几幕戏中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越了演技，感染力也相当惊人。 甚至已经有暴脾气的观众对着屏幕上的丈夫与婆婆破口大骂了起来。吓得坐在陆秀不远处，饰演丈夫的陈秋实导演连忙压了压帽檐。 最后，母女二人被赶出家门的一幕更是引得全场哭泣声与怒骂声响成一片，群情激奋，甚至连电影中的对白都听不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影院方面只得暂停放映，先让大家冷静一会儿再说。 陆秀被大家夸张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果然，电影跟话剧的感染力是完全不同的。电影隔着荧幕，所以反而能够构筑起一个令人信服的世界，让人觉得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日落》所有的场景都是实景拍摄，说服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对这个时代的观众产生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呜呜呜……”普通观众哭也就算了，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连旁边的张若玮也哭得涕泪横流，不成样子了。 “四哥……”在陆秀那继承自张瑞云的记忆里，这家伙就是个连父母都敢顶撞的硬汉，就算被三个哥哥欺负，也从来不吭一声，哭成这样，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云云，四哥对不起你……四哥没有保护好你……早知道，就不去留学了……” 看他那拼命咬牙想掩饰此刻的失态的样子，陆秀只觉心中一暖，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我现在很好！” 张若玮用力点了点头，忽然隔着陆秀抓起杜雪怀的手，将陆秀的手交到了他的手中，用力握紧：“妹夫，这段时间你为云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不管你是文人也好，道上的人物也罢，我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妹夫！云云跟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那张全家福完全是意外，连陆秀自己都不知道她跟杜雪怀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正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听杜雪怀的声音忽然幽幽在她耳畔响起。 “四舅哥放心！”用的是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语调倒是挺郑重的。 四舅哥？这称呼…… “好！好妹夫！”张若玮伸手，重重拍了拍杜雪怀的肩膀。看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杜雪怀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不然，他肯定没这个胆子。 陆秀囧了，你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喊别人的哥哥舅哥之前，起码得先求婚啊！喊莫名其妙的外人妹夫之前，起码得先让人把你妹妹娶了啊！有你们这么随便的吗？ 得到了杜雪怀的承诺，张若玮放心地缩回了自己的座位，杜雪怀的手却忽然伸过来，死死搂住了陆秀的肩膀。他的手力大无穷，陆秀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杀人蟹钳住了的猎物，插翅难逃。 群情激奋的观众们终于冷静了下来，电影继续播放。可惜，陆秀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屏幕上了，她满脑子都是杜雪怀手指的温度，跟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烟草味？混蛋！ “你又抽烟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以后尽量不抽……” “你前段时间就是这么说的。” “……” 看在他一直在努力的份上，陆秀决定还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了。 电影中的剧情依然在继续，播到禽兽继父伤害女儿那段，观众再度群情激奋，甚至有人杀气腾腾地朝幕布上扔皮鞋，还好幕布并没有损坏，播放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场电影，播了停，停了播，原本只有短短一百多分钟的剧情，竟然播了三个多小时才播完。其间因为卡带出现了几次声画不同步，但很快就纠正了过来。此时观众们已经习惯了频繁的暂停，影片已经暂停了那么多次，也不差那几次。 电影的冲击力果然远远超过了话剧，就算频频暂停，也丝毫不影响观众们的情绪，走出影院的时候，不少女观众哭得眼睛红肿，连站立都有些不稳。连男观众也一个个垂头丧气，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 这果然不是一部适合在圣诞节看的片子。电影散场的时候，陆秀望着眼前这群被自己影响了节日心情的男男女女，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们道歉。 走出电影院，时间已近午夜，但大街上的彩灯却并没有熄灭，不时还能听到阵阵不知从哪个窗户里飘出来的圣诞颂歌声。忽略掉街上男男女女的打扮，跟二十一世纪的上海真的没太多差别。 陆秀正盯着街上的彩灯出神，忽然感觉有一点冰凉落在了自己鼻尖上。抬头一看，发现路灯的光芒下，片片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地上还没多少积雪，却已经湿润了一片，显然这雪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 “下雪了！”陆秀一声惊呼，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有一年了。 “下雪了，快要过年了。”张若玮目光灼灼，像个孩子一样，满脸都是期待。 “下雪了，又要死人了……”杜雪怀却是愁容满面，仿佛面对的不是漫天的雪花，而是可怕的洪水猛兽。 陆秀瞬间会意，这样寒冷的冬夜，上海滩上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冻死了。 闻着空气中圣诞大餐的香味，陆秀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79章 看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有四个衣着单薄的流浪儿正烧着垃圾烤火，杜雪怀竟撇下了已经开到面前的汽车，飞速向几个孩子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看到有个一身西装的男人向自己跑来，几个孩子竟然撒腿就跑。看看他们此刻的反应就知道，穿西装的男人给他们留下的必然不会是什么良好的回忆。 “小朋友，别跑！我们不是坏人。你们冷吗？你们饿吗？愿意跟我回家吗？”杜雪怀一边追，一边吼，他难得地收起了他那副高冷的语调，声音诚恳至极，可惜那几个孩子根本就不买账，很快便跑得没影了。 杜雪怀见追不到他们，只能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拧着拳，一脸的哀戚。 趁着他停下来的机会，陆秀终于追上了他，伸手握住了他拧紧的拳。看到她的脸，杜雪怀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仿佛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搂住了她。 他终于还是没有找到那四个孩子，只能悻悻而回。 他并不死心，连夜派了小弟去找，可惜依然还是晚了一步，找到的时候四个孩子已经冻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已经奄奄一息。还好几个小弟抢救及时，总算是把那个孩子救了回来。 陆秀赶到杜雪怀那边的时候，他正双目通红，怒斥着那个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跑？” 那个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捧着热茶，抽抽搭搭地答：“我们以为，你是坏人……我们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呢？呜呜呜……” 此刻那孩子的身上已经裹了厚厚一层毯子，只露出两只破破烂烂，已经看不清颜色的鞋，之所以说两只，而不说一双，是因为那两只鞋一大一小，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其中一只鞋头破了个大洞，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早上起来，整个上海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皑皑白雪掩盖了这个世界的肮脏污秽，却也成了饥寒交迫的穷人的催命符。一夜大雪，街上被冻饿而死的尸体随处可见。有体弱多病的成年人，更多的却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 杜雪怀望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孩子长长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小弟道：“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另外，送一万大洋去普善山庄。” 陆秀也是在来时的路上才知道普善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专门收敛马路尸体的慈善机构。致力于让穷人死后能够有个安然的去处，不仅收敛露尸，甚至还向穷人提供免费的薄皮棺材，修建义冢地，是目前上海最大的慈善机构。杜雪怀也是山庄的董事之一。 望着眼前那张依旧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陆秀心如刀绞。像眼前这孩子这样被救下来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孩子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街上的某个角落里。来时的路上，她便看到了不少身着白十字标志工作服的普善山庄工作人员在收敛流浪儿童的尸体。那满车的小棺材，触目惊心。 陆秀原本是过来向杜雪怀分享昨晚《日落》票房大卖的好消息的，此时却已经没了心情，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花园里的雪景出神。 小弟带着那个孩子离开后，杜雪怀忽然猛扑过来，再度跟昨天晚上那样死死抱住了陆秀，就仿佛想从她的身上汲取到力量一般。陆秀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寒冷的空气，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搂紧了他。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在沙发上抱了很久，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说话，就像两只在寒冷的南极抱团取暖的企鹅，除了对方身上的温度，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要。 同类的体温果然是平复情绪最好的良药，两人分开的时候，彼此的脸色都已经好看了不少。杜雪怀甚至还朝陆秀露出了一抹略带尴尬的笑。 “我……我还有事。”真是用完就扔啊！ 陆秀皱了皱眉，反击道：“我也有事。” 告别了杜雪怀，陆秀回到家，打电话给妇联能够联系到的姐妹，宣布召开妇联紧急大会。今天的各大报纸都已刊登了昨夜大雪导致的悲惨景象，不需要她多说，大家一得到消息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陆秀原本以为这样的大雪天，能有一部分赶来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最后一点人数，竟然全员到场，一个不少。 她大受鼓舞，详细向大家描述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见闻。现场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是母亲，但听完她的描述，依然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啜泣声。想起今早看到的一只伸在草席外面的小手，连陆秀都鼻子一酸，流下了泪来。 她擦了擦眼泪，正色道：“我觉得，我们妇联的宗旨除了让姐妹们同舟共济之外，应该另外再加一条，那就是保护儿童。” “同意！” “同意！” “同意！” …… 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 看看大家这么支持，陆秀心中一宽：“普善山庄只负责收敛冻死儿童的遗骨，我更想做的是拯救活着的儿童。在我看来，活着时的一件棉衣，远比死了之后的一副棺材重要。虽然我们的力量微弱，不可能救下全部，但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样的天气，只是把外面的流浪儿领到屋檐下，就已经是莫大的善举了。” 陆秀的提议一出，大家纷纷献计献策。 “我家在十六铺码头那边有个大仓库，最近刚刚出了货，可以作为临时的收容所。” “我家旗下有几家当铺，可以负责置办孩子们的衣服被褥。” “我愿意把因为《日落》赢来的那笔钱捐出来！” “我也愿意！” “还有我！” …… 不过转瞬的工夫，不仅收容所有了，甚至连活动经费都有了。《日落》的赔率实在太高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最终汇总起来的数额竟然高达四万多块，用作暂时的活动经费，绝对没问题。 多耽搁一分，就可能多一个孩子被冻死，大家商议完毕，便以最快的速度活动了起来。负责整理收容所的，负责置办衣服被褥的，负责上街寻找流浪儿的，大家各司其职，效率之高，简直超出了陆秀的预料。 想起昨晚那四个孩子被杜雪怀追得满街跑的情景，陆秀自告奋勇加入了寻找流浪儿的行列。 妇联的各位既然能因《日落》结识，条件当然不会太差。大家又因为参加集会打扮了一番，一个个看着都贵气逼人，陆秀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大家用这种形象去招揽流浪儿，肯定会像昨晚杜雪怀一样，铩羽而归。 “上海的流浪儿童大多对成人怀着很深的戒心，我们是女人，肯定会稍好一些。但是，穿成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大家有没有破旧一点的衣服？” 听到陆秀的话，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之前说家中开着当铺的姑娘找来了一批破旧的衣服，让大家换上了。害怕大家穿成这样上街，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陆秀甚至还去找张汉声，找了一批小弟，暗中保护大家。 全副武装，又买了一堆吃的后，大家各自上路，前往上海滩流浪儿集中的地方开始了行动。 不知道那些孩子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很高，陆秀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在流浪儿集中的区域转悠了半天，除了看到几颗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竟然没一个孩子过来。 最后，终于有个孩子受不了诱惑缓缓走近了她，可惜，一拿到食物，小家伙就跟偷到了鱼的猫一样，飞快地撒丫子跑了。陆秀想拦都拦不住。 还好，有人起了带头作用，陆续又有胆子大的小孩子过来拿食物。看看陆秀不像是坏人，渐渐的，也有胆子大的敢走近她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给我们送吃的？”有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家伙，还叉着腰，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大着胆子过来问她。 陆秀被他那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笑着答：“我是大人啊！大人给小孩送吃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小家伙听到这个回答竟然歪着脑袋皱眉半天，最后，满脸疑惑地道：“除了你，没有别的大人给我们送吃的！”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吃的，但是我有，我有很多多余的吃的，你们所有人都过来也能吃饱。”陆秀化身狼外婆，循循善诱。 “真的？”小家伙的目光一直落在陆秀带来的那些食物上，口水滴答。 “当然是真的！”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食物的真实诱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一些胆小的孩子也忍不住走上了前来。 借着食物刷来的好感度，陆秀软磨硬泡，终于成功说动了一批孩子跟自己回收容所。那些不愿跟过来的，她也给了他们一些食物跟御寒的衣物，并且告诉了他们收容所的地址，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过来。 妇联的各位都长了一张亲善的脸，又有食物做饵，除了有人运气不好，遇到了一波被流氓控制的流浪儿差点遇到危险外，大部分人都很顺利。就算有硬气的孩子不愿吃嗟来之食，也同意了让妇联的各位把体弱的跟生病的带走。 就连那波被流氓控制的流浪儿，后来也由帮里的弟兄带人去血腥镇压了，成功把孩子们救了回来。 等到太阳落山，足有两个篮球场大的收容所竟然已经人满为患了。 天气实在太冷，虽然孩子们一个个看起来都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原本就是），但大家却不敢给他们洗澡，只能简单擦洗一下了事。 这些孩子身上大部分都有严重的冻疮，给孩子们擦洗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心软的姐妹忍不住眼泪滴答，反而惹得孩子们出言安慰。 陆秀原本做好了这些在街上长大的孩子聚到一起，会有一场大混战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孩子们比她想象中乖巧得多，不仅相安无事，遇到生病的孩子，甚至还能相互照应。 妇联的各位一直等到确定所有的孩子都吃上了晚饭，分到了御寒的衣物，这才各自回家。害怕把孩子们单独留下会出事，云明月甚至还自告奋勇准备留下来照顾。看着现场满地狼藉，妇联的其他人都对她的决定佩服不已。 看云明月那副坚定的表情，陆秀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地把留守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她。 等到处理完各项事宜回到家中，天已经彻底黑了。两个孩子正因为一直见不到妈妈哇哇大哭。 陆秀安慰了一阵，又给他们喂了奶，这才终于得到了松口气的机会。 可惜，就算放松了下来，脑海中也依然不时闪过白天见过的那些流浪儿的身影。破烂而单薄的衣着，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长满了冻疮的小手小脚，那一双双仿佛受过伤的小兽般闪着警惕光芒的眼睛…… 辗转反侧了半天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再度开启了抄袭模式。这一次她要抄的是《三毛流浪记》。 历史上的《三毛流浪记》要到1947年才来到世上，陆秀之所以记得年份是因为曾在论坛上看到张乐平先生画这部漫画的初衷，那年冬天亲眼见着三个流浪儿在风雪交加的冬夜冻死。提早十几年让这个故事来到人世，说不定可以救下不少孩子的性命。 她虽然不会画漫画，但她可以用文字描述。就像写《一尸两命》时一样，她可以用漫画的手法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三毛流浪记》的原作因为是漫画，故事的情节相对比较片段化，缺乏主线，陆秀决定用电视剧版作为蓝本。她一边回忆着小时候这部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电视剧的剧情，一边构思着大纲，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力量。 打完大纲，她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正文，整个过程如有神助，一直写到稿纸用尽，这才无奈停笔。抬头往窗外一看，外面竟然已经朝霞满天，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好了稿纸，上床睡觉。 那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梦里似乎梦到了三毛，具体的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在梦里的笑容十分灿烂。 第80章 （二更） 陆秀醒来后，吩咐翠翠去买了稿纸。一拿到稿纸便接着断掉的剧情继续写了下去，一写又写了整整一个下午。看看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写完，这才停下了笔。 比起长篇，果然还是短篇干净利落又有成就感。 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又不客气地把刘慈欣的《赡养人类》也一起抄了过来。总觉得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篇创造了“终产者”这个词的作品，说不定能够意外起到刺激富人捐款的作用。 之后的几天里，她每天除了码字还是码字，偶尔去收容所看看那边的孩子。 妇联的姐妹们工作得十分尽心尽力，那边的孩子都被照顾得很好。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孩子过来，尝到了甜头的孩子甚至还主动回去把自己的小伙伴带了过来。原本并不算小的收容所很快就住不下了。 所幸那个时候，妇联的各位已经兑现了《日落》赢来的钱，很快就租到了新的收容地点。 妇联这边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不可能瞒过媒体的眼睛，没过多久便有多家报纸找上了门来。中华妇女联合会这个组织，有史以来第一次见诸了报端。 妇联那帮家伙果然都是子不语的脑残粉，面对各大媒体的采访，不约而同地把功劳全推到了子不语身上。详细描述了大家如何因为话剧《日落》而结缘，如何在子不语的组织下走到一起，如何成立中华妇女联合会，如何因为子不语的号召毅然站出来救助流浪儿童。 她们甚至还特意感谢了《日落》替她们赢来的钱，狠狠为依然在上映中的《日落》打了一次免费广告。 不少人因为时近年关，不想找虐，看到报纸上的大幅报道，又忍不住走进了影院。 陆秀趁机打出了每位观看《日落》的观众，票房都会替他向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捐献一个铜元的承诺。这种手法在后世很常见，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首创。 广告一出，不仅给《日落》做了宣传，连带着也给妇联做了一次宣传。让妇联这边原本就因为一连串的报道而络绎不绝的捐赠，又比之前多了不少。 手头渐渐宽裕，妇联终于能够给孩子们提高待遇了。虽然不敢给孩子们洗澡，为了起码的卫生，却给所有的孩子无论男女全剃了光头，又换了干净的衣服。还进了一批双层床，让孩子们终于不用再睡在地上。 因为孩子们清一色的光头，外面甚至称呼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为和尚庙。有时候看到街上有流浪儿童，甚至还会主动送过来让他们“当和尚”。 听说这一年，普善山庄每年都不够用的小棺材竟破天荒的剩下了大半。当然，这是后话了。 看看姐妹们应付得很好，陆秀便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继续窝在家里写她的《三毛流浪记》。 就在她因为码字而年月不知的时候，杜雪怀却忽然找上了门。 “没想到你还真的办成了一件大事啊！”杜雪怀百感交集，“早知道就把送去普善山庄的一万大洋直接拿给你了。” 陆秀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天所谓的有事就是去参加各种慈善活动，结果，忙活了半天，效果还不如陆秀在妇联的振臂一呼，也难怪他会郁闷。 “雪球！毛团！干爹第一次发现你们竟然这么名副其实啊。”看到两个孩子，杜雪怀顿时一阵惊呼。 这几天天气太冷，两个孩子都穿上了他们干妈王心如送的圣诞礼物——白色狐狸毛连体衣。一眼看去的确名副其实，一个是雪球，一个是毛团。简直都可以直接拿来堆雪人了。 两个小家伙十分喜欢狐狸毛的手感，这些天只要一凑到一起就开始互摸，摸着摸着就变成宝宝摔跤场。那慢吞吞又憨态可掬的模样，每次都让陆秀想到动物园里滚来滚去的滚滚。 杜雪怀像个孩子一样把两个小家伙一起抱在怀里蹭了半天。果然，面对如此萌物，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得了。 看他跟两个孩子玩得那么开心，陆秀又回书房自顾自写她的小说去了。 一个在外面逗孩子玩，一个在书房写小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吃完晚饭，那个被陆秀认为是上门来看孩子的家伙还是没走，她才终于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那家伙非但没走，反而还拿着红酒跟酒杯，一脸骚包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竟然已经是腊月了。有空吗？不如陪我喝一杯吧。”总觉得这不像是他的台词。 “没空。”看他那一脸迥异于平常的表情，陆秀不客气地收回视线，继续码字。 陆秀写完一段，伸了个懒腰才发现，那家伙竟然依旧保持着刚刚进来时的姿势，只是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僵在了当场，还一脸深受打击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嘛？” “今天是我的生日……”杜雪怀低下了头，表情明显有些委屈。 陆秀哭笑不得。早说啊！不就是过个生日嘛，需要搞得这么麻烦吗？这家伙果然没有多少跟女孩子接触的经验。 望了一眼月份牌上的日期，她有些吃惊：“今天？咦，你竟然是摩羯座，我一直以为你是处女座。” “处女座？为什么？” 因为你龟毛，陆秀打量了一眼他一丝不苟的打扮，在心中默默答。 她正纠结不知道该怎么答，杜雪怀却淡淡补了神来一笔：“因为我是处吗？” “噗——”陆秀当场笑喷了。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不遗余力自黑的。 杜雪怀竟把陆秀的笑当成了嘲笑，竟然叹口气，自怨自艾了起来：“按西方的算法过了今晚我就三十岁了，按东方的算法我已经三十一了。三十而立，可我却依旧孑然一身……” 明明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冷，不知道为什么，却给陆秀一种，对方是在说，“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就收了我吧！”的诡异感觉。 不知道是伏案太久，头昏了还是怎样，那一瞬间，陆秀竟产生了想将他按在墙上强吻的冲动。刚刚将他推到书架上，踮脚想吻下去，却听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陆秀失神地盯着眼前那诱人的唇看了足有两秒，心中仿佛有无数只小猫在抓挠一般，恨不得下一秒钟就狠狠吻下去，听到外面越发急促的啼哭声，终于还是生生压下了自己的兽欲，深吸一口气，悻悻退了回去。 “是雪球，他肯定是饿了。” 陆秀垂头丧气地走出了书房，留下比她还沮丧的杜雪怀咬着唇，提着红酒酒杯，欲哭无泪。 等到陆秀喂饱了两个孩子回来，杜雪怀已经一个人干掉了一整瓶红酒，正盯着一对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派上用场的酒杯发呆。 这家伙的酒量比陆秀想象中差多了，只喝一瓶红酒，竟然就已经两颊绯红，双目迷离了。 “客房有空的吗？”见陆秀进来，他抬起一双迷离的醉眼问道。 “当然有。” 他嘿嘿一笑，那双水汽迷离的眼睛里光芒闪动：“既然这样，以后我就住你这里了。行李我明天就让人送过来。” “啊？”陆秀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安排打蒙了，“好好的大房子不住，跑来住我的客房？” 杜雪怀用力点头：“因为我最近心情不好。” “啊？”陆秀歪了歪头，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心情不好，跟一定要住到自己家里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 就在她为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醉鬼而郁闷不已的时候，那醉鬼却忽然猛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她，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她的脖颈处用力了蹭啊蹭。随着忘情的磨蹭，他粗重的喘息声竟然渐渐平复了下来。 “妈咪说的没错，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人抱抱，很快就会好起来。”他一阵傻笑，对着陆秀一阵上下其手，“所以，我要住过来。住在这里，就能经常抱到你了！ahug，baby！” 明明正被一名成年男子跟玩具一样任意揉捏着，陆秀却并没有感受到半点情欲的味道。比起男女间的感觉，杜雪怀此刻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大龄儿童在揉捏他的抱抱熊。 “我又不是你的抱抱熊！”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哭笑不得地挣扎了起来。 “让我抱嘛！让我抱一下又不会怀孕……”醉酒蹭着她的脖子，一脸享受。 谁说不会怀孕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分分钟怀孕啊！ 才发现他的体温这么温暖，他身上的味道这么好闻，陆秀刚刚才被压下去的，犹如被无数只小猫在抓挠一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感觉着自己的呼吸跟心跳渐渐开始脱离正常的安全值，陆秀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他。 醉鬼被推开之后，一脸的委屈，用那双迷离的醉眼定定看了她片刻后，忽然眼前一亮，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书房：“不给抱就算了，我去抱我干儿子和干女儿！” 陆秀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追了出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伤害到两个孩子。她可是知道他用力起来力道有多么恐怖的。 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抱了抱雪球就放下了，雪球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还想让他接着抱，他也不理。 “怎么了？” 醉鬼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做了个抓奶手的动作，答得一脸认真：“太小了，手感没你好。” “噗哧——”陆秀再度笑喷，他今天绝对是过来娱乐大众的。 “不许笑话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醉鬼撅着嘴，明明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那一瞬的表情却让陆秀想到了闹别扭的小孩子。 “你喜欢我？真的喜欢我啊？”陆秀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虽然他已经做得够明显了，但她还是期待能够听到那几个字。 醉鬼一脸认真的点头，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死死将她拽入了怀中：“还是你的手感最好！” 之后又是上下其手，肆意揉捏。 “我困了，我们上床睡觉吧！bed……”说着，他甚至还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跟抱抱枕一样抱起了陆秀，径直走进了陆秀的房间。 然后，抱着她，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幸亏床垫弹性十足，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力，不然，陆秀觉得自己肯定会因为这致命的一击受伤。 但凡醉鬼，发完了酒疯一般都会乖乖睡觉。陆秀很快便听到了一阵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定睛看去，一直嚷着要上床睡觉的家伙果然已经睡着了。 灯没关，卧室橘色的灯光下，刚刚过完了三十大寿的寿星的脸看起来没有染上半点岁月的痕迹，那睡颜平静又祥和，就像一个吃饱喝足躺在母亲怀里小憩的孩子，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幸福的味道。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唇，陆秀又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忍了又忍，最后终于还是没经受住诱惑，重重吻了上去。果然，一股浓浓的红酒的味道，醇美甘甜又芬芳。 第81章 杜雪怀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发现自己正躺在陆秀的床上，甚至还跟搂着抱抱熊一样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立刻如遭雷击般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我昨晚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果然是情场初哥，这反应，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才是吃了亏的小媳妇。 “没……”陆秀其实早醒了，闻言霎时脸一红。心中暗道，你没对我做什么，但我对你做什么了。 他自己送上门来，又睡得那么熟，她不仅偷吻了他，甚至早上醒来，还偷偷趁着传说中男人某个特殊的时间段验了验货。鉴定结果是，一切正常。就算他在某个方面有障碍，应该也只是心理原因。 杜雪怀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既然我没对你做什么，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陆秀苦笑：“因为昨晚有个男人借着酒醉跟我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杜雪怀这才反应过来，脸顿时一红。昨晚他连衣服都没脱，此刻，原本永远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更搞笑的是，连头发也乱成了一团，一撮呆毛怒冲天际，脸上甚至还带着床单印。简直要多搞笑有多搞笑，反正在陆秀的心目中，他的高人形象已经彻底碎成渣渣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笑容满面地望着他：“如果你真对我做了什么，你准备怎么办？” “那当然是……”杜雪怀邪邪一笑，“马上再做一遍！不然，如果我真做了什么，自己又不记得了的话，那不是亏大了……” 陆秀：“……” “既然没做，那就留到结婚以后吧！”杜雪怀叹了口气，竟然一脸遗憾。 “结婚？谁要跟你结婚？”陆秀大急，听他那口气，分明已经打算省略求婚的步骤了。 杜雪怀一脸惊愕：“全上海都见过我们的全家福了，你还不跟我结婚？都睡同一张床了，你还不跟我结婚？” “嘤嘤嘤……”陆秀泪流，没有恋爱，没有求婚，就这么省略了所有步骤，直接跳到结婚了，“你好歹请我吃顿午餐，再请我看部电影啊……” “午餐，我请过了，电影，好像是你请我的。”杜雪怀显然搞错了重点，“如果你一定要看，我今晚请你。这几天全上海的国产片院线都在播《日落》，今晚我们不如去卡尔登看外国片。” 看他一脸认真，陆秀竟然在鬼使神差间点头同意了。他们两个的确经常在一起看表演，但每次都是以创作者或者老板的立场，还从来没试过一起以中立者的角度去欣赏过这个时代的片子。偶尔去看一次也不错。 陆秀正准备起床洗漱，杜雪怀忽然挡在她面前，还摊开了手。 “干嘛？” “我的生日礼物呢？”杜雪怀笑容满面，满脸的期待，莫名让陆秀想到期待骨头的狗狗。 陆秀嘿嘿一笑：“生日礼物我已经送了，至于你有没有收到，我可就不管了。” 说完，她觉得自己简直坏透了，偷亲了人家，还说那是生日礼物。 “已经送了？什么时候？” “一经送出，过时不候！” “你耍赖！什么时候送的？我没收到！” “反正我已经送了！” “你耍赖！给我补回来！” 等到陆秀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杜雪怀压在了墙上，还是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完全就是昨晚她把他压到书架上那一幕的重现，只是两人的角色对调了而已。 “你想干嘛？” “生日礼物！”杜雪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杀气十足，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他是在催讨关系到生死的账务。 果然，比起扮演期待骨头的狗狗，还是这样的表情更适合他。陆秀一眼就被秒到了，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霎时泛起了粉色的泡泡。 “噗哧——”可惜，那些泡泡很快随着一声轻笑烟消云散了。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梅子跟翠翠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不远处的客厅里掩嘴偷笑。就连她们怀里的两个孩子，也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贴在墙上的两个大人。 “我们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两人反应很快，迅速转身，翠翠甚至还伸手捂住了雪球的眼睛，惹得小家伙挥着小手直哼哼。 杜雪怀在这方面果然脸皮超薄，脸一红，飞速扯着陆秀进了卫生间，甚至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既然已经进了卫生间，陆秀干脆拿起牙刷，开始刷牙洗脸。刷到一半，发现杜雪怀正坐在马桶盖上哀悼他的一世英名，连忙叼着牙刷从柜子里拿出了没用过的牙刷，塞到了他手里。 然后，两人就这么并排站在镜子前面刷起了牙。一个呆毛指天，一个披头散发，倒是谁也没办法笑话谁。 洗漱完毕，杜雪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家里，让那边送衣服过来。 陆秀原本还以为他昨晚说要搬过来一起住不过是醉话，等到行李送到，才知道他竟然是认真的。足足十几个箱子的行李，就算说他是暂住，也没人会信。 “你真的要住过来？” 此时，杜雪怀早已换好了衣服，再度恢复到了他那无懈可击的仪容，闻言正了正领带，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边点头，还一边开了个玩笑：“子不语先生当然要跟他的夫人和孩子住在一起。” 他的确没把他自己当外人，吃早饭的时候，不客气地占了主座，任谁进来都会以为他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陆秀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看他识相地让人把行李送进了客房，她也就只能认命了。 “生日礼物。”原以为他已经把这茬忘了，没想到刚刚吃完早饭，他又旧事重提。 陆秀被他缠得没办法，看看四下无人，伸手一勾他的脖子，踮脚飞快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原本打算吻完就撤，没想到刚想后退，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手狠狠按住了，顿时就像被杀人蟹钳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没反应？难道他以为，就这么嘴唇贴嘴唇就是接吻？ 陆秀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这张满脸幸福的脸。连接吻都不会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现在这样的时代才能碰到吧！果然是处啊，天！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他昨晚已经成功转职成魔法师了。魔法师，活的！而且还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秀顿时兽性大发。昨晚怕吵醒他，她只敢浅尝辄止，既然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她就没必要客气了。一把搂紧了他的脖子，不客气地撬开了他的唇。跟昨晚那带着浓郁酒香的感觉不同，今天的味道自然又清新。嗯，应该是薄荷牙膏的味道…… 别管它！陆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后世的接吻技巧。她的猎物显然已经被吓呆了，竟然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当场，任凭她摆布。果然是初哥，不过只是稍稍挑逗了一下，便已经呼吸急促，气喘如牛。感觉继续下去免不了会擦枪走火，陆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他。 两人分开，杜雪怀竟然一脸的惊愕，有种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的感觉。可惜，他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消失无踪了：“你从哪里学来啊……” 他的脸上还带着刚刚的潮红，眼神也依旧迷离，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知道他肯定想到了某个禁忌的名字，陆秀心中一苦，暗叹自作孽不可活。愣了片刻，她才一脸僵硬地答：“我捡到了一本英文的小册子，上书接吻技巧大全几个大字。” “能借我看看吗？” “弄丢了……” 听到这个回答，杜雪怀脸色一沉，竟然拂袖离去。 偷偷跟过去，确定他没有马上搬走后，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吃醋，他应该只是在吃醋吧…… 嘤嘤嘤，怎么办？难道真去弄个这样的小册子出来？咦，谁说不可以？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书房，甚至还锁上了门。铺开纸笔，开始回忆后世那些不和谐的内容。 正写得入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声，回头一看，发现杜雪怀竟然已经走进了书房。 见他进来，陆秀条件反射地遮住了自己正在书写的内容。 “你在写什么？”像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理所当然引起了杜雪怀的注意。 “没什么！”陆秀连忙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刚刚真的昏了头了，要是真搞出这样一个册子来，杜雪怀说不定会更生气。他连雪球都接受了，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这点事就不肯原谅她？ “我进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有这所房子所有的钥匙。”他果然还在生气，面无表情。 “我知道了……”他不仅说了，还用事实证明了。看来以后光锁门没用，还得再找东西顶住门。 陆秀原以为他还会再闹一阵别扭，没想到下一个瞬间，杜雪怀竟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从今往后，你是我的！”说完，他眼神一冷，杀气腾腾地吻了下来。不愧是这么年轻就能纵横上海滩的家伙，这家伙的学习能力绝对一流。陆秀原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笨拙，没想到，却是完美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82章 （二更） 杜雪怀言出必行，当天晚上，就领着陆秀去卡尔登看了一场外国电影。 陆秀原本是想看看国外的爱情片的，没想到才一转身，杜雪怀便已经买好了票，一看片名，她哭笑不得，竟然正是历史上那部著名的《意志的胜利》。由纳粹构思，纳粹出资，反应纳粹精神，主演为阿道夫希特勒的那部神一般的纪录片。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会接吻了，原来这家伙感兴趣的是这种片子。 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看一场电影，他竟然选这种片子。忽略掉他那张脸，以他这情商，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只有继续当魔法师的份。 陆秀对纳粹没什么兴趣，虽然片子场面宏大，音乐激昂，但她还是很快就昏昏欲睡了。撑了不到半小时，就靠着杜雪怀的肩膀沉沉睡去了。如果这是他的真实目的的话，他倒是蛮成功的。 醒来，影片已经散场。 “做人当做希特勒。”杜雪怀显然已经被片子成功洗脑，一脸的神往。 陆秀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反驳：“有什么好的，现在再厉害，最后也免不了兵败自杀的结局。” 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天机。 “兵败自杀？” “哦，是希特勒啊，我把他跟另外一个外国人弄混了。” “你把他当成谁了？” 陆秀一时没想到历史上有哪个著名的外国人是兵败自杀的，顿时卡壳了。 正纠结该怎样糊弄过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男子的大喝：“小瘪三，敢偷老子的东西！” 循声望去，发现几个男人正在路灯下踢打一个衣着破烂的孩子。孩子抱着头，并不反抗，那几个人却越打越起劲，其中一人甚至还趁着孩子被踢翻在地的机会，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腿骨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陆秀分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住手！”就算那孩子真的偷了钱，也不能这样打，陆秀见状，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陆秀并不知道，这个时代对付小偷的手段极其残酷，往往打死不论，打断腿还是好的，有些偏远的地区甚至还会直接用私刑把人处死。这种事情连政府都不管。 天气太冷，陆秀穿着厚厚的皮草，那几个男人见她非富即贵，倒也没有出言不逊，立刻停下了动作。 “夫人，我们在教训偷钱的小瘪三！”那人说着，又一脚踹了下去。 “就算教训也不能下这样的死手！他还是个孩子！”眼看着这一脚要是踹实了，那孩子的腿非废掉不可，陆秀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人推开了。 “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这么护着这个小瘪三，你们该不会是一伙的吧？”那人被推得后退了两步，吐了口吐沫，杀气腾腾地朝陆秀逼了过来。 “砰——”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围上来，不远处杜雪怀所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陆秀循声望去，惊恐地发现他竟抽出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此刻，他正冷着一张脸吹着枪口的硝烟。他果然是被刚刚的片子洗脑了，不然，谁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拔枪？ 原本还想借机对着陆秀动手动脚的几个男人顿时被吓得愣在了当场。 “滚！”随着杜雪怀一声霸气十足的大喝，原本还杀气腾腾的几个男人迅速四散奔逃。 “你怎么样？没事吧？”看看已经没事，陆秀连忙蹲下身去查看那孩子的状况。 那孩子显然伤得不轻，抱着受伤的腿，整个人都弓成了虾米状，这么冷的天，他的额头竟然已经渗出了点点的冷汗。听到陆秀的声音，他抬头朝她望了一眼。 一眼之后，两人都愣住了。 “水生！” “姐……” 陆秀之前让张汉声帮忙寻找水生他们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消息，上海实在太大，她又没有几个孩子的照片，连名字都不知道真假，最后只能作罢。看着妇联的流浪儿收容工作进展顺利，她还跟云明月打过招呼，要她留意一下他们的下落，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 将近一年不见，水生看起来更瘦了，也没怎么长个，依然是初遇时那副十一二岁左右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却比那时更加破烂了，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只穿了一身单衣，外面罩了个破麻袋，一看就知道根本无法保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冻得发紫了。 陆秀想脱下自己的皮草大衣给他披上，杜雪怀却已抢先一步脱下了自己的风衣。 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暖意，水生的眼中竟然泛起了一阵水雾。他抹了一把眼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陆秀：“大头，大头病了，我需要钱……” “大头？” “你见过的！” 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小家伙，原来他还活着吗？ 她刚想问水生那孩子现在人在哪里，一队警察已经吹着哨子赶了过来。 在租界鸣枪，这可是大事件，过来的警察都拿着手枪，神色紧张。看到除了一个男人，就只有女人和孩子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需要缴枪吗？”见警察走近，杜雪怀主动调转枪口，将手里的枪递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那位警察伸手就要借，却被为首的警察一把拍开了。 “当然不必！当然不必！”那警察满脸堆笑，连连摆手，“杜先生，这点小事，何必那么认真……” “杜……杜先生……”听到他的话，刚刚想接枪的警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原地立正，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按照程序来吧。这是我的持枪证。”杜雪怀掏出持枪证递了过去，那位警察却没敢接。 “不必了！不必了！小事，小事而已！走了，收队了！”不过转瞬的工夫，原本气势汹汹的警察竟已走了一干二净。 反而是杜雪怀，站在原地，表情满是无奈：“所以，我才讨厌任何形式的曝光。看来，以后我走在上海滩上，已经可以随便开枪了。” 这就是他刚刚莫名其妙开枪的原因吗？试试自己的“面子”好不好用？面子这么好用，他反而还不太高兴的模样。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陆秀想像得到，警察们捧着《良友》一传十十传百只为看看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到底长什么样的场面。说不定，同样的场面也在其他不同的领域发生着。这次他可真被自己坑惨了。 “算了，又不是你的错。”杜雪怀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枪塞到陆秀手中，“你这么能惹麻烦，这把枪你留着吧，手续我会让人替你补办，有空我教你怎么使用。” 那是一把微型手枪，黄金手柄，黄金扳机，土豪范十足，竟然还可折叠，折叠完毕不过雪球的小拳头大小，完全可以装入陆秀贴身的口袋。 “那你自己呢？” “我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一把枪。而且，从今往后，我出门不带保镖看来已经不行了。” “对不起……” “说了不是你的错。先送这孩子去医院吧。”他说着，也不嫌水生脏，一把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水生太轻，还是他力气太大，抱起来的感觉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轻飘飘的。 上了车，水生坚持要陆秀先去找大头。找到孩子们的藏身地，陆秀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妇联的姐妹们发现。他们藏得实在太好了，竟然躲在一口废弃的下水井里。 下水井的保暖性很好，却也臭气熏天，一帮孩子就那么横七竖八地挤在里面，跟老鼠和满地的垃圾为伍，看着令人心疼不已。之前陆秀见过的那帮孩子少了好几个，却也多了不少生面孔，每一个看着都是一样的面黄肌瘦。 大头依然是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小手小脚仿佛芦柴棒一样。陆秀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一个靠墙的小角落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个跟水生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在不停拿湿毛巾给他降温。 让随行的小弟把几个健康的孩子带回收容所，陆秀跟杜雪怀带着水生跟大头去了最近的医院。 那帮畜生下手极重，水生的腿果然骨折了。不过却并不危及生命，医生给他正了骨，又打上石膏，便不再管他了。比较危险的是大头，烧到近四十度，已经转成了肺炎，连医生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回来。 看着病床上呼哧呼哧痛苦地喘息着的孩子，陆秀心如刀绞。一年没见，小家伙甚至都没怎么长个，依然是她之前见到时那样的个头，小手小脚甚至比当初更细了些。躺在成人的病床上，仿佛一个不成比例的布娃娃。 陆秀伸手握住了那只发烫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据说母亲的抚摸能够重病的婴儿起死回生，不知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有没有用，试试又无妨。 “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好好活下来，我给你吃好多好吃的！大饼油条，肉包子，热腾腾的馄饨，还有烤鸡烤鸭，大香肠，你一定没吃过奶油蛋糕，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软，还有巧克力，又滑又甜，一到嘴里就会直接化掉……” 听那几个孩子说，自从生病小家伙一直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虽然打着葡萄糖，但胃里也依然是空着的。陆秀不知道他会不会饿，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试图用食物的诱惑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 她就那么傻乎乎地对着他回忆着这辈子包括上辈子自己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从最普通的白米粥，到熊掌燕窝，甚至到柬埔寨的油炸蜘蛛，后来实在说不下去，杜雪怀竟然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最好吃的还是焖得酥烂的红烧肉，一口下去，肥油全化在嘴里，把肉汁拌在饭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那一夜，两人交替着对着病床上的小家伙报了一夜的菜名，惹得隔壁病床上的水生哭湿了一整条枕巾。那上面大概除了眼泪，还有口水吧！ 第83章 陆秀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靠在杜雪怀的怀里睡着了，醒来才发现为了不惊醒自己，杜雪怀竟然就那么傻乎乎地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说话啊！”见陆秀醒来，杜雪怀笑着握了握大头的小手。 然后，陆秀惊喜地听到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巧克力……” 声音沙哑，还带着痰音，却确确实实出自床上那个小家伙的口。他醒了！陆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没昨天晚上那么烫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现在这个时间青霉素跟其他抗生素根本还没开始在临床上使用，磺胺类药物虽然已经开始使用，却有价无市。昨晚医生只给小家伙打了葡萄糖跟生理盐水，他能够挺过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食物的诱惑力果然惊人！ 陆秀先在心中把诸天神佛都感谢了个遍，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我马上去给你买！” 说完，转向水生：“水生，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顺便一起买了。” 水生连忙连连摆手。 这个时代巧克力的价格其实很贵，但陆秀今天心情好，买了一大袋。看到两个孩子一人吃了一块，这才跟杜雪怀一起回了家。 害怕身上沾到的细菌会感染到家里的两个小的，他们没回陆秀那边，先去杜公馆洗了个澡换了衣服。陆秀原本是想回家的，可惜，实在太累了，一倒在杜雪怀的床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两人又稀里糊涂地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觉。醒来，陆秀才猛然意识到家里的两个婴儿已经快一天没喝到过自己的奶了，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回到家，两个小家伙果然正在哭闹，一见到她就直往她胸口扑。 “麻麻麻麻麻……”雪球一边哭，还一边麻。 陆秀连忙一边一个给他们喂奶，等到两个小家伙安静下来，才猛然意识到杜雪怀还站在一旁。 “不用在意我……” 陆秀瞬间涨红了脸，怎么能够不在意，他们两个昨晚才刚刚约会过。 看到陆秀如此尴尬，杜雪怀连忙默默起身，去了书房。 喂饱了两个孩子，陆秀走进书房，准备趁机拉杜雪怀的壮丁，让他帮忙把《赡养人类》翻译成英文，好继续伪装成译作投到《小说月刊》。 进去的时候那家伙正捧着一本英文小说看得正欢，听到她的请求，立刻欣然应允。陆秀念一句，他译一句，下午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看着陆秀拿到译稿，一脸兴奋，杜雪怀哭笑不得地问了句：“你每次都会先把自己的著作用英文写一遍，然后再当成译作发出去吗？” “嘘——” “这个cixinliu又是谁？” 陆秀嘿嘿一笑：“只要你不说，谁知道美国那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作家。”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绝对不是多此一举。” 沉吟片刻后，杜雪怀忽然冷不防来了句：“里面的财富液化委员会指的是共x党吗？” 陆秀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开玩笑，外面可反共反得正哈皮呢，虽然杜雪怀跟当局关系不错，但她也不想跟政治扯上关系。绝对是他想多了！她只是想借此让为富不仁的富人们多捐点钱出来而已。 “好吧，是我想多了。”杜雪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也不错，至少不会有那么多孩子冻死饿死。我特别喜欢最后烧钱烧水的那一幕，莫名的解气啊！让他们一毛不拔！” 陆秀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这么豁达，忙提醒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就没这么舒服的日子可过了。” “那又怎样？我原本就不过是个穷瘪三，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可惜，历史上的他，没能等到那一天。陆秀心脏一紧，一把搂住了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怎么了？” “没，就是想抱抱你。” “看来你也发现我手感不错了。我可没你那么小气，想抱就抱，随时欢迎。” “噗——”陆秀笑喷，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 抱着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陆秀渐渐冷静了下来，望了望书桌上已经译好的稿件，摇了摇头：“算了，这篇还是不要投出去了。” 既然连杜雪怀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财富液化委员会替天行道，打土豪，均贫富的故事，那么不用指望别人会看不出来。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她了，她的身后有两个孩子，还有全明星公司上下。一旦她有什么不测，会受牵连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不！投吧！”没想到杜雪怀却抓住了她的手，说得斩钉截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拿这个故事警醒一下醉生梦死的富人也不错，反正这是cixinliu的作品，你只不过是忠实地翻译了出来而已！如果你实在害怕，我让人把全文发去美国，让那边先刊出来也行。” 全文发报，土豪啊…… “谁害怕了？投就投！”想到昨晚那几个孩子缩在下水井里的情景，想到前几天看到的那一副副小棺材，陆秀咬了咬牙。既然连被错认成子不语的杜雪怀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小说月刊》那边，完全不必担心，那边大部分都是关心民间疾苦的左翼文人，看到这篇小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会拍案叫绝。陆秀既然敢投，他们就肯定敢登。毫无悬念。 《赡养人类》投了《小说月刊》，《三毛流浪记》则拿了前面一万字，投了《申报》的副刊《自由谈》。陆秀倒是想遵循张乐平先生的轨迹，把它发在《大公报》上，可惜《大公报》现在这个时间还没搬到上海，依然在遥远的天津。 虽然《小说月刊》的影响力更大，但它是月刊，速度太慢。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陆秀的目标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引发人们对流浪儿童最大的关注。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孩子。 妇联虽然已经开足了马力在全力奔走，但它终究还只是草创，力量有限。能够拯救十分之一的孩子就已经不错了。一想到依然还有无数孩子会冻死饿死在街头，陆秀就心如刀绞。 把两份稿件寄出去后，陆秀终于有机会关注一下《日落》那边的情况了。 先是圣诞抽奖，后来又是妇联的免费广告，接着又是卖一张票捐款一铜元的承诺，一套组合拳下来，《日落》的票房几乎天天都是爆满。不仅票房大火，电影的口碑也极佳。 除了明星公司那边的《明星画报》阴阳怪气地挑了不少刺外，其他媒体几乎一边倒都是赞誉之声。也难怪，《日落》的电影版无论是演员的表演，服装道具还是拍摄手法，都算得上是精良之作。虽然是第一部国产有声片，却并没有粗制滥造，背景乐跟影片场景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就算是最苛刻的观众也不忍太过苛责。 “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看了《日落》才知道，原来做女人如此不容易。看了《日落》才知道，原来二胡是一种如此凄凉的乐器。现在我只要一听到二胡的声音，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电影中的场景，鼻子就忍不住阵阵发酸。现在才知道，原来电影中的音乐还可以这样用！” “《日落》，一部让人忘掉观影礼仪的片子！历史上，大概很少有片子能让观众如此如痴如狂。跟着主人公哭，跟着主人公笑。恨不得冲入屏幕中，将主人公从绝地里救出来。这不是夸张的手法，在笔者观影的途中，的确有人尝试这么做了，而电影也因此数度暂停。虽然明知道这并非现实，虽然明知道我们再怎么愤怒也无济于事，却依旧引得无数人明知故犯。《日落》的成功毋庸置疑！它成功挑动了我们最敏感的神经，让我们从包裹在世俗硬壳中的成人重新变回了最单纯的孩子。” “我以为看过《日落》的话剧，便不必去看电影了。看过电影才明白，自己当时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电影采用了跟话剧完全不同的角度，更专注于探索角色的内心世界。话剧只是让我们了解了故事的剧情，电影却让我们走进了人物的内心。母女二人的善良与坚忍，父子二人的自私与残忍。有时候一个镜头，胜过千言万语。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电影的导演跟摄影，把电影变成了一个窥探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窗口。那流畅的叙事，多变的节奏，一点不输国外大片。看过《日落》，我们已经可以骄傲地宣称，国产片的导演跟摄影水平，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国际水准。” …… 看完那一连串的影评，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是电影真的这么优秀，还是某些人无意中发现了杜雪怀的身份，所以不敢再轻易触他的逆鳞，不管怎么样，影片都算是已经成功了。 看到最后那一条，陈秋实跟云大龙他们估计已经笑成傻子了。 1936年的公历新年跟农历新年挨得很近，算起来，《日落》也算是赶上了贺岁档，票房完全不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是部悲剧。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因此被影响到过年的好心情。 过年啊！陆秀抬头望了一眼月份牌上的日期，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走到了腊月中旬，马上就要过年了。 中国人的习俗，过年总是跟回家联系到一起。她想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又想起了这个世界那个被她避之如蛇蝎猛兽的家，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淡淡的乡愁。 时间越接近春节，张若玮便显得越发的焦躁，他又好几次跟陆秀提起了回家负荆请罪的打算。可惜，这边千头万绪，陆秀实在抽不出时间。这一拖，就拖到了张启明夫妇打上门来。 第84章 （二更） 张启明夫妇打上门来的时候，陆秀正在妇联那边帮忙。她怎么说也是妇联名义上的会长，一直什么事都不做，太说不过去了。 随着收容的孩子逐渐增多，妇联的人手明显已经不够了，虽然紧急雇了一批人救急，但依然只是杯水车薪。还是陆秀后来想到了后世招募志愿者的招数，找了一帮放寒假的女学生帮忙，才稍稍缓解了人手紧缺的窘境。 令她没想到的是，招募志愿者的启事不仅为她带来了免费的劳力，甚至又掀起了一股市民捐助的热潮。时近年关，不少人手里都有了余钱，并不吝啬拿出一点来做善事。 经历了之前的严寒，能够活下来的孩子都属于生命力特别旺盛的那一类。可惜天气实在太冷了，依然有不少孩子生了病。隔离，消毒，又让妇联的各位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还有人因此病倒，但这却并没有浇熄大家的满腔热情。 看着孩子们那一张渐渐开始有了血色的脸，所有人都觉得充满了成就感。 自从收容所建立以来，云明月就一直和孩子们同吃同住，虽然因为过度劳累，消瘦了不少，精神看起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陆秀原本想让她回家，看到她现在这模样，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恐怕收容所才是她的家吧。 云明月的组织能力非常不错，大家各司其职，外人根本就插不上手。陆秀说是去帮忙，其实不过是去巡视了一圈而已。看看大家不需要她帮忙，她立刻心安理得地准备打道回府。 因为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这个神助攻，《三毛流浪记》的连载效果非常不错，已经应读者的热情要求，从最初的两千字增加到了三千字，陆秀原本不多的那点存稿马上就要见底了。既然这边用不到她，她当然乐得回家去码她的字。 刚刚跟云明月她们打完招呼，她便僵在了当场。因为她惊悚地发现，母亲王氏正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娘……”如果有看过《日落》的观众站在这里，肯定可以发现，陆秀此刻的反应简直跟电影里如出一辙。没办法，张瑞云骨子里对王氏的恐惧简直根深蒂固。 陆秀原以为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没想到迎接她的竟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然后，她那个在她记忆中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娘，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猛扑过来，死死将她搂在怀里。那恐怖的力道，甚至可以媲美已经暗暗被她取了杀人蟹绰号的杜雪怀。 “云云啊……我的云云……”王氏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陆秀甚至都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哭晕过去，只能僵硬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如此大的动静果然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不仅妇联的工作人员，甚至连收容所的孩子都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可惜，王氏根本没有半点被围观的自觉，依旧自顾自嚎啕大哭。陆秀瞬间产生了想跟自家亲妈撇清关系的冲动。 “这是会长的娘。” “哦，原来是会长的娘啊！” …… 好吧，来不及了，所有人都已经弄明白了她们两人的关系。 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王氏终于哭够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才一哭完，她便高高扬起了手，作势欲打。 陆秀可是清晰地记得她揍张瑞云时的力道，立刻闭上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一缩。没想到期待中的巴掌并没有到来，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才发现王氏竟被无数剔着光头的小孩团团围住了。 陆秀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云明月正站在不远处冲自己频频眨眼，连忙点头致谢。她只是曾经随口跟她提过一句母亲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 “奶奶奶奶，不要打会长！会长是好人！” “会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你不能打她！” “会长给我们东西吃，还给我们衣服穿，你要打就打我们吧！” “对！打我们吧！” “打我们吧！打我们吧！” …… 小家伙们说着，竟然真的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王氏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对一帮孩子下手，当即愣在当场，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我不打她，不打她！” “你保证！” “我保证！”说出这三个字，王氏长叹了一口气，对陆秀甩了个算你狠的表情。伸手开始摸小家伙们的头。 看到会长的娘一脸的和蔼，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甚至还有孩子夸张地摸着小胸脯，一脸死里逃生的表情。 王氏被逗笑了，脸上的怒容顿时消减了几分。她果然信守承诺，说不打就不打，一直到回家，依然对陆秀秋毫无犯。 回到家，陆秀才发现这一次竟然是全家总动员，不仅爹娘到了，连四个哥哥也尽数到场。 还以为这次有大麻烦了，没想到，张启明竟然正跟杜雪怀相谈甚欢，一脸相见恨晚的表情。而四个哥哥，则正忙着逗两个孩子玩，甚至都没注意到她们母女二人进门。 后来，还是王氏一声咳嗽，引来了现场所有男人的注意力。 张若玮趁王氏不注意，悄悄朝陆秀做了个ok的手势。看来情况的确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见陆秀一脸不解，张若玮又指了指杜雪怀，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他搞定的？就这么搞定了？陆秀开始还不太相信，直到看到王氏笑容满面地朝杜雪怀走去。 “雪怀啊，我家云云从小就娇惯，你多担待着点。”陆秀这一回是真的惊呆了。就算是面对林凤麟的时候，也没见她露出过如此谄媚的表情。 她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便宜母亲。谄媚，的确是谄媚！ “岳母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云云温柔贤淑，贤惠大方，又善解人意，娇惯二字从何说起？”面对如此谄媚的表情，杜雪怀竟然还能淡定从容地装傻，陆秀真佩服他的演技。 “呵呵呵呵……”没人不喜欢有人夸自己女儿，虽然明知是谎话也一样，王氏瞬间笑靥如花。 不仅她，连正在那边默默喝茶的张启明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张启明夫妇一个劲地说自家女儿如何蠢笨无趣又大小姐脾气，杜雪怀则一个劲夸他们家女儿如何聪明伶俐又富有同情心。你来我往，简直仿佛在表演相声。明明明显不是在说同一个人，他们却还能相谈甚欢。让陆秀不知道是该说自家爹娘虚伪，还是该说杜雪怀厚颜。 杜雪怀虽然平时惜字如金，但关键时刻，口才却相当不错，直把二老哄得红光满面，飘飘欲仙。最后告辞离去的时候，脚步都是打着飘的。 “你怎么办到的？把我爹娘哄这么开心？”一送走爹娘跟几个哥哥，陆秀便拉着杜雪怀询问他搞定二老的经过。 杜雪怀微微皱了皱眉，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我说我无意中捡到了你，对你一见钟情，已经跟你结了婚，现在你已经是我杜家的人。” “啊？”虽然陆秀从刚刚的谈话中已经听到了无数句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但真正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心脏一颤，“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杜雪怀尴尬地一笑：“他们一上来就要把你跟两个孩子带回去，除了生米煮成熟米饭，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的确，对于目前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状况来说，再没有比再婚更好的解决办法了。陆秀想明白这一点后，只能咬着牙乖乖认命。 杜雪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哦，对了！关于我的身份，岳父大人跟岳母大人得到的消息是子不语的那个版本，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陆秀点头：“我猜也是，如果是杜先生的那个版本，他们绝对不可能如此和颜悦色。” 如果他们知道的是杜先生的那个版本，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心情愉快地喝茶，肯定拼死也要把女儿跟外孙带离贼窝。 “子不语这个身份还真是好用，我都有些不舍得还给你了。”杜雪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日落》跟《日出》的那场大战，他们还狠狠夸奖了我一番，说你们母子能够遇上我简直就是三生有幸。对了，他们还说今晚要去看《日落》的电影版。” 杜雪怀说的没错，那天晚上，二老的确去看了电影，因为第二天他们过来的时候，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的。 《日落》的电影版既然能引得局外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对付他们这样的当事人，杀伤力当然更加惊人。 “云云，娘错了……”王氏竟然揉着一双红得跟兔子有得一拼的眼睛，郑重地向陆秀认了错，“当初我应该早点同意让你回娘家的，不然，你也不会平白多受那么多罪。” 她果然还没从电影的剧情中回过神来，说着说着竟然又哭了起来。 “娘，那是电影，别当真……”虽然真相比电影还惨，但看在王氏那两鬓的白发份上，陆秀终于还是选择了把那个残酷的真相永远埋藏在心间。 “不！不！”王氏拼命摇头，“我真错了！这一年的时间，就在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的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我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见王氏痛哭失声，陆秀连忙一把搂住了她。 听着陆秀的安慰，王氏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是啊，没事了。雪怀是个好人，能够遇上他是你的福气，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知道。” 母女俩冰释前嫌，然后二老便大大方方带着三个儿子住进了客房。这栋杜雪怀从柳维棠手里抢来的房子很大，住下他们五人绰绰有余，但为了不被他们看出破绽，陆秀还是只能咬着牙让杜雪怀跟她睡了同一个房间。 自从发现了接吻这项有意身心的运动，这段时间，杜雪怀除了时不时抱抱陆秀过过手瘾，最爱干的事就是缠着她要亲亲。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这段时间，他的吻技简直突飞猛进。这几天，两人一直处于随时都会擦枪走火的危险边缘，陆秀简直度日如年。 可惜，张家上下根本没看出半点异样，一直在这边叨唠了足有一星期，才终于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陆秀原以为警报已经解除，没想到走的只是几个哥哥，二老却留了下来，更令她感觉惊悚的是，二老竟然大方地表示他们不走了，今年就准备在上海过年了。 “没办法，家里亲戚多，不能没有人照应。”听王氏的口气，分明是遗憾几个儿子没能留下来。 第85章 “嘤嘤嘤，他们不走了……”洗漱完毕，再度跟杜雪怀共处一室，陆秀欲哭无泪。 “这样不是很好吗？”经过这段时间的共处一室，原本不西装笔挺不舒服的杜雪怀已经能够从容地在陆秀面前穿睡衣了，躺在床上露出大片胸脯也若无其事。 “你不冷吗？”一个不留神，又看到了有伤风化的场面，陆秀连忙移开了视线。 “不冷，不信你摸。”杜雪怀说着，扑过来，一把将陆秀的手抓向了他的胸膛。 一开始，看到美色当前，陆秀还常常忍不住会有意无意地多看几眼，惹得杜雪怀面红耳赤。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人的脸皮开始一点点增厚，竟然渐渐从开始的手足无措，转成了主动调戏。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躺在床上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害得陆秀这段时间，不在书房磨蹭到深夜，都不敢回房。 杜雪怀的手力大无穷，陆秀的手就那么顺着他的身体一路摸了下去，锁骨，胸膛，腹肌，肚脐…… 陆秀如遭雷击般缩回了手，呼吸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嘤嘤嘤，自己的那对便宜爹娘果然只知道坑女儿。再不走，你们女儿真要被吃掉了…… “喘不过气来吗？要不要我帮你？”杜雪怀嘴角一勾，接着便杀气腾腾地吻了下来。 陆秀原本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这下，连呼吸都省了。等到杜雪怀使坏完毕，她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开始大口的喘气。令她欲哭无泪的是，杜雪怀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竟然嘿嘿一笑，趁势压了上来。 一开始的时候，陆秀学着梁祝里的剧情，提出划床而治。杜雪怀开始还乖乖遵守，随着时间的推移，床上的界限早已名存实亡。陆秀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跟个抱枕一样被他搂在怀里。 可惜，慢慢的，某人已经不再满足于趁着她熟睡再越界了，公然开始在睡前动手动脚。陆秀自认不是柳下惠，这几天被他挑逗得欲哭无泪，缴械投降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感觉着杜雪怀的吻如雨点般落在脸上，唇上，耳根上，胸口又仿佛被无数只小猫抓挠一般躁动了起来，陆秀眼睛一闭，决定干脆豁出去算了。他就是因为吃不到才表现得这么讨人厌，要是吃到了说不定就安分了。反正现在他们两个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是一对，也不差这点既成事实了。 陆秀咬了咬牙，开始粗鲁地扒杜雪怀身上的睡衣，扒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两个白色的毛团。转头一看，正对上了两双好奇的眼睛。 此刻，两个小家伙正不约而同地站在婴儿床上，扶着婴儿床的床沿，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大人。这两个小家伙晚上睡觉不安分，爱踢被子，害怕他们着凉，陆秀给他们穿了白色狐狸毛连体衣，此刻挨在一起站在那里，像极了两只好奇的小白熊。 毛团还不太会站立，站了一会儿就一个屁蹲坐倒在了婴儿床上。很快又扶着床栏爬了起来，目光依旧锲而不舍地落在两个大人的身上。 被……被围观了！ 陆秀急忙捅了捅杜雪怀：“孩子们在看着呢！” 难得见陆秀这么主动，杜雪怀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结束这漫长的僵持状态，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闻言动作立刻一顿。他僵硬地顺着陆秀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两张天真无邪的小脸。 “他们又不懂。”杜雪怀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又压了下来。 没想到，雪球闻言，忽然咯咯一笑，拍了拍小手，一把将毛团推倒在了床上，就这么压了上去，还又摸又啃。见过动物园里打架的熊猫宝宝吗？就是他们这样。 陆秀被逗笑了，伸手堵住杜雪怀的嘴，用胜利者的眼光斜眼看他：“他们不懂……” 杜雪怀欲哭无泪：“臭小子！学什么不好！” “婴儿最强大的能力就是模仿，你自己敢做，就别怪他学。”被两个小家伙这么一闹，陆秀已经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 可怜的毛团已经被雪球啃得直哼哼，此刻正不停蹬着小手小脚。陆秀连忙一把将玩得正欢的雪球抱了起来。 “不许无礼，这是你妹妹！” 雪球才不管是不是妹妹呢，他只知道自己的玩具被抢了，当即小嘴一扁，竟然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秀哄了半天才把他哄睡着。 感谢雪球的仗义出手，那一夜再度安然度过。 第二天，杜雪怀就气哼哼地把婴儿床搬出了陆秀的卧室，搬到了客厅里。还美其名曰，房间里太冷，客厅有壁炉。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雪球果然还记得昨晚的大戏，公然在外公外婆的眼前表演起了推倒啃人的手法，惹来张启明夫妇哈哈大笑。 杜雪怀红着脸，默默把婴儿床中央已经拆掉的围栏重新装上了。够不着毛团，雪球只能眼泪汪汪的抱紧了他的小兔子。 还好二老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小婴儿的游戏，面色如常。陆秀跟杜雪怀二人却被臊得满脸通红。 刚好水生跟大头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两人相携着一起出了门，把那两个孩子领回了家。 那张照片的影响力果然惊人，出院的时候，连院长都被惊动了。还好，院长得知的是子不语的那个版本，不仅大方地替两个孩子减免了医药费，甚至还拍着杜雪怀的肩膀，为他牵头建立妇联的事，狠狠夸赞了他一番，反而让杜雪怀有些不好意思。 水生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大头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有些咳嗽。陆秀不放心就这么把他们交给妇联，领着他们去流浪儿收容所见过他们的几个小伙伴，就把他们带回了家。 张启明夫妇不是什么坏人，又早已从报纸上看过他们“夫妇”救助流浪儿童的光辉事迹，看到他们领回两个孩子，并不怎么惊讶。倒是两个孩子，见了老头老太太，一脸的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两个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四岁，在二十一世纪应该正是最会玩的年纪，然而他们却早已有了不符合他们年龄的早熟，水生腿上还打着石膏便已经拄着拐杖跑去厨房帮忙，连大头，也像模像样地帮忙剥豆子，扫地。让一帮大人看着心酸不已。 想起之前的承诺，陆秀去买了一大堆零食，让两个孩子敞开了肚子吃。看着他们那令人揪心的细胳膊细腿，陆秀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养成胖子。 两个孩子望着满桌的零食，对视了一眼之后，却没动。最后还是水生垂着睫毛弱弱开了口：“要是大毛他们也能吃到就好了……” 陆秀没想到他们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收容所那边的小伙伴，顿时一阵感动。伸手摸着他们的脑袋，跟他们保证道：“没问题，他们当然也能吃到！” 马上就要过年了，妇联的各位虽然一直忙得马不停蹄，却也已经在考虑该如何让孩子们过一个好年了。可惜，预算有限，有心无力。 刚好《日落》的第一期票房分成已经到手，那每张票一铜元的特别捐款刚好可以用来给孩子们过年。太奢侈办不到，但让孩子们吃上一顿饺子，每人分到几颗糖果却还是办得到的。 第二天，陆秀就拿着那笔钱，兴致勃勃地跑去跟云明月商讨过年的细节问题。 令她没想到的是，到达收容所那边，却发现那边竟然拉起了隔离带。甚至还有军警模样的人在巡逻。更令她脊背发凉的是，竟然还有戴着红十字臂章的人在那边洒石灰消毒。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秀心下大急，一把扯住了身旁的一名警察。 那警察显然认得她，态度还算不错：“情况还不清楚，听说里面爆发了传染病。” “传染病？”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在这个连青霉素都还没开始临床使用的年代，她当然知道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天气实在太冷了，收容所没办法让孩子们洗澡，只能做到让每个孩子饭前便后洗手。原以为寒冷的天气能够降低传染病爆发的几率，没想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什么病？”陆秀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涩。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人在收容所看到了一个长了满脸痘的孩子。上头很紧张，严令我们守住收容所，不许任何一人进出。” “满脸痘？难道是天花？”听到警察的话，旁边正捧着照相机拍照的一名记者尖叫一声，迅速后退了一步。 “天花？！”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紧张了起来。 “大家别紧张！别紧张！还不清楚！” 这边的骚扰果然引起了收容所那边的注意，没过多久，云明月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云明月出来，一帮记者纷纷向后退去，仿佛生怕不小心染上了什么。 云明月眼尖，瞬间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陆秀。发现她一脸紧张，忙道：“别担心，不是天花，只是水痘！” “天花！天花！”围观人群显然搞错了重点，瞬间一哄而散。 “她说的是水痘，不是天花！”陆秀哭笑不得，可惜，人群早已散了一干二净。 既然是水痘，那就没事了。陆秀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云明月走了几步，就原地站定，再没有往前走：“会长，这里交给我就行，你家里还有孩子，别过来！” “里面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可以，给我们弄一批止痒的药过来！” “行！” 于是，那些原本打算用来给孩子们买糖吃的钱全被陆秀拿去药铺换成了药。水痘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不少孩子不得不经受的一次折磨。反正并不致命，陆秀也就没把这当成一回事。 她根本没想到，这会在沪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第86章 （二更） 担心会感染到家里的几个孩子，陆秀先去杜公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转道回家。觉得收容所的孩子们可怜，又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们买了糖，派人送去。 得知收容所那边正在闹水痘，水生跟大头竟然把陆秀买给他们的零食全还了回来，说是让陆秀给生病的小伙伴们送去。他们这一点根本就不够大家分，陆秀无奈，只得又大出血送了一次好吃的。 混蛋，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逼捐啊！ 她并不知道，正因为两个小家伙的“逼捐”，让那帮原本就误以为收容所里爆发了天花疫情的记者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真的遇上了要命的疫情，干嘛一而再再而三给收容所送那么多奢侈的零食？ 然后一夜之间，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充斥了沪上的各大报纸。 “好心办坏事，妇联的死亡集中营！” “救人还是害人？收容所惊现天花疫情。” …… 沪上这批小报记者果然个个想象力惊人，甚至已经有文章言之凿凿的声称，亲眼见到有人从收容所里一具一具往外抬小孩的尸体了。 看到报道的时候，陆秀哭笑不得。前去送零食的小弟明明说孩子们恢复得很好，精神状态也稳定。到那帮记者嘴里，却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谣言一出，沪上顿时人心惶惶，收容所附近的区域甚至为之一空。 知道如果任凭这样的消息传播开来，对妇联跟流浪儿童收容所的声誉会有怎样的影响。一得到消息，陆秀便跟卫生局方面打了招呼，准备以中华妇女联合会会长的身份跟卫生局的官员一起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谣言，为妇联正名。 原以为不过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当时卫生局的官员刚刚宣读完妇联跟卫生局的联合声明，证明所谓天花只是虚惊一场。那位程咬金的到来，把一切都打乱了。 “你还我女儿！”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心如的妈妈，陆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直到被她上前狠狠扇了一个巴掌才反应过来。 “王妈妈，您误会了，心如没事。”陆秀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嘴角忍不住一勾。这段时间，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弟给她带来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王心如得了水痘。王妈妈反应这么大，恐怕是真误会她得了天花。 王妈妈哭得撕心裂肺：“那傻孩子怕我想不开，还骗我说是水痘！她今年已经24岁了，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得水痘？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说着又过来踢打陆秀。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好好的搞什么妇联！弄什么流浪儿收容所！我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医学研究证明，成人的确也会得水痘，而且病情还比儿童严重。这段时间王心如一直忙着照顾收容所的孩子们，可谓夙兴夜寐，抵抗力免不了要下降，如果她没有得过水痘，又身处水痘病毒环伺之中，会得病也不奇怪。 王妈妈虽然最后被安保人员成功控制住了，但原本毫无悬念的新闻发布会却失控了。 “所以，妇联跟卫生局为了防止恐慌弥漫，故意把天花疫情说成了水痘？”阴谋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缺乏市场，特别是在大家早已有了成见的情况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真的只是水痘！”那位卫生局的官员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拿手绢擦汗。 可惜，因为刚刚王妈妈的“佐证”，再多的辩解也成了狡辩。望着眼前记者们那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陆秀知道，今天她如果不做点什么，妇联的声誉可就扫地了。没了妇联，那帮孩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想起当初找到水生的那帮小伙伴时的凄惨情景，她咬咬牙，暗暗下定了决心。 “安静！安静！”她重重拍了拍桌子，等到记者们安静下来，立刻环顾四周，公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你们不是想让我证明那不是天花而是水痘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从今天起，我会进收容所，跟孩子们吃住在一起！” 记者们果然已经认定了那是天花，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大哗。 陆秀趁机大大方方地从主席台上下来，站到了记者们的面前。 “来！来！都过来！凑近点看！我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麻子，所以不可能得过天花！如果那真是天花，你们觉得我会有这个胆子过去吗？” 这神来一笔效果惊人，记者们果然不再纠结到底是天花还是水痘的问题了。 “你真的会去吗？” “当然！”陆秀用力点了点头，答得豪气干云，“如果你们不信，明天早上，大可以到现场为我送行！看着我进收容所的大门！” 陆秀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仅吓呆了发布会现场的记者们，也把家里人吓得不轻。 “胡闹！简直胡闹！”张启明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听完她的话，王氏甚至都扬起了手，准备揍她了。当然，最后被杜雪怀拉住了。 “娘，我小时候得过水痘，对吧？”陆秀连忙搂着她的胳膊撒娇。 “对。” “那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们也觉得我在弄虚作假，故意把要人命的天花说成水痘？” 二老果然沉默了。见女儿主意已定，终于不再多说什么了。 “女儿不孝，今年看来是没办法陪你们过年了，就让两个孩子代我尽孝吧！”陆秀把两个孩子抱到二老的怀中，抱着两个小家伙，二老的表情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安抚完二老，陆秀转向杜雪怀。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分明显示，他对陆秀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陆秀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满，原本已经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 她微微一笑，拉着他进了书房。 “水痘病毒有潜伏期，就算我回来之后，也得有段时间不能碰孩子们。帮我替孩子们找个奶妈！”她原本是打算一直亲自喂养孩子们的，看来是做不到了。 “你放心。”知道陆秀去意已决，杜雪怀只能点头。 “《三毛流浪记》的存稿大概还能支持一周，一周之后，你帮我把这个启事发出去。”陆秀拿出稿件，害怕杜雪怀看不懂，还用英文在每份稿件上做了标记。 “这上面写了什么？”文盲真可怜…… 陆秀笑着答：“子不语的真实身份跟我当初写《日落》的心路历程。我原本是想等《日落》上映完毕再发出去的，但总不能让报纸莫名开天窗，不如趁此机会公开。如果读者要催稿，就让他们来收容所。看看有没有人为了追连载不要命！” 她嘿嘿一笑，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写好的信：“哦，对了。到时顺便把这封信寄去《小说月刊》，周先生他们会声援我的。” 杜雪怀苦着脸答应了。他果然不死心，晚上竟然想趁着这最后的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可惜，陆秀刚好在排卵期，又听过水痘会导致胎儿畸形，坚决不肯答应。这一晚，杜雪怀是撅着嘴入睡的。那萌点满满的表情让陆秀蠢蠢欲动，又趁着他睡着偷亲了他。 墙倒众人推，陆秀竟然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了妇联中饱私囊，利用流浪儿大发横财的消息。她真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不然，如果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妇联最后会是什么形象可以想像得到了。 陆秀可是亲眼见着后世的红十字会如何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的，收容所一建立，她便第一时间聘请了会计，力求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妇联的各位理事都是满怀着一腔热血而来，当然不可能反对。 去收容所之前，她特意吩咐杜雪怀帮她找来妇联的会计，对外公布妇联总账。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才拎着行李，坐上了前往收容所的汽车。 那帮记者们果然早已等候在隔离带外面了，见她出现，竟然一阵欢呼。 进收容所之前，陆秀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你们谁胆子比较大，不怕死。大可以带上当天的报纸，每天过来为我照相，看我能坚持几天！” “我来！” “我也来！” “还有我！” …… “好！每天早上十点，不见不散！”见大家争先恐后，陆秀顿时笑容满面。如果这些记者真的每天准时刊出她的照片，不仅能证明她没有临阵脱逃，也等于是为妇联做了免费的宣传。 摆出pose配合记者们拍了无数张照片之后，陆秀拎着行李，迈着大步走向了收容所的大门。 自告奋勇，深入疫区。虽然此时记者们大都已经相信了她是水痘不是天花的说辞，但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入收容所，依然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情，有人脱帽致意，有人趁机拍摄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背影。一直到她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这几天收容所这边跟外面的联系早已中断，都是卫生局那边准时送来补给。见陆秀进来，妇联的各位顿时大惊失色：“你来了，家里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没事，我让家里雇了奶妈。”陆秀说完，从箱子里掏出这几天的报纸，递给了妇联的各位姐妹。 “天花……那帮记者的想象力果然丰富。” “妇联利用流浪儿中饱私囊？天可怜见，我可是连嫁妆都已经贴出来了！” …… 看过报纸，大家一个个都哭笑不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躺在床上，满脸水痘的王心如甚至还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留下来帮忙了，我没得过水痘……我还以为我这么大年纪，肯定已经不可能再得了……” 现场顿时哄笑一片。 王心如今年已经24岁“高龄”，却得了孩子才得的水痘，听起来的确蛮丢脸的。 第87章 因为妇联中有人是医生，疫情开始之后，立刻对收容所内的孩子进行了最基本的隔离，还把照顾孩子的人也分成了两拨，所以，收容所的情况比陆秀想象中好得多。除了王心如情况最严重，孩子们的状况都还不错。病得最重的几个已经开始痊愈，健康的孩子中暂时也没有发病的迹象。 所以，目前的状况看起来有些可笑，不仅几个大人，连刚刚痊愈的孩子，也在围着王心如一个人转。 “对不起，呜呜呜……” “别哭，别哭，很快就会好的！这是会长给的糖，吃了就不哭了！”仿佛是嫌王心如还不够丢脸，一个水痘刚好的五岁小男孩还拿出分到的糖果放到了她的手中。 偏偏那帮小家伙刚刚才吃够了水痘的苦，此刻同情心正特别旺盛。有人带头，王心如不一会儿就收了一大堆糖。更令她郁闷的是，小家伙们竟然还口口声声让她要坚强。 看着王心如那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表情，妇联的各位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如今，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正是沪上所有媒体的焦点，第二天上午，那帮记者果然如约而至，每人都如陆秀要求的那样带了一张自家今天的报纸。 陆秀拿着报纸，让每家都拍了照，这才带着报纸回了收容所。如今妇联被妖魔化的厉害，说不定还会有人说她进收容所的事是造假，而且隔离归隔离，她可不想连外头的消息都断绝，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后世绑匪用来标注照片拍摄日期的特殊手法。 这个时代的照相水平清晰度虽然不怎么样，但看清报纸的基本版面却还是做得到的。 把那叠报纸拿回去一看，果然，她昨日只身深入疫区的消息毫无悬念地荣登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当然，评论的角度各不相同。 虽然她站出来的时候用的是中华妇女联合会会长的身份，但如今《日落》正在影院热映，依然免不了有人会从电影明星的角度来看她，甚至还有分不清电影与现实的家伙，把她跟电影中的角色混淆到一起。 有人满怀敬意，当然也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似褒实贬，说她哗众取宠，说她故弄玄虚，幸亏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炒作这样的词，不然，说不定连这场疫情，也会变成她炒作的手法。 不管怎样，总算没有人再怀疑是天花了。陆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知道天花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到底有多么可怕，昨晚她睡觉都不太安稳，梦里面老是有看不清脸的市民举着火把想将他们所有人烧死。收容所原本是码头边一座独立的仓库，如果真有人动了歹念，只要堵住了两个出口，孩子们没一个人有可能逃出去。 这也是她当初毅然决定搬进来跟大家住在一起的原因，有她在，杜雪怀就算拼死也必定会护得他们所有人周全。 想到杜雪怀，陆秀一阵郁闷，这一隔离，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他了。 她还没来得及郁闷上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嫂子！嫂子，你出来！我和大哥来看你了！”如此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张汉声。 陆秀走出收容所，果然，张汉声跟杜雪怀正站在隔离带外冲她傻笑。 陆秀先是一阵感动，之后却是大怒：“马上给我回去！这里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吗？要是你们敢把病毒带给两个孩子，回去我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两个孩子还不满周岁，平时多哭几声她就心疼的不行，要是真因此染上水痘，她绝对说到做到！ 杜雪怀闻言，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点了点头，拉着张汉声走了。两人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走。那萧索的背影让陆秀忍不住反省刚刚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她想道歉，可惜，收容所这边只进不出，根本没办法递出半张纸片。 就在陆秀担心杜雪怀会不会因此生气的时候，一封署名angelo的英文信跟着补给的物资一起进入了收容所。 那家伙脾气真好，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向陆秀道了歉。还保证说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跟二老，担心陆秀会想念他们，还体贴地随信附了那张全家福的小照。看到照片，陆秀心脏一阵柔软，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回想起来，自从得到两个孩子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他们这么久。哺乳期的荷尔蒙原本就比平时充沛，一哭起来就止不住了，最后竟惹得收容所的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过来安慰她。于是，她成了继王心如之后，收容所的第二大笑话。 她很想给家里写信，可惜，收容所的空气中到处都飘着水痘病毒，只能硬生生忍住了。 还好，杜雪怀那边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就停止写信，每天一封，雷打不动。之后的几天了，陆秀除了拿着当天的报纸让记者们拍照，最期待的就是能够收到署名angelo的英文信。 “雪球见不到你，这些天一直在喊麻麻，不是麻麻麻麻麻，是麻麻。毛团也老是哭。找了好几个奶妈，他们都不肯喝奶。最后，还是让一个奶妈换上了你的衣服才成功骗过了他们。两个孩子这些天半夜老是惊醒，又哭又闹。如果你知道他们有多可怜，肯定不舍得就这么丢下他们。”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想念拥抱你的手感，想念亲吻你的味道，想念你躺在我怀里时安静的睡颜。” “今日岳父岳母带水生跟大头出门，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雪球看他们吃得欢，咿咿呀呀着也想吃，我咬了一口特意拿酸的那面让他舔，小家伙一尝到就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从来没见过这么委屈的表情。后来他一见到糖葫芦就往岳母怀里躲。” …… 杜雪怀果然没什么浪漫细胞，难得灵光一闪甜言蜜语了几句之后，就把每天的信当成日记来写了，每天絮絮叨叨都是家里的各种琐事。比如今天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雪球又怎么欺负毛团了，他又怎么欺负雪球了，二老如何逗两个孩子玩…… 那家伙文笔不错，简单的事情也能被他写得妙趣横生，陆秀每天通过他的信了解孩子们的成长，对两个孩子的思念之情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收容所的日子单调乏味，每天除了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大家就只能看看报纸杂志打发时间，一本小说，可以有无数人排队等着，简直是度日如年。 每天都看到陆秀神神秘秘对着新收到的信又哭又笑，妇联的各位姐妹们果然被激起了好奇心。终于有人忍不住趁着陆秀看信的时候一把抢过去偷看。 抢信的那位英文水平堪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悻悻把信放下了。还撅着嘴，一脸忿忿：“切！竟然是全英文！难道还怕我们偷看不成？” “你刚刚的确偷看了……”陆秀不客气地扬了扬下巴。 有人趁机调笑：“肯定就是因为猜到了你会偷看才用英文写的，子不语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 众人纷纷称是，只有陆秀哭笑不得。他才没那么高端，他只是不会写汉字而已…… 还以为危机已经解除，没想到病床上的王心如却向那位众矢之的勾了勾手指：“来来来！把信拿来，我给你们翻译！” 等到陆秀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她那一整叠信都已经落入了王心如的魔爪。 “不要不要！住手！你爹妈花钱让你出国留学，绝对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情的啊！” 可惜，王心如嘿嘿一笑，充耳不闻。很快，她便以令人头皮发麻的肉麻语气念起了信上的内容。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实在太想你了，今天我跟自己玩了个游戏，想你一次就写一句我想你，没想到才半天就写满了一页纸，不写了，太费纸。” “嘤嘤嘤……把信还给我！”她也是真会挑，一念就念到最肉麻的这一封。 这段念完，效果果然惊人。 “子不语先生好浪漫！” “要是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马上嫁给他！” …… 王心如受了鼓舞，继续怪声怪气地念：“这几天天气冷，记得多穿几件衣服。房间里还留着你的味道，衣服上还留着你的味道，连两个宝宝的身上都还留着你的味道，可是，你的人却不在我身份。亲爱的，我真的好想你！这几天每天都抱着你的衣服才能入睡。” 卧槽，看的时候不觉得，念出来耻度简直爆表了，陆秀忍无可忍，红着脸扑向王心如，企图夺回自己的信件。 “还给我！” “noway！” “你真不还给我？” “不还！还没念完呢！” “嘤嘤嘤，不要都摆出一副我抢了你们梦中情人的表情啊！其实，我才是子不语。”这帮混蛋绝对是在嫉妒！嫉妒！ 此言一出，一室寂然。可惜，片刻后，却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是说真的！你们现在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明天，明天你们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陆秀欲哭无泪，好在明天就是她跟杜雪怀约定的曝光日了。等到明天的消息一出，看你们还笑！ “等一下，先别闹了！你们有没有闻到煤油味？”王心如还想继续逗陆秀玩，云明月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皱起鼻子，用力嗅起了空气中的味道。 “咦，真的是煤油味！”经她一提醒，大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你们哪个笨手笨脚打翻了油灯？快快从实招来！” …… 意识到不对，陆秀不动声色地去门口确认了所有的出口都还能打开，这才放下心来。 “啪啪啪——” 先是零星的几声巨响，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爆竹声。 “果然是过年了啊，听外面的爆竹声！” “马上就到除夕了，我想回家……” 陆秀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的“爆竹声”似乎有些古怪。感觉到其中的蹊跷，她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中，又涌起了初入收容所时的那种恐惧。 第88章 （二更） 陆秀的预感并没有错，第二天走出收容所的时候，果然看到收容所外面一大片被人用水冲洗过的痕迹。凑近去闻了闻，果然，一股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煤油味，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凭着这些细节，已经足够她拼凑出昨晚发生的一切了。应该是有人真的如她所担心的那样，想对收容所的孩子们不利。然而，却被杜雪怀派来的发现了。她最初听到的应该不是爆竹声，而是枪声，之后的那一连串爆竹，应该是兄弟们为了遮掩枪声而放的。 过程应该如她所想的那样没错，但动机不对啊！如今她已经在收容所住了将近一周，一直平安无事，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是水痘不是天花，报纸上的位置已经从开始的头条挪到了边角落里，好几家报纸甚至都已经因为失去耐心不来了。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人想致她跟孩子们于死地？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后来干脆不再去想了。反正天塌了，有杜雪怀替她顶着。不得不承认，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不错。 就在陆秀满心期待着子不语真实身份曝光的消息的时候，杜雪怀的信却先于今天的报纸到了，这次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林凤麟来了，他果然来跟我们抢雪球了，还说要带雪球回家过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陆秀顿时大急，虽然她早料到林家早晚有一天会打上门来，但没想到竟会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她甚至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以为趁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便能轻松带走孩子。 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人的想法，这么想也没错。估计在他看来，“子不语”之所以接受雪球，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迫不得已。没人会喜欢拖油瓶，他大概还以为“子不语”巴不得他能把这个拖油瓶带走。可惜，他并不知道杜雪怀的为人。 回想着杜雪怀每次跟雪球在一起时的情景，陆秀心中一暖。林凤麟是绝对没办法给雪球杜雪怀给他的一切的，而且，杜雪怀也绝对不可能允许他的小宝贝被那样一个父亲抢走。陆秀知道，杜雪怀肯定会像守护幼年的自己一样好好守护她的小雪球的。 所以，完全不必担心！ 子不语其实是《日落》女主角这样的重磅消息影响力果然惊人，十点还没到，便有大波的记者陆陆续续来到了警戒线后。不仅有陆秀这些天见到的熟面孔，甚至还多了不少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陆小姐，你真的是子不语吗？” “陆小姐，既然你是子不语，那么可否透露一下，照片上的那位先生到底是谁？” “子不语先生，听说你是林凤麟先生的原配，你创作《日落》的时候，是不是以你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原型的？” “子不语先生，请问你对自己沪上淫少的称号怎么看？” “子不语先生，《三毛流浪记》什么时候能够继续连载？” …… 要不是还有军警在警戒线外执勤，陆秀强烈怀疑他们会突破警戒线，直接冲进来。水痘而已，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并不是所有成人都会像王心如那样倒霉刚好中招的。 这次的曝光是陆秀精心策划过的，不仅曝出了不少真正的子不语才会知道的细节，甚至还拉了周广平这样的重磅级人物给自己作证。虽然消息实在惊人，但也不由得大家不信。如此劲爆的场面，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现在这个时代文人的地位很高，在这个时代的土著眼中，突然发现某个德高望重的大神级人物其实是个女孩，其震撼力就跟后世之人突然发现孔子其实是女扮男装而且还是韩国人一样惊悚。 “大家别靠近！别靠近！小心把水痘病毒带给家里的孩子。具体的问题，等到隔离结束，我会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详细回答，大家稍安勿躁。” 陆秀说完，便跟往常一样拿起一张张报纸，大大方方地让大家拍照，拍完，也不管记者们如何挽留，以害怕病毒传播开来为由，捧着报纸，落荒而逃。不是她故意吊人胃口，要是病毒真的因此传播开来，被骂的，肯定不会是眼前这帮热情的记者。 记者们意犹未尽地在外面喧哗了一阵，终于还是悻悻离开了。 收容所距离警戒线有一段距离，虽然刚刚所有人都趴在窗口好奇地望着外面的景象，但大都不明就里。陆秀一进门，就被大家一把拉住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秀笑而不语，只是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把刚刚收到的报纸递了过去。 大家纷纷夺了报纸去看，没过多久，空气中便响起了阵阵惊呼。 “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子不语，你真是子不语？” ……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想起昨晚被群嘲的场面，陆秀顿觉扬眉吐气，心中的怨气顿消。 “你真的是沪上淫少子不语？”王心如竟然不客气地过来袭胸。 “喂！” 王心如对着她上下其手了一阵后，忽然动作一顿：“既然你是女人，那你跟明星公司打赌要胡蝶干嘛？” “喂！你这算什么问题？难道我是女人，就不能要胡蝶了吗？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想让她给我拍戏不行啊？”陆秀气哼哼地抗议道。抗议完毕，忿忿描述了一遍当初去明星公司时，因为性别遭到冷待的场景。 “所以，你才跟明星公司定下了那个赌约？” “对啊！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女人怎么了？他张石川凭什么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现在，他肯定已经傻眼了。不仅输得这么彻底，还输在了他平时最看不起的女人手里。自尊心遭到史无前例的打击，他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想想就觉得痛快！”陆秀一边想象着张石川得到消息后的反应，一边嘿嘿直笑，把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演绎得淋淋尽致。 陆秀正忙着yy，姐妹们的目光却已经转成了不可思议：“所以，全明星公司也是你一手创立的？” “对。”陆秀一脸淡定地点头，“要是你们想看，等出去我给你们看公司的产权文件。” 所有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一脸世界观刚刚被刷新了一遍的表情。 陆秀扫视全场，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虽然这段时间妇联已经干出了连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大事情，但是大家潜意识里依然有着身为女性的自卑感。总觉得面对男人的时候依然低人一等，偶尔鼓舞一下大家的自尊很有必要。 “不对啊！既然你是子不语，那么子不语先生又是谁？”陈秋实导演的表妹刘柳问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陆秀不想暴露杜雪怀的身份，于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冷笑话：“他就是子不语先生啊！子不语的先生！” “哈哈哈哈……”没想到大家还挺有幽默感的，完全不嫌弃这个笑话冷，现场竟然笑声一片。 等到大家平静下来，陆秀终于有机会翻看今天的报纸了。 消息才刚刚捅出来，事实上只有两家报纸刊登了关于她真实身份的消息，那帮记者不过是消息灵通，闻讯而来。 一家是原本《三毛流浪记》连载的《申报》，刊载的是她的澄清身份的原文，另一家则是《青年报》，刊登的是周广平周大神的声援文章。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一个人影响力不够，他竟然还拉了整个《小说月刊》的全部编辑助阵，把陆秀那个可男可女的真名张瑞云也爆了出来。 通读一遍，发现他没把其他马甲也爆出来后，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周大神的确把她当成了最看好的后辈，完全没有因为她的性别对她有任何偏见，行文语调中正客观，不偏不倚，偶尔夸她两句也透着一股长辈看自家晚辈的谦逊与回护，最后用的还是整个《小说月刊》编辑部的名义。就算有人想借这篇文章做文章也找不到把柄。 让陆秀忍不住感叹，遇上这样的事，果然还是应该找大神。 今夜就是除夕夜，在过年这样的大事面前，子不语的身份问题暂且可以放到一边。虽然与世隔绝，但这并不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这几天，不仅大家的家人纷纷送来了各式各样的年货，甚至连卫生局那边都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虽然卫生局那边其实很无辜，但如果没有陆秀的当机立断，他们现在的立场肯定也很尴尬，送点东西过来也不为过。 陆秀原本还担心自己不在外面，大家没办法过一个好年，看到那堆成山的年货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 不愧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果然拔根毫毛都比普通人腰粗。这些天，收容所的孩子们每天看着原本想都不敢想无数美味一车车运进来，从开始的震惊，欢呼，最后甚至都发展到了麻木，再多的好吃的也没办法再让他们眼皮动一下了。没办法，实在太多了。 其中最夸张的要数王心如她家，她妈不知道是在为之前掌掴陆秀的事内疚，还是觉得女儿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补补，送进来的东西都足够开一家年货店了。 杜雪怀这个没有医学常识的文盲，甚至还给大家送了一批烟花爆竹进来。几个顽皮的男孩这些天一直对着那堆烟花爆竹探头探脑，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陆秀可不想水痘病毒也随着这些鞭炮扩散开来，挑出了烟花准备晚上燃放，不客气地没收了所有的爆竹。 面对那么多年货，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个除夕夜的年夜饭可谓丰盛到了极点。小家伙们一个个吃得小肚子滚圆，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我一定是在梦里！一定是在梦里！我不要醒！不要醒！不要醒！” “我跟你说哦，我今天吃了一块红烧肉，一只大鸡腿，两片大香肠……” “矮油，知道了知道了，我吃得比你还多，我还抢到了一颗老虎头。”喂，小朋友，是狮子头吧…… 另一个显然被唬住了，歪着小脑袋一脸茫然：“老虎头？刚刚有老虎头吗？” …… 吃饱喝足，孩子们纷纷开始耍宝卖萌，惹得陆秀她们一帮大人哈哈大笑。 年夜饭消化得差不多了，一帮大人领着孩子们到收容所门口的空地上开始放烟花。烟花一到空中就化成灰，完全不必担心传播病毒。 杜雪怀搞来的烟花果然非同凡响，随着一声声尖啸，朵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轰然炸开，孩子们仰着头，不停发出阵阵哇哇的惊叹声，每一双眼睛里都映出烟花的璀璨光芒。望着那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陆秀暗暗发誓，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那一夜，孩子们玩得十分尽兴，一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过，才意犹未尽地睡去。想到杜雪怀还送了一箱糖果过来，陆秀嘿嘿笑着让人给每个孩子枕边都放了几颗。没有压岁钱，就用糖果顶吧！ 第89章 民俗是这个世上最难强行用政令改变的东西，几年前，国民政府其实曾经发布过不许过春节的可笑禁令，不许贴春联、不许燃放烟花爆竹、不许相互拜年。春节期间机关单位照常上课，引发了一连串的抗议风潮。后来因为积重难返，才渐渐废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民众的逆反心理，这几年的春节过得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年味前所未有的浓厚。除夕当晚爆竹声响了一夜，半夜陆秀甚至还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第二天醒来，总觉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 昨晚闹得实在太厉害了，孩子们一个个都等到日上三竿才逐渐醒来，发现了枕边的糖果，满屋子都是兴奋的尖叫声。望着小家伙们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陆秀觉得这一年自己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这天杜雪怀的信来得很早，如往常一般幽怨地倾诉了一番相思之情后，便跟陆详细秀描述了一家人过年的情景，信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林凤麟想抢雪球的事。看完信，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林凤麟虽然名气大，但跟杜雪怀这样的boss级人物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在杜雪怀眼里，估计连只臭虫都算不上吧。 因为当局之前的禁令，报纸杂志并没有因为是春节就停刊。那帮记者们还是挺敬业的，上午十点，竟然又纷纷拿着自家的报纸准时出现在了隔离带外。甚至还有人带着礼物，说是要给子不语先生拜年。 陆秀受宠若惊，连连跟记者们道“恭喜发财”“新年快乐”。看看大家带的礼物都是寻常的糕点食物，也就淡定地接受了，还连连抱歉因为环境原因，没办法一一回礼。 她其实蛮佩服自己当初每天让记者们过来监督的决定的，虽然隔着警戒线，每次说话都隔着老远的距离，连报纸都是由人“空投”到她跟前，但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跟其中的大部分记者绝对已经算得上是熟人了。 民国风云动荡，常常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这样大背景下，记者这个群体也比之后的任何一个时代都复杂。有人为民请命，有人卖国求荣，有人铁骨铮铮，有人媚事权贵，有人惩恶扬善，有人助纣为虐……可谓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只要他们笔杆一摇，必定风起云涌。 所以，这个时代的记者比后世的那些记者更加不能得罪。陆秀深知这一点，这段时间一直在借着每天例行会面的机会怒刷大家的好感度。 当初大部分们记者都因为偏听偏信，误以为她是邪恶势力的代表，曾经言辞激烈地攻击过她，原以为她必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想到每次见面，她都是笑脸相迎，彬彬有礼，完全不把曾经的那点龃龉放在心上。 不少人原本就对她后来自告奋勇，深入疫区的行为相当佩服，看到她这样的态度，立刻好感度大增。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连原本对她怀着很深敌意的家伙，也因为这段时间她温柔亲和的形象有所改观。 会被报社派来跟进头条的记者，大多在报社都有种举足轻重的地位，受到他们的影响，连带着对子不语事件的态度都柔和了不少。 陆秀原本已经做好了自曝身份之后成为众矢之的的心理准备，拿到报纸之后，翻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言辞激烈的文章，还吃了一惊。 其实，这还要感谢她这段时间为了妇联所做出的巨大努力。先是深入疫区，然后又是公布账本，一连串的组合拳下来，就算对妇联再有恶意的人也找不到攻击的借口。看到她为了孩子们付出的大笔捐赠，再想想《日落》每卖一张票捐一铜元的承诺，不少人都对她的乐善好施佩服不已。 现在的她就是上海滩上有责任感又急公好义的新女性的典范，她原本就因为《日落》吸了不少粉，流浪儿童收容所的事更是让她的粉丝数量开始呈几何级上升。就算对她怀着再深恶意的人，也没办法逆着民意，在现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她的坏话。 虽然从子不语的夫人到子不语的身份转换的确有些惊人，但回想一下这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甚至还有事后诸葛亮，从《日落》女性化的叙事角度出发，煞有介事地论证了子不语是个女人的必然性。 大部分报纸都把关注的重点落在子不语跟林凤麟之间的情感纠葛上，有消息灵通的报纸甚至挖出了当初林凤麟为了许微柔抛妻弃子的经过，嘲讽林凤麟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那副冷嘲热讽的口气，一看就知道出自陆秀粉丝之手。 除了好奇子不语跟林凤麟之间的关系，还有人兴致勃勃地猜测着那位原本被误以为是子不语的神秘男子到底是什么人。陆秀早猜到一旦公布真实身份，肯定绕不开这一条，不过既然杜雪怀当初并没有反对，他肯定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也就没怎么在意。 原本收容所的事已经慢慢被挤到了报纸的边角落里，但因为子不语的身份曝光，再度回到了各大报纸的首页。知道只是水痘，竟然还有市民过来给孩子们派压岁钱，收到的善款足够收容所支持很长一段时间。这一点，让妇联的各位惊喜不已。 孩子们这段时间被大鱼大肉养得很好，免疫力也比以往提升了不少。王心如的痊愈之后，竟然再没有一个孩子发病。为了安全起见，又多观察了两周，大家一直到元宵节过去，才终于重获自由。 离开收容所后，陆秀先去杜公馆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又隔了两天，才终于有勇气回家。 站在门口，望着久违的家，她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迈步。 “怎么了？怎么还不进去？”站在她身后，却一直不见她进门，杜雪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要是我身上的水痘病毒还没清除干净呢？”陆秀此刻脑海中依然是收容所的孩子们满脸水痘的模样，说着，就又要打道回杜公馆。 杜雪怀长叹一口气，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这么跟抱新娘一样抱进了屋：“水痘而已！反正总要得的，不如趁还是婴儿的时候得，省得懂事之后再遭罪。” “喂！你！”陆秀大急，可惜，此时杜雪怀已经抱着她进了门。 “麻麻麻麻麻……”她儿子记忆力不错，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见到她就挥着小手兴奋地尖叫了起来。 “麻麻麻麻……”一段时间不见，竟然连毛团也学会了喊麻麻麻。 看到两个孩子那可爱的小脸，陆秀终于不再纠结，从杜雪怀怀里跳下来，扑过去一手一个将他们搂在了怀里，将脸贴着他们嫩滑的小脸蛋忘情地蹭啊蹭。 “雪球……毛团……呜呜呜……妈妈想死你们了……”陆秀泪流满面，要不是关系到收容所那么多孩子的命运，打死她，她也舍不得离开两个孩子。 “麻麻麻……”雪球伸出小手就摸她的胸，目光竟然满是期待，粉嘟嘟的小嘴竟然淌下了一行口水。 可惜，这一次陆秀只能让他失望了：“想喝奶吗？对不起，妈妈没有奶了……” “奶妈，奶妈人在哪里？” 听到陆秀的声音，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立刻赶了过来。女子长相很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没有人会认得出来的那种，一对胸部却长得蔚为壮观，简直就是天生的奶妈，难怪一个人就能供应两个孩子的量。虽然客厅有人，奶妈却并不避讳，只是转了个身，撩起衣服，就开始给两个孩子喂奶。 看着两个孩子躺在别的女人怀里喝奶，陆秀鼻子一酸，眼泪就又忍不住开始往下掉。正伤心中，忽然感觉身体被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还没来得及感动，杜雪怀忽然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别难过，再生一个就又会有了。” 他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息刚好吹拂着陆秀的耳光，酥酥麻麻，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鞋面上。这家伙忍耐力不错，竟然没叫出来。 “回来啦！”就在陆秀想着该怎样惩罚杜雪怀的幸灾乐祸之时，王氏忽然从客房里走了出来。 “是！”陆秀立刻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 张启明假期已满，过完年就早早回去了，如今只剩下王氏一人。危险程度比张启明在时又升了一个数量级。估计杜雪怀也有同感，看到老太太出来，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搂着陆秀的手，也跟着乖乖站好。 王氏走近陆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没什么异常后，目光忽然落到了杜雪怀的身上，笑容满面道：“贤婿啊，现在云云人已经回来了，你可以解释了。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身份问题果然已经困扰杜雪怀很久了，听王氏的话就知道，他之前用的一直都是拖字决。闻言，他立刻苦了一张脸，用求助的目光望向陆秀。陆秀也不知道该怎样帮他，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为了表现诚意，这种事情还是应该由他自己解释。 就在杜雪怀长叹一口气，准备和盘托出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了。然后，张汉声一边高声喊着，一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哥！大哥！不好了，金世昌那个死老头子又联合外人截了我们一批货！既然他不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也不必把他当兄弟！他奶奶的，我忍那个死老头子很久了！只要你一声令下，今晚，我就带几个兄弟过去以牙还牙！” 吼完，他才犹如发现了新大陆般，将目光落在了王氏的身上。只一眼，便整个人都僵硬了。 “咦，老夫人，您还没走啊……”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张汉声立刻避开了陆秀跟杜雪怀二人谴责的目光，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 “金世昌……”原本还笑容满面的王氏此时已经面如寒霜，就算她再孤陋寡闻，但只要是在上海滩上，金世昌这个名字或多或少还是听说过的。 第90章 （二更） “老夫人，您听错了，不是金世昌……”张汉声挠了挠头，努力试图补救。 王氏冷笑一声，用一种我不是白痴，你不用骗我的表情望着他：“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还好得很。我不仅听到了金世昌这个名字，还听到你今晚打算对他有所行动。” 说到这里，她笑着望向了杜雪怀：“贤婿，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事到如今，杜雪怀知道已经没办法再隐瞒了，省略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堆铺垫，深吸一口气，直入了主题：“岳母大人，其实，我就是道上的那位杜先生。” “杜先生？”王氏瞬间傻眼，果然，以她的想象力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家的十佳女婿竟然会是道上令人闻之丧胆的杜先生。虽然也听过不少人称赞杜先生急公好义，翩翩有君子风度，但在她的想象中，那样的家伙依然是戏曲里面青面獠牙的混世魔王形象，谁也不可能比谁干净，顶多吃人的动作稍微优雅一点而已。 杜雪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王氏还不死心：“不是说那位杜先生大字不识？” “小婿的确大字不识……” “可是你这段时间每天都给云云写信，我还看到你每天都看洋人的报纸。”王氏眼前一亮，瞬间露出了一脸看你被我抓住了把柄的表情。 “小婿识洋文，但不识汉字。” “所以，你真的是道上的那位杜先生？”王氏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王氏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发上，犹如中了定身法般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原以为女儿找到了好归宿，没想到女婿却突然从跟前女婿齐名的大文豪变成了流氓头子，这打击，的确有些重了。 “娘……”陆秀去搂她，没反应。 “岳母大人……”杜雪怀去喊她，也没反应。 王氏就那么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天，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算了，算了，别这种表情……”她摇了摇头，望着杜雪怀一脸的痛心疾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已至此，我难道还能因为你的身份，就把女儿从你身边抢走不成？” 陆秀一直很受不了王氏满脑子的封建思想，此刻，却忍不住对此点了32个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嗯，真是个绝世好句！她此刻真庆幸张启明已经离开，如果是他，才没这么容易放弃他的宝贝女儿。 杜雪怀闻言，顿时大喜，忙道：“谢岳母成全！” 王氏没有再理他，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陆秀，那眼神，仿佛望着一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羔羊：“女儿啊……哎……我苦命的女儿啊……” “娘，你别担心，他对我跟孩子很好的。”陆秀只能哭笑不得地安慰他。 王氏显然不信，一脸忌惮地扫了杜雪怀一眼，眼神中果然已经没了先前的热络，透着一股难言的恐惧：“好，那就好……” 杜雪怀很识相地一手抱起一个孩子，默默走开了。 目送着杜雪怀抱着两个孩子走出客厅，王氏忽然话锋一转：“我可怜的孩子，你这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你现在可跟戏里面的压寨夫人没什么分别，真正是与狼共舞啊。” 陆秀苦笑。这比喻……在她眼中，杜雪怀就是只羊。反正，她从来没见过他露过獠牙。 王氏一把抓紧了她的手，一脸认真：“你别怕，娘刚刚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抚住他。我们逃吧，他在上海滩可以一手遮天，但在别的地方，未必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只要我们离开了上海，他肯定拿我们没办法。” 陆秀吃了一惊，她原以为王氏已经认命了，没想到她却比她想象中护短得多，只可惜搞错了对象。该护短的时候不护，不该出头的时候却剃头挑子一头热。只能笑着劝道：“我不敢说他是好人，但他对我跟孩子，真的好的没法说。” “我的傻孩子，现在好，并不代表以后也好啊！他现在要你的时候当然好啊！”王氏摇着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别看他那么疼爱雪球，他心里肯定是介意的。刚好林家也上门过来要过孩子，既然那是林家的骨肉，你还是快点还给人家吧！” 陆秀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她早料到林家如果打上门来，王氏必然会是这种反应，但亲耳听到，依然觉得心脏一紧，刚刚因为她的维护产生的一点感动顿时消失无踪了。她的雪球不是可以随时抛弃的货物！ 王氏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依旧在自顾自道：“对了，孩子！赶快给他生个孩子，只有生了孩子，你压寨夫人的地位才能真正安稳。不然，要是等他再看上了别人，那可就来不及了。” 价值观不同果然当不了朋友。陆秀忍无可忍，冷冷收回了手：“他不是那种人！要是他想要三妻四妾，也不会等到现在！” “云云……”王氏皱着眉，显然觉得女儿已经被杜魔王迷得神魂颠倒，失去了理智，“云云，你可想清楚了啊！” “我想清楚了！我喜欢他，要跟他在一起！”陆秀说话的时候摸着脖子上的衔尾蛇戒指，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 王氏长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她就收拾了行李，回家去了。 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要是她继续留下来说杜雪怀的坏话，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跟她翻脸。虽然对别人来说，他可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但对她来说，他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想到这里，她伸手握住了杜雪怀的手。 杜雪怀趁势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全然不顾围观群众异样的目光：“岳母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陆秀笑了笑，挑了他会喜欢的说：“她让我趁早替你生个孩子。” 杜雪怀闻言，脸上的笑容果然灿烂到了极点。陆秀原以为他会顺杆爬，没想到微笑过后，他却话锋一转：“不急，连着生对身体不好，起码等雪球满了周岁再说。” “对了，回去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 杜雪怀虽然这么说，但看了之后，陆秀还是没明白那到底算什么。她看看手里的东西，又望望杜雪怀，动作僵硬，表情惊异：“这是什么？” 杜雪怀答得一脸从容：“如你所见，结婚证书啊！” “这……这……”陆秀张口结舌。民国的结婚证书格式是某某跟某某在哪里举行结婚仪式，请某某作为证婚人，后面则是一连串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祝词。除了新郎新娘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证婚人了，证婚人一旦签了名，那可是要担干系的，伪造起来可比后世的结婚证书困难多了。 她在所谓的结婚证书上看到了百乐门大饭店的地址，又看到了之前那位曾因为汉服事件力挺她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名字，但是她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曾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跟杜雪怀举行过结婚典礼。能记得才怪了！那个时间，她正缩在寒冷的亭子间，为了肚里的孩子跟一日三餐绞尽脑汁。 她之前还奇怪那位老先生轻易不会在报上发言，为什么会力挺百乐门，搞半天，原来他其实是杜雪怀的人！如果不是关系好到某种境界，像那位老先生那样的大牛，又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伪造的文书上留下自己的大名。要是被捅出来，那可是一生的污点，晚节不保啊！ 大概是意识到了陆秀的惊讶，杜雪怀笑着解释：“证婚人其实你认识，就是六叔。” “六叔？！”陆秀囧了，“他不是个裁缝吗？” “我也一直以为他是个裁缝。”杜雪怀苦笑。 陆秀撇了撇嘴，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来，这世上，有多重身份的人不止她一个。 “那天，百乐门刚好歇业。这上面除了日期是假的，其它所有一切都可以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雪怀笑得一脸诡秘：“我们在那个时间结了婚。所以，雪球是在我们婚后出生的，他是我们两个的合法儿子。没有人能将他从我们手中抢走！” 意识到一切都是为了雪球，陆秀鼻子一酸，扑过去，死死搂住了他。 杜雪怀顺势搂紧了她，仿佛发誓般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虽然结婚证书是伪造的，但他的保证却是情真意切。就算结婚证书是伪造的也没关系，有了这份凭证，一旦有一天两人的关系破裂，陆秀完全可以凭借它争取到原配的利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是真的！ “对了，还有这个。”享受了一阵温香软玉在怀后，杜雪怀言归正传，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又是什么？”陆秀已经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打蒙了。 “户籍卡啊！” “杜云琛，杜云珊，这又是谁？” “我们儿子跟我们女儿啊！两个孩子的大头照还没洗出来。” “啊？”陆秀一惊，差点没把户籍卡扔出去，她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看到出生年月在建国前的两个名字，下意识地以为那是老爷爷跟老奶奶，只当是杜家的长辈，根本没把两人跟自己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宝宝联系到一起。 杜雪怀还以为她是不满意他擅自给两个孩子取了名，连忙解释：“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没时间跟你商量。别担心，不是我取的！这是我让岳父大人给两个孩子取的名字。” 陆秀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有些发直。等到了二十一世纪，连两个孩子都已经成了老爷爷跟老奶奶了，那自己岂不是成了老古董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忽然有些想哭，她好想念那个有手机电脑的世界。 杜雪怀以为她依旧在为名字的问题耿耿于怀，顿时大急，忙道：“你要是觉得不平衡，大不了，以后我们所有的孩子都由你来取名。” “就这么说定了！”陆秀此时才回过神来，撅着嘴，一脸郁闷地搂紧了他。如果没有他，这趟穿越之旅简直是亏大了！ 第91章 陆秀原以为看到结婚证书跟户籍卡已经够震撼了，没想到更震撼的还在后头。 那天晚上杜雪怀没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张汉声一起，去给金世昌颜色看了。第二天一早，他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稍事休息之后，他就立刻拉着陆秀去郊外说是要教她枪法。 想想收到那把迷你手枪那么久，还从来没扣动过扳机，陆秀立刻一脸兴奋地答应了。前世国家不允许私人持有枪支，她只在拍戏的时候摸过枪，还是仿真的，真家伙想都不敢想。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坐车前往郊外的路上，陆秀把玩着手里的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看她这副表情，杜雪怀微微一笑，嘱咐她小心走火，就闭上眼睛开始了假寐。 车子最后停在了郊外的一座庄园里，庄园的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内部却戒备森严，简直仿佛一座小型的堡垒。让原以为只是随便找块空地练枪法的陆秀吃了一惊。 “我先教你怎么装子弹。”下了车，杜雪怀从陆秀手中接过那把折叠手枪，开始给她演示装弹的方式。 这是一把左轮手枪，没有后世自动手枪的弹夹，装弹量为六发，只有打开弹仓，才能一发发填装。上次杜雪怀为了威慑殴打水生的那几个男人，用掉了一发，从弹仓里倒出的是五枚子弹，一枚弹壳。他扔掉弹壳，拿出古铜色的子弹一枚枚装入弹仓中。 为了给陆秀演示，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动作慢，明明应该是带着杀气的动作，却给人一丝莫名的温柔感觉。古铜色的子弹映得他纤长的手指越发苍白，不知怎的，看着他填装子弹的这一幕，陆秀竟想起了他的手指轻抚过雪球脸颊的画面。 这是同一双手…… “你试试。” “嗯！”接过枪，陆秀这才猛然从刚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笨拙地打开弹仓，因为慌乱，甚至不小心把枪掉到了桌上。 看她这么笨手笨脚，杜雪怀竟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开始教她。感觉着他熟悉又温暖的气息，陆秀终于稍稍镇定了一些。 装弹教学顺利完成。 杜雪怀逼着陆秀把简单的装弹动作重复了十几遍，确定她真的已经彻底记住后，这才领着她到了靶场。 陆秀想象中的靶场不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就是竖着靶子的大仓库。真正站到靶场中，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 这的确是一个大仓库，但出现在她射程范围内的却不是靶子，而是六个活生生的人。那六个人被五花大绑，头上还罩着黑布，像极了电影里等待枪决的囚犯。 陆秀握着枪，难以置信地望向杜雪怀。 “那就是你的靶子。”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陈述最平常的事实。 陆秀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那不是靶子，那是人！” “你真的觉得那是人吗？”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杜雪怀却笑了，笑得满脸嘲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告诉你，他们的来历。还记得除夕夜之前，听到的那阵奇怪的爆竹声吗？就是这帮家伙带了煤油柴草，准备把你跟收容所的孩子们一起烧死！”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自己当初的猜测竟然会是事实。 杜雪怀一把从身后搂住了她，闭上眼睛深吸着她身上的味道：“要不是我事先做了布置，再见到的恐怕就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焦黑的尸体了。现在，你说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靶子？” 陆秀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下意识地觉得就算再穷凶极恶的罪犯也应该交到警察的手中，交由司法系统审判。像杜雪怀这样直接把人拎过来打靶，在她眼里实在太过惊悚了些。 “我原本是想直接把他们丢海里种荷花的，但难得有送上门的靶子，留下来给你练练枪法也不错。” 大概是听到了杜雪怀的声音，那边忽然响起了一片求饶声。 “饶命啊！饶命啊！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杜先生饶命啊！” “杜先生手下留情，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我不能死啊！” …… 可惜杜雪怀充耳不闻，只是凑到陆秀耳边，继续道：“你想保护那些孩子吗？如果想，那就扣动扳机！枪里有六发子弹，如果你枪法够好，刚好可以干掉那六个人。” 杜雪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也柔和得仿佛情人间的呓语，说话的内容却犹如魔鬼在引诱纯洁的羔羊堕落一般。 迷你手枪的射程有限，所以，那六人所在的位置距离陆秀二人并不远。陆秀的视力很好，甚至能够看到他们手指的颤抖。虽然明知道他们的确穷凶极恶，死有余辜，但面对六条活生生的性命，她实在无法下手。 “不……不……”陆秀把枪往杜雪怀手里一塞，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就跑。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可惜，却被杜雪怀一把抓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手竟然这么冷。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那双冰冷的手强行抬起了她的下巴，“你现在可以选择逃跑，但早晚有一天，你还会面对同样的抉择。如果那一天，他们想杀的是雪球跟毛团呢？” 陆秀心脏一颤，原本就已经急促的呼吸变得越发紊乱。 “拿起它！杀了他们！实在下不了手，就想像一下，如果没有我的布置，那一夜可能发生的惨剧！”杜雪怀摊开手，把那把金光灿灿的迷你手枪递到了陆秀面前。 那一夜…… 陆秀闭上了眼睛。如果没有杜雪怀，那一夜可能发生什么？浓重的煤油味弥漫在收容所的四周，烈焰冲天而起，大家意识到不对想要逃离，却发现所有的出口都已经被封闭，孩子们惊恐的尖叫声跟哭泣声响成一片，开始还只是觉得温暖，渐渐的，周围的温度开始越升越高，孩子们四散奔逃，却无处可逃，那一张张对未来满怀了憧憬的小脸，渐渐在烈焰的炙烤下化为灰烬…… 睁开眼睛，陆秀的眼中已经只剩下无尽的杀意，她一把抓起杜雪怀手中的枪，回忆着他刚刚教给自己的射击要领，对着左数第一人开了第一枪。 “砰——”虽然只是一把威力有限的迷你手枪，但强大的后座力还是逼得她后退了一步，连手枪都差一点脱手飞出去。至于子弹，竟神奇地射中了右数第一人。运气不错，竟然一枪毙命。 一枪过后，陆秀瞬间从刚刚的狂热情绪中回过了神来，望着眼前那具已经没有了反应的尸体，顿觉浑身冰凉，冷汗直冒，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干得不错，继续。” “砰——砰——砰——砰——砰——” 陆秀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枪里的剩下的五发子弹全射了出去。然后，犹如被切断了线的傀儡娃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爬起来的力气。 那五发子弹造成的战果远没有第一发那么惊艳。除了其中一发瞎猫碰到死耗子干掉了一个，另一发射中了一人的大腿，其它全部落了空。一时间，幸存者的惨叫声跟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你的枪法果然不行，还需要好好练习。”杜雪怀弯下腰，从浑身战栗的陆秀手中接过枪，打开弹仓，装入四枚子弹。然后手臂一抬，连开四枪。 四声巨响过后，世界一片死寂，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枪枪毙命。陆秀低着头不敢去看，只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火药味跟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里交给你们了。” “是，大哥！” 陆秀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背靠着杜雪怀的怀抱坐在了一个院子里。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小院，假山鱼池残荷，带着江南水乡庭院的雅致与闲适。杜雪怀一手揽着她，一手抓着鱼食投喂池中的锦鲤。每丢下一块鱼食，都会引得成群的锦鲤蜂拥着过去争抢，这样的条件反射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形成的。那悠闲自得的模样，让陆秀恍惚间竟有些怀疑刚刚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回头打量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她熟悉的温和模样。可惜此时，她已经再也无法将他跟绵羊这样的词联系到一起了。他不是绵羊，他只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只是平日里伪装得实在太好，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 “你怕我吗？”注意到陆秀的视线，杜雪怀微微一笑。 “怕……”陆秀答得很坦白。见过他面不改色杀人的场面，她实在没办法不怕。特别是回想起他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种恐惧感就更加强烈了。明明正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却只觉得恐惧，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绷紧了，这是人在面对危险时下意识想要逃跑的反应。 这个答案显然在杜雪怀的预料之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手扣住陆秀的后脑，狠狠吻了下来。他的吻一如既往的温柔，酥酥麻麻，令陆秀浑身战栗，感觉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终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不管怎样，对她来说，他就是他。 一吻结束，她心中的恐惧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为什么突然让我做这种事？”今天的事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陆秀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杜雪怀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我的敌人太多，我的女人，不能连扣动扳机的勇气都没有。” “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事，已经解决了。”又是一个哈欠，声音说不出的疲惫。看来他是真困了，刚刚过来的路上就一直在不停打瞌睡。 陆秀还想追问，才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发出一阵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他的皮肤很好，凑得如此之近，也看不到丝毫瑕疵，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五官因为角度的关系打着深浓的阴影，让陆秀不由自主想到精致的sd娃娃。 不管怎样，他就是他。 陆秀想到这里，不客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显然还没睡熟，在睡梦中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接着便再度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92章 （二更） 杜雪怀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陆秀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不出来，陆秀也不勉强，只是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有空就往靶场跑，拼命练习着射击的技术。她也知道如果真的遇上连杜雪怀也无法解决的麻烦，自己根本不可能帮上多少忙，但还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不知道是最近见识了这个世界太多的黑暗与死亡，还是觉得那几个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那次打靶事件之后，陆秀竟没有产生太多的负罪感，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对杜雪怀的些许忌惮。没办法，见识了大魔王的真面目，一点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杜雪怀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一有空就粘过来搂着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肉体攻势效果不错，一段时间之后，陆秀终于慢慢消除了心中的那点隔膜。 终究是亲手杀了人，虽然没多少负罪感，但那天之后她还是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半夜醒来冷汗淋漓。杜雪怀趁机攻城略地，两人的关系终于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生米煮成熟饭的一刹那，她总觉得有种不小心落入了大灰狼圈套的感觉。 陆秀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避孕套，只是因为是舶来品，不像后世那么普及罢了。成功试用后才知道，原来杜先生真的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性无能。只是因为从小见识了他那位军阀父亲后院的各种明争暗斗，不想让无辜的女子重蹈两位母亲的覆辙，决定严守他那个洋妈咪一夫一妻的教导而已。 没想到，一守就守成了魔法师。 大概是因为憋得久了，那家伙在床上根本就不像平常那样温文尔雅，每次都直接化身成饿狼，那如狼似虎的模样无数次让陆秀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撕成碎片吃掉。 陆秀无比怨恨避孕套的发明者，如果没有那东西，他肯定会收敛一点。知道用了那东西就不用担心怀孕后，那家伙彻底有恃无恐了。偏偏那家伙虽然看着文弱，体力却是魔鬼级的。刚刚突破最后屏障的那几天简直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 陆秀已经开始考虑赶快开始新片的拍摄，远远的躲开他了。 就在她结束隔离，回到家没多久，《日落》终于下画了。其实，按照一般电影的排期，《日落》早该下画了。无奈身为女主角的她这段时间蹦跶得实在太欢了，从开始的妇联救助流浪儿童开始，到为了澄清谣言以身涉险，挺身而出，再到后来子不语的身份曝出，消息简直一浪接着一浪，令人目不暇接。每次都恰恰选在观众快要忘记《日落》的时候。 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日落》连映了两个多月，票房甚至还持续走高，最后变成了一个令其他国产片做梦也无法企及的奇迹。 票房的最后数据统计出来的时候，陆秀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竟然接近六十万大洋！当初话剧那六万块就已经把她吓得够呛了，电影竟然直接在后面添了个零。幸亏这段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的神经已经足够坚韧了，不然，绝对会被这个恐怖的数字吓到。 其他电影没这么好的天时地利，但就算只有《日落》的领头，也足够令人心惊了。原来电影这么赚钱，难怪那么多小公司不要命地想拍电影！ 虽然放映期长达两个多月，但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放映的地点其实仅限于上海一地，又因为上海很多影院受到外国电影公司控制，只放映外国片，其实真正放映《日落》的影院相当有限，在这样的条件下，竟然能斩获六十万的票房，如此盛况用奇迹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扣除税款跟院线分成，全明星电影公司也能拿到将近三十万大洋。这个数字让陆秀高兴得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她满脑子都是如何购置新机器，如何拍摄出更好的电影，如何把全明星发展成世界一流的东方电影王国。每天做梦都会笑醒，惹得杜雪怀时不时摸她额头，担心她是不是发烧了。 最令陆秀高兴的是，因为《日落》的强势碾压，张石川两周前刚刚上映的新片《歌女红牡丹》惨遭滑铁卢，听说上座率只有小猫三两只，直到《日落》下画后，才稍稍有所好转。 可惜，这部片子无论是演员的表演，还是制作水平，都远逊于同样是蜡盘有声片的《日落》。有《日落》珠玉在前，这部原本还算过得去的片子瞬间就被比成了粗制滥造之作，想要翻身，简直难如登天。在陆秀看来，能够收回成本就应该感谢老天保佑了。 得到消息，陈秋实跟云大龙他们兴奋得喝了个烂醉如泥，纷纷表示那口憋了将近十年的气终于彻底顺了。 《日落》大获成功，陆秀这个做老板的当然不能没点表示，票房数据出来的当天，就在公司宣布要摆庆功宴酬谢全体员工，顺便补上因为她被隔离而没能吃成的年夜饭。奖金当然大大的有。得到消息，公司上下一片欢腾。 趁着大家筹备庆功宴的机会，陆秀领着陈秋实气势汹汹地扑向明星公司，准备让张石川履行他的赌约。其实，按照他们的赌约，当初电影上映的时候，就能打上门去的。但好不容易打一次赌，当然要等效果最好的时候再去打脸。 没能拿到《日落》，《歌女红牡丹》又失败在望，张石川果然已经没了陆秀初次见面时的那股傲气。虽然态度一如既往的生硬，却是一脸的疲惫，就像失去了锐气的垂暮老人，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颓丧之感。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陆秀竟然忍不住有些内疚。除了脾气坏点，他其实还是一个十分敬业的电影人。至少，他对电影事业的那份热爱是发自内心的。 这么想着，陆秀生生咽回了那些小人得志的冷嘲热讽，笑着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道：“张导，到了你该履行赌约的时候了。” 愿赌服输，张石川原本已经做好了面对百倍于当初自己曾经给予陆秀的嘲讽的心理准备，见陆秀态度如此平和，竟然还吃了一惊。愣了片刻后，他竟苦笑着摇了摇头，收起了一脸死不低头的倨傲。 “你真是子不语？”如果有熟悉他的人站在这里，肯定会惊讶于他此刻的态度。 “当然！不然当初为什么会因为张导的几句话就翻脸？”见张石川态度软下来，陆秀笑着跟他开了个玩笑，“多亏了张导演，我还得了个沪上淫少的称号，这可不是一般女孩子轻易能够得到的称号。” 张石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然乖乖道了歉：“是我不好，当初不应该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大放厥词。如今贻笑大方，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见他态度这么好，陆秀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石川深深望了她一眼，幽幽道：“我自认在电影圈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一个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一般都八九不离十。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陆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家伙的刚愎自用的确众所周知，能够听到他这样的反省已经是一件相当荣幸的事情了。 张石川望了一眼桌上《日落》下画，票房破纪录的头条，长长叹了口气：“后生可畏啊！输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陆秀摇头：“不！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如果没有参与《日落》拍摄的全体演员跟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我一个人再怎么拼命也无济于事。” 张石川一愣，竟然微微有些吃惊。对于他这种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大概觉得其他人的所有付出都是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要感谢别人的努力吧。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陈秋实陈导演，他才是《日落》最大的功臣！”陆秀笑着把陈秋实拉到自己前面。 张石川似乎这才注意到了陈秋实的存在，看清陈秋实的脸后，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异样。 陈秋实朝他微微一笑，大方道：“张导演，你还认识我吗？” “陈……陈秋实！”张石川的表情竟在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我以为只是恰巧跟同名，原来《日落》的导演真的是你？” “对，是我。”陈秋实笑着点头，“你大概没想到当初那个笨手笨脚的导演助理有一天真能拍出叫好又叫座的片子吧！” “导演助理？”陆秀只知道他的公司跟明星公司之间有过一段恩怨，没想到他竟然跟张石川也有过一段过往。 “对，在创立凤凰电影之前，我曾在张导演手下干过一段时间，学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陈秋实说话的时候笑容满面，似乎真的在感谢张石川的悉心教导。不过，想想张石川的脾气就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虽然陈秋实是个知进退的人，但天知道他们之前曾经有过怎样的过节。为了防止气氛变坏，陆秀赶忙转移了话题：“张导，我要的胡蝶呢？” 张石川这才回过神来，如蒙大赦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解约文件：“我可以跟胡蝶无条件解约，但她愿不愿意去你们全明星，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这一点您完全不必担心。”陆秀早已通过王心如跟胡蝶探过口风了，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张石川说到做到，这段时间一直没给胡蝶任何角色。对于她那样热爱表演的女星来说，再没有比冷藏更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了。一边是漫无尽期的冷藏，一边却是公司老板的慧眼识珠，她会怎么选择，根本毫无悬念。 原本，胡蝶还因为子不语以她做赌注的事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害怕对方真的对自己不怀好意。知道子不语其实是女子后，不仅没了顾虑，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前几天就已经心情愉快地到全明星电影公司跟大家打过招呼了。只要陆秀一声令下，她随时都可以开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胡蝶？她不过长得漂亮，演技还不如阮玲玉，这上海滩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望着陆秀那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张石川有些嗤之以鼻。 陆秀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上海滩上的漂亮女人的确很多，但胡蝶只有一个！” 张石川有些不解，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对她评价这么高，你真的觉得她能成大器？” “当然！”陆秀点头，说完，她忽然眼前一亮，笑道，“张导，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不不不！我信你！”张石川连忙拼命摆手，“我才不跟你打赌！傻子才会再跟你打赌！” “哈哈哈哈……” 第93章 原本是去明星公司上门打脸的，但因为一念之差，最后竟变成了一笑泯恩仇的结局。这个结果让陆秀也有些始料未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陈秋实他们斟酌了利弊之后，终于还是同意了化干戈为玉帛。 明星公司早已大不如前，因为接连拍了几部不卖座的片子，目前正处于即将破产的边缘。就算真的过去为难他们，也没多少成就感，反而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日落》的庆功宴就摆在百乐门大饭店，就是杜雪怀那份伪造的结婚证书中，陆秀跟他两人举行结婚仪式的地方。 出席庆功宴的除了《日落》的全体演员跟工作人员，还有为《日落》提供拍摄场地的赞助商跟他们的家人，竟然满满当当占掉了一个大厅。 刚好之前有人在这个大厅举办过婚礼，那些婚礼的布置还没撤除，杜雪怀趁着宾客们还没到来，拉着陆秀体验婚礼的感觉：“你不是想要婚礼吗？是不是很有婚礼的感觉？” 莫名其妙被结婚，陆秀当然不可能不郁闷。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被结婚她也就咬牙忍了，第二次竟然也是被结婚，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她一脸怨忿地跟杜雪怀讨要过婚礼，结果，却被结婚证书上面已经办过了为由挡了回来。 陆秀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活了两世，却连一场婚礼都没摊上。虽然眼前的布置花团锦簇，红毯铺地，但这毕竟不是属于她的。 可惜，杜雪怀却根本没料到她此刻心中有多么苦逼，依然兴奋地像个孩子。 “就差一套婚纱礼服，对了，把你那套白色镶水钻的礼服换上，六叔替你做了头纱，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里补拍婚纱照。让人洗出来后写上去年的日期，这就天衣无缝了。我真是太聪明了！” 杜雪怀一脸的自我陶醉，陆秀却是郁闷不已。嘤嘤嘤，真是太可怜了，拍张婚纱照都要蹭别人的婚礼…… 杜雪怀说干就干，当即找来摄影师，拉着陆秀开始补拍婚纱照。陆秀越想越苦逼，于是，镜头中的杜雪怀笑容满面，而她却苦着一脸，活生生一个刚刚被强抢了的民女。考虑到事情的经过，这么说也没错。 那身礼服是夏天的款式，穿着实在是太冷了。一拍完照，陆秀就披上了大衣，把“婚纱”藏在了里面，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刚刚才在这里拍完了婚纱照。 全明星公司的年夜饭因为陆秀被隔离没能吃成，听说要摆庆功宴，大家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把陆秀吃穷，简直真的扶老携幼而来。幸亏陆秀早有准备，不然真会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演员跟工作人员扶老携幼也就算了，竟然连粉丝都来了。陆秀哭笑不得地在宾客中看到了朱横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学业，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这小子，真会占便宜，一有好事他就立刻出现。 陆秀刚想问他这段时间跑到哪里去了，那小子却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此时，庆功宴的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目睹此景此景，原本还一片嘈杂的大厅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般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二人的身上。 陆秀先是一愣，随即拼命想推开他，可惜，那小子力道极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这几个月，我好想你！家里知道我老往你们剧组跑，把我禁足了。”他抱紧了陆秀，身体竟因为过度激动而在阵阵战栗，“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我还傻乎乎在你面前替林凤麟说好话……” “朱……朱横……你先放开我！”陆秀环顾四周，感受着围观群众那诧异的目光，已经忍不住开始冷汗直冒。她真庆幸杜雪怀因为有事刚刚走开了，要是被他看到这一幕，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他之前一枚子弹杀一人的狠辣手腕，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 还好，朱横很听话，闻言，立刻乖乖放了手。 可惜，陆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他竟已直接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刚刚见他跪下去，陆秀就意识到了不对。男儿膝下有黄金，单膝跪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求婚！ 她的猜测没错，果然，她还没来得及闪避，便听到面前的少年说出了一段令她冷汗直冒的台词：“被禁足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陆秀更是仿佛中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当场，因为，就在朱横说出最关键的台词的一刹那，杜雪怀刚好款步迈入了大厅。 “你发烧了吧？要不就是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随着杜雪怀的一步步走近，陆秀的呼吸已经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大概是过于紧张，此刻的朱横满脸通红，呼吸急促，陆秀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我没有发烧，也没有醉酒，我现在很清醒！我朱横，想要娶张瑞云为妻！”朱横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表情一改往日的轻佻。那一瞬，那张原本让陆秀觉得漂亮得仿佛女孩子的脸上满是坚毅。 “嫁给我！”面前少年的眼神实在太认真，认真到让陆秀的心脏有些发酸。他太天真太单纯了，如果可以，她真不想伤害他。 陆秀握了握拳，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杜雪怀，就算他没听到前面那几句话，这一句他肯定听到了。 她期待着由他来做这个坏人，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从容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享用起桌上的冷盘。 见杜雪怀不打算出面，陆秀失望的同时，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靶场的阴影还没散去，虽然明知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可能，她依然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就直接拔枪一枪把朱横毙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嫁给你，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朱横因为智商高，所以一直跳级，虽然已经上了大学，但实际年龄不过只有后世的高中生大。在陆秀眼里，他就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突然被一个小朋友求婚，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朱横显然会错了意：“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结过婚！没关系的，我会好好照顾你跟两个孩子，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 陆秀连忙纠正：“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重新嫁人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大概是跪得腿麻了，朱横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抱歉，就是这么快…… 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被结婚的经过，陆秀一声苦笑：“忘了那张全家福了吗？” 可惜，听到她的话，朱横反而笑了：“那张照片的事，你骗骗别人还可以，别想骗我！那根本不是什么全家福！我问过姜小姐她们了，当时是因为两个孩子哭闹不止，你没办法，才让杜先生帮忙抱孩子的！如果你们真的已经结了婚，平时怎么可能那么生分？” 生分？还以为这小子情商低，没想到眼力不错，简直是洞若观火。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们真的已经结婚了……”陆秀扫了一眼杜雪怀，那家伙正在一旁吃得正欢，大概是觉得有菜没酒不过瘾，甚至还开了瓶酒，一个人在那边自饮自酌。那淡定的模样，根本不可能让人想到有人正在他的面前抢他的老婆。 “你骗我！骗我！说啊！你是在骗我！”这个消息对朱横来说实在太难以接受，他闻言，竟一把抓住陆秀的肩膀，抓着她死命摇晃了起来。 大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刻的他双目通红，眼窝深陷，配合着脸上那歇斯底里的表情，就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小兽，凄厉又绝望。 “乖，别闹了。”不知是受怎样一种情绪控制，陆秀竟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每次雪球哭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让他安静下来的。 感受到她的抚摸，朱横身体一僵，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了。他一定也已经意识到，陆秀对他的感情，跟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关系。 果然还是个孩子，他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地抹起了眼泪。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陆秀心脏阵阵颤抖，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哭泣的雪球。 就在陆秀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厅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威严的男声：“小横！别闹了！跟我回家！” 然后，两名一身短打的男子不由分说，便一左一右架住了朱横。朱横虽然因为营养充足身高已与成人无异，但终究只是个单薄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两个成年男子的对手。任凭他如何挣扎，还是被架走了。 “不！我不回去！我不娶许微柔！放开我！我喜欢的是张瑞云！”虽然知道抗争无用，他却并没有放弃抵抗，依旧在拼命挣扎。 听到朱横的话，刚刚说话的中年人面色阴沉，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不愧是朱家的掌门人，见过大场面，虽然脸已经丢尽了，却依旧保持着最起码的风度。叹了口气，彬彬有礼地向在场的宾客致歉：“实在抱歉，小儿莽撞无礼，多有冒犯，让各位见笑了。改日再登门道歉。” 陆秀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了数秒，那眼神复杂莫名。她正奇怪朱横他爸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却听朱横那边继续声嘶力竭地吼道：“小云朵！小云朵！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对不对？我是大螃蟹啊！五岁那年抢了你洋娃娃的大螃蟹！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 “小云朵！小云朵！就算你结了婚，我也只爱你一个！” 见儿子如此执迷不悟，朱横他爸捂了捂心脏的位置，一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找东西堵上少爷的嘴！” “唔唔唔唔唔……” 一场闹剧随着男主角被父亲带走而顺利落幕，但陆秀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不娶许微柔？大螃蟹又是怎么回事？ 第94章 （二更） 因为朱横的突然搅局，那场庆功宴远没有陆秀想象中那样热闹。 自从陆秀才是子不语的消息出来之后，照片上的神秘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先生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现场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已经把两人当成了一对。刚刚朱横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超出大家的想象了。虽然他早已被带走，但现场的气氛却诡异依旧。 “大家可以入席了，今天的冷盘味道不错。”最后，还是杜雪怀站出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众人入席，虽然有人拼命想炒热气氛，但无奈大家的情绪已经被破坏，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只有最后的发奖金环节稍稍热闹了一些。 发完奖金，陆秀缩到了角落里，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杜雪怀虽然神色如常，但白痴也知道，他肯定正在生气，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在那边胡吃海塞。 陆秀觉得很委屈，她已经无数次拒绝过朱横了，谁能想到，他会突然跑出来求婚。中二少年的想法，又不是正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杜雪怀此刻的反应让她有些心寒。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郁闷，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给自己灌酒。 闷酒易醉，等到她回过神来，人已经醉得看什么东西都带着重影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等到稍稍清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杜雪怀，正躺在她旁边睡得正香。平时这家伙可是连睡觉都要搂着她肩膀的！ 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她余怒未消，扑过去，对着他的肩膀就狠狠咬了一口。杜雪怀猛然被惊醒，惨叫一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冰冷的匕首冷冷贴着她的脖子，只差一寸就会割破她的颈动脉。 偶尔泄一下愤，竟然都会有生命危险，陆秀终于忍不住趁着酒劲哇哇大哭了起来。 “不是我的错……呜呜呜……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那么对我……呜呜呜……冷暴力也是暴力……摩羯座什么的，最讨厌了……有种就杀了我啊……动手啊……呜呜呜……来杀我啊……” 哭着哭着，意识又模糊了起来，迷迷糊糊中，之前的场景如电影般一幕幕闪现在了她的眼前。 梦里面，一直有个笑起来很贼的小男孩抓着她的洋娃娃对她喊来啊来啊来追我啊，她拼命追，可惜男孩就是不肯把娃娃还给她，那个男孩的眉眼依稀跟朱横有几分相似。 她终于明白了朱横之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真的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算起来，张家跟朱家还是世交。张家生了四个儿子才盼到一个女儿，朱家跟张家刚好相反，生了四个女儿才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儿子。所以，朱横从小就是混世魔王。因为年龄跟张瑞云相仿，他小时候特别喜欢过来找她玩。 可惜，后来某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和谐的外国照片，那小子竟然趁着玩游戏的机会抓着张瑞云亲嘴，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小的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就跟雪球按住毛团猛亲一样，根本当不得真。不想，却刚好被王氏看到了。王氏不仅狠狠揍了她一顿，还把朱横扫地出门，从此再也不允许他们两个一起玩。 不知道王氏到底对她说了什么，那段记忆对小小的张瑞云来说，特别羞耻，特别痛苦，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慢慢的就把这忘了。如果不是朱横提醒，她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起来。 在张瑞云的记忆里，虽然大螃蟹老是欺负她，她却还是很喜欢他。除了四哥，他是这世上唯一愿意陪她玩的人。面对她的问题从来不会不耐烦，还总教她很多新鲜的东西。 她记得大螃蟹被带走那天，她抱着洋娃娃一路追着他一直到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洋娃娃不见了，问王氏，王氏说被她扔了。现在她才记起来，原来是被她送给了大螃蟹。那天，大螃蟹还抱着洋娃娃，哭哭啼啼地说将来长大一定回来娶她。 看两个孩子如此“如胶似漆”，朱家倒是有意跟张家结娃娃亲，可惜，王氏认准了朱横从小就如此孟浪，将来长大肯定不会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一口回绝了。 事实却是，朱横后来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为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别的名人总是隔三岔五的闹一趟绯闻，妻子也分前妻后妻，而朱横身为这个时代有数的美男子，却一直跟妻子平平安安相伴到老。网上曾经流传出他们的金婚纪念日合影，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体贴地搂着老太太的肩膀，简直羡煞旁人。看老太太那柔和的面容就知道，必定一辈子都没受过多少苦。 想到这里，陆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果然，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被送到了你面前，你依然不可能抓住。如果张瑞云嫁的是青梅竹马的朱横，她的人生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对的也变成了错的。 咦，不对！之前朱横好像提到了许微柔！他说什么来着？他不娶许微柔！原本的历史上，他娶的是一位身家清白，温柔低调的普通女子，那女子甚至都算不上漂亮，让无数网友扼腕叹息。他什么时候跟风云人物许微柔扯上关系了？ 意识到许微柔竟然意图染指心目中的男神，陆秀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竟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外面的天空才刚刚泛出鱼肚白，杜雪怀正在灯下费力地包扎伤口，陆秀定睛看去，才发现他的右手竟然鲜血淋漓。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扑过去查看。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陆秀扯过他的手查看，发现伤口并不算太深，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受伤，当然要问清楚：“怎么伤的？告诉我！” 见陆秀坚持，杜雪怀终于还是苦笑着道出了实情：“你昨晚发酒疯，哭着喊着要我杀了你，跟你抢匕首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刀。” “啊？”陆秀也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如果不是当时实在太难受，她也不会一个不留神喝多了。以后再难受，她也不敢那样喝酒了。 “对不起……”看他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一定很疼，看着就好心疼。陆秀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杜雪怀欲哭无泪，连忙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你别哭！千万别哭，再哭，连我也要哭了。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吃醋了！” 看他那慌乱的模样，陆秀顿觉一阵畅快：“以后不会不理我了？” “不会！当然不会！” “要是再犯呢？” “再犯你就咬我！” 经他这么一提醒，陆秀才猛然想起昨晚貌似真的曾经咬过他一口，连忙打开他的睡衣查看。还好，牙印虽在，却没见血，应该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又是咬伤，又是刀伤的，昨晚对他来说真是漫长的一夜啊…… “对了，你的手既然是昨晚伤的，怎么到现在才包？” 杜雪怀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包好了，睡到一半，你一个翻身，又把我的伤口压裂了。” “噗——”简直大快人心啊！什么新仇旧恨都消了。 “你还笑！” “对不起……”陆秀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权当安慰。 温香软玉在怀，杜雪怀那一脸委屈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忽然想到了某个关键性的问题，陆秀猛地打了个寒战：“对了，我昨晚有没有说胡话？” “有。”这个答案差点让陆秀的心脏都跳出来。 “我说什么了？” “说了很多，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陆秀舔了舔嘴唇：“例如……” 杜雪怀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得意：“例如，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我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像朱横那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跟你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 这些话耻度太高，只听了几句陆秀就感觉自己的两颊已经开始阵阵发烧，连忙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有没有不这么肉麻的？” “有。”杜雪怀勾了勾嘴角，“你说，你要成为中国电影界的教母级人物，建立一座东方电影王国，成为女版邵逸夫，东方香奈儿！香奈儿我知道，听六叔说过，邵逸夫是谁？” 邵氏兄弟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正在南洋混得风生水起。一山不容二虎，说不定到时候跟他们还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陆秀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只好避重就轻地答：“我也解释不清，反正是个牛人就对了！” 杜雪怀也没有追问，继续回忆她昨晚的胡话：“你还说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很多钱！等有钱了，就办孤儿院，办学校，办医院！让天下儿童不再流离失所，让孤寡老人不再老无所依，让没钱治病的穷人不再病死床榻！还说总有一天，要让以全明星命名的孤儿院，学校，医院，开遍整个中国！”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忽然闪烁起异样的光芒，显然对陆秀憧憬中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志向这么远大！”他笑着伸手摸了摸陆秀的头，因为用的是左手，动作有些别扭。 “另外呢？”这种摸头的动作总让人觉得是大人在安抚小孩，一摸低一辈，不甘心被看低，陆秀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杜雪怀的眼神又亮了亮：“你还说你会保护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保护我！你说你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绝对不会让我先死！” 说到这里，他的手又不安分地伸了过来，陆秀原以为他又想摸自己的头，下意识地想躲，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死死搂在了怀里。果然不愧杀人蟹的称号，就算只剩下左手，抱人的力道依然大到令人窒息。 “放心，我会不死的，好不容易又有了想要守护的家人，我怎么能死呢？” 陆秀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杜先生最重承诺，既然他保证了，那么必定会好好做到。她不希望他当什么抗日英雄，她只想他好好陪在她跟两个孩子的身边。 第95章 就在陆秀那边忙着跟杜雪怀打情骂俏的时候，朱家那边却已经闹翻了天。 朱横一被拎回家就被锁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是怕他再逃跑，连窗子都被人钉死了。此刻，朱横正愣愣地坐在床沿，衣衫凌乱，眼神发直，手臂上还留着刚刚被架回来时留下的红印。 估计是不死心，枯坐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来，开始疯狂地摔东西砸门。没过多久，房间里所有易碎的东西都已经被他摔得粉碎，四周一片狼藉。 见光砸东西没用，他一边砸还一边吼：“你们给我听着！我不娶许微柔！就是她把小云朵害得这么惨的！我死也不娶那种女人！” 朱横吵得实在太厉害了，怕他伤着自己，朱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门进了房间。 “我不娶许微柔！”见他进门，朱横立刻停止了破坏，露出一副誓死不从的表情。 朱父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再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你做了那样的事，怎么能不娶她？” 朱横闻言，立刻暴跳如雷：“我做什么？不就是无意中看到她洗澡了吗？这算什么！事出突然，我根本什么都没看到！谁让她洗澡不好好锁门的！” 朱父顿时暴怒：“混账东西！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这话要是传到她耳中，人家非得一根绳子吊死不可！” 朱横笑得一脸讥诮：“名节？呵呵……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算好了时机，故意让我看到，趁机赖上我！那种会勾得男人抛妻弃子之后，再把人甩掉的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们在逼我娶她之前，怎么不先想想林凤麟现在的下场！” 发现父亲神色阴晴不定，他又继续道：“那个女人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的初恋情人就是小云朵！害得人抛妻弃子之后，转身又想改邪归正做良家妇女，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这么说有些太过了，为父也是看着微柔长大的，微柔年纪还小，林凤麟的事，充其量也只是小女孩不懂事，以后结了婚就会好的。” “小女孩不懂事？”朱横冷笑，“我看她的心计比谁都深！小云朵！我的小云朵，看她都被那对狗男女害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拧紧了拳，表情狰狞若鬼，如果此刻林凤麟就在他面前，他肯定会忍不住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都怪你们，不让我去向她提亲！要是当初你们不拦着我，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去提亲有什么用？人家母亲不喜欢你！有缘无份，强求也没用。” 朱横闻言，重重一拳砸在了墙上。十六岁那年，他曾无意中翻出那个洋娃娃。想实现儿时的承诺，过去向张家提亲，可惜，却被父亲拦住了。后来听说小云朵已经嫁了人，也就死了心。 如果两人后来没有再遇到，他这段懵懂的初恋估计也就这样结束了。偏偏天意弄人，竟让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中再度重逢。因为张瑞云养在深闺，长大后两人从来没见过面，加上用的又是陆秀这个艺名，所以开始，他根本就没认出她来，只是单纯觉得那张脸怎么看怎么顺眼。 当初知道小云朵已经嫁人，他深受打击，不愿听家人细谈小云朵的夫家，他甚至都不知道林凤麟就是她的前夫，甚至还在她面前傻乎乎地一口一个林先生。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起，他就觉得前所未有的懊恼。 这一拳带着满腔的怨忿，杀气腾腾，一拳过后，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都出来了。 朱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向疼爱有加，捧在手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后面牵涉的利益实在太多，朱父又怎么可能如此逼迫儿子？见儿子受伤，朱父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查看他的状况。 “小祖宗，你这又是何苦？给我看看，伤着没有？” 眼睁睁看着父亲一脸紧张地给自己揉手背，朱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其实朱横会跟许微柔牵扯到一起，还要怪陆秀。因为当初杜雪怀跟他开的那个玩笑，他把自己珍爱的唱片全卖了，后来得知是玩笑，越想越心疼，立刻第一时间去把东西赎了回来。无商不奸，虽然那家唱片店他常去，但依然免不了被刮了一层皮。 赎回唱片之后，他剩下的钱就只够他还给学校的几个同学了，几个姐姐那边只能慢慢还。其实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还也没事，但朱横一向都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亲兄弟明算账。省吃俭用，陆陆续续把钱还上了。前面三个姐姐那边都没事，偏偏在还到四姐那边的时候，出事了。 他虽然平日里零花钱不少，但无奈欠下的数额实在太大了。四姐那边的欠款，一直到《日落》电影版开拍之后才好不容易凑够。还钱那天，朱横第一次见到了许微柔。因为对方是美女，表现又落落大方，所以朱横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还不错。 不知道四姐是有心还是无意，当时就开玩笑要把两人凑一对。那个时候朱横满脑子都是陆秀，怎么可能答应？为了避嫌，甚至还故意对许微柔摆出了一张冷脸。 许微柔从小就生活在男孩子的赞美与恭维之中，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待？她一向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顿时把朱横的反应当成了自己的奇耻大辱。朱横越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就越想证明自己的魅力。不仅故意示好，甚至还拉了朱横的四姐当盟友。 朱横涉世未深，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亲姐姐，所以根本没长什么心眼，傻乎乎地开始了跟许微柔的周旋。如果是普通的男孩子，面对美女的诸般示好，肯定早已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可惜，朱横是个一根筋，一旦认定了某人，其他人在他眼里就是个人肉布景，任凭许微柔使出百般解数，他就是不为所动。 不知道是许微柔品味独特，就爱他这种不解风情的蠢萌模样，还是他的那张脸杀伤力实在太过强大，一来二去，他没爱上许微柔，许微柔却对他动了真情。见久攻不下，许微柔终于忍不住动了心机。 原本她的手段很成功，这个时代虽然到处都在提倡自由进步，但在男女关系方面，还是相当保守的。发生了那样的事，虽然朱横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就范。 偏偏在这个时候，子不语的身份突然曝光，许微柔跟林凤麟的绯闻又被旧事重提。发现自己即将娶的女孩子曾经跟自己老师有一腿没关系，令朱横无法接受的是，那个被他准未婚妻害得跟自己老师离婚的原配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云朵。 初恋永远都是最美好的，虽然跟小云朵有缘无份，但他却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小云朵能够过得幸福美满。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不啻于晴空霹雳。更加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小云朵跟他的偶像陆秀竟是同一人。 朱横对陆秀的感情原本只是类似普通的追星族，喜欢归喜欢，却清楚的明白偶像跟自己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就在得知陆秀就是小云朵的一刹那，那两份同样热烈的感情忽然犹如两种物质发生化学反应般激烈地合并到了一起。 愤怒，愧疚，心疼，怜惜……一时间各种感情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深思熟虑之后，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拒绝两家已经商定好的婚约，娶小云朵为妻！ 偏偏就在他躲在房里演练求婚过程的时候，刚好被家人发现了。虽然朱父也因为许微柔之前的事情对她有些微词，但像朱许两家这样的大家族商定好的婚事哪里是能说变就变的？得知儿子竟然想拒绝两家联姻，去娶一个百乐门的歌女为妻，朱父当时就暴跳如雷了。倒霉的朱横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关了禁闭。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来，一出来就从百乐门的姑娘那边打听到了陆秀的所在。故意选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以示自己的决心。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想到了开头，却没有想到结局。 想起这段时间的各种经历，想起自己跟小云朵间的各种阴差阳错，朱横顿时悲从中来，哭得肝肠寸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我不要许微柔，我要小云朵……呜呜呜……” 看儿子哭得这么伤心，朱父除了不住叹息，根本无能为力。 “张家跟朱家也算门当户对，如果你两年前也这么决绝，我这个做父亲的拼了老命也会把她从张家抢出来。但现在……现在你要是真娶了她，我们朱家的面子该往哪里搁？”朱父一边说，一边揉着儿子的背替他顺气，“先不说她自甘堕落，跑到百乐门去的事，你知不知道她可是带着两个别人家的孩子！” 朱横闻言，立刻冷冷瞪了父亲一眼，厉声道：“那不是她的错！我也不在乎，只要以后生的是我的就行！” 朱父顿时气结，揉着胸口拼命喘气：“混帐东西！你，你简直……” 朱横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她在骗我！她说她已经再婚的事一定是在骗我！她一定是怕你们觉得她配不上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听到这话，朱父哭笑不得，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反而忽然间顺了，摸着儿子的头，安抚道：“好好好！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儿子这样一种状态，原本预定好的订婚典礼当然只能暂时延后，朱父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继续关儿子禁闭，等到儿子自己想通。 想到儿子刚刚提到张瑞云已经再婚，朱父眼前一亮，决定先派人去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事情就好办了。 第96章 （二更） 陆秀给子不语正名，害得杜雪怀的真实身份被捅出去，也不是没有好处。如果不是忌惮他的身份，朱家少爷当众求婚，妄图横刀夺爱的消息肯定第二天就会变成小报头条，成为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惜，杜先生的身份威慑力实在太过惊人了，虽然如今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却没有一人敢把这个消息摆到明面上来讲，只敢在私底下悄悄流传。就算出了如此劲爆的消息，也因为顾虑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媒体敢报道。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陆秀哭笑不得。杜先生果然牛逼，竟然能吓得狗仔集体失声！阮玲玉要是有他这么牛逼的男朋友，就不会因为人言可畏而死了。 阮玲玉？！对，赶快趁着她还没拍《新女性》，把她签到全明星，看谁还敢对她说三道四！ 可惜，阮玲玉此时已是联华的台柱，想要把她挖过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好在胡蝶跟她是朋友，可以让胡蝶帮忙从旁劝说。真的是性格决定命运，同样是遇到渣男，胡蝶早已成功抽身，而阮玲玉却依然陷在那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之中。 顺便让胡蝶鼓动她加入妇联吧，妇联的姐妹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因为水痘还是天花的那场闹剧，《三毛流浪记》恢复连载之后反响反而比原本还好，已经有书商联系她出版单行本。此时，连载的总字数还不满二十万，单行本的事为时尚早，但电影却已经可以开始筹备拍摄了。 陆秀写的时候参考的是电视剧版的剧情，第一故事就是上海寻母。一直照顾三毛的老渔夫被土匪打死，三毛前往上海寻找母亲，偶遇跟母亲同名同姓，长相也极为相似的舞女王秀英。王秀英心地善良，出于同情将错就错将三毛领回了家，“母子”二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王秀英竟被恶棍张局长看上了，为了保护“妈妈”，三毛用酒瓶击昏了张，被舞厅老板打得死去活来，扔进垃圾桶，幸得其他流浪儿相救，这才活下来。一个月后，三毛身体康复，回家寻找王秀英，可惜此时，“妈妈”早已不知去向，三毛只能流着泪，继续踏上了流浪之旅…… 故事以上海街头和灯红酒绿的舞厅为背景，以舞厅的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反衬流浪儿的衣食无着与凄风苦雨。不仅展现了流浪儿的悲惨遭遇，也反应了舞女生活的不易。因为贴近生活，姜秀珠她们看完剧本，竟然一个个都忍不住泪眼婆娑。 她们虽然平时忙于百乐门的工作，但因为陆秀的关系，偶尔也会到收容所帮帮忙。对流浪儿童深为同情，看过剧本，纷纷表示想演王秀英这个角色，那互不相让的模样，差点让陆秀担心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害怕影响大家的感情，陆秀心安理得地决定启用刚刚挖到手的胡蝶。消息一出，姑娘们顿时失望不已，直到陆秀表示愿意让她们客串里面的舞女角色，表情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见姑娘们士气低落，陆秀连忙拿出了两首新歌补偿她们，顺便提醒她们歌手才是她们现在的主业。 那两首歌一首是《玫瑰玫瑰我爱你》，一首是《明月千里寄相思》，都是经典之作。姑娘们果然识货，拿到歌，顿时把没抢到角色的郁闷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完剧本，只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杜雪怀。 “我有这么坏吗？”听陆秀念完剧本中对舞厅老板的描写，他板着一张脸，一脸的不满。 “我又没说里面的老板是你……”陆秀指着剧本下方那行“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理直气壮地望向他。猛然意识到他并不识字，顿时僵在了当场。 杜雪怀斜眼看她：“你说的，那你别想在百乐门拍戏。” “喂！”虽然如今预算充足，但陆秀一点不想多花冤枉钱，现成的背景不用，她傻啊！ 看看四下无人，她立刻不客气地搂着boss的脖子开始撒娇：“别这么小气嘛，反正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杜雪怀停顿片刻，随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你说的，我不是好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坏给你看！说我欺压良善对吧？说我恃强凌弱对吧？嘿嘿嘿……” 他说到做到，完美地将剧本中张局长对王秀英做的事对着陆秀做了一遍，可惜，陆秀却没有三毛来救…… 陆秀这一次其实是以全明星公司的名义过来跟他借场地的，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被欺负了。虽然他们已经是“领证”的合法夫妻，但被欺负完毕，陆秀还是忍不住有些想哭。她很想骂他坏人，害怕再激起他的兽欲，只能咬牙强忍。 “原来欺压良善的感觉这么好啊……”杜雪怀却是一脸的心满意足，不仅满脸坏笑，甚至还故意加重了欺压二字的语气。 陆秀气得咬牙切齿，终于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口：“坏人！真想让你去演里面的舞厅老板！” “你还骂？看来刚刚还没被我欺负够啊！”杜雪怀说着，又淫笑着扑了过去。 陆秀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抱住，在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连忙拼命擦脸上的口水。惹得杜雪怀哈哈大笑。 笑够了，他忽然一本正经地正色道：“电影里的舞厅老板形象太坏了，我可不想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所以不能在百乐门拍。” 他说的没错，要是真在百乐门拍，的确会惹来观众不好的联想。他生平最好面子，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有原则的流氓形象，当然不许别人随便来破坏。问题是，潜都潜了，你现在才说不行？陆秀欲哭无泪，早知道刚刚就该拼死抵抗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眼神中的不满，杜雪怀勾了勾嘴角，笑着补充道：“看在你把我伺候得这么舒服的份上，我帮你打声招呼，那部分的戏你带剧组去月宫舞厅拍。逼良为娼，那是三流舞厅的拿手好戏，我手下的兄弟在那边接过好几场跟舞女有关的纠纷，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这还差不多…… 电影里最重要的场景就是舞厅了，剩下的场景除了王秀英的家，都可以直接在大街上取景，成本比起之前的《日落》简直下降了不止一星半点。 因为这部片子是现实剧，所以连道具都不必准备，甚至连流浪儿的衣服收容所那边都有现成的。当时妇联的姑娘们嫌衣服脏，想要扔掉，还是陆秀特意吩咐了才洗干净留下来的，为的就是电影的拍摄。 杜雪怀出手，月宫那边的拍摄肯定是免费的，他们说不定还会给陆秀红包，所以成本为零。舞女都是本色出演，流浪儿也是本色出演，所以道具成本也为零。陆秀算来算去，这部片子竟然除了电影胶片跟人工，基本上没什么别的支出。想想公司刚刚从《日落》那边赚来的那笔巨款，她忽然有种有钱没处花的忧伤。 “你知不知道上海哪里有租拍摄有声电影的器材？”有了钱，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因为遇上问题搁浅的胶片有声片计划。 杜雪怀有些茫然：“你拍的不就是有声电影吗？” “我说的不是蜡盘有声片，而是真正的有声片，外国那种胶片跟声音结合在一起的片子。” “认识是认识，不过那帮家伙都是一毛不拔的奸商。你如果去租，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杜雪怀有些不解，“何必非得用外国人的机器，《日落》不是很好吗？” 陆秀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时代的局限性啊，他根本就不理解技术革新的重要性。 看她一脸的执迷不悟，杜雪怀连忙提醒道：“而且，现在的国产片院线根本就没有放映胶片有声片的设备，一旦使用外国人的机器，你的片子拍出来之后根本没地方放映。国产片院线放不了，外国片院线又进不去。到时候里外不是人，看你怎么收场。” 他哪里会知道，陆秀拍《三毛流浪记》的目标人群就是只会进高端外国片影院的有钱人，他们才是能够给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贡献大笔捐献的肥羊。 “这部片子拍出来之后，不会在国内上映，我会先带去参加国外的电影节。到时，自然有人哭着喊着想放我的片子。” 后世的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戛纳电影节、柏林电影节如今还只有威尼斯一个，另外两个根本还没创立。 在这个时代的外国人眼里中国人依然是拖着辫子的落后形象，得奖是不用指望的，但稍稍引起些注意还是办得到的，陆秀就不信，她使用后世技巧拍出来的片子外国人会不识货。 小孩跟动物永远都是最容易被观众接受的形象。《三毛流浪记》的电影版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曾在国外创造过不俗的佳绩，虽然提前了十几年，但一部好电影的感染力跟年代是无关的。 在这个崇洋媚外的时代，只要国外稍稍有些赞誉之声传回来，必定有大把人不要脸地过来舔跪。到时只要杜雪怀稍稍发力，以他在上海滩上的声望，不愁会没人哭着喊着过来要拷贝放映。 如今陆秀已经成了杜雪怀的合法妻子，妻子让丈夫帮忙，天经地义。而且，日本人就要来了，就算想用也没多长时间可用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用白不用。 大概是被陆秀的豪言壮语吓到了，杜雪怀愣了片刻后，才有些僵硬地道：“我发现我虽然已经努力提高了标准，但还是小看了你。” “嘿嘿嘿……”陆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百年的见识，那可不是白给的。 见她已经有了打算，杜雪怀没有再劝，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真想租机器，明晚上海总商会有场晚宴，陪我一起去参加吧。也是时候让我的朋友们见见我漂亮的妻子了。” “好！”他最后那句话他是用英语说的，陆秀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第97章 虽然杜雪怀也说他总是低估了陆秀，但要带她去见那么重要的朋友，他终于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不仅早早的就拉着陆秀给她讲解晚宴上的各种注意事项，甚至连她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都要过问，搞得陆秀哭笑不得。 前世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别说那种程度的晚宴了，为了赚钱，就算是不请自来，蹭红毯之类的事情，她也干得驾轻就熟，就凭她在前世练出来的厚脸皮，什么场面撑不住？ “怎么了？嫌弃我是乡下土包子，怕我丢你脸？”看到那家伙依然像个挑剔的造型师一样对着自己出神，陆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哪敢啊？”杜雪怀连忙解释，“丑媳妇见公婆，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 陆秀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你才丑！” “好好好！我丑我丑！”杜雪怀并不生气，笑嘻嘻地从身后搂住了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第一次带你到外面见人，当然要来个惊艳的亮相啦。不然，大家估计还以为我杜某人的老婆真的丑到没脸见人。” 看到他镜子里那一脸得意的表情，陆秀才终于解气。 为了不丢他的脸，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不仅拿出了压箱底的缂丝旗袍，还配上了一双定制的十厘米高跟鞋。因为天气还冷，外罩了一件白色流苏披肩，配合上她精心设计的晚宴妆，气场十足。 张瑞云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虽算不上娇小，却也不高，就算穿上了高跟鞋，跟身材高大的杜雪怀依然还有五公分左右的身高差，站在一起俊男美女，相得益彰。原本陆秀画的妆容女王范十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高差的关系，总觉得往杜雪怀身边一站，莫名其妙有了小鸟依人的味道。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虽然外面依旧有不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这个时代的晚宴规格却一点不输后世。搂着杜雪怀的胳膊走进晚宴大厅的时候，陆秀甚至忍不住有种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时空，重新回到了现代的感觉。 铺着红毯的大理石地面，光芒璀璨的水晶吊灯，精心准备的奢华餐具，打扮入时的红男绿女。眼前的一切多么的似曾相识，可惜，放在这样的时代，只能让陆秀不住回想起那句著名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腹诽归腹诽，她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杜雪怀那么爱面子，要是真给他丢了脸，回去不知要受怎样的惩罚。自从昨天玩过“欺男霸女”play后，她对他的凶残程度依旧心有余悸。 不愧是在租界举行的晚宴，洋人跟中国人竟然各占了一半，时不时能看到一抹抹金发红发从眼前晃过，耳畔听到的也大部分都是英语法语。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理作祟，就连一些外语并不好的中国人也在拼命拽洋文，那别扭的发音跟错误的语法，听得陆秀频频皱眉。 那些洋人的接受度倒是蛮高的，依旧谈笑风生，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果然是有比较才有鉴别，不少人听到陆秀纯熟的英语，纷纷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嗯，考虑到陆秀的打扮，也可能是被她的脸惊艳到了。 杜雪怀显然十分满意他那帮朋友们的反应，兴高采烈地带着陆秀四处打招呼，那表情，仿佛一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见惯了他在人前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看到他笑得如此灿烂，陆秀甚至都有冲动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这是我的妻子。”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的妻子美貌绝伦，无与伦比……” “她不仅长得漂亮，谈吐优雅，个性也十分迷人。” “我非常爱她，遇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 听着杜雪怀恬不知耻地夸自己，陆秀哭笑不得，幸亏他的听众都是外国人，如果是中国人，听到有人这么死命夸自己的妻子，肯定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还好周围的中国人大部分英语都不怎么样，完全跟不上杜雪怀跟洋人交谈的语速，能听懂的必然被西方文化洗脑很深，见怪不怪。 陆秀注意到，他在面对洋人的时候用的名字是i这个姓不用想也知道来自哪里。他那位洋妈咪对他的影响果然深远。反正纯正的中国人是绝对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如此没羞没臊地拼命夸自己的妻子的。还好陆秀脸皮厚，如果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被他这么一通猛夸，肯定已经臊得满脸通红。 一直到向所有能够炫耀的对象炫耀完毕，杜雪怀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了陆秀。陆秀如蒙大赦，款步走向了自己的目标——一位大腹便便的美国商人。 这位名叫威尔斯的美国商人原本供职于好莱坞电影业巨头派拉蒙，之前一直在中国各地拍摄纪录片，后来见上海的电影业大有可为，做起了倒卖电影器材的生意。因为美国那边已经进入有声电影时代，无声电影设备已经成了淘汰品。他做着低价收购，高价卖出的生意，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从一个小职员成功跻身上海上流社会。 他那边虽然也有有声电影设备，但因为害怕有声电影在中国普及后，影响他的生意，租用的代价高到令人咂舌。听完他的报价，陆秀虽然依旧笑容满面，心中却已经开始大骂他奸商。如果真的按照他给出的这个报价来，除非新片再现《日落》的票房奇迹，不然她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 报价高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打算把操作设备的员工也打包租给陆秀，那高到离谱的人工工资差点把陆秀的心脏都吓出来。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外有声片发展了这么多年，上海这边却依旧是默片的天下了。 “抱歉，这个报价实在太高了，远远超出了我公司的承受范围。”软磨硬泡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让步，陆秀果断选择了抽身离开。 开玩笑！宰肥羊也不是这么宰的啊！真当中国人都是冤大头啊！反正大家对蜡盘有声片的接受度还不错，大不了《三毛流浪记》继续走蜡盘有声片路线。至于她向往的威尼斯电影节，以后再用别的片子去参加也不迟！ 陆秀气鼓鼓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喝着饮料给自己顺气。望向那帮外国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杀气，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其实，都不过是远渡重洋过来吸中国人血的吸血鬼！在中国人的地盘上都如此欺负中国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现在这个时间美国那边愈演愈烈的排华浪潮，陆秀下意识地拧紧了拳。愤怒过后，她忽然眼前一亮。她想到《三毛流浪记》之后要拍什么片子了！如果说《三毛流浪记》拿去参加威尼斯电影节只能混个脸熟，那部片子则很有可能拿奖。不！只要操作得当，那种体裁的片子，在那样的国际背景之下，肯定能拿奖！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刚刚被当成了肥羊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一口喝干了玻璃杯里的饮料，在人群中寻找起杜雪怀的身影。她未来的那个大计划没有杜雪怀的支持肯定是办不到的。 此时的杜雪怀正从容穿梭于洋人群中，谈笑风生，风度翩翩，简直仿佛如鱼得水。看他那不知道遗传自哪里的高鼻深目，如果不知道的人，说不定真会以为他也是外国人。 望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陆秀心脏一颤，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他那位洋妈咪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不然，一个中国人莫名其妙长成这样实在有些不科学。他的亲生母亲为了有机会送他出魔窟，不惜放弃母亲的身份…… 就在陆秀发挥想象，尽情yy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 “你好，我是朱洵，朱横的父亲。前几天的事多有冒犯。”陆秀回头，才发现正是之前派人把朱横架走的那位老伯。张瑞云小时候曾经见过他，多少还有点印象，倒也并不觉得陌生。 她连忙笑容满面地向朱洵问好。 寒暄过后，朱洵直入主题：“你真的已经嫁给了杜先生？” 大概觉得以长辈的身份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唐突，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 陆秀笑着点了点头：“您没看见他刚刚领着我到处打招呼的模样吗？今天之后，恐怕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是他的妻子了。” “你怎么会跟他……”朱洵问到一半，忽然住了口，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看到了陆秀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如果她真的是被强迫的，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世伯，你真的决定让朱横跟许微柔订婚吗？” 朱洵点了点头。 “许微柔并非良配。”陆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一直把朱横当成很好的朋友，实在不忍心看他一辈子痛苦。许微柔或许会是个好妻子，但是，她不适合朱横！” 陆秀曾经觉得那位相貌平平的朱夫人配不上朱横，现在回想起来，对朱横来说她才是最好的选择。朱横曾在回忆录里面说，没有妻子全心全意的支持，就没有他后来的成就。那绝对不是单纯的溢美之词。 陆秀实在无法想像，如果朱夫人的脸换成许微柔后，他的未来会变成怎样。她已经蝴蝶掉了一位伟大的数学家，实在无法允许自己再把朱大牛也蝴蝶掉。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朱洵真的心意已决，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拆散两人！ 面对陆秀决绝的眼神，朱洵皱着眉，欲言又止。也不知他是有苦难言，还是想替许微柔申辩。苦主就站在面前，就算他再想替许微柔申辩，也没办法开口。 “朱世伯～～～”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一个含糖量爆表的女声。 然后，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孩子快步走了过来。虽然两人这一世在现实中从来没见过面，但在看到那个女孩的一刹那，陆秀就认出了她正是后世因为跟林凤麟的绯闻名满天下的许微柔。 她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 果然是个会讨长辈喜欢的女孩子，许微柔一到朱洵的身边便亲热地勾起了他的胳膊，那从容自然的模样，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两人是不是父女。 朱洵立刻眉开眼笑：“是微柔啊！你怎么也来了？” “世伯，我爹在那边，他有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许微柔笑眯眯地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陆秀第一次见到了张启明的死对头许有德。 传言许有德之所以对女儿百般宠爱，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娶了几房美貌的妻妾，也没办法改良品种，努力了好久才终于生出许微柔这样歹竹出好笋的漂亮女儿，所以才如珠如宝地捧在心尖。陆秀原本还对这样的传言嗤之以鼻，见到许有德真人却忽然信了几分。 许微柔的父亲果然丑得名不虚传。他虽然一身长衫，打扮得人模狗样，可惜却依然从里到外散发出阵阵猥琐气息。陆秀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到沐猴而冠之类的成语。她望了一眼他身旁亭亭玉立，娇俏可人的许微柔，忽然觉得基因真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陆秀强烈怀疑，他之所以处处跟张启明作对，会不会是因为张启明长得太帅。她看过张启明年轻时的照片，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跟许有德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98章 （二更） 陆秀盯着反差巨大的父女二人出神，都忘了自己要找杜雪怀谈事情。回过神来，许微柔竟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那个把横哥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小云朵？”许微柔一扫刚刚面对朱洵时的恭敬，下巴微扬，一脸傲慢。 横哥哥？你以为你是俏黄蓉啊！ 看到她那居高临下的表情，陆秀就明白了她为什么终其一生都没有几个女性朋友。娱乐圈多的是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尾巴翘到天上的女孩子，就算被观众当成公主捧，跟圈内其他女孩子的关系也必然好不了。 陆秀微微一笑，反唇相讥：“你就是那个把林凤麟迷得神魂颠倒的许微柔？” 她原本想说狐狸精的，考虑到如今身在晚宴现场，害怕节外生枝，才生生咽了回去。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真有机会跟许微柔上演撕逼大战，只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不是为了她老公，而是为了她老公。前一个她老公指的是林凤麟，后一个她老公指的是朱横。相互勾引对方的老公什么的，仔细一想，耻度简直爆表了！ 听陆秀提到林凤麟，许微柔脸上那副倨傲的神色竟然稍稍有所收敛，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再怎么有心机，也终究只是个小女孩。 陆秀趁机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真人比照片上要好看得多，虽然是单眼皮，眼睛却很大，气质也不错，干净秀气，让人想到后世的文艺范小清新，属于那种要说她普通，也可以普通，捧一捧却可以被捧成绝世美女的类型。 陆秀好半天才想到一个词，寡淡，严格意义上来说，许微柔长得挺寡淡的，如果没有这样精心的打扮，只能算中人之姿。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绣花旗袍，脸上只化了淡妆，一眼看去，仿佛一个刚刚放学的女学生。 这样干净清秀，青春无敌的打扮在长辈眼里很惹人喜欢，但在这样的场合，明显有些不够分量。站在女王范十足的陆秀身旁，像极了小姐与丫鬟。 参加晚宴的洋人们明显也是这么觉得的，路过二人身旁的时候只跟陆秀打招呼，彻底把许微柔冷落到了一旁。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的身份立场决定了她根本没办法打扮得像陆秀那样妖艳。 许微柔冰雪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一个转身，明智地选择了离开。 “老婆，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 就在陆秀为第一场交锋的胜利而暗暗高兴的时候，许微柔不偏不倚，竟刚好撞进了杜雪怀的怀里。 许微柔道了声对不起，然后两人四目相接。陆秀原以为不过只是个小插曲，然而杜雪怀看到许微柔后的眼神却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紧。 他这是什么眼神？难道在男人眼里许微柔真的有某种无法抗拒的独特魅力？ 对方明明已经转身离开，他却依然在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出神。许微柔回头，恰好对上了他那失魂落魄的眼神，立刻趁机对他嫣然一笑。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的时间，却让陆秀有种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的感觉。胸口瞬间仿佛被塞了一大团棉花，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男人喜欢看美女没问题，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杜雪怀看许微柔的眼神绝对不止单纯的欣赏那么简单。 她当然不会傻到表现出任何不满，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令她失望的是，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杜雪怀竟拼命寻找着机会，一有机会就一个劲地盯着许微柔猛看。就像一辈子都没见过女人。 感受到杜雪怀异样的目光，许微柔甚至还趁着他不注意冲陆秀挑衅地勾了勾嘴角。 “在看什么？”陆秀终于忍无可忍了，还好她理智尚存，语气没有任何异样。 “看许微柔。”杜雪怀答得一脸坦然，“原来她长这样啊……” 见杜雪怀看得如此旁若无人，陆秀反而冷静了下来。如果他真的对许微柔有着别样的心思，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还如此肆无忌惮，特别是在刚刚才对全世界宣布了自己是他老婆的情况下。 “怎么了？” “我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仔细一想，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我自认记忆力还不差，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遇到。”杜雪怀皱着眉，一脸的苦恼，那表情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瞬间落地了。要是真的两任丈夫都被同一个女人勾走，那她还不如趁早一头撞死算了。 平静下来之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想跟杜雪怀说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出国，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杜雪怀依然在盯着许微柔出神，闻言顿时一愣。 “你英文那么好，难道就没产生过那样的念头吗？” “当然想过！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美国见见妈咪的家人，他们说不定到现在还在等她回去……”说到这里，杜雪怀眼神一黯，下意识地拧紧了拳。 陆秀温柔地抓起他的手，将拳头展开，十指相扣，紧紧握住：“等拍完了《三毛流浪记》，陪我去美国吧。” 等到《三毛流浪记》拍完，距离杜雪怀惨死日本人之手就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与其留在这里提心吊胆，不如远远避开。 杜雪怀大概没料到陆秀会忽然提这样一个要求，表情有些吃惊。 陆秀微微一笑，挑衅道：“怎么了？怕走了之后再回来，上海滩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了？是谁说一个老大，如果需要事必躬亲就不是一个成功的老大的？既然你那么自信，为什么不敢把这边的事全交给声哥他们？” 杜雪怀苦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想去美国。” “我要去美国拍电影！”陆秀望着他的眼睛，答得一脸认真。 “啊？”去美国可以接受，但跟拍电影结合到一块儿，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陆秀连忙解释：“那帮奸商太狠了。机器的租金去了美国都够添置一套崭新的了，与其受白白他们盘剥，不如直接去美国买。等手头的事情结束，我就去美国购买有声电影的设备，然后，直接在那边拍电影！” 她要去美国拍华工，以太平洋铁路的建设展现远渡重洋的华工的血与泪。太平洋铁路横贯了美国的东西，为美国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了建设这条铁路，无数华工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号称每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 但是如今不过只是过去了几十年的时间，又有多少美国人还记得华工曾经付出的血汗乃至生命。他们只知道排华排华，认为是华工抢了他们的工作岗位，却不知道，华工为了美利坚的崛起复仇的努力。 她想趁着现在这个时间还有不少人幸存，尽可能的还原那段血泪史。她想用血淋淋的现实让美国人摸摸自己的良心，他们有什么资格排华？就算他们不肯反省，去欧洲大陆狠狠打一下他们的脸也好！让他们的白种人同胞看看他们自由民主外衣之下隐藏着的肮脏与龌龊。 在美国排华最厉害的时候去拍摄以华工为体裁的片子，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未来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了。但既然回到了这个时代，不管成功与否，有些事情如果不试着去做一做，她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杜雪怀定定地望了陆秀片刻，终于还是露出了一脸被打败了的表情。 如果你知道我想拍什么，肯定还会再说同样的句话。陆秀嘿嘿一笑，旁若无人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且，你还欠我一场婚礼！在国内不能办，我们去美国补！别以为用一张伪造的结婚证书就能随便糊弄过去，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说，你陪不陪我去？” “陪！当然陪！”杜雪怀趁机在她唇边印下了一吻，“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感受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陆秀刚刚因为许微柔而产生的危机感终于彻底消散无踪了。他可是守身如玉以至于成为了魔法师的男人，哪那么容易变心？ 陆秀很快就把杜雪怀盯着许微柔猛看的事放下了，他自己却没放下。当天晚上，竟然因此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牙没刷脸没洗，就顶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熊猫眼找来了心腹小弟张汉声：“去替我调查一下，那个许微柔今年多大，祖籍哪里，生辰八字，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听到杜雪怀的话，张汉声立刻急了：“啊？大哥，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对不起大嫂啊！你忘了那个女人把大嫂害得有多惨了吗？就算想收外室，你也不能选她啊！” 杜雪怀原本就没睡饱，满肚子起床气，听到这话，顿时狠狠赏了他一记暴栗：“臭小子，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很有可能是我的妹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我想了整整一夜才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因为她长着一双跟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难怪第一眼看到会觉得心惊肉跳。” “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对了，记住隐蔽一点，我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不是见异思迁就好！”张汉声终于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出门而去。 留下杜雪怀坐在原地，揉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满脸纠结：“妹妹右侧胸口的位置有个心形胎记，要怎样才能看到呢？真麻烦，为什么就不能长在明显一点的地方呢？” 第99章 就在杜雪怀为了许微柔是不是自己妹妹而烦恼不已的时候，陆秀正在为饰演三毛的人选而郁闷不已。 她原本以为流浪儿童收容所里那么多孩子，总能找到一两个合适的人选，令她郁闷的是，形象合格的演技不合格，演技合格的形象又不符合三毛的设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演技跟形象都过关的，年龄又偏偏大了些。 陆秀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这几天一直蹲在流浪儿童收容所，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如今《三毛流浪记》的连载正大火，无数市民每天翘首以盼，这也让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这段时间依旧有孩子陆陆续续被热心的市民送过来。 感谢大家的慷慨捐赠，收容所预算充足，孩子们吃饱穿暖，生活无忧。这帮孩子倒是知恩图报，时不时就问问云明月他们有什么需要他们干的活。妇联的各位都是有见识的主，看孩子们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也不是办法，开始上午教他们读书识字，下午领着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做点小手工。 大概是习惯了不劳动者不得食，这帮孩子有活干之后，反而踏实了。这个时代没有保护童工的法律，干的又是些孩子们力所能及的工作，陆秀也就没有阻拦。收容所如今全靠市民的捐赠维持，多一条收入的来源也好。 原本，新来的孩子第一步是洗澡换衣服，隔离两天，确定没什么传染病才会被放去跟其他的孩子住在一起。为了选角，现在第一步变成了被陆秀拉去试镜。 长期在街头生活的孩子多少都染上了一点市井无赖的习气，站在镜头前要么流里流气激不起观众半点保护欲，要么就畏畏缩缩就像受过伤的小兽，根本没法看。在收容所蹲了几天，陆秀急得都快哭了。 《三毛流浪记》其他角色都已经选定，老渔夫由导演陈秋实化妆之后客串，舞女王秀英由胡蝶出演，其他流浪儿由那个演技不错却不符合三毛形象的孩子出演，舞厅老板随便拉了个道上的小弟，大反派则由全明星公司的首席反派王余坤先生出演。 说到王余坤，还有个有趣的故事。 据说那天《日落》庆功宴结束，拿到了高额奖金，他不再满足于公司提供的普通烟土，果断决定去上海滩最好的烟馆用产于印度的大土好好犒赏一下自己。可惜，刚到烟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被烟馆内看场子的家伙认了出来，其中有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胖揍。 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在《日落》里演的那个角色后，他连忙表示那只是演戏，并不是真的。好不容易哄得那位哥们停了手，没想到竟有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混蛋抖出了他把妻子卖入妓院，又拿妻子给孩子看病的钱去抽大烟，害得儿子病死的事。然后，整个烟馆都沸腾了，不仅刚刚揍他的那位哥们，连原本已经躺在烟榻上的人都爬了起来，那一顿胖揍，害得他整整一星期没下得来床。 那时《日落》依然是沪上的焦点，王余坤被打的事毫无悬念成了第二天小报的头条。采访的记者十分敬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娓娓道来。看过这则报道之后，王余坤不仅在荧幕上成了人人喊打的反派，在现实中也成了过街老鼠，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得到消息，陆秀心情愉快地跑去收容所跟云明月击了个掌，决定继续让他从事专业反派这个有前途的职业。这一次的张局长，当然也要由他来演。考虑到他的形象，张局长的人设由表里如一的猥琐男改成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她真佩服自己当初把王余坤收入旗下的英明决定，虐渣赚钱两不误，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剧本几天前就已经印出来了，无论是女主角还是大反派，这几天都在拼命背台词揣摩角色。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主角了。偏偏这个主角就是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就在陆秀想着要不要扩大选角范围，把魔爪伸向普通人家的孩子时，她忽然听到收容所门前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喧哗声。走过去一看，发现一帮孩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当事人竟是水生大头跟他们的那帮小伙伴。 今天陆秀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说想见见小伙伴，所以才把他们一起带了过来，原本以为他们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叙叙旧，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闹翻了。 “忘恩负义，找到机会就自己过好日子去了，他们两个哪里还会记得我们啊！哼！”说话的是这几个孩子的老大大毛。 水生没有说话，大头却挥着小手极力申辩：“我没有！我们没有忘记你们！” “如果不是忘记了我们，怎么会到现在还才来看我们！”大毛撅着嘴，一脸鄙夷。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水生跟大头的漂亮羊毛大衣上。 陆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在仇富啊！为了省钱，收容所的孩子们穿的都是统一的蓝布袄子，原本孩子们爱不释手，但跟打扮得跟小少爷一样的水生和大头站在一起，瞬间就落了下乘。 水生跟大头身上的衣服其实是老太太给买的新年礼物，两个孩子一直不舍得穿，今天才难得穿出来，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大头撅着嘴，冷冷瞪着大毛，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杀气腾腾地冲大毛扑了过去。他大概知道自己人小力弱，细胳膊细腿不是大毛的对手，果断选择了头槌攻击！ 助跑，猛顶！ “哎哟！”大毛应声倒地，捂着屁股直哼哼。 “大头，大头！”水生唯恐小家伙被其他孩子围攻，连忙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哇啊啊啊……”那臭小子挺会见风使舵的，被他顶翻的大毛还没哭呢，他自己倒先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们没有忘记你们……呜呜呜……亏我跟水生哥还把好吃的都给你们……呜呜呜……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我的巧克力……我的桂花糖……还回来……你们都给我还回来……” 望着正在委屈地抹眼泪的大头，陆秀忽然眼前一亮，大大的脑袋，亮亮的眼睛，稀疏的头发，细胳膊细腿，加上撞人时那股不服输的狠劲……这不是三毛是谁？ 当即也不管小家伙哭得正欢，穿过人群，拎起他就走。换上衣服一看，果然，活脱脱一个小三毛。 “因为我不乖，所以要把我扔掉吗？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打架了，呜呜呜……”小家伙显然会错了意，一换上三毛的破衣服，立刻又开始哭天抢地，一边哭还一边死死抱住了陆秀的大腿。惹得一帮大人哭笑不得。 孩子还太小，陆秀搂着他跟他解释了半天，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过来。 “演戏！我会！我们是要去偷钱包吗？”小家伙眼珠子一转，忽然再度扑过来一把抱住了陆秀的大腿，“妈妈！妈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儿子啊！妈妈！妈妈！我肚子饿了！” 一边大喊，还一边朝一旁的水生使眼色。这显然是他们曾经干过的事情。 水生一脸的尴尬，最后还是经不住大头的怂恿，摸到陆秀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掏走了她口袋里的一块银元。 “如果对方给我们买吃的，我们就不偷了……” 这算是盗亦有道吗？一般心软一点的女子都受不了这样的攻势，看着小家伙可怜必定会给孩子买点吃的，一毛不拔的，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水生把银元还回来的时候低着头，满脸羞愧，显然已经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大头却是一脸的雀跃，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你们……”陆秀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才好。只能伸手摸了摸大头的脑袋，长叹了一口气。 还好有妇联的收容所在，如果继续让他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天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虽然大头刚刚喊妈妈的样子已经让陆秀认定他就是自己想要的三毛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特意找来胡蝶跟他配戏，确定两人配合无间之后，才最终拍板。 “大头才五岁，太小了吧？”虽然看过了大头刚刚的表现，但陈秋实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秀却是一脸笃定：“小点好，小点更能激起观众的同情心跟保护欲。” “真的没问题吗？”陈秋实依旧皱眉。 “没事，这小子机灵着呢！”物竞天择，但凡能够在上海滩活下来的流浪儿都机灵，不机灵的，早就已经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小家伙依旧在为大毛之前的话而生气，陆秀没办法，只能领着两个孩子过去跟大毛他们解释。听说他们两个把自己的零食剩下来给大家，大毛他们一个个低下了头，面有愧色。 见大毛他们乖乖道歉，小家伙撅着的小嘴这才平了下来。 陆秀原以为只要找到了三毛，《三毛流浪记》就可以马上开拍了。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刻竟然节外生枝。电检会拒绝给《三毛流浪记》发放执照，理由是联华影业公司已经抢在全明星之前申请了《三毛流浪记》的执照。 第100章 两家公司撞片的双胞案在中国电影发展早期十分常见，甚至还一度被明星公司用来作为打击竞争对手的一种手段。后来电检会成立之后，此类的事件便很少再发生了。 这段时间陆秀一直在烦恼三毛的演员人选问题，仗着身后有杜雪怀撑腰，觉得电检会不大可能不给他面子，也就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去申请执照，没想到却因此被人钻了空子。 如果是在后世，陆秀大可以用《三毛流浪记》作者的身份告联华侵权，一告一个准。可惜，现在这个时代，大众的版权意识还十分淡薄，加上联华那边又用了近乎无赖的方式申请执照，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没办法走法律途径夺回拍摄权。 拿到联华申请执照时用的故事梗概，陆秀差点没笑死。三毛被对方解构成了三个毛头小子，至于剧情，完全是借着《三毛流浪记》的连载内容东拼西凑。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打算把这部片子拍出来。 既然不可能拍出来，那这分明就是对方故意在给全明星电影公司使绊子。 “联华？真的是联华？好好的，联华为什么要对我们不利？”得到这个噩耗，公司上下顿时全懵了。虽然片子还没开拍，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已经耗费了大家不少的心力，如果真的无法拍摄，那损失将是大家无法接受的。 得到消息，大家义愤填膺，恨不得打上门去。 “上海滩的电影界，除了明星，最大的电影公司就是联华了。他们一定是看我们强势崛起，害怕我们会成为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故意使坏。”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因为我们的《日落》，他们的新片《雨过天青》才堪堪收回了成本。《雨过天青》被联华寄予了厚望，他们肯定是因此怀恨在心！” …… 联华影业公司由华北电影有限公司、民新影片公司、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和上海影戏公司等合并而成，算得上中国电影业最早的托拉斯集团。因为积极吸纳各方精英，借鉴西方企业管理模式，而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与明星、天一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阮玲玉就是因为联华的力捧才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著名影星的。陆秀没想到，自己才动过想把阮玲玉从联华挖过来的念头，对方就已经抢先一步动了手。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陆秀摇了摇头，皱眉道：“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联华那样的大公司，不可能不知道我跟雪怀的关系。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我先去跟雪怀商量一下。” 找到杜雪怀才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那边竟然也遇上麻烦了。 “林凤麟把我告了，告我强夺人子，要我把雪球还给他。”杜雪怀说话的时候挥着手中的一叠资料，笑得一脸无奈。 “啊？他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吗？”陆秀真没想到自己的前夫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看来自己之前还小看了他。 杜雪怀摇了摇头，满脸讥诮：“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还是把我告了。” “《三毛流浪记》申请执照受阻，你又被告了……”陆秀嘿嘿一笑，“看来你的面子也没那么好用啊！” “那也要看是对谁，上海滩敢如此公然给我难堪的人只有一个。”杜雪怀面色如常，一脸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 “真的没问题吗？”陆秀忽然想到了他之前忽然把自己拉去打靶的诡异行径，心脏顿时一紧。 “能有什么问题？”杜雪怀一脸轻松地摸了摸她的头，“对了，律师查资料的时候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拿给你看。” 他转身在那叠资料中翻找了一阵，最后翻出了一张报纸。陆秀接过一看，发现头版竟是林凤麟当初刊载的离婚启事。这篇启事竟然比蒋公跟宋家小姐结婚前抛弃一妻二妾的启事更加残忍决绝。 恬不知耻地把当时二人结婚的责任全部推到父母身上，声称父母的行为是对人性的摧残，对自由的禁锢，把离婚说成是恢复自由跟解放人格，轻描淡写地以破除陋习，一笔带过了对无辜女子的伤害。 当时陆秀忙着逃命，根本就没注意到有这则启事，现在看到，依然忍不住胸闷气短，气忿难平。 感觉到她的异样，杜雪怀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提议道：“既然他登了离婚启事，不如把我们也登一则结婚启事出来。虽然，整整晚了一年。” “好！”答完，她就立刻后悔了，摇着头否决，“不！不行！要是真登出来，爹娘会打死我的，这不是成了他们教女不严的佐证？普通人如果知道我一离婚就马上投入你的怀抱，也会觉得我水性杨花。” “所以，你不敢？”杜雪怀松开她，冲她挑了挑眉。 陆秀咬了咬嘴唇，对爹娘的恐惧很快就被对雪球的爱压过：“有什么不敢的？为了雪球，别说只是背上骂名了，吃再多的苦我也认了。我是无所谓，我担心的是你，你好不容易才有现在这么好的形象。” 杜雪怀勾了勾嘴角：“我的形象好吗？别看大家都给我几分薄面，但哪一个心里面不觉得我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反正我已经坏事做尽，也不差夺人妻儿这一条。” 陆秀什么都没说，只是扑过去，死死搂住了他。 杜雪怀将脸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淡淡道：“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前几天带两个孩子去医院接种疫苗，无意中发现我跟雪球的血型相同。” 陆秀一愣，霎时哭笑不得。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林凤麟继续咄咄逼人，他不介意送他一顶大大的绿帽子。看林凤麟戴绿帽子，陆秀喜闻乐见，但如果女主角是自己的话，那就不好玩了。 “如果你这么做，我们可就真的成了奸夫淫妇了……” 回答她的是一句理直气壮的反问：“做一对幸福快乐的奸夫淫妇难道不好吗？” 说得好有道理，陆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给林凤麟戴绿帽子的事可以先缓缓，既然对方真的下定决心要抢雪球，那么那则结婚启事非发表不可。杜雪怀上户口的时候特意把雪球的生日延后了一个月，手续上面天衣无缝。这个时代可没办法验dna，只要一口咬定了雪球是她跟杜雪怀婚后生的孩子，林凤麟再怎么样蹦跶也无济于事。 为了跟一年前的离婚启事形成对照，陆秀故意学着林凤麟的口气写了那则结婚启事。末尾还特意加了一句：我已于茫茫人海中寻到我唯一的灵魂伴侣，多谢林先生成全。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选了去年他刊登离婚启事的同一天发表，特意附上了那张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全家福，把晒幸福跟打脸一起做了。如果林凤麟看到，必定会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在林凤麟眼里，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明明他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可惜当他还在拼命讨新欢芳心时，需要他同情的弃妇却已经有了上佳的归宿。 这则启事在当事人眼中解气，却明显实在不符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期待。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女子一旦被休必要整日以泪洗面，做足了弃妇的姿态才合格，最好无怨无悔替夫家照顾孩子，并且从此终身不嫁才是正道。而陆秀这边，不仅火速再嫁，竟还大逆不道地跟夫家争夺孩子，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启事一出，沪上舆论果然大哗。原本已经淡出大家视线的子不语跟林凤麟之争再度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有好事之人甚至又借此开了盘口，赌孩子最后的归属。在普通人眼里一般男人都不太愿接受拖油瓶，虽然陆秀这边有杜雪怀撑腰，但赔率却依旧只有一半一半。 “雪球，你跟daddy的血型一样哦！我们两个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父子！”他们哪里知道，杜雪怀却因为得了这个便宜儿子，高兴得整个人都不对了。 陆秀看完今天的报纸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他傻乎乎地抱着雪球在跳舞。小家伙被他抱在怀里，随着他的舞步不停转圈，兴奋地咯咯直笑。 天生的父子什么的，他倒是没有说错。随着一天天长大，小家伙不仅彻底学会了叫daddy，甚至还学会了认人，每次见到杜雪怀就迫不及待地要daddy抱，面对陆秀这个亲生母亲的时候都没这么热情。有时候陆秀吃醋，故意说杜雪怀坏话，他甚至还会挥着小手抗议。 “雪球，你今天还没叫过daddy！” “daddy！”果然还是太小，发音奶声奶气，依旧类似哒嘀。 “再叫一声！”杜雪怀却并不嫌弃，反而乐此不疲。 “daddy！” “再叫！” “daddy！daddy！” “哈哈哈……么……么么哒……” 这段时间，父子俩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蠢萌剧情，常常惹得被冷落在一旁的毛团摆出要抱抱的姿势，大哭抗议。 每当这时，杜雪怀这个坏人就会对可怜的小家伙来一句：“要抱抱就叫daddy！” 毛团还太小，根本不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只抱雪球，不抱她，常常委屈得嚎啕大哭，麻麻麻麻的找陆秀要安慰。 陆秀原以为经历过这样的事件，毛团肯定会更亲她，没想到的是，小家伙依然还是更爱杜雪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第101章 孩子比电影更重要，面对眼前的这团乱麻陆秀决定先去见一见林凤麟，把去跟联华老板交涉的任务交给了陈秋实。联华那边如果真的背后有人授意，就算她亲自去也没什么大用。 她其实有些不大明白林凤麟为什么会死抓着雪球不放，他难道不知道他的柔柔就快要被别人抢走了吗？他原本就已经顶了一个二婚男的身份，这种时候再把原配生的嫡长子雪球抢回去，别说眼高于顶的许微柔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在嫁他之前，也得好好斟酌斟酌。 说好的一生的挚爱呢？难道就只有这种程度？ 陆秀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决定当面跟他谈谈。林凤麟给她留下的记忆实在太痛苦了，为了给自己壮胆，她把杜雪怀也一起带上了。 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他们两个携手出现在约定的咖啡馆内，林凤麟瞬间便露出了烧死这对狗男女的表情，那脸色简直比便秘还难看。身为合法夫妻，陆秀跟杜雪怀那边却是心安理得得很，勾肩搭背，旁若无人。 为了让他更加深刻地明白老婆已经被抢这个事实，陆秀故意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架势，让杜雪怀开口。杜雪怀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处事风格，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冷睨着林凤麟。 林凤麟果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面对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冰冷的眼神，气势顿时一弱。 杜雪怀确定他已经被自己的眼神吓住，这才呷了口咖啡，幽幽道：“听说，你想跟我抢儿子。” 林凤麟这才如梦初醒，拧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他是我的儿子！我的！” 听到这话，陆秀立刻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这句话里“儿子”不是重点，“我的”二字才是重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此刻的心理，他要的不是儿子，他只是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弥补一下因为老婆被抢而受到沉重打击的自尊心。 想想这段时间他也蛮不容易的。先是精心创作的剧本遭到惨无人道的碾压，接着又发现剧本的作者可能是自己前妻的姘夫，回到家里躲了一段时间，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对方却将那部话剧拍成了电影。 虽然电影里面并没有指名道姓，故事的走向也跟现实完全不同，但因为他跟女主角的特殊关系，所有人都觉得片中的父子两人都有他的影子。拜这部该死的片子所赐，今年过年他都没好意思出门拜年。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也总要面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异样的目光。 就在他对着《良友》上那张相中相咬牙切齿地诅咒事情的始作俑者“子不语”的时候，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天消息，他以为的子不语根本就不是子不语，他前妻才是！ 他前妻！那个出身名门，却脑满子三从四德封建思想的前妻！那个永远只能跟他鸡同鸭讲的无趣前妻！在他眼里只是应该被抛弃的封建糟粕的前妻！ 刚刚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他嗤之以鼻，还以为是谁跟他开的玩笑。虽然前妻跟他离婚之前，的确表现出了令他震惊的修养跟学识，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她为了保存最后的颜面做的垂死挣扎，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听说她才是这段时间把他虐得欲仙欲死的子不语，他的第一反应是告诉来人，如果她真是子不语，他就把面前的茶碗吃下去。然后，来人优雅地拿出报纸，给他看了子不语澄清身份的声明。 他当时就呆若木鸡了。身为一个正常的人类，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茶碗吃下去，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么强悍的胃，这面子却是丢大了。 就在他被这个惊天逆转打得措手不及的时候，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那个先被他误以为是子不语，后来又被他当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的男人，竟然是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地下皇帝。 那家伙虽然只是个流氓头子，却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不仅跟租界的外国人有不浅的交情，甚至连总统都要卖他几分面子。跟他一比，他林凤麟在文坛上的那点微名根本就是个屁。 男人最无法忍受的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虽然对方夺的只是他的前妻，虽然是他自己先对前妻弃若敝履，但身为一个男人，他依然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 说来可笑，他以为自己满脑子西方的自由思想，必定不会介意前妻再嫁，然而临到身上他才明白。他介意，他非常介意！他后来才意识到当初自己为什么能够那么放心跟她离婚，因为他潜意识里明白，以她的个性，就算离了婚，她也一辈子都是他的女人。 可惜，这一次，他明显失算了。 望着面前奸夫淫妇十指相扣的手，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中随时会汹涌而出的怒火。 “那真的是你的儿子吗？”面对林凤麟杀气腾腾的目光，杜雪怀神色如常，淡定地亮出了那份一直被陆秀妥善保存着的离婚协议书。 鉴于杜雪怀不识字，陆秀体贴地替林凤麟指了指他放弃雪球抚养权的那一条。 林凤麟如遭雷击，看他此刻的表情，他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签过这样的协议。 “你难道忘了吗？你当初还曾劝过我堕胎，反正你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何苦现在再来纠缠？”见他记性这么差，陆秀连忙笑着提醒。末了，她甚至还惟恐天下不乱地添了一句，“反正你还年轻，如果想要孩子，大可以让你的柔柔替你去生，就算生上十个百个也跟我没关系！” 听陆秀提到许微柔，林凤麟原本涨得通红的脸竟刹那间变得一片苍白。许微柔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嫁给朱横，当然不可能再跟林凤麟藕断丝连，大概已经跟他说过类似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之类的话了。 “这件事情跟柔柔无关！风华是林家的儿子，身为他的父亲，我有权力让他认祖归宗！” 凤毛麟角，风华绝代，他们林家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也太嚣张了吧，难道就不怕折福？ 陆秀可不想让儿子有这么恶俗的名字，连忙纠正：“不好意思，我的儿子不叫什么风华，他小名雪球，大名杜云琛。现在不会，将来也不可能姓林！” 林凤麟冷笑：“不管你让他跟谁姓，都改变不了我才是他父亲这个事实！” 陆秀针锋相对：“你的确是，但你不配！” 看到现场的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杜雪怀连忙搂住了陆秀的胳膊，揉了揉：“好了好了，别为这种人生气，他想上法庭我们就上，反正我们又不可能输。” 林凤麟听到他的话，竟然一愣：“你真的要上法庭？你难道就不怕丢脸？” 杜雪怀下巴微扬：“你难道不知道吗？我生平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打官司了，最大的那场官司甚至还打到了英国皇家最高法院。丢脸，哪有？我特别喜欢那种在法庭上堂堂正正战胜对手的感觉了，比直接拿刀砍人痛快多了。” 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一个学会了将法律武器化为己用的流氓，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了。 林凤麟此刻的感觉恐怕真的是秀才遇到兵，那张原本因为陆秀提到许微柔而变得苍白的脸已经苍白如纸。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脸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如果觉得这种程度的小动作就能打击到我，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听到杜雪怀的话，林凤麟的瞳孔蓦地一缩。显然，被杜雪怀说中了。想想也是，如果背后没人，就算给他熊心豹子胆，他也没这个胆子跟杜雪怀这种级别的人物掰腕子。 林凤麟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咬牙切齿地望着杜雪怀：“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抢儿子？” 杜雪怀从容地喝了一口咖啡，这才笑着答：“这句话原句奉还：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抢儿子？如果你看过前几天报纸上登的那则启事就知道，雪球是我的合法儿子，没有人能够抢走！” 林凤麟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声音颤抖道：“如果你想要义子，上海滩上尽可以随便挑，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他的血管内流着我的血！” 杜雪怀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淡定：“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儿子。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这边浪费时间了，还是法庭上见吧。” 说完，拉起陆秀就走。 “买单！”林凤麟用不输刚刚质问杜雪怀时的音量大声道。 他大概是觉得杜雪怀忘了买单，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不必了！这家咖啡馆，我有股份，今天算我请你。”杜雪怀回头，朝他微微一笑，说完，伸手招了招不远处的一位侍应生，“boy，你过来。记住，这位是林凤麟林先生。以后林先生来我们店里喝咖啡，半价优惠。” “是，杜先生！” 陆秀回头望了一眼林凤麟那张气得发白的脸，心情瞬间好到了极点，笑着搂紧了杜雪怀的胳膊，大步走出了咖啡馆的大门。 没想到刚出门口，便在不远处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朱横。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此刻的他虽然依旧是以往的那副打扮，却蓬头垢面，仿佛刚刚才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原本应有的璀璨光芒。 “小云朵……”看到陆秀，他霎时眼前一亮，不顾一切地飞奔了过来。 第102章 朱横选择性忽略了杜雪怀，跑到陆秀面前，竟然张开双臂，想要给她一个熊抱，立刻被杜雪怀眼疾手快一个过肩摔扔到了地上。 “哎哟——”杜雪怀虽然留有余力，但朱横还是被摔得龇牙咧嘴，拼命喊疼。 陆秀连忙过去查看他的状况：“能爬起来吗？” “不能！”他演技不行，声音满是委屈，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意。 陆秀没有拆穿他，却也懒得去扶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杜雪怀自己善后。 杜雪怀微微有些不满，最后终于还是勉为其难地把朱横扶了起来，动作却相当粗鲁，惹得朱横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看看朱横那副一瘸一拐的样子，两人无奈，只能把他扶进了咖啡馆。 林凤麟还没来得及走，见状，立刻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他追许微柔追那么急，就算别人不知道他们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多角关系，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跟杜雪怀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甚至还朝他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杜雪怀置若罔闻，跟侍应生要了个冰袋，随手丢给了朱横。 朱横接过，立刻开始龇牙咧嘴地敷脚。长手长脚也不好，刚刚杜雪怀摔他的时候，他的脚踝刚好磕到了咖啡馆的招牌，理应首当其冲的背部倒是毫发无伤。 “你小子干什么去了，怎么脏成这样？”杜雪怀上下打量了一眼，一脸的嫌弃。 朱横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洗头洗澡了。” 还好现在是冬季，不然，他肯定已经臭掉了。 杜雪怀连忙往后躲了躲，仿佛生怕他身上的脏东西沾到自己身上。 “你要是嫌我脏，那就闪开，让我跟小云朵好好说话。”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朱横已经完全没办法把杜雪怀当成大魔王看待，说话的语气非常随便。 杜雪怀也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以为我是白痴啊？闪开，然后让你打我老婆的主意？” 没想到的是，听他叫陆秀老婆，朱横竟露出了一抹冷笑。 “老婆？”他嘿嘿一笑，忽然凑到杜雪怀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的结婚证书是怎么回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杜雪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一抹比朱横刚才还冷的笑，凑到他耳边，回敬：“小孩子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弄得不好，会折寿的！” 朱横有恃无恐：“杀了我，小云朵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觉得小云朵喜欢的人是你，为什么连让我跟她多说几句话都害怕？” 杜雪怀杀气腾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向了咖啡馆的厨房：“你们两个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朱横瞬间露出了一脸胜利者的笑容。 自从上次求婚事件之后，陆秀就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朱横了，刚刚因为有杜雪怀在身边，所以还算自在，现在他一走，立刻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只能低着头，拼命搅动面前的那杯红茶。 咖啡馆用的是来自斯里兰卡的红茶，随着勺子的搅动，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了一股浓浓的红茶香，混着各式蛋糕甜点的清香，说不出的好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雨点落在咖啡馆的大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这场雨来得有些突然，行人四散奔逃，纷纷躲到咖啡馆的檐下来避雨。有钱的直接进了门，没钱的，则尽量让身体紧贴咖啡馆的玻璃，好躲避这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 在檐下躲雨的人中，有个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的流浪汉，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会弄脏别人的衣服，他缩在房檐的一角，半个肩膀都已经被雨水打湿。这么大年纪，这么冷的天，要是着了凉，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陆秀长叹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力量终究太过微小了。能够救下街上的流浪儿，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运气好罢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短暂的沉默过去，朱横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抓起了陆秀的手。 陆秀连忙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 “小云朵……”朱横一脸委屈，表情仿佛一条被主人遗弃了的狗狗。 不想让他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陆秀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小云朵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说的是事实。 “不！你是！”朱横又一把抓住了陆秀的手，“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云朵！” 他的力道太大，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挣脱。她想向杜雪怀求助，没想到却在无意中对上了林凤麟的目光，那家伙此刻正笑得一脸轻蔑。 朱横背对着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曾经崇拜的林先生此刻正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他。 “没事了，我不用娶许微柔了！”朱横笑容满面，仿佛刚刚得到了天大的好消息，“是我妈把我放出来的，她知道许微柔就是害得林凤麟跟你离婚的那个人后，誓死不同意我娶她。甚至还威胁说，如果我爸想让我娶她，除非踩着她的尸体过去。” 他握紧了陆秀的手，继续道：“我妈虽然没你家的那位那么厉害，但一旦决定了的事，别人很少能够有机会更改。危机已经解除了一半。” “那就好！”得知男神不用被许微柔拱了，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朱横那边却明显会错了意：“小云朵，你果然是喜欢我的。我们私奔吧！” “咳咳——”朱横虽然压低了音量，但却只能保证杜雪怀听不到，私奔二字依然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林凤麟的耳中，倒霉的林凤麟当即被一口咖啡呛得死去活来。 当众求婚不算，如今又来私奔，这小子还真是花样百出。陆秀顿时哭笑不得：“我已经是有妇之夫……” “我知道你们是假结婚，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对吧！只要我们带着两个孩子私奔，你根本不必再为林凤麟的事情烦恼了。我已经拿到了大学的毕业证书，我们去北平，据说那里物价便宜，只要我好好努力，一定能养活我们一家四口！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回来见我的爸妈，到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量他们也不可能再反对……”朱横目光灼灼地畅想着未来，看他那表情，他显然是认真的。 陆秀苦笑着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杜雪怀正在那边一脸享受地品尝着一块年轮蛋糕，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正有人想拐带他的媳妇。 “你真的想跟我私奔？你知道养孩子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吗？两个孩子还没有断奶，不仅需要奶妈，还需要另外雇人照顾，不然，光是每天洗尿布就能把人给洗疯了。所以，除了照顾我跟孩子，你起码还得另外再雇一个奶妈跟一个女佣。你觉得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真的能够做得到吗？” 朱横显然没什么自信，默默垂下了脑袋，半晌，才再度抬起头，望着陆秀的眼睛，幽幽道：“这就是你选择杜先生的原因吗？所以，你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陆秀一愣，这小子为什么每次都想茬？ 就在陆秀郁闷不已的时候，咖啡馆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然后，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冲进了门来。 来人显然已经在雨里淋了半天，不仅浑身湿透，连头发都湿答答地粘在了脸上，她只是在门口的地垫上站了一小会儿，地上便已积起了一滩水渍。 咖啡馆这边的服务还蛮周到的，见她进来，立刻有侍应生热情地递上了一块毛巾。来人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脸忿忿地盯着外面的雨帘，似乎正在为这场雨而生闷气。 就在她盯着外面出神的时候，林凤麟忽然起身，毫不犹豫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女孩回头，刚好对上了他一脸讨好的笑容。 这世上能让林凤麟露出如此狗腿表情的人，除了许微柔没有第二个。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还是蛮有几分姿色的，就算被淋成了落汤鸡，也依然楚楚动人。可惜现在是冬季，衣服穿得有些厚，不然，说不定围观群众还有机会享受到别样的风情。 “柔柔！怎么搞的，怎么淋成这样？”不愧是面对真爱，林凤麟说话的语气瞬间激起了陆秀一身鸡皮疙瘩。 朱横看到了她揉胳膊的动作，又会错了意：“小云朵，你怎么了？很冷吗？” 说着，竟然脱下外套就想给陆秀披上。陆秀急忙闪避，开玩笑，他自己刚刚才承认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过洗澡了，刚刚又在咖啡馆门口摔了一跤，他的外套上面得有多少细菌，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许微柔正一边享受着林凤麟的殷勤照顾，一边擦着头发，听到朱横的声音猛的一僵，她一抬头，显然在瞬间就认出了朱横跟陆秀二人。她开始似乎想要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此刻的状况，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咬牙切齿地瞪了陆秀一眼。 陆秀回了她一抹灿烂到极点的微笑，随即，对朱横笑道：“大螃蟹，看，那不是你的准未婚妻吗？” 许微柔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想要闪避，可惜却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林凤麟的怀里。 于是，当原本背对着二人的朱横回头，看到他们的时候，他的准未婚妻正披着他曾经崇拜的老师的外套，靠在他老师的怀里。 “我没看到什么准未婚妻，只看到了一对奸夫淫妇！”朱横果然从来没对许微柔产生过任何别样的心思，就算目睹了此情此情，面色却依旧如常，反而是在目光落到林凤麟脸上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许微柔猛地推开了林凤麟，原本还想解释，听到如此毫不留情的羞辱，顿时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此时，杜雪怀才终于结束了在厨房那边的品尝，领着侍应生推着一整辆餐车的食物回到了两人的面前。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在厨房待了一会儿，一出来，以陆秀为中心的神奇多边形关系的全员竟然都到齐了。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才热情地招呼陆秀跟朱横吃东西。 “你们两个饿不饿，要不要一起过来吃？”杜雪怀现在心情不错，竟然热情地邀请林凤麟跟许微柔过来坐。 他不嫌尴尬，林凤麟跟许微柔还嫌尴尬呢，连忙摇头推辞。 “哦，对了，小妹妹，你冷不冷？要不要去后面换身衣服？”杜雪怀上下打量了许微柔一眼，朝不远处的一位女侍应生招了招手，也不等她拒绝，便道，“领她去后面洗个澡，换身衣服，天气冷，小心着凉。” 陆秀注意到，杜雪怀说话的时候，朝女侍应生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她对道上的切口手势没什么研究，却也知道，许微柔十有八九要倒霉了。 第103章 陆秀猜到了许微柔要倒霉，倒霉的方式却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女侍应生好心想替她烤干衣服，没想到“不小心”把衣服点着了，点着衣服还不算，又点着了房间里的布帘。着火了，她当然要打开门请大家帮忙进去灭火。 于是，所有人一拥而入，然后，许微柔就这么光着身子被咖啡馆内的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陆秀紧跟着杜雪怀的脚步，幸运地把可以看的跟不该看的都看光了。鉴定结果是，搓衣板式的少女身材，根本没有半点看头。看她还不如回家看毛团，同样是女孩，至少毛团胖嘟嘟的手感不错。 那场火燃烧的范围有限，很快就被扑灭了，咖啡馆这边的损失估计还没有许微柔心灵受到的创伤大。 “现在不止我一个人看过你的身体了，不用再赖着我了吧！”朱横对她果然没什么好感，这种状况下竟然还火上浇油。 此时，许微柔已经换上了咖啡馆侍应生的服装，正缩在一旁啜泣，闻言，顾不得整理乱蓬蓬的头发，立刻捂着脸，哭着跑了。林凤麟当然奋起直追。 陆秀还真没想到，与林凤麟的这场面谈最后竟会迎来这样闹剧式的结局。 “干嘛这么整她？这不像你的风格！”虽然这样的场面陆秀十分喜闻乐见，但的确不像杜雪怀的风格。 杜雪怀若无其事地答：“不是整她，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情。” 陆秀挑眉：“哦！那么，确定了吗？” “确定了。”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你妹妹？”鉴于许微柔如今的身份，陆秀实在猜不出来，他现在这反应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杜雪怀皱眉：“我可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怀疑她是我妹妹！” “声哥告诉我的。他还跟我说你要查许微柔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兴趣爱好……” 杜雪怀顿时咬牙切齿：“那个叛徒！” 陆秀连忙摇了摇头：“你应该感谢他才对！要不是他，就凭你刚刚盯着许微柔胸口猛看的模样，我就得跟你翻脸！说吧，她到底是不是你妹妹，我都能接受！” 杜雪怀皱了皱眉，苦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这算什么？”陆秀冷哼了一声。 杜雪怀见状连忙解释：“她是我继父的女儿，却不是我的妹妹，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长叹道：“那么小的婴儿被一个人丢到荒郊野外，哪那么多奇迹，多半是被野狗叼走了吧。” 意识到杜雪怀情绪不对，陆秀连忙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见她反应这么大，反而惹得杜雪怀急忙安慰：“没事没事！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我现在有你，还有两个孩子。说不定，毛团真的是我妹妹的转世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如果没有许微柔这个活生生的证据，我还真想不到，那个老赌鬼竟然还是个情圣。”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许有德也真可怜，好不容易有个漂亮女儿，却是别人的种！ 跟林凤麟的面谈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陈秋实跟联华老板的谈判却得到了意料中的结果。对方装傻充愣，根本不承认故意给全明星使绊子的事，更搞笑的是，为了让事情显得逼真，竟然真的拉起一支队伍，开始了拍摄。 把全明星公司上下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三毛流浪记》的拍摄不可能无条件搁置下去，陆秀翻来覆去了好几天，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要改片名，既然《三毛流浪记》不能用了，那么我们不如干脆换个名字，就叫《三毛流浪记之上海寻母》。不仅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双胞案的麻烦，甚至还为以后的续集做了铺垫。 之前联华那个搞笑的剧本反而让陆秀的申请更加顺利，她甚至都没让杜雪怀去打招呼，便轻松拿到了《上海寻母》的执照，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还一口气给后面的续集也申请了执照。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美国，那段时间，让公司的各位留守本土继续拍摄《三毛流浪记》的续集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有了拍摄《上海寻母》的经验，就算她不在这边，应该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只要《上海寻母》足够出彩，续集的票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联华那边原本正等着看好戏，得知全明星这边竟然只是个改了个片名便若无其事地拿到了剧组，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只能灰溜溜撤掉了那个原本就不准备拍摄的剧组。 联华对全明星，第一回合，全明星胜！ 杜雪怀的面子的确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用的，片子开拍之后，陆秀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如历史上的张乐平先生一样开始收到匿名恐吓信。 “恶意丑化公职人员！污蔑党国！” “你收了共x党多少钱？” “你给我当心点！” “如果不停止《三毛流浪记》的连载，并且放弃电影的拍摄，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 陆秀原本以为联华的双胞案只是金世昌为了打压杜雪怀而使的小手段，没想到背后却牵扯着更大的关系。看着那一封封形形色色的恐吓信，顿时有种捅了马蜂窝之感。 估计是上面有人忽然注意到了《三毛流浪记》的存在，连当局的喉舌《中央日报》都公然发文批评《三毛流浪记》“内容太过悲惨凄厉，不符现实。” 陆秀当然知道历史上的张乐平先生创作《三毛流浪记》时遇到的各种阻挠，要不是仗着有杜雪怀在身后撑腰，打死她也不敢使用子不语这个笔名。开始她故意规避了一些太过敏感的内容，后来看看风平浪静，胆子也就一天天大了起来。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赡养人类》也成了众矢之的。对方既然连《三毛流浪记》都无法接受，那么当然不可能接受得了左翼倾向更加明显的《赡养人类》。 如果说对《三毛流浪记》的攻击还因为顾虑到读者的喜爱而有所收敛，那么对《赡养人类》的攻击就显得肆无忌惮得多了。 对方纠集起了一批对子不语这个笔名满怀恶意的文人开始在各大报纸上轮番发表各种攻击文章。自从陆秀无意中在报纸上发现第一篇攻击文章开始，以后的一段时间，竟然每天都有人对她喊打喊杀。 曲解文意，人身攻击，意识形态之争……一篇《赡养人类》竟引得各路牛鬼蛇神你方唱罢我登场，其热闹程度简直让陆秀叹为观止。感谢各位神助攻的不懈努力，陆秀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原本被刊登在《小说月刊》并不算太起眼的位置的《赡养人类》也成了沪上读者争相传阅的流行小说。 看过小说之后，不少进步青年纷纷惊为天人，竟然主动担当起了子不语亲卫队的重任。一粉顶十黑，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本已经有了偃旗息鼓之势的攻击在她粉丝们的推波助澜下，竟然变得越发的猛烈了起来。 之后的那段时间，各大报纸的版面简直成了《赡养人类》粉黑之间的攻防战，双方掐得你死我活，恨不得直接将对方人道毁灭。反而是陆秀这个始作俑者淡定得令粉黑都有些难以置信，只是轻飘飘发了一篇版权归原作者cixinliu的免责声明，便再也不管舆论是如何的烽烟四起了。 得知陆秀收了那么多恐吓信，杜雪怀顿时紧张了起来，不仅给她派了一整队保镖，甚至还通过他在当局的关系，试图化解这个恼人的“小误会”。陆秀充分相信他的手腕跟能力，于是，继续放心地我行我素。 她这边有恃无恐，《小说月刊》那边却忍不住开始为她提心吊胆。周广平甚至还特意找上门来，跟她推心置腹地聊了聊。 “原作者是cixinliu，我只是个小小的译者。”陆秀继续咬定之前的说辞不放。 “真的吗？你真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可惜，却被周广平无情地拆穿了，“我觉得奇怪，就把你的那些文章寄给了一个美国那边的朋友。才发现那边根本没人写过那样的文章。不仅没有文章，连你说的刊物都不存在。” 陆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这个闲工夫去查证，顿时冷汗淋漓。 见她一脸紧张，周广平语重心长地道：“这样的障眼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只要有心人稍稍查证，便会露出马脚。”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啊？”陆秀有些茫然。 周广平微微一笑，将一张汇票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看到上面的数额，陆秀皱了皱眉，她可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给《小说月刊》供过稿。 “你的稿费！上面可不是法币，是美金！”周广平笑着解释，“我的那个朋友把文章给美国的一个编辑看，人家一眼就惊为天人，死活要发表。我的那个朋友没办法，只能先斩后奏了。” “啊？”这个结果真是太出乎陆秀的预料了。 周广平笑容满面：“你放心，是用你编出来的名字发表的。这下子，你的那些小说就真成了译作了。只是这天底下哪有译作比原作先发表的道理？” “哦，对了！新上任的委员长是个激进派，目前当局正在大肆搜捕左翼作家，据可靠消息，你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最近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陆秀意识到周大神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看重的后辈，顿时受宠若惊，慌忙连声道谢。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的那些小说吧！我可不想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样的佳作。我不管你是译作也好，原作也罢，我只知道一篇好文章，能够起到唤醒愚昧，启迪民智的作用。在我看来，你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振聋发聩的佳作。” 周广平离开前，拍着陆秀的肩膀勉励了一番。陆秀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越来越不后悔自己甘当文抄公的卑劣行径。其它那几篇文章她不清楚，但《三毛流浪记》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这段时间，她除了收恐吓信收到手软，收热心读者寄来的物资也收得手软。甚至还有家境并不富裕的小孩子拿出自己的衣服鞋子，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送给三毛。逼得陆秀不得已又多雇了几个助手替自己拆信，顺便寄感谢信。至于那些物质，当然是统一送去流浪儿童收容所。 随着《三毛流浪记》的影响力渐渐开始遍布全国，不少地区甚至有人过来试图加入妇联，在当地建立起流浪儿童收容所的分部。妇联的姐妹们自然求之不得，这段时间除了照顾孩子们，就是在培训分部的成员。 陆秀曾经以会长的身份去见过大家，新成员们那闪闪发光的坚定眼神令她想到了一个著名的句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家的力量虽微弱，但却的确在一点一点改变着这个世界。或许这点微不足道的微光有一天会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契机。 身为一个已经成功引起了无数蝴蝶效应的穿越者，陆秀对此充满了信心。 第104章 感谢杜雪怀的四处活动，原本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差被塑造成反动文人典型的子不语竟奇迹般淡出了大家的视线。一夜之间，所有黑她的，挺她的文字全部从各大报纸上消失了，只有《三毛流浪记》依然在坚挺地坚持着每日的连载。 “《三毛流浪记》真的没问题吗？”虽然杜雪怀说了没问题，但陆秀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周广平说的没错，当局的确正在四处抓捕左翼文人，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人突然破门而入。杜雪怀再厉害，胳膊也拧不过当局的大腿。 杜雪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打过招呼了。虽然那篇《赡养人类》的确有些犯忌讳，但《三毛流浪记》又不牵涉政治，其实无所谓。连载继续，电影你也放心大胆地拍好了。” “你怎么做到的？”陆秀被他逆天的手腕震得一愣一愣的。 “我有个把兄弟，是搞情报工作的。他说话特别管用。”他说的应该是现任总统的首席鹰犬胡力。能不管用吗？情报机关可比黑社会可怕多了。 听到他抬出了胡力，陆秀终于彻底放心了。 《三毛流浪记》在经历了痛苦的难产之后，终于顺利进入了拍摄。有了先前《日落》积累下来的经验，拍摄进行得有条不紊。就连令陆秀担心不已的大头，表现也比她想象中好得多。这臭小子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演员，只要陆秀演示一遍，无论多么复杂的场景，他都能演得惟妙惟肖。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水生干坏事的时候练出来的。 虽然一开始困难重重，但因为无论舞女还是流浪儿都是本色出演，拍摄的过程竟然前所未有的顺利，很多场面往往一条就过，效果还出奇的漂亮。这几天都快成了陈秋实的口头禅，惹得那帮小孩子不停拍飞克特，拍飞克特的叫。孩子们联想能力超群，听过陈秋实的解释后，就自动把这个词的意思理解成了好到让人想把人拍飞到天上去。 后来打招呼都变成了，你今天有没有被导演拍飞？ 孩子们显然把拍电影当成了一场好玩的游戏，每次开麦拉（camera）一响，就争先恐后地拼命表现，想要获得被导演拍飞的殊荣。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之下，陆秀根本就不担心片子会被拍砸。 电影拍摄一切顺利，她的注意力又落回到了雪球的监护权上。林凤麟果然还是没有死心，不仅没有撤诉，甚至还大打感情牌，在报纸上发文表达了对儿子的思念之情。不知道的，说不定真的以为他是世上难得的绝世好爸爸。 陆秀真佩服他的脸皮，既然他不要脸，那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马上发文还击，一改往日冷静的笔调，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他当初在孩子问题上的冷酷无情。有《日落》打底，读者会更加相信谁，结果不言而喻。 原以为林凤麟这就该闭嘴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不甘心，马上又发文忏悔了自己当初猪狗不如的行径，表示愿意舍弃一切，只要能够夺回孩子的监护权。并且宣称孩子只有跟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才是最好的，寄人篱下，将来长大了也必定会地位尴尬。 这个时代的人最买浪子回头的账，林凤麟先前给大家的印象又不错，此文一出，竟然有读者写信过来劝陆秀放弃孩子，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笑话！跟着林凤麟这样只爱自由，没有责任感的父亲会有更好的未来？陆秀对此嗤之以鼻。 反正杜雪怀信心满满，对这场官司志在必得，她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干脆不再理他，一边给《三毛流浪记》存稿，一边静待着法院的开庭。 自从雪球彻底学会了喊daddy，杜雪怀也彻底变成了蠢爸爸，一有空就逗着孩子喊daddy，让陆秀忍不住担心，小家伙会不会被他逗得逆反心理，从此再也不肯喊daddy。还好，孩子还小，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十分喜欢这个蠢蠢的游戏，每天乐此不疲。 有了雪球的示范，毛团也终于慢慢学会了喊daddy，可惜，依然没办法把这个词跟杜雪怀这个人联系到一起。有时候甚至会蠢蠢地对着雪球喊daddy，雪球已经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只要她一喊，就手舞足蹈地指着杜雪怀想纠正，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dv，不然陆秀真想把这一幕拍下来。 某天，父子二人难得的没有玩那个游戏，陆秀还有些不太适应。 走近一看，才发现杜先生竟然正手持针线，拿着雪球的小衣服仔细地缝着。 看到陆秀一脸惊愕的目光，杜雪怀连忙解释：“雪球的衣服有些脱线，我帮他缝缝。” 看他做得一脸从容，陆秀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了。这分明是贤妻良母的台词…… “daddy！daddy！”看到杜雪怀拿着一根亮晶晶的东西一上一下，雪球挥着小手，这就想去抓住针线。 眼看着他那粉嘟嘟的小手就要被针刺到，他连忙一收手，动作太快，虽然没刺到孩子，却刺到了他自己。 “疼不疼啊？”陆秀连忙抓起他出血的手指放到嘴里舔了舔，总觉得这场面似乎又倒过来了。 杜雪怀笑着摇头。 看着杜雪怀仿佛东方不败一样捏着绣花针，陆秀相当不适应：“这种事情让女佣做就行，何必自己动手？” “我的针线活比女佣好。”从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种感觉简直非一个销魂能够形容。陆秀想到他曾在六叔手下当过学徒，这才释然。 替雪球缝补衣服，这种事情他那个亲生父亲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法院还没开庭，关于雪球最后监护权的归属问题却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没办法，谁让赌场摆出了监护权的赌局呢？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大概是猜到了杜雪怀不大可能放弃雪球的抚养权，赌局的赔率终于从开始的一赔一，变成一赔十。虽然大家都觉得林凤麟获胜的希望渺茫，但依然有不少人抱着豪赌的心思压了林凤麟赢。 陆秀原本还想像上次一样，趁着赌局好好赚上一笔，看到这赔率，顿时没了兴趣。 杜雪怀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上海滩的打官司专业户。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官司，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上法庭的次数不少，但却鲜有败绩。不仅如此，每次打官司都能替他带来不菲的利益，在普通人的眼中，他就是个善于利用法律手段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顶级大流氓。 他站的从来都是原告席，上被告席却还是头一回，关系到的又是敏感的私生活问题，摸不准他的心理，虽然法庭允许旁听，但以记者身份到场的人却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闲着无聊的普通市民。要么是为了赌局而来，要么干脆就只是为了一睹杜先生真人的风采。 陆秀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等到正式开庭，才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了法庭内。因为她躲在后面，又包得严严实实，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原以为这场官司毫无悬念，然后，林凤麟那边却忽然打了杜雪怀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原告放弃原有诉讼请求，改为希望获得孩子每周一次的探视权。”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大哗。原本为赌局而来的赌徒则纷纷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林凤麟大概也已经意识到，监护权有之前的离婚协议作为证据，他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所以才临时改了诉讼请求。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做得十分漂亮。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虽然他跟孩子的母亲已经离婚，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有获得探视的权利。 因为那些不好的记忆，陆秀一见他就觉得恶心，如果每周都必须跟他见一次面的话，这绝对是对她最残忍的折磨。如果林凤麟单纯只是想恶心她跟杜雪怀的话，他的确做到了。 “法庭同意原告更改诉讼请求。”果然，法官最后宣布了一个令人沮丧的决定。 杜雪怀一直把雪球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当然无法接受有人跑出来跟他分享雪球，听到法官的话，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见杜雪怀脸色苍白，林凤麟瞬间露出了一脸胜利者的笑容。他果然一开始就对雪球的抚养权没什么兴趣，单纯只是希望借着争夺抚养权的机会扳回一城，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自尊心而已。 “法官大人，我的确曾经签过放弃儿子抚养权的协议，但身为孩子的父亲，我有权利跟自己的亲生儿子见面。这是父子人伦，血缘赋予的权利！我知道我曾经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够亲眼见着自己的儿子长大。我觉得，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我的这个请求一点都不过分。”林凤麟对着法官慷慨陈词，看法官的表情就知道，他也觉得他的请求合情合理。 陆秀见状，立刻下意识的拧紧了拳头。要是真的让他获得了孩子的探视权，那绝对比吞了一只苍蝇更加令她难受。别说跟雪球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在她眼里，他甚至连看雪球一眼都不配！ 第105章 鉴于原告突然改变诉讼请求，被告请求法官给予收集证据的时间，另行开庭，择日审理。就这样，万众瞩目的抚养权纠纷竟然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对于过来看热闹的普通市民来说，孩子的抚养权归谁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择日开庭，那就择日再看热闹。但对于那些一掷千金买林凤麟胜的赌徒，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法官宣布择日开庭之后没多久，他们便赶在记者围过去之前，扑上去，对着林凤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设身处地想想，他们的确没办法不激动，输掉官司没问题，问题是这家伙连官司还没开打就直接认了输。当初他如何信誓旦旦地要得到孩子的抚养权，这帮赌徒就有多恨他，在他们看来，这混蛋分明是故意拿他们开涮！ 能够申请到法庭的旁听证过来旁听的赌徒，无一不是在赌局上花了大价钱的。不战而败，他们不直接把林凤麟打死，就已经够意思了。群情激奋之下，法警拼命维持秩序，也只能是徒劳。等到法警好不容易将林凤麟从拳打脚踢之下救出来，他已经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了。 于是，林凤麟创造了一个刚下法庭就进医院的新纪录。没办法，犯了重罪的重刑犯由法警押送，也没人敢动，一般的原告都是苦主，不可能引起民愤，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动。像林凤麟这样倒霉的，的确是凤毛麟角。 看到第二天报纸上林凤麟躺在病床上的惨状，陆秀的心情终于好了些。虎口夺食可不是那么好干的，当时最先动手的的确是被他坑了的赌徒，但下手最狠的，却是杜雪怀的几个小弟。这几个小弟十分机灵，下完狠手就跑，甚至都没被法警逮到。 “哈哈哈，看他伤成这样，还能上庭吗？”陆秀对着报纸上对林凤麟伤势的描述幸灾乐祸。 杜雪怀答得一脸得意：“就算伤好了，他估计也没脸上庭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林凤麟想要的只是探视权，身为孩子的亲生父亲，他的确有这个权利。”陆秀望着杜雪怀的眼睛，满怀期待，“叫人去威胁林凤麟，告诉他见一次雪球打断他一条腿？” 杜雪怀笑着摇头。 “警告他要是不撤诉，就杀他全家？”陆秀恶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雪怀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因为最近老是跟阿声混在一起吗？你脑子里怎么都是些这么凶残的办法？就不能换种更加斯文的办法吗？” “斯文？”陆秀皱眉，人家都要跟她抢儿子了，让她怎么斯文得起来？这几天她越想越乱，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快失去了，“难道真的要给林凤麟戴绿帽子，故意说雪球是你的儿子？” 杜雪怀苦笑：“当初不过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打算这么做啊？不必这么麻烦，我自有主张。” 杜雪怀所料没错，开庭当日，林凤麟虽然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却依然没有到场，只派了律师做代理人。也不知道是怕丢脸，还是怕现场混入不怀好意之徒，再趁机狠揍他一顿。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要是他今天上庭，我保证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杜雪怀摸着鼻子，嘿嘿直笑。那表情，混着阴险与得意，的确是一脸的枭雄风范。 “你不是说要用斯文的办法吗？”杜雪怀故意卖了个关子，所以陆秀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是啊！是斯文的办法，没必要非用暴力不可。就算是用斯文的办法，也可以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杜雪怀只是冷笑不止。 看杜雪怀这么有信心，陆秀没有再追问，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果然，双方陈述完案情之后，杜雪怀驳回对方探视请求的理由石破天惊：“法官大人，血缘亲情的确无法割舍，但如果孩子的父亲曾经意图伤害孩子呢？身为杜云琛现在的监护人，我担心林凤麟获得孩子的探视权后，会对孩子不利！”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大哗。 连林凤麟的代理律师都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血口喷人！我的当事人是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伤害孩子？” “哦，是吗？”杜雪怀优雅地挑了挑眉，朝自己的律师使了个眼色。 律师立刻向法官请求：“法官大人，请允许我方传唤一号证人上庭。” 法官点头：“请一号证人上庭。” 看清走上证人席的一号证人是谁，陆秀顿时眼前一亮，再也不怀疑杜雪怀为什么会那么有自信。因为那证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张瑞云曾经的贴身丫鬟海棠。 陆秀看到了海棠，海棠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却再也不像曾经那样干净纯粹。海棠曾经放弃了张瑞云，所以，陆秀也就毫无任何心理障碍地放弃了她。看她现在这模样，这段时间过得肯定不好。 “你是谁？” “我是我家小姐，也就是孩子母亲曾经的陪嫁丫鬟海棠。”依然是记忆中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股至深至深的疲惫，跟曾经记忆中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判若两人。 “为什么用曾经二字？” 海棠咬了咬牙，冷冷瞪向原告席的方向：“因为我现在已经被林家卖掉了。” “你为什么会被卖掉？” “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 “你听到了什么？”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犹豫。 “证人请放心，这里是法庭，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得到律师的保证后，海棠拧了拧拳，终于幽幽开了口：“大家都知道姑爷，啊呸，姓林的禽兽跟我家小姐离婚的事，但很少有人知道孩子的事。姓林的禽兽不仅要跟我家小姐离婚，连这个孩子都不想要，只因为许微柔不想当后妈。大家不要相信他的那些一面之词，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那种禽兽也会浪子回头，那么这世上就不会有坏人了！” 海棠开始的时候表情还算平静，说到后来，满目狰狞。 律师连忙抓住时机追问：“林凤麟做了什么？” 海棠下意识地扫了陆秀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内疚：“他曾经让人偷偷在小姐的饮食里面下药，可惜月份大了，打不下来。”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张瑞云死亡的原因？下药？！天呐，雪球！回去一定要去医院给雪球做个全身检查！ “后来因为被许微柔拒绝，他丧心病狂拿了小姐当出气筒，准备找机会对小姐动手。他说，最好的结果是打掉孩子，万一连大人也死了，就说是不小心摔的，只要动手的人力道拿捏得恰当，连仵作也看不出异常。要不是小姐机灵，及时逃了出去，现在别说孩子了，说不定连大人都没了。” 封建时代，虽然谋杀亲夫需要斩立决，但对丈夫杀妻却相对宽容，女子三从四德，就算被丈夫弄死了，只要娘家不够强大，死了也是白死。可惜，这里是租界的法庭，不是旧式的衙门。过来旁听的大部分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进步人士，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外国人，根本不用指望大家苟同封建时代的观念。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大哗，连法官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 “ohmygod，ohmygod！” …… 林凤麟的律师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你你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有！”杜雪怀的律师微微一笑，“法官大人，请允许我们传唤二号证人。” “请二号证人上庭。” “二号证人，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小的叫周发财，是同德药铺的伙计。” “民国二十四年，1月13日，林府是否曾派人到贵铺买过堕胎药？” “是！小的当时还奇怪，好好的，林府买堕胎药做什么，后来才恍然大悟。” 林凤麟的律师再度跳脚：“就算林府的人的确曾买过堕胎药，也不能证明，这是我的当事人为前妻买的！” 杜雪怀的律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再度面向法官大人，笑道：“法官大人，请允许我方传唤三号证人。” “请三号证人上庭。” “三号证人，你是什么人？” “我叫林如水，是林府的一名家丁。” “请介绍一下啊，民国二十四年，2月24日当晚，曾经发生过什么。” “好的，那天晚上……” …… 连林府的家丁都已经站了出来，林凤麟的律师已经明白大势已去，连挣扎都懒得了。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之后的法庭直接变成了被告这边的独角戏。杜雪怀果然准备充分，人证物证一个接着一个，连陆秀都奇怪，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的证据。 难怪刚刚杜雪怀说，林凤麟今天如果出现在法庭，必定会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别说之前被他坑过的赌徒了，面对着如此确凿的证据，就连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普通市民，也一个个义愤填膺。如果林凤麟今天真的来了，说不定会被群情激奋的围观群众打死。 知道官司已经没有任何悬念，杜雪怀的律师信心满满地做了总结陈词：“我忽然想起了林凤麟先生在离婚启事里面写的一句话，为了民主与自由，有时候牺牲是免不了的，牺牲一小部分人的幸福，受惠的会是无数人。很显然，在他眼里，他的前妻跟孩子是应该被牺牲掉的那一小部分人。 只可惜，对他来说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人，对我的当事人来说，却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的当事人绝对不允许他们身旁埋有任何意图伤害他们的可能性！所以，我谨代表我的当事人恳请法官大人驳回林凤麟的探视请求，并且，为了孩子的安全，禁止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理由接近孩子！” 最后一条，是陆秀临时让律师加的，这个时代的法律中还没有法庭禁止令的条款，不管法庭同意不同意，提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得知林凤麟曾经偷偷给她下过药，她实在不想雪球将来的成长过程中，再受到他任何打搅。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世上还有林凤麟这个人，就让她觉得恶心。 第106章 被告这边证据确凿，案件的事实已经十分清晰，审理完毕，法庭当庭进行了宣判。 “原告意图伤害被告被监护人杜云琛，证据确凿，虽然系杜云琛的亲生父亲，但为了保障杜云琛及其母亲的人身安全，本庭宣判，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并且禁止原告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理由接近杜云琛及其母亲张瑞云！即日生效！” 判决一出，顿时全场掌声雷动。 陆秀没想到禁制令竟然能够得到通过，在这个还在使用案例法的时代，这场判决对于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绝对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虽然对于广大底层的妇女儿童或许没有多少用处，但对那些饱受丈夫虐待，却求助无门的上层妇女却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 林凤麟的确应该庆幸今天他没有到庭，听过他丧心病狂意图谋害自己亲生儿子的禽兽行径，围观群众义愤填膺，虽然得到了对母子二人有利的判决，依然无法消除大家的心头之恨。找不到正主，大家纷纷把愤怒发泄到了林凤麟的代理律师身上，要不是他意识到情况不妙跑得快，说不定也会去医院陪林凤麟。 相比狼狈不堪的原告方，被告方这边就有序得多了。围过来的都是各大报纸的记者，杜雪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一切交给了律师，在几个小弟的掩护下，带着陆秀从容撤离了现场。 想起刚刚海棠说过张瑞云曾经喝过堕胎药，陆秀离开法庭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马上带雪球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如果雪球有什么不妥，她发誓，她绝对会让林凤麟一家生不如死！ “小姐……”她刚想上车，忽然听到了海棠的声音。 回头，果然对上了海棠期期艾艾的表情。此时的海棠已经是一副妇人的打扮，一身布衣，小腹竟然已经微微隆起。见陆秀回头，她竟然不顾身体不方便，跪到地上，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我对不起你！” 陆秀没有理她，转身，上了车。她能够理解她的选择，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只不过做了对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人性使然，无可厚非。但是对当时孤立无援的张瑞云来说，却是这世上最无法原谅的背叛。她虽然理解她，却永远不可能原谅她。 “我们走吧！” 车子开动，海棠依旧没有起来，透过后视镜，陆秀看到有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蹲下身，扶起了她。 “你怎么找到她的？”陆秀收回视线，问杜雪怀。既然，林府是为了保守秘密才卖掉她的，必定没那么容易找到。 “很简单，我先买通了林府的人。”杜雪怀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林府用高价把她卖给了深山里一对兄弟为妻，那个是兄弟里面的哥哥。” 兄弟共妻，想想就知道那边会穷到什么样子。 陆秀长叹了一口气，也算是海棠咎由自取，要是她哪怕稍微护着点张瑞云，当初张瑞云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开，张家也不可能把她继续留在林府。 “我们回家，先带雪球去医院做检查。要是雪球的身体有任何损伤，我对天发誓，必定会让林凤麟十倍百倍偿还！” 陆秀一愣，因为说话的是杜雪怀。她虽然一心想着要带雪球去医院，却并没有说出口，没想到杜雪怀竟跟她想到了一起。 “有你这个daddy是雪球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想到雪球那个禽兽不如的亲生父亲，她忽然感觉鼻子一酸，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 杜雪怀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苦笑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一家人！这就是家人的感觉，温暖可靠，就像一座大山，想到这里陆秀搂得更紧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别人眼里杀人不眨眼的流氓头子身上，找到家人的感觉。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租界最好的医院检查。反正要检查，顺便带上毛团，因为是捡来的，天知道她在娘胎里的时候，会不会也受到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害。 杜雪怀亲自带着两个过来，医院方面哪敢怠慢，立刻派出最好的人员跟设备给两个孩子检查。 检查的结果令陆秀长舒了一口气，两个孩子身体十分健康，而且无论是身体还是智力发育，都领先了同龄的孩子一大截。 检查完毕，两人带着孩子准备回家，才发现林凤麟竟然刚好也在同一家医院。相比受到了院方特殊照顾的他们一家，林凤麟就没那么幸运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正义的市民向媒体爆了料。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各家报纸的记者团团围住，问的都是他曾经意图谋害亲生儿子的经过。 林凤麟被问得狼狈不堪，如果地上有个地洞，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钻进去。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说的应该就是他了。他原本只想让前妻一家不得安宁，没想到弄到最后，丢脸的却反而是他自己。 “林凤麟先生，请问你为了追求真爱，杀子害妻的事是真的吗？” “林凤麟先生，既然你曾经意图杀害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又突然跑出来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凤麟先生，请问你对一个人的人品与才能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这个说法怎么看？” “林凤麟先生，请问许微柔小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令你不惜伤害陆小姐那样才情跟人品都一流的女子？” …… 记者们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几乎每一个问题都刁钻无比，林凤麟面红耳赤，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原本就已经因为一部《日落》名声扫地，今天庭审的结果传开，必定会声名狼藉，再也没有翻身之力。这个时代对文人的人品要求很高，如果说之前的抛妻弃子还可以用追求自由来美化，那么证据确凿的意图杀子害妻却是任何一个标榜自由与民主的人士都无法接受的。 林凤麟会这样做其实也不奇怪，看看他有一个怎样的母亲就知道了。生长于封建大家庭，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他或许都不会觉得身为丈夫，让妻子打掉自己的孩子到底有什么错。 仔细一想，他真是一个有趣的矛盾体，追求真爱的时候标榜西方的民主自由，让妻子打掉孩子的时候，又摆出一副夫为妻纲的模样。双重标准的确很好用，但首鼠两端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从今天起，自由与进步人士必定会耻于与他为伍，而鉴于他之前抛妻弃子的禽兽行径，对杀妻十分宽容的封建保守人士也注定不可能接受得了他。 想到他注定了会一片黑暗的未来，陆秀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 “雪球，我们赢了！”她抱紧了怀里依旧懵懂的小家伙，心情愉快地在他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从今往后，那个家伙再也不可能过来打搅我们了。” 她说着，笑着指了指林凤麟所在的方向。雪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奇地看了片刻，可能是觉得那帮大人闹哄哄的没什么意思，忽然面向杜雪怀张开了小手：“daddy！daddy！” 大概是听到了小家伙的声音，林凤麟猛然投来好奇的一瞥。他看到了粉雕玉琢的小雪球，可惜，此时雪球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了。他只看到了小家伙咯咯笑着扑入杜雪怀怀里的情景。 “不！那是我的儿子！我的！”一直被那帮难缠的记者追问，林凤麟此时早已头昏脑胀，看到这一幕，情绪瞬间失控，不顾一切地对着雪球所在的方向大吼。 雪球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立刻不安地往杜雪怀怀里钻。 杜雪怀干脆张开大衣，将小家伙裹在了里面，彻底隔绝了林凤麟的视线。然后，夫妻二人抱着两个孩子，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杜雪怀笑得一脸奸邪：“律师原本曾经提议，趁热打铁，反诉林凤麟故意伤人，意图谋杀，不过，被我拒绝了。谋杀未遂，就算胜了，又能关他几年？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的！”回想着刚才林凤麟那状若癫狂的模样，陆秀笑着眯起了眼睛。就凭这件事情如今的知名度，他的下半辈子都要活在杀子害妻的阴影之下了。 张瑞云，你可以安息了！ 想到死在自由与进步名义之下的张瑞云，陆秀一阵黯然。逝者已矣，就算林凤麟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用这个身体好好活下去，尽自己所能，用自己微小的蝴蝶翅膀改变这个世界。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陆秀终于觉得气稍微顺了一些。抱着雪球让小家伙站在自己的膝盖上，循循善诱：“雪球乖，叫麻麻！” “麻麻！”平常陆秀需要哄上好半天才能换来一声麻麻，没想到今天雪球却很给面子，一声麻麻叫得清脆无比。 陆秀亲了他一口以示奖励，然后，笑着望了望天空，张瑞云，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小雪球已经会叫妈妈了！ 就在陆秀这边为了官司的胜利雀跃不已的时候，朱横那边一场以许微柔为中心的撕逼大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因为这场抚养权官司，林凤麟跟许微柔之间的关系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原本许微柔一直都是以懵懂无知的无辜少女形象出现在公众眼前的，毕竟，年龄是她最好的掩护。只可惜，法庭上海棠一句许微柔不想当后妈无情地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不管她是否曾经唆使林凤麟离婚，甚至伤害亲生儿子，她的形象都已经不可能跟开始时那样纯洁无垢。 第107章 朱横的母亲原本就已经因为许微柔跟林凤麟之间的那段过往无法接受这个儿媳妇，听到法庭上海棠的证词之后，哪里还能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勾引有妇之夫，教唆对方杀子害妻之后，却挥一挥衣袖，翩然而去。不管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下导致的伤害，都不是一个传统的母亲能够接受得了的儿媳妇。 在法院旁听结束，回到家中，朱夫人直接甩出了朱洵如果依然执意要让儿子娶许微柔，除非踩着自己尸体过去的决定。 虽然朱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好说歹说，妄图让丈夫打消跟许家联姻的打算，只可惜，朱洵却仿佛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放弃这个打算。说是许微柔受过西方教育，或多或少会沾染上西式的生活习惯，有那么多狂蜂浪蝶只能说明她交游广阔，人格魅力惊人，并不是人品问题。凭她的能力与手腕，如果能够跟儿子结合，未来必定能成为儿子的一大助力。 听得朱夫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段时间夫妇二人一直在冷战，朱夫人之所以跑去法庭旁听，除了想再见见差点成了自己儿媳妇的张瑞云，也有刻意避开丈夫的意思。没想到一听之下，却有了意外收获。 那个许家的女孩子，人品果然有问题！如果连这都不算人品有问题的话，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一想到儿子竟然因为那样一个女孩子被逼得有家不能回，朱夫人就怒火中烧。 害怕老爸来硬的，那天朱横逃跑之后，便在外面找了个住处，再也没有回家。这对多年来，一直把儿子当成手心里的宝的朱夫人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加难受的事情了。 气愤交加，朱夫人甚至把当年朱洵拒绝为儿子去张家提亲的事都翻了出来，把令朱横情有独钟的张瑞云夸得天上没有地上难寻，在她嘴里，许微柔甚至连替张瑞云提鞋都不配。说到气忿处，甚至甩出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许微柔，不如收了她做小妾这样无理取闹的话来，还发誓要让许微柔这个小贱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当家主母的手段。 闹得朱洵一个头两个大，想想这段时间听到的花边新闻，他也已经觉得让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以儿子的性子未必会是一件好事，态度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感谢林凤麟的这场官司，在外面自力更生了好几个星期的朱横，终于有机会回到了家中。 他开始还以为这是他爸哄骗他回家的手段，直到看到报纸上那些关于林凤麟跟许微柔的不堪报道，才彻底放下心来。老爸虽然开明，也没开明到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女孩子当儿媳妇的程度。 林凤麟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平时人缘却相当不错，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用文字重现了他出轨的经过，强调他之所以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完全是受了别有用心人士的故意挑拨。虽然用了某小姐代替许微柔，但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个某小姐代表的是谁。 同一件事从不同角度看便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原本是饱受封建婚姻摧残的有为青年遇上了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如今却成了奸夫淫妇金风玉露一相逢。哦，不对！从他朋友的角度来看是，有为青年遇上了诱人堕落的美女蛇。 也不知道文章的作者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故意把那位某小姐形容得美若天仙，心如蛇蝎，长袖善舞，祸国殃民，要不是林凤麟只是个普通的文人，说不定她都能跟夏之妹喜，商之妲己相提并论了。倒是蛮符合中国历代文人，一旦出了事，就让女人背黑锅的行事作风。 林凤麟如今已经是人人喊打，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那些禽兽不如的行为的确是出自他的手，再怎么替他洗白也只是徒劳。不过，这篇文章却让大家把视线投向了那位神秘的某小姐。 陆秀刚好想到她的男神朱横还在烦恼跟许微柔的婚约问题，立刻趁火打劫，找了一帮枪手拼了命开始抖许微柔的黑材料。不作死就不会死，谁让她原本的黑材料就那么多呢？陆秀不过只是找人稍稍调查了一下，就掌握了无数猛料，不抖简直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于是，广大市民开始隔三岔五的在各大小报上看到关于某小姐的猛料。 开始，某小姐的大帮拥护者还会心急火燎地跳出来充当护花使者，声称这是造谣，是恶意中伤！某小姐那么单纯善良，她只是在使用美女的特权而已，你们不能黑她！某小姐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任何抹黑她的言论都是因为嫉妒，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随着猛料越抖越多，终于，就连最激进的拥护者也偃旗息鼓了。没办法，那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陆秀不客气地找人抖出了许有德利用女儿窃取机密，打击竞争对手的猜测，原本只是打算继续把水搅浑，让大家对许氏父女敬而远之，彻底断了许微柔嫁入朱家的可能。 没想到的是，此文一出，竟然有人发文响应，更离谱的是，竟然还不止一人。跟陆秀那边只是纯粹的猜测不同，竟然还有人说得言之凿凿。最令她哭笑不得的是，竟然还有人声称，某小姐最早的间谍行动其实是在七岁那年，无情地伤害了一位喜欢小孩的老人脆弱的心灵。 开始，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只是把这当成笑话看，认为某小姐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遭到如此疯狂的抹黑与报复。后来，终于在有人对照过许有德的升迁之路后，忽然间恍然大悟。一夜之间，许氏父女上了无数人的黑名单。 别说嫁入有头有脸的朱家了，现在，许微柔就算想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已经难如登天。没办法，跟许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少跟政商两界都有一些关系，谁敢娶一个随时会阴自己的女人进门？ 分析过当初张启明落马又上马的经过，被人用完就扔的林凤麟彻底成了整个上海滩上最大的笑话。深受打击的林凤麟放弃了上诉，灰溜溜滚回老家去了。 最令陆秀感觉好笑的是，消息传开，杜雪怀的把兄弟胡力，甚至还找许有德交流了一下训练女间谍的经验，据说竟然还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开始，陆秀只是把这当作笑话看，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始料未及，许微柔竟然被胡力收入了麾下。 是的！没错！许微柔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被收入了当局最大的情报部门麾下！ 胡力的理由是，这世上没有会主动弑主的剑，只有不会使剑的人。身为一个曾经跟杜雪怀一样的大流氓，他的确有资格这么说，但这个结果却令陆秀根本无法接受。总有种好不容易拆掉了一枚定时炸弹，却被人要走，准备再安装到某处的不祥预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天知道那枚定时炸弹下次会不会出现在更加要命的地方。 陆秀拼命反对，可惜，杜雪怀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知道陆秀的顾虑，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答得一脸无奈：“阿力这个人，一向刚愎自用，确定了的事很少能够更改，就算我开口也没用。” 得知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之后，陆秀整个人都不对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难道许微柔也是身负主角光环的人，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成？ 胡力的确很看重新收的这个女下属，甚至还特意为许微柔安排了一场落水而死的意外。 一场葬礼之后，世间再无许微柔，陆秀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连着好几天都是心惊肉跳，总有种放虎归山的不祥预感。许微柔不是白痴，必定已经料到了在背后主导一切的人到底是谁。以她的脾气跟手腕，天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报复，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没什么好担心的，阿力用人的手腕一流，只要有他在，量许微柔再怎么厉害，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见陆秀一直忧心忡忡，杜雪怀体贴地安慰道。 只可惜，他的安慰非但没让陆秀好受一些，反而令她更加郁闷了。 如果胡力能够一直活下去的话，那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问题是，历史上的胡力，几年后，就会因为遇刺身亡。偏偏她根本没办法告诉杜雪怀，你的这个把兄弟，已经没几年好活了…… 现在，陆秀只能暗自祈祷，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仅能够改变杜雪怀的命运，也能改变胡力的命运。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引起的蝴蝶效应的确已经在冥冥中改变了杜雪怀的命运，可惜，却不是向着她所希望的方向。 第108章 就在陆秀已经把当初杜雪怀无意中干掉了前总统之子的消息忘到九霄云外的时候，前总统那边，调查二公子下落的调查团终于把目光落向了素有沪上地下皇帝之称的杜雪怀。虽然杜雪怀把手尾做得十分干净，就算福尔摩斯来了也未必能找到半点证据，却无法阻止对方对他产生怀疑。 对某些人来说，仅仅只是怀疑就已经够了。前总统目前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寓公，根本无法在明面上对手眼通天的杜雪怀产生任何威胁，更不可能千里迢迢亲自杀来上海。于是，他换了另一种方式，那就是——暗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失去了最看重的儿子，前总统如今已经穷得只剩下钱了。在他给出的高额悬赏的引诱下，各路英雄好汉纷纷响应。先别提令无数人心动的高额悬赏数额，就算只是成功暗杀沪上皇帝的荣耀，也已经足够令无数想着建功立业的英雄好汉蠢蠢欲动了。 杜雪怀在不少道上人士的眼中，身份大概类似武侠片里的武林盟主，虽然杀了武林盟主未必能够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但对声望的提升却依然不容小觑。各路英雄好汉纷纷把杜雪怀当成了一只可以用来升级的boss，一个个不要命地前赴后继而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杜雪怀成功享受到了成为众矢之的的美妙感觉。 好在他因为前段时间身份曝光，每次出门总带着大队的保镖，虽然遇到了几次埋伏，却是有惊无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威名实在太盛，杀手害怕落入他手中会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开始的几次就算抓到了活口，对方也总会想方设法服毒自杀，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害得杜雪怀这边如临大敌，以为遇到了某个训练有素的可怕杀手组织，不杀死他誓不罢休。后来好不容易使出从胡力那边学来的特殊手法，才终于成功阻止了杀手的自杀，盘问出了事情的始末。 知道动手的是前总统后，杜雪怀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前总统的根基在京津，对于江南地区，一向鞭长莫及，要不然，他也不会只是使出暗杀这样不入流的手法了。既然是暗杀，也就说明对方根本没掌握任何有价值的证据，一切全凭猜测。 没有证据就好！ 杜雪怀自从来到上海滩就一直在刀口上舔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活一天赚一天。虽然成了众矢之的，却依旧吃得香，睡得好，就算好几次险些中招，也没表现出半点惧意。身为一个擅长利用法律武器的高等级流氓，他不怕对方使阴招，最害怕的反而是对方掌握了证据，堂堂正正地使用法律武器来对付他。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杜雪怀开始悄悄派出小弟四处留意上海滩上所有形迹可疑的外来人士，竟然真的成功在好几波杀手动手之前抓到了对方。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他甚至还施展他的人格魅力，成功让其中几人对着他纳头便拜，兵不血刃地收了几个杀手小弟，没被他收服的，也有感于他的宽宏大量，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踏足上海滩的地界。 这一系列的恐怖活动当然瞒不过各大报纸的眼睛，在杜雪怀的授意之下，各大报纸开始纷纷谴责某些奸恶之徒，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卑劣行径。这一系列以他为目标的暗杀也被扭曲成了奸恶之徒为了破坏上海滩的安定团结而进行的无差别攻击。 考虑到基本上所有的暗杀行动，最后死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路人甲（凶手自己），如果硬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报纸上的舆论一造势，不仅帮内的兄弟，就连沪上的普通市民，也开始用警惕的眼神打量所有出现在自己周围的生面孔。暗杀的风险与成本顿时开始直线上升。 不知道是无法忍受隔三岔五被人骂滥杀无辜，还是受不了直线上升的暗杀成本，还是觉得杜雪怀害死儿子的可能性不大，抑或是一次次的失败已经让前总统失去了信心。针对杜雪怀的恐怖行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看着杜雪怀轻轻松松就把危机化解于无形，原本还为他捏着一把汗的陆秀渐渐也就放下了心来。她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对方竟然把目标对准了她。 好在陆秀早有心理准备，这段时间除了写文跟去《三毛流浪记》的拍摄现场监督拍摄工作，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郊外的农庄练习枪法跟各种自保的技能。虽然依旧比不上杜雪怀那帮在刀口上舔血的小弟，却也早已不是遇到危险只能任人摆布的普通人了。 有了底气，又有保镖顶着，当危险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比想象中镇定得多，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心乱如麻，她第一反应想到的竟然是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杜雪怀，他会怎么做？ 对方对付杜雪怀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击必杀的杀招，恨不能当场将他碎尸万段。但轮到她，却明显是想抓活的。 对方使用的手法令她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碰瓷。意识到有人傻乎乎往她车头上撞的时候，她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时代，能够开得起车的，非富即贵，就算是再不开眼的流氓瘪三，也不可能把开汽车的当成敲诈勒索的对象。 于是，虽然事故发生得十分蹊跷，她还是下意识地把这当成了一场单纯的意外，连忙命令司机停车，下去查看伤者的状况。见伤者头破血流，第一反应当然是把人抬上车，马上送医院。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刚关上车门，便感觉有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脑门。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可惜，已经晚了。 这次她是临时有事，才想回家一趟，原打算去去就回，嫌麻烦，也就没带上她那一大队保镖，只让司机一个人开车送她。没想到，却因此给了歹人机会。选在这种时候下手，足以证明动手的家伙盯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杀她，直接开枪就行，司机的注意力还在路上，车速也不快，只要对方反应够快，完全可以做到干净利落地杀掉他们两个之后再控制住汽车，全身而退。既然他没动手，就说明他并不打算要她的命。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小心翼翼地回头，望着了对方的眼睛。 “不愧是杜先生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那人擦着额头上的鲜血，冷冷一笑。为了能成功骗过陆秀跟司机，他的确受了伤，此刻，鲜血正顺着额头不住地往下淌。狭小的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为达目的不惜自伤，望着眼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陆秀瞬间意识到，自己遇到的绝对不可能是个泛泛之辈。 “我是什么人这不重要，我也无意伤害陆小姐。只是久仰陆小姐大名，想让陆小姐到府上暂住几日罢了。”那人说得一脸诚恳，如果他此刻不是满脸鲜血，手里还拿枪指着人脑门的话，陆秀说不定真会以为他是个热情好客的好主人。 “我还能说不吗？”陆秀苦笑。她一心想着不要拖杜雪怀的后腿，没想到却还是着了歹人的道，也不知得知她被绑架后，杜雪怀会有多么着急。 眼睁睁看着陆秀被人拿枪指着脑门，司机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顺着绑匪的意思认命地开着车。 车子驶入小路之后，很快便有绑匪的同伙过来接应。不知道是嫌带着司机麻烦，还是想让他回去替杜雪怀报信，那帮绑匪没把司机跟陆秀一起带回去，敲晕之后，就随便地丢在了路边。 丢下司机之后，那帮人便拿黑布蒙上了陆秀的眼睛。她开始还能勉强记住路，可惜，随着圈子越兜越多，终于还是彻底迷失了方向。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锁在了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 房间不大，陈设却极为雅致，明清风格的门窗桌椅，古色古香，让陆秀忍不住想起张瑞云出嫁之前的闺阁。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的青花瓷梅瓶里供着一枝开得正艳的腊梅，旁边甚至还放着精心准备的点心茶水。此刻茶水依然散发出阵阵热气，清冽的梅香混着茶香，闻着沁人心脾。 忽略掉之前请她过来时的粗鲁举动，这帮绑匪倒的确算得上热情好客。 陆秀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经历过刚刚的那番折腾，倒的确口渴得很。想想对方如果真的要对自己不利，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索性大方地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 不知道是觉得她一个女流之辈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还是觉得只要把她关了起来就已经万事大吉，对方甚至都没有派人搜她的身。春寒料峭，这个时节，人身上的衣服还很厚，此刻，杜雪怀送她的那把迷你手枪正躺在她胸口的位置，被体温捂得一片温热。 第109章 也不知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杜雪怀有信心，虽然身陷囹圄，前途未卜，陆秀却并不觉得害怕。相反，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总觉得杜雪怀必定会像个盖世英雄一样架着五彩祥云过来救自己。 在她看来，以他的身份，应该很擅长处理类似的事件才对。前段时间，那么多杀手前赴后继而来，不是也没伤他一根寒毛吗？所以，那把迷你手枪只会是她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暂时，她只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写文果然应该有存稿，前几天她灵感大爆发，一口气攒出了《三毛流浪记》近两周的存稿，只要杜雪怀那边封锁好消息，说不定，还能在存稿用尽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 流浪儿童收容所那边有云明月在主持，全明星公司已经步入正轨，就算她不在，一切也能按部就班。陆秀思来想去，发现除了见不到两个孩子跟杜雪怀，竟然没什么事是需要她担心的。 于是，干脆悠闲地享受起了这段幽禁生涯。 一个人闲着无聊，容易胡思乱想，她竟然把自己目前的处境自比成了童话《长发公主》里面的场景。被巫婆囚禁的公主静静在塔楼里等待着王子的到来，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可惜，她很快就激动不起来了。对方显然不打算轻松放过她，虽然没搜她的身，却封掉了门窗，食物竟然是顺着一个只能容一只猫通过的小门送进来的。原本她还想着，要是住腻了，就拔出迷你手枪夺路而逃。现在，显然已经不大可能了。 她大喊大叫着想让对方首领过来见自己一面，可惜，对方只把她当成了一张需要好好供养的肉票，根本不予理会。 出不去，更见不到人，甚至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陆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她甚至好几次想拔枪发泄自己的焦躁，最后，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 房间里有纸笔，她索性拿起笔，开始整理乔治·奥威尔《1984》的大纲。整理完毕，她忽然眼前一亮，想起自己曾经演过的一个患有癫痫的角色，丢下钢笔，倒在地上果断开始假装癫痫发作。 她就不信绑匪给了她这么舒适的囚禁环境，却不派人盯着她。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手忙脚乱撬门的声音。门打开，最先冲进来的竟然是之前那个碰瓷的男人。为了抓住她，他还真是拼了，此刻脑袋被纱布包得仿佛一个猪头，显然受伤不轻。 一、二、三……陆秀偷偷数着绑匪的人数，人数比她想象中多得多，不愧是能用这么奢侈的房间关肉票的犯罪团伙。 “你们怎么搞的？事先也不调查清楚，连她有羊癫疯都不知道！”猪头男杀气腾腾地咆哮着，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显然在这伙绑匪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做点什么！快！医生，快去叫医生！”看陆秀抽得厉害，猪头男的声音都在颤抖。 陆秀瞬间脑洞大开，这位，该不会是自己的粉丝吧？ “你……你……”猪头男手忙脚乱地试图缓解陆秀的症状。 确定他就是这伙绑匪的老大之后，陆秀果断拔出藏好的迷你手枪杀气腾腾地抵住了他的脑袋。果然是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一瞬间，全场一片寂然。 “别动！谁敢拔枪，我就一枪毙了他！”陆秀此时已经跳了起来，生龙活虎，哪还有半点刚才垂死挣扎的模样。 猪头男的小弟原本下意识地准备拔枪，见陆秀打开了保险，一个个噤若寒蝉，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陆秀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推己及人，能够想到绑架目标人物的妻子，逼对方就范的，果然不可能是不讲兄弟义气的恶魔。 “如果不想他死，那就给我一辆车，马上送我回家！”猪头男个子不高，加上又受了伤，陆秀控制起来，并不算太困难。 猪头男的小弟并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探询地望向他。猪头男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满脸杀气的陆秀，长叹了一口气，认命道：“没想到阴沟里面翻船，算了，听她的。” 就在陆秀暗暗松一口气之时，他却忽然一记肘击，直袭向她的面门，动作凌厉，没有半点之前的怜香惜玉。 如果是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攻击，肯定会下意识地向后仰去，以期躲过攻击，这时候，只要对方一记扫腿，便能把人撂倒。幸亏陆秀曾经跟着张汉声学过类似的防御动作，面对迎面而来的肘击，她选择了矮身，然后，在对方把她撂倒之前，将枪口对准他的肩膀，狠狠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猪头男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原本杀气腾腾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当场。他捂着肩膀，颤抖着咬住了嘴唇，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面无表情的陆秀。那眼神，交织着震惊与悔恨，他估计正在反省自己不该小看了眼前这个女人。 此时陆秀才终于明白，杜雪怀为什么要逼她开枪，也终于知道了人类为什么自古就有杀人者死的法律，因为杀过人的人就像是吃过人的老虎，一旦突破了那条底线，人类在他眼里就不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知道杀了猪头男自己万万不可能幸免，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会选择一枪打爆他的头。碰瓷什么的，最讨厌了，后世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人与人之间才会丧失最起码的信任。 “不要逼我杀人！”陆秀再度将枪口抵住了猪头男的脑门，咬牙切齿地扫视全场，再也没有比她此刻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更好的注解了。 感受到她杀人的目光，猪头男那帮原本蠢蠢欲动的小弟霎时安静了下来。 猪头男伤上加伤，却还能勉强站立，竟然比刚才还更好控制了一些。陆秀都忍不住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这一枪。 “扔下枪！” 老大命在旦夕，小弟们只能乖乖从命。 “替我备车！如果不想让他流血过多而死的话，你们最好动作快点！” 陆秀拎着猪头男一路往前走，才发现这里也是一座建在郊外的庄园，绑匪的人数比她想象中还多得多，而且个个都全副武装，要不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突然暴起控制住了猪头男，就算杜雪怀过来，也未必能够轻易将她救出去。 虽然她刚刚那一枪故意避开了要害，但一路上猪头男依然鲜血直流，满地都是点点的嫣红，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动作与反应也正在一点点变得迟钝。还好，庄园并不算太大，两人走到车子跟前的时候，猪头男依然还有行动能力。 “你们最好别耍花招，我愿意陪你们周旋，但他可等不起！”车子就是之前陆秀的那一辆，粗略地检查过一遍之后，她粗鲁地把猪头男塞进了车里，示意司机开车。 她没有让司机先送她回家，而是先在街上绕了几圈，确定已经引起杜雪怀那边的注意，这才命令司机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杜雪怀那边反应够快，就在司机扶着猪头男下车，准备进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领着一帮小弟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陆秀原以为看到自己，杜雪怀必定会欣喜若狂，没想到自己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了他，他却依旧愁眉不展，跟预想中生离死别的重逢场面截然不同。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下意识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秀心下一紧，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不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杜雪怀低下头，无声地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你说啊！”关系到两个孩子，陆秀的一颗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再也无法淡定。 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幽幽开了口：“就在你失踪之后没多久，两个孩子也被人绑架了！” “什么？怎么可能？两个孩子好好的在家里，怎么会被人绑架？”为了安全起见，这段时间，陆秀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守卫森严的杜公馆，那边易守难攻，戒备森严，在她看来，上海滩除了少数几个军事基地，恐怕再也没有比那里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而且，两个孩子还是婴儿，活动范围不过仅限于家里的几个房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杜公馆，再悄无声息地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他们带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是奶妈……”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搂住了陆秀的肩膀，“当时，我正被你失踪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奶妈说要带两个孩子到花园里透透气，我也就没怎么在意，等到反应过来，两个孩子已经被绑架了。两个孩子太小了，是被奶妈从花园的栅栏缝隙里面递出去的。所以，无论是公馆的守卫，还是里面的保镖，都没有注意到。” “奶妈呢？”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吊死在了花园的一棵树上。我后来派人去查，发现她的一家老小，包括刚满周岁的儿子都已经被人杀死在了家中。绑匪大概控制了她的家人，用来作为要挟她的筹码。她宁死都不想牵连家人，没想到那帮混蛋竟然还是对着无辜之人下了杀手。” 听杜雪怀说绑匪如此凶残，陆秀瞬间被吓得双腿有些发软，死死抓住了杜雪怀的衣襟，整个人都在颤抖：“雪球，毛团，他们会不会有事？” “你放心，绑匪的目标是我，在达成目的之前，他们不可能伤害孩子。” “不！这可不一定，两个孩子实在太小了！雪球还好，他不怕生，又乖巧，但是毛团不同，认生又爱哭。要是毛团哭了呢？要是绑匪不会哄孩子，她又一直哭，他们会不会不耐烦，捂她的嘴，要是捂过了头，呜呜呜……” 第110章 自从雇了奶妈，陆秀不必再跟之前那样，为了喂奶，像袋鼠妈妈一样随时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了。因为事情多，最近她用来陪两个孩子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杜雪怀。两个孩子比起她更亲杜雪怀，也是无可厚非。 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在乎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对她来说，一直都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存在，排位甚至还在杜雪怀之前。自从得知两个孩子被绑架的噩耗开始，她就一直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是毛团因为哭闹不止被绑匪捂死了，一会儿又是雪球哭着要daddy被绑匪摔死。 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那种被人掐住了命门的感觉，就算之前被猪头男拿枪指着脑门，她也没像现在这么害怕。原本，她还有些怨杜雪怀没能保护好两个孩子，现在才知道，在这样心乱如麻的状况下，根本没办法像平时那样保持正常的思考能力。 开始，陆秀还以为绑架孩子的人，跟绑架她的人是同一拨，让杜雪怀派人控制住猪头男跟司机之后，便带了大队的人马顺远路返回过去杀了个回马枪。有猪头男做人质，那边兵不血刃就缴械投了降。 可惜，搜遍了整个庄园，也没见着半点跟婴儿有关的东西。反而搜出了大堆跟她相关的剪报。 她之前的猜测没错，猪头男的确是她的粉丝，而且还是狂热的脑残粉。她之所以能够那么轻松就全身而退，还要多亏了对方的首领是她的粉丝，不然，就在之前她撤退的过程中，就足够她死无数次了。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的目标竟然不是杜雪怀而是她。对方没有说谎，的确只是想请她到府上暂住几日而已，甚至都没想过要对杜雪怀做什么。所以，对方才会对她秋毫无犯，杜雪怀才会说她失踪，而不是被绑架，因为对方根本就没跟他联系过…… 趁火打劫，绑架偶像，粉丝的世界果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陆秀又好气又好笑，杀气腾腾地在猪头男的伤口上捶了一拳，惹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既然不是同一拨人，继续在这边垂死挣扎也没用。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杜雪怀，那么必定会跟杜雪怀接触。两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杜公馆。 屋子里，两个孩子的东西都在，玩具奶瓶毯子推车一样不少，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可惜，两个孩子却不在。 陆秀原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了下来，面对着满屋子的婴儿用品，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抱起雪球最爱的小兔子，闻着上面小家伙的问道，瞬间哭得肝肠寸断。 绑架两个孩子的可不是她的粉丝，天知道绑匪会怎么对待他们。既然绑匪连灭人满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怎么可能吝啬杀掉两个孩子。就算绑匪不杀他们，必定也不可能像家里这样好好照顾他们。 不知道两个孩子肚子饿了有没有东西吃，尿湿了有没有人替他们换尿布？ 雪球还好，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忍耐力比普通婴儿好得多，哭一阵，没人理会也就安静下来了。但毛团不同，哭起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陆秀之前关于她会不会被绑匪捂死的猜测，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嫌弃照顾孩子麻烦，恰恰是儿童绑架案里，绑匪撕票的最大原因！照顾两个婴儿的难度，可比照顾已经懂事的儿童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陆秀想到了美剧里面被绑架儿童的生还率。越想越惊慌，越想越害怕，抱着小兔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想起了跟两个孩子在一起时的历历往事。 怀着雪球时的感觉，雪球出生时的样子，第一次躺在她怀里，第一次喝奶，第一次亲她，第一次对着她喊麻麻…… 她也想起了躺在垃圾堆里的毛团，躺在她怀里安睡的毛团，跟雪球抢奶喝的毛团，被雪球当成玩具欺负的毛团，想起她慢慢从一个又干又瘦的大头娃娃长成一个胖嘟嘟的胖娃娃的经过…… 她实在无法想像，如果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两个孩子，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在她看来，两个孩子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现在，她身体的一部分却被人抢走了。这种感觉，就像截肢病人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消失了。 “我的雪球……呜呜呜……我的毛团……”陆秀现在才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多花一点时间跟孩子们在一起。如果她一直陪在孩子们身边，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第一次看到一向冷静的陆秀露出如此失控的表情，杜雪怀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上前，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的脊背，温柔地安抚道：“别哭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毫发无损地把两个孩子带回到你的面前！” 陆秀没有说话，只是哭。杜雪怀虽然神通广大，但在这件事上，她却对他没有多少信心。 绑匪绑架两个孩子有两种可能，第一，绑匪知道杜雪怀特别疼爱这两个孩子，所以想让他也体验一把丧子之痛。这是陆秀最害怕的一种可能，但考虑到两个孩子都并非杜雪怀亲生，这个可能性其实不大。第二，绑匪想利用两个孩子，迫使杜雪怀答应他们的某个条件，如果这个条件杜雪怀能够做到也就罢了，但如果他做不到或者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结果陆秀简直无法想象。 杜雪怀虽然疼爱两个孩子，但终究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毕竟，他实在太善于伪装了，连陆秀也无法确定自己跟两个孩子，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有多少份量。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秀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无助。她忽然有些理解了母亲王氏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让她替杜雪怀生个孩子。当成亲生的，跟真正的亲生终究是不同的。如果雪球跟毛团是杜雪怀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此刻，她不觉得自己会怕成现在这个样子。 杜雪怀虽然对外面封锁了消息，却通知了四哥张若玮。看到张若玮，陆秀才终于觉得找到了能够跟自己分担一切的盟友，猛扑过去，死死搂住了他，半天也不肯撒手。 在等待来自绑匪的电话的过程中，陆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面，绑匪打来了电话，条件竟是让杜雪怀以命换命。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非亲非故的孩子去死，所以，杜雪怀的回答可想而知：“你们未免也太高估那两个孩子的价值了吧！你们真以为，我会为两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去死？养那两个孩子对我来说，就像是养着两条可爱的小狗，不过只是图个乐子。如果你们想弄死，那就请便，大不了，过段时间，我再去抱两个回来。” 电话的那一头，雪球听到了他的声音，兴奋地喊着daddy，然而杜雪怀却无动于衷。绑匪下了最后通牒，然后，毛团大哭了起来，听不到daddy的回应，雪球也跟着大哭了起来。绑匪歇斯底里地吼着如果杜雪怀什么都不做，他马上就要杀掉两个孩子。可惜，杜雪怀的回答却是请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绑匪的虐待，两个孩子的哭泣声忽然间变得凄厉了起来，那哭声仿佛两把利刃，不停地切割着陆秀的心脏。陆秀哭着求杜雪怀救救两个孩子，杜雪怀的回答却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他死了，两个孩子也未必能够回来，反正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不如壮士断腕。 电话那一头的绑匪终于失去了耐心。两声枪响过后，哭泣声戛然而止…… 陆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依然靠在沙发上。旁边坐着张若玮，而睡梦中见死不救的杜雪怀则正坐在她的对面，一脸紧张地望着她。陆秀现在才注意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竟布满了血丝，虽然依然是平常那副无懈可击的打扮，但神情却是说不出的疲惫。 发现陆秀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神色还有些古怪，杜雪怀越发紧张了，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脑海中依然残留着噩梦的影响，陆秀好不容易才对他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她虽然拼命安慰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然而，梦里面杜雪怀的反应却合情合理，从他的立场出发，那才是最优选择。 就算他再喜欢两个孩子，他首先是上海滩令人闻之色变的流氓头子，其次才是两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想到这里，陆秀顿时眼神一黯，下意识地避开了杜雪怀的目光。 “你真的没事吗？”杜雪怀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刚想走过来，安慰一下陆秀，客厅里忽然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电话铃声。他只能放弃安慰陆秀，转而抓起了电话。他对现场所有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话筒放在了一旁的扩音器上。 打来电话的果然是绑匪，对方絮絮叨叨地嘲讽了一番杜公馆的安保措施，炫耀着自己一行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孩子成功绑走。绑架的过程跟杜雪怀之前推断得差不多，先是控制了奶妈，然后利用奶妈通过花园的铁栅栏把两个孩子递了出去。 可惜，他们却并不知道，杜雪怀是因为陆秀失踪，方寸大乱，才会让他们钻了空子。 杜雪怀脾气很好，不仅没有暴露他们的神助攻的存在，甚至还顺着话头，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声，引得对方说出了不少绑架过程中的细节。 也难怪电话那头会得意忘形，碾压武林盟主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随地都有的。差不多把整个过程都和盘托出后，那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连忙言归正传。 杜雪怀这边却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你们想要什么？” 那边嘿嘿一笑，继续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杜先生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用杜先生的一条命，换两个孩子的两条命，这个交易还算公道对吧？只要杜先生一死，我们保证立刻乖乖把两个孩子放回去。” 杜雪怀笑了：“所以，你们想要的是我的命？” “对！”对方答得斩钉截铁，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任何不妥。 在场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大家虽然猜到了这个可能，但亲耳听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世上竟然真有人觉得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会为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去死。交换过眼神后，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笑，甚至有名小弟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嗤笑。 陆秀这边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绑匪的条件竟然跟梦里面一模一样。看大家的反应，大家显然觉得，杜雪怀的反应会跟她梦里一模一样。 第111章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陆秀这边异乎寻常的反应，杜雪怀竟然回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四目相对，他温柔地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然后，才对着话筒道：“想让我以命换命可以，但起码得先让我知道两个孩子还活着！你们连奶妈刚满周岁的儿子都不放过，我实在没办法对你们的信誉抱有任何信心。” “这个简单。”那边满口答应，然后，空气中响起了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那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孩子在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哭声，陆秀顿时急得跳了起来，冲到话筒前带着哭腔大吼：“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对我的孩子干了什么？” “我们没干什么啊！是你们自己想要确认孩子还活着！”那边的声音依旧理直气壮。 听着两个孩子凄厉的哭声，陆秀顿时心如刀绞，如果不是害怕刺激到绑匪，她肯定早已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估计是怕她情急之下失言，杜雪怀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将她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口，确定她说不出话来后，才对着话筒道：“雪球，毛团，你们在吗？” “daddy！daddy！daddy！”雪球认出了他的声音，立刻兴奋地大叫了起来，甚至都忘了哭。 “daddy！哇哇哇……”毛团依然在大哭，哭声甚至比刚才还凄厉了几分。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可惜，面对穷凶极恶的绑匪，越是会哭就越是危险。婴儿的哭声在不喜欢孩子的人听来不仅是恼人的噪音，而且还容易暴露位置。 陆秀挣扎着想挣脱杜雪怀的束缚，安抚一下失控的毛团，却听杜雪怀的声音已经温柔地响起，用的依然是平时逗弄两个孩子时的语气：“雪球别怕，亲亲毛团！” “啊哒！”雪球应了一声，然后，毛团的哭声竟然戛然而止。接着，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哈哈哈……真有意思，这是跟你们爸妈学的吗？有没有别的花样？” “继续亲！继续亲！哈哈哈……” …… “想要我的命可以，你们必须先展现出你们的诚意，保证两个孩子在回来之前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有奶喝，有干净的尿布换。我能听懂两个孩子的情绪，你们先把他们哄高兴了，再打电话给我！”杜雪怀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陆秀顿时急了，挣开他的怀抱，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挂掉电话？要是绑匪恼羞成怒怎么办？” 杜雪怀答得异常笃定：“他们不会！” 说完，他也不等陆秀反应，便转向屋子里的小弟，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马上让电话局去查，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确定大致的位置后，让所有弟兄封锁附近几条街！” “继续严密监视这段时间来沪的所有外来人员！” “去巡捕房了解一下奶妈家灭门案的经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对了，再去查一下，最近有没有谁家丢过跟雪球和毛团差不多大的孩子！” …… 杜雪怀直到把屋子里最后一名小弟也支使出去之后，才终于再度面向陆秀。见陆秀依旧忧心忡忡，他连忙安抚道：“你放心，绑匪都是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十分显眼。我手下那么多兄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要找到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 “但愿吧……”虽然他信心满满，陆秀却依然情绪恹恹。顿了片刻后，她忽然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满怀感激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两个孩子！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个梦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杜雪怀真的如梦中那样薄情寡义，他就不可能是今天的杜雪怀了。 “又来……”杜雪怀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做父亲的救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陆秀却还是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在她看来，杜雪怀的这份情分，她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见她哭得这么凄惨，杜雪怀还以为她依旧在为两个孩子担心，连忙搂紧了她，咬牙切齿地道：“竟敢绑架我杜雪怀的儿子跟女儿，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有你这个daddy是雪球和毛团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陆秀说完，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可惜，听到这话，杜雪怀却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认真算起来，这次的事情还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因为我，两个孩子也不会遇上这样的无妄之灾！” 陆秀连忙摇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惹上那个人，如果不惹上那个人，也就不会有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原本的历史上，杜雪怀根本就没有这一劫，这一切都是因为陆秀引起的蝴蝶效应而来，的确是她连累了他。 然而，杜雪怀却并比这么想，听到这话，竟然一阵感动，定定望着陆秀看了良久，忽然，一把搂紧了她，笑道：“那么，就算我们相互连累好了。反正我们一家四口已经彻底栓在了一起，就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问话的是早已被两人忘到了九霄云外的张若玮，身为两个孩子的舅舅，他的焦躁一点不输二人，“要不要报警？” “不必！警察只会添乱，解救两个孩子的任务交给帮里的弟兄就行。”这上海滩上，也就只有杜雪怀一人敢用如此轻蔑的语气提到警察。 “真的没问题吗？”张若玮虽然知道杜雪怀神通广大，但他的身份背景决定了他遇到这样的问题，还是更信任官方势力。 “当然！”可惜，杜雪怀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置喙的可能。交代了他保守秘密后，便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陆秀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顾虑到自己的存在，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把两个孩子被绑架的消息告诉张若玮这个舅舅。 “你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对警察有成见……”在陆秀的印象中，杜雪怀一直玩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玩得十分纯熟。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决掉警方的帮助，实在不像他平时充分利用每一分资源的作风。 “不是，只是法租界的警察多少都跟金世昌有些关系，我不想节外生枝。”杜雪怀面无表情地答道。看他此刻的表情，他跟金世昌之间的关系，显然已经不止是不睦那么简单了。 前世的历史上，明明一直到他被日本人暗杀，两人都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是历史记载有误，还是因为蝴蝶效应引起的变动？望着杜雪怀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陆秀疑惑不已。 “你跟金世昌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是的。”杜雪怀微微一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初想把你跟流浪儿童收容所的孩子们一起烧死的主谋是谁吗？” “难道是金世昌？” “对，就是他！”杜雪怀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闪烁起异样的光芒，“我老婆差点死在他手里，你觉得我跟他之间算不算发生了什么？”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上了金世昌的黑名单，难怪当初杜雪怀的反应那么大。老婆被上海滩的终极boss之一盯上，就算他想不暴躁都不可能。 “就连联华影业故意抢注《三毛流浪记》给你使绊子，也是他在后面捣鬼。现在的电检会又不是十年前的电检会，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撑腰，就算联华有这个贼胆，电检会那边也不可能通得过。” 杜雪怀望了陆秀一眼，有些无奈地道，“不仅电影，就连《三毛流浪记》忽然成为众矢之的，也是他在背后搞鬼。要不是我反应快，第一时间去找了胡力，你现在大概已经被丢进监狱了吧。”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那样的大人物……”陆秀一脸无辜。单独一件事情也就罢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分明是不置她于死地不罢休啊！ 陆秀思来想去，自己做过的唯一一件算打他脸的事情就是领着百乐门的姑娘们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她不觉得这种程度的小事会惹得金世昌那样的大人物死咬着她不放。舞厅虽然赚钱，但比起他跟杜雪怀合作的其他事业，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你没有得罪他，得罪他的人是我！”杜雪怀忽然抬头望向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金世昌那老头，大概到现在还在忌恨我跟他女儿的事情吧。” 经杜雪怀这一提醒，陆秀才猛然想起了历史上除了杜雪怀的母亲之外，唯一一个在他人生轨迹上留下了印记的女人，金世昌的独女金书瑶。 第112章 金书瑶的父亲虽然是沪上臭名昭著的金世昌，母亲却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所以，她虽然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背景，却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孩，参见《上海滩》里面的冯程程。 自古好女孩爱上坏男孩似乎是个逃不过的魔咒，放学回家的一次英雄救美，让她记住了当时不过只有十八岁的杜雪怀。明明长相斯文儒雅，打起架来却不要命，明明大字不识，英文却比她还好。杜雪怀这个奇怪的矛盾体为金书瑶这位千金小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金书瑶开始以补习英文为由，频繁地接近杜雪怀。好奇心往往是爱情的第一步，不知不觉间，她竟渐渐爱上了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却有着惊人成熟心智的男孩。 金世昌也是因为注意到了女儿对杜雪怀的另眼相看，所以才以半流放的性质将他丢出了家门。他拼命给女儿最好的一切，就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够嫁个好人家，彻底洗白上岸，又怎么可能允许女儿喜欢上一个无权无势，注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小瘪三？ 没想到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杜雪怀自从被丢出金家后，竟然犹如坐了火箭般开始飞黄腾达。出门遇贵人，抬脚捡钱包，那如日中天的运势连某点流男主都只能望尘莫及。短短几年时间，就创出了一番新天地。 虽然金世昌已经远远把杜雪怀支开了，但这却根本阻止不了金小姐炙热的爱情，她依然一有机会就偷偷跑去找他。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金小姐长得如花似玉，又有着boss之女的光环，按理说搞定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手到擒来。可惜，杜雪怀偏偏是一朵被洋妈咪成功洗脑了的奇葩。认定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会导致悲剧，就算面对少奋斗二十年的诱惑也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 据说，面对金小姐的大胆示爱，杜雪怀当时的回答是，我对女人没兴趣！这也是后来，关于他的bl小说如此泛滥的原因。 不管他当时的意思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也好，故意误导对方自己是同性恋也罢。这句话对情窦初开的金小姐却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金小姐受不了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后，竟然香消玉殒了。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一场重感冒都能要人命，导致金小姐真正死亡的原因没有人能够说清，但金世昌却认定了这全是杜雪怀的错，要不是当时杜雪怀已经小有势力，说不定会被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杜雪怀虽然处事八面玲珑，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个很凉薄的人。对所有人都温文尔雅，但真正能入他眼的人却不多。他喜欢的人，千好万好，不喜欢的，就算你美成一朵花，也无济于事。他提到金书瑶时用的是“他女儿”这三个字，足以证明，在他的眼里，金书瑶就只是金世昌的女儿而已，就这么简单。 想起老照片里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女孩，陆秀只能一声叹息。谁说只有红颜是祸水的，有时候蓝颜也可以是祸水。 陆秀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杜雪怀的脸。虽然现在这副过尽千帆的大叔样有着别样的风味，但错过了他最青葱粉嫩的模样，她果然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十七八岁的杜雪怀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个年纪的他必定有着朱横那样的颜值，个性却不会像朱横那样天真跳脱，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顶着一张不符合年龄的早熟面孔的冷酷少年。朱横那种颜值的脸，再加上杜雪怀的行事风格，对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来说，的确有着近乎致命的杀伤力。 “金世昌大概觉得，你抢了原本属于他女儿的位置吧。”杜雪怀没有料到陆秀正在yy他少年时代的模样，苦笑一声，满脸的无奈，“我跟他女儿之间真的没什么，难道就因为他女儿曾经喜欢过我，就要让我孤独终老他才满意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雪球跟毛团，陆秀没有附和他，反而幽幽叹了一句。 杜雪怀一愣，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两个孩子平安救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弟们陆陆续续回来了。电话公司那边杜雪怀有股份，一声令下，很快便确定了绑匪打来电话的位置。 绑匪选择的位置十分狡猾，在法租界跟英租界交界位置的一栋房子里。如果杜雪怀想让巡捕房介入还真有几分麻烦，光是英法两家巡捕房为了管辖权问题就能扯上半天皮。 确定了大致的位置，接下来就好办了。杜雪怀一声令下，大队的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散入了那栋房子附近的几条街。 这个时代的绑匪还没有现代人那么强的反侦察意识，很多人甚至一辈子才见过几次电话，根本就不知道一通电话就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就像现代的笨贼不知道自己抛尸的路线图会被车里的gps全程记录下来一样。 那几个犯罪手法一流，却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的愚蠢绑匪，打完电话，竟然傻乎乎留在了原地。 消息传来，原本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的陆秀瞬间犹如被打了一支强心针，立刻准备亲自去解救两个孩子。要不是被杜雪怀拉着，她说不定真能做出单枪匹马闯入敌方阵营的事来。 “那栋房子已经被弟兄们包围了，绑匪已经插翅难飞。贸然冲进去，说不定反而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不如继续远远观察，寻找合适的时机。” 听完杜雪怀的话，陆秀才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两个孩子实在太小了，在绑匪手中，犹如两只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要是惹得绑匪狗急跳墙，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虽然已经锁定绑匪的位置，杜雪怀这边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派人远远监视着。 杜先生的威名果然惊人，那几名绑匪竟然真的乖乖听话，不仅喂饱了两个孩子，甚至还想方设法地把两个孩子逗笑了。第二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陆秀听到的是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雪球甚至还对着电话咿咿呀呀地喊了两声麻麻。 想让婴儿哭容易，让他们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两个孩子既然能够笑得出来，就说明他们两个现在的状况并不算太糟。听到笑声，陆秀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杜雪怀显然也松了一口气：“好的，我现在已经感受到你们的诚意了。你们想让我怎么做？当众自刎，还是饮弹自尽？或者，你们怕我耍花招，决定亲自对我动手？” 不知道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还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死，明明是在讨论自己的死法，杜雪怀说话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杜先生，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大概是觉得杜雪怀这边表现得实在太轻松了，那边的语气竟然紧张了起来，“要是你敢耍花招，我们捏死两个孩子就跟捏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 估计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了雪球的哭泣声。绑匪肯定也已经知道毛团一旦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柿子挑软的捏。可怜的雪球！ 听到雪球的哭声，陆秀心脏顿时一紧，拼命咬着唇，才好不容易忍住了过去抢电话的冲动。 杜雪怀最疼雪球，听到哭声顿时紧张了起来，忙道：“别为难孩子！你们想让我怎样，我照做就是！” 意识到杜雪怀真急了，那边的声音才终于镇定下来：“我们这边已经显示完诚意了，接下来，到了杜先生你该显示诚意的时候了！你女儿太爱哭，带在身边吵得我们都睡不好觉。不如这样好不好，杜先生，你先用一根手指把她换回去怎么样？小丫头片子不值钱，还是捡来的，就不跟你要太重要的手指了，用一根小指就够了！” “杜先生既然都已经同意了以命换命，应该不会吝啬一根手指才对！只要得到消息，我们就放了小丫头。我们不怕你耍花招，反正你儿子还在我们手里。”那边嘿嘿一笑，语气仿佛猫戏老鼠，“我们给你两天时间，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如果还没得到杜先生失去手指的消息，我们就让那个烦人的小丫头永远闭嘴！如果杜先生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那么，我们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绑匪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为了方便弟兄们了解情况，刚刚的对话依旧用了扬声器。听完绑匪的要求，杜雪怀的一帮小弟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绑匪竟会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相比以命换命这样缥缈的条件，绑匪现在的这个条件更加令他们无法接受。 “大哥，你不会听他们的，对吧！”半天，才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口。 可惜，杜雪怀却只是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小指出神。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感受到他目光中异样的光芒，陆秀浑身一凌。 连张汉声也意识到了不对，忙道：“大哥，别听对方废话，我们还是直接冲进去吧！” 然而，杜雪怀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失神地喃喃着：“直接冲进去，未必能救下两个孩子，切了手指，至少能救下毛团。” 他的手指非常好看，虽然因为常年打架斗殴结了一层老茧，却依旧修长漂亮。因为瘦，不仅骨节分明，连手背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陆秀无法想象，这么漂亮的手，一旦失去一根手指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113章 “阿声，替我把书房里那把匕首拿来。”陆秀原以为杜雪怀不过是一时脑热，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 张汉声当时就跳了起来：“大哥，你疯了！” 杜雪怀却是一脸认真：“如果被绑架的人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张汉声原本还想说什么，听到这话，顿时哑了，虽然无法反驳，却也没有听从命令去书房拿匕首，只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杜雪怀，那眼神复杂至极。 见张汉声一直没动，杜雪怀转身，自己向着书房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陆秀连忙追了上去。他果然从书房的博古架上拿下了一把匕首，匕首出鞘，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银亮的白光，一看就知道锋利非凡。 陆秀还在惊叹匕首的不凡，却见杜雪怀把左手放到了书桌上，扬起匕首就准备一刀斩下去。 “不许切！”情急之下，她抓起桌上的一本书，重重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杜雪怀果然是认真的，一刀下去，竟深深插进了书背。陆秀原以为已经安全了，没想到的是，书桌上竟淌下了一条蜿蜒的血痕。急忙抓起那本书一看，才发现那本书太薄，锋利的匕首刺穿书本后，竟然还是划伤了杜雪怀的手指。 那本书就是她为南京保卫战而写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封面的布防图已经被鲜血染红，满目嫣红，触目惊心。此时她才恨当时自己为什么只写了区区五万字，如果再厚一点，杜雪怀说不定就不会受伤了。 “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看到鲜血正顺着他苍白的手指不住往下淌，陆秀连忙掏出手帕，替他按住了伤口。 “我知道啊，我要救毛团！”这一刀虽然没伤经动骨，但十指连心，杜雪怀疼得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他好不容易才对着陆秀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 “别人让你切，你就切。如果对方让你死，你难道真的去死不成？”陆秀死命地按着伤口，此刻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子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别说真让他去死了，就连只是割破了手指，就让她心疼得不行。 杜雪怀依旧保持着那抹勉强的笑：“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可以考虑……” “你……”陆秀又感动，又好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是让我切一条手臂，我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一根手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杜雪怀说着，竟又扬起了匕首。 陆秀见状，连忙用手帕裹紧了他的小指，死也不肯松开。 “放手！” “不！”陆秀摇头，“我不想让两个孩子受到伤害，也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这不仅关系到毛团，也关系到雪球！如果我不切，他们会动的不仅仅只有毛团一个！”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想到两个孩子，陆秀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前很快便弥漫起了一层水雾。 “那还不快放手？稳住了绑匪，我们才能想办法救雪球！”杜雪怀说着，挣扎着想从陆秀手里抽回手指，大概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动作一顿，痛苦地咬住了嘴唇。 陆秀抹了一把眼泪，刚好看到他此刻痛苦的表情，心脏顿时一阵抽搐。脑海中浮现出断指血肉模糊的模样，她忽然眼前一亮：“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我们只要让绑匪以为你已经切了手指就行了！他们要照片，我给照片，他们要断指我们给断指！就算他们要现场验货，也没什么好怕的！” 陆秀一脸兴奋，用染血的手帕包住了桌上的一个笔帽，然后，从杜雪怀口袋里抽出干净的手帕，将他依然在不停往外渗血的小指裹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快来人啊！”做完这一切，她立刻不顾一切地大吼了起来。 听到声音，以张汉声为首的一帮小弟立刻破门而入。 “大哥！大哥！”一行人看看陆秀手里那团染血的手帕，再看看杜雪怀那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指，顿时心下一凉。 “嫂……嫂子……”张汉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陆秀垂下眼睑，无声地点了点头。 小弟们见状，顿时不约而同地僵在了当场。 “马上让司机备车，我们去医院！找靠得住的医生！”演员这个身份这种时候才显示出它的优势，陆秀将强作镇定的惊慌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 眼见着大家手忙脚乱地夺门而出，杜雪怀这才有些茫然地望向陆秀。 “嘘——”陆秀朝他眨了眨眼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做完这一切，她将伪装成断指的笔帽塞进杜雪怀的手中，抓起书房里的电话，接通了四哥张若玮，吩咐他找人买来必备的工具，送到指定的医院。 前世为了片酬，她也曾演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血浆片。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虽然从来没亲手做过特效化妆，但她却亲眼见过不少特效化妆师的手法。对特效化妆来说，断指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在这个连照片都还是黑白的时代，她完全有自信骗过那帮愚蠢的绑匪。 就算对方要亲眼验货也没问题，只要距离得当，又摆准了角度，根本就不用担心穿帮。 “你想干什么？”听陆秀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工具，杜雪怀越发的狐疑了。 陆秀冲他诡秘地一笑：“好好扮演你的九指神丐就行！” 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杜雪怀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九指神丐？那是谁？” 陆秀这才想起，后世大名鼎鼎的《射雕英雄传》现在这个时候还连影子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一个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丐帮帮主洪七公。那家伙武功高强，却很贪吃，因为贪吃，误了大事，所以自断一指。” “啊？”听到帮主，武功高强之类的词的时候杜雪怀还神态自若，听到后面他顿时急了，“老婆，你可不能指桑骂槐啊！贪吃我承认，但我可从来没有因为贪吃误过事啊！” 陆秀这才意识到，杜雪怀竟然跟洪七公一样，都是吃货属性，顿时莞尔一笑。 刚刚陆秀的反应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小弟们根本不疑有他，做完准备，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杜雪怀送上了车。 “那位医生信得过吗？”这件事情最关键的就是保密问题，刚一上车，陆秀便拉着张汉声问道。 “嫂子放心，那位医生跟我一样都是大哥捡回来的孩子，能有今天，全靠大哥一手栽培，如果连他也信不过，这世上就没有能够信得过的人了！”张汉声说到这里，一把抓起了杜雪怀的手，“大哥，大哥！给我看看，伤得怎么样？疼不疼？” 陆秀连忙将他的脏手拍开：“别动！要是因此感染了怎么办？” 面对陆秀杀气腾腾的眼神，张汉声只得悻悻收回了手，揉着被拍疼的手背，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没办法，这家伙一向大大咧咧，嘴巴又大，陆秀实在不敢相信他能够保密，就算他能够保密，她也对他的演技没什么信心，所以，只能对他保密。 医院方面一眼就认出了杜先生的座驾，立刻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将一行人带了进去。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杜雪怀吸引的机会，陆秀从张若玮那边接过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包。 不愧是杜雪怀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那位医生比陆秀想象中年轻得多。看到杜雪怀捂着手指，反应跟张汉声如出一辙，迫不及待地就想扯掉手帕查看伤口。 幸亏陆秀反应快，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无关人员都清了出去。扯掉手帕，医生顿时傻了眼。杜雪怀受的其实不过是皮外伤，刚刚被陆秀按了一路，伤口甚至都已经止了血，连缝针都不必，只要稍稍消毒就行。 医生一脸茫然地替杜雪怀完成了消毒，然后在陆秀的特意要求下，一脸茫然地做了将小指弯曲绑起来的奇怪包扎。 包扎完毕，陆秀打开材料包，开始了她有生以来头一回的特效化妆。害怕没经验，会失败，她先抓来医生的手，练习过一遍之后，才抓起了杜雪怀的手。 “谢谢配合，你手上的妆可以洗掉了。”此时，医生已经从杜雪怀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陆秀的话，连忙转身去水池洗手。洗手之前，望着自己手上逼真的断指妆，竟然还有些依依不舍。 上棉花，涂胶水，烘干，上色，画断面……没过多久，一根鲜血淋漓的断指就完美地呈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不错，挺完美的！”陆秀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让伤口显得更加逼真，甚至还跟医生要了跟杜雪怀同一血型的新鲜血液，润饰了一番。 “医生，你能找到跟他手型差不多的断指吗？” “这个简单！”医生不过是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那块原本包着笔帽的手帕里已经多了一截断指。这截断指显然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修长漂亮，跟杜雪怀的手指摆在一起，毫无半点违和感。 “这是谁的手指？” “医院刚死的无名氏，大哥前段时间无意中在路上捡回来的，医院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没有救回来。那家伙自从进医院没付过一分钱，这根手指，就算他的医药费吧！尸体已经被拉去义庄了，不用担心露陷。”不愧是见惯了生死的外科医生，那家伙把玩着死人的手指，就仿佛在把握一件玩具。 陆秀没他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连忙移开了视线。 老大受伤，不管是大伤还是小伤，在小弟们看来，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消息传开，闻讯而来的小弟很快将整家医院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一多，情况就容易失控，开始大家得到的消息还是老大断了一根手指，后来，越传越离谱，竟变成了断了一条手臂。陆秀此时才明白当初杜雪怀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会把消息封锁得那么好。实在是不封锁不行啊！ 看看大家群情激奋的模样，杜雪怀不得不站出去严令禁止大家轻举妄动。趁着这个机会，他站在门口亮出了陆秀精心准备的断指妆。门口的这个角度相当好，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为了让绑匪更加信服，陆秀甚至还让事先联系好的记者拍了几张照片。只要不出意外，杜先生断指的消息第二天就会成为各大报纸的头条。 第114章 这个时代还没有断指再植技术，简单的包扎处理之后，一行人便回到了杜公馆。 小弟们估计以为老大真的断了一根手指，一个个如丧考妣，气氛简直压抑到令人窒息。 “去他娘的！毛团一回来，我们就一起冲进去，干死那帮混蛋！”看着杜雪怀包起来的手指，张汉声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拧着拳头，杀气腾腾地咆哮了起来。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奋。弟兄们纷纷摩拳擦掌，表示要给那帮不开眼的混蛋一点颜色瞧瞧。 就在刚才，电话公司那边的小弟传来消息，之前的那个电话依旧是从那栋位于英租界跟法租界交界处的房子里打来的。在附近埋伏的小弟也表示，就在差不多时间，听到了雪球的哭声。绑匪的位置已经确定无疑了。 那帮笨贼估计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一行已经暴露，悠哉悠哉，根本没有半点被盯梢的自觉。不仅大大方方地出门去买婴儿用品，甚至还大摇大摆地派人去医院打探了一番消息。 把盯梢的一帮小弟气得不轻。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孩子还在对方手上，这边投鼠忌器，那边人数就算再乘上十倍，也早已被铲平了。 趁着这段时间，弟兄们也终于摸清了绑匪那边的底细。那是一帮从北方来的流寇，伪装成一大家子的模样，已经在那栋房子住了两个多月。那帮家伙估计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对准了两个孩子，刚来的时候就是带着一对双胞胎过来的。这也是为什么那边每天婴儿哭声震天，却没有引起附近居民注意的原因。 陆秀的断指妆连杜雪怀身边的小弟都能骗过，糊弄几个自以为是的笨贼再简单不过。没过多久，那边便得意洋洋地打来了电话。 “杜先生果然仁义，以一指换养女！我们会信守承诺，把小丫头还给你的！”对方只说了会把孩子还回来，却没说怎么还，说完便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忙音，陆秀的心又揪了起来。虽然断指的问题处理得天衣无缝，但终究是做了亏心事，心里免不了有些七上八下。 一夜无眠。 实在睡不着，陆秀干脆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话整整看了一夜。可惜，电话却一直没响。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绑匪才终于再度打来了电话。 内容言简意赅：“去徐家汇育婴堂抱孩子吧。” 接到电话，陆秀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奔去了育婴堂。过去的时候，绑匪果然已经不见踪影，而毛团，则被育婴堂的修女随便地跟其他的弃婴丢在了一起。陆秀进去的时候，正凄厉地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不停左顾右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找雪球。 陆秀连忙过去，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麻麻麻麻……”还以为孩子太小，不一定能认出自己，没想到小家伙一扑入她的怀里，便哭着大叫了起来。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服，死不撒手，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脸。 不知道是绑匪干的，还是育婴堂的人做的，小家伙身上干净漂亮的公主裙已经变成了一身脏兮兮的土布衣服，鞋子也不知去向，就那么赤裸裸的光着两只小脚丫，原本被陆秀扎成了小辫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 最令陆秀无法忍受的是，原本总是散发着淡淡奶香的小身体竟然还散发出阵阵恶臭。那是一种奶香混着屎尿发酵后的味道，幸亏现在天气还冷，如果是在夏天味道必定更加令人作呕。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天绑匪肯定没有好好照顾她。 陆秀谢过育婴堂的修女之后，便抱着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给小家伙洗漱干净，看着浴盆里已经变了色的洗澡水，她顿觉悲从中来，毛团已经脱离了苦海，可是，她的雪球却依然还在遭受虐待。 让临时雇来的奶妈把孩子喂饱之后，她又回到了沙发上，抱着已经熟睡的毛团死死盯着电话不放。拜毛团之前仿佛刚刚从垃圾箱里捡来的样子所赐，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雪球脏兮兮的模样。那小子从小就有洁癖，稍微弄脏了小手就会呃呃半天，也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盯了一会儿才发现，现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怎么了？”想到雪球还生死未卜，她顿时紧张了起来。 杜雪怀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递过来一张报纸。 陆秀原本以为今天的头条会是杜雪怀莫名断指的消息，没想到的是，头条却是绑匪的声明。 罪犯都喜欢回味犯罪的经过，所以，罪犯总是会忍不住重回犯罪现场。绑匪在声明中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详细描述了绑架雪球跟毛团的经过，不客气地嘲讽了杜公馆的守卫不过尔尔，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盛赞了杜先生以一指换养女的大义行径，声称现在到了杜先生履行以命换命承诺的时候了。只要杜先生一死，他们就会放回雪球。 如此喜欢炫耀的绑匪自然不会愿意自己的大行动悄无声息地落幕，他们为杜雪怀设计的死法相当有噱头。在自杀胜地外白渡桥上饮弹自尽。 刚开始看到绑匪想让杜雪怀履行承诺，陆秀还捏了一把汗，看到最后那个大言不惭的要求，她忽然眼前一亮。脑海中开始一遍遍闪过上辈子拍戏的时候，跟自己演对手戏的演员血袋爆破，中枪倒地的场景。 既然能骗绑匪一次，那么，能不能利用电影特效技术再骗他们第二次？以这帮笨贼的智商，陆秀意识到这事大有可为。 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来讲，不过是一场限定场景内的枪战戏而已。再简单不过了，她唯一需要烦恼的不过是，现在这个时代的电影特效技术还不够发达，所有的技术参数，比如火药的配比，血袋的浓度都需要她自行摸索。 就在陆秀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回忆着上辈子参演的枪战戏中的技术细节的时候，原本安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的客厅里，忽然响起了张汉声夸张的大笑声：“哈哈哈……大哥，他们竟然真的要让你饮弹自尽！那帮混蛋实在太过分了！我们还是直接冲进去吧！” 杜雪怀没有回答。 “大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你真死了，他们也未必会把雪球还回来，不如跟他们拼了！” “对！去他娘的！拼了！” …… 杜雪怀还是没有回答，他在客厅里找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包抽了一半的烟，慢条斯理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抽过烟，一口之后，他竟被呛到了，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秀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毛团，过去给他顺气。这一口呛得不轻，剧烈的咳嗽声持续了好一阵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估计是被咳嗽声吓到了，原本熟睡中的毛团突然惊醒，嘶声力竭地大哭了起来。陆秀见杜雪怀已经没事，立刻想去抱小家伙，没想到却被杜雪怀抢先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一边温柔地抚摸毛团的脊背，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毛团显然认出了他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愣愣望着他看了片刻。确定这真的是daddy后，小家伙竟然猛扑过去，死死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小脸蛋埋在他脖颈处死命地蹭着，就像一头拱奶的小猪。 杜雪怀受宠若惊，搂紧了小家伙，半晌无言。小家伙靠着他温暖的怀抱，很快便又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嘴角带笑，睡相比刚才还放松。陆秀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杜雪怀却摇了摇头，就这么一直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 “大哥，我们动手吧！弟兄们已经把那栋宅子包围了，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今晚我们就去把那里夷为平地！” “对！哥几个早就已经看那帮混蛋不顺眼了！娘的，正面干不过，就动人家小，简直无耻至极！” “就算冲进去，雪球也不一定会有事，那种时候，他们一定会拿雪球做挡箭牌，只要我们找准时机，未必没有把孩子救下来的机会！” …… 杜雪怀的存在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这次的事件可以说关系到大家的生死存亡。几个小弟不死心，又目光灼灼地建议道。 可惜，杜雪怀闻言，却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大哥！”几个小弟顿时急了。 杜雪怀小心翼翼地替毛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幽幽道：“雪球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见死不救！” “大哥，你什么意思？”一帮小弟瞬间瞪大了眼睛。 杜雪怀抬头，淡淡道：“我的意思就是，听他们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哥，三思啊！” “大哥，你疯了！” “大哥，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你亲生的！” “就算是亲生的，也不必这样啊！孩子死了可以再生，但大哥，你只有一个！” …… 大家显然真急了，已经慌不择言，根本就不在乎孩子的母亲还在现场。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杜雪怀没给大家继续劝说的机会，说完，就抱着毛团离开了现场。 留下受惊过度的八大金刚面面相觑，似乎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感受到大家眼神中陡然升起的敌意，陆秀连忙以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自从两个孩子被绑架之后，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杜雪怀可能的应对方式，这一种，显然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做梦也没想到，杜雪怀竟真的愿意为两个孩子去死。 第115章 陆秀进门的时候，杜雪怀刚刚把毛团抱到她的小床上，正盯着雪球最爱的小兔子愣愣地出神。 见陆秀进来，杜雪怀忽然回头，冲她淡淡一笑：“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这到底是猪，还是兔子？” “当然是兔子！属猪的兔子！”陆秀没想到紧要关头，他却在纠结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 去年是旧历乙亥年，所以雪球属猪。陆秀原本是想做一头小猪的，做完才发现如果是猪的话，玩偶的个头实在太小了一些，为了让玩偶显得更大一些，她别出心裁，用剩下的布头给它加了一对长长的兔子耳朵。所以，就有了眼前这只长着猪鼻子的奇怪杂交玩偶。 由于布料有限，兔子的个头不大，算上耳朵也不过才三十公分左右，雪球刚好能抱个满怀。小兔子静静躺在原本属于雪球的位置上，顿时显得原本不大的婴儿床有些空荡荡的。望着另一侧熟睡中的毛团，陆秀又忍不住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你……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她忍了忍眼泪，上前一把抓起了杜雪怀的手。 杜雪怀替她擦了擦眼睛将坠未坠的泪水，回了她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说呢？你希望我是不是认真的？” 这个问题对一位母亲，一位妻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陆秀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哀怨地望着他。 “算了，不逗你了！”杜雪怀微微一笑，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场正大光明的阳谋。无论我救，还是不救，我都会输。不然你以为对方为什么会大费周章把声明发在报纸上？” 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无奈：“我救，会没命；不救，我就成了见死不救的薄情寡义之徒。在道上混，义字当头，你觉得如果我见死不救，以后还会有人服我吗？到时，人们一定会说，什么义薄云天杜先生，分明是个连自己儿子都能弃之不顾的沽名钓誉之徒！所以，对这件事情，你其实根本不必觉得太过感动！”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陆秀顿时哭笑不得，忙道：“我才不感动，一点都不感动！当爹的救儿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发现陆秀正冷眼望着自己，杜雪怀挑了挑眉，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我最受不了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情态。” 见他神色如常，一点不像生无可恋想主动找死的人，陆秀终于反应过来，不客气地问他：“你好歹也是上海滩纵横了这么多年的顶级大亨，应该不会做自寻死路的蠢事吧！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杜雪怀果然笑了：“很简单，我们能骗过他们一次，就能骗过他们第二次！眼见不一定为实，你之前给我画断指的手法，让我想起了西洋魔术。我之前曾看过一个美国人表演的将活人切成两半后再复活的魔术。我们可以用类似的手法骗过绑匪，把雪球救出来！” “英雄所见略同！”陆秀真没想到杜雪怀竟然能想到这一点，顿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电影特效vs西洋魔术，殊途同归啦！ “诶？你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说英雄所见略同！”陆秀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得先找几名西洋魔术大师，讨教一下魔术手法。看看他们有没有饮弹自尽，还能奇迹生还的特殊手法……” 看来自己之前画断指的那一幕对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啊！陆秀哭笑不得，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美好幻想：“没有这种手法！” “你怎么知道？”杜雪怀一脸无辜。 看boss级人物露出如此蠢萌的模样，还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陆秀在心中默默作答：如果有，这样的魔术肯定会跟把人切成两半的著名魔术一样，成为风靡全球的魔术师保留节目，自己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心中的答案根本没办法说出口，于是，只能答：“如果我说，我对西洋魔术很有研究，你信吗？” “我信！”杜雪怀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咦？”他的这个反应反而让陆秀吃了一惊。 杜雪怀不是白痴，立刻从她的表情判断出自己刚刚被涮了，连忙苦笑道：“你会唱歌，会演戏，会弹琴，会作曲，会写文，画出来的服装设计图连六叔都赞不绝口，甚至还会画断指……再多一条对西洋魔术有研究，似乎也很合理。” 听他这么一说，陆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能干，微愣了片刻，默默考虑以后要不要稍微低调一点。 “既然魔术手法行不通，说说你的打算吧！”杜雪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打算被无情否决而生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便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秀，静待着她的回答。 陆秀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冲他点了点头，开始娓娓道来：“饮弹自尽会把脑袋炸成西瓜，我可没办法把打烂的西瓜再恢复原状！所以，你绝对不能这么死。我们不如换种死法怎么样？” 杜雪怀眼前一亮：“哦，你想让我怎么死？” 陆秀没有正面回答，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你的八大金刚里面，哪位的演技最好？” 八大金刚身居要职，除了张汉声，很少有人能有时间四处闲逛。陆秀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终于成功见到了他们全员。真人比照片上还帅，帅到让陆秀甚至有冲动把他们拉去全明星电影公司演电影。当然，只能想想而已。要是她真这么做，被挖了墙角的杜雪怀肯定得跟她拼命。 八大金刚其实就是杜雪怀当年还是个穷瘪三的时候捡回来的八个流浪儿，年龄有大有小，除了张汉声，还有柳维棠，王霄，于识三，朱文宇，魏风，杨绪言，杜天佑等几人。如果没有杜雪怀，这几个孩子大概早死在街上了，所以八人能力虽然未必拔尖，但忠心却是一等一的。 张汉声首先排除，这家伙长得虽然不错，但演技实在太渣，陆秀曾经被他的美色所惑，有意让他在《三毛流浪记》里面本色出演舞厅老板。可惜，他那夸张的演技害得剧组全体成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想大春天的再给剧组全体成员发寒衣费，陆秀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 柳维棠文质彬彬，一向唯杜雪怀马首是瞻，跟陆秀设定中的角色不符，也排除。 其他几人陆秀不熟，见过张汉声真人就知道，历史上的记载是做不得数的，所以只能向杜雪怀这个最了解他们的大哥求教。 “演技？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说……”杜雪怀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开始是恍然大悟，接着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定格成了哭笑不得。 没想到杜雪怀的表情会这么精彩，陆秀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淡淡道：“老大为了儿女私情弃小弟们而去，小弟失望透顶，忿而举枪干掉了不负责任的老大。我觉得这样的死法还蛮合理的。” “的确合理……看看外面那帮小子刚刚得知我的决定后的表情就知道。”杜雪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看杜雪怀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陆秀耐心替他解释：“这样，原本的近距离爆头，就变成了远距离射杀。相比近距离爆头，远距离射杀的操作空间更大一些。” 她望了杜雪怀一眼，继续道：“小弟的叛变不在围观群众的预料之中，突如其来的事故会转移人的注意力，削弱人的判断能力，从而避免穿帮，从侧面提高装死的成功率。” “这样啊……”杜雪怀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若有所思。估计是在心中默默对比几个小弟的演技，半天，他才再度抬起头，幽幽吐出了一个名字，“识三吧，那小子小时候为了多吃一口饭，经常装病，论演技，没人能赢得了他。” 这个于识三陆秀很熟，就是后来因为莫名其妙被腐女跟老大凑成一对，拿拐杖敲位高权重的儿子的倔老头。传说当年遇到运动遭到清算的时候，还曾为了维护杜雪怀的名誉，差点丢掉性命。忠心绝对没的说。 关于他这个好玩的名字，还有个有趣的小故事，他之所以叫于识三，当然不是因为他只认识三，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傻里傻气，被小伙伴们取了十三点的绰号。后来，杜雪怀觉得不雅，才替他改成了识三。后来的后来，他功成名就，不少人劝他改掉这个不雅的名字，却被他以这是老大取的名字为由挡了回去。 虽然有个十三点的绰号，于识三人却不傻。杜雪怀对他的评价是，大智若愚，未来成就恐怕会在所有人之上，后来果然不假。 这小子放后世，就是个腹黑的逗比。 此时，那个令后世的boss级人物也闻风丧胆的倔老头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帅小伙。突然蒙受杜雪怀的召唤，一脸的兴奋。那表情，让陆秀莫名想起期待着能够接受关键任务的特种兵战士。 “大哥，你是不是决定好了，准备干死那帮不开眼的混蛋！”于识三此刻依旧想着要扫平绑匪的那栋宅子，不等杜雪怀这边开口，劈头就问。 “不是我找你，是你嫂子。”杜雪怀笑眯眯地把皮球踢给了陆秀。 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未来跺一跺脚，能让全国震三震的boss级人物，欣赏着对方一脸等待领导指示的表情，陆秀的心情忽然好到了极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摆出一副长者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识三啊，听你大哥说，你演技不错，所以，嫂子我决定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于识三霎时眼前一亮。 见他一脸的跃跃欲试，陆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做一件事。” “做什么？”于识三满脸期待。 陆秀嘴角一勾，恶趣味地道：“试镜！” 第116章 “试……试镜？”于识三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试镜！”陆秀嘿嘿一笑，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于识三先偷偷望了杜雪怀一眼，然后才略有些迟疑地对陆秀道：“嫂子，我对拍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留在大哥身边，替大哥分忧……” 陆秀摇了摇头：“我只让你演戏，没让你拍电影，演戏也可以替你大哥分忧。我就是因为听说你演技好，所以才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你。” 于识三挠了挠头，一脸茫然。 “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演技！” “嫂子，你想让我演什么？”于识三看看杜雪怀，发现那家伙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只能乖乖认命。 “不急，不急，先试镜。看看你演技过不过关，如果不过关，我可没办法把那个生死攸关的任务交给你。” 于识三闻言，顿时急了：“嫂子，你可别小看我！试镜就试镜，尽管放马过来！” “好！试镜的场景就是，你忽然发现你尊敬的大哥其实是你的杀父仇人。”陆秀一把拉过了杜雪怀，“雪哥，你配合一下，跟识三搭一下戏。” “啊？杀父仇人？嫂子，你开什么玩笑！”于识三哭笑不得。 陆秀答得理所当然：“越是这样的场景，才越能检测出一个人的演技啊！” “识三，演吧。”连杜雪怀都开了口。 于识三只能点点头，一脸无奈地开始酝酿情绪。 片刻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复杂莫名的眼神静静望着杜雪怀，那眼神交织着震惊失望痛心悲哀，将那种爱恨交织的感情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没有一句台词，但他的眼神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连原本只是站在那里看好戏的杜雪怀也被他带入了情绪，脸上的表情渐渐开始符合陆秀的预设情景。 “卡！完美！太完美了！”陆秀惊喜不已，这家伙的演技不去拍电影实在太浪费了。这种程度就够了，只要他现场的时候能够发挥出这份演技的十分之一，不愁那帮愚蠢的绑匪不上当！ “大哥，嫂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打算交给我的任务了吧？”于识三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再度恢复到了原本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果然不愧是擅长扮猪吃虎的牛人，这入戏很出戏的速度，连陆秀这个专业人士都叹为观止。 “雪哥，你跟他说吧！”陆秀可不想当这个离间两兄弟关系的坏人，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丢给了杜雪怀自己。 杜雪怀点点头，招手示意于识三过去，然后便压低了声音，跟他讲述起了先前已经跟陆秀商量好的对策。 “这……这……”于识三大概没料到大哥交给自己的任务竟会是当众开枪射杀他，听完，如遭雷击般僵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 杜雪怀拍着他的肩膀，开导道：“又不是真的让你杀了我，到时枪会做过手脚，里面都是没有弹头的空包弹。只要让绑匪相信我已经死了就没事。只要救回了雪球，我们就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如果不是早知道于识三是杜雪怀死忠中的死忠，给陆秀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玩，要是不小心遇上一个心怀鬼胎的小弟，来个假戏真做，到时，她真是连哭都没处去。于识三玩大智若愚玩得太纯熟，在八大金刚中地位不显，就算真的干掉了杜雪怀也不存在能够上位的可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向杜雪怀开枪的最佳人选。 于识三虽然之前一脸只要大哥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但真正要他对杜雪怀举枪，对他来说果然还是难以接受了一些。杜雪怀开导了半天，他却依旧表情扭捏，一脸的不情不愿。 “识三，你相不相信大哥？” “信，当然信！但是我不相信阿声他们……”于识三挠了挠头，“要是我真朝你开枪，他们七个肯定下一秒就举枪把我崩了。” 陆秀笑了，原来他在担心这个。果然不愧是能够笑到最后的牛人，想的就是比普通人透彻。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看他那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陆秀忍不住想逗逗他。 “啊？”于识三闻言，表情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杜雪怀看不下去了，笑着替他解围：“你就别逗他了。” 可惜，陆秀却不愿意放弃这样好的，欺负未来boss级人物的机会，继续嘿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动你的，送你上西天的任务，交给我就行了！” 于识三此时已经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面上却依旧一脸配合地道：“嫂子饶命！” 所有的布置都需要时间，陆秀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烟火师的特殊手法，估算了一下实验需要的时间后，让杜雪怀在报纸上发了条声明，请求绑匪宽限一段时间，让他处理完各种善后事宜。 此时绑匪还不知道，他们预想中当众逼死沪上大佬的好戏，已经在陆秀的设计下变成了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以为成竹在胸，看到声明后，乐得在公众面前展现风度，竟然欣然应允。 先是杜雪怀莫名断指，接着又是后来那一连串你来我往的声明。沪上舆论一开始还不太敢相信真的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观望了一阵后，终于彻底确信了。 杜先生家的小少爷跟小小姐被绑架，杜先生甚至还被逼切指换女，消息一出，整个上海滩都震动了。 沪上的各大小报记者一般情况下都不太敢爆杜雪怀的料，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再没反应未免也太不敬业了些。这几天陆陆续续有小报记者涌向杜公馆，希望能打探到一些关于绑架案的细节。 在小报记者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绑架案的各种细节开始接二连三地暴露在了公众的视线之下。 从奶妈灭门案，到切指换女，再到外白渡桥的死亡之约……这一连串的消息简直比卡尔登影院最新上映的好莱坞大片还刺激，一时间，全上海的视线都落在了原本敬而远之的杜公馆之上。 杜雪怀这边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除了陆秀跟演技绝佳的于识三，还没有人知道一切都是演戏。主辱臣死，老大竟然因为绑匪的要挟丢了一根手指，杜雪怀的那帮小弟气势一时间低迷到了极点。这更让小报记者对发生的一切深信不疑。 纸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反正总会有胆子大的记者忍不住写，与其让别人写，还不如自己写。考虑再三之后，陆秀用化名写了一篇通讯稿，详细描述了杜雪怀切指换女的经过。盛赞了他的有情有义，故意渲染了毛团被救回来时的狼狈模样，指责绑匪牵连家小不算，还虐待无辜的婴儿。 把杜雪怀摆在了引人同情的受害者角度，将阴险狡诈的绑匪骂得狗血淋头，还用文人酸溜溜的语调呼吁，绑匪如果还有一点人性，就该乖乖把无辜的婴儿送回到父母的身边。 感谢杜雪怀这些年来成功塑造起来的正面形象，这篇通讯稿一出，竟然有不少人主动发文声援。纷纷宣称英雄不问出身，杜先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同志，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各种祸不及家人，婴儿是无辜的之类的论调更是层出不穷。 没过多久，原本在报纸上公然声称对杜雪怀动手是为民除害的绑匪便彻底哑了火。 害怕舆论用力过猛，绑匪会恼羞成怒对孩子不利，陆秀赶忙以母亲的名义，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声泪俱下的《致绑匪》。大打感情牌，历数雪球出生以来的历历往事，详细描述了雪球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乖巧的好孩子，自己又是如何不容易才将他养这么大。表示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绑匪如果想做什么，可以冲她这个做母亲的来。 先前杜雪怀跟林凤麟的那场夺子官司才刚刚落下帷幕，沪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雪球的存在。大家对这个长相可爱，身世坎坷的小家伙很有好感，据说看到陆秀的那篇文章，不少母爱泛滥的女士甚至被感动得涕泪横流。 陆秀身兼多重身份，虽然是流氓大亨杜雪怀的妻子，但在不少人眼里却首先是文人子不语，是大家喜爱的演员陆秀，是热心妇女儿童保护事业的妇联会长。此文一出，她的书迷，影迷，敬佩她为流浪儿童所做的一切的热心市民纷纷给各大报纸写信。向绑匪祈求放回无辜的雪球，不要让好人没有好报。 流浪儿童收容所的孩子们甚至还用刚学会的汉字，歪歪扭扭地联名写了一封万人信，恳请绑匪大发慈悲，放了无辜的小雪球，不要让所有人的好妈妈伤心。 沪上舆论竟瞬间被各种替雪球求情的文章所淹没，无数人都在祈祷，这个无辜的宝宝能够顺利回家。如果此时有人评选最受公众喜爱的宝宝，雪球绝对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见舆论一边倒的都是支持，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只要绑匪不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应该不可能再对雪球不利。不然，全上海市民每人一口吐沫，就足够把他们淹死了。 考虑到绑匪之前在报纸上发表的声明中所展现出来的性格，对方应该是极好面子的人。那样的家伙，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一个公众喜爱的婴儿出手的可能性极低。陆秀见状，终于安下心来，放心地开始准备起了她的大计划。 几家欢乐几家愁，陆秀这边松了一口气，绑匪那边却已经傻了眼。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行不过只是绑架了一个流氓头子的儿子，就成了全上海的公敌。 “不对啊！不就是一个流氓头子的儿子吗？至于吗……” “喂，小子！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魅力，让那么多人替你求情？” …… 就在绑匪对着报纸郁闷不已的时候，雪球正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玩着一只缺了一只耳朵的脏熊熊，闻言抬起头，冲绑匪咯咯一笑。虽然浑身上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但小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到令人无法直视。 第117章 为了不让外界起疑，给陆秀争取到充分的准备时间，杜雪怀竟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开始交代起了后事。 八大金刚除了知道真相的于识三，剩下七人都对陆秀他们的大计划一无所知，还以为杜雪怀真的打算以命换命，一时间全帮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竟被气忿难平的小弟拿来跟毁家灭国的夏之妹喜，商之妲己相提并论。无论走到哪里，面对的都是小弟们充满杀意的眼神。幸亏杜雪怀并没有真死，不然她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大家当成红颜祸水给灭了。 受不了小弟们越来越古怪的眼神，陆秀干脆缩到了之前练习打靶的那座庄园，连购买必备的材料，都是转告杜雪怀，让他命令心腹小弟去买。 她的这个大计划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枪战戏最关键的就是事先在演员身上埋好的爆破点，这在后世用一个简单的电子装置就能实现，但在现在这个时代，想要重现却相当不易。 当然，也正因为在这个时代，要进行这样的操作难度非常之大，才让她的这个计划能够有可行性。不成功也就罢了，一旦成功，必定会载入电影业的史册，嗯，也可能是犯罪史的史册。 陆秀不是专业的烟火师，只在拍戏的时候因为好奇围观过烟火师的操作，对点火爆破的原理只是一知半解。还好，这种程度的爆破装置技术含量并不算太高，必备的材料，比如电线，电容，干电池之类的东西这个时代也能找到。她凭着初中时代的电路知识勉强能够拼凑起来。 可惜，一个人闭门造车，捣鼓来捣鼓去，爆炸的力道却还是欠了一筹。如果给她充足的时间，她倒是有自信最终摸索出最佳的火药配比跟电路设置，可惜的是，她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没办法之下，她只能向杜雪怀请求外援。 “难度实在太大了，我一个人搞不定，我想请个人帮忙。”考虑到保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陆秀绝对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这些天杜雪怀见识了她仿佛变戏法般的特殊手法，已经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这话，想也不想便答：“想要什么人，尽管吩咐就是。只要你发话，就算再难请的人，我也会想办法替你请来。” “这东西技术含量太高，一般人弄不来。我想要的这个人，倒是不难请，就是可能会让你感觉不快……” 所谓的技术含量太高当然是夸大其词，充其量不过是后世初中物理的水平。但考虑到现在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在这个时代，能够拥有后世最起码的初中物理知识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 “谁？”杜雪怀皱了皱眉，他敏锐地从陆秀吞吞吐吐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陆秀望着他的眼睛，坦然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朱横。” 果然不出她所料，听到这个名字，杜雪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连原本满怀期待的眼神也霎时一黯。半天，他才冷着一张脸，有些不快地道：“非他不可吗？” “非他不可！”陆秀郑重地点了点头，“在我能够信得过的人中，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帮到我！” 让后世造火箭的大牛过来做这样的小玩意，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但陆秀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人选了。她不过只是一个文科生，对电路所有的了解不过仅限于初中时代做的那些实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全凭她拍戏的时候太无聊，跟烟火师聊天得到的信息。这么专业的东西，还是应该交给专业人士。 “没他不行吗？”杜雪怀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果然还是对朱横有些忌惮，一脸的为难。 “不行！”陆秀答得斩钉截铁。 见陆秀一脸笃定，杜雪怀终于还是妥协了，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杜boss出手，朱横很快便被人“请”了过来。不知道是为了保密，还是杜雪怀为了泄私愤，说是请，其实说绑更为合适。 陆秀见到朱横的时候，这倒霉孩子被五花大绑，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仿佛一个粽子。正气势汹汹地叫嚣着，我爸是朱洵，我大姐夫是陈子荣，我二姐夫是梁敬尧……几乎把家族里有权有势的名字都报了个遍。没有半点顶级大牛该有的沉稳气度，完全是一副后世为人所诟病的坑爹二世祖某二代的形象。 这倒霉孩子一直到摘掉蒙在眼镜上的黑布，看到陆秀的脸，才终于安静下来。大概是觉得刚刚那副破口大骂的模样实在太丢脸，立刻低下了头，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帅哥大都爱臭美，这小子每次出门都是人模狗样，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不仅衣衫凌乱，头发乱成一团，甚至连鞋子都掉了一只，简直比当初为了逃婚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还惨。 配合上此刻他那低眉顺目，满脸通红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想起传说中惨遭强奸后的惨状。 “谁让你们把他绑来的？我说的是请！”看朱横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陆秀顿时哭笑不得，为了不伤害纯情少年的自尊心，连忙笑着替他找场子。 “是请啊……”动手的小弟一脸委屈，“他说这世道乱，硬是不肯跟我们走。我们没办法，才用强的。” “我又不认识你们，谁知道你们真是小云朵派来的人啊！”朱横比他们还委屈，愣谁看到一帮神色不善的人二话不说就请自己上车，都会是这种反应吧！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动手的小弟猜到陆秀这次请朱横过来是有要事，连忙笑着打圆场。 朱横冷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让朱横稍稍整理了一下，陆秀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到了实验现场。技术宅就是技术宅。朱横原本还在为自己刚刚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忿忿不平，见过陆秀做出来的有趣爆破装置之后，顿时眼前一亮，瞬间把刚刚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血袋，血浆，火药……看不出来，小云朵你竟然这么厉害，这么好玩的办法，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听陆秀讲述完自己的大计划，朱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竟然一脸的崇拜。 枪战的手法其实真的很简单，把子弹换成空包弹，在演员身上安好血袋跟爆破装置，配合着枪声按下爆破装置的开关就行。只要时机配合得当，外行人根本看不出异样。这在后世已经是电影拍摄中的常识，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却是惊人的首创。 陆秀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只能转移了话题：“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重新调整电路跟火药的配比。现在的效果，总觉得还差一点。” 其实根本就不是差一点，还差得远。她做出来的效果，要么连血袋都炸不破，要么就直接在实验用的假人身上炸出一个窟窿，这东西要是用到真人身上，简直就是谋杀。 不愧是顶级学霸，未来能够造火箭的超级大牛，就算现在还只是幼生期，水准也已经非普通人能比。朱横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陆秀粗糙的爆破装置之后，便咧嘴一笑，信誓旦旦下了保证：“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以后的几天里，两人一直忙着做实验，连一日三餐都是派人送过来。 朱横这小子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不怎么靠得住的模样，一旦认真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吹毛求疵，说一不二，甚至不客气地拿陆秀当助手使。 有大牛坐镇，就是不一样。原本要么不炸，一炸就惊天动地的爆破装置威力很快得到了控制。朱横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未来的学界顶级大牛应有的素质，不厌其烦地调整着火药的配比，甚至还让陆秀拿不同种类的枪械实弹射击，给他演示实弹的威力，力求能够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这个意外之喜可把陆秀乐开了花，她不客气地把所有参数全记录了下来，以后拍电影，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极佳技术参数。等到将来朱横功成名就，如果实在想不出电影宣传语，还可以直接说里面的爆破参数是朱大牛亲自测试，倾情提供的，不愁吸引不了观众。 反正杜雪怀跟绑匪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朱横又一脸乐在其中的模样，陆秀当然不会傻到叫停。于是，以后的几天里，两人一直忙着测试各种参数，几乎把上海滩能够找到的枪械都试验了个遍。 测试完枪械，朱横依然意犹未尽，不厌其烦地开始模拟血液的最佳流速。此时，他才终于注意到了装血液用的血袋的异常。 “这到底是什么啊？性状怎么这么奇特？”朱横抓起一个血袋，好奇地揉捏着。弹性十足的血袋在他的揉捏下不停改变着形状，那模样莫名让人感觉有些邪恶。 “血袋啊！”陆秀笑着道。 “真是血袋？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些古怪，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装血的……” 当然不是！血袋的材料是剧组的烟火师告诉陆秀的秘方，这东西的真实身份其实有些尴尬。陆秀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决定告诉朱横真相：“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就是安全套。用会乐里的姑娘们的说法就是法国帽。” “安全套？法国帽？用来套什么的啊？”果然是纯情少年，朱横闻言，竟然依旧一脸茫然。 没想到这倒霉孩子竟然这么纯情，陆秀也没辙了，她不好意思跟他解释这东西的真实用途，只能一边往里面装加了抗凝剂的猪血，一边解释：“你别管它本来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东西用来当血袋特别好用，一旦扎破，里面的血液就会因为压力自动被挤出来，特别逼真。” 为了转移朱横的注意力，陆秀装完血袋，拿出剪刀不客气地在上面捅了个洞。鲜血立刻开始噗噗往外喷。 朱横果然被血液喷溅而出的效果吸引了注意力，没再纠结血袋原本的用途。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一直在拿着血袋做各种测试。唯一令陆秀不满的就是，自从朱横得知了血袋的真实名字后，便一直坚持用真名来称呼它。于是，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临时实验室里经常会出现下面这样的对话。 “再给我一个安全套！” “刚刚不是已经用了一个了吗？” “一个怎么够？” “好好好！给你，给你！你倒是给我省着点用啊！还好我事先准备充足，不然还真不够用了。” …… 虽然答应了请朱横做外援，杜雪怀果然还是对这个情敌不太放心，几乎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两人面前。前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某天，他终于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段令他血脉喷张的话。 他每天大老远跑来，准时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状况啊！就在听到这段对话的一刹那，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踹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你们在做什么？”他杀气腾腾地质问里面的奸夫淫妇，然而出现在面前的场景明显跟他预料中有些不同。 好好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陆秀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一个用来测试血液流速的套套。 “噗——”套套里喷出的猪血溅了杜雪怀满脸。 第118章 虽然因为阴差阳错产生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但爆破装置的研发总体上来说，还是圆满完成了。 实验完成，杜雪怀秉承着用完就扔的原则，不客气地把朱横扫地出门了。考虑到他之前才被喷了满脸的血，心情抑郁，陆秀没敢替朱横争取他应得的正当权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剩下的时间里，陆秀，杜雪怀，于识三三人每天都窝在一起练习外白渡桥的那场戏。一有空就开枪对射，光是因为爆破装置炸坏的衣服都堆了一人多高。 那帮绑匪果然有原则，虽然沪上的各大报纸软磨硬泡，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说服他们把孩子还回来，可惜，对方愣是顶住了压力，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要杜雪怀履行外白渡桥之约。 绑匪能够顶住舆论的压力，不代表别人也可以。因为舆论的压力，后来甚至连英租界跟法租界的巡捕房都过来掺了一脚，幸亏此时舆论一边倒的力挺雪球，不然，陆秀真担心金世昌会不会趁火打劫，故意使阴招逼着绑匪对雪球动手。 还好，最糟糕的状况并没有发生，两家巡捕房都是迫于舆论的压力才站出来的，根本不想因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陷入舆论的漩涡，都只是进行了例行公事的盘问调查后，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看两家如此识相，陆秀长舒了一口气。目前这样的状况不怕没人帮忙，就怕猪队友搅局，要是因此打乱了她的部署，她哭都没处去。 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爷也在期待着这场好戏，约定当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在黄浦江上，泛起一点点鱼鳞般的金光，偶尔甚至能够听到远方挂着外国国旗的游轮的汽笛声。 从陆秀这个演员的角度来看，的确是一个用来拍摄枪战戏的好日子。 害怕伤到无辜的围观群众，当局早早派人拉起了警戒线，将外白渡桥封闭了起来。但像大佬为了拯救无辜婴儿孤身一人赶赴死亡之约，这样荡气回肠，充满了侠骨柔情，跟英雄主义悲剧色彩的盛事又岂是随时能够遇到的？ 虽然当局派了军警维持秩序，但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还是早早在黄浦江两岸摆开了阵型，唯恐错过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那扶老携幼的模样，莫名让陆秀想到了后世的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人再多，一抬头还是能看到，但这种事情……陆秀哭笑不得，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拿望远镜也未必能看清楚吧！ 更令陆秀绝倒的是，甚至还有会做生意的小贩串行在人群中，兜售着香烟，瓜子之类的东西。幸亏她早有心理准备，杜雪怀也不是真的去死。不然，面对现在这样的场景，她肯定连端起自动机关枪，直接对着人群突突的心情都有。 “别看了！别看了！滚！都给我滚！”她淡定，不代表别人也能淡定得起来。面对黄浦江两岸仿佛踏青般兴奋的看客，张汉声气得双目圆睁，额头青筋直跳，要不是身旁的小弟拉着，他估计真的会对着人群举枪射击。 “滚！都给我滚！”不止张汉声，其他几人也激动了起来。 小弟们原本就已经因为杜雪怀不可理喻的选择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见几个小boss发飙，立刻不客气地把怨气发泄到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身上，现场顿时哀嚎声一片。 军警努力想维持秩序，无奈小弟们群情激奋，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围观群众手无寸铁，军警选择明哲保身后，顿时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杜雪怀的小弟们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如今又满腔怨忿无处发泄，战斗力立刻呈几何级数暴增，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围观群众可是这场枪战大戏不可或缺的一环，陆秀见状，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因此节外生枝，引发了不必要的冲突，那事情可就难收场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还好，就在她忧心不已的时候，一声暴喝响彻了全场。 是杜雪怀！ 就算如今已是英雄落幕，但他在小弟们心目中的分量却并没有因此减轻分毫。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过，原本乱成一团的现场霎时安静了下来。揍人的，被揍的，趁火打劫的，浑水摸鱼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顿在了当场。 此时，陆秀才终于意识到，杜雪怀在上海滩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沪上皇帝，并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他在上海滩是市民心中，的确是一言九鼎的皇帝。 “都住手！没什么不能看的！”杜雪怀跳到了汽车顶上，环顾四周，“大家远道而来，刚好替我做个见证。免得我死之后，绑匪食言不肯把孩子放回来。” 这家伙说话的艺术简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句话竟把围观群众摆到了见证者的位置上。说完，他竟然还对着四周的人群郑重地拱手为礼。 “到时孤儿寡母还需要大家多多照顾，杜某先在这里谢过大家了！”他先前只说于识三演技好，其实他自己也不差，举手投足之间，把一个落幕英雄的无奈与悲怆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秀惊奇地发现，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挤，眼泪便已顺着脸颊不住地开始往下淌，还怎么止都止不住。 “杜先生，呜呜呜……杜先生……”不止陆秀，连围观群众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估计有人记起了曾经在他手里受过的恩惠，竟也嘤嘤哭泣了起来。 哭跟笑一样，也是会传染的，第一声哭声响起，之后，哭声便仿佛传染病般迅速往四周蔓延，没过多久，现场竟然哭声一片。 老人哭，小孩哭，女人哭，男人哭……连原本不想哭的，也在周围哭声的感染下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杜雪怀的那帮小弟原本自诩为硬汉，不屑做这种丢脸的事，但在现场气氛的影响之下，终于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败下阵来，哭得甚至比现场的妇孺还凄厉。 依然带着冬日寒气的春风拂过江面，带起阵阵涟漪，也将哭声带出老远，连原本停在外白渡桥上的几只麻雀，也被哭声惊到，连忙拍着翅膀，扑棱棱四散奔逃。 如此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黄浦江两岸，却哭声震天。这震耳欲聋的哭声不仅吓跑了麻雀，甚至将一艘原本正向外白渡桥驶来的外国游船也吓跑了。在船上的外国水手眼里，这说不定会是一个不输塞壬歌声的东方恐怖怪谈。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这震天的哭声才终于渐渐稀稀拉拉了下来。受刚才的气氛感染，原本围观群众那仿佛出门踏青般轻松写意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哭声彻底消散之后，现场竟然一片死寂，安静到甚至能听到哗哗的江水声，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起压抑的葬礼现场。 考虑到绑匪给出的这个死亡之约必定会以杜雪怀的死亡收场，说是葬礼，其实也没错。 绑匪没胆量亲临现场，却也怕杜雪怀耍花招，特意邀请了各大报纸的记者做见证。除了杜雪怀身边的亲信，记者们是唯一有资格踏上外白渡桥桥面的人。 如果是在平时，肯定会有不要命的记者拉着杜雪怀问他的临终遗言，然而此刻，受到刚才的情绪感染，原本最为聒噪的记者们竟然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端着相机严阵以待。 为了让这幕死亡大戏显得逼真，杜雪怀特意穿上了他最喜欢的一套西服，打着领带，戴着礼帽，西装革履，打扮得简直无懈可击。此刻，迎着阳光静静站在桥面上，竟让陆秀莫名想起了后世时尚大片中的场景。 人帅果然没办法啊！可惜手里没有单反，不仅没有单反，连部高清数码相机都没有…… 显然并不是只有她一人有这样的想法，好戏还没登场，现场却早已快门声响成了一片。 杜雪怀并不喜欢拍照，但现在，以他末路英雄的身份设定，显然不可能跳出来阻止记者们拍摄，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快门声。但他脸上那一脸不爽的表情还是深深出卖了他。 还好，没有人会指望一个将死之人能够对着镜头微笑，记者们只当他是在为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而哀悼，快门按得反而更勤。 感受到杜雪怀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不耐烦，陆秀连忙跑过去，借着替他整理衣服的机会安抚他的情绪。在遇到杜雪怀之前，她原以为所有的美人都喜欢拍照。显然，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一概而论。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杜雪怀低头看着陆秀替他调整血袋的位置，满目的忧郁。 “别担心，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如果不远处的记者们，得知此刻他竟然在心疼衣服，必定会哭笑不得。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套怎么办，呜呜呜……”杜雪怀看来真的很喜欢这套衣服，脸上的表情简直忧伤到了极点。 “你够了！” 之所以选这套不是没有原因的，为了能够给血袋跟爆破装置留出位置，衣服必定不能太合身。之前，他们跟于识三玩枪击游戏玩得太开心，不小心把杜雪怀所有不够合身的衣服都给炸完了，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只剩下这套他最喜欢的衣服了。 就在两人为着衣服而纠结不已的时候，耳畔的快门声响得越发频繁了。眼前这俊男美女依依惜别的感人场面显然很合记者们的胃口。 果然，距离产生美。如果现场的记者们听到他们的对白，得知此刻他们“依依惜别”场面之后的真相，说不定会当场从外白渡桥上跳下去。 第119章 （二更） “时间到了！” 绑匪给出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报时的钟声响过，现场霎时安静了下来。连原本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也静止了。所有人都屏息望着视野中心的二人，似乎在好奇事情是否真的会如预料中的那样发生。 杜雪怀整理完衣服，示意八大金刚走到近前说话。 八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表情别扭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之前都已经说完了。此时，他们显然已经放弃了让杜雪怀改变想法的打算，一个个都冷着脸没有说话。 杜雪怀当然明白此刻他们的心情，目光扫过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遗言”会让八人炸毛，但还是不得不开口：“我死之后，请你们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除了于识三，八人中的其他七人原本就无法理解他的选择，闻言，目光顿时如利箭般射向陆秀。在他们眼里，陆秀母子就是害得大哥走上绝路的罪魁祸首，别说照顾了，不把他们碎尸万段，就已经算是讲义气了。 果然，没有一人应声。 “答应我！”杜雪怀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门。没有他们的保证，他根本没办法安心去“死”。他的这帮小弟一向最忠心不过，天知道看到他死后，会不会情绪失控对陆秀不利。他们几个枪里装的，可不是没弹头的空包弹。 还是没人应声…… 杜雪怀长叹了一口气，既感动又无奈，半天，才幽幽道：“难道你们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可惜，这句话只换来了张汉声一句毫不留情的吐槽：“不想死不瞑目，那就别死！” 杜雪怀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试图解释：“你们难道忘了，我教过你们的最重要的一课吗？在道上混，义字当头。所谓的义，既有兄弟之义，也有父母之义。为人父母，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那有什么资格再在这个人世间立足？如果我真的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婴儿去死，你们也一定会看不起我，把我看成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 这番话果然有效，几人的表情虽然依旧悲愤，却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答应我！”杜雪怀连忙趁热打铁，厉声道。 “是！” “是！” …… 一片稀稀拉拉的应是声，最后，只剩下于识三跟张汉声还没有回答。 “不！”此时，于识三已经成功进入了预定剧情，正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大哥！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做任何一个父亲都会做的事情而已！”杜雪怀坦然地念着准备好的台词。 于识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满目的失望：“杜雪怀！你真的决定为了儿女情长撇下我们这帮兄弟？” “是！”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于识三眼神一冷，骤然拔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手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站在陆秀身旁的张汉声竟一把抓过陆秀，拔出手枪，杀气腾腾地顶住了她的脑门。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于识三才刚刚将枪口对准杜雪怀，根本还来不及扣动扳机。 他只慢了半拍，可惜，却再也没有机会扣动扳机了。 “死啊！你倒是有种死死看！只要你敢死，我就敢一枪崩了她！”张汉声枪指陆秀，瞬间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原本的自杀大戏竟变成了内讧，现场响起一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此时陆秀真庆幸自己之前多了一个心眼，偷偷把八大金刚所有人枪里的子弹都换成了空包弹。不然，突然被人拿枪顶住脑门，她必定会被吓得六神无主。此刻的她的确六神无主，但那只是演技而已。 她并没有把换子弹的事告诉杜雪怀，所以，看到这一幕，杜雪怀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 “选择吧！你到底是要老婆，还是要儿子？”张汉声拿枪口顶了顶陆秀的太阳穴，表情狰狞到了极点。 “阿声，你冷静一点！”剧本彻底跑偏，纵使镇定如杜雪怀也有些招架不住。 “冷静？你都要去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张汉声目不转睛地瞪着杜雪怀，“大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站在那里别动，乖乖等绑匪约定的时间过去。二，按照约定动手，只要你一死，我就马上崩了她替你陪葬。” 说到这里，他忽然邪邪一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大哥，你放心，要死一起死，你们死后，我也不会独自一人在这世上苟活。等到了地下，我再好好向你们陪罪！” “阿声！你疯了！”张汉声此刻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春寒料峭，杜雪怀的额头却已经渗出了冷汗。 “我没疯，疯了的人是你！”张汉声冷笑着开了保险。 耳畔响起一阵扣人心弦的咔嗒声，陆秀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如果抵着脑门开枪，就算是空包弹，也足以对人体造成致命的伤害。 “声哥……”陆秀哀求着，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枪口。这可不是拍戏的时候用的道具枪，而是货真价实的真枪！ 可惜，张汉声死死扣着她，根本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她的挣扎反而换来了越发粗鲁的动作，枪口顶得她的太阳穴生疼。 “别乱动！再动我开枪了！”连声音也粗鲁得令她有些不敢相信。 “阿声，别！”此情此景之下，杜雪怀甚至连拔枪的勇气都没有了。 周围的空气刹那间有些凝滞。 两人就那么一直静静对峙着，杜雪怀一直没有拔枪。如果雪球是杜雪怀的亲生儿子，面对这样的选择，他可能还会挣扎一下，然而可惜的是，雪球不是。所以，在孩子跟孩子妈之间，他会选谁显而易见。 真没想到，原来张汉声竟然比看起来有头脑得多。 陆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绑匪声明中的一句话：“我们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如果到十二点一刻，你还没有变成尸体，那么，我们就会把你的儿子变成尸体！”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叹口气，冲着人群比了个手势。 执行b计划！ 现实不是日本推理小说，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计划执行，a计划果然只是理想状况下的一厢情愿。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界，未雨绸缪的确很有必要啊！ b计划其实很简单，在于识三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让别人来完成任务而已。看到陆秀的手势，人群中忽然响起两声枪响，杜雪怀身上骤然炸开两个血洞，难以置信地倒在了血泊里。 “不——”张汉声转向刚刚枪声响起的方向想要还击，可惜，这世上再没有比人群更好的掩护，枪声响过，现场乱成一团，枪手很快便成功隐入了人群，再也看不到了。 “砰砰砰——”张汉声怒气冲冲地对着人群连开数枪，几个陆秀事先让人埋好的爆炸点逐一炸响，现场硝烟弥漫，火星四溅，任谁都不可能想到现场根本没有一把枪里装的是实弹。原本就已经乱成一团的人群霎时变得更加混乱。 趁着张汉声他们忙着在人群中搜寻枪手的机会，陆秀一把抱住了倒在血泊中的杜雪怀，拼命想堵住他身上的伤口，可惜，越堵，血反而流得越快，很快便将她身上的米色风衣染得一片鲜红。 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突然了，虽然收到了陆秀的手势，但于识三依然不太放心，伸手摸过杜雪怀的脉搏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的反应很快，迅速将松一口气的表情变成了抚尸大哭。 按照爆炸点的位置，杜雪怀心脏跟肝脏的位置各中了一枪，“死得”相当干净利落，只是神色复杂地伸手摸了摸陆秀的脸，便手臂一垂，公然领了便当。 枪手跑得飞快，张汉声跟其他几人拼命追击，却只是徒劳。人群散去，一行人灰溜溜地回到了原地。此时，杜雪怀已经浑身是血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张汉声举枪想向陆秀射击，最后终于还是垂下了枪口，一屁股跪坐在了“尸体”面前。 “走吧，别让大哥一直躺在这里，我们回家！”害怕其他人碰到杜雪怀会露出破绽，于识三一把将“尸体”打横抱了起来。考虑到杜雪怀的身高体重，所有人中，也就只有同样人高马大的他能够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不让人觉得违合。 于识三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了那辆车牌号为6666的标志性座驾里面，陆秀紧随其后，跟在他后面上了车，成功隔绝了其他人接触“尸体”的可能。只有张汉声成功抢到了副驾驶座，然而，因为距离的关系，却只能看，不能摸。 “大哥，大哥，呜呜呜……”上车之后，原本一直在拼命忍耐的张汉声终于痛哭失声，开始只是压抑的啜泣，后来竟变成了嚎啕大哭，就像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噗哧——”于识三果然只是业余的，虽然开始还拼命忍耐，但看张汉声越哭越凄厉，越哭越夸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场了。 第120章 “你笑了！大哥都死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见于识三笑容满面，张汉声抹了把眼泪，瞬间便炸毛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大哥平时是怎么待你的吗？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你忘了是谁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自己的食物留给你？要是没有大哥，你早饿死了！” “哈哈哈哈哈……”见张汉声反应这么大，临时演员于识三彻底笑喷，捂着肚子，直笑得前仰后合。 他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陆秀手下的演员，要是手底下有这么不专业的演员，陆秀肯定早已忍不住直接开骂了。幸亏此时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不然，他这一笑，之前的所有努力可就都付诸东流了。 张汉声双目通红，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还笑，竟然还笑！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杀了你！” 说完，他竟然真的从副驾驶座上猛扑了过来，杀气腾腾地一拳揍在了于识三的脸上。 后排原本就已经被陆秀他们三人占满，如今又多一个张汉声，还跟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一样在张牙舞爪，瞬间变成了拥挤的沙丁鱼罐头。不知道是哪个推了一把，陆秀重重扑在了杜雪怀的怀里。血袋里还没流完的猪血顿时喷了她一脸。 “唔——”大概这一击实在太疼了，杜雪怀竟然条件反射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原本正掐成一团的张汉声跟于识三瞬间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僵在了当场。片刻过后，临时演员于识三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反正已经穿帮，杜雪怀也懒得再装，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令他没想到的是，入目便是一脸血的陆秀。想到之前实验时的那场意外，他顿觉大仇得报，竟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幸亏此时还是正午，开车的心腹小弟神经又足够坚韧，不然，目睹如此恐怖的诈尸场面，车子说不定会被开进沟里。 杜雪怀跟于识三跟神经病一样笑了半天，才终于在陆秀跟张汉声杀气腾腾的怒视之下闭上了嘴。 擦干净脸上的猪血，陆秀只能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听完事情的经过，又欣赏了杜雪怀身上的爆破装置，张汉声一脸委屈，就像一个刚刚得知父母偷偷给了兄弟好吃的，却没给自己的孩子。 “当然不能告诉你啊，如果告诉了你，肯定穿帮！”想起之前被张汉声拿枪指着的场面，陆秀不客气地冷嘲道。她理解张汉声的反应，如果她站在他的立场，说不定也会这么做，但作为被劫持的人质，她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是啊！是啊！要是告诉了你真相，我就看不到刚刚那样精彩的场面了。大哥，呜呜呜……”于识三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张汉声刚才的反应，发出一阵嘿嘿的窃笑，那表情简直贱到令人发指。 张汉声冷着脸给了他一记肘击。 “于识三，你刚刚表现得太不专业了！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以他的演技，一定会穿帮……”陆秀斜眼看着张汉声，一脸的不屑。 张汉声想反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显然，连他自己也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信心。 “这个简单，让他一回去就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就行。”于识三依然在揉刚刚被揍疼的胸口，给出的建议却相当有可行性。 “也只能这样了。” 倒霉的张汉声就这样被禁了足。 绑匪那边倒是守信，一得到消息，就把雪球丢在了流浪儿童收容所的门口。不知道是下不了手，还是觉得杜雪怀一死，这么小的婴儿根本成了什么气候，不如成就自己义匪的美名。 那帮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伙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手里捏着雪球，害杜雪怀这边投鼠忌器。此刻正陶醉于干掉了沪上地下皇帝的滔天功业之中，完全没料到一场灭顶之灾很快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没了雪球这个护身符，绑匪们那个自以为隐蔽的窝点很快便遭到了愤怒的小弟们的袭击。那帮家伙甚至都没来得及享用完庆功宴，便被切成一块块，丢海里变成了鱼食。干活的小弟们误以为大哥已死，送他们上路之前，还让他见识了一番什么叫作满清十大酷刑。 如果那帮家伙得知，他们的任务目标，其实压根连根毛都没掉，肯定会死不瞑目。 陆秀真庆幸孩子还小，雪球回来的时候抱着从绑匪那里拿回来的脏熊熊，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依旧挂着没心没肺的笑，除了脏了一点，还掉了几两肉，看起来跟平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陆秀想起之前的调查里说绑匪们原本曾带着一对双胞胎，特意让小弟们留意了一下，可惜却一无所获。对方显然在绑架雪球跟毛团之前把那两个孩子处理掉了，至于是怎么处理的，就只有替那两个孩子祈祷了。 雪球唯一的后遗症就是，喜欢上了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脏熊熊，陆秀好不容易才用小兔子从他手里把熊熊换过来。见他这么喜欢，只能洗干净又缝补了一番后又把它还给了他。留着也不错，就当是大难不死的纪念品。 趁着大家不注意，杜雪怀偷偷从棺材里爬出来，抱着小家伙又亲又摸，逼他喊了近百声daddy才意味犹尽地重新爬回了棺材里。 眼睁睁看着daddy爬进棺材里，这样的场面显然对懵懂无知的小婴儿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葬礼上，就在大家忙着瞻仰遗容的时候，两个孩子总忍不住想往棺材里爬。一边爬，还一边喊daddy。可惜棺材太高，两个小家伙小胳膊小腿，根本爬不进去，急得一边喊daddy，一边一个劲地大哭。 两个孩子其实只是想找daddy玩而已，但在旁人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这一幕实在太过煽情了，目睹此情此景，葬礼现场顿时哭声震天。 陆秀原本只打算救回雪球，就让杜雪怀公布假死的真相，顺便为全明星电影公司的电影特效技术做一做广告。没想到的是，杜雪怀的死讯造成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消息传开，整个上海滩依然遭遇了一场巨震，不仅舆论大哗，人心浮动，甚至连各行各业，乃至市民的日常生活都因此受到了影响了。震惊、喜悦、悲伤、愤怒、恐惧、欣喜……因为他身份特殊，得知他的死讯后，民众的反应也十分两极化，倒是让陆秀见识了一番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人走茶凉，死有时候真是检验虚情还是假意的最好方式。观望了一段时间，觉得目前的局势大有可为后，杜雪怀果断决定将计就计，继续装死。 葬礼结束后，沪上的混乱局势开始持续发酵。想要清算，舆论先行，先是各大报纸忽然一夜之间充斥了各种恨不得把杜雪怀从坟墓里拉出来鞭尸的文章。接着，各路牛鬼蛇神纷纷粉墨登场，把杜雪怀在世时不敢做的事做了个遍。最后，一直隐在幕后的两大巨头看看这边真的毫无反抗能力，立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以各种方式蚕食杜雪怀留下的各种利益。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八大金刚瞬间遭遇了灭顶之灾。 三足可以鼎立，但两虎必然相争。原本的历史上，杜雪怀死时日本人已经完全控制了上海，有日本人的制约，两大巨头兔死狐悲，既没有这个心情，也不敢做得太过，所以局势虽也混乱，却也没像现在这么夸张。但这一次，两人面对着成为沪上终极boss的致命诱惑，纷纷使出了浑身解数。整个上海滩霎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乱局。 一时间，各种大乱斗此起彼伏，几乎隔一段时间便能看到一具具因为火并而倒毙的尸体。吓得普通市民关门闭户，害怕殃及池鱼，甚至在大白天也不敢轻易上街走动，沪上秩序一时大坏。 杜雪怀分明是抱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看两人斗得你死我活，却稳坐钓鱼台，就算地盘被两人蚕食得七零八落，也没半点要插手的意思。一直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找了个机会跟八大金刚通了通气，暗暗开始各种布置。 八大金刚原以为就算杜雪怀不在了，只要自己拼命努力，依然能守住老大留下的基业，没想到却低估了老大的影响力，也高估了自己几人的能力。没过多久，就在金世昌跟林啸天的联合围攻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此时正万念俱灰。看到杜雪怀毫发无伤地归来，虽然气他不该上演这样虐心的闹剧，但原本萎靡的气势却霎时大振。 就在金世昌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碾压林啸天，成为上海滩当之无愧的霸主之时，杜雪怀犹如闲庭信步般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看杜雪怀那一副淡定从容，成竹在胸的模样，陆秀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在同意她的疯狂计划之前，便已想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这一手险中求胜，因势利导的手腕，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他能够成为三巨头中最年轻，却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个，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时，林啸天已经被金世昌揍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而金世昌也因为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元气大伤。两人原本的号召力就远远不如杜雪怀，面对杜雪怀的强势归来立刻就像冰块遭遇了烈火般无力。 然后，一场地下世界的重新洗牌开始了。 就在杜雪怀忙着一统上海地下世界的时候，陆秀却正在为着她的赴美计划四处奔忙着。经历了这次的绑架案，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明白，被逼到了绝地的父母为了孩子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 这一次，她仗着一些特殊手法跟绑匪的自大成功救回了两个孩子，但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不再像这一次这么幸运怎么办？杜雪怀跟两个孩子，随便失去哪个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比死更加可怕的事情。就算杜雪怀成功一统了上海滩，也无法彻底消除所有的隐患，她实在不敢再在上海滩多待。 至少，在前总统死前不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世上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把你碎尸万段的感觉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特别是，那个贼还拥有着能够引得无数鸡鸣狗盗之徒趋之若鹜的强大影响力。在陆秀看来，就连日本人，也没有抱定了必杀信念的前总统来得可怕。 令她稍感安慰的是，前总统年事已高，明年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驾鹤西去了。为了安全起见，就算杜雪怀再怎么不情不愿，她也得拉着他到美国躲上一年再说。 嗯！一年太短，最好两年，等过了原本历史上他的死期再回来也不迟！ 第121章 杜雪怀绝对早有准备，这场地下世界的重新洗牌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还不到一星期。洗牌结束，整个沪上地下世界顿时焕然一新。 因为陆秀的赴美计划，杜雪怀并没有公开向外界表示自己还活着，只是利用各种机会有意无意地在公共场合露了几次脸。当初外白渡桥上的围观群众实在太多了，无数人亲眼见到他中枪倒地，所以，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新任地下霸主就是曾经的杜先生，但依然有无数相信眼见为实的顽固份子并不买账。他们宁可认为这是一个突然横空出世的神秘人。 无论是死而复生的杜先生，还是横空出世的神秘人，都为这位强力碾压了两大巨头，不费吹灰之力就为上海的地下世界建立了新秩序的新任霸主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神秘人到底是不是曾经的杜先生竟成了沪上百姓最为热衷的话题。 起初，陆秀还有些不解杜雪怀为什么不干脆承认他还活着，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在杜公馆门口看到元宝蜡烛燃烧过的痕迹才猛然意识到，他竟然是在利用这一次的“死而复生”神化自己！ 自我神化，封建时代帝王最热衷，最有效，却也最难达成的一种立威固权之法。所以，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才会有那么多玄鸟生商，梦日入怀的神话传说，仿佛不编造一些类似斩白蛇起义之类的故事，这个皇帝就会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人就算再可怕，再强大，终究是人，既然是人，那就必定会有弱点，必定能被杀死！但如果他不是人，而是神呢？能够死而复生的人！ 这个时代虽然充斥着自由民主之类的新式词汇，但却仅限于上层的文人圈。跟到处宣扬着新潮思想的进步人士不同，这个时代的民众依然十分迷信。就算是进步人士中，也有不少人笃信基督教，跟陆秀从小生长的那个充斥着唯物主义氛围的新时代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的时代有利于新思潮的萌芽，同时也不缺让封建迷信茁壮成长的土壤。在杜雪怀有意无意的引导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添油加醋之下，各种旧瓶装新酒的奇幻故事层出不穷，新任的地下霸主俨然成了新世界的神。 脑海中闪现出这个词的时候，陆秀差点没笑死。直到发现杜公馆门口的元宝蜡烛燃烧的痕迹越来越多后，才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要不要这么夸张？照这样下去，多年后，杜公馆会不会成为他这一支教派的朝圣之地？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秀连着好几天都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的枕边人，害得杜雪怀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怪物……”某天，被当成怪物看的某人终于忍不住抗议道。 陆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我才发现，你竟然有当神棍的潜质。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这就是我的灵感来源！”杜雪怀闻言，笑着拿出了洋妈咪的《圣经》。 这部《圣经》一直是他的宝贝，用他的话来说，既是他的英文课本，也是他小时候珍贵的睡前故事。他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枕着它入眠。陆秀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曾跟他借过来翻看过，里面的世系表堪称催眠神器。 耶稣复活的故事家喻户晓，大概也就只有他能够想到要把这个故事活学活用吧！ “先生大才，小女佩服不已！”除了甘拜下风，陆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杜雪怀嘿嘿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做很好玩吗？” “好玩，太好玩了……”陆秀哭笑不得，心中暗道，你自己高兴就好。还好是在这个时代，这事要是换在后世，他妥妥的会被当成邪教领袖给和谐了。 仔细一想，杜雪怀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三足鼎立的格局一破，在上海滩他彻底成了说一不二的霸主。当局原本就需要借着他的势力才能成功掌控上海，如今更加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了。 “这里这么好玩，你真愿意陪我去美国？”陆秀现在觉得，就凭他这手腕，只要没了自己跟孩子的拖累，他完全可以把全天下的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当然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早答应了你的。”杜雪怀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圣经》，“而且，我也一直想去见见妈咪的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们。” 《圣经》的扉页上，用英文写着这样一段文字：给小黛西，我的小南瓜，我的小夜莺，愿主的爱与你同在。爱你的祖母。 黛西是杜雪怀妈咪的名字，看着这段文字，陆秀的脑海中总忍不住浮现出坐在摇椅上慈眉善目的白人老奶奶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祖母肯定早已不在人世。每次看到这段文字，她总忍不住有种揪心的感觉。 当杜雪怀的父亲伤害无辜的女子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这名女子也是另一个人的小南瓜，小夜莺。也不知，当得知自己挚爱的孙女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年迈的老祖母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是否牵肠挂肚，是否望眼欲穿？ “是该去看看。”受不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影像，陆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杜雪怀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知是想说服陆秀，还是想说服自己：“妈咪的老家在纽约，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曾派人去调查过，都还建在，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找到他们。我一直想亲手把妈咪的遗骨交还给他们，可惜找不到机会。妈咪在异国漂泊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回家了。” 陆秀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 于是，美国之行势在必行。 杜雪怀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离开之后，上海会失去控制。用他的话说，这次假死不仅让他看清了敌人，也让他看清了身边的小弟。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明白，这世上到底谁可以相信，谁不能相信。如果面对这样的状况，他还会让人篡权，那不如趁早别在道上混了，早点一头撞死更加干脆。 “留下必要的活动经费后，把所有能够动用的资金全部转去美国？”杜雪怀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陆秀的这个建议还是吓了他一跳。 他虽然深受西方思想影响，但在理财方面，依然保留着这个时代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除了拿出一半去投资之外，剩下的一半都换成了黄金，藏在了暗室里。当初第一眼看到满屋子金灿灿的黄金时，陆秀被雷得外焦里嫩。她当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只拼命往洞里存松子的傻松鼠。 中国人自古就有存钱的习惯，白银金银这样的硬通货更是富豪人家的首选。为什么后来会发生原本可以买一头牛的钱，几年后只能买几根火柴的恶性通货膨胀？就是因为中国人的这个优良传统。 中国人存钱就是为了有备无患，还有比外族入侵，随时会亡国灭种更大的患吗？当大量原本被深埋在地窖中的黄金白银忽然出现在市面上，而经济总量却并没有丝毫增长。导致的效果就跟当局直接在所有面值的纸币上直接加两个零一样立竿见影。 别说当局再雪上加霜地滥发钞票了，就算不发，一个银本位的国家，面对如此可怕的民间银潮汇入，想不通货膨胀都不可能。 在陆秀看来，只有流动起来的资金才是真正的资金。全面抗战爆发后，全国上下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与其让杜雪怀的那些黄金躺在暗室里发霉，甚至最后便宜了日本人，不如拿去美帝开疆拓土。美帝虽然排华，却从来不排斥黄金！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学外国人在中国的伎俩，雇几个代理人就行。 此时，美帝那边依然受到大萧条的影响，经济才刚刚开始复苏，有的是大把失业的工人跟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投资圣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啊！要是实在没有商业头脑，光是买地都可以买成富豪啊！ 一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可以一身汉服，得意洋洋地在美帝的工厂内巡视，对着白人雇工颐指气使，陆秀就激动得浑身颤栗。 难得穿越一回，当然要让高高在上的美帝也尝一尝成为世界工厂的滋味。就凭现在美帝的经济局势，知道有人上门投资，说不定会跟80年代改革开放拼命吸引外资时那样，派粉嫩的小萝莉小正太，挥着鲜花与旗帜热烈欢迎投资者的到来。洋娃娃一样的白人萝莉和白人正太，一直都是陆秀这个怪阿姨的最爱。 嗯，好像脑补过度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的美帝还没从大萧条中恢复过来，危机四伏，却也黄金遍野，不去趁火打劫，简直是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 最重要的是，如果历史进程没有受到她引起的蝴蝶效应太大的影响。未来的中华大地注定不是她跟杜雪怀这样身份背景复杂，就算用滔滔江水也无法洗清的黑五类分子能够安然生存的世界。台湾不想去，香港又太小，在美帝建立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很有必要。 谁说东方电影王国一定要建在中国的土地上的？要建就去建在好莱坞的旁边！香港清水湾，还是留给邵大亨吧！ 第122章 中国的近代史实在太屈辱了，每个有理想的新时代好少年都有屠美灭日的美好梦想。陆秀被自己yy出来的美好前景激励得浑身颤栗，连着好几天走路都有些发飘。 当然，在yy的同时，她也没忘记做正事。离开前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三毛流浪记》是个系列故事，随时都可以暂停，剧情告一段落之后，她便把存稿全发去了编辑部。预计差不多要等她到了美国，连载才会正式结束。 全明星电影公司那边，《三毛流浪记之上海寻母》刚刚拍摄完毕，正在进行紧张的后期制作，上映日期预计会在她离开之后，可惜没机会看到了。 得知她要离开，公司上下一片哀嚎。在大家看来，她一直是公司的主心骨，因为她公司才能一直蓬勃发展。得知她要离开，总觉得不太踏实。陆秀无奈，只得拉了陈秋实进行了一次长谈，开导完毕，又拿出了《三毛流浪记》后续的几个剧本才安抚住了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因为左翼电影的蓬勃发展，电影界不会太平。《三毛流浪记》已经在胡力那边备过案，完全不用担心惹上麻烦，让公司安安稳稳地拍续集不失为一个平稳过渡的好办法。 因为大头是《三毛流浪记》的主角，陆秀不可能把他带去美国，他留下了，水生当然不愿撇下他离开。征求过两个孩子的意见之后，两人被送到了陈秋实那边，干脆跟导演同吃同住。 百乐门的那几个姑娘如今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红歌星。考虑到《上海寻母》的时候没给她们好角色，后续的几个剧本里，陆秀为每一个人都安排了相当不错的角色。只要一切按计划发展，等到她回来，她们应该已经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的程度了。 就在她为两个孩子被绑架的事焦头烂额的时候，emi总部那边又让张若玮送来了一笔巨款，说是唱片再版跟在美国发行的版权费。此时陆秀才猛然想起，自己貌似还有个marysue的艺名。英国总部那边甚至还热情洋溢地邀请她发行新专辑。考虑过后，虽然时间紧迫，但她还是毅然决定出这张专辑。 emi既然已经成功替她拓展了美国市场，那么她如果不好好借此机会努力刷声望，简直是暴殄天物。 “和《overtherainbow》？”拿到歌，张若玮微微皱起了眉头，“风格跟先前的《bemybaby》和《nobody》似乎有些不同。” 的确不同！如果说先前的两首歌是性感小野猫，那么这次的两首歌则纯粹是气质小清新。现在这个时代的主流依然是爵士乐，如果之前的歌在emi那边反响不够好，她还真不敢拿出来。 “这风格跳跃也太大了吧？要不先寄个样带探探英国那边的口味……” “没时间了，录全歌！如果他们不识货，替我把歌曲版权要回来。” 以后的几天里，陆秀一直在练那两首歌。两个孩子似乎很喜欢这样治愈系的歌，每次只要她一开口，便会瞪大眼睛望着她，目不转睛地侧耳倾听。毛团明显比雪球更有音乐天赋，听得高兴，有时候甚至还会抓着婴儿床的床杆站起来，一左一右欢快地扭起小屁股。 每当这时，陆秀总忍不住会过去非礼她。养了这么长时间，毛团已经慢慢长开，先前干干瘦瘦的丑丫头已经变成了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的漂亮宝宝。虽然跟继承了张瑞云美貌的雪球还是没法比，但也不差。加上胖嘟嘟的手感不错，比起总是一副神游天外表情的雪球，陆秀更喜欢非礼她。 某天，陆秀正一边逗两个孩子玩，一边练歌，杜雪怀忽然走进来，宣布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走之前，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的一个老朋友。” 陆秀茫然地跟着他进了一栋毫不起眼的小别墅，见到人才猛然意识到杜雪怀所说的那个老朋友竟是金世昌。 三巨头的混战早已尘埃落定，此时的金世昌已经没了一方霸主的豪气，一身长衫，静静坐在花园里喝茶，一脸的悠然自得。那模样，让陆秀不由自主想到后世退下来的老干部，只有偶尔眼中闪过的精芒会让人意识到，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老头也曾有过煊赫于世的时光。 向金世昌介绍过陆秀后，杜雪怀笑道：“大哥，我要陪我妻儿去美国了，特意过来跟你辞行。” 金世昌一直低着头喝茶，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们两人一眼，听到这话才猛然抬起头来。定定看了杜雪怀片刻才道：“你这次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能耍什么花招？大哥，你想多了。”杜雪怀笑容满面，正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看着反而有些渗人。 金世昌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老了，早已没了年轻人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思，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竟然有兵行险着，破釜沉舟的魄力，我跟啸天都不如你。输在你手里，不冤。” 说到这里，他忽然嘴角一勾，笑道：“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小瘪三，竟会有今天。” 听到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杜雪怀的眼神骤然一冷。然而，他眼中的异样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嘲讽的笑。陆秀发誓，她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如此小人得志的表情。 用那种小人得志的表情居高临下看了金世昌片刻后，他才终于幽幽开口：“其实，那个计划根本就不是我想出来的。” 金世昌猛然抬头，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我老婆！”杜雪怀微微一笑，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那表情，简直比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还得意。 听到他的话，金世昌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猛然望向了陆秀，上下打量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面对金世昌的目光，陆秀下意识地摆出了前世面对镜头时那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大概是陆秀脸上的这抹笑容实在太傻，金世昌看到那抹笑容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苦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这句话的潜台词真伤人，陆秀脸上的笑容霎时一僵。 可惜，此时金世昌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的身上了，他望了杜雪怀一眼，略带疲惫的嗓音再度幽幽响起：“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当时我明明亲眼见到你已经死了！心脏跟肝脏中弹，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你说的中弹，是像这样吗？”杜雪怀忽然邪邪地勾了勾嘴角，冲身旁的张汉声使了个眼色。 张汉声一脸无奈地皱了皱眉，举枪，对准他就是两枪。 “砰——砰——”两声巨响过后，杜雪怀的身上瞬间出现了两个狰狞的血洞，霎时鲜血如注。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像在外白渡桥上时那样，随着枪声倒地，而是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仿佛刚刚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 枪声响过，雀鸟惊飞，万籁俱寂，一瞬间，仿佛连花园里随风摇摆的树木都因为过度震惊愣在了当场。 面对着“血流如注”却依然笑容满面的杜雪怀，不仅金世昌身边的小弟，就连杜雪怀身边的心腹小弟也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虽然早知道大哥有能够中枪不死的特殊手法，但亲眼见到，依然被吓得不轻。一个个面面相觑，确定大哥真的还好好活着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喂，这套衣服才刚刚做好！”陆秀关注的重点明显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不同，见状，立刻飞奔过去，查看他身上的衣服。她之前还在奇怪，这次出门，他为什么特意做了一套稍大一些的白色西装，原来是为了这。 一片雪白映着满目鲜红，的确分外惹眼。 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杜雪怀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所有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难得有套白色的可以养养眼，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毁了。 那些黑色西服，洗一洗在中弹的位置加点跟料子同色的绣花还能凑合穿，甚至还有种别样的风格。但这套白色的，染上鲜血后，除了扔掉根本就没有第二种处理办法。 “你个败家子！”最近陆秀为了她的大计划，正拼命筹措去美国后的启动资金，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面对如此可耻的浪费，瞬间炸毛了。 杜雪怀一脸委屈：“是你说的，反正还会有新的！” “你……”他明显是在为之前桥上的对话耿耿于怀，这算是反击吗？见过小心眼的，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 就在两人为了衣服拉拉扯扯的时候，金世昌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他也不客气，二话不说便一把扯开了杜雪怀的衣服。看到里面精巧的爆破装置后，他脸上的表情刹那间精彩到了极点。就像是面对着已经被破解的魔术的观众，有失望，有震惊，更多的却是对其中巧思的惊叹。 “原来如此，好精巧的装置！”好奇地对着血袋翻看了半天，他才如梦初醒般问道，“这是谁做的？” 杜雪怀没有开口，只是一脸得意地指了指陆秀，真正的功臣朱横被他选择性地遗忘了。 “你？”金世昌竟然有些不太相信。 “回大哥，是我！”虽然生气，但陆秀依然极有风度地保持着那抹宠辱不惊的微笑。只在称呼上小小地反击了一下，既然他不喜欢被杜雪怀称为大哥，那就多叫几声。 金世昌难以置信地望了陆秀片刻，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叹道：“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我果然是时候该退休了。” 说完，他眼神中原本那抹神采奕奕的光芒竟然真的黯淡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还更加的暮气沉沉。 杜雪怀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 回去的路上，想起杜雪怀动不动就拿爆破装置炸衣服的恶劣行径，陆秀决定好好敲打敲打他一番。于是，搂着他的胳膊，用一种充满了蛊惑意味的语调柔声道：“亲爱的，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没听过。” “你个不学无术的文盲！”陆秀原以为这个故事应该家喻户晓，得知杜雪怀如此孤陋寡闻，顿时有些气恼，只得耐心解释道，“这个故事出自《伊索寓言》，是这样的……” 杜雪怀不是白痴，听完故事，瞬间便明白了陆秀的意图。意识到她是在担心自己，顿时嘴角微扬，笑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玩了！” 第123章 （二更） 杜雪怀过去见金世昌的那一面，除了宣示武力，警告他别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小动作，更多的却像是熊孩子在炫耀自己新得到的玩具。作为被他拿来炫耀的那个存在，陆秀既觉得荣幸，又感觉好笑。没想到杜boss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虽然他已经保证不会再玩那个危险的游戏，但陆秀还是不太放心。一回到家，就收缴了他那边所有的爆破装置。他身边的小弟都对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一窍不通，就算已经熟悉爆破装置的结构，也没这个本事依样画葫芦做出来。除非他屈尊降贵再去求助朱横，不然，是不用再指望能玩枪击游戏了。 收缴了爆破装置，陆秀终于安下心来。望着放在桌上的这个小东西，她忽然眼前一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用空包弹再加定点爆破模拟枪击的手法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被发明。 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要给这个爆破装置申请专利！要是这个专利能够通过，光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啊！除非以后大家都不用这种手法拍枪战戏，不然，每拍一场，都要付钱给她！ 钱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电影界的影响力。 说干就干，她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开始整理爆破装置的资料，为了让资料能够全面，甚至还特意登门拜访了朱横。当然，她申请的时候也会把朱横的名字加上去。那种顶级大牛的光，不沾白不沾。 把准备好的资料全丢给杜雪怀的律师之后，她才悠悠然地去百代唱片把那两首歌给录了。心情好就是不一样，两首歌竟然都一气呵成，一遍就过。 了却了一桩大事，她心情愉快地回到家，却刚好发现杜雪怀竟然徒步出了门。自从身份曝光，又死了一次之后，他便很少不带保镖就出门。每次出门，基本上都是保镖开道，前呼后拥。 见他独自一人出门，陆秀觉得奇怪，于是便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概是觉得不会有人能认出自己，他的脚步非常从容，一路闲庭信步，悠闲异常，走到半路，甚至还去一家花店买了一束雏菊。从来没从他手中收到过花，陆秀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因为太过紧张，甚至差一点暴露。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继续跟踪。令她没想到的是，杜雪怀一路兜兜转转，最后竟走进了一处墓地。墓地十分空旷，害怕引起他的注意，她没敢跟过去，一直到他离开，才好奇地来到了他之前停留的那座坟墓前面。 爱女金书瑶之墓。 墓碑上的几个大字刹那间如一道闪电击中了她的心，墓前那一束随风摇曳的雏菊更是让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如果她没有记错，雏菊的花语应该是暗恋。 他真的从来没有对金书瑶动过心吗？ 陆秀像个木偶一样怔怔在墓前站了很久。半天，才终于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就算动过心又怎样呢？逝者已矣。 虽然她努力说服自己，对方已经不在了，就算杜雪怀真的对她旧情难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心情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回家的路上，一路垂头丧气，跟前几天满脑子都是yy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录音还顺利吗？”令她没想到的是，一进门，迎接她的竟然是一束火红的玫瑰。 “花很漂亮，谢谢。”身为一个专业演员，她的演技相当不错，接过花，瞬间便恢复到了平时的表情。 “演技真不错……”她正感叹自己身体神奇的自主反应，却听杜雪怀忽然嘴角一勾，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抬头，却听他一脸调侃地道：“我看到你了，你的跟踪水平简直糟糕到令人发指，想不让人发现都难。对了，你发现我买花时的表情简直太可爱了！” 陆秀闻言，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番表现简直可笑到了极点，竟然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幸亏此刻光线已暗，屋里又没有开灯，不然，肯定会被杜雪怀笑话。 “你怎么看到的？” “玻璃。”杜雪怀笑着伸手揉了揉陆秀的头发，“我跟金书瑶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这不过是在离开之前，跟朋友道一下别而已。” “真的没什么？”如果杜雪怀不提，陆秀绝对不会问起，既然他自己提到，那就别怪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杜雪怀点头：“真的没什么。当年其实一直是她单方面在向我示好，我甚至都没主动牵过她的手。” “没有主动，那被动呢？牵过几次？” 杜雪怀皱眉，若有所思，半天，才有些困扰地道：“数不清了……” 陆秀立刻下意识地撅起了嘴。 杜雪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干脆一把将她拉入了怀里。一脸得意地道：“你难道在吃醋？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只是偶然想起她，有些感慨而已。毕竟，如果没有当初金世昌的那番羞辱，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我那天带你过去见他，就是想让他知道，我的老婆可比他的宝贝女儿优秀多了！” 陆秀顿时哭笑不得，之前的猜测没错，他果然是专程过去炫耀的。 “说到吃醋，该吃醋的人是我才对！”杜雪怀低头望着陆秀的眼睛，眼神骤然一冷，“金书瑶早已不在了，但你的初恋情人可是还好好活着呢！不仅好好活着，甚至还不止一次公然想挖我墙角！” “初恋情人？谁啊？”危机已经解除，见杜雪怀此刻的表情这么好玩，陆秀明知故问。 杜雪怀撇了撇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有人证物证。你四哥曾亲眼见到他抱着你亲嘴！你们甚至还有定情信物！” 陆秀此刻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四五岁的小孩抱在一起亲嘴，他竟然都好意思拿出来说。于是，笑道：“你有没有搞错，那种事情，你竟然还真的去找我四哥求证啊？小孩子的游戏而已，你要不要这么耿耿于怀？” “怎么能不耿耿于怀？”杜雪怀一脸正色，“不久之前，你可是才当着我的面，跟他卿卿我我！” “卿卿我我？”陆秀悚然一惊，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跟朱横做过任何能跟这个词挂钩的事情。 杜雪怀斜眼看她：“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玩一只安全套，难道还不算卿卿我我？” “喂！什么叫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玩一只安全套？别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说法！我找他帮忙，还不是为了你？”陆秀猛然反应过来，这家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扯上金书瑶，但真正想谈的却是朱横。 想到自己前几天才刚刚为了专利的事专程去见过朱横，她瞬间释然了。这家伙，显然早已经不爽很久了，忍到今天，才以如此曲折迂回的方式发泄出来，也是蛮不容易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想起刚才自己也打算当忍者神龟，她瞬间泄了气，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杜雪怀不依不饶：“难道别人不行吗？我就不信，普天之下就真的没人能代替得了他。” 如果是十年后朱横的确无可替代，但现在，当然可以。陆秀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的确有人能代替得了他，但很可惜，除他之外，我一个也不认识！” “借口！” “你到底想怎样？”陆秀第一次有了想打他的冲动。 “我不想怎样，就是一想到他就浑身不爽。”说到这里，杜雪怀忽然嘴角一勾，“咦，不对！差点忘了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彻底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完，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喂！” “逗你的。” 陆秀重重打了一个寒战。虽然杜雪怀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开玩笑，但考虑到他的身份地位跟处事方式，她却根本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为了防止杜雪怀真的一时冲动之下灭了朱大牛，给原本就已经因为蝴蝶效应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未来带来更大的变数，陆秀只能乖乖表明立场。 酝酿了一下情绪后，抓着他的手，一脸深情地表白道：“朱横只是一个终将消散的梦，你才是我的现在与未来！” 杜雪怀闻言，脸上瞬间笑靥如花，那笑容，甚至灿烂到能够赢过刚刚吃饱喝足的雪球。 看他笑得这么开心，陆秀顿时感觉一阵不爽。上当了，竟然在他的引导下说出了这么肉麻的表白！于是，微微抬起下巴，不客气地向他发难道：“以你的条件，我就不信这么多年，金书瑶会是唯一一个想要勾引你的女人！” 杜雪怀此刻心情正好，闻言竟然还骚包地甩了甩头发：“那是，像你老公我这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绝世美男子，走到哪里都是女士们追逐的焦点，想要勾引我的女人简直犹如过江之鲫！别说只是普通的挑逗了，脱光了衣服直接爬到我床上的都有。” “面对如此严峻的挑战，那你怎么还能守身如玉？” “因为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我会让人把人拿床单一裹，连人带床单一起从房间里扔出去。”看杜雪怀此刻的表情，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哈哈哈哈…”脑补了一番那一幕动人的场景，陆秀笑得肚子都疼了，“你简直绝了！不解风情到这种程度，简直都能够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吉尼斯世界纪录？”杜雪怀一脸茫然。 陆秀这才猛然想起，这个后世家喻户晓的东西现在可能还没出现，连忙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转移话题：“说真的！除了我，你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有，还不止一个。” “啊？” “杜翠萍跟i，她们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最爱的女人。”杜雪怀答得煞有介事，“哦，不对，差点忘了，除此之外，最近又添了一个。” 说到这里，他转到婴儿床边，一把将正好奇地偷听着他们对话的毛团从里面抱了出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杜云珊，我的新欢！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念旧，新欢总是比不上旧爱。” “你够了！” 第124章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努力，陆秀终于解决完了她这边的事，杜雪怀也完成了他离开前的布置。 为了她的宏伟目标，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成功说服杜雪怀，把藏在暗室里的金子起出来，作为日后横扫欧美的启动资金。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这家伙果然满脑子小农思想，任凭陆秀好说歹说，都要留下五分之一，作为以防万一的储备金。见他一再坚持，陆秀只能同意了。 杜雪怀除了吃，没别的爱好，不像金世昌跟林啸天一样吃喝嫖赌，穷侈极欲。虽然热心慈善，仗义疏财，但却又像储备冬粮的松鼠一样喜欢攒钱，这么多年下来，积少成多也颇为可观。最后换成美金后汇总起来的数目依然令陆秀有些瞠目结舌，忍不住暗叹有活力的民间组织头目果然是个有前途的职业！ 钱有了，护照也办理完毕，杜雪怀甚至动用他的关系，跟美国那边的洪门致公堂打了招呼。 陆秀其实对这个时代的华人组织没什么了解，猛然听到洪门这个名号，顿时虎躯一振，暗叹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果然遍地开花，连美帝都逃不过他们的魔爪。 “好歹是去人家的地盘，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见陆秀得到消息后有些愣神，杜雪怀淡淡解释道。 陆秀原本以为自己是去开辟一块蛮荒之地的，没想到去的竟然是人家的地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拼命回忆关于洪门的一切，只依稀记起，这个组织抗战时捐了很多钱，他们一位姓司徒的大佬早年曾经聘请过现在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当法律顾问。 “你跟……那边有交情吗？”一想到即将踏入的是一片被另一个有活力的民间组织控制的地盘，陆秀就觉得忐忑不已。中国人的民间组织有多么彪悍，看看前段时间沪上频繁的火并就知道了。 她紧张得不行，杜雪怀那边倒是依旧坦然，漫不经心地答：“他家大佬司徒观月回国的时候，曾跟我打过几次照面，只能算认识，算不上有多少交情。” “你对司徒观月印象怎样？” “挺和善的一个老头，为人仗义，有古代侠者之风，脾气很对我胃口。” “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杜雪怀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挑了挑眉：“你这么紧张，该不会对洪门有什么偏见吧？” “怎么可能？就是怕你身份敏感，过去会惹上麻烦。”陆秀连忙摇头。说洪门可能大家不熟，换另一个名字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了，洪门其实就是天地会。对这样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又仗义疏财支持国内抗日的爱国组织，她怎么可能有偏见？ “你别小看司徒观月，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看杜雪怀的表情，分明对那位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既然杜雪怀都这么说了，陆秀终于放下心来。 现在这个时代出国可不像后世，没几天就能转回来，一出去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在那边滞留一段时间，陆秀开始恨不得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可笑，最后决定，除了两个孩子的东西，其他一切从简，只带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出国这么大的事，当然要跟家里说一声。虽然自从得知女婿就是沪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并且劝说她把雪球还给林家未果之后，张启明夫妇对这个女儿已经完全抱着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了。 得到消息，张启明倒是一脸坦然，王氏却明显有些不悦。陆秀对此十分理解，自己这一走，等于是宣告着她把女儿培养成传统大家闺秀的愿望已经彻底失败了。还好，就凭她出嫁随夫的传统观念，虽然不悦，却也没有反对。 有杜雪怀在，张启明并不担心陆秀他们母子的安危。吩咐完杜雪怀好好照顾陆秀他们母子，甚至还借此机会拿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让陆秀帮忙捎给在哈佛读书的三哥张若珉。 两个孩子太小，陆秀原本是不想带着他们进行这样的长途旅行的，可惜，自从知道雪球的父亲林凤麟就是当初勾结许有德陷害自己的关键人物后，张启明对待雪球时的态度明显没开始时那么热情了。毛团则干脆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以至于当初两个孩子被绑架时，他那边也没什么反应。而王氏，一直觉得雪球是林家的种，要是把孩子留下，陆秀真担心她会偷偷把孩子还回去。于是，只能带在身边。 带在身边也有好处，虽然两个孩子可能因为漫长的旅途产生各种不良反应，可能晕船，可能发烧，但起码人在身边，不会牵肠挂肚。 虽是远行，杜雪怀却并没有张扬，只跟张汉声他们几个心腹打了招呼，轻装简行，连保镖也只带了区区四人。为了保密，离开那天，甚至都没有人过来送行。 这个时代去美国还只有坐轮船一种方式，别说客运飞机了，就连用于传递邮件的商用飞机，也要等到明年才能正是启用。想要去美国，只能老老实实忍受漫长的海上旅途。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杜雪怀带了好几本英文小说，而陆秀，则抱了厚厚一叠稿纸。近一个月的漫漫航程，不好好利用起来，实在太浪费了。 运气不错，陆秀跟两个孩子都不晕船，反而是看着最强壮的杜雪怀稍微有些反应，不过症状很轻，应该没什么大碍。 看过《泰坦尼克号》就知道，这个时代的豪华客轮能够奢华到什么程度。陆秀他们选的客轮虽然远比不上泰坦尼克号，却也不差，船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酒吧，餐厅，赌场，洗衣房……大概因为美国那边正流行平价的迷你高尔夫，甚至连高尔夫球场都有。只要有钱，其实根本不必担心会无聊。 杜雪怀那副不科学的混血长相显然很合不少白人美女的胃口，每当两人出现在公众场合，总有不少大胆的白人美女会公然对他抛媚眼，完全不在乎他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女人。陆秀原本还担心他会被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勾去魂，没想到，这家伙却比她想象中宅得多。除了吃饭散步，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陪着她跟两个孩子。 她写东西的时候就乖乖陪在一旁看小说，她休息的时候就带着两个孩子玩游戏，甚至还一手包办了给两个孩子洗澡换尿布的工作，简直堪称二十四孝好老公。 “每天待在房间里，难道你就不闷？”陆秀某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在她的印象中，他这种等级的大佬应该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才对，就算不吃喝嫖赌，也该有点别的追求，这么宅实在太超出她的意料了。 “不闷啊，有你跟孩子陪着，怎么会闷？” “你就不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有什么好透的，一出去一股海腥味。” “去酒吧喝一杯呢？” “你也知道我酒量差，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一般滴酒不沾。” “餐厅呢？” “餐厅的东西还没我做的好吃。而且，总有女人想勾引我，烦死了！” “……”陆秀已经彻底无语了，摊上这样一个老公，还真是令人放心。 “你有东西需要翻译吗？我帮你。”杜雪怀微笑着眯起了眼睛，那表情，仿佛期待主人赏赐骨头的狗狗。 “有。”既然他主动提了，陆秀当然不会跟他客气，直接把刚刚完成的《动物庄园》前几章丢了过去。丢完，才意识到，他根本看不懂汉字。只能叹口气，递给他纸笔，自己对着稿子念了起来。 杜雪怀拿起笔，微微皱了皱眉头：“《动物庄园》，你在写童话？” “这个故事跟《狼来了》一样，在看不懂的人眼里只是个童话，但对能够看懂的人来说，却能够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 杜雪怀笑着对她比了个大拇指，抓起笔，乖乖开始了翻译。 《动物庄园》仅仅只是一个六七万字左右的中篇，拿来作为旅途的调剂再好不过了。小孩子都喜欢童话故事，不管听不听得懂。每当陆秀对着杜雪怀念起文中的章节，两个小家伙便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侧耳倾听。也不知道是在听故事的内容，还是仅仅只是喜欢陆秀抑扬顿挫的声音。 不能总闷在房间里不出去，算算旅途的时间跟两人的进度，在客轮靠岸之前完成这部作品绰绰有余。陆秀于是不再跟开始时一样一直闷在房里埋头创作，而是时不时拉着杜雪怀带着两个孩子到外面去透透气。 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存在，成人的娱乐场所不能去，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喝饮料，晒太阳。虽然穿越了近百年的时光，但可口可乐的味道却跟百年后几乎一模一样。 晒着太阳，喝着饮料，迎着习习的海风，欣赏着远方海天一色的美丽景象，陆秀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窝在房间里埋头创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不仅她，连两个孩子也被眼前海天一色的壮美景象震慑住了，好奇地东张西望，也不知是不是想从眼前这一片蓝色中找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帮外国人比她更会享受，竟然换上了泳装，旁若无人地躺在甲板上晒起了日光浴。其中岁不乏前凸后翘的美女，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比基尼还没来得及发明，传统的泳装把人包得严严实实，连肚脐都看不到，完全没有后世那么养眼。 陆秀正在心中默默吐槽老式泳装难看的款式，忽然感觉眼前的阳光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看什么呐，看这么入神？”那人蹲下身，凑到陆秀身旁，寻找着她视角的方向，“咦，原来是在看美女啊……” “朱……朱横……”听到声音的一刹那陆秀就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待到看到那张笑得比海上的阳光还灿烂的脸，瞬间惊得目瞪口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对，是我！”朱横露出一抹八颗牙齿的漂亮微笑，冲杜雪怀招了招手，“嗨！杜先生，又见面了。” 陆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一旁正抱着两个孩子喂牛奶的杜雪怀，脸色已经瞬间黑得堪比锅底。难怪他先前打死都不肯出门，今天出门也是扭扭捏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敢情他早在无意间碰到过朱横了。 为了阻止两人见面，严防死守，连房门都不出，他也蛮不容易的。想到这里，陆秀忍不住嘴角一勾，心情瞬间好到了极点。 “我就说嘛，杜先生在船上，你怎么会不在？”朱横得意地一笑，伸手想去摸雪球的小脸。可惜，被杜雪怀一个转身避过了。 陆秀刚好用余光瞄到了他这个孩子气的小动作，嘴角又是一勾，没去理他，径自跟朱横说话：“你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朱横扫了杜雪怀一眼，一脸得意地答：“我要去美国留学，我可是今年官派留学生的第一名哦！” “厉害！”陆秀很给面子地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其实，像他这种程度的顶级学霸，不考第一，才会让她觉得奇怪。 朱横见状，顿时心满意足地笑了，就像刚刚得到了老师夸奖的幼儿园小朋友。 杜雪怀正给雪球擦嘴，用余光瞄到了他的反应，立刻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他大概是想嘲笑朱横幼稚，可惜，在陆秀看来，两人完全是半斤对八两。 朱横本想说什么，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转而问道：“你们呢？你们去美国做什么？” “拍电影。”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目的，陆秀答得十分坦然。 “对，我陪我老婆去美国拍电影！”杜雪怀点点头，笑容满面地补充道，“哦，对了，我们准备在美国补办一场婚礼，到时，你一定要赏脸过来参加啊！” 他说得和颜悦色，眼中却满是挑衅的意味。 面对这赤裸裸宣示主权的幼稚举动，朱横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幽幽道：“一定！到时我一定送上一份令你终身难忘的大礼！” “到时必定扫榻以待。”杜雪怀答得一脸从容，说完，径自跟两个孩子玩起了游戏。 第125章 自从那次偶遇之后，朱横隔三岔五就会到陆秀他们的房间来串门，惹得杜雪怀不胜其烦。之前才刚说过扫榻以待的话，他又不好意思赶人，带来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气压。 他不好意思赶人，陆秀更不好意思赶了，朱横帮过她那么多忙，就算没办法接受他的感情，但朋友还是要做的。只能用一旦客轮靠岸，就会跟朱横分道扬镳来安慰杜雪怀。 可惜，效果不佳，该不爽还是不爽。 为了缓解朱横带来的诡异气氛，这些天，陆秀只好一有空就往外面跑。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船上的咖啡馆，推着婴儿车带上两个孩子，把孩子们哄睡着后，叫上一杯咖啡，铺开稿纸，顿时有了那么几分自己成了jk罗琳的即视感。 不知道是她来的时间段不对，还是这边原本生意就不好，咖啡馆内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客人，坐在那里甚至能听到外面海浪的哗哗声。陆秀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写作效率竟然比窝在房间里还高了不少。 可惜，这边终究是咖啡馆，就当她写得正顺手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两个女声。 “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亚洲男人，我猜他一定是混血。” “当然是混血，丑陋的中国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看？他长着罗马式的鼻子，充满了男子气概，眼神深邃又睿智，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这么年轻，一定是出自中国显赫的大家族。” 两人说的是英语，一唱一和，陆秀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两名白人女子，一位金发，一位棕发。两人应该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时髦女郎，妆容精致，打扮入时，看着倒也养眼。 女人间的话题果然百年前跟百年后都没什么改变，听两人对话的内容，分明是在花痴某位在船上遇到的神秘男子。 思路被打断，这么吵也写不下去，陆秀索性放下笔，端起已经放冷的咖啡，一边喝，一边公然开始偷听。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金发女子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还以为遇到了白马王子，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结婚了。哎……” 棕发女子点点头，附和道：“是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他竟然说那个女孩子是他妻子，天，我一直以为那是他妹妹！她才多大啊？看着像十三，也许十四？竟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听到这里，陆秀望了一眼婴儿车里睡得正香的两个孩子，猛然反应过来，对方正在说的很有可能就是杜雪怀跟自己。人种不同，果然做不了朋友，这年龄估算时的误差未免也忒大了些。眼瘸说杜雪怀这样的大叔年轻也就算了，自己竟然直接成了未成年少女…… 因为角度的关系，陆秀能够看到她们，她们却看不到她，两人对视了一眼，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听说中国有些地方女孩十一二岁就会结婚，真是难以想象。” “这么早结婚，岂不是没有机会接受教育。” “正因为充斥着只会生孩子的文盲，这个国家才会这么贫穷落后。” “那样风度翩翩的绅士却要跟那种低层次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可悲。” “没办法，在中国，婚姻是由父母作主的。父母一旦决定，就算对方是头母猪，也得娶回家。” “我猜那位先生一定很无奈，那个女孩看着愚蠢又无趣。” …… 被评价为愚蠢又无趣，陆秀端着咖啡的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打翻。虽然没翻，溅出来的咖啡还是弄脏了稿纸。 她正拿餐巾手忙脚乱擦着稿纸，却听那个金发女子的声音继续道：“听说传统的中国女人从小就会裹小脚，我猜那个女人一定有一双小脚。听我一个朋友说有很多小脚的中国女人跑去欧洲跳艳舞，大受欢迎。我还没见过小脚长什么样呢，真想见识一下！” 棕发女子连连摇头：“还是别看了，我见过一次，太恶心了，就像恶魔的蹄子。不知道中国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喜欢？” 恶魔的蹄子，这个比喻还真形象。陆秀苦笑一声，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在外人眼里，竟会是那种传统的小脚女人形象。大概是因为她前段时间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去，误把她当成了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女人了吧。 两名女子虽然对中国带着很深的偏见，但在这个时代的白人眼中，却是普遍的常识，这种程度，并不算太过分，陆秀听过也就算了，并不打算跟她们一般见识。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受不了，那她还是趁早别去美国了。 可惜的是，她打算放过她们，毛团却没打算这么轻易饶过她们。就在陆秀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家伙竟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了起来。 婴儿的啼哭瞬间引来了两名白人女子的注意。目光落到陆秀身上的一刹那，两人明显的一愣。 “嗨，你们好！”陆秀抱起毛团，条件反射地用英语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然后，她发现两人原本因为注意到她的存在而紧绷着的身体瞬间变得越发僵硬了。陆秀理解她们此刻的感受。这感觉，大概就像中国人当着外国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拿洋鬼子开玩笑，却发现对方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样惊悚。 “其实……你们对中国人有不少误解。”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陆秀不打算继续当忍者神龟，果断决定一吐为快。 “首先，你们猜错了我的年龄，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在我们国家已经达到法定婚龄。其次，我也不是什么文盲，虽然说不上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也算知书达理。再则，我跟我丈夫是自由恋爱结婚，彼此情投意合，根本不存在父母强迫的情形。” 说到这里，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笑着展示了一番：“还有，并不是所有中国女人都裹小脚，我们也喜欢高跟鞋。” 此刻，她脚上穿着的是她自己设计的高跟鞋，酒红色小羊皮鞋面，优雅的酒杯跟，款式简洁大方，衬得她原本就纤细漂亮的双腿更加的修长漂亮。 她说完，结了账，收拾着桌上的稿件，这就打算离开。 看到桌上那一摞稿纸，两名白人女子脸上的表情越发尴尬了。为了方便对照，陆秀过来的时候把杜雪怀的英文译稿也带上了，此刻两人看到的正是杜雪怀那手漂亮的花体字，这显然让她们误会了。等到陆秀哄完毛团，抱着那摞稿件走出咖啡馆大门的时候，棕发女子竟拉着金发女子追了过来。 “请等一下！我叫凯特·摩根，这是简·史密斯，请允许我为我们刚刚的冒犯道歉！”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尴尬，眼神却很诚恳。 见两人态度这么好，陆秀有些受宠若惊。果然，大部分人出门都是带了智商的，一般都会权衡利弊之后再说话，会坐头等舱出行的这帮所谓绅士淑女，更是如此。只会引恨，等着被主角打脸的无脑儿永远都是少数。 虽然陆秀的确因为对方刚刚的话有些不快，但这种时候，也不好再耿耿于怀，于是笑道：“好吧，我原谅你们了。” 凯特松了一口气，目光灼灼道：“能否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英文名是玛丽·莫雷迪。”陆秀原本想说玛丽·苏的，考虑到杜雪怀的立场，默默把姓换成了莫雷迪。比起玛丽·苏，这个名字显然正常了不少。 “莫雷迪？”凯特眼前一亮，表情恍然大悟，“夫人，您的丈夫果然有意大利血统。” 陆秀一愣。莫雷迪这个姓，原来是来自意大利吗？刚刚听她们说到罗马式的鼻子，看来她之前的预感没错，杜雪怀真的是混血。 “请允许我们请你喝一杯咖啡，就当是赔罪。”凯特说着，不由分说就把陆秀拉回了咖啡馆。简则把婴儿车重新推了回来。 等到陆秀反应过来，她已经再度坐回到了自己刚刚的位置上。盛情难却，她也就没有再推辞。毛团还在呜呜咽咽，她只好继续揉着她的脊背安抚。小家伙很快在她的安抚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但凡女人，面对可爱的小婴儿总是没多少反抗能力，凯特和简见到这一幕，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了起来。 陆秀把睡着的毛团抱回婴儿床，没想到却被醒着的雪球一把抓了胳膊，只好把他抱在了怀里。相比爱撒娇的毛团，雪球就安分多了，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膝盖上东张西望。小家伙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眼前的两名白人女子吸引了，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们。 “哈喽，宝宝！很高兴见到你！”凯特用眼神征询过陆秀的意见后，笑着摸了摸雪球的小脸。 小家伙有段时间没跟生人有过近距离接触，见到伸过来的手，竟用小手一把抓住了，还咯咯笑着晃了晃。 “玛丽，他是想跟我握手吗？真是个有礼貌的小绅士。”凯特受宠若惊，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到了极点，“我能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 陆秀有些担心雪球会跟之前被朱横抱时一样忽然甩凯特巴掌，事实证明，她显然多虑了。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凯特身上的香水味，一个劲往她怀里凑。幸亏他还是个婴儿，不然，如此无礼的举动，已经足以让女士甩他巴掌了。 也亏得他是个婴儿，虽然不停被吃豆腐，凯特却竟然还乐在其中。非礼完凯特，小家伙又扑进简的怀里，抓着她一头金发玩弄了半天，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陆秀的怀里。 宝宝外交的效果不错，经他这一番折腾，现场的气氛彻底缓和了过来。 “第五章，这是什么？” 那张刚刚被咖啡溅湿的稿纸还没干，之前陆秀一直拿在手里，现在坐下了，当然又重新铺在了桌上。看看干得差不多了，她正准备把它收回去，没想到却被简阻止了。 “我正在创作一部关于动物的童话。” “童话？”简低头望了一眼婴儿车里的两个孩子，笑道，“很适合你。” 她大概以为那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陆秀懒得跟她解释，只是笑笑，便收起了稿纸。 凯特跟简关注的重点显然不一样：“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问吧。” “请问，你脚上的高跟鞋是哪个手艺高超的鞋匠设计的？太漂亮了。” “这不是鞋匠设计的，是我自己设计的。” “哦，真的吗？真令人惊叹！” …… 女人之间想要拉近距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三个女人从鞋子聊到了衣服，又从衣服聊到了陆秀用来装稿纸的手袋。得知都是陆秀自己的设计后，凯特目光灼灼，看陆秀的眼神越发灼热。 陆秀这边也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竟跟这两个外国女人出乎意料的合得来。三人可谓不打不相识，最后竟一见如故，恨没有早一点认识。 三人聊得投机，竟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两个孩子用哭声抗议，陆秀这才不得已告辞离去。她真庆幸自己买了头等舱的船票，虽然白人普遍对中国人怀着偏见，但对“有教养的上层人士”还是挺客气的。说到底还是金钱的魔力。 原本她不想浪费这个钱，后来考虑到旅途漫长，又带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这才决定奢侈一把。她后来才意识到，这到底有多值。 头等舱因为票价高昂，旅客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那些绅士淑女自恃身份，又顾忌能够坐得起头等舱的中国人的身份，不可能有太明显的种族歧视行为。然而，朱横所在的二等舱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 第126章 朱横家里虽然有钱，但身为官派留学生中的一员，他当然要跟他的小伙伴们一起行动。既然只是留学生，上头自然不可能奢侈到让他们住头等舱，能住二等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如果说头等舱住的大都是富豪跟社会名流，那么二等舱则大部分都是作家、记者、医生、教师之类的中产阶级，以及头等舱乘客的男仆、女佣、保姆、司机之类的人物。前者还好，一般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行为，但后者…… 中国有句俗语，宰相门前七品官，大人物身边的那些侍从仆人终日跟主人生活在一起，习惯了狐假虎威，往往自我感觉良好，有时候甚至比他们的主人更加嚣张跋扈。美籍白人中，会沦为侍从仆人之流的大部分都是爱尔兰人。而爱尔兰人又素来以无法跟其他族裔和平相处而闻名，酗酒成性，又爱挑事。 这些人在面对头等舱的中国人的时候还能保持最起码的礼貌，在面对同样住在二等舱的中国人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友好了。几杯马尿下肚，有人就忍不住用带着浓重爱尔兰口音的英语拿中国人开起了玩笑。 朱横他们原本还想忍耐，可惜，那帮家伙不知道是把他们的退让当成了软弱，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竟然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如果他们面对的是普通的中国人也就罢了，偏偏面对的却是一帮血气方刚，以救国为己任的青年学生。 怀揣梦想，为了振兴中华而远渡重洋的青年学生们怎么可能受得了有人当面侮辱自己的民族，自己的祖国？面对对方越来越过分的挑衅，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抡起椅子就把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个家伙开了瓢。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那帮白人老爷怎么可能允许低贱的华人爬到自己头上来？顿时一拥而上。朱横他们也不甘示弱，撩起袖子就跟他们战成了一团。开始，战斗还仅限于那帮仆人跟中国学生之间，后来随着双方杀红了眼，冲突很快演变成了一场黄种人跟白种人之间的大混战。 弄到最后，甚至有白人公然拔了枪，要不是杜雪怀的四个保镖及时出手，这帮留学生说不定还没到美国，就得先在这里折上一两个。 这一架打得实在太狠了，不仅双方互有损伤，甚至还误伤了不少无辜。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层甲板。 陆秀得知朱横他们跟白人狠狠干了一架，还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差点没吓死。闻讯赶来，看到朱横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运气不错，只是有些鼻青脸肿，虽然看着惨烈，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相比他那些断手断脚的白人对手已经幸运太多了。 “你们不错嘛！”确定朱横的那帮小伙伴中受伤最重的也没伤筋动骨，陆秀忍不住用汉语赞道。她已经听朱横描述过事情的经过，那帮白人完全是罪有应得。如果当时她在现场，她说不定也会跟他们做同样的事情。 一味忍让只会让坏人更加嚣张，该出手时就出手！ 她显然高估了这帮学生的战斗力，听完杜雪怀那四个保镖的汇报才明白双方的战损比为什么会如此悬殊。原来是有专业人士在暗中偷偷下黑手啊，难怪会赢得如此漂亮！ 这四个保镖是杜雪怀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可谓高手中的高手。那帮倒霉的白人栽在他们手里，不冤。 那帮白人都是侍从仆人之流，得知自己的仆人被人打伤，他们的主人很快闻讯赶来。见到主人，那帮家伙立刻涕泪横流地请求主人帮自己主持公道。说是无耻的中国人先动的手，却绝口不提他们自己如何出言不逊，百般挑衅。 留学生这边刚想说话，那边却已经杀气腾腾地叫嚣了起来。 “把这帮该死的黄皮猴子丢下海去！” “对！杀了他们！杀了这帮黄皮猴子！别让这帮肮脏的黄皮猴子踏上美利坚的土地！” …… 面对如此挑衅，留学生这边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要不是被其他华人拉着，肯定早已扑上去了。 “你们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黄皮猴子！法克鱿！” “去你妈的！”果然是真急了，连一向好脾气的朱横都爆出了一句国骂。其他留学生更是群情激奋，就连过来拉架的普通华人也有些拉不住他们了。 眼看着冲突马上就要再起，陆秀连忙站了起来，大声用英语道：“别冲动，大家别冲动！难道你们被一只恶狗咬了，还要咬回去吗？人何必跟乱吠的狗一般见识。” 她望了一眼朱横，笑得一脸诡秘：“知道狗为什么会叫吗？” 朱横正气得咬牙切齿，看到她的表情，迅速会意，急忙追问：“为什么？” 陆秀嘿嘿一笑，解释道：“刚好我对动物行为学有些研究，那就告诉你好了。狗这种动物，只有当它们感觉紧张与恐惧的时候，才会用吠叫来发泄心中的不安。”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冷冷扫向那个一直在叫嚣着要把朱横他们丢下海的家伙，继续道：“狗会对你们叫，是因为它们觉得你们的存在对它们产生了威胁，它们怕你！叫得越响，代表它们越害怕。龇牙咧嘴只是它们内心恐惧的一种表现。” “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你们满怀敌意吗？他们这辈子注定就是仆人司机了，而你们，却有无限的可能，你们可以成为医生、律师、教授、甚至总统。就算只是去美国随便开家洗衣店，都会比他们有钱。这样的事情，我们无数旅美的前辈已经证明过了。他们嫉妒你们，更害怕你们！这只是一种失败者自然的感情流露。” 这段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可谓阵阵见血，话音刚落，留学生这边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震天的笑声轻松盖过了那边依旧不绝于耳的骂声，现场紧张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总有那么多野狗跑来对我们狂吠，如今才恍然大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人何必跟狗一般见识！” …… 陆秀说话的时候，用的一直都是英语，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反应最迟钝的白人此时也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个个气得满脸通红，狠不得马上扑过来，将她碎尸万段。 杜雪怀跟四个保镖就站在不远处。陆秀有恃无恐，面对着那一双双仿佛能吃人的眼睛，凌然不惧，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道挡在那帮留学生面前的屏障，又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大气场。 “法克鱿！”刚刚那段话的杀伤力实在太过惊人，终于有人挣脱了劝架者的束缚，朝她猛扑了过来。 眼看着有人杀气腾腾地朝自己扑来，陆秀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迷你手枪，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用枪口抵住了对方的额头。原本面目狰狞的袭击者瞬间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 见她拔枪，空气中竟然响起了一声女子夸张的尖叫。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都看到了。这个人刚刚想袭击我。如果我现在开枪，这在任何一个国家，应该都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对吧？”她环顾四周，用英语轻描淡写地道。嗓音虽一如既往的温柔，但现场却再没有一个人敢因为她弱不禁风的外表小看她。 她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现场所有人在看到她眼神后的第一反应。 她的确没在开玩笑，如果对方还敢再越雷池半步，她保证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此刻，她才终于理解了当初杜雪怀为什么会逼着她杀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敢于拔枪的确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 “这位先生，你还想再伤害我吗？我的手已经有些酸了。”陆秀笑容满面地询问道，那表情仿佛宴会上的女主人询问客人需不需要再多添些土豆。 “不！不！别开枪！尊敬的女士，我错了……”袭击者已经被吓蒙了，额头冷汗直冒，浑身都在颤抖。 眼睁睁看着刚刚还仿佛凶神降世的家伙被自己吓得浑身颤栗，这感觉还不错，陆秀嘴角一勾，“咔嗒”一声开了保险。 听到这声轻微的“咔嗒”声，那人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裤裆间瞬间湿了一片。果然只是些色厉内荏之徒，整整比陆秀高出一个头的家伙，竟然被她吓得尿了裤子。 陆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枪，继续用刚刚那种淡定的语气优雅地道：“给你一句忠告，当你抡起拳头砸向别人的时候，就不要怪别人拿枪指着你的脑袋！” “好句！”这个语带双关的句子瞬间让留学生那边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陆秀刚刚的反应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看似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弱质女流竟然在一瞬间变身冷酷无情的女杀手，这样的事情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实在太过震撼了。她虽然已经收起了手枪，但周围人的眼神却依然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以至于，当她走向船长的时候，人群不分男女竟主动让开了一条道。 “船长先生，我认为有必要对这次的事件进行一场彻底的调查。”陆秀笑着望了一眼留学生们，“这帮孩子是中国政府派往美国的官派留学生，现在他们伤成这样，我觉得，我国教育部那边，可能会需要一个解释。” 国家再软弱，也是国家，这种时候拿出来当枪使再好不过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大概是被陆秀的气势震慑到了，船长说话的时候，舌头竟然有些打结。 陆秀嘴角一勾，笑得依旧优雅：“一个普通的中国人！” 第127章 船长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斗殴事件，没想到竟连中国政府都被抬出来了。同样身为白人，他的确有意偏袒那帮爱尔兰人。但现在，听了陆秀的话，却有些不太好下手了。 过来的路上，他就也已经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的确是那帮倒霉的爱尔兰人故意侮辱中国人在先。那帮中国少年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国家的尊严跟荣誉而战，一旦严惩，必定会引起中国政府的注意，到时说不定会酿成一场外交纠纷。 虽然中国当局在外交上一向软弱，很少挺身保护自己的侨民，但万一呢？那帮少年一个个看着都气度不凡，万一其中有人有着特殊的关系，能够影响到中国当局的决策呢？看眼前这位来自头等舱的女士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这样的概率显然不低…… 船长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决定置身事外。宣布由船上推举德高望重的旅客组成一个委员会，集体商讨对这件事情的处理。 说是推举，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最后能够就此事说上话的，果然就只有头等舱有限的几人。其中就有那帮挑事的白人的雇主，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跟杜雪怀，竟是唯一能够替朱横他们说话的存在。 白人男仆虽然不像黑人，是主人的私人财产，但自己仆人被人打伤，就算只是为了面子，也没有主人会不生气。一帮人才刚刚坐定，几个伤得最重的仆人的雇主便杀气腾腾地叫嚣着要让那帮粗鲁的中国留学生付出代价。 这个时代的青帮高手战斗力绝对处于世界顶尖，据说能吓得自诩为精英的洛杉矶警察屁滚尿流，狼狈逃窜。看过西部片的同志都知道，美国西部到底有多混乱，这个时代虽然相比西部拓荒时代已经好了不少，但那帮警察的战斗力依然不容小觑。能够把前来上海工部局考察的洛杉矶警察吓走，其恐怖程度，绝对已经不输后世令美国警察闻之色变的墨西哥黑帮。 杜雪怀带在身边的四人，作为百里挑一的高手，精英中的精英，又岂是那帮只会酗酒闹事的爱尔兰人能够抗衡得了的？ 流氓也爱国，从朱横那里知道来龙去脉后，这四个家伙下手即黑又准，伤得最重的那几个白人起码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个月，别说照顾他们的主人了，别让他们主人照顾就已经不错了。这对那帮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上层人士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如果那帮上层人士知道真正动手的是谁，肯定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叫嚣，可惜的是，在他们看来，打伤他们仆人的只是一帮普通的中国留学生。于是，陆秀有幸见识了美国上层人士的所谓风度与教养。 这艘名为东方公主号的客轮排水量不大，根本就不是泰坦尼克号那样的豪华巨轮，所以，头等舱的所谓名流巨富也不可能有泰坦尼克号那样的豪华阵容。大都名不见经传，知道大家的身份后，陆秀反而安下了心来。这种程度，估计洪门致公党就能摆平。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让朱横他们集体加入致公堂。 反倒是她前几天认识的凯特·摩根，让她大吃了一惊。这个很好说话又喜欢小孩子的姑娘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摩根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她之所以出现在中国，据说是因为感情受挫，前往中国寻找自我。其性质，大概跟后世文艺女青年一失恋就爱往西藏跑一个道理。 得知她唯一的旅伴只有闺蜜简·史密斯，竟然连个保镖都没带后，陆秀除了感叹这两个姑娘逆天的运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想想杜雪怀的黛西妈咪，再看看她们。 两个姑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惊险地避过了怎样恐怖的命运，竟然还一直对亲切可爱的上海人赞不绝口。也不知，如果她们知道正跟她们谈话的，其实是上海滩最可怕的黑道头子的妻子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必须让这帮无法无天的中国留学生付出代价！”伤得最重的男仆的主人杀气腾腾地拍着桌子，相比他那个叫嚣着要把朱横他们丢进大海的男仆，他的反应的确已经够有教养了。 “对！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上岸之后，马上把他们交给警察。在这之前，为了防止再有无辜之人受到伤害，我提议先把他们关起来！” …… 面对共同的敌人，那帮白人同仇敌忾，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该如何处置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留学生。说话的时候，目光纷纷瞪向在座仅有的两个黄种人——陆秀跟杜雪怀。 “噗哧——”面对那一双双神色不善的眼睛，陆秀却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笑完，她连忙向这帮自诩正义，觉得把朱横他们关起来是在替天行道的正直人士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见没人打断，她扫视了一眼全场，笑着说了下去：“有一天，一群狼袭击了羊群，原本想饱餐一顿，没想到却被奋起反抗的羊群重伤，狼群气愤难平，组织了一个委员会商讨该如何处理此次事件。你们觉得羊群会有怎样的下场？” 面前的这帮家伙可不是外面那帮被威士忌严重损害了大脑功能的爱尔兰人，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陆秀话里的潜台词，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 陆秀依旧笑容满面，从容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委员会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你能指望一群狼公正地审判羊群吗？” 果然没人喜欢这个比喻，最后那句话响过，现场的空气顿时变得凝滞了起来。陆秀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如果说这话的是杜雪怀，看大家此刻的表情，说不定已经有人想跟他决斗了。 这个时代的男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依然普遍有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所以，虽然明显感受到了冒犯，大家却依然拼命保持着绅士风度。 短暂的停顿后，终于有人站出来反驳：“尊敬的女士，我觉得你的指控是毫无道理的。我们都是正直善良的正派人士，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的人品！” “尊敬的先生，我当然相信你们的人品。”陆秀大方地朝他一笑，随即话锋一转，“但再正直善良的狼也是狼，永远不可能从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刚刚说话的白人男子皱了皱眉，神色不悦。 陆秀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 “如果有人公然羞辱你的母亲，你会怎么办？” “我会跟他决斗！” 陆秀笑着点了点头，淡淡道：“那群孩子不过只是做了跟你同样的选择而已。你们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孩子维护自己母亲的荣誉也是种错误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我承认那帮男仆的确有错在先，但那群中国留学生做得也太过分了！我们这边三人骨折，还有一人严重脑震荡。” “过分的是那帮男仆！竟然对一帮孩子下这样的狠手！”陆秀的眼神骤然一冷，冷冷从包里甩出了一叠验伤报告。骨折，脑震荡，对方有的，这里都有，甚至还多了一条重度应激障碍的心理诊断。 感谢那帮白人的傲慢，船上虽然有好几名白人医生，但却没有一人过来替朱横他们诊治。所幸船上还有一位去美国进修的中国医生，不然一地伤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既然对方根本不知道这边伤得怎样，陆秀干脆趁机让医生把大家的伤势说得重了一些。反正船上又没有x光机，绷带一缠，外面也看不出来。 秀完验伤报告，陆秀环顾四周，一脸正色道：“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委员会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公平起见，这事还是应该交给官方处理！这帮孩子可是从上万中国学子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每一个都是我们国家无法估量的财富，我相信，我国政府会为他们讨还公道的！” 说到这里，她嘿嘿一笑：“对了，我刚刚让人给孩子们录了口供，你们的仆人们展现出来的礼貌与教养，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在座的各位说不定会因此名留史册哦，以仗势欺人的恶仆之主的身份。” 这帮所谓的上层人士最看重的就是名誉与面子，陆秀又拿了国家扯虎皮做大旗，不由得他们不忌惮。如果这事真的成为外交纠纷，捅到国际上去，丢脸的绝对是他们这些主人。在场的虽然都是有钱人，却还没有有钱到足够无视外交纠纷的程度。要是事情真如陆秀所说的那样发生，他们必将面对一连串的麻烦。 没有人喜欢麻烦！ 那帮家伙眼中的怒气果然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色。一帮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了一阵之后，终于妥协。果然，没有人愿意为了几个不争气的仆人惹上普通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大麻烦！ “既然双方都有错，那我们双方就各退一步吧。这样的小事，没必要惊动两国政府，我们自己解决。既然双方互有损伤，那就按照双方的伤势相互赔偿医药费吧。” “好主意！”陆秀真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按照医生给出的验伤报告，朱横他们非但不会亏钱，还能赚上一笔。 空口无凭，陆秀提议立字据为证。为了防止对方出尔反尔，甚至还拉了凯特·摩根做证人。拿到字据，陆秀顿时笑靥如花。 “干得不错！我也不喜欢那些仗势欺人的爱尔兰人！玛丽，你真的觉得你们国家的政府会为这件事情站出来吗？”不愧是大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凯特竟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在虚张声势。 陆秀诡秘地一笑：“你说呢？” 凯特不死心，继续追问：“如果那帮家伙没有被吓到呢？” 陆秀答得轻描淡写：“这个简单，那我就想办法，让我国政府真的站出来！” 以杜雪怀的人脉与关系，让当局发个保护留学生的声明，还是办得到的。就算杜雪怀不行，还有朱横他爸，他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 脑海中浮现出朱横之前被绑架时杀气腾腾地报家人姓名的场景，陆秀莞尔一笑。才发现，那帮倒霉的爱尔兰人真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第128章 这场黄种人跟白种人之间的冲突并没有影响到陆秀跟凯特和简两人的关系。不知道是因为两人的祖先曾是爱尔兰人的死敌英国人的关系，还是因为她们曾经跟美国的爱尔兰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两位小姐对爱尔兰人的偏见竟然比对中国人还深。见陆秀让那帮爱惹是生非的醉鬼吃瘪，非但没有感觉受到冒犯，反而拍手称快。 虽然民族仇恨跟种族歧视一样都是这个世界混乱的根源，但既然能为自己带来好处，那陆秀也就听之任之了。 打击共同的敌人对女人来说，绝对是不亚于分享穿衣打扮的经验更能拉近双方距离的事情。那次事件之后，三人的关系竟然开始突飞猛进，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某天，凯特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后，忽然笑道：“你真的跟我印象中的中国女人很不一样。” 不用问也知道她印象中的中国女人是什么形象，陆秀微微一笑，反击道：“那只能说明，你之前见过的中国女人还太少。如果你下次再去中国，我带你去见见我的那帮朋友们。保证你对中国女人的印象会彻底改观！” 妇联的各位得到了她的鼓舞，纷纷以她为榜样，如今的精气神早已焕然一新。说到这里，她甚至还跟两人提到了大家创建流浪儿收容所，救助流浪儿的事。 听得凯特跟简惊呼连连，目光灼灼地表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过去见见她们。 陆秀欣然应允。 这次的事件，不仅让她获得了凯特跟简的友谊，也让以朱横为首的那帮留学生彻底把她当成了英雄。 因为一连串的事件，子不语的大名在国内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帮留学生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如今见到真人，发现真人竟然如此英姿煞爽、气宇轩昂，顿时纷纷缴械投降，将她奉为了偶像。就连朱横带在身边的她的小说与唱片，也被大家哄抢一空，惹得朱横欲哭无泪。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为了敲那帮白人的竹杠，陆秀拉了好几人装病，身为伤员，当然不可能继续跟之前一样在甲板上四处乱走，看看小说听听歌打发一下时间，倒也不错。 说到小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动物庄园》的中文版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的翻译过程了。可惜杜雪怀不认识汉字，每次翻译都必须让陆秀对着稿子念，才能进行下去，不然，陆秀其实完全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简倒是自告奋勇地表示她中文水平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以代替陆秀帮杜雪怀念稿子。陆秀当然断然拒绝。 开玩笑！她之前才刚刚听过凯特跟简花痴她老公，她傻了，才给他们创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对杜雪怀很有信心，可惜，对简实在没什么信心。她上辈子看遍美剧后得出的经验证明，永远不要对白人女子的节操抱有任何幻想，不然，吃亏的绝对是你自己！ 自从上了这艘船，陆秀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明白红颜祸水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红颜祸水这个词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杜雪怀。之前遇到朱横，她还以为杜雪怀说总有女人想勾引他是为了阻止她上甲板，跟着他一起到外面走了几趟才意识到，此言不虚。 他对白人女子的吸引力的确好到令人发指。也不知是因为他在白种人眼里真的长得好看到天怒人怨，还是他身上独特的异国情调让人着迷，那帮白人女子，上至八十岁老太太，下至四五岁的小女孩，只要他一出现，总会不自觉地把视线落到他脸上，引得一帮白人男子嫉妒不已。 陆秀真庆幸自己之前悍然拔枪的彪悍举动在船上刷够了存在感，不然，肯定会有不怕死的女人被杜雪怀的美色所惑，公然过来撬墙角。饶是如此，无论杜雪怀走到哪里，总会有各种女人的媚眼如影随形。 以至于后来，杜雪怀每次出门总会抱上毛团，用以强调自己已婚男人的身份。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白人女子经历过之前大萧条的冲击，很多底层妇女为了一顿饱饭，区区十美分就能把自己卖了，早已节操尽丧。上层的淑女们虽没那么夸张，却也在无形中受到了影响，甚至有人大胆奔放地表示，不介意他有没有老婆，只想跟他玩一夜情。 这里不是上海，面对接二连三的性骚扰，他没办法让小弟把人扔出去，从小养成的信念跟已婚男士的责任感又让他没办法像动物一样屈从于自己的欲望。几次之后，他竟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这倒是在无意中加快了《动物庄园》翻译的进度。 一想到原本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就会震三震的杜先生，竟然被一帮女人吓得连门都不敢出，陆秀就忍俊不禁。 “亲爱的，她们是怎么勾引你的？是不是直接对你说，小美人，你就从了爷吧！”某天，她终于忍不住拿这事开了个玩笑。手指轻轻抬起正在奋笔疾书的杜雪怀的下巴，她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老公的皮肤这么好，又嫩又滑，简直令女人都嫉妒。 突然遭遇调戏，杜雪怀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猝不及防之下，笔尖顿时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大洞。这家伙工作的时候最讨厌打扰，不耐烦地挥开了陆秀的手，继续刚刚被打断的翻译。 陆秀还没过足手瘾，不客气地继续对着他上下其手。也不能怪她手欠，实在是杜雪怀的皮肤摸起来手感实在太好，让人一摸起来，就停不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在面对那些白人女子的时候的各种遭遇提高了他的忍耐力，这家伙开始竟然坐怀不乱。见他任凭揉捏，陆秀得寸进尺，彻底把他当成了手感极佳的抱枕。揉够了，甚至还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不客气地摆出了一张嘲讽脸。 “不是吧，你真的这么能忍？难怪那么多人误以为你不是性无能就是同性恋……” 陆秀的确是在故意刺激他，期待着他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炸毛，只可惜，他的反击方式凶猛程度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已被丢到了床上，杜雪怀伸手拉上布帘，将两个孩子的视线隔绝在外，接着便狞笑着扑了过来。因为她之前的手欠，竟然连前戏都省了…… 杜雪怀似乎喜欢上了这种反击的方式，以后的几天里，只要一见陆秀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便会化身为狼，以饿虎扑羊之势向她证明，她的老公到底是不是真的窝囊。几次之后，陆秀终于再也没胆子嘲笑他了。 《动物庄园》就在这样一种状况下顺利完成了。此时，远方海天相接之处，已经隐隐能看到美洲大陆的海岸线了。 经过了近一月的海上颠簸，终于目的地在望。虽然依旧有不识相的女人总想勾引杜雪怀，但陆秀还是忍不住拉着他走上了甲板。 “美国……”杜雪怀比陆秀还要感慨万千。他只从黛西妈咪口里听过那个国家的事情，虽然对那边神往已久，却从来没有机会踏上过那片土地，如今近在眼前，竟忍不住有几分惶恐。 “是啊，美国。”陆秀望着眼前那一线模糊的海岸线，眼中光芒闪动。美国在上辈子的她眼里只是一个梦，一个缥缈到有些不现实的梦。在那个华人顶级女星也只能在好莱坞打酱油的时代，她那样的三流小演员把好莱坞当成自己的梦，简直就是一种痴心妄想。 但现在，一切还仅仅只是个开始。中国电影业才刚刚起步，但美国电影业也同样不成熟。有声电影跟无声电影之争才刚刚落下帷幕，彩色电影技术虽已诞生，却要到多年后才会真正成熟。一切才刚刚开始，中国还有的是机会！ 那部计划中反应华工悲惨遭遇的片子的大致框架，她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她决定用父女两代人的悲剧来反应这个主题，名字她已经想好了，就叫《活着》，具体的故事情节，她决定等到走访了幸存的华工，获得了第一手资料之后再开始创作。女主角的第一人选是黄柳霜。 虽然黄柳霜终其一生都没在好莱坞电影中演过女主角，但她在好莱坞的成就却依然在多年后也没有任何一个华裔女星能够超越。现在这个时间，她在好莱坞已经算得上大红大紫，但陆秀却一点都不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此时，黄柳霜正面临着她演艺生涯中最大的打击，因为种族歧视在电影《大地》的选角中落选。 电影《大地》改编自美国女作家赛珍珠描写中国农民生活的长篇同名小说《大地》，因为《排华法案》的存在，虽然反应的是中国人的生活，但片中的主要演员却都由白人扮演，身为华裔的黄柳霜也因此无缘片中的女性角色。 这次的打击对黄柳霜造成了致命的影响，从此一蹶不振。事业受创，她的感情生活也同样坎坷，因为当时加州法律不允许白人与华人女子通婚，又不被美国的主流华人所认同，她终其一生都没找到自己的幸福。 陆秀有自信，《活着》女主角的遭遇绝对会让她感同身受。这么想着，她眼中的光芒越发炙热了起来。脑海中甚至已经浮现出了借着这部片子脚踢欧洲，拳打美国的美好景象。 她的嘴角刚刚猥琐地咧开，便被杜雪怀一把捧住了脸。那家伙完全不在乎她在旁人眼里的形象，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揉起了她的脸。 婴儿车里的两个孩子看到她的脸在杜雪怀手里不停变换着表情，立刻被逗得咯咯直笑。感觉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脸上，陆秀连忙一把拍开了他的咸猪手。 “你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形象，陆秀总觉得，杜雪怀正在变得越来越幼稚。 “谁让你想事情想那么出神，我叫你都不应！”杜雪怀一脸委屈，“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我的大计划！”陆秀伸手捧住他的脸，一边回答，一边报刚刚的一箭之仇。 这家伙果然幼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配合着她的动作，不停做着鬼脸，惹得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毛团甚至兴奋得把婴儿车里的小兔子都丢了出去，丢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立刻小嘴一扁，望着不远处的小兔子就要哭出来。 陆秀连忙放过杜雪怀，过去替毛团捡兔子，捡到一半，忽然听到空气中响起一声惊呼。 “不好了！轮船触礁了！” 听到这句话，甲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129章 （二更） “大家稍安勿躁，只是小问题！” “就算情况真的无法挽回也不用担心，轮船配有足够的救生艇，而且距离大陆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肯定很快就会得救！” …… 虽然船长拼命想要安抚大家的情绪，但恐慌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蔓延了开来。船上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一片世界末日来临的景象。 陆秀跟杜雪怀丢下了笨重的婴儿车，抱起两个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回房间整理重要的东西。还好此时距离美国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陆秀早已迫不及待地整理完了行李，剩下还没打包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两人几乎拎起行李就可以走。 情况的确比大家想象中好得多，两人抱着孩子，拎着行李登上救生艇的时候，轮船才稍稍开始倾斜。 不知道是吸取了当年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教训，还是船上的乘客人数并没有达到最大负载，救生艇的舱位竟然还有富余。 开始，还有人为了能够率先登艇大打出手，后来，看看舱位真的有富余，那帮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悔得肠子都青了。感谢轮船公司方面的先见之明，恐慌过去，之后的登艇进行得有条不紊。 陆秀忽然想到，泰坦尼克号沉没的时候，大家之所以能表现得那么有风度，大概是因为船沉得够慢吧。因为沉得慢，所以有足够的时间克服心中的恐惧，因为沉得慢，所以乘客的心中会有船也许并不会真的沉没的侥幸。 “等一下！稿子！《动物庄园》的稿子还在房间的桌上！”在救生艇上坐定，陆秀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原本她早已把稿子跟行李一起打包了，今天早上忽然想到其中有个段落需要修改，于是又把它拿了出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笔，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因为之前已经打包，她的脑子还停留在之前的记忆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两份稿件是她跟杜雪怀两人近一个月努力的成果，就这么放弃实在太可惜了。此时，船才刚刚开始倾斜，以船沉没的速度，她完全有信心，在最后一艘救生艇放下之前拿到稿件。 “你照顾好两个孩子，我回去取一下稿件！”她说完，站起来就要往船上跑，可惜，却被杜雪怀一把拉住了。 “不，还是我去吧！刚刚走的急，我把《圣经》忘在了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对吧？我知道了！” “不，你找不到的！”杜雪怀用力将陆秀按回了座位。 陆秀皱了皱眉，没再坚持，与其在这里拉拉扯扯浪费时间，不如当机立断，快点过去把东西拿回来。目测了一下轮船的倾斜角度，确定一时半会儿还沉不了之后，她对杜雪怀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快回！” “嗯！”杜雪怀转身想走，没想到，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裤子，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雪球。 杜雪怀苦笑着摇了摇头，掰开了雪球的小手。回去拿东西，再带一个孩子，太不方便了。 “daddy！daddy！”见杜雪怀抛下自己独自一人离开，雪球急得大叫起来，竟然跌跌撞撞地朝杜雪怀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陆秀做梦也没想到，雪球人生中的第一步竟然会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迈出的。正期待着他迈出第二步，小家伙却忽然脚下一滑，“啪唧”一声栽倒在了狭窄的救生艇里。幸亏陆秀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他一把，不然，要是磕在船沿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小家伙显然也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到了，霎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daddy，呜呜呜……”这小子倒是挺会趁机撒娇，一边哭，还一边朝杜雪怀所在的方向伸出小手。雪球不是毛团，一般很少哭，但一旦哭起来，却比毛团还难哄。 杜雪怀当然知道小家伙的脾气，见他哭得如此凄惨，只能硬着头皮跑回来，一把抱起了他：“好好好！我带你一起去！” 望着父子二人难舍难分的模样，陆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去吧！” “不，你留下照顾毛团。别担心，我跟雪球去去就回。”可惜，杜雪怀没给她这个机会，一眨眼就已经抱着雪球跑得没影了。 陆秀低头望了一眼怀里睡得正香的毛团，跟装了全部家当的行李，无奈放弃了追过去的打算。只是默默下了救生艇，打算等到父子二人回来后，再一起登艇离开。 雪球的哭泣声很快便止住了，也不知道是被杜雪怀哄住了，还是两人已经跑得太远。 之前现场实在太混乱了，四个保镖直到杜雪怀抱着孩子走远，才终于分开人群，来到陆秀的面前。 这艘名为东方公主号的客轮排水量不大，从头等舱到下层甲板跑一个来回，撑死了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杜雪怀跟雪球却一直没有回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正常速度三倍，陆秀渐渐开始有些不安，于是，对四个保镖道：“我跟毛团没关系，你们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四个保镖面面相觑，最终分出了两人，向着上层甲板跑去。 可惜，那两人并没有带回父子二人，不仅如此，连他们自己竟也一去不回。 陆秀望眼欲穿，只能对剩下的两人道：“有些不对劲，你们两个再去看看。他们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动。 就在陆秀不知该怎样说服他们的时候，朱横跟他那帮伪装成受伤的小伙伴也终于一瘸一拐地来到了甲板上。送走了小伙伴们，朱横很有义气地选择了留在原地陪陆秀。 “如果你们是在担心我跟毛团遇到什么危险的话，现在没问题了，有朱横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此时乘客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甲板上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剩下的也都是步履蹒跚的老弱病残，的确不可能对她们母女造成任何威胁。 两个保镖纠结了片刻后，点点头，如蒙大赦般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上层甲板飞奔而去，他们显然也在担心杜雪怀他们的安危。 杜雪怀的四个保镖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只要不是遇到特别棘手的麻烦，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目送着二人离去，陆秀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她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因为长时间抱着毛团，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朱横看出了她的不适，伸手接过了毛团。比起不给面子的雪球，毛团显然并不讨厌他，不仅乖乖趴到了他的肩膀上，还好奇地摸着他的脸，不停哼哼唧唧。 时间依然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不仅父子二人没有回来，竟连四个保镖也有去无回。陆秀等了又等，终于没办法再等下去了。果断对朱横道：“你照顾好毛团，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完，转身就跑。 朱横抱着毛团想追，追了几步，低头看看毛团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挣扎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默默退回到了救生艇旁边。 陆秀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没有稿件，枕头底下也没有《圣经》，想来父子二人早已拿到了要拿的东西。如果只是父子二人失踪也就罢了，竟然连那四名训练有素的保镖也不见踪影，意识到几人肯定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麻烦，陆秀心中咯噔了一下，顿时寒毛直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解心中的恐惧，开始大声叫喊二人的名字。 可惜的是，根本没人回应。 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舱室之间寻找着父子二人的踪迹，寻找无果后，猛然意识到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救生艇旁，又急忙回到了甲板上。可惜，迎接她的只有朱横跟因为见不到爸爸妈妈正急得大哭的毛团。 她还想回去继续寻找，可惜却被朱横跟几个船员死死拽住，根本无法挣脱。 此时，距离父子二人回去取稿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船体的倾斜正越来越大，沉没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经过刚才紧张有序的撤离，船上的乘客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陆秀跟朱横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波。船员们不止一次催促他们登艇。几次催促无果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眼看着救生艇就要离开，朱横展现出了一个未来科学家的冷静跟果决，一把拽起陆秀，二话不说就将她拖上了船。 再不撤离的确已经不行了，救生艇下降的过程中，船体竟猛地一阵倾斜，如果不是船员们及时用浆缓解了撞击的力道，这艘小小的救生艇说不定会撞在船身上粉身碎骨。 毛团受了惊吓，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可惜此时，陆秀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安慰她。她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正缓缓下沉的轮船出神。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明明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最后竟会出现如此可怕的纰漏？为什么短短十分钟的距离，杜雪怀却用了一个多小时？为什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们两个的踪影？他们两个不见踪影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四个保镖都会一去不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这么多人竟然连派个人回来报信都做不到？ 可惜，这一切没有人能够回答。 救生艇逐渐驶离大船，回天乏术的东方公主号又坚持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彻底沉入大海。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血色的晚霞将东方公主号最后的影像映得一片鲜红，天上海里，到处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像燃烧的火焰，又像横流的鲜血…… 随着太阳的最后一线光芒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大海一口吞掉了东方公主号，就像老饕一口吞掉觊觎已久的美食。来自东方的公主终于还是没有机会靠上美利坚的港湾。 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海面，陆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紧紧抱住了毛团，就像抱住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大概是用力过度，小家伙竟被她搂得哇哇大哭了起来，然而她却浑然未觉。 最后，还是朱横强行将孩子从她的怀里救了出来。 随着东方公主号的沉没，一些杂物开始陆陆续续浮上来。救生圈，汽水瓶，木制的桌椅，藤编的行李箱，各种塑料制品……大概因为舱门没关，各种能浮起来的东西都浮了起来，迅速在海面上展开，形成了一片漂浮物的海洋。 陆秀只是随意地一瞥，视线很快便被趴在一张椅子上的玩具熊吸引了。 那是一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 太阳已经落山，光线变得有些昏暗，但她依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玩具熊，那是雪球的玩具熊，耳朵的位置甚至还打着她留下的补丁。看到这只玩具熊，原本脑海中一片空茫的陆秀终于回过了神来，不顾一切地跳下海，向着玩具熊所在的方向游去。 这片区域刚好有加利福尼亚寒流经过，海水冰冷刺骨，跳进水中没多久，她便已经冷得浑身颤栗。如果没有救生艇，泡在这样寒冷的海水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体温过低失去意识，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她一把抓住了椅子上的玩具熊，认出正是雪球的那只后，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雪球！雪球你到底在哪里啊？”刚刚的这段距离已经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游回救生艇的位置了，只能死死抱着那张椅子，拼命不让自己沉下去。正因为如此，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明白要在这样的状况下生还是一种怎样的奇迹。 “雪球，你回答妈妈啊……”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凄厉。 “杜雪怀，你给我滚出来！” “杜雪怀，你这个混蛋！你答应了去去就回的！你给我滚出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 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感受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凉。她忽然意识到，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儿子，她原本打算要白头偕老的丈夫，很有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第130章 （三更） 陆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救生艇上的，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朱横的怀里，手里依然死死拽着那只缺了耳朵的玩具熊，身上的衣服却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温暖柔软的毛毯。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眼神中的恐惧，朱横连忙解释：“没办法，湿衣服穿上身上会冻坏的！你别误会，给你脱衣服的不是我，是她！” 他用目光指向一位白发苍苍的白人老太太，大概因为耳背听不到动静，加上年纪大了又行动不便，老太太跟她的老伴直到最后时刻才姗姗来迟。注意到陆秀的视线，老太太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陆秀这才意识到，毛团正躺在老太太的怀里睡得正香。此时海上的气温已经降了下来，老太太甚至脱下自己的披肩裹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谢谢……咳咳……”陆秀用英语道了声谢，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估计刚刚不小心呛到了水。 朱横连忙替她顺气。 喘匀了气，陆秀让朱横帮忙拿来行李箱，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裹在毯子里换好了衣服，接着便从老太太怀里要回了毛团，抱着孩子愣愣地发起了呆。 从海里捡回来的玩具熊依然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毛团醒来，认出了这是雪球的东西，咿咿呀呀地伸手想要抓。陆秀怕她被弄湿，将玩具熊藏到了座位底下。小家伙根本还不明白此刻的状况，竟跟往常一样，哇哇大哭了起来。 可惜，这一次，陆秀不可能再跟往常一样满足她的要求了，非但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反而还跟着她一起哇哇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大概是头一回看到陆秀哭，毛团竟被吓得闭了嘴，一脸震惊地望着失控的陆秀，接着，竟把怀里的小兔子举了起来，似乎是想借此安慰陆秀。 陆秀接过小兔子，想起这原本是雪球的最爱，顿时哭得越发厉害。见安慰无效，毛团似乎竭力想要保持镇定，可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小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来。 望着母女二人的互动，朱横长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将视线移向了眼前黑沉沉的海面。 虽然刚开始还能听到落单的乘客的呼救声，但没过多久，便连呼救声都听不到了，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的海面，耳畔只剩下海浪拍打救生艇的声音。他明白，这样的状况下，父子二人生还的可能性到底有多低。 他承认自己讨厌杜雪怀，讨厌到恨不得这世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他同样也敬重他，敬重他的为人，敬重他为混乱的上海滩带来的一切，更敬重他为了陆秀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他可以英年早逝，但绝对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海难？这不是一个适合沪上霸主杜先生的落幕方式！ “他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如果他这么容易死，他就不是杜雪怀了！”不知被怎样一种情绪控制，朱横竟一把抓住了陆秀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语气道。 陆秀原本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听到这话，哭声顿时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了朱横的眼睛。 “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虽然我不知道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着雪球毫发无损地回来！”此时船员刚好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求救的信号弹，朱横漆黑的眼睛映着信号弹的光芒，一刹那竟亮得令陆秀有些无法直视。 “真的吗？”陆秀那颗原本已经绝望的心也在刹那间被那双眼睛照亮了，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朱横的手。 如果没有先前的蝴蝶效应的话，她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然而，事实早已证明，就连活到八十多岁，无疾而终的人都能轻松被她蝴蝶掉，更何况杜雪怀这样原本就会英年早逝的存在了。 朱横用力点了点头，抓紧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当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杜先生吗？他答应了会把雪球带回来，那他就一定会回来！记得吗，你们不是还要在美国补办婚礼吗？” “对啊，他还欠我一场婚礼……”陆秀想哭，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朱横的安慰还是起到了不少作用。虽然心中依旧仿佛正被无数只小猫在抓挠一般又疼又乱，但她起码不像刚刚一样难受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冷静下来，她才注意到毛团竟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抱起她，拼命揉着后背替她顺气。见陆秀恢复正常，毛团终于安静下来，很快便蜷在她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望着那张依然带着泪痕的小脸，陆秀一阵内疚。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如今杜雪怀跟雪球已经不在身边，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 “对不起，妈妈错了……”她抱起毛团，将脸贴在了她依旧满是泪痕的小脸上，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 毛团感受到了她的碰触，在睡梦中发出一阵舒服的哼哼。 夜半时分，海上忽然风浪大作，将不少救生艇吹得东倒西歪，险象环生。所幸此时轮船距离海岸线已经没剩下多少距离，救援来得比大家预想中快得多，凌晨时分，就在大家以为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救援的船只及时出现，将漂浮在海上的救生艇一只接着一只捞了上去。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为了防止毛团感冒，一上船，陆秀便打开行李箱替小家伙换了衣服。皮箱的防水性不错，救生艇又不过只是遭到风浪波及，并没有真的沉进水里，所以，里面大部分东西都幸运的没有弄湿。 因为跑得急，两个孩子的大部分东西都留在了船上，箱子里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偏偏湿透的刚好是毛团的衣服。陆秀没办法，只能替她换上了雪球的衣服。 看着跟雪球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毛团，想到父子二人还生死未卜，陆秀顿觉悲从中来，眼泪又不自觉地开始往下淌。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擦干眼泪，拿出奶瓶，希望能从救援者手中要到一点能够喂饱毛团的东西。 小家伙此刻终于已经意识到雪球不见了，正紧张地东张西望，似乎是想从人群中找到雪球的踪迹。自从陆秀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她就一直跟雪球形影不离，除了被绑架的那段时间，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大概在她眼里，雪球已经是她的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救援人员十分热情，得知船上有婴儿，立刻弄来了热牛奶。毛团吃饱喝足，迅速把雪球忘到了九霄云外，躺在陆秀怀里，再度沉沉睡去。 陆秀抱紧了毛团，望着脚边的行李箱，眼神有些发直。出来的时候大包小包，前呼后拥，东西多到一辆小轿车都装不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只剩下怀里的孩子跟眼前这个不大的皮箱了。 所谓世事难料莫过于如此了。 不幸中的万幸，她至少没有身无分文。现在这个时间，大萧条的余波还没彻底消散，大街上依然到处都是失业的流民。她一个华人女子，又带着一个婴儿，如果没点钱防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把皮箱拎到了身旁。肯定没人会想到，这个小小的皮箱里竟然放着足够在美国买下一家工厂的巨额财富。 虽然这个时代的美国银行动不动就关闭破产，存款的安全性极低，但远渡重洋，又不可能把杜雪怀的黄金全扛过来。所以，陆秀跟杜雪怀商量之后，把所有的移动资金全都换成美金，存进了花旗银行。此刻，存款凭证就安静地躺在她脚边这个不起眼的皮箱之中。 当初杜雪怀拿出这个丑不拉几的皮箱的时候，陆秀还曾吐槽过他的品味。当时他的回答是：“丑点好，丑点安全。这么丑，万一要是我们落了难，只剩下这个箱子，也没人会抢。”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正发呆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杯热茶，抬头一看，果然是朱横。 “你只想着喂饱孩子，忘了你自己了吧！”见陆秀接过茶，朱横又笑着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陆秀喝了茶，却拒绝了巧克力：“我没胃口。” 可惜，朱横没给她拒绝的余地，直接把那块巧克力硬塞进了她嘴里。 陆秀味同嚼蜡地咽下巧克力，一口口喝着热茶，终于感觉冷得仿佛刚刚从冰柜里钻出来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谢谢……”她很想对朱横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可惜脸上挤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跟我之间，客气什么？”朱横说着，甚至不由分说，从陆秀怀里抢过了毛团。 之前折腾了整整一夜，大人们累得够呛，可怜的小家伙也不例外。毛团显然累坏了，此刻睡得正熟，换了一个怀抱，竟然都没醒。 空出了双手，陆秀终于有机会拎起皮箱，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海水。这箱子长得虽然丑，却很结实耐用，被海水泡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变形。 “钱都在我这里，他们要是上了岸，身无分文，该怎么办才好？”陆秀一边擦着皮箱，一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朱横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连忙安慰：“杜先生神通广大，又会说英语，没事的！” 陆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看看奶瓶已经见底，拜托朱横照顾毛团，起身去厨房找牛奶。走到厨房的转角处，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对话，认出那是“东方公主号”上的船员的声音，陆秀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不会有问题吗？听说他们要打捞沉船……” “能有什么问题？到时多塞点钱，偷偷把尸体弄出来就行了。一帮偷渡的猪仔而已，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可是，那么多人……” “你当时锁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 为什么短短十分钟的距离，杜雪怀却用了一个多小时？为什么他们那么多人，却连派个人回来报信都做不到？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刹那间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第131章 陆秀屏住呼吸，死死抓住手中的奶瓶，生怕一不留神，奶瓶就会从颤抖的手中跌落，弄出响动惊到正在对话的二人。 二人大概以为自己所在的位置十分隐蔽，依旧在懊恼地谈论着他们的小秘密。 “谁能想到那帮混蛋会突然想到要打捞沉船？早知道就乖乖付罚款了……” “那可是两百多人啊！你哪来的钱付那么多罚款？这次真是倒了血霉了，明明都快靠岸了，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说吧，你能凑出多少钱？” “我……我还有两百美元。” “两百？你开什么玩笑，这点钱够干什么？上一趟不是赚了两万多？” “没办法，为了骗那帮猪仔上船，我可是花了不少钱。” “呵呵，你当我白痴，那帮愚蠢的黄皮猴子一个个都比猪还蠢，不倒贴给你钱就不错了，还拿你的钱？” “好吧，那些钱都被我输光了……” “天！那可是整整两万美元！” “你也别忘了，那可是整整一个月的旅程……我原以为很快就能赚回来的，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船沉了也就沉了，反正公司有保险。可是谁能想到，这么倒霉，那船上竟然会有一条价值四十万美元的项链。好好的，摩根家的大小姐跑我们的破船上来做什么？摩根啊，竟然真的是那个摩根，我还以为只是同姓！” “四十万啊！我们拼死拼活，一趟才赚十几万，人家一条项链就是四十万。要是能够娶到她，这辈子就发达了。” “哈哈哈，就凭你？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抹平这次的事情吧。不然，别说娶富家千金了，别去监狱坐电椅就已经不错了！” “你觉得摆平这次的事情需要多少钱？” “起码这个数！” “哦，天呐！这次的事情不能光我们自己背，得让公司董事会的那帮吸血鬼也出出血！” “不！不行，不想死就乖乖闭嘴！这次的事情要是捅出去，那帮混蛋肯定会拿我们当替罪羊！” …… “东方公主号”隶属于美国伯恩轮船公司，那是一家声誉良好的上市公司，不仅在三十年代独霸美国航运业，在遥远的未来，也在世界航运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陆秀做梦也没想到，那样的大公司私底下竟会做着如此血腥的贸易。 原来闲人免入的货舱中，真正装载着的竟是那样的“货物”…… 很多人只知道罪恶的奴隶贸易，却不知道“卖猪仔”比奴隶贸易更加邪恶。华工的遭遇甚至比黑奴还要凄惨。奴隶是奴隶主的私产，不到万不得已，奴隶主一般不会把人往死里折腾。但猪仔不同，他们只是普通的契约劳工，因为远渡重洋，甚至都没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于是，往往会被派去从事最危险的工作，有些工作的人员折损率甚至高达70%，加上漫长海上旅途中的死亡率，可谓是货真价实的九死一生。 就算侥幸捱到契约期满，重获自由，此时大部分人也已经年老残疾。加上又有《排华法案》的存在，能得善终的华工寥寥可数。 陆秀拼命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怒吼的冲动。她下意识地探向迷你手枪所在的位置，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说话的二人打成筛子，然而理智却告诉她，这么做只会白白为自己惹来麻烦。 她还有毛团，她不能死在这里。而且，他们的身后还有伯恩轮船公司的董事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干掉这两个小喽啰有什么意思？要找就找事情的罪魁祸首！ 牙齿咬得实在太紧，片刻后，她的嘴里就已经泛起了阵阵腥甜味。她真庆幸自己刚刚吃了朱横给的巧克力，不然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体力透支晕倒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两人的声音才终于彻底消失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继续在黑暗中躲了一段时间，这才动作僵硬地从刚刚的藏身处走出来。此时，她的眼神已经冷得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恢复到刚才那失魂落魄的表情，然后才抓着奶瓶，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把装满了热牛奶的奶瓶递给朱横，让他放在怀里保温，然后紧张地在甲板上寻找起凯特·摩根的踪影。 这位大小姐显然被吓得不轻，此刻正靠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怀里低声啜泣。那名中年男子长得跟凯特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著名的摩根二世。虽然人到中年，却依旧气宇轩昂，锐气逼人，举手投足间的感觉总让陆秀莫名想到杜雪怀。 “凯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惊呼一声，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了凯特的肩膀，眼泪霎时仿佛如泉涌。 “哦，天呐，玛丽！”凯特回头，看到她那张泪眼朦胧的脸，立刻回身，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玛丽，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陆秀顺势扑进了她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开始诉说父子二人跟四个保镖失踪的经过。 凯特虽然是个高高在上的娇小姐，却还算有同情心，听着陆秀的叙述，很快便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心疼地喃喃着：“我可怜的小绅士。” 凯特算是白人女子里面比较有节操的，跟陆秀成为朋友后，便果断放弃了对杜雪怀的觊觎。而把对异国美男子的喜爱之情投射到了迷你版的杜雪怀——雪球的身上。这段时间，她一口一个小绅士，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把雪球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陆秀跟她能够有如今这样融洽的关系，其中起码有一半是雪球的功劳。虽然时间不长，她却已经跟小家伙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突然听闻噩耗，不由得她不伤心。 听过两名船员的对话，陆秀反而没开始时那么担心了。如果杜雪怀他们真的栽在了他们手里，之前的对话里面，他们不可能一句都不提到。而且，以杜雪怀跟他那四个保镖的身手，就凭普通的船员，根本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放倒。杜雪怀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再加上四个保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冷静下来之后，她忽然意识到，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杜雪怀在回去取东西的过程中，无意中听到下层货舱里传来“猪仔们”的呼救声，以他的脾气，不可能见死不救，于是，就带着雪球冲到了货舱。至于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大概是在施救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无法排除的障碍。 后来，四个保镖之所以也会一去无回，应该是被他拉去帮忙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她过去找他的时候会一无所获，想必当时情况一定十分危急，危急到了他甚至都已经无暇理会她的程度。 当时“东方公主号”彻底沉下水的时候，她所在的救生艇已经漂出了很远，天黑，加上海面上又飘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杜雪怀他们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雪球的玩具熊会出现在海上就是一个明证，如果当时他们处于一个布满了海水的空间，塞满了棉花的玩具熊吸饱了海水，根本不可能被椅子带上来。 想到这里，陆秀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会一去不回？明明还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根据后世的传闻，伯恩家族跟摩根家族的关系一向不错，两家将来甚至还会有联姻。陆秀摸不准两家现在的关系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不敢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凯特，只能尽力扮演一个绝望的妻子与母亲的角色。 凯特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甚至撇下了摩根先生，搂着她的肩膀，竭力安慰：“可怜的玛丽，你放心，我父亲很快就会派人把沉船打捞上来。到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雷迪先生跟我的小绅士一定没事！是的，一定没事！” 陆秀泪流满面地点着头，此刻，凯特的这番话对她来说已经不再仅仅只是安慰，而是她心中坚信的事实。 确定摩根家族会打捞沉船后，陆秀去搜救船上查看了获救者名单。可惜的是，上面并没有杜雪怀跟雪球的名字。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冲动跑去查看名单，只能安慰自己，他们一定是以别的方式获救了。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再小的船上都会安装无线电设备甚至gps。如果他们被没有无线电的小船救了，而这边不知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当时“东方公主号”失事的位置距离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完全在近海捕捞的小渔船能够到达的范围之内。 这么想着，她心下终于稍安。 当天下午，搜救船载着“东方公主号”上失魂落魄的幸存者们在旧金山靠了岸。 抱着毛团踏上美利坚的土地，陆秀的心中却再没了先前的踌躇满志。她现在才意识到跟家人的平安相比，自己曾经的野心与执着是那么的可笑，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杜雪怀和雪球的平安。 第132章 按照原本的安排，上岸的时候，洪门致公堂那边会派人来接。一旦他们只接到陆秀跟毛团母女二人，难免会有一些不好的联想。考虑到杜雪怀跟洪门大佬算不上好的关系，跟洪门早期在“卖猪仔”事业中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陆秀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去跟洪门接触的打算。 而且，这些年洪门跟国内联系十分密切，一旦洪门得到杜雪怀生死未卜的消息，必定会很快把消息传回国内。此时，张汉声他们还在巩固杜雪怀先前的胜利成果，消息要是传回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就算为了上海滩的局势考虑，在找到杜雪怀之前，陆秀也不能暴露自己跟他失联的消息。 权衡利弊之后，陆秀拎着行李，抱着毛团，跟着凯特回了她在旧金山的临时住所。 朱横原本不放心她，想跟她一起走，最后还是被他的小伙伴以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为由拎走了。见朱横离开，陆秀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她可以从容地当着杜雪怀的面跟朱横谈笑风生，但现在，再跟朱横呆在一起，总让她有种背叛了杜雪怀的感觉。 不愧是世界顶级财团的继承人，凯特的临时住所的豪华程度依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可惜，陆秀无心打量，跟凯特的家人仆从打过招呼，便抱着孩子进了客房。 凯特的那帮仆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带回一个黄皮肤的朋友，神色各异，拜这个时期美国沸沸扬扬的排华氛围所赐，对待陆秀的态度也绝对算不上友好。陆秀只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关于沉船的消息才留在这边，倒也并不怎么在乎。 凯特留在船上的那条项链不仅价值连城，还是她母亲的遗物，所以，父女二人一回到住所，便开始紧张地商量沉船的打捞事宜。 人们总是对跟金钱有关的消息特别敏感，摩根先生刚刚开始组织人手打捞沉船，摩根小姐在“东方公主号”上丢了一根价值四十万美元的项链的消息便已经传开。竟有不少人不顾危险，擅自跑到当时轮船失事的海域进行了打捞。 为了保护现场，也为了防止有人冒冒失失在那边送了命，摩根先生不得已只能派人驾船在附近海域巡逻，驱赶前来碰运气的人，顺便打捞海上的漂浮物。 因为不知道那条项链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丢的，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所有的海上漂浮物都被集中到一起送到了凯特这边。 那堆漂浮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船上的救生圈，有餐厅的塑料假花，有侥幸没进水的空罐头，甚至还有雪球跟毛团的婴儿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入海中时的角度的关系，婴儿车头朝下倒扣在了海上，竟然就这么经受住了风浪的考验，稳稳浮在了海面上，一直到被摩根家的巡逻船打捞上来。 从满地的杂物中翻出婴儿车，认出里面本属于雪球的小毯子，陆秀抱着毛团，激动得泪流满面。既然连婴儿车都能被重新找回，那么他们父子二人肯定更加不会有问题。 他们还活着！他们一定还活着！ 婴儿车的发现让陆秀更加坚定了父子二人依然生还的信念，她调整了一下心态，开始旁敲侧击的从凯特和她前来拜访的朋友口中打听伯恩轮船公司的消息。不管杜雪怀跟船上的华工是否还活着，伯恩轮船公司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都是无法原谅的。 伯恩家族虽然不像摩根和洛克菲勒家族那样举世闻名，但在美国同样有种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不仅垄断了美国的远洋航海业务，甚至在船舶的设计制造方面也有着无法取代的地位。能够涉足船舶制造这样的重工业的，不可能是小企业。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竟是一个能够影响到总统的庞然大物，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她却并不打算因此放弃自己的复仇打算，虽然她深信杜雪怀跟雪球依然活着，但这却并不能够改变那帮家伙差点害死他们的事实。而且，也无法抹杀那帮混蛋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就凭偷偷在货舱偷运华工这一点，这么多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身在了他们的手中。 不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她良心难安！ 就在摩根家族紧张地准备着打捞沉船的时候，陆秀却在处心积虑地收集着关于伯恩家族的一切消息。先是从凯特和她的朋友们口中打听，接下来便是跑图书馆。美帝果然先进，这个时代竟然已经有了成熟的过刊保存系统。通过微缩胶卷，她可以轻松地在图书馆查阅到过去几十年的资料。 虽然很多资料已经因为1906年的旧金山大地震跟随之而来的大火而湮灭，但保存下来的也已经足够让她建立起对伯恩家族的初步了解了。从伯恩家族这些年的活动来看，他们从事“卖猪仔”这个行业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秀也借此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那个船员听到另一船员要把公司拉下水时反应那么大，因为伯恩轮船公司早就已经干过类似的事情了。对他们来说，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把船员当成替罪羊根本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 初来乍到，又势单力孤，想要马上对庞大的伯恩家族做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陆秀收集够足够的资料后，果断开始了电影《活着》剧本的创作。这些天在图书馆里查到的资料，恰好是《活着》里面重要的背景资料。 目前的她实在太弱小了，她无奈地发现，把华工的悲惨遭遇拍出来，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对伯恩家族的复仇。 此时，凯特也终于注意到了陆秀这个客人的异样。总是追问伯恩家族的事情也就算了，还老往图书馆跑，这显然不是一个刚刚才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应该做的事情。 “玛丽，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来美国？”凯特大概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带回了家。两人虽然在船上一见如故，但陆秀从来没跟她讲起过自己在国内的经历，总体上来说，凯特对她依然一无所知。这姑娘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这么大，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能说明，她运气逆天，遇到的都是好人。 陆秀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被锁在黑暗的船舱中的华工的模样，想也不想便答：“为了拍电影。” “什么？” “为了拍电影！”陆秀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回答。 “拍电影？”凯特皱了皱眉，愣了片刻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电影明星，中国的电影明星！我看过你演的片子，我记得，叫《日落》。你演得棒极了！不好意思，你们中国人都长得一样，我一直没认出来。” 陆秀无奈地笑了笑，并不觉得这是冒犯。其实，她对白种人也有脸部识别障碍。之前一直都是靠头发的颜色来辨别凯特跟简，后来见得多了，才总算记住了两人的模样。 没有女孩子不向往风光无限的电影圈，就算是凯特这样的顶级名媛也不例外。认出陆秀是中国的电影明星后，她那双琥珀般的大眼睛里立刻闪烁起兴奋的光芒，拉着陆秀追问：“是好莱坞有人请你过来的吗？你演什么？难道是《大地》？《大地》我看过小说，我就是因为小说里的描写，才跑去中国的！你演谁？阿兰，还是荷花？” 现在这个时间，赛珍珠的《大地》实在是太有名了，可以说是目前好莱坞关注的焦点，也难怪凯特第一时间就想到那部电影。 想到黄柳霜的遗憾遭遇，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好莱坞连让家喻户晓的华裔女星黄柳霜出演里面的重要角色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演里面的角色？ 不想让凯特误会下去，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来演电影的，我是来拍电影的。我是导演。” “真的？”凯特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如今就算是在好莱坞，女导演也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在女性地位如此低下的中国了。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望着凯特那双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眸，陆秀忽然眼前一亮，“凯特，我初到美国，人生地不熟，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投资电影？” 如果有这位摩根家的大小姐作为掩护，对她未来的电影拍摄，绝对大有裨益。 令她没想到的是，听到她的话，凯特眼中的光芒竟忽然间暗了下去。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她当成了骗子，陆秀霎时哭笑不得。以这位小姐的脾气，没遇到过骗子才是奇迹。 “你可能还不太相信我的导演才能，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公司的框架搭起来。凯特，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最先进的有声电影拍摄设备吗？” 听到陆秀提到要购买有声电影设备，凯特的眼神中立刻现出了一丝迷茫，也不知是在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还是在好奇这是不是骗子的新招数。 陆秀现在除了毛团，就只剩下钱了，当即回客房，拿出了那个装着存款凭证的箱子。为了打消凯特的顾虑，在获得她的保密保证之后，她甚至把杜雪怀的身份也告诉了她。既然凯特曾到过中国，没理由不知道杜雪怀的存在。 令她没想到的是，听到杜雪怀的身份，凯特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杜？那个杜？他就是上海的皇帝，那个传闻中的莫雷迪先生？”凯特揉着胸口，看表情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天呐！哦，天呐！” “凯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秀被她吓得够呛，要是凯特在她面前有什么闪失，就算她什么也没做，以她黄种人的身份，也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玛丽，我没事……”凯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镇定下来。 令陆秀没想到的是，当凯特再度抬头望向她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竟漫起了一层水雾：“那位莫雷迪先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133章 因为太过激动，凯特有些语无伦次。陆秀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事情的经过。 她之前的预感没错，以凯特的个性，她的确曾在中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然而，幸运的是，就当她即将被绑架她的流氓当成货物卖掉的时候，杜雪怀刚好成功统一了上海滩的地下世界。他生平最恨别人拐卖妇女，第一时间下了命令，要求原本金世昌跟林啸天地盘上的流氓混混释放被拐妇女。凯特也因此死里逃生。 凯特跟简重逢后，立刻第一时间买了船票回美国。如果硬要说杜雪怀是她的救命恩人的话，其实也没错。 此时陆秀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历史上并没有关于这位摩根小姐的任何记载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原本的历史上，她最后的结局应该是跟杜雪怀的洋妈咪一样，在中国神秘失踪。 理清事情的经过后，陆秀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么还说上海人亲切可爱？” 凯特答得理直气壮：“那些坏人只是极少数，上海的大部分人还是十分亲切可爱的。” “……”陆秀虽无语，却并不打算以一己之力扭转凯特的世界观，沉默片刻后，提到了其中一个令她在意的细节，“听你的描述，当时简并没有被绑架是吗？” 凯特点了点头，笑着道：“当时简因为一些事情暂时跟我分开了，谢天谢地，没让她也遇到那样糟糕的事情！” 陆秀已经不知道是该佩服凯特的单纯，还是该懊恼自己是个天生的阴谋论者了。 简·史密斯是凯特的大学同学，跟出身名门的凯特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出身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因为父亲遭遇大萧条的影响不幸失业，她还差一点无法完成大学学业。后来是靠着凯特的资助才能成功毕业。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会对凯特心存歹念，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得知陆秀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妻子之后，凯特不再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热心地为她张罗起购买有声电影器材的事宜。摩根家的大小姐发话，没过多久，便有好几家从事有声器材生意的企业主动找上门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跟电影业相关的企业，甚至还有不少电影从业人员，听到风声，主动过来毛遂自荐，希望能在摩根小姐的电影公司内获得一个不错的职位。 凯特连忙辟谣，试图澄清自己并没有投资电影的打算，只是帮朋友的忙，然而，因为陆秀财大气粗地购买了不少跟电影业相关的设备，谣言非但没有被止住，反而愈演愈烈。甚至有媒体已经开始煞有介事地猜测摩根小姐到底会拍怎样的片子，会请好莱坞的哪几位明星出演里面的主角…… 陆秀甚至哭笑不得地在这边见到了不少前来寻找机会的好莱坞影星的面孔，考虑到好莱坞距离这边不远，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背靠摩根财团这样财大气粗的商界巨鳄，就算摩根小姐再不成气候，拍出的电影也绝对不愁赚不到钱。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只有傻瓜才会白白错过。 为了不继续给凯特造成困扰，东西买得差不多之后，陆秀去唐人街租了间小屋，抱着毛团，带着一堆器械搬了出去。小屋距离凯特的住所不远，依然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关于沉船打捞进度的消息。 就在打捞船忙着做准备的这段时间，巡逻艇在附近海域找了几具尸体，虽然确定是“东方公主号”上的乘客，但所幸都是白人，没有一个是黄种人，里面更没有婴儿。陆秀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 事关凯特母亲的遗物，打捞团队的工作效率奇高，虽然因为接连几天风急浪高耽搁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成功在一周后将“东方公主号”打捞了上来。 沉船打捞出水的那一刻，陆秀就抱着毛团站在打捞船上。因为之前两名船员关于事情善后的对话，她实在无法信赖眼前这帮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贿赂的沉船打捞人员。拉了凯特做掩护，她在能够登船的第一时间便冲入了沉船的内部。 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深信不疑，她并没有去头等舱寻找父子二人的踪影，而是第一时间冲入了底层的货舱。 此时沉船内的海水才刚刚排干，船体内部湿滑难当，陆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货舱的。她最害怕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舱门虽然的确曾被人从外面锁上，但上面的一把大锁却已经被人用蛮力撬开。 大锁已经严重变形，被丢弃在一边，铁制的舱门上到处都是钝器击打过的痕迹，舱门的几枚钉子处甚至还挂着几缕衣物纤维。可以想像得到，当时外面的人为了能够弄开这扇致命的舱门，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陆秀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搂紧毛团，一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舱门。 谢天谢地，货舱里面空空如也！ 从货舱内残存的各种杂物可以看出，这里的确曾经居住过大量的偷渡者。中式风格的衣服被褥被丢得到处都是，地上甚至还散落着一些没来得及被海水冲走的排泄物，一条不小心游入舱内的倒霉海鱼在已经被排干了水的舱室内痛苦地挣扎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秀强忍着恶心在那堆湿漉漉的杂物中翻找了一阵，确定里面并没有夹杂着遇难者的遗体后，长舒了一口气。杜雪怀应该如她之前所料的那样，成功带着那帮华工逃出生天了。 确认完毕，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货舱。她可不想在这里撞上做好了心理准备过来收拾善后的收尸人。 沉船的打捞结果皆大欢喜，陆秀成功确认了杜雪怀依然生还的消息，凯特也成功在她自己之前的舱房内找到了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 沉船打捞清理完毕之后，事故的遇难者名单很快便被公布了出来。因为船沉得很慢，撤离又及时，所以事故的死亡名单并没有公众想象中那么长。除了有艘救生艇被海浪打翻，死了几个人，几乎没什么伤亡。讽刺的是，那艘救生艇竟刚好是陆秀他们一家原本准备登上的那艘。 杜雪怀父子跟四个保镖被定义为了失踪。那帮华工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先别说他们根本没死，就算真死在了里面，按照“东方公主号”上面船员的处置，也不用指望名单里会有他们的名字。 “东方公主号”失事事件就此尘埃落定。 确定杜雪怀带着那帮华工成功逃出生天后，陆秀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此时，她唯一烦恼的就只有该怎样联络到他们。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电脑，更没有gps，一旦失去联系，想要再找到对方，简直难如登天。 为了能给杜雪怀指明方向，遇难者名单出来当天，陆秀就在当地的中英文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整则启事中没有一句话，只刊登了一张衔尾蛇戒指的照片，下面是她在唐人街的英文地址。 当初收到这枚戒指后，陆秀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后来两人确立了夫妻关系，她又去找人打了一枚同款的男戒，把这当成了他们两人的婚戒。她相信，只要杜雪怀看到了启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找她。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张戒指的照片没引起杜雪怀的注意，反而引来了一群令她哭笑不得的科幻迷。 此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的那些“译作”的原文早已在美国这边发表过了。拿衔尾蛇作为主要象征的《回魂尸》自然也不例外。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告诉那帮热情的科幻迷，那只是无聊人士的一个恶作剧。 没想到的是，那帮想象力丰富的家伙，竟然因此更加确信那则启事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甚至有人悄悄问陆秀，小说里的时空旅行局是否真的存在？时空跳跃是否真的能让人在过去未来之间自由跳跃？ 陆秀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可惜，那帮家伙却并不买账…… 以后的几天里，那帮认定了陆秀租住的小屋是时空旅行局的某个临时据点的科幻小说中毒者时不时就会出现在陆秀的眼皮子底下，摆出了一副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个水落石出，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20世纪三十年代正是科幻小说蓬勃发展的时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怖的大萧条让人们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这个时期的科幻小说读者队伍不断壮大，外星人、未来人跟异界旅行成为了科幻迷口中的热门词汇。陆秀把科幻小说成熟期的优秀作品丢到这样一个时代，引起的效果可想而知了。 《回魂尸》在美国引起的反响跟在中国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罗伯特·海因莱因只发表了一篇作品就销声匿迹了，但无数科幻小说迷依然被他小说里所描绘的时间旅行场景深深吸引了。 无数人都在热情地期待着他能够有新作发表，可惜的是，作者跟他们远隔重洋，根本就无法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各种催稿的，表白的粉丝来信石沉大海之后，无法得到满足的粉丝们甚至开始了同人小说的创作。时空旅行局一时间成了科幻小说界的热门词汇，其热门程度一点不输后世的穿越重生。 如果这帮科幻小说迷足够理智也就罢了，偏偏因为电气时代的到来让很多原本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事情变成了事实，世界观被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这个时代的科幻迷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接受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陆秀在现在这种时候突然丢出那样一则启事，在走火入魔的科幻小说中毒者眼中会起到怎样的效果，可想而知了。 几天后，陆秀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的小屋竟然被盗了。窃贼显然不是为了盗窃财物而来的，因为她那价值连城的有声电影设备完好无损。被盗的只有几盒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电影胶片，跟杜雪怀口中那只因为太丑，肯定不会有人抢的行李箱…… 陆秀几乎在清点完被盗物品的瞬间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她丢了一只行李箱，电影胶片为了运输方便也是装在行李箱里面的，而小说里的时间机器恰恰就是装在行李箱里的。 第134章 陆秀没有蠢到现在还把重要的存款凭证放在行李箱里，所以那只丑到令人发指的行李箱里除了杜雪怀跟雪球的衣物之外，已经别无它物。单纯从表面上的价值而言，反而是那几盒电影胶片更加贵重。 当然，这并不表示陆秀就愿意这样吃这个哑巴亏。她不打算报警，这个时代的美国警察在面对黄种人的报案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态度不用想也知道，她可不想去自讨没趣。而且，一直以来唐人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由洪门致公堂，或者宗亲会出面解决，从来就没有求助美国警察的传统，她可不想开这个先例。 最重要的是，那帮中二少年虽然讨厌，但主观上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因为她发布的那篇小说才会走火入魔的，要是真把他们交给警察，她自己也会过意不去。 既然这是一帮中二少年搞出来的好事，她决定还是用中二少年能够理解的方式去处理比较好。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原先刊登寻人启事的位置发了一则寻物启事，依然没说具体丢了什么东西，只是发了一首所有美国人都耳熟能详的英格兰童谣：“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掌，掉了一只马掌，丢了一匹战马，丢了一匹战马，败了一场战役，败了一场战役，丢了一个国家。” 启事下方留的依旧是她在唐人街的地址。 果然，当天下午，她失窃的两个行李箱便奇迹般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那帮家伙显然是抱着膜拜的心情把两个行李箱偷回去的，不仅里面的衣物一件不少，就连崭新的电影胶片也没有因为处理不当而曝光。 如果不是害怕杜雪怀会因此找不到自己的话，发生了这样的事，陆秀肯定会马上搬家。而现在，她只能继续无奈地坚守阵地。 “东方公主号”事件之后，伯恩轮船公司迅速展开危机公关，不仅给每位遇难乘客的家属奉上了高额的赔偿金，甚至连生还的乘客都每人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压惊费。在摩根家族打捞沉船的过程中，更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表现得简直无懈可击。普通人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果不是杜雪怀，那艘沉船的货舱里面将有可能躺着两百多具无辜者的尸体。而那些人甚至连姓名都不会留下。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陆秀硬着头皮收了钱。虽然收了钱，她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依旧咬牙切齿地默默在暗中关注着他们的动向，随时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 以她目前的实力，自然什么都做不了。认清现实之后，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电影《活着》的准备之中。为了让电影更加贴近现实，她打算等收集够了足够的真实案例再开始剧本的创作。现在她就住在唐人街，身边就有不少活着的当事人，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有空就到处去找唐人街上的老人了解早期华工的经历。早期的华工大部分来自广东，因为文化层次的关系，只会说粤语，英语水平也远到不了能够流畅沟通的程度。 还好，她虽不是广东人，但上辈子拍电影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只肯讲粤语的牛逼导演，为了能够听明白他每次都在骂什么，她曾经苦学了一段时间的粤语，虽然说的不好，但听还是听得懂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唐人街上的人们有幸看到了这样一幕有趣的景象。有个抱着小孩的女子走街串巷地找老人聊天，身后还跟着一串探头探脑的白人少年…… 陆秀其实早就已经注意到身后的这串尾巴了。满分十分，如果说她当初跟踪杜雪怀时的隐蔽水平是五分，那么身后的这帮家伙，估计连三分都没有。一群人白人少年突然出现在唐人街上也就算了，还浩浩荡荡聚在一起，想不引起人注意都做不到。陆秀就算不回头，光凭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惊异的眼神就能猜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陆秀原本是打算一直假装没看到的，一直到有个蠢货弄出了惊天的响动——一头撞在了街边的一个锣上，那震天的锣响惊得现场所有人都虎躯一震。 那帮家伙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竟然还想着要隐蔽，拼命往旁边唐人街练习舞龙舞狮的道具里面躲，于是乎，一头狮子竟然奇葩的长了八条腿…… 再装下去就显得太没诚意了，陆秀只能一脸无奈地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吼道：“别躲了！都出来吧！” 那两头长了八条腿的狮子这才耷拉下了脑袋，郁闷地放弃了抵抗，露出里面一个个金灿灿，红彤彤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跟踪她的竟然是一水的美少年。看到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陆秀这个怪阿姨被跟踪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了。 “说吧，你们为什么跟踪我？”当然，姿态还是要摆的，不然让他们以为自己喜欢被跟踪那可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好奇……”那帮家伙沉默了半天，才终于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弱弱开了口。 “好奇？” “嗯……不好意思，时间机器还得还及时吗？有没有影响到什么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吧？” “时间机器？”陆秀哭笑不得，果然是一帮中二少年啊！竟然真的把她的行李箱跟一箱子电影胶片当成了时间机器了。要不要这么夸张？嗯，仔细想想，装在铁盒子里的电影胶片，只要不打开，乍一眼看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大概是注意到了陆秀表情的异样，说话的黑发少年慌忙捂住了嘴，似乎是在懊恼自己刚刚泄露了天大的机密。 看看围观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大姐大妈弟弟妹妹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陆秀无奈，只得告别了刚刚才搭上话的华工老伯，领着那帮倒霉孩子回家说话。 那帮倒霉孩子一进她那摆满了电影器材的屋子，便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脸不明觉厉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误把这些器材当成了什么科幻道具。陆秀生怕他们发挥美国熊孩子的本性，不小心碰坏了哪样，见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探员，我们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真的没影响到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吗？”之前那首童谣显然把他们吓得够呛，才刚刚进屋，之前的黑发少年便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可惜陆秀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强忍住笑，耐心地解释：“不好意思，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什么探员。” “不！我们没弄错，你当然是探员，时空劳工局的探员！”黑发少年露出一脸哥早已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如果你是普通人，怎么会认识摩根小姐？如果你是普通人，怎么会对旧金山的旧报纸感兴趣？如果你是普通人，怎么会总是去找唐人街的老人刺探情报？如果你是普通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那么多钱？”陆秀悚然一惊。 “我找人打听过这些东西的价格，普通人根本买不起。你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器材，却选择住在这么破烂的屋子里，这本身就显得非常不合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是时空劳工局预定的联络点，不是你能够主动选择的！”黑发少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其他少年纷纷点头如捣蒜。 陆秀哭笑不得。她也想租好点的房子，无奈这个时代的唐人街普遍就是这种水平，好点的也不是没有，但却不是她孤儿寡母能够守得住的，她可不想成为那帮闲着无聊上门找茬的白人的目标。 见陆秀没有反驳，黑发少年大概以为自己说中了，嘴角一勾，露出了一抹志得意满的表情。 看到少年那副表情，陆秀脑中灵光一闪，瞬间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卧槽！你是马龙·白兰度！” “探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原以为可能只是人有相似，没想到黑发少年听到她的话，反馈回来的竟是一个反问句。这表示他承认了！ 竟然是真的！真的是马龙·白兰度！ 陆秀瞬间激动得无以复加，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在旧金山的唐人街上遇到幼生期的未来传奇影帝。马龙·白兰度，好莱坞历史上最伟大的男演员，年轻的时候帅得风华绝代，老了也老得羡煞旁人。一生两度获得奥斯卡影帝，老婆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简直就是人生赢家的标准范本。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惊得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句子在无限循环：马龙·白兰度是我的脑残粉，马龙·白兰度是我的脑残粉…… “探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马龙·白兰度显然被陆秀此刻的表情吓到了，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陆秀如梦初醒，连忙掩饰：“哦，我无意中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 陆秀此刻的慌乱反而让面前的黑发少年冷静了下来，他嘴角一勾，又露出了之前那抹邪气十足的微笑：“探员，刚刚根本就没人喊过我的名字，你就承认自己的身份吧！” “承认身份？承认什么身份？”陆秀连忙装傻。 马龙嘿嘿一笑，一脸得意地挑了挑眉：“承认你是时空劳工局的探员，承认你来自未来！” 听到这句话，陆秀才猛然反应过来，未来的传奇影帝，此刻不过是个科幻小说中毒的中二少年。看看他那不容否认的眼神，陆秀瞬间苦了一张脸，来自未来她可以承认，这本来就是事实，但是时空劳工局的探员什么的，臣妾做不到啊！她的时间旅行是有来无回的单程票！ 那帮中二少年显然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竟然一阵欢呼。欢呼过后，竟大着胆子朝她围拢了过来，那眼神，仿佛一只只发现了新猎物的小狮子，闪闪发光，满满都是期待。 “探员，你是不是在执行什么大计划？以华人为目标的大计划！” “探员，时间旅行是什么感觉？” “探员，你怀里抱的是不是小时候的自己？”喂！ …… 望着眼前那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陆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1938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广播剧《火星人入侵地球》会在全美引起群体性恐慌了。这个国家果然是科幻小说的殿堂级圣地！ 第135章 陆秀拼命想向这帮走火入魔的中二少年解释自己的身份，可惜，在这帮倒霉孩子眼里，她所有的解释都是掩饰。看看解释无用，她后来干脆懒得再浪费口水，不仅如此，甚至破罐破摔，公然开始向他们透露未来的信息。 “我就是中国人！中国人怎么了？一百年后，中国会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她故意漏掉了之一，“所以，小子们，你们最好对中国人放尊重点！” “美国？呵呵……这样的经济危机还会来好几次。至于苏联，91年就解体了，后来闹到连核弹都能走私出来的程度……” “咦，你们不知道核弹是什么？那好，我告诉你们好了……” “你们不相信一枚炸弹就能夷平一座城市？你们这帮孤陋寡闻的老古董！二战就是因为美国在日本投下的两枚核弹才结束的！记住，1945年8月，千万别去日本广岛跟长崎！” “你们不相信会有二战的发生？等着好了，1939年，德国会闪电袭击波兰。中国？中国当然也会被卷入！1937年，日本就会开始全面侵华……” …… 不知道是不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说话的机会，陆秀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把一帮中二少年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亮得都令陆秀有些无法直视。 她并不害怕这些话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这帮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十一岁，就算他们把她的话说出去，也只会被大人当成孩子的幻想。更何况他们还是一帮无可救药的科幻小说中毒症患者了，他们的家人估计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各种奇思妙想。 就算真的那么倒霉引起了美国人的注意，大不了把自己科幻小说作者的身份抖出来。到时，非但不会给她惹来麻烦，说不定还能再为她带来几笔稿费。在这个国家，把曾经发表过的小说拿来转载，也是需要付稿费的。 考虑到现在的处境，她倒是真希望这种时候能够突然出现一群神秘人，声称自己是时空管理局的成员，过来把她这个擅自向土著居民透露关键信息的时间旅行者抓回现代。她就可以借此让他们帮忙查找杜雪怀跟雪球的消息了，哪还需要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 可惜，现实的世界并不存在什么时空管理局。她在泄露天机的时候，天空中也没突然出现一道闪电把她劈成焦炭。反而是那帮中二少年，因此彻底把她当成了偶像。 “玛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玛丽，我来帮你抱宝宝！” “玛丽，再给我们说说神奇的电脑！” …… 接下来那段时间出现在唐人街上的景象让无数人目瞪口呆。一群以前总是欺负中国孩子的白人少年，忽然开始在唐人街上做起了好事。替老奶奶扫地，帮老爷爷点烟袋，给叔叔伯伯推车，甚至替小屁孩揩鼻涕……惹得唐人街上的百姓草木皆兵，以为白人们是不是又想出了折腾他们的新方法。 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到的回答却是，一百年后，中国会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所以要对中国人放尊重些…… 这帮中二少年甚至学了几句蹩脚的广东话，跟着陆秀走街串巷访问老华工。虽然老华工的广东话在不懂汉语的他们听来仿佛外星语言，但这帮倒霉孩子却乐此不疲。 陆秀真庆幸现在不是中世纪，已经不流行把人当成女巫烧死了，不然，每天那么多白人美少年围着自己转，她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当成女巫烧死。嗯，还要庆幸现在还没有出台针对恋童癖的法律，不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绝对会把她扭送警察局。 老华工一般对白人都没什么好感，开始，看到跟在陆秀身后的白人少年还有些抗拒，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 没办法不接受，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帮白人少年表现得又实在太乖巧，根本让他们挑不出错处。 “老伯，请喝茶！” “老伯，我帮你捶背！” …… 虽然广东话发音惨不忍睹，但那一张张笑脸，那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却让老华工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让一帮白人少年端茶倒水，捶背揉腿，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几十年前他们被白人殴打驱逐，甚至杀戮的时候，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有了这帮吉祥物，陆秀惊奇地发现她的走访工作开始变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显然，每个老华工都想享受一下被曾经高高在上的白人老爷的孩子伺候的感觉。 被伺候得通体舒泰之后，望着眼前一张张白人的脸，那帮老华工对往事的记忆往往也会变得出乎意料的清晰。 “那个人有着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对，就是你！他打我，不停地打我，然后，拖着我的辫子把我锁进了林中的一间小木屋里，点燃了屋子。我没有死，哈哈哈，他当然杀不死我……” 无辜被点名的马龙·白兰度被老人眼中忽然闪烁起的仇恨光芒惊到，惊恐地盯着那双浑浊而愤怒的眼睛，僵在当场一动不动。直到听陆秀用英语转述了一遍老人刚刚的话，才终于浑身一松，神色复杂地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代的孩子，虽然倒霉遇上了大萧条，但那是他们父母需要担心的事情。身为孩子的他们，总体上来说，还是生活在一个稳定有序，法律制度相对健全的环境中。几十年前白人疯狂驱逐杀戮华人的历史，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意识到这是一个给他们上历史课的好机会，回去的路上，陆秀总会用英语把当天听到的故事转述一遍。跟着陆秀走访老华工的这段时间，这帮中二少年的世界观被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俨然有被陆秀培养成隐藏在美帝内部的五毛党的架势。 带着这帮孩子玩得太过，在整理华工资料的同时，陆秀忽然意识到，为了安全起见，似乎应该强调一下自己小说作者的身份了。 临到用时，她才注意到，《动物庄园》的稿子竟然被留在了船上。 失事那天原本她早已把稿子跟行李一起打包了，早上忽然想到其中有个段落需要修改，于是又把它拿了出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笔，就遇上了那样的事情。也因为之前已经打包，她的脑子还停留在之前的记忆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到杜雪怀跟自己近一个月的努力成果就这样泡了汤，她顿时一阵黯然神伤。纸张不是其他东西，被海水一泡，肯定早已经变成一坨纸浆了。木已成舟，她只能放弃了拿现成的稿件偷懒的打算，铺开稿纸开始现码。 这些天，她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一帮白人少年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因此意识到，对她这样的未来人来说，就算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对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科幻小说。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懒得再费神剽窃，直接拿未来的历史事件开始了创作。 《摩亨佐达罗》 拿起笔，她在稿纸上写下了一个高端洋气上档次的题目。鉴于之前那帮白人少年对一弹毁一城的故事表现出来的极大热情，这个故事她决定写核战！ 摩亨佐达罗是印度土著在被白种雅利安人入侵之前建立起来的城市，毁于一场被各种神秘主义者定位为史前核爆的神秘灾变。拿这个城市做核战的舞台，再合适不过了。 故事的主线其实很简单，一个灾难幸存者目击两帮神仙互殴的经过。所谓的神仙其实是一帮时间旅行者，那帮家伙回到过去，因为如何统治印度的问题发生分歧，引来一场大战。最后，邪恶的一方获胜，印度原住民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印度从此开始了绵延数千年的种姓制度。 原子弹幸存者的经历基本抄袭自她曾经看过的一部日本人拍的关于原子弹幸存者的电影，那位倒霉的幸存者先是去广岛出差，吃到一颗原子弹，再回到老家长崎，又吃了一发。别人都死了，他竟然还没死，后来还神奇地活到了93岁高龄。 她决定从原子弹幸存者的角度写战前跟战后两个世界的变迁。用凡人的凄惨遭遇来反衬战争的残酷。 故事的主题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虽然反战，却又不避战，用好人的失败警告世人，好人的绥靖政策只会助长坏人的嚣张气焰。如果因为避战，而让坏人占了先机，只会引来更加可怕的后果。必要的时候应当果断以战止战。 写完，她才猛然想起历史上德国好像也曾研究过核弹，还差一点在美国之前成功。这篇小说要是发出去，貌似又会成为一则寓言。 既然都已经写完了，她当然不可能因此就将它束之高阁，心情愉快地先让那帮科幻中毒症患者看过之后，就拿去寄给了曾经发表《回魂尸》的那家杂志。 虽然她错漏百出的英文写作能力被中二少年们狠狠嘲笑了一番，但故事的内核却深深震撼了他们。 “我去图书馆查过印度种姓制度的起源，书上除了没有提到时间旅行者，跟故事里面说的几乎一样。这个故事是真的吗？”故事寄出隔天，马龙忽然忧心忡忡地跑来问她。 “当然是假的！”这帮中二少年果然中毒匪浅，陆秀哭笑不得。 “你骗我，一定是真的！”可惜，她的回答依旧一如既往的遭到了无视。 这帮家伙甚至擅自开始了脑补。因为去图书馆查过资料，他们的脑补乍听起来，竟然还煞有介事。 “故事里的白种雅利安人被印度原住民当成神。现实的世界，德国纳粹宣称雅利安人是神族的后裔，又自称是雅利安人的后代，难道德国人是时间旅行者的后代？” “故事里，邪恶的雅利安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你之前说过德国人将会发动二战，难道德国将会赢得二战的胜利？哦，我的上帝！” …… 陆秀刚想解释，那帮孩子里面最小的杰克忽然一脸紧张地扑过来，抓着她的胳膊问道：“如果有一天德国人统治了世界，我们也会变得像印度的原住民一样凄惨吗？” “当然不会！”陆秀笑着摇头，“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变成下等人，但是你不会。” “为什么？”杰克呆萌地歪了歪脑袋。 陆秀揉了揉他满头的金发，笑眯眯地开了个玩笑：“因为你金发碧眼，阿道夫·希特勒先生一定会喜欢你的！” 杰克顿时涨得满脸通红：“玛丽，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第136章 将那篇惊世骇俗的《摩亨佐达罗》发出去之后，陆秀专心地开始了电影剧本的创作。这段时间四处走访花费的工夫并没有白费，当她把脑海中原本的故事框架跟真实的案例整合在一起，故事的发展立刻水到渠成，不费吹灰之力就形成了一个独立完整的世界。剧情饱满，人物鲜活，简直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走下来。 完成了剧本，专心开始剧组的组建，她才意识到身为一个华人导演，还是女的，要短时间内在好莱坞打开局面是多么的不容易。她连着好几天在报纸上刊登了大幅的招聘启事，应聘者倒是如她预想的那样络绎不绝，然而，只要一看到招聘者是个华人女性，来人往往连自我介绍的机会都不给她，便会跟踩了狗屎一样落荒而逃。 更过分的是，甚至还有人因为她独自一人，妄图对她动手动脚，幸亏当时马龙跟他的一帮小伙伴及时赶到，不然，陆秀真担心，自己会不会一时失控一枪把对方干掉。 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被称为“好莱坞唯一的华裔女导演”的伍锦霞平时会以一身男装示人。华裔的身份在美国就已经够尴尬了，再加上身为女性，想不被人欺负都不行。 看着马龙他们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丢出门去，陆秀长叹了一口气。在美国拍电影的难度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貌似只有找白人当代理人了。只是这个人选却让她犯了难，她在美国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找到一个能力足够，又值得信赖的人选。可惜马龙他们还都太小，不然，再没有比忠心耿耿的脑残粉更好的选择了。 “哇哦，你果然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马龙走进屋来，眼神落到陆秀的手上，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陆秀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已经下意识地拔出了那把迷你手枪。 “这真的是枪吗？好小！能给我看看吗？”男孩子都喜欢武器，看到她熟练地把枪折叠起来，金发的杰克扑过来，伸手就想从她手中夺过去查看。 陆秀连忙一掌拍开了他的手：“别动！这可不是普通的枪，被这把枪打到的人会尸骨无存！” 这把迷你手枪是杜雪怀跟德国一家公司特别定制的，只此一把，别无分号，用来忽悠人再好不过了。这帮中二少年被她忽悠了这么长时间，显然已经被忽悠瘸了，听到这话，一个个吓得小脸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看到她收起枪，脸色才稍稍好转。 刚刚的战斗是多对一，对手又不是特别壮，所以这帮孩子并没受什么损伤，除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红发少年。因为这家伙沉默寡言，又总是躲在其他少年身后，所以陆秀最近才知道他叫安德鲁。 “啊？你怎么伤成这样？过来让我看看！” “没……没事……”安德鲁说着，竟然往其他人身后躲去。 陆秀不客气地想把他拉出来。 “不是刚刚弄伤的，是前几天……”可惜，安德鲁根本就不合作，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陆秀伸过去的手。 “别跟我说这是摔的！”陆秀摆出一副母亲训斥不听话的儿子的表情。 “不……不是……”安德鲁脸一红，终于还是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前几天有个同学当着我的面侮辱中国，我让他闭嘴，告诉他中国将来会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可惜，却只是引来了一阵嘲笑。为了捍卫我的荣誉就跟他们打了一架。玛丽，你放心，我没有泄露你的身份！”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安德鲁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生怕被陆秀责备。 陆秀真没想到看着胆小怕事的安德鲁竟也会有那样英勇的一面，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打量了他半晌。注意到她的视线，安德鲁显然又想往其他人身后躲了，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乖乖留在了原地。 还好，很快有人将他从陆秀逼人的视线下拯救了出来。 “玛丽，中国真的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吗？”问话的是杰克，问完，他迅速低下了头，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样唐突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陆秀顿时一阵心虚，但脸上却依然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当然！一直到明朝，中国还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无论是政治、文化、经济都走在世界的前列。我们后来之所以会那么落后，只是因为我们被异族统治者奴役了几百年。” “我知道，清朝的皇帝是中国的少数民族！是不是，就像种姓制度下的印度？” 陆秀一愣，没想到这帮中二少年还真的对中国历史进行了研究。清朝的八旗包衣制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印度的种姓制度其实没什么分别，一样是异族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拉拢一部分原住民，打击大部分原住民的政策。只是他们后来不幸，却被汉民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同化能力所同化了而已。 “对！就像种姓制度下的印度，但现在我们已经自由了，只要赶跑了我们土地上的外国侵略者，我们很快就会迎头赶上。看看唐人街上的中国人，你们见过比他们更勤勉，更善良的人吗？” 现在这个时代，唐人街还没被来自香港的移民弄得乌烟瘴气，陆秀完全可以挺直胸膛说出最后那句话。 后世唐人街之所以会变成香港黑帮片里那样充斥着暴力与犯罪的罪恶之地，完全就是由他们香港人一手造成的。英国殖民者教会了香港人说英语，也给他们带去了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潮。这帮西方化了的香港人没有了中国传统价值观的约束，瞧不起传统唐人街华人“低下”的工作，好高骛远，又爱惹是生非，成为了唐人街上最不稳定的因素，甚至影响到了唐人街整体的形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听到陆秀的话，这帮中二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华人在美国人眼里任劳任怨，又安分守己，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雇工人选了，不然当初美国也不会允许那么多华工入境。 “对了，你们不会觉得中国人从始至终都是留着辫子的吧？”想到后世外国电影里面中国人绵延了很多年的穿着长袍，留着辫子的形象，陆秀忍不住问道。 孩子们的回答令她郁闷不已：“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立刻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大声解释，“那是清朝的异族统治者强加在这个伟大的民族身上的耻辱印记。传统的中国人认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又怎么可能主动把脑袋剃成难看的秃瓢？为了逼迫中国人剃发易服，满族对当时的中国人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的大屠杀，仅仅扬州一个城市，就杀掉了80万人！” “80万？”单纯的白人少年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秀咬了咬牙，继续道：“侵略者就算伪装得再仁慈，那也是侵略者，他们永远不会真正把当地居民当成人。他们只会想着怎样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永远不会给当地居民任何发展的机会。所以，日本的明治维新能够成功，中国的光绪变法却注定会失败。当他们把中国人从骄傲的自由人变成了为他们服务的奴才的时候，就已经破坏了这个国家向现代化发展的任何可能！” 见少年们若有所思，她又补充道：“一个国家想要繁荣富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获得独立自主。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出整个国家的潜力。所以，当国家遭到侵略，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拿起武器抵抗！不然，我们将面对的，绝对会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未来！” 少年们显然被陆秀描绘中的景象吓到了，忙问：“玛丽，美国是安全的对吧？就算二战真的爆发，也没有国家能威胁到我们，因为隔着大西洋和太平洋。” “美国本土的确是安全的，但是，美国最终还是会被卷入战争，永远不要低估侵略者的野心！” 少年们面面相觑，明显不太相信。 陆秀微微一笑，淡淡道：“你们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你们只要记住，对邪恶的纵容，就是对正义的践踏就够了！” 马龙用力点了点头：“我们知道！《摩亨佐达罗》里面的善良时间旅行者害怕战斗，不愿意战斗，所以，他们输给了邪恶的时间旅行者，给印度的原住民造成了灭顶之灾。我们不害怕战斗！就像小说里面说的，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看着少年们那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陆秀知道，自己的这番反法西斯教育非常成功。希望《摩亨佐达罗》的其他读者也能感受到她成功传达给了眼前这帮少年的信念。 “玛丽，你说中国人不是我们认为的那个样子。那么，真正的中国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陆秀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画了起来。她初中的时候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漫画，画技虽算不上好，却也还过得去。几分钟后，一对仙气飘飘的古装侠侣形象跃然纸上。男子手持长剑，迎风而立，女子握箫，微笑着依偎在男子的身旁，两人衣带飘飘，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这构图，未来可以直接拿来做武侠片的海报。 其实，如果硬要考据的话，真正的古人远没有这么仙气飘飘，但考虑到未来影视剧的再创作，稍微架空一些也无伤大雅。 少年们传看着她画出的古装中国人形象，一个个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 “这就是曾经的中国人吗？” “那是剑吗？好帅！” “男的手里的是剑，女的手里的是什么？” “我知道！那是箫，中国的一种乐器。” …… “玛丽，玛丽，我们能有机会见见真正的中国人吗？” “放心，你们总有一天会看到的。”陆秀想到了她宏伟的东方影城计划，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看少年们的反应，如果那座影城真的建成，光是前来参观的白人的门票费，就够她赚得盆满钵满了，说不定还能胜过未来的迪斯尼乐园，成为有着武侠梦的孩子们的寻梦之地。 但是，在此之前…… 陆秀扫视了一眼眼前这帮少年，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郑重地问道：“男孩们，你们有没有谁的家人最近想要改行，又对电影业感兴趣的？” 第137章 一帮中二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然后，凯特·摩根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那帮孩子被吓了一跳，纷纷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位妆容精致，打扮考究的不速之客。凯特虽然没做自我介绍，但她身上的最新款巴黎时装，还是让他们在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见凯特进来，陆秀顿时把电影的问题忘到了九霄云外。 “凯特，是不是侦探那边有消息了？我的丈夫孩子，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心脏狂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膛。 这段时间，她虽然看着若无其事，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杜雪怀跟雪球的安危。 可惜的是，如果利用华人的势力搜寻杜雪怀他们的踪迹，必然会引起致公堂的注意。现在这样，还能让他们误以为杜雪怀是因为某种原因故意跟她分开，一旦她真的开始寻找，那边必然会猜出真相。只要一封电报，就能引得上海滩天下大乱。就算只是为了保住杜雪怀在上海的基业，她也不可能做得太明显。 所以，没办法之下，她只得让凯特帮忙雇了侦探，以凯特的名义暗中调查，只说是在寻找上海时的救命恩人。这样一来，就算不慎走漏了消息，被致公堂得知，也没什么大碍。 考虑到这个时代一个初来乍到的华人女性在美国寻人的难度，与其她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不如让本地侦探动手才是更好的选择。摩根家族一向手眼通天，请到的侦探自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加上又有她给的巨额酬金，不信他们不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 离开凯特那边时，她曾一再恳请凯特，一旦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现在，见凯特兴匆匆而来，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当然是这个。 可惜的是，听到她的话，凯特脸上的笑容却霎时一僵，犹豫了半晌，才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玛丽，很遗憾，侦探那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 “凯特，那位侦探可靠吗？”其实，这个问题陆秀已经问过凯特很多遍。但考虑到对此刻的她来说，那位侦探已经是她全部的希望，没人能责怪她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凯特叹了口气，如往常一样耐心解释道：“他曾是fbi的探员，参与过林德伯格绑架案的侦破，全美国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侦探，你完全可以相信他。” 林德伯格绑架案在这个时代举世闻名，阿加莎克里斯著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就是以此为原型。跟小说里不同的是，杀死婴儿的绑架犯最终被警察送上了电椅。 陆秀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再度恳求道：“如果侦探那边有消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然！”凯特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保证，陆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心中却依旧郁结不已。这段时间，她依然每隔几天就会在报纸上登一下那则寻人启事，然而，杜雪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到了某个消息闭塞的地方，一直没有消息。 “玛丽，其实……”凯特咬了咬嘴唇，似乎不太好意思接着往下说，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其实，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答应了，我想加入！” “加入什么？”陆秀此刻依然满脑子都是杜雪怀跟雪球的模样，一时没反应过来。 凯特霎时涨得满脸通红，嘴唇蠕动着，半晌才道：“我想加入你的电影公司……” 陆秀这才恍然大悟，可惜，因为刚刚满心的期待落空，脸上却并没有听到好消息应有的欣喜。 凯特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顿时一脸惊慌：“难道你已经找到别的合作伙伴了吗？不要啊，我已经答应了简和布鲁斯他们，要在电影里面给他们一个角色！” 听到这话，陆秀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没什么心机的娇小姐肯定是经不住众人的撺掇，一时冲动许下了诺言，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电影并不是自己一个门外汉一拍脑袋就能玩得转的，这才想到了曾经想拉她入伙的陆秀。 “呜呜呜，怎么办？我对电影一窍不通……”见陆秀一直没开口，凯特苦了一张脸，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 此时，陆秀才终于从刚刚的失落中缓过神来，叹了口气，对凯特道：“我答应你，我可以让你加入。” 凯特抬起头，满脸惊喜。 “不过……” “不过什么？” 陆秀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过，我只能给你49%的股份，而且公司的决策权归我。” “我能决定演员的人选吗？”凯特果然不是为了赚钱而来的，关注的重点令陆秀哭笑不得。 考虑片刻后，陆秀点了点头：“只要角色合适，可以。” 凯特闻言，顿时大喜：“那好，我加入！” 趁着她心情不错，陆秀连忙补充道：“除了必要的投资，我还需要你的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公司真正的老板是我，但名义上的老板却是你。” 就算找遍全美国，也找不到比摩根家族的继承人更好的代理人人选了。有凯特在，不仅不必担心因为种族歧视遭到打压，甚至某些时候，还能沾到摩根家族的光。而且，就算以后公司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只会被普通民众当成白痴富二代有钱没处花。这个时代美国富二代在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跟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啊？”凯特根本没想到陆秀只是把她当成挡箭牌，竟然有些受宠若惊，打量了一眼陆秀黑发黄肤的模样，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看看凯特那一脸了却了一桩心事的表情，陆秀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会来找我？以你的身份，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就会有大把的人想当你的合伙人。” 凯特没有隐瞒，大方地道：“是的，的确有很多人都想当我的合伙人，但是我信不过他们。” “为什么？” 凯特皱眉：“我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 “那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不会是坏人。” 陆秀苦笑，看来，她能活到今天，也不是没理由的，偶尔，她的直觉还是蛮准的。 “公司的名字叫什么？摩根和莫雷迪公司？”这个时代的公司名大部分都是以姓氏命名，就像迪斯尼，华纳兄弟，凯特这么建议其实也没错。 不过，这不是陆秀想要的，她摇了摇头，用不容置辩的语气道：“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电影公司。” 既可以解释为时间，也可以解释为时代，对一个穿越者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虽然跟著名的时代周刊同名，但鉴于从事的领域不同，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个名字不错。”凯特果然是个软妹，看看陆秀表情坚决，竟然连句反驳都没有就同意了。 “咦，这帮男孩是怎么回事？”事情尘埃落定，凯特才终于注意到了陆秀的那帮小伙伴。 “他们是我的朋友。”陆秀立刻拉过男孩们开始替凯特介绍。 这帮少年大概第一次见到像凯特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表情比第一次跟陆秀面对面的时候还要拘谨。凯特倒是很喜欢这帮看着聪明漂亮的男孩，热情地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 半天，少年中胆子最大的马龙才终于鼓起勇气主动跟凯特搭话：“摩根小姐，你们真的要拍电影？” “当然！”凯特正翻看着陆秀放在桌上的稿件，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只是拍电影？”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创办电影公司当然是为了拍电影啊！”凯特不明所以，表情茫然。 见凯特无法给出自己想要的回答，马龙转向陆秀，满脸期待。 知道眼前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少年肯定又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陆秀苦笑着指了指满屋的器材：“不然，我们还能干什么？” 可惜，少年们却纷纷露出一脸朕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根本不买她的账。 陆秀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干脆耸耸肩，任凭他们随意脑补。她正打算跟凯特继续商量公司相关的事宜，却听马龙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们看到了你登在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你需要员工吗？其实我们也可以！”她回头，刚好对上了马龙一脸认真的眼睛。 “不，你们太小了。”虽然马龙表情郑重，明显是认真的，但陆秀依然无法答应。 其实，这个时代的美国对雇佣童工还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的法律规定，很多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已经早早的辍学走上社会，开始为了养家糊口而四处奔忙，很多雇主甚至还故意以年龄为借口，只给他们极为微薄的报酬。可惜，陆秀的思维方式依然停留在二十一世纪，无法允许自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们太小了？”马龙皱了皱眉，撩起袖子，夸张地露出了他那才刚刚显出了轮廓的肱二头肌。 “是的，你们太小了。”可惜，陆秀并不买账，依然对着他们大摇其头。见大家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才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们的家人有兴趣加入我们的公司，我很欢迎。” 听到这话，这帮中二少年的脸色才终于渐渐好转。陆秀一脸无奈，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此刻的想法肯定是，做不成时间旅行者的同事，做时间旅行者同事的家人也不错…… 她的想法果然没错，下一刻，她就再度听到了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问题：“刚刚你提到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就是为了寻找他们而来到这个时代的吗？” 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跨越时空，只为寻找迷失在时间长河里的丈夫和孩子。这帮孩子的想象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忽悠了他们这么长时间，陆秀当然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再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假的。于是，不置可否地道：“因为一些意外，我跟安吉拉在来到美国的途中跟她的父亲和哥哥失散了。” 安吉拉是陆秀为毛团新取的英文名字，词源来自杜雪怀的英文名安吉洛。她说的事实，至于眼前的这帮少年会不会自动把她口中的事故脑补成时间旅行中的事故，那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提问的少年一脸抱歉：“真令人遗憾，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谢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陆秀低头摸了摸摇篮里睡得正熟的毛团，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现场的气氛因此而有些凝滞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惊呼：“这就是你的剧本吗？天呐，简直棒极了！” 凯特的这声惊呼音量不低，竟吓得毛团在睡梦中重重打了一个激灵，还好，小家伙并没有因此被惊醒，只是翻了个身，便抱紧了雪球的玩具熊，再度沉沉睡去。 可惜，凯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惊醒了孩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这个剧本！这个剧本简直绝了！宏大的场面，动人的情节，国仇家恨，正义与邪恶，执着与坚持，还有令人心驰神往的异国情调……” 凯特手舞足蹈，拼命使用着此刻她能够想到的形容词，仿佛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用在这个剧本上。 陆秀受宠若惊，开始还以为凯特看到的是《活着》的剧本，后来，却越听越不对，越听越狐疑。凯特口中描述的，怎么听都不像是她写的那个剧本。 第138章 陆秀不记得自己除了有关华工的《活着》还写过其他的剧本，只能一脸狐疑地望着凯特，期待着她什么时候能够停下来，给自己一个解释。 凯特兴奋得满脸通红：“这个剧本实在太精彩了！如果拍出来，一定会大卖的！可惜，里面的战争场面恐怕不太好拍。一枚炸弹毁掉一座城市，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听起来就像神话。” 陆秀此时才注意到，凯特手里拿的竟是《摩亨佐达罗》。被少年们鄙视过糟糕的英文写作能力后，她拉了他们中英文最好的安德鲁帮忙修改。凯特手里拿的，正是那份被安德鲁犀利的笔锋涂抹得不成样子的初版草稿。 “其实……”她想解释，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算凯特再天真善良，没心没肺，接受了这个时代美国主流价值观的她也不太可能接受公司的第一部片子以华人为主角。就算凯特能接受，旁人也未必能够接受得了。在拍摄《活着》的同时，拿部片子当掩护也不错。 现在这个时间，原子弹的理论研究其实已经成熟了，缺乏的只是将其变成现实的能力而已。而且，《摩亨佐达罗》的故事在原本的印度史料里也有记载，按照常理，这个故事只会让人惊叹她的想象力，而不是怀疑她是个穿越者。君不见凡尔纳也曾在潜艇发明之前，预言过它的存在，也没见谁认为他是个穿越者啊！ 《摩亨佐达罗》……陆秀真没想到，凯特这样的名媛竟然也会对这样的科幻故事感兴趣。美国人对科幻的接受能力果然远超任何一个国家，难怪后世好莱坞会涌现出那么多精彩绝伦的科幻大片！ “可以让简和布鲁斯演里面的男女主角，可惜战争场面……” 《摩亨佐达罗》真正的主角其实是那个倒霉的印度土著，但听凯特的语气，在她看来，主角显然应该是对立的时间旅行者双方。时间旅行者的内讧陆秀采用了后世小说里常用的相爱相杀手法，将双方的首领设定为一对理念冲突，却又相互爱慕的男女，并且一反常态将女性设定为邪恶的那一方。为了更为崇高的目标，女主角含泪干掉了男主角，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从好莱坞的角度来看，比起让无趣的土著做主角，当然是从高高在上的时间旅行者的角度更加讨喜。最重要的是，从时间旅行者的角度进行拍摄，还能免去人种差异上的麻烦。印度土著虽然也是白色人种，但肤色偏黑，要找到合适的演员十分不易。换成被设定为时间旅行者的白种雅利安人就容易多了，在美国的大街上随便一找就能找到。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并不介意凯特改变故事的叙事角度。 “里面的蘑菇云，冲击波，这些东西要怎么拍出来啊……可惜了这么好的剧本……”凯特依然在纠结战争场面的问题，皱着眉，一脸遗憾。 见她一脸不得不忍痛放弃的表情，陆秀忙道：“没关系，战争场面我有办法！” 后世影响了无数人的科幻大片《星球大战》诞生于1977年，那时候个人电脑才刚刚诞生没多久，二十一世纪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特效还想都不敢想。陆秀曾无意中看过一部关于《星球大战》的纪录片，看着剧组人员如何用简易的材料拍摄出电影中那些充满了冲击力的画面。 不过只是蘑菇云而已，一个简单的化学实验就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冲击波什么的，更简单，钢丝，大风扇就能起到类似的效果，根本就不必担心。陆秀最担心的反而是演员的演技。 “凯特，你说你要让简当女主角，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简吧？”陆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过凯特在上海遭绑架的经过之后，她就没办法再对简产生好感了。总觉得她是个不怀好意的心机女。 “是啊，简忽然说她对电影感兴趣，我觉得她长得一点都不输好莱坞明星，就想让她试试。”凯特说的没错，简金发碧眼，的确符合好莱坞的主流美女形象。 “她的演技呢？你看过她的演技吗？”看凯特信心满满，仿佛下一位好莱坞巨星即将在自己手中冉冉升起，陆秀不客气地泼了她一头凉水。 “啊？”凯特竟然一愣。 陆秀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在决定之前，向让他们过来试一下镜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他们演技不行，我也没办法。” 凯特想要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妥协：“好吧……” 有了凯特的帮助，陆秀久久没能注册下来的电影公司终于注册完成，两人的口头协议也上升为了纸面上的合同。至此电影公司正式诞生。 有凯特当吉祥物，招聘的广告一发出去，前来应聘的人便络绎不绝，就算看到招聘主管是个华人女性，也没一人拂袖而去。对比着前后两拨人对待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陆秀感慨万千。果然，有了后台，连种族歧视都能变成浮云。 虽然大部分过来应聘的都是些前来碰运气的水货，但鉴于应聘者的基数庞大，依然让陆秀找到了不少合用的人手。电影公司的框架终于初具雏形。 就在陆秀纠结着该怎样利用拍摄《摩亨佐达罗》的机会同时组建两个剧组的时候，摩根财团那边传来消息，摩根先生有请。 摩根先生的面子自然不能不给，虽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陆秀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屁颠屁颠地赶去了约定的地点。 摩根先生想谈的显然不是私事，因为见面的地点被定在了摩根财团旗下一家子公司的大楼内。高高在上的二十一层，令人望而生畏。幸亏有电梯，不然，这次的会面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明明是自己主动邀约，却以临时有事为由，无礼地将陆秀晾在了门外。猜到摩根先生这次要谈的是什么问题，陆秀明白，这是一个典型的下马威。但凡大人物，总是喜欢以浪费别人的时间来显示存在感，从一讲起话来就滔滔不绝的领导，到爱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把人晾在门外的老板，再到爱耍大牌的明星，概莫能外。 可惜，陆秀时间宝贵，经不起这样的浪费。坐在接待处，见摩根先生没半点要出来见客的意思，她干脆从包里掏出了纸笔，趁着这个机会，开始整理《摩亨佐达罗》的剧本。 接待处的环境并不适合用来当作书房，但考虑到环境还算安静，却也凑合了。陆秀奋笔疾书，很快便沉浸到了电影的剧情之中。 就在她写到男主跟女主的最终一战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终于开了。摩根先生走出大门，看到她面前已经写了好几页的稿纸，明显一愣。他显然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珍惜时间的人。 “等一下，马上就好！”陆秀抬头撇了他一眼，却没有第一时间停笔，又写了好几行字，才收起稿纸，对他道了句抱歉。 因为她这小小的反击，摩根先生的心理攻势已经彻底瓦解，两人在办公室内坐定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大人物应有的傲慢，陆秀也表现得泰然自若。 摩根先生定定看了她半晌才终于开口：“我看过你们的合约，注意到你的股份占了整个公司的51%。” 美国人就是务实，言简意赅，直入主题。意识到对方并不打算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后，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她最近实在太忙了，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虚伪的客套上。 她微微一笑，平静地直视着面前中年男子的眼睛：“摩根先生请放心，我也注入了51%的资金。” 这个时代的华人女性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就跟电影《大地》中描述的一样，永远都是一副含胸驼背，忍辱负重的模样，除了少数上层精英，甚至很少有人能够挺直了腰板走路。 摩根先生显然没料到面前的华人女子不仅能昂首挺胸走入自己的办公室，竟然还会有跟自己目光对视的勇气，微微有些失神，顿了片刻，才道：“但是，你也利用了摩根家族的影响力。” 陆秀并没有否认，依旧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摩根先生的眼睛：“我的确利用了摩根家族的影响力，但我也付出了我的劳动力。当我在公司忙着招聘人手，撰写剧本的时候，凯特在哪里？” 就凭陆秀对凯特的了解，她不是在逛街，就是在打马球，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参加各种上流社会的聚会。反正不可能是在忙公司的事。就在几天前，她对电影的了解还仅限于好莱坞的各种八卦。 身为凯特的父亲，摩根先生当然不可能比外人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陆秀见状，连忙趁热打铁道：“我觉得我的付出完全配得上这51%的股份。而且，摩根先生难道觉得，如果没有我，以凯特的能力真的能够当好这个老板吗？” 摩根先生没有回答，就凭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答案显而易见。 陆秀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笑道：“你难道不觉得现在这样是种理想的状态吗？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舞台，凯特也得到了公司老板的身份。没有人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老板，我来干活，凯特只需要摩根小姐的身份，就能名利双收。” “名利双收？你对你自己还真有自信！”摩根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跟凯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眸子里满满都是审视。 “多谢夸奖。”陆秀微笑着迎向他的目光，不客气地把对方的讽刺当成了夸奖。 “有趣！太有趣了！”没想到，听到她的话，摩根先生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他忽然脸色一变，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淡淡道：“你不是第一个想要利用我女儿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却是第一个敢在我眼前承认这一点的人。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什么机会？” 摩根先生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用你的第一部电影，让凯特名利双收。” “不然呢？”陆秀明显感受到了其中的不怀好意。 果然，听到这话，摩根先生霸气地一笑：“不然就滚出美国，永远不要再回来。” 美国人果然对所有华人都满怀着敌意，恨不得把所有华人都驱逐出境。 陆秀一点都不觉得面前这个笑容满面的中年男人是在开玩笑。把一个人驱逐出境，以他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一点。 先别提杜雪怀跟雪球还在美国，下落不明，就算只是为了她未来的大计划，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驱逐出境。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弱弱问道：“我能拒绝吗？” “你说呢？”找回谈话的主动权显然让摩根先生很高兴，说完，他竟然还调皮地挑了挑眉。 知道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摩根先生的眼睛，神色凝重地问道：“好吧，我接受你给我的这个机会。但是，摩根先生，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名利双收的定义吗？” 第139章 票房两百万，起码获一项奥斯卡提名，这就是摩根先生最终给陆秀的定义。 平心而论，摩根先生给出的这个定义并不算太过分，两百万差不多是这个时代平均制片成本的两倍，扣除掉院线推广之类的费用，刚好能够赚到一些钱。难的反而是那一项奥斯卡提名，这个时代的奥斯卡可不像后世那么公平公正跟透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制作的电影想要入围奥斯卡，其难度可想而知。 如果片子真的能够好到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也就罢了，可惜，凯特想拍的是《摩亨佐达罗》！ 如果是其他类型的片子或许还有这个可能，偏偏是一部以古代印度为背景的科幻片。这个时代，想拿一部莫名其妙的科幻片去达成这样的条件，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陆秀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代的美国观众喜欢的是才子佳人的爱情片跟探险寻宝的冒险片。至于科幻片，那是六七十年代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时代，唯一接近科幻的就只有环球影业1933年的那部《金刚》，陆秀还在上海的时候曾经跟杜雪怀一起去看过。虽然剧情很科幻，但确切的说，这部片子其实应该算是典型的美国冒险片。 《摩亨佐达罗》如果硬要算冒险片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可以把时间旅行者的身份改成四五十年代的美国人，因为某位科学怪人发明的时间机器不小心穿越到古印度。这样就能勉强迎合这个时代的美国观众的口味，但代价却是，她不得不抛弃小说中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有趣细节。 低头望着手中差不多已经完工的剧本，陆秀欲哭无泪。她原本只把《摩亨佐达罗》当成《活着》的掩护，没指望它赚钱，还准备使劲往里塞二十一世纪的各种猛料。这样，百年后，这部片子必然会成为一部神作。一旦修改了时间旅行者的设定，票房可能会有保证，但神作却不用指望了。 神作，还是票房？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痛苦的抉择。 回想起刚刚摩根先生那一脸猫戏老鼠的表情，陆秀恨得咬牙切齿。不愧是顶级财团的掌门人，习惯了掌控一切，吃不得一点亏，连女儿屈居人下这样的事情都无法忍受。资本家的便宜果然没这么好占啊！ 其实摩根财团早就在二十年代已经开始涉足电影业，而且，控股的电影公司还不止一家，派拉蒙跟二十世纪福克斯后面都有他家的影子，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凯特之所以选择陆秀做合作伙伴，要么是她真的对自家的生意一无所知，要么就是故意想摆脱父亲的掌控。如果是后者的话，显然，在摩根先生见到陆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败了。 陆秀没打算对凯特隐瞒摩根先生给的机会，第二天一见凯特，就把会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她。看凯特的表情，她显然并非对家族生意一无所知。 “总是这样！他总是想掌控我的一切！既然我是没用的女儿，既然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上我的兄弟，为什么就不能给我自由？”凯特脸上那悲愤的表情让陆秀忍不住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评价。 她真的，只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傻姑娘吗？ “受够了！我简直受够了！”凯特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感情，竟当着陆秀的面咬牙切齿地控诉了起来，“从小到大，同样的事情，我的兄弟做好了会得到他的夸奖，轮到我，就算做得再好，他也只会喊我傻姑娘！一旦失败，他就会摆出一副daddy早知道你做不好的嘴脸！反正不被看好，不被期待，反正无论怎样挣扎结果都是一样，所以后来，我干脆懒得再做任何努力。” 凯特显然不像她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没心没肺，说到这里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知道吗？就算现在女人已经有了选举权，但他却依然满脑子都是中世纪那种觉得女人相比男人天生存在智力缺陷的愚蠢观念！他总是自作主张替我完成了一切，却又反过来怪我什么都不会！”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眸子忽然望向陆秀，眼中闪烁起奇异的光芒，“我原本已经懒得再做任何努力了，一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陆秀受宠若惊。 “是的！你！”凯特用力点了点头，“我看过赛珍珠的作品，也去过中国，知道大部分中国女人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之下。你的存在让我特别意外，我无法想象，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中，你到底是怎样保持现在这样的心态的？” 这个问题陆秀不打算回答，也无法回答。现代人或许很多方面都比不过民国的那些所谓精英，但有一点却胜过他们千百倍，那就是自信。不是民国精英们那种自诩身份，却对下层百姓颐指气使的自信，而是发自内心，真正坚信自由与平等的自信。 如果硬要回答的话，陆秀只能说，因为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现在想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那句“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真是再形象不过了。 还好，凯特压根没想要她的回答，就在陆秀走神的时候，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开始还把你建立电影公司的打算当成异想天开，后来，看到你每天为了电影四处奔忙才终于意识到你是认真的。在我看来，你真的特别可笑。明明是东方人，却妄想在美国闯出一番天地，明明是女人，却试图像男人一样一展拳脚……” 凯特抬眼打量了陆秀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此刻的眼神清澈依旧，但陆秀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眼神中被压抑着的澎湃暗涌。 “结果果然如我所料，你不仅没有成功组建起你的公司，甚至还遭遇了不少自以为是的男人的挑衅。我原以为你会放弃，但是你没有。你只是换上了男装。哈哈，男装……”凯特哈哈大笑，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自以为是的男人们才不会因为你换了男装就不把你当成女人！在他们看来，女人永远都是女人！” “哦，当然！身为女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凯特挑了挑眉，陆秀注意到，她这个动作跟摩根先生简直一模一样。显然，她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女人，如果你是男人，我想摩根先生给出的票房条件绝对不会仅仅只有两百万！” 凯特对她那个父亲果然怨念颇深，最后的称呼竟然从他变成了摩根先生。 陆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此刻的状况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眼睁睁看着一只小白兔撕去伪装，露出满口狰狞的獠牙，这场面实在太震撼了一些。 “我原本只是想帮你一把，毕竟，遇上像你这样的亚裔女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精明得多，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才答应了你的那些条件。如果你能成功，至少可以代替我向世人证明，女人并不比男人差。可惜，摩根先生永远都阴魂不散。”凯特笑得一脸凄厉。 光看她此刻的笑容，陆秀就能想像得到她这些年遭受到的歧视与压抑。破罐破摔是人类遭遇无法逾越的障碍时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很难想像被全世界所有女孩羡慕的摩根小姐竟会有如此隐秘而黑暗的内在。 陆秀一直下意识地觉得重男轻女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中国跟印度这样的亚洲国家，此刻才意识到，白人绅士们所谓的女士优先，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男轻女。只是，他们的重男轻女只停留在精神上，没发展到要从肉体上消灭女婴的程度而已。 “你想喝一杯吗？”陆秀实在想不到该怎样安慰凯特，最后只能想到了万能的酒精。 “好主意！”凯特答应得十分痛快，“你想喝什么？我那里什么都有，葡萄酒，威士忌，甚至伏尔加，应有尽有！原本还偷藏了两坛中国茅台，可惜轮船失事的时候打碎了。daddy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傻姑娘书房后面藏着一个酒窖。” 两人携手进了书房，结果自然是酩酊大醉，幸亏此时美国早已撤销了禁酒令，不然要是被人发现，足够她们去警察局住上一阵了。看凯特酒窖里的样子，显然，就算是禁酒令真正实行的时候，她也没真正禁过酒。 当然，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富二代动不动就拿大麻当烟抽，凯特的爱好已经够健康了。 陆秀害怕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抿了几口葡萄酒就开始装醉，但凯特却是真枪实弹，干完葡萄酒，又干了半瓶威士忌，干完威士忌，甚至又去喝了一杯伏特加，喝完伏特加，竟然还若无其事地替陆秀调了一杯鸡尾酒。这酒量，真正是久经考验。 终于把自己灌醉后，摩根小姐除了不停保证一定会尽一切力量为陆秀保驾护航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法克鱿，约翰·摩根！” 鉴于凯特·摩根跟约翰·摩根两人间的关系，每次听到她咬牙切齿地骂法克鱿，陆秀总忍不住想笑。很多人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永远都是那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摩根小姐竟也会有如此粗鲁的一面。 “你是我的朋友！就算你无法达成他定下的条件，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把你驱逐出境！相信我！”发泄完对约翰·摩根的怨忿之情后，凯特忽然一个熊抱，死死将陆秀搂在了怀里，就像搂住一个心爱的洋娃娃。 陆秀猝不及防，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忙道：“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不，你不信我！” “我信，当然信！” “不！你不信！”摩根小姐醉酒后的样子简直没有半点优雅可言，竟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跟陆秀争执了起来。 正当陆秀不知道该怎样反应的时候，她却已一把推开了她，一屁股跌坐到地毯上，抱着膝盖嘤嘤啜泣了起来。 “你不信！你们都不信我！呜呜呜呜……我不是小公主……我不是傻姑娘……” 第140章 凯特喝醉了之后又哭又笑，整整闹腾了一夜，好不容易睡下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陆秀给她留了字条，满身疲惫地抱起在一旁睡得正香的毛团，迎着晨曦往唐人街的方向赶去。 有了凯特的加盟电影公司的办公地点自然不可能继续放在唐人街，但因为之前登出的寻人启事，为了让杜雪怀寻过来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见到他，陆秀固执地没改变住址。 好在当初为了方便存放电影器材，房子租得不小，搬走那些挤占空间的东西后，原本逼仄的屋子刹那间便宽敞了起来，居住条件并不算太差。 这个时代的唐人街治安相当不错，很少有严重的暴力犯罪发生。现在这个时间走在街上，最需要担心的反而是那些白人醉鬼。持续了十多年的禁酒令此时才刚刚开禁没几年，那帮以往只能从地下酒吧跟私酒贩子那里过过酒瘾的酒徒开始堂而皇之地醉倒在大街上，各种醉酒斗殴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 为了安全起见，凯特的管家派了个男仆，一直把陆秀送到了家门口。其实留宿在凯特那边也没问题，但陆秀总担心，要是杜雪怀偏偏在这种时候跑来找她怎么办？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这一整天实在是累惨了，安顿好毛团后，她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听到敲门声，立刻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心脏一阵狂跳。 这段时间，她只要听到敲门声，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杜雪怀抱着雪球站在门外的场景，虽然幻想每次都无一例外的落了空，但她的心脏却依然每次都会因为敲门声而失去原有的节奏。 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那帮中二少年。看到少年们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她一阵失落，无精打采地领着他们进了门。 这帮家伙自从知道凯特打算把《摩亨佐达罗》拍成电影，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也不管陆秀愿不愿意，兴致勃勃地拉着她探讨电影中可以展现的各种细节，甚至死乞白赖地想加入剧组。如果不是还没找到杜雪怀，不能轻易离开这个住址，陆秀真有冲动三十六计走为上。 想到电影，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摩根先生提的条件，想到摩根先生提的条件，自然就会想到那个要不要为了票房让《摩亨佐达罗》迎合观众口味的问题。听着少年们的叽叽喳喳，陆秀烦躁不已。 望着少年们那一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她甚至都不敢把自己烦恼的问题告诉他们。不用想也知道，这帮重度科幻小说中毒症患者绝对不会允许她毁了《摩亨佐达罗》。 看看少年们一时半会儿不准备离开，她给毛团喂了奶，洗漱了一番之后，煮上了咖啡。方便快捷的雀巢咖啡要到1938年才会正式上市，现在想喝咖啡，还只能自己动手。倒不是她故意装逼，自从轮船失事之后，她的睡眠一直不好，连带着白天也昏昏沉沉，不喝咖啡根本就提不起精神。她试过唐人街的红茶，可惜，再浓的茶效果也没咖啡立竿见影。 刚刚喝下第一口咖啡，门外便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陆秀放下杯子，第一时间跑到门口开门。可惜，外面站着的依旧不是她期待中的那个人。 那是一群白人女子，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个气势汹汹，神色不善，让人莫名想到电视里举着牌子的抗议人群。陆秀正狐疑她们的身份，却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妈”…… 那帮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少年顿时仿佛中了定设法般僵在当场，一个个呆若木鸡，那模样那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你们见鬼的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为首的金发女子杀气腾腾地咆哮了一声，接着一把推开挡着门的陆秀，冲进屋内狠狠拎住了杰克的耳朵。 倒霉的杰克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布莱克夫人，放轻松，放轻松！”马龙跟其他几个稍大的孩子连忙过去替杰克解围。 可惜，正在气头上的布莱克夫人根本就没有要放过她儿子的打算，就这么拎着杰克的耳朵把他拎出了陆秀的屋子。 这个时代的儿童权益保护果然不怎么样，如果是在一百年后，布莱克夫人要是敢这么做，分分钟剥夺监护权没商量。 “夫人，你不能这么对他！这很疼！”听着杰克凄厉的惨叫，陆秀实在忍不下去了。 “闭嘴！”布莱克夫人回头，冷冷瞪了她一眼，“该死的中国女表子，离我儿子远点！” 中国女表子？好吧，她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面对一帮充满了敌意的人，说再多的话也只是浪费口舌，自辩反而可能引来更猛烈的攻击，扫视一眼面前那一双双充满了戒备与敌意的眼睛，陆秀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她们准备怎么做。 除了布莱克夫人，大部分妈妈都没有冲到陆秀面前，将儿子拖回去的勇气，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冲自己儿子招手。 “马龙，过来，到妈妈这里来。” “安德鲁，过来！” …… 她们警惕地与陆秀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越雷池半步，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陆秀回头望了一眼，此刻，少年们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各自的母亲，妈妈们的努力效果可想而知。就连原本已经被拖回去的杰克，也趁着布莱克夫人把注意力落在其他孩子身上的机会飞奔过来，躲到了陆秀的身后。 少年们的选择其实很好理解，青春期的孩子最讨厌大人对他们指手画脚，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妈妈组团打上门来更丢脸的事情了。布莱克夫人的一句中国佬，更是引爆了他们的情绪，想像一下，在喜欢韩国偶像的少年们面前喊他们喜欢的女星韩国女表子，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少年们没有跟他们妈妈吵起来，已经算是克制了。 这显然不是妈妈们想要的效果，随着杰克的叛逃，妈妈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对儿子的呼唤，纷纷将目光落到了陆秀脸上，那眼神，竟然无一例外带着惊恐。 陆秀不知道孩子们到底是怎么跟家人解释自己的身份的，自然也无法理解她们此刻的眼神。 “哦，杰克，我的杰克！”布莱克夫人惊呼了起来，“女巫！怪胎！恶魔！你到底对我儿子使了什么魔法？”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抓住了脖子上的十字架猛地向陆秀扑了过来。 陆秀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冰冷的金属十字架已经被按在了她的额头。 布莱克夫人显然期待着十字架能够起到某种效果，可惜，陆秀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此高端洋气上档次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对她一个普通人类有任何效果。 “妈妈！”杰克已经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他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浑身都在颤抖，那眼神满含着祈求。 可惜的是，布莱克夫人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见十字架无效，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拔掉软木塞，把里面清澈透明的液体全部泼在了陆秀的脸上。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前世看过太多女孩被泼硫酸的新闻，就在液体泼到脸上的一刹那，还以为吾命休矣，令她没想到的是，那液体泼到脸上，除了稍微有点凉，并没有任何不适。 是水！竟然是水！她简直哭笑不得。 “女巫，尝尝来自上帝的圣水！下地狱去吧！”布莱克夫人咬牙切齿地吼道，就像一头拼命保护幼崽的母狮子。 水量不大，但陆秀还是被迷了眼睛，急忙掏出手帕擦去眼睛里的圣水。她之前的预感没错，这帮孩子的誓死追随果然引起了家长们的恐慌，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如此搞笑。 美国人的宗教观念果然根深蒂固啊，难怪就连总统宣誓就职的时候都会手按圣经，难怪他们会如此害怕中国人…… 中国人不仅跟他们不同种族，还是神秘跟可怕的异教徒。在虔诚的基督徒眼里，恐怕每一个都应该被送上火刑柱。 十字架？圣水？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大蒜？ 陆秀真庆幸自己刚刚没把毛团抱出来，现在才刚刚初夏，突然被淋一身的水，小家伙说不定会感冒。 圣水又不是硫酸，自然不可能对陆秀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她受伤的是脆弱的心灵。想想摩根先生之前提的无理要求，再看看眼前这帮杀气腾腾的家长，陆秀一脸无奈。自己难道真的就这么不讨美国家长的喜欢吗？ “夫人们，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女巫，更不是什么恶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从来没有女巫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女巫！”十字架跟圣水的失效显然让布莱克夫人始料未及，但她却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果然，杰克他们之所以会成长为中二少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好吧，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女巫？”知道解释无用，陆秀干脆微微一笑，静待着眼前这帮中二妈妈的回答。 第141章 听到陆秀的问题，妈妈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胆子最大的布莱克夫人率先开了口：“如果你不是女巫，你怎么可能让我们的孩子做那种事情……” “那种事情？”陆秀面露狐疑。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布莱克夫人咬牙切齿，半天才终于道，“你，你让他们成为了你的奴仆，迫使他们做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 听到布莱克夫人的指控，陆秀甚至还没来得及反驳，她身后的少年们便已经抢先一步骚动了起来。 “不！我们没有！玛丽从来没有逼我们做过任何违背我们意愿的事情！” “玛丽不是女巫！” …… 可惜，孩子们的解释只引来了妈妈们更大的恐慌。 “如果她不是女巫，你们怎么会这么维护她？如果她不是女巫，你们怎么会突然改变对中国人的态度？” “对啊，你们不是最讨厌中国人的吗？三天两头往唐人街跑，还替中国老人泡茶捶背，简直难以想象！” “我情愿你们再跟之前一样故意欺负唐人街上的小孩！” …… “妈妈！”被自己妈妈抖出曾经的黑历史，少年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一个个小心地偷瞄着陆秀的反应，生怕她因此生气。 这个时代的成年白人都动不动欺负中国人，更何况是孩子了，听到这话，陆秀倒也并不觉得太意外，这帮少年满脑子奇思妙想，怎么看都不像是模范少年的模样。就算曾经做过蠢事，也不奇怪。 “我说错了吗？我前段时间还看到你们故意把洗衣店的小孩洗干净的衣服扔到地上，还往上面踩了两脚！你们！你们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上中国人！所以，她一定是女巫！” “妈妈！住嘴！” 陆秀回头，果然发现身后那帮白人少年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注意到她的目光，竟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一个个面露愧色。她此刻才终于明白唐人街的孩子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对她畏之如虎，原来，因为身后的这帮猪队友，她已经被归类到了敌人的范畴。 “对不起……”少年们小声地向她道歉。 陆秀皱了皱眉，叹道：“你们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伤害了谁，就去跟谁说对不起。先生们，不要让我为你们感到失望。” “我们知道了。”少年们面面相觑，最后竟咬牙点了点头。 知子莫若母，妈妈们原以为自己的儿子打死也不可能同意道歉，看到他们此刻的反应，顿时大惊失色，仿佛刚刚见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哦，上帝！你到底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女巫！她果然是女巫！” “大家不要看她的眼睛！” …… 喂，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望着眼前这夸张的一幕，陆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难怪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美国也依然会有那么多以女巫为主角的电影电视剧。多么深厚的群众基础啊！ “妈妈，她真的不是女巫！其实她是……”杰克惊叫一声，想要解释，可惜，话到一半，却猛然想到了什么，迅速住了嘴。 “她是什么？”布莱克夫人高傲地扬起了下巴，妈妈们的骚动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着杰克的回答。 “她是……其实她是……”杰克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的脸又再度涨得透红，他偷偷瞄了陆秀几眼，久久没有回答。 陆秀无奈，只得接过了话头：“其实，我是一个科幻小说作者。你们的儿子都是我的书迷。” “作者？”妈妈们明显不信。 “对，作者。”陆秀皱了皱眉，转身准备去拿昨天刚到的《惊奇档案》样刊充作证据。美国编辑显然很喜欢《摩亨佐达罗》这样充满了想象力又场面宏大的作品，这一期《惊奇档案》的封面就是一朵蘑菇云。虽然画的跟现实中有些差距，不过，也凑合了。 刚好这时候毛团也醒了，陆秀顺便抱上了毛团。 可惜，样刊拿出来之后，却没一个人敢接。 “我怎么听说你跟孩子们说要拍电影？”虽然不打算接陆秀手里的样刊，但布莱克夫人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样刊的封面。 “对，我的确准备拍电影。”原本还想让你们成为我的员工。陆秀识相地没说出后面那句话。 “你？拍电影？”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后，布莱克夫人忽然开始哈哈大笑，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笑够了，她才一脸傲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最近的确有很多人打着拍电影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但如果你也想这么做，起码也得先找个有说服力的住处！” 陆秀苦笑一声，淡淡道：“我一直以为拍电影最重要的是得先有个有说服力的剧本。” 她跟一帮白人母亲对峙了太久，此时唐人街的其他住户已经陆陆续续围拢了过来，一个个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似乎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秀既没有加入致公堂，也不是宗亲会的成员。因为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甚至都很少跟唐人街上的妇女组织有接触。因为某些原因，交往的还都是些白人。没有丈夫，却又带着一个孩子。在唐人街的其他居民眼里，她应该是个很奇怪的人。 唐人街的居民们其实只是想围观，并不打算做任何事，但那帮白人母亲显然并不这么认为，看到不断有中国人围拢过来，脸上纷纷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杰克，跟我回家！” “约翰，跟妈妈走！” …… 交换过眼色后，母亲们纷纷拉上自己的孩子，准备落荒而逃。可惜，那帮臭小子却并不打算配合，直到陆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目睹此景此景，母亲们望向她的眼神越发忌惮了。 “出了什么事吗？”直到一行人远去，才终于有位大妈耐不住好奇，过来询问陆秀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那帮孩子的母亲不喜欢他们的孩子跟我走得太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惜，在陆秀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别人眼里，却是天大的事情。 当天晚上，她刚刚结束了工作，准备上床睡觉，忽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觉得奇怪，就打开门出去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漆黑的夜色里，竟然有个蒙面大汉正在往她屋子的墙上泼汽油，手里还拿着一只打火机，傻子都能猜到他准备做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替天行道，烧死我？你难道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婴儿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片的房子都是连在一起的？”陆秀几乎在瞬间就拔出了那把迷你手枪，杀气腾腾地指向男人的脑袋。 当初差点被烧死在流浪儿收容所的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竟然会有机会重温旧梦。为了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间，唐人街的建筑是连成片的，一旦着火想不殃及池鱼都难。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唐人街的大部分人都在沉睡。要不是她今天晚上因为突然想到的灵感熬夜熬到了现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陆秀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不住了扣动扳机的冲动。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是白天那帮女人的丈夫，还是其他趁火打劫的恶徒，唯一肯定的是，这是一名白人男子。 “摘掉你的面罩，让我看看你的脸！”她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恶徒，竟然试图烧死整条街的人！她知道那帮白人母亲不喜欢她，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们竟真的不喜欢到了想要从肉体上消灭她的程度，甚至不惜连累那么多无辜。 面罩摘下，出现在陆秀眼前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这是一个黑发的白人，虽然算不上慈眉善目，却也无法跟陆秀脑海中穷凶极恶的恶徒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只能算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男人，跟后世肥皂剧中的一家之主形象没什么差别。 真难以想象，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竟然可以丧心病狂到试图杀死别人的妻子跟儿女！美国的排华果然不仅仅只是一个法案！ 陆秀猛然想起了“东方公主号”上差一点葬身鱼腹的无数无辜华工，终于意识到，就算换一艘船，他们也难逃同样的命运。因为，在大部分白人眼里，他们根本就算不上人。这个念头让她握枪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眼中的杀气也瞬间浓烈到了极点。 “别开枪！别开枪！”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跟情绪激动的持枪者，对面的男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故意想要威胁陆秀，他竟打着了手里的打火机。 陆秀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开了保险：“有种你就点火试试！看看是火烧的速度快，还是子弹的速度快？原本我还担心一旦杀了你要怎么解释才行，只要火烧起来，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正当防卫！” 听到保险开启的咔嗒声，男人的身体一僵，急忙以最快的速度吹灭了打火机上的火焰。 陆秀松了一口气，终于稍稍冷静了些。杀掉面前的男人对她没有半点好处，但她却必须打消掉他脑海中这个危险的念头，于是，她上前一步，直接把枪口抵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感谢高跟鞋的存在，虽然两人的身高存在一定差距，但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并不算太过困难。 面对冰冷的枪口，再大的个子也起不到半点作用，男人瞬间被吓得浑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看对方已经被吓住，陆秀用枪口顶了顶他的脑门，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要把我当成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普通中国女人！要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的脸，我可不会管你手里有没有打火机！” “懂了吗？” “懂了懂了！” “滚！” 陆秀不是没想过要把他送去警察局，但考虑到事件未遂的性质跟其中夹杂的种族因素，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报警不会有半点好处，甚至还可能为唐人街上的其他人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连夜打水，把墙上的汽油冲进了下水道。为了掩盖汽油的味道，甚至往墙上倒了一整瓶香水。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睡意全无，抱着毛团，就那么睁着眼睛一直坐到了天亮。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原本只从老华工的描述中感受过白人对华人毫不掩饰的敌意，真正摊到自己身上才意识到，这到底有多么可怕。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把《活着》拍成电影，让那帮白人看看，他们这帮自诩教养良好的文明人对无辜的华人所做的一切！ 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要把《活着》成功拍出来，将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她仅仅只是在无意中获得了一帮白人少年的好感，那帮白人就恨不得烧死她，如果知道她拍摄《活着》的真实意图，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凯特·摩根！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朋友，对她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票房两百万，获得一项奥斯卡提名吗？不！她要做得更好！好到让摩根先生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陆秀望着桌上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剧本，杀气腾腾地咬了咬牙。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使用这个剧本，现在彻底下定了决心。 第142章 经过深思熟虑，陆秀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摩亨佐达罗》。这实在不是一部适合这个时代的电影，虽然凯特的确对它一见钟情。与其为了迎合观众把它改成一部四不像，不如干脆暂时不要去拍它，留待以后时机成熟再拍也不迟。 那部令她突然眼前一亮，并且熬夜完成了大半的片子是《罗马假日》，那部让奥黛丽·赫本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经典之作。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担心因此破坏了奥黛丽·赫本的人生轨迹。 好在原片要到1953年才会上映，奥黛丽·赫本依然有机会出演这部片子，并且成就里面的那个经典角色。就像希区柯克曾经拍摄过《史密斯夫妇》，但现代人一想到这个片名，脑海中浮现出的必定是布拉德·皮特跟安吉丽娜·朱莉的脸一样。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部片子，大概因为凯特穿着睡衣又哭又笑的样子触动了她心中的某根神经吧。出生在那样的家族，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是随心所欲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好，还是肩负重任，每天活在期待与责任中更好？ 摩根先生显然为她选择了第一条路，然而凯特却偏偏有走第二条路的野心。之所以选这部片子，陆秀未尝没有借此帮他们弥合父女关系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电影中的女主角是身为王位继承人的英国公主，男主角是美国记者，刚刚好，现实中的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正跟一位离过两次婚的美国女子辛普森夫人打得火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甚至还将在十二月因此退位，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责任，还是爱情？”甚至都不需要让演员露脸，一顶王冠，一句宣传语，就足够让观众走进电影院了。她不信这么好的故事，这么好的时机，还完不成两百万美元的票房预期。 唯一的麻烦就是，她该怎样才能说服凯特出演片子里的公主。 没错，她心目中的公主人选是凯特·摩根！ 在船上的时候，陆秀就总觉得凯特看起来似曾相识，后来才意识到，她有些像奥黛丽·赫本。不是指容貌，而是指仪态气质。那种高贵端庄，仿佛真正的公主般优雅大方的仪态，那种干净纯粹，仿佛堕落人间的精灵般的气质。虽然，陆秀现在已经明白，那根本就是她装出来的。 至于演技，就凭凯特这些年把摩根先生骗得团团转的本事，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完全是探囊取物。 最重要的是，就算不提借英国国王退位的东风，仅凭她摩根财团继承人之一的身份，就已经足够有话题度了。在很多人眼里，她的身份一点不输某些小国的公主。这个时代，有话题度就有票房，有了票房，只要表现不算太差，就会有奥斯卡提名。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凯特愿意出演这个角色。还好，美国不像中国，女演员的身份并不会被当成下九流，这个角色又足够讨喜。陆秀完全有信心一试。 凯特果然很喜欢《摩亨佐达罗》这个脑洞大开的故事，得知陆秀因为里面的“技术问题”准备放弃掉这部片子，顿时一脸遗憾。陆秀连忙趁机把《罗马假日》的剧本递了过去。 西方的小女孩大都是听着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长大的，所以，跟王子公主有关的故事永远都不会缺观众。凯特开始还意兴阑珊，碍于陆秀的一再恳求才翻开了剧本，读着读着很快便眼前一亮，彻底沉浸了进去。 读完，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已经闪烁起了熠熠的光芒：“我喜欢这个故事，就像身份反转版的灰姑娘，虽然结局并不圆满，但却真实可信，意味深长！” 说到这里，她嘿嘿一笑：“最重要的是，女主角是个公主？简一定会喜欢这个角色的！” 陆秀摇头：“不，我心目中的女主角不是简，是你！” “啊？”凯特显然没料到陆秀会突然把她扯进去，一脸错愕。 陆秀笑着打量了她一眼，一脸笃定道：“简演不了公主，她演不出那种感觉，只有你才能做到！” 凯特依旧一脸茫然，弱弱道：“可是，我答应了简……” “简那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如果你演女主角，我有把握让这部片子获奥斯卡奖。”陆秀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望着凯特的眼睛，一字一顿。 凯特定定望了她片刻后，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想让我利用摩根家的影响力，帮你完成我父亲提的那个条件？” “对！”陆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凯特闻言，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她的表情在陆秀的预料之中，陆秀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她摇了摇头，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姓不姓摩根？” “我当然姓摩根！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凯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不悦，那副明明内心咬牙切齿，却依旧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让陆秀忍俊不禁。 就是这种表情，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公主！ 陆秀笑着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直到出嫁之前你都会姓摩根，那么，你为什么要排斥使用摩根家族的影响力？你原本就是其中的一员。你可以借用家族的影响力，同样也可以为家族增光添彩。难道你不想将来人们提到摩根这个姓，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凯特·摩根，而不是摩根家族？” 凯特不知道是不是被陆秀的野心吓到了，闻言竟愣在了当场，呆呆地望了她半晌都没有开口。 陆秀笑着对她挑了挑眉：“你不是一直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吗？怎么了？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 “谁说的？”对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激将法永远不可能无效，凯特闻言果然跳了起来。 陆秀连忙趁热打铁，继续刺激她：“也对啊！从来没演过电影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那种程度？电影明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是我太异想天开了。我竟然忘了你的身份敏感，成功还好，要是失败，丢的可不止你自己一个人的脸。算了，还是让简试试这个角色吧。她又不是凯特·摩根，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谁说我害怕失败了？”凯特闻言，瞬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了。 醉酒状态果然是摸清一个人性格最好的机会，陆秀对凯特的判断没错，她的确是个自尊心极强，又爱钻牛角尖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因为父亲的一句傻姑娘一直耿耿于怀。 “既然你不怕失败，那就放手试试吧。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后悔你今天的决定的！”见凯特已经上钩，陆秀顿时笑容满面。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凯特当然不可能再反悔，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凯特从来没有演过电影，虽然因为陆秀的激将法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但眼角眉梢依然透着一股明显的不自信。 陆秀见状，连忙安慰道：“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你根本不必刻意去演，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够了。”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凯特醉酒后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于是，嘿嘿一笑，调侃道：“当然，我指的不是你醉酒后的本色。” 凯特脸一红，随即哈哈大笑。 《罗马假日》的女主角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男主角的人选，陆秀大方地把他交给了凯特自己。凯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演女主角，必然是抱着要把这部片子打造成经典的决心。对方可是要跟她演对手戏的人，量她再心大，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应付。 出了昨晚那样的事，陆秀实在不想再回唐人街的住处，但害怕杜雪怀找来，她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纠结了一段时间后，只得让凯特帮忙找了两个保镖，日夜巡逻保护。 陆秀的确被昨晚发生的事吓坏了，挑选保镖的时候特意选了两个身高超过一米九，虎背熊腰的白人大个子。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凭这身高体重，就已经足够唬人了。 连续两天没好好睡过觉，加上又因为刚刚成功拉了凯特下水，了却了一桩心事，这天晚上，陆秀早早上了床，刚刚躺到床上便沉沉睡去。 她是被外面传来的一阵喧哗声吵醒的，醒来才发现天竟然还没亮。打开门一看，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哭笑不得。只见杰克·布莱克跟马龙·白兰度正被保镖一手一个压在地上，此刻正仿佛落入了罗网的鱼般痛苦地挣扎着。就凭他们那点小身板，站在身高一米九的保镖面前就仿佛两只小鸡，根本没点反抗能力。就在他们挣扎的时候，保镖已经若无其事地拿出了绳子，明显是准备把他们绑起来。 “夫人，抓到两个小偷。”看到陆秀出来，保镖抬头，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下现场的状况。 “我们不是小偷！”马龙仰起头，大声辩解。 “老实点！”可惜，保镖并不买账，反而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壳。 马龙吃疼，眼泪汪汪地低下了头，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望向陆秀所在的方向。 陆秀原本对这帮中二少年很有好感，但是在经历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后，她的好感已经有所保留。她还带着毛团，更不想连累唐人街上的其他人，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她可不觉得自己还会再有昨晚那样的好运。 她原本已经打算跟他们划清界限，但现在这样的状况下，根本就不可能见死不救。于是，只能苦笑着对保镖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放了他们。” 保镖松了手，马龙和杰克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陆秀的面前。 “你没事吧？我听说有疯子想烧死你！”马龙上下打量着陆秀，仿佛生怕她身上缺了什么零件。杰克则冲进屋子，进去确认了毛团的安危。确定小家伙在里面睡得正香后，才长舒一口气，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秀原本还对他们满怀怨气，目睹此景此景，心中憋着的那口气霎时消失无踪了。虽然麻烦的确是因他们而起，但责任却并不在他们。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跟安吉拉都没事，你们回家吧。” 两人拼命摇头：“那帮大人疯了，他们想伤害你！我们不回去，我们留下来保护你！” “对！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必须先过我们这关！” 第143章 马龙和杰克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秀，眼神坚定而急切，仿佛生怕她将他们赶走。 可惜的是，陆秀正是这么打算的：“不行，你们必须马上回家。我这里有保镖，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这两个家伙半夜三更偷偷跑出来，家里人不知道还好，一旦发现天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弄得不好，说不定还会为她惹来麻烦。经历了之前那一晚的事，她对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实在没什么信心。 “不！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叛逆期的少年果然最难对付，听到陆秀的话，两人依然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说完，竟然径自走进了屋里。 陆秀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保镖用强，直接将两人丢出了门去。一米九的大个子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得特别有用，只是往那里一站，两个少年便再也没办法越雷池半步。 看到二人悻悻离去，陆秀松了口气，回屋继续补眠。这两天发生的一切简直令她心力交瘁，刚刚睡了一觉，非但没觉得好受些，反而比没睡前更累了。因为事先喂饱了毛团，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第二天醒来，她刚刚洗漱完毕，准备带着毛团去公司，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打开门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她刚想问对方是谁，来人却出人意料地掏出了警徽。 “女士，有人指控你绑架，希望你能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绑架？绑架谁？”陆秀一愣。 她的反应显然让对面的两个警察始料未及，对视了一眼之后，年长的那位才道：“杰克·布莱克和马龙·白兰度。” “什么？他们昨晚没有回家？”陆秀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又不是女孩子，加上结伴而行，只要不遇上她保镖那样的大个子，她并不担心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女士，抱歉！”两个警察非但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年轻的警察反而还绕过她，直接进屋搜查了起来。 “等一下，你们这是擅闯民宅！搜查令呢？”陆秀的思维方式依然停留在二十一世纪，第一反应便是去阻止。 可惜，这个时代的警察可不像二十一世纪那么守规矩，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就在陆秀犹豫要不要让保镖动手的时候，空气中响起了一声令她难以置信的惊呼。 “人找到了！” 她急忙顺着年轻警察视线的方向看去，发现马龙跟杰克二人竟然正躺在柜子里睡得正香。 这个柜子是屋主留下的，她跟毛团两人没那么多行李，所以就一直空着，没想到竟然成了两人藏身的绝佳去处。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柜子里的两个孩子警惕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两人顿时一阵惊慌失措。 “女士，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年轻警察斜睨着陆秀，说着竟掏出了手铐，看到她怀里还抱着孩子，这才皱了皱眉，放弃了将她拷上的打算。 “你们……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陆秀哭笑不得地望着柜子里的两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惹上大麻烦了。好在还有保镖可以替她作证，想要定罪并不容易。 马龙跟杰克直到懵懵懂懂进了警察局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连忙向警察极力解释，是他们自己趁着两个保镖换班的机会偷偷溜进柜子里的。 “你们说是你们自己半夜偷偷钻进了这位女士的柜子？”问话的警察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问完，自己都笑了。 “我们……”马龙想解释，最后却还是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陆秀理解他的反应，就算他的父母再不对，他也不可能当着警察的面说他们想对她不利。关键时刻，再有魅力的偶像也比不过父母重要。 “我们就是想到屋子里偷点东西！”为了替陆秀洗清罪名，杰克还真是豁出去了。 警察当然不信：“你们刚刚不是还说，她是你们的朋友？” 杰克终究还是个孩子，脸皮薄，原本就已经因为说谎而有些心虚，听到警察的话竟然满脸通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现在，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这位女士趁着保镖换班的机会绑架了你们，并把你们关进了柜子里。”年长的警察嘿嘿一笑，傲慢地扫了陆秀一眼，“绑架可是重罪！女士，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外国人，不然，你即将面对的就不止是驱逐出境这么简单了！” “这简直太可笑了！绑架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陆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年长的警察冷笑一声：“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毕竟，你们中国佬的想法，又不是我们白人能够理解的！” 听到chink这个词，陆秀心中的怒火腾得就起来了。这个词她只在电影中听到过，真正被用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到底有多么令人气愤。可惜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不然，身为公务人员，仅凭这个词，她就有把握让他丢掉工作！ “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她咬了咬唇，冷冷抗议。 可惜，那警察听到这话，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不喜欢中国佬？那黄皮猴子怎么样？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婴儿，还是剥了皮的猴子？不好意思，你们中国人长得跟猴子实在太像了，我分不太清楚。” 他大概自以为刚刚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说完，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很大，甚至传到了审讯室外，外面响起一片刺耳的哄笑声。 陆秀咬住了嘴唇，嘴里弥漫起一丝淡淡的腥甜味。 美国西部一向是排华的大本营，这里的警察早已习惯了对华人的各种欺凌压制，再早十几年，甚至带头抢劫殴打无辜华工。期待他们能对华人放尊重些，还不如期待狗能改了吃屎。 如果不是形势比人强，陆秀发誓，她一定会马上教会眼前这个愚蠢的白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惜，此刻她正身处群魔环伺的魔窟，还面对着一条绑架的指控。为了能够继续在这个国家混下去，她只能暂时先向这群披着正义外衣的恶棍低头。 她默默向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白人的毛团道了歉，生生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不停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幸亏她在跟着警察回警局之前，就已经吩咐保镖过去找凯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过来救她。 她们的大计划才刚刚开始，凯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被驱逐出境。 “女士，识相点还是赶快在这份口供上面签字吧！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警察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把一份口供推到了陆秀的面前。 口供的内容跟他刚刚的描述大同小异，但陆秀的供词却遭到了严重的篡改。供词中，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绑架罪行，甚至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是如何丧心病狂地折磨两个可怜的白人少年。如果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看到这份口供，说不定会误以为她是童话故事里邪恶的女巫。 女巫……想到这个词，陆秀瞬间恍然大悟。这一切的主导者应该就是那帮少年的父母吧。他们大概知道了马龙和杰克的打算，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正因此如此，那两个警察才会来得如此及时。为了剔除掉儿子成长过程中的不安定因素，那帮家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旦在这份口供上签了字，就算凯特赶到也无济于事，明白这一点后，陆秀故意假装英文不好，用手指指着上面的文字，逐字逐句地看着口供。遇到某些单词，甚至还故意停下来询问一下是什么意思。 “请问guilty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有罪是什么意思？” “我真不知道，我以为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内脏。” “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是什么意思，豆子的一种吗？”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 这个时代的很多中国人英文都算不上好，因为美国人的歧视性教育政策，就算嘴上会说，能够读写的也不多。陆秀的策略十分有效，那位年长的警察显然很喜欢这种嘲弄中国人的机会，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大笑，那眼前，仿佛正面对着这世上最愚蠢的女人，又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猴戏。 “难怪唐恩医生认为患蒙古痴呆症的人智力跟黄种人相当，果然不错！在我看来，你们黄种人的智商甚至连痴呆儿都不如！” 陆秀曾经演过一部医疗剧，知道他口中的蒙古痴呆症就是指大名鼎鼎的唐氏综合征，即21-三体综合征。因为患儿特殊的脸部特征，被唐恩医生命名为蒙古痴呆症。这个严重侮辱黄种人的称呼要到1965年才正式被唐氏综合征所取代。 因为动物的发育过程会重演进化的历史，发育早期，人类的胚胎跟狗的胚胎没有任何区别。唐恩医生认为，唐氏综合征是高等生物发育停滞后导致的返祖，白种人若有“发育停滞”则智力相当于低等人种的正常成人。他把黑人归类为最低等的人种，黄种人次之，白种人当然是世界上最高等的存在。 唐恩的“白痴人种”分类影响了一代人，给白人带来优越感的同时，也给了他们理直气壮歧视有色人种的理由。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有一天美国总统将会是黑人时，会不会惊得跌掉下巴。 陆秀现在还记得当初背到那段关于“蒙古痴呆症”（y）的台词时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当初那段台词只是为了体现她演的女医生的博学，现在，这个词却百分百发挥了它原有的歧视涵义。 她的心脏狂跳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一般拼命往头顶冲。她很想拍案而起，很想当场给这个不知道尊重为何物的粗鲁白人一个耳光。 但最终，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却只化成了一个蠢蠢的微笑：“警察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懂y是什么意思……” 第144章 虽然陆秀拼命拖延时间，但不长的口供还是很快就被看完了。那位警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着口供上的空白处示意她签字。 除非傻子才会在这样的文件上签字，陆秀见状，迅速收起了脸上白痴的微笑，冷着脸道：“不好意思，我没说过上面的话，没办法签字！” “啪——”那警察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重重拍案而起。 陆秀早有心理准备，倒并不是怎么害怕，只是怀里的毛团却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了，搂着她的脖子开始哇哇大哭，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瞬间响彻了整个警局。 “毛团别怕，妈妈不会让这个恶棍伤害你的。”陆秀连忙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 因为这话是用汉语说的，那警察眉头猛地一皱，冷声道：“你在说什么？诅咒我吗？” 陆秀没有正面回答，望了一眼仿佛奇幻小说的离谱口供，笑道：“诅咒你？你还真以为我是女巫啊？果然，谎话说了一千遍，连说谎者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你！”那警察伸手想揪陆秀的衣领，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一名西装笔挺，拿着公文包的白人男子在年轻警察的指引下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黑发的中年男人，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眼镜后面闪着凌厉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主。 陆秀正奇怪来人是谁，那男人已经自己开了口：“我是莫雷迪夫人的律师，我需要跟我的当事人单独说话。” 他傲慢地扫视全场，浑然不把现场的警察放在眼里。陆秀原以为这帮不讲道理的警察没那么好打发，没想到的是，听到律师的话，他们竟真的乖乖走出了审讯室。离开前竟然还彬彬有礼地朝律师点头致意，根本看不出半点之前的蛮横与无礼。 她在感叹白人身份的好用的同时，胸中刚刚那因为受到侮辱而产生的愤怒与不甘却反而更加强烈了。凭什么身为黄种人，就要被白人肆意欺凌侮辱？ “莫雷迪夫人你好，我叫罗伯特·杰克逊，是你的律师。”两个警察走后，原本还一脸倨傲的律师竟收起了脸上的傲慢，笑容满面地朝陆秀伸出了手。 陆秀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白人是过来帮助自己的，连忙伸出手去。她原本想跟他握手，没想到对方却彬彬有礼地向她行了一个吻手礼。这是西方男性向女性表示尊重时才会行的礼，如果面前的白人男子像外面那帮警察一样对黄种人满怀偏见，打死他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陆秀神经一松，终于收起了浑身的戒备。 “是凯特派你来的吗？有她这个朋友，真是我来到美国之后最幸运的事情！”陆秀已经认定了他是凯特派来的人。 没想到，杰克逊律师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抱歉，夫人。我无法告诉你委托人的身份，根据我跟委托人的协议，他的身份暂时会对你保密。” 陆秀开始还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凯特这么做大概是因为身份敏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她刚想开始跟杰克逊律师讲述事情的经过，却见他摇了摇头，笑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这根本就是毫无理由的指控。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过来求着我们离开警局。” 陆秀有些不太敢相信。这虽然的确是毫无理由的指控，但要让外面那帮对黄种人满怀敌意的恶棍主动求她离开，这难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杰克逊律师注意到了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以为意，竟若无其事地逗弄起了她怀里的毛团。 “可爱的小公主，叔叔给你变个魔术，看看硬币在哪只手里。”杰克逊一扫刚刚面对警察时一本正经的模样，竟然拿出一枚硬币，当着毛团的面表演起了硬币魔术。 毛团原本还皱着小脸在抽抽噎噎，听到杰克逊的话，视线顿时被眼前银光闪闪的硬币吸引住了，看着硬币一会儿出现在杰克逊的手里，一会儿出现在他的耳后，竟被逗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跟刚刚凄厉的啼哭声一样响彻了整个警局。 杰克逊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这个魔术，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终于开了。 “女士，你可以走了。”说话的就是刚刚那名企图让她在不实的口供上签字的警察，此时，他已没了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表情垂头丧气，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杰克逊的魔术不仅逗笑了毛团，也舒缓了陆秀的情绪。明白对方已经认输后，她微微一笑，用夸张的语气惊叹道：“啊？就这么走了？不是说我绑架了两个白人少年，还残忍地折磨了他们吗？” 那警察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误会，这完全是误会！” 看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先前的蛮横与无礼。猜到是凯特动用了某种关系，陆秀暗暗在心中感叹，这果然是个金钱至上的世界，只要有钱，连灵魂都可以出卖给魔鬼，更何况只是向黄种人低头了。 “误会？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陆秀扬了扬手中那份还没来得及签字的口供，转向杰克逊，“杰克逊先生，这位警察刚刚试图用恐吓跟武力让我签署这份不实的口供，我可以不可以告他刑讯逼供？” 杰克逊此时已再度恢复了刚刚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扑克脸，闻言，淡淡道：“如果夫人愿意，完全可以。” 那警察闻言顿时冷汗淋漓：“杰克逊先生，你是旧金山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吧？” 杰克逊面无表情地答：“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这要看我当事人的意愿。” 几乎就在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陆秀的脸上。那警察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终于道：“夫人，我为我刚刚的行为向你道歉。” 这家伙对黄种人果然有着根深蒂固的蔑视，这句道歉几乎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说完，那张原本就已经涨得通红的脸已经红得仿佛便秘一般。 陆秀还在奇怪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直到看到他身后那位面色阴沉的白胡子老头。 注意到她的视线，老头仿佛川剧变脸般换了一副笑容满面的表情：“我是警察局长强尼·沃特，很抱歉因为手下办事不力，导致了如此令人不快的错误。希望夫人能够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宏大量，原谅我们这个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回忆了刚刚那一番连羞辱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恶劣待遇，陆秀苦笑着勾了勾嘴角。她虽然生气，却也明白一旦真的闹上法庭，身为黄种人的她肯定捞不到半点好处。 于是，只能摆出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表情摇了摇头：“算了，既然你们已经道了歉，那我就不为难你们了。只希望你们以后不会再犯如此令人不快的错误。” 个人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跟整个大环境为敌，在全民排华的情况下，试图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完全就是与虎谋皮。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第二种结果。更何况，她现在不过只是借了摩根家族的势，自己个人连强大的边都还没摸着。没有了凯特的帮助，随便一个白人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想要改变大环境，宁折不弯的抗争虽然有用，但代价却不是她一个区区凡人能够承受得起的。不如像后世的日本用动漫改变世界一样，用电影潜移默化地改变美国人的观念。她就不信，中国功夫的魅力会比不过日本动漫！ 想到她在好莱坞旁建一座中国影城的大计划，她的心中一片火热。走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心中的愤怒与不甘已经转化成了满腔的斗志。 大计划的第一步——完成《罗马假日》！ 她天马行空的yy很快被杰克逊律师递过来的一张名片打断：“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以后遇到任何麻烦，只要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谢谢你！”陆秀收起名片，郑重地向他道谢。 杰克逊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我的委托人吧，这次的事情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负责把你从警局里领出来而已。” 他说完，微笑着朝陆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跟毛团握了握手，便告辞离去。 刚好这时，凯特也已经来到了警局门口，陆秀连忙飞奔过去，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凯特，谢谢你！” 凯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拥抱，抱完，才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咦，你怎么出来了？他们不是指控你绑架吗？” 这下，轮到陆秀摸不着头脑了：“我是被你的律师领出来的啊！他刚刚就在这里……” 她手指向杰克逊律师刚刚离开的方向，可惜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我的律师？”凯特皱起眉头，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回头，僵硬地望向身后一位西装笔挺的老者。显然，这位才是她的律师。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杰克逊律师的确从头至尾都没承认过他是凯特派来的人。陆秀望望凯特，又望望她身后的律师，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如果派人救我的不是你，那还会有谁？”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除了凯特，她在美国认识的人中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让警察局长对她一个黄种人露出那样诚惶诚恐的表情。 第145章 陆秀明白，唯一能够给她答案的就只有杰克逊律师本人。于是，她一找到机会就给杰克逊打去了电话。可惜，杰克逊显然很有职业道德，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都不肯透露半点关于委托人的消息。 知道再怎么问也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偷偷派了个侦探过去调查。量杰克逊再怎么警惕，他也不可能一直不跟他的委托人接触。 侦探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令她十分沮丧，杰克逊的确是个著名的大律师，他的客户大部分都是有权有势的上层阶级白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有理由帮助她一个初来乍到的黄种人女性。 她也猜过会不会是摩根先生帮的忙，后来转念一想，以他的立场，他帮那帮警察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过来帮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索性不再去想它。 不知道是不是杰克逊背后的那个神秘人做了什么，马龙他们那帮倒霉孩子的熊家长竟然第二天就领着孩子主动上门道了歉，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简直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同一帮人。 马龙他们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不再敢跟之前一样缠着陆秀，转而缠上了凯特。凯特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却没什么架子，很快就跟他们混成了一团。 《罗马假日》的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凯特财大气粗地好莱坞租下了一个超大的片场，准备搭建布景用作室内部分的拍摄，至于外景，当然是取道罗马。 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男主角竟然找来了此时已经是好莱坞一线演员的加里·格兰特。加里·格兰特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外型上一点不输跟奥黛丽·赫本搭戏的格里高里·派克，跟凯特站在一起金童玉女，般配非凡。 认真起来跟单纯的玩票果然不一样，凯特不仅没再提给简跟其他的小伙伴争取角色的问题，在选角的问题上眼光毒辣非凡，连陆秀都甘败下风。 在筹拍《罗马假日》的同时，陆秀也没放弃《活着》的筹备工作，她不仅偷偷在《罗马假日》的片场划出了一角搭建《活着》的布景，甚至还以拍摄风光纪录片为名，多次去当年华工修筑太平洋铁路的现场取景。 考虑到实景拍摄可能遇到的重重阻扰，她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转而决定采用棚拍跟后期合成相结合的方式。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陆秀明白身为黄种人要在好莱坞不受歧视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不拖《罗马假日》的后腿，她果断放弃了亲自上阵当导演的打算，写完影片的分镜头脚本，就识趣地撒手不管了。令她没想到的是，看过她那详细到镜头景别甚至剪辑方式的分镜头脚本后，凯特竟拍着胸脯表示，这个导演完全可以由她自己来当。 不知道是凯特自己透露出去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人走漏了消息。没过几天，摩根小姐准备自导自演《罗马假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好莱坞。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时代女导演真的是凤毛麟角，还是因为凯特平时表现出来的形象实在太差。得到消息好莱坞上下一片哗然，有媒体不客气地称之为“摩根小姐的瞎胡闹”。甚至连准备出演男主角的加里·格兰特也遭遇池鱼之殃，被指责趋炎附势，自毁前途。 凯特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只是一笑置之，依旧雄心勃勃地筹备着影片的拍摄。 想到《罗马假日》里面奥黛丽经典的造型，跟她后来和纪梵希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陆秀眼前一亮，鼓动凯特跟她联名创立了一个名为罗马假日的服装品牌，自任首席设计师，画了一堆衣服鞋子包包的设计图，准备赚点零花钱。 凯特原本就对她的设计惊为天人，立刻第一时间将设计图上的服装变成了实物。从拿到设计图，到实物在专卖店内上架，那速度快得简直令陆秀咋舌。 电影还没开拍，跟电影同名的服装品牌却抢先一步卖起了衣服。好莱坞彻底把摩根小姐当成了笑话，各种冷嘲热讽不绝于耳。 此时，美国依然处于大萧条的余韵之中，服装业一蹶不振。普通人根本买不起衣服，买得起衣服的人又只偏爱巴黎时装。在不少人看来，简直没有比在这样的情况下投资服装业更愚蠢的事情了。 事实也的确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专卖店门口门可罗雀，就算偶尔有人因为摩根小姐的大名进来看看，一般也只看不买。 然而凯特却根本不把这点小小的失败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不仅将身上的巴黎定制时装全换成了陆秀的设计，甚至还大大方方地穿着它们出入各种场合。 陆秀拿出来的都是后世的经典款，凯特又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配合上她那副浑然天成的优雅名媛范，那效果竟比t台模特还好。活广告的效果不错，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亏损之后，罗马假日品牌终于能够收支相抵了。 可惜这个时代的传播途径实在有限，凯特虽然偶尔能上上报纸的娱乐版，但传播力度终究有限，不然，就凭那些衣服的美貌程度，绝对不止这种程度。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秀在为凯特设计《罗马假日》电影中的造型时简直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罗马假日这个品牌能否成功，接下来就看电影的了。 完成了凯特的造型后，陆秀终于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到《活着》上来了。让其中一个保镖留守在唐人街的住处，她领着另一个保镖前往洛杉矶，准备见见她的第一女主角人选——黄柳霜。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赶到洛杉矶的前一天，黄柳霜竟已启程前往广东台山看望家人。这个噩耗当时就让她傻了眼。以这个时代轮船的速度，就算黄柳霜回到家乡的当天就启程回美，一来一回也起码得两个月的时间。而她却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意识到让黄柳霜出演女主角已经不可能之后，陆秀急得差点哭了。她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在好莱坞跟欧洲的影响力能够跟黄柳霜媲美的华裔女星？ 《活着》原本就是她为黄柳霜量身打造的剧本，女主角可以说是整部片子的灵魂人物，除了黄柳霜，她想不出好莱坞还有谁能够将这个角色完美演绎出来。难道跟《大地》一样找个白人演女主角？先不提这么敏感的片子未必会有白人女星肯演，就算有人肯演也未必能演出她想要的感觉。而且因为人种的关系，整部片子的感染力必定会大打折扣。 要是真找个白人来演，观众看到女主角的脸，就会分分钟出戏啊！她可不想把好好的片子拍成搞笑片。 意识到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多么严峻的考验后，陆秀整个人都蔫了。她来美国的首要目标就是拍《活着》，为此甚至阴差阳错之下跟杜雪怀和雪球失去了联系，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么重要的片子就此流产。 无奈之下，她只得以time电影公司的名义发布了一则招聘华裔女演员的启事，妄图能在好莱坞侥幸发掘一个天赋不输黄柳霜的华裔女星。 可惜，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十分残酷。当年最先到达美国的华工大部分都是男性，因为美国的排华法案，第一代女性华人移民的数量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导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而美国又不允许华人跟白人通婚，很多华工只能孤独终老，因此第二代华人的出生率极低。 就算有，碍于中国几千年来对戏子这个行业的蔑视，也极少有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踏足电影圈。像黄柳霜那样能够冲破家庭阻碍，成功在好莱坞闯出一番天地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 消息挂出去好多天，前来应聘的依旧只有小猫三两只。令陆秀崩溃的是，前来应聘的要么丑到惊动党中央，要么就演技全无，根本不是当演员的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容貌跟演技勉强能过关的，一查身份，竟然是站街揽客的妓女。 陆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想嚎啕大哭的冲动。她可以想像得到片子一旦成功，西方人发现女主角曾经从事过的职业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中国人在白人眼中的形象本来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再雪上加霜。 女主角的人选令人头痛，其他角色也同样不容易。为了不引起白人的注意，演员的招聘工作是混在《罗马假日》之中进行的。 这个时代的华裔演员在好莱坞的生存状况相当恶劣，不仅跟白人同工不同酬，能演的还大多是丑化中国人的角色，对梦想没那么执着又不愿屈从白人无理要求的人根本不可能坚持下来。黄柳霜正是因为演的永远都是艳丽暴露，充满屈辱感的中国女性角色，而饱受华人社会的谴责和诟病。虽然陆秀已经把标准一降再降，招到的人手距离预期依然差了很大一截。 《活着》虽然是以父女两人的经历作为故事主线，但为了真实反应现实的残酷，陆秀还根据老华工的描述在片中加入了不少性格鲜明的角色，就凭她现在招到的这些人手的水平，根本无法撑起整部片子。 对比一切顺利的凯特，处处受挫的陆秀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进了迷宫的小鼠，无论怎样挣扎，都找不到出路。如果不是之前那些老华工的血泪故事还在时刻激励着她，她说不定会因此放弃。 “好女仔，你要拍我们的故事啊？拍完记得告诉我们几个老头子，我们这几把老骨头，爬也要爬去电影院替你捧场！” “死了那么多人，可是现在谁还记得？当时人死了不过随地一埋，现在很多人连骨头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客死异乡啊，真正是客死异乡啊……” “白人欺负我们最恨的那段时间，总有人无缘无故就会失踪，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在往东边逃，说到了东边会好一点，可是我不走，因为三藩市离家最近。说不定哪一天我能攒够回家的船票钱……”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中国人祖上是不是做了什么孽？不然为什么在国内活不下去，到了美利坚依然活不下去？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安稳生活，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欺负的地方啊……” “好女仔，我不管你能不能做到，就凭你有这份心，我先替在地下的弟兄们谢谢你了！” …… 脑海中浮现出老华工们瘦削而苍老的面容，回忆着他们沙哑而沧桑的声音，陆秀的眼中又忍不住漫起了一层水雾。 不！不能放弃，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也决不能放弃！这是她给他们的一个承诺！ 第146章 陆秀这边一片愁云惨雾，连忙得焦头烂额的凯特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默默旁观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忍不住劝道：“你何苦一定要拍这部片子，跟我一起拍《罗马假日》不好吗？” 陆秀苦笑着摇头：“因为我是中国人。” 如果是别的白人，听到她这话说不定会哈哈大笑，但凯特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但为什么是现在？这么麻烦的片子，等到《罗马假日》成功，公司有了底气再拍不是更好？” 陆秀咬了咬嘴唇，依然摇头：“不！没时间了！这部片子现在不拍，就只能等到二战结束了！” “二战？”凯特一愣。 陆秀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段时间压力实在太大，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现在才说漏嘴已经是她运气好了。她的顾虑不是没道理的，等到二战正式开始，整个欧洲陷入世界大战的泥沼，那帮欧洲的贵族老爷们谁还有闲工夫关心美国的人权问题？一旦欧洲人不再有攻击美国的兴趣，那样的片子想要在白人世界拿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作死的达赖为什么能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就是因为西方世界当时反和平甚嚣尘上，亡我之心不死，一旦西方世界自己陷入内乱，哪还会管你达赖是哪根葱，哪根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秀选择在现在这个时间拍《活着》也是政治投机的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面对凯特疑惑的眼神，陆秀只能摆出一副预言家的派头，一脸笃定地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看看欧洲现在的局势，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有写小说的，都跟你一样充满想象力吗？”没想到，听到她的话，凯特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我对政治一向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是一无所知，欧洲爆发局部战争我信，世界大战？别开玩笑了……” 意识到危机已经解除，陆秀暗暗松了一口气：“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这部片子我必须得在年底之前完成。” 凯特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办法。作为你的朋友，我只能对你表示支持，只要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关系，自从知道摩根先生把陆秀当成了敌人，凯特对待陆秀的态度比先前还热情了好几倍，热情到有时候甚至让陆秀觉得有些不适应。 虽然凯特一心想要帮忙，但陆秀遇到的问题，却不是她一个白人能够帮得上忙的。在好莱坞招聘受挫之后，陆秀果断把视线落回了自己生活的唐人街。在她看来，比起那帮她在好莱坞招到的华裔演员，反而是唐人街上的人们更适合电影中的那些角色。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地开始做工作，妄图能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动大家加入电影的拍摄。 可惜，中国人对戏子的蔑视由来已久，虽然陆秀给出的报酬极高，拍的也是反应华人生活的片子，但应者依旧寥寥。 回到家，她抱着毛团定定望着《活着》的剧本，仿佛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她讨厌无所事事的感觉，因为只要一静下来，心底深处的恐惧便会像潮水般涌上来。 这段时间，她虽然拼命说服自己杜雪怀和雪球一定还活着，但心底深处却并不敢确定，大海茫茫，就连当时成功登上了救生艇的人依然没有百分百的生还率，更何况他们当时那样的状况了。 她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又害怕得到他们的消息。这些天来，来自侦探的每一个消息都会让她脆弱的心脏经历一番从天堂到地狱的考验，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之后，她甚至都不敢再主动去联系侦探，生怕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事情变为现实。 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固守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信念，不停用无尽的工作麻痹自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能够连轴转，生怕大脑有一刻的空闲。但现在，被她当成了救命稻草的工作却陷入了僵局…… 她拼命说服自己他们父子二人一定还活着，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往坏处想，但大脑却依然固执地拼命为她呈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令人窒息的恐惧仿佛潮水般包裹了她的全身，她抱紧了毛团，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阵阵战栗。 就在她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无尽的恐惧压垮之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令她心惊的标题——《动物庄园》！ 那是一封来自《惊奇档案》的约稿函，主编对她的《摩亨佐达罗》惊为天人，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找不到灵感，甚至还体贴地寄了一期样刊过来。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没心情写什么小说，收到杂志的当天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抓起了那本杂志，看清作者名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立刻剧烈地狂跳了起来。 作者乔治·奥威尔！ 历史上的乔治·奥威尔是英国人，而且这个时间根本还没来得及创作这部小说。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杜雪怀！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开了杂志，映入眼帘的文字让她的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是他！真的是他！ 文字的内容跟当初杜雪怀的翻译一字不差。“东方公主号”失事的时候，这部小说跟《圣经》一起被留在了舱房内，如今小说一字不差地出现在杂志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杜雪怀跟雪球真的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她激动得差点仰天长啸，抱起毛团，重重亲了两口，不管外面天色已晚，草草收拾了行李，只给凯特留了张便条便直奔火车站而去。她要去《惊奇档案》的总部纽约。 《动物庄园》是连载，编辑部那边肯定会有作者的地址，就算投稿的人不是杜雪怀，对方也肯定会知道他们父子二人的消息。 这个时代固定翼飞机才刚刚开始投入客运，旧金山到纽约并没有直达的飞机。为了节约时间，她决定坐火车取道西雅图，然后坐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从西雅图到芝加哥，再从芝加哥前往纽约。 虽然她恨不得当时就飞到纽约去，但碍于交通条件所限，兜兜转转到达纽约《惊奇档案》编辑部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她离开旧金山的第五天。 为了能够尽快得到杜雪怀的消息，她甚至拿出了主编寄来的约稿函，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主动承认了自己是《摩亨佐达罗》的作者。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不少人依然觉得女性在理性思维方面相比男人存在缺陷，所以，这个时代的科幻小说界依然由男人一统天下，女性作者凤毛麟角，写得好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当时陆秀投稿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作者一栏偷懒写了罗伯特·海因莱恩的名字。 听说有个黄种人女性声称自己是《摩亨佐达罗》的作者，主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不是一个玩笑，直到他从陆秀手中接过他自己的亲笔信，才难以置信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行色匆匆，抱着小孩，还带着两个白人保镖的奇怪黄种人女子。 “所以，《回魂尸》也是你的作品？”主编透过镜片死死盯着陆秀的眼睛，似乎在期待自己的视线能够令她露出破绽。 “是！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来这里是想找一个人！”陆秀满脑子都是杜雪怀跟雪球的脸，没工夫跟他废话。 “哦，你想找谁？” “我想找《动物庄园》的作者，请告诉我他的地址！”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上前抓住主编肩膀的冲动。 “这……”主编大概注意到了她眼神中异样的光芒，一脸的为难，“按照规矩，我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作者的身份跟地址。” “外人？我才不是外人！”陆秀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自己是他的妻子，话到嘴边却忽然话锋一转，“那个无耻的混蛋，窃贼，他剽窃了我的作品！如果你不告诉我他的身份跟地址，我会把你们杂志社也一起告上法庭！” 美国东部虽然不像西部那样排华，但为了不给杜雪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妙。 “剽窃？”主编一愣，似乎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女子为什么会如此气势汹汹，“对一个作者来说，剽窃可是重罪，你有什么证据？” 陆秀问了主编《动物庄园》已经连载到了什么程度，然后面不改色的顺着故事的脉络讲出了后续剧情。主编开始还笑容满面，仿佛在听一个好笑的笑话，听着陆秀的讲诉，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人在哪里了吧？” “这个很抱歉，我恐怕做不到……”主编满脸苦色，冷汗涔涔。 “为什么？”陆秀终于忍不住上前死死抓住了主编的肩膀。 第147章 主编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瘦瘦小小，被陆秀一把抓住之后竟像只落入了鹰爪的小鸡一样动弹不得。 直到主编身旁的几个编辑上前，陆秀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悻悻放了手，一双眼睛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主编。 主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其实，我原本是不打算连载这部作品的。不仅因为体裁跟我们杂志不符，而且篇幅过长。为了让随便买到哪期的读者都有最好的阅读体验，我们杂志主打短篇，除非作品真的特别出色，一般很少做连载。” “说重点！”陆秀此刻急得恨不得再度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语气明显有些不善。 主编环顾四周，摆出一脸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表情。陆秀只能留下保镖，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主编领着她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确定外面不会有人偷听后，才终于幽幽道出了事实：“其实，这部作品是一个神秘人拿来请我连载的，在送来这部作品的同时，他还给了杂志社一笔赞助费……” 主编说到这里，面色一红，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科幻小说界竞争十分激烈，杂志不好做啊！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对方宁可贴钱，也非得把这部作品发表不可，原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 这就对了！杜雪怀大概是认出了《惊奇档案》上面罗伯特·海因莱恩的名字，所以，故意刊出《动物庄园》来向她报平安。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心中大定，目光灼灼地盯着主编：“请告诉我那个神秘人的联系方式！” 主编哭笑不得：“女士，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神秘人之所以叫神秘人，是因为我对他一无所知。” “他难道没留下姓名吗？” “有啊，乔治·奥威尔。” 听到主编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个名字，陆秀欲哭无泪：“除此之外呢？既然他给了你钱，那么支票，银行帐号……” 主编摇头：“那位先生给的是现金，因为他压低了帽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听到这话，原本满怀希望的陆秀瞬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 就在她绝望之际，主编忽然一拍脑袋：“哦，对了，那位先生说过，如果有人来找他，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对方。”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半天，才终于从厚厚一摞稿件下翻出了一封信来。陆秀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杜雪怀漂亮的花体字。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信，只看到开头那个“亲爱的”便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能够镇定下来看清信上的字迹。 “亲爱的老婆，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这么久。因为在船上的时候发生的一些意外，我没能履行诺言带着雪球回去找你。不过你放心，我跟雪球都平安无事。我们失去了一些人，也救下了一些人，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详细的过程以后见面再说。 现在，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无异于螳臂挡车，但为了对得起良心，就算明知成功的概率极低，我还是不得不去做。为了不连累你跟毛团，我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跟你联系。 我知道失去我跟雪球消息的这段时间，你必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我还是不得不这么做。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但身为男人，我有我的原则和坚持。我保证一定会护得雪球周全。 你专心拍你的电影就行。我答应你，只要事情一解决，就马上带着雪球过去找你！ 爱你的杜雪怀！” 最后的签名他没有用英文，而是用了汉字。看到那个曾经无数字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名字，陆秀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捏着。 杜雪怀这个混蛋！他活着，一直都好好的活着，却故意选择避而不见！陆秀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与夜不能寐全成了笑话。想到自己在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他甚至很可能曾经在她的周围出现过。 她能够猜到他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不外乎是向伯恩轮船公司复仇。对一个初来乍到，又无权无势的普通华人来说，要向一个顶级财团复仇的确是螳臂挡车，但那又怎样？就连她也一直把伯恩家族当成目标，虽然到目前为止她的确还没有能力对他们做什么！ 害怕连累她跟毛团？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她忽然很想笑。在这样一个对华人充满了敌意的国度，她跟毛团根本就不需要他连累，就已经面临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了！ 白痴！杜雪怀这个白痴！就算面对再危险的事情，也应该一家人同舟共济，共同面对。像现在这样单独把她跟毛团排除在外算什么？把她们当外人，还是把她们当累赘？ 想到杰克逊律师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委托人，陆秀瞬间恍然大悟，恐怕就连那个神秘的委托人也是他吧！既然有钱贿赂杂志社，甚至请律师，他此刻的状况应该不会太差，却偏偏到现在才让她知道他还活着。如果杜雪怀此刻在现场，她发誓，她肯定会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陆秀收起杜雪怀的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考虑了一会儿后，她颤抖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叠稿件。 主编显然被她刚刚那番又哭又笑的恐怖表情吓到了，紧张地望着她，犹豫了片刻才敢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你跟我约的稿件！”这篇小说是她在漫长的旅途中偶尔写出来了。故事的灵感来源是她在火车上遇到的一对母子，五岁的小男孩得了白血病，千里迢迢前往美国另一头的医院求医。鉴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小男孩的未来已经可以想像得到了。 望着男孩那张稚嫩而苍白的小脸，陆秀想到了自己的雪球，灵感迸发的瞬间，她写下了《上帝的失误》这个标题。 这是一篇以癌症为主题的小说，如果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篇小说与其说是科幻小说，不如说是一篇科普文章。除了开头部分脑洞大开，写了癌症是“上帝”为了加快地球上生物的进化而添加的某种特殊催化剂导致的失误之外，后面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一位生于1930年的肿瘤医生对于如何治疗癌症而进行的各种探索。 理论基础就是那部曾经让她获得了关于蒙古痴呆症知识的医疗剧，她在剧中演的是一个肿瘤医生。她一向是个敬业的好演员，为了能演好里面的角色，她特意找了不少关于肿瘤的专业书籍来看。虽然读得不精，但加上那些曾经让她背得死去活来的医疗台词，用来写一篇科幻小说却已经足够了。 小说里，她从放疗到化疗，到白血病的骨髓移植，甚至一直写到了后来的基因靶向治疗。以史诗的方式描写了那位虚构的医生为了治愈癌症而进行的努力。她甚至在小说里面提到了现实中存在的化疗药物，来源于致命的芥子气的氮芥，从长春花里面提炼出来的长春新碱…… 故事的最后，癌症变成了一种只需要遵医嘱配合服药，就能长期生存的普通疾病。虽然只是还没实现的未来，但写完这篇小说，陆秀那因为看到母亲怀里奄奄一息的男孩而糟糕到了极点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她知道未必会有医生注意到她这篇小说，有人根据这篇小说找到治疗白血病的灵感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她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自己完成了某种使命的感觉。 看完小说，主编整个人都不对了。他看看小说，又望望陆秀，身体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是你写的？” “对！” “这篇小说，嗯……”主编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下去，“这篇小说实在太棒了！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写一种疾病的终结，一次次的尝试与挑战，有成功也有失败，读来令人热血沸腾，仿佛一部医疗界的史诗，比外星探险的故事更加有趣，也更加深刻。” 主编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惊艳，要不是男女有别，陆秀甚至都怀疑他会不会因为过于激动，扑过来拥抱自己。他果然如之前的约稿信中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科幻小说的死忠粉丝，此刻望向陆秀的眼神中已再没了先前的排斥与戒备：“你真的觉得癌症是能够被治愈的吗？” 陆秀用力点了点头：“当然，只要如小说主角一般坚定而执着的医生们依然在努力！” 主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陆秀的手：“这篇小说太棒了，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这么好的稿子了，决定了，这篇就是下期《惊奇档案》的主打，稿费我决定给你杂志社的最高标准！” 陆秀皱眉从他手里抽回了手，摇头道：“这篇小说我不要稿费，《动物庄园》你们也可以继续连载，我只求你在小说下方替我刊登一段对《动物庄园》作者的话。” 主编显然没料到陆秀会提这样的要求，既然能够省钱，他自然求之不得，忙道：“你想写什么？” 陆秀杀气腾腾地在纸上写下了两个英文单词，看到单词，主编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因为那两个单词不是别的，正是“fuckyou！” 美国的出版控制虽然不像中国那么严格，但对杂志中某些敏感词的出现却还是有要求的。 见主编一脸为难，陆秀立刻抬了抬下巴，冷着脸威胁道：“不刊登也可以，我会正式以纵容作者剽窃为由将你们杂志社告上法庭！” 面对被告上法庭的威胁，主编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于是，下一期的《惊奇档案》上出现了一行令后世无数科幻迷大跌眼镜的告白：“《上帝的失误》的作者对《动物庄园》的作者说：fuckyou！” 第148章 用一句“fuckyou！”发泄完心中的愤懑之后，陆秀无奈回了旧金山。既然杜雪怀不想见她，就算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之前她因为担心父子二人的安危，神经一直紧绷着，没有一刻得到放松，如今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累，几乎到了一沾枕头就睡的程度，回程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她以为睡了那么长时间，身体的疲劳肯定已经恢复了，没想到的是，回到家，情况却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每天睡觉的时间竟隐隐有向毛团靠拢的可怕趋势。她刚刚才写了一篇关于癌症的小说，满脑子都是癌细胞如何侵蚀正常细胞的画面，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到旧金山的第二天就跑去向凯特的私人医生求助，凯特原本还在为她之前的突然失踪而生气，得知她的疑虑，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拉着她去做了全面检查。 检查完毕，凯特跟医生面面相觑，久久没有说话。半天，那位中年男医生才终于面无表情地将说话的权力让给了凯特，主动选择了离开。 面对着凯特满脸凝重的表情，陆秀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凯特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幽幽道：“你的体内的确长了东西，而且那东西还在以极快的速度飞速增值，这就是你这段时间怎么都睡不醒的原因……” 凯特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很快，你不仅会觉得累，甚至还可能出现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随着那东西的渐渐长大，就连你的正常行动也会慢慢受到影响，到了后期，甚至连上厕所对你来说都将成为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对此，我只能深表同情！” 听完凯特的话，陆秀已经惊呆了，她抱着毛团呆若木鸡，仿佛电影中的定格画面。如果是平时，她还有可能反应过来，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癌症，脑子根本就转不过弯来。 “哈哈哈哈……”见她真的这么容易上当，凯特忽然一改脸上满脸沉痛的表情，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开个玩笑！恭喜你，你怀孕了！” “怀孕？” “对，怀孕！”凯特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你也太好骗了吧！不是已经生过了吗？” 陆秀苦笑，她的确已经生过了，但当初她穿过来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将近四个月了，根本就不知道怀孕初期到底是什么感觉。 凯特目光灼灼，那表情简直比她自己怀孕还兴奋：“医生说已经一个多月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简直就是个奇迹！要是莫雷迪先生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陆秀的确很想告诉杜雪怀这个好消息，但可惜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她最先想到的是杰克逊律师，可惜对方根本就不承认他跟杜雪怀有丝毫瓜葛，更别提替她传话了。她也想过登报向他传达这个消息，然而，她当初刊登寻人启事的报纸却只在西海岸特定的几个城市发行，杜雪怀隔了那么久才跟她联系，人在西海岸的可能性实在渺茫。 无奈之下，她只得再度把视线投向了《惊奇档案》。好在《惊奇档案》是双周刊，时效性并不算太差。现在投过去，最快一个多星期就能刊出。 为了能让主编乖乖就范，她拿起了笔，决定跟之前一样，用稿子换版面。反正《惊奇档案》连“fuckyou”这样的限制级词汇都已经刊出，应该不差一个简单的怀孕消息。 想到凯特开的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她笑着铺开稿纸，写下了《异形》这个标题。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凯特的玩笑的确把她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真的会被可怕的癌症从内部一点点侵蚀掉，回忆着当时的感觉写《异形》效果事半功倍。 写完，又让凯特帮忙润饰了一遍后，她嘿嘿笑着把稿件投去了《惊奇档案》编辑部，这一次，她的要求是在《动物庄园》的连载下方加这样一段文字：“《异形》的作者对《动物庄园》的作者说：我怀孕了！” 她原本还在纠结该怎样逼杜雪怀现身，这个孩子的到来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她就不信，得到消息，杜雪怀还能跟之前一样坐得住。虽然他名义上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这却是第一个真正跟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不想让《惊奇档案》的读者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次的笔名陆秀没有再用海因莱恩，而是换成了玛丽苏。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搅基的容忍度可不像后世那么高，一个不慎，杂志社被人砸掉都有可能。 说到玛丽苏这个名字，在前往纽约的路上，她才知道这个名字在美国到底有多受欢迎。大街小巷到处都飘扬着和《overtherainbow》的旋律。经历了大萧条的冲击，大家不再对爵士时代那些纸醉金迷的调调感兴趣，反而爱上了这种后世可以用治愈系来形容的曲子。 陆秀这段时间因为一直忙着电影的事，很少有机会静下心来听歌，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首歌到底受欢迎到了怎样的程度。火车上，飞机上，酒店里，广播中……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两首歌，甚至连路上的行人都在不经意间哼唱着这两首歌的旋律。其传播的广度跟深度，就连后世的洗脑神曲都只能望尘莫及。惹得陆秀忍不住想拍个电报回国给四哥张若玮，问问他关于这两首歌的酬劳的事…… 多谢这两首歌的循环播放，前几天她在火车跟飞机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毛团才能安安静静躺在保镖怀里，不哭也不闹。 寄出稿子，陆秀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召回了几个派出去寻找他们父子二人踪迹的侦探，果断让他们改变了调查的方向。 杜雪怀既然隔了这么久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向她报平安，必定是铁了心不想在她面前现身。与其让侦探们把时间浪费在寻找故意躲着他们的人身上，不如让他们盯着杜雪怀的目标——伯恩轮船公司。说不定反而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段时间，陆秀虽然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拍电影上，却也没有放弃对伯恩家族的关注，趁着凯特的几个聚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跟伯恩家族的几个继承人搭上了关系。没办法，谁让伯恩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竟然就是凯特的未婚夫呢？ 好在凯特对这个未婚夫并不感冒，当着对方的面都敢跟《罗马假日》的男主角加里·格兰特眉来眼去。既然只是政治联姻，那陆秀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在暗中变着法的想着该怎样阴凯特的未婚夫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凭她这段时间的了解，这位伯恩少爷的确不是什么好鸟，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偏偏又自以为是，高傲得不得了，除了有几个臭钱，几乎可以说一无是处。她原本不理解凯特为什么会对摩根先生有那么大的怨气，见识过他替女儿选未婚夫的眼光后，终于彻底理解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摩根先生就是个典型的直男癌患者，这位直男癌患者又替女儿找了另一个直男癌患者做丈夫，难怪凯特当初会选择离家出走去中国。 这位伯恩少爷不仅把凯特这段时间为了《罗马假日》而付出的努力贬为女孩子过家家式的胡闹，甚至还不客气地宣称真正的淑女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电影这样无聊的事情上，还说，比起这样的瞎胡闹，他宁可自己的未婚妻把更多的时候花在梳妆打扮之上。 如果是陆秀认识的凯特，听到这样的话，肯定已经忍不住泼他一脸红酒了，可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凯特必须维持自己名门淑女的形象，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依然保持着公主式的优雅笑容。 “他竟然说我浪费时间！到底谁在浪费时间？难道他睡好莱坞女星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吗？”宴会散场的时候，凯特气得咬牙切齿，掐得双手指节都白了。 陆秀十分理解凯特的心情，她原本没想过要引起伯恩少爷的注意，也不知道是这样的宴会上黄种人实在难得一见，还是她凯特密友的身份引起了对方的好奇。那位伯恩少爷竟然不顾她怀里还抱着毛团，旁若无人地过来跟她调情。凯特还在现场他都敢这么放肆，睡好莱坞女星什么的，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以陆秀的立场，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拍了拍凯特的肩膀，以示安慰。 凯特虽然醉酒后的样子十分可怕，但平时绝对算得上好脾气，能把她气成这样，伯恩少爷说的那番话绝对触到了她的逆鳞。也不知是作为对讨人厌的伯恩少爷的反击，还是真的对加里·格兰特产生了好感，那天宴会之后，凯特竟然公然开始跟他出双入对，而且还举止亲昵，令人浮想联翩。 好莱坞的各大报纸杂志上，一时间充斥着摩根小姐跟当红影星加里·格兰特的各种花边新闻，甚至有惟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公然声称，摩根家族跟伯恩家族的联姻已经因为一部《罗马假日》而岌岌可危。 第149章 但凡直男癌患者大都觉得自己无论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都是天经地义，但女人的行为只要稍有不检，就是对他天大的冒犯，伯恩少爷自然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凯特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当众打脸，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耻辱了。 之后的几天里，《罗马假日》剧组郁闷地发现自己一行无论做什么都举步维艰。正在搭建布景的片场频频停电也就算了，竟然连原本已经签订合约的演员都临时变卦，表示因为某些原因不再出演，其他诸如道具损坏，工作人员受伤之类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 原本一直都好好的，绯闻一传出就各种不顺，傻子都能猜到这是伯恩少爷干的好事。 这段时间，随着绯闻的愈演愈烈，舆论的风向开始产生了诡异的变化，一开始大家还很同情被戴了绿帽子的伯恩少爷，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渐渐习惯了凯特跟加里·格兰特的出双入对，根据知情人士的爆料，又明白摩根小姐跟伯恩少爷的婚约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富于浪漫主义思维的美国人理所当然地开始支持凯特跟加里这对真爱。 想想也对，比起毫无悬念的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公主爱上穷小子这样的故事才更激动人心，也更有噱头。著名的《泰坦尼克号》为什么能够大获成功，还有什么比亘古不变的穷小子撬大少爷墙角的故事更令普通观众喜闻乐见？ 虽然加里·格兰特并不是《泰坦尼克号》里面不名一文的杰克，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热情。 之后的一段的时间里，好莱坞的娱记们开始兴致勃勃地从道听途说中补全两人的爱情故事。那些报道如果结集成册，说不定会比《罗马假日》更加精彩。 面对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凯特不仅没有半点要澄清的意思，反而更加乐此不疲地公然带着加里·格兰特出入各种场合。把原本就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伯恩少爷气得暴跳如雷。 虽然陆秀对伯恩少爷的暴跳如雷十分喜闻乐见，但注意到凯特看加里·格兰特的眼神，她却忍不住开始为她担心了。 加里·格兰特虽然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但如果她没有记错，历史上的他可是结过五次婚，几乎到了看到一个美女就换一次老婆的程度，绝对不是她理解中的好丈夫人选。如果凯特真的假戏真做对他动了心，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凯特，你和那位格兰特先生玩玩还可以，如果认真，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忍了又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如果他不是那种人，我还不敢跟他这么玩呢。”凯特笑着冲陆秀眨了眨眼睛，“我的理想型是莫雷迪先生，在遇到像他那样完美的男人之前，我才不会傻乎乎坠入情网呢！” “咳咳——”美国人还真是直接，竟然不客气地把觊觎别人老公的话说出了口。 “哈哈哈，开个玩笑！我才不跟你抢老公，要抢就抢你儿子！”凯特扑过来一把搂住了陆秀的脖子，“要是这一胎是男孩，让我做孩子的教母！迷你版的莫雷迪先生，想想都令人激动不已啊……” “……”陆秀暗暗发誓，就算杜雪怀乖乖现身，她也绝对不会让凯特有机会跟他见面。 凯特心情愉快地跟加里·格兰特玩着恋爱游戏，对伯恩少爷使的各种绊子置若罔闻。虽然对方拼命想要阻止电影的拍摄，但凯特也不是吃素的，以不变应万变，竟然成功排除了各种障碍，在预定日期开了机。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共同出入各种场合培养起来的默契，男女主角进入状态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惊，第一天的拍摄顺利得令人都有些难以相信。 凯特虽然是第一次当导演，但鉴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好莱坞各大片场观摩学习，就连导演的工作也无懈可击，让伯恩请来的那帮准备看笑话的媒体铩羽而归。 看看凯特的拍摄已经步入正轨，陆秀放心地继续纠结电影《活着》的问题。虽然《罗马假日》已经在凯特的一阵组合拳下成了好莱坞关注的焦点，但这却并没有对隐藏在《罗马假日》之下的《活着》产生任何有益的影响。 演员依旧只有小猫三两只，一想到女主角人选，陆秀就无语泪先流。难怪之前被未婚夫刁难的时候凯特能够那么坦然，跟陆秀面对的困难一比，她受到的那些刁难甚至连麻烦都算不上。 一筹莫展之下，陆秀想到了洪门致公堂。在联系到杜雪怀之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洪门身上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既然现在杜雪怀平安无事，适当借用一下洪门的力量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要在华人中间打开局面，再没有比致公堂更加有效的组织了。洪门致公堂虽然本质上是黑社会，但在美国却是以华人共济会的名义在当地政府注册的，被当地政府视为民间福利团体。不然，当年罗斯福也不可能公然担任他们的法律顾问。 致公堂在美国政府心目中的地位开始让陆秀感觉十分好笑，这简直就跟青帮被中国政府当成了红十字会一样搞笑。后来转念一想，简直就是天助我也。既然致公堂是合法的民间福利团体，那么time电影公司就完全不必避讳跟他们进行合作了，甚至可以把跟他们的各项协议放到台面上来讲，根本不必担心对方使出黑吃黑的手段。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找到凯特，让她找了几个道貌岸然的白人男子，以拍电影的名义跟致公堂签订了合作协议。致公堂一声令下，困扰了陆秀很长一段时间的演员问题终于解决了。 她之所以坚持要到美国来拍这部片子不是没理由的，这个时代的华人在美国的处境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想像得到的，除非身临其境，根本没有演员能够演出她想要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好莱坞的华人演员大部分都不能满足她要求的原因。会选择成为演员的大部分都不是底层华人，真正的底层华人根本就不会去做不切实际的电影梦。 致公堂送过来的这帮人大部分是青壮，因为美国政府对中国的限制移民政策，大部分都是偷渡而来。他们虽然没有像之前“东方公主号”上的华工一样差一点葬身鱼腹，但处境却也绝对算不上好。很多人身无分文，很多人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因为如今美国的排华浪潮，其处境甚至比半个世纪前到达美国的那帮华工前辈还要糟糕。 身为草根中的草根，这帮人中就连看过电影，知道电影是怎么回事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演过电影的了。开始听说他们的新工作是拍电影时，一个个面面相觑，表情茫然，如果不是对致公堂的绝对信赖，面对片场的长枪短炮，直接落荒而逃都不是不可能。 陆秀亲自出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把他们安抚了下来。 凯特趁着《罗马假日》拍摄的间隙抽空过来关心了一下合作伙伴的工作进度，面对着这帮令人哭笑不得的“演员”，她差一点笑成了傻子。 “areyouserious？”同一个问题，她嘿嘿笑着问了无数遍。 “我当然是认真的……”陆秀很想理直气壮地给她回答，然而，面对眼前那帮好奇地打量着片场环境的“演员”，她终于还是蔫了。 还好她想让他们演的是早期华工，不会说英语完全没问题。虽然凯特对她的选择充满了怀疑，但陆秀考虑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他们。 从好莱坞的角度来看，她新招到的这批演员的确没一个合格。从来没有演过戏不说，竟然还很少有人认字，别说英语了，就连会用汉字写自己名字的人都没几个，台词都需要导演一字一句去教。用凯特的话来说，带这样一帮人拍电影，其难度一点都亚于拍摄动物电影。 虽然陆秀很不喜欢她的这个类比，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对的。陆秀原以为自己既会说普通话，又会说广东话，跟这帮人交流应该没什么问题，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帮人中竟然还夹杂着不少既不会说普通话，又不会说广东话的人，每次交流都只能用手语，简直仿佛鸡同鸭讲，惹得她欲哭无泪。 她此刻才意识到新中国的义务教育到底有多么必要。 还好，虽然存在交流障碍，这帮人却十分配合，一旦领会了她的意图，总会竭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她终于成功在这帮人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角色。 既然演员无法满足剧本的要求，那就只好让剧本满足演员的要求。为了能够起到最好的效果，她只得硬着头皮为演员修改了剧本中的剧情。几个主要演员几乎都是本色出演，贴上辫子，换上戏服，看起来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活着》表现的是两代人的经历，现实和回忆交织，虽然女主角八字还没一撇，但却并不影响片子的拍摄。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罗马假日》吸引，陆秀在片场一角悄悄摆了个神龛，举行了简单的开机仪式后，历尽了磨难的《活着》终于开拍了。 第150章 这个时代的华人女性真的很不容易，既要面对白人的歧视，还要面对来自自己族群内部的歧视。 陆秀既是老板又是导演，开机拜神的仪式当然由她主导。仪式结束，她才猛然意识到现场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原本一直很配合的演员们竟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目光，就连镜头前的表现，也没有正式开机之前那么好了。 她很奇怪大家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的转变，于是只好问其中一名比较好说话的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的回答令她哭笑不得：“因为大家发现你是老板，很多人认为在女人手下工作很没面子。” 他顿了顿，接着一脸诡秘地道：“如果是在船上，女人主祭，整船的人都会跟着倒霉。” 陆秀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了，差点有当场吐血的冲动。她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无奈与无力，拉了摩根先生做挡箭牌：“我不是老板，我只是摩根财团手下一个打工的，摩根财团你们知道吧？公司真正的老板其实是约翰·摩根，那位先生富可敌国，连美国总统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美国总统，那岂不是相当于大清国的皇帝？原来我们的老板那么厉害啊，连美利坚的皇帝都要听他的话……”听到这话，那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露出一脸神往的表情。 陆秀很想告诉他大清国已经亡了二十几年了，民国现在也已经是总统了，想想还是算了。近百年的代沟可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够化解得了的。 得知自家老板不仅不是女人，而且还跟“美利坚的皇帝”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那帮家伙终于恢复了状态。 看到大家在屏幕上的表现，陆秀越发佩服自己的决定了，在好莱坞寻梦的华人演员至死都不可能拍出这种水平。镜头里的那帮家伙跟他们半个世纪前的华工前辈除了脑后的那条辫子，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区别，无论是从意识形态上，还是从思维方式上。 想想现在竟然已经是民国二十多年，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至深至深的无力感。难怪后来共x党会以星火燎原之势席卷全国。一个建国二十多年，治下却依然满是愚民的政权，想要不亡都不可能。难怪后世有人会说，民国是精英们的天堂，屁民们的地狱。 虽然这个发现让陆秀感觉有些无奈，但对她的电影拍摄却是一件好事。主演们全都是本色出演，习惯了摄像机镜头后，那一幕幕场景浑然天成，完全没有半点雕琢过的痕迹。 后来，陆秀干脆懒得跟他们讲戏了，转而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跟他们搭戏的白人演员身上。跟这帮毫无演艺经验的华人演员截然不同，这帮白人演员是她精心从好莱坞无数面试者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有着绝佳的演技。 开拍前，她跟他们所有人签订了严苛的保密协议，确定无论谁泄露剧组的秘密，自己都能把对方告得倾家荡产后，这才将他们带入剧组。 这帮家伙原本很不满意自己饰演的角色，后来看在陆秀给出的高额片酬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为了让表演显得更加真实，陆秀挑选演员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剔除对黄种人充满敌意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因此，两拨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充满了火药味。 之后的表演，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双方的本色演出。陆秀所要做的，不过是在关键时刻，给白人们一个向华工发难的理由而已。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显得很不地道，但考虑到她那帮同胞的演技，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华人一向以喜欢息事宁人跟擅长忍辱负重而闻名于世，双方交锋的结果可想而知。陆秀有好几次坐在监视器后面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去抓着几个当事人的肩膀逼着他们反抗。 有好几次，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电影的导演，差一点就真的站出去干涉双方的冲突。 随着冲突的升级，双方的敌意甚至从电影延伸到现实中，片场时不时会上演“消失的盒饭”跟“辫子去哪儿了”之类令人哭笑不得的戏码。 看看双方势如水火的态势，陆秀忽然觉得后面的雪崩剧情恐怕没那么好拍了。如果面对的是真实的灾难，还有可能激发出人性的光辉，跨越种族与仇恨的障碍，让原本相互敌视的双方化敌为友，共渡难关。然而，片场的条件显然不可能营造出那种世界末日般的氛围，没有那种氛围，所谓的化敌为友不过只是一个玩笑。 什么是乐极生悲？这就是啊！本色出演虽然简单，却有着无法跨越的局限性。没有足够的动力，想要让两帮相互敌视的人化敌为友，谈何容易？ 一连ng了无数次后，陆秀只能无奈暂停了拍摄。现在这样的状态下，无论重拍多少遍，都不太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跟《活着》这边的困难重重不同，《罗马假日》自从开机以来，一路高歌猛进，很快便完成了好莱坞室内部分的拍摄，马上就要前往罗马，开始外景部分的拍摄。 《罗马假日》关系到陆秀跟摩根先生的赌约，她当然希望它拍摄顺利，但她却不希望凯特在这种时候离开。虽然《活着》的拍摄一直都是在秘密中进行，所有的演员也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生面孔在片场周围转来转去。 开始，她还以为对方是冲着凯特和加里·格兰特的绯闻而来，后来随着碰面次数的增加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于time电影公司在秘密拍摄第二部电影的消息竟然已经在好莱坞传开。当公众对凯特的绯闻的兴趣渐渐消退，这神秘的第二部电影竟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目标。好莱坞的无数狗仔都在摩拳擦掌，妄想着能够第一时间获得这部电影的消息。 陆秀真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跟所有人签了保密协议，不然，以这个时代好莱坞狗仔的战斗力，用不了多久《活着》的所有细节都会曝光。虽然有反应中国农民生活的《大地》珠玉在前，但陆秀可不会认为美国人民能够接受得了一部真正以中国人为主角，而且反派还是他们自己的影片。 她郁闷地发现自己的拍摄陷入了僵局，不仅演员不配合，连外部环境都充满了重重危机。《罗马假日》剧组还在的时候还能替他们打打掩护，一旦他们离开，除非《活着》无限期停机，不然早晚都会被敏锐的狗仔看出端倪。 “亲爱的，其实你一开始就错了，既然你想拍一部西部片，那就最好用另一部西部片作为掩护。”注意到陆秀的烦恼后，凯特嘿嘿笑着提点道。 《活着》的大部分剧情都发生在美国西部，凯特把它定义为西部片其实也没错。 “如果你实在害怕《活着》曝光，完全可以同时再拍一部片子作为掩护。” “再拍一部片子？”陆秀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如果拍的是西部片，不仅可以堵狗仔们的口，甚至还可以借此为掩护出去拍外景。 “对！”凯特目光灼灼，表情充满了期待，“我想，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一夜之间拿出一个剧本来。如果你没钱了，我可以追加投资。” 陆秀瞬间明白了凯特的意图，追加投资啊，随着《罗马假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她果然不再满足于49%的股份了。 她当然不会让凯特追加投资的意图得逞，但不得不承认，再拍一部片子作为掩护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当天晚上，她就搜索枯肠拼命开始回忆记忆中的西部片，她对美国西部片没什么兴趣，唯一有点印象的就只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那部《不可饶恕》。具体的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个恶棍弃恶从善，结婚生子，为了抚养孩子又重操旧业成为赏金猎人，获得赏金后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的故事。 充斥着杀戮与暴力的西部片其实并不是适合女性拍摄的片子，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实在别无选择。想到跟朱横做的那些爆炸装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陆秀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脑海中回忆着后世那些经典的枪战镜头，剧本完成得比她想象中顺利得多。既然要把这部片子作为《活着》的掩护，那么两边的演员当然最好能够重合。里面那些角色的第一人选当然正是《活着》里面的那帮白人“反派”。 比起给华工当绿叶，当然是做主角更有吸引力。这个时代正是美国西部片的全盛时代，几乎每一个美国男孩都有一个西部梦，拿到剧本，那帮原本满腹怨气的白人“反派”顿时一个个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纷纷毛遂自荐想要出演里面的男主角。最夸张的，甚至表示可以不要片酬。 这帮家伙的激烈反应让陆秀眼前一亮，忽然想到这是一个扭转《活着》拍摄僵局的绝佳机会。于是，连忙趁机发话：“想演男主角可以，先演好《活着》里面的那场雪崩戏！谁在雪崩戏里面的表现最好，我就让谁演《不可饶恕》的男主角！” 《不可饶恕》的男主角是个弃恶从善的英雄，刚好《活着》的那场雪崩戏也算是白种人弃恶从善，摒弃前嫌，为了生存跟华工一起面对困境的转变契机，她这么做也不算辱没了她导演这个身份。 第151章 此言一出，那帮白人“反派”果然一片哗然，最终，还是在男主角的致命诱惑下纷纷收起了先前对华人演员的仇视。 发现原本处处找自己麻烦的白人忽然一夜之间变得和蔼可亲，陆秀的那帮华人演员开始还被吓了一跳，估计以为对方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一个个草木皆兵，那夸张的反应，令陆秀忍俊不禁。她解释了半天才终于让他们相信那帮白人真的没有恶意。 中国人向来不喜欢主动惹麻烦，更不会拒绝别人的善意，得知是自己误会了白人的善意后，那帮华人演员在面对那帮“弃恶从善”的白人时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反而让那帮心怀鬼胎的白人有些不好意思。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一个微笑就能轻松化解一切。开始，那帮白人脸上的笑容还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虚伪，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虚伪的笑容竟慢慢蜕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就连原本最抗拒黄种人的家伙也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充满敌意了。 那场雪崩戏顺利拍完之后，双方原本势如水火的气氛已经彻底消失无踪，气氛和谐到有时候陆秀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为了堵住外面记者们的悠悠众口，凯特带着《罗马假日》众人移驾意大利后，陆秀找了个机会，大大方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time电影公司准备拍摄《不可饶恕》的计划。 《不可饶恕》只是一个用来掩护《活着》的幌子，对西部片没什么研究，她对这部片子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所以，也就没有费心寻找挡箭牌，而是真身上阵担当了导演的重任。害怕大家不信，她甚至还嘿嘿笑着在发布会上亮出了time电影公司董事会的任命书。 虽然有凯特自导自演珠玉在前，但对好莱坞来说，一个女人担当西部片导演的消息果然还是太惊人了，发布会之后，好莱坞顿时一片哗然。 其实也难怪大家反应这么大，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女权主义泛滥的时代，男人依旧根深蒂固地认为女人天生比男人低一等。在很多男人眼里，理性思维的缺乏跟过度敏感的神经让女人天生缺乏做大事的可能，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为了把身处工作岗位上的女性逼回家庭，甚至有男人向国会提出了给女人降工资的提案。 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忽然冒出一个想要拍西部片的女导演，引起的反响可想而知了。 一个女人竟然妄想拍电影！ 拍电影也就算了，拍摄的竟然还是属于男人的西部片！ 崇尚男子气概的西部片的导演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中国女人！ 这一连串的惊人消息瞬间把整个好莱坞都打蒙了，狗仔们的反应甚至比当初摩根小姐跟加里·格兰特闹绯闻的时候还夸张。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竟因此不止一次地登上了好莱坞各大报纸娱乐版的头条。 她真庆幸自己把《不可饶恕》的布景搭建得差不多了才召开新闻发布会，不然，就凭现在狗仔出入片场的频率，她偷偷拍《活着》的秘密肯定早就曝光了。 记者们报道她的消息时用的口气简直仿佛发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恨不得把她在片场的一举一动全部放到公众面前。 咦，这个中国女人竟然懂场面调度！ 咦，这个中国女人竟然会做分镜头脚本！ 咦，这个中国女人竟然懂得调动演员的情绪！ …… 除了惊讶于她竟然真的会做导演应该做的事情外，报纸上还充斥着各种冷嘲热讽。有骂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有危言耸听的，有等着看笑话的…… “中国女人，不是只要安静地坐在片场就能拍好一部电影的。” “黄祸，中国人入侵好莱坞！” “电影是男人的世界，女人靠边站！” “带着你婴儿车里的女儿，滚回家去吧！” …… 跟好莱坞狗仔们的毒舌一比，当初国内那些记者的各种冷言冷语瞬间就成了小儿科。 狗仔们不友好，业内人士同样也满怀着敌意。在好莱坞众多硬汉派导演眼里，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淘气的摩根小姐对男性权威的又一次挑衅！ 女人拍摄《罗马假日》这样的浪漫爱情片他们还勉强可以接受，现在，竟然胆大妄为到意图染指只属于男人的西部片，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摩根小姐有钱就是任性，身份又敏感，不能轻动，但这位摩根小姐的朋友就不同了。是个女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黄种女人，在排华气氛浓厚的西海岸，还有比这更好的靶子吗？ 消息传开，好莱坞的几位资深大导演做得比狗仔们更绝，竟然联名起草了一份关于导演的行业准入规范，虽然没一个字真正攻击陆秀，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恨不得把所有不识抬举的外来导演全部赶尽杀绝的狠劲。 文中最关键的是这样一句话：“任何一个外国导演想要在好莱坞拍片之前，都必须先获得三个以上德高望重的好莱坞导演的保荐。” 至于何谓德高望重的好莱坞导演，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幸亏此时依然有不少来自欧洲的外国导演在好莱坞取景，而那帮导演又没跟那帮欧洲导演通气。有人还没意识到这是他们为了对付一个华人女导演而特意炮制出来的东西，就已经忍不住站出来发出了严正的抗议，这才只能作罢。 陆秀终于明白凯特当初喝醉的时候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了，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国家的重男轻女程度一点都不输亚洲的任何一个国家。披着文明外衣的恶行远比直截了当的攻击更加让人感觉恶心！ 令她郁闷的是，面对这一切，她却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好好把电影拍好。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虽然来自外部的敌意透过报纸传达到了剧组的那帮白人演员之中，但这却非但没有引起同为白人的他们的共鸣，反而引得他们同仇敌忾，一个个摩拳擦掌，发誓一定要拍出一部绝世好片，惊掉好莱坞那帮伪君子的下巴。 美国人的有奶便是娘，哦不，是实用主义，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品质！陆秀原本一直在为自己提供给这帮白人的高额片酬而肉疼，现在才意识到，这分明是自己最有价值的一项投资。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这种反应。挑选演员的时候，陆秀特意选择了演技不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只能在好莱坞底层挣扎的万年龙套。这次的片子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几个资深老龙套来说，甚至都已经把这看成是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好莱坞的那帮伪君子过来破坏？ 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导演是个中国女人了，只要能给他们机会，就算导演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他们说不定也会屁颠屁颠地誓死追随。 受不了狗仔们的频繁骚扰，明白想在狗仔们的眼皮子偷拍《活着》已经不可能，陆秀果断决定领着剧组众人离开摄影棚前往外景地实地拍摄。她就不信，那帮讨厌的狗仔真的能追她到天涯海角。 为了掩人耳目，只有白人演员能够享受到演员的待遇，那帮华人演员，只能以杂工的身份跟随。这种情况下，陆秀才意识到自己的同胞到底有多么的容易满足，面对着跟白人截然不同的待遇，非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甚至还有人因为她给了每人一个座位向她表示了感谢…… 离开好莱坞之前，陆秀终于收到了来自《惊奇档案》主编的回复。她那篇害得自己也吓到了的《异形》果然被采用了，给杜雪怀的留言也被顺利刊出。只是这一次，留言没附在小说后面，而是被放到了一个专门的版块。 主编大概真的已经被她三番两次的不合理要求逼到了忍耐的极限，竟然专门为她开了一个版面。并附上了这样一段话：“《惊奇档案》的主编对大家说：凡是给本杂志供稿的作者如果有什么话想对特别的人说，可以占用这个版面，别说示爱，宣布怀孕了，求婚都可以啊！条件是，稿子，稿子，稿子……” 主编的话后面才是她给杜雪怀的留言：“《异形》的作者对《动物庄园》的作者说：我怀孕了！” 视线往下，她惊奇地发现上面除了她的留言之外，竟然还有一条杜雪怀给她的留言：“《动物庄园》的作者对《上帝的失误》的作者说：loveyou！” 这条留言明显是针对她之前的那条fuckyou而发的。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错过她的那条怀孕留言，看到这，终于彻底放心了。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讲，就算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留言，杜雪怀也一定会翻一下这一期的《惊奇档案》。 更令她惊奇的是，主编竟然还寄来了两篇稿子的稿费，看数目，显然是按照他曾经说过的最高标准给的，还说写稿拿稿费天经地义，她要是不收，以后就没人会替他写稿了。主编盛情难却，陆秀心情愉快地把这钱拿去给剧组加餐了。 在唐人街雇了位大妈随时替她等候杜雪怀的消息，并且给杰克逊律师留了封信后，她抱上毛团，带着剧组众人，浩浩荡荡地奔赴向了西部片里永恒的西部荒原。 第152章 陆秀其实也很想呆在家里安心养胎顺便等待杜雪怀的到来，然而时不我待，为了能够抓住二战前最后的尾巴把电影拍出来，顺便给那帮对她满怀敌意的好莱坞伪君子一点颜色看看，根本容不得她有丝毫松懈。 所幸这段时间，毛团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难哄了，每次吃饱喝足，叼上安抚奶嘴，她就能抱着小兔子跟那只缺了耳朵的熊熊自娱自乐玩上好半天。她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只有自己的身体问题。 现代很多战斗在工作第一线的妈妈都是等到生产才进医院，导演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又都坐在椅子上，陆秀原本还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刚上火车，就吐了个死去活来，那副死去活来的模样不仅吓哭了毛团，也把剧组的小伙伴们吓得够呛。 得知她竟然是怀孕了后，现场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兴高采烈的模样荡然无存，那表情，一个个仿佛正面对着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危机。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先开了口：“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说什么？”陆秀做梦也没想到她的男主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说要让好莱坞那帮拿鼻孔朝天的傲慢导演们见识一下你的实力吗？怎么了，怕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怕的是你，算了，为了孩子，我们还是回去吧。”此言一出，大家竟然纷纷附和。 那帮看着五大三粗的白人糙老爷们纷纷劝她回家也就算了，就连那帮华人，听了翻译后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以孩子为重，别因为一时冲动留下终身遗憾。仿佛已经料定了只要她继续工作，孩子肯定保不住一样。 想到后世无数战斗在工作第一线直到发动才进医院的女性同胞，陆秀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突然之间有些不敢确定，在这场跟男人旷日持久的冷战中，女人到底是获得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了。 “没事的，不过只是怀孕，只要小心一点，根本不必担心影响到孩子。”当初怀着雪球的时候，她可是没日没夜的写稿，也没见雪球有什么不对啊！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乱来？” “回去！回去！火车进站我们就回去！” “公司董事会是怎么回事，知道你怀孕，还让你当导演？”大家竟然义愤填膺。 电影公司的董事会目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凯特，一个就是陆秀自己。那份任命书其实是她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 凯特当初提议拍部西部片作为掩护的时候，大概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疯狂，会选择自己当导演。其实，她也没办法，《活着》实在太敏感了，她在美国又人生地不熟，根本没办法在短期内找到有能力又能够信赖的合作伙伴。与其劳心劳力担心合作伙伴的忠诚度，还不如自己亲自上阵。 “不！我不能回去！现在回去就是向整个好莱坞认输！你们难道就不怕被人指着鼻子耻笑吗？”狗仔追得那么紧，《不可饶恕》的那帮主演早已曝光，如果此时宣布片子因为导演怀孕而流产，所有人都会成为好莱坞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导演怀孕了，孩子是谁的？”想想到时好莱坞各大报纸上会出现的标题就令人不寒而栗。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每天只工作八小时，跑腿的工作全部交给助理。”如果是亲自上阵当演员，陆秀可能还会有所顾虑，但身为导演，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她实在想不出这到底会对孩子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一路上她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打消了大家把她押送回家的冲动。 虽然不再简直把她扭送回家，但大家的士气却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每个人眼中都透出一种前途未卜的担忧。陆秀知道再多的劝说也无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实际行动能够打消大家的顾虑。 美国的西部片因轰轰烈烈的西进运动而起，随着大批白人移居西部，在给印第安人带来灾难的同时，也对当地的环境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在大萧条肆虐美国全境的同时，干旱洪涝甚至沙尘暴这样的自然灾害也在肆虐美国的中西部。 1934年，美国西部发生了一场空气的“黑风暴”，大批田地抛荒，失去了生计的大量农业人口开始向着西部行进，以季节性采摘水果棉花之类的作物为生，成为令美国政府头痛的“水果流民”。 如今，那场令无数人吃尽苦头的环境灾难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影响依然尚在，沿着太平洋铁路一路往西，轻松就能看到大片依然满目疮痍的土地跟被废弃的农庄。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拍摄西部片的时候了，只要找到合适的向导，甚至都不需要特意搭建布景，便能轻松在铁路沿线找到可以随意处置的外景地。 《不可饶恕》的几个外景地很快便选择完成，就连剧中需要的马匹也以极低的价格成功租到。全部的花费简直低到令陆秀难以置信。 看看四周荒无人烟，她决定抓住机会先完成《活着》的外景拍摄。 她原以为可以不受打搅地自由发挥，没想到，华人演员刚刚换装完毕，便引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是一群来自附近农庄的孩子，每一个都脏兮兮的，仿佛一只只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泥猴子，只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西部灼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陆秀刚刚想跟这帮农民阶级的美国小朋友打招呼，却听其中一个男孩目光扫过换装完毕留着辫子的华人演员，对着陆秀的一个保镖嘿嘿笑道：“你们准备拍什么？杀光这群中国人吗？” 因为孕妇的身份暴露，陆秀被剧组众人严格限制了活动范围，大部分跑腿调度的动作都由她口头授意，让两个保镖指挥完成，这帮孩子会把保镖当成导演也是无可厚非。 经过陆秀这段时间的调教，就连剧组最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在面对华人的时候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嚣张了。如此毫不掩饰的当面辱华行为大家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美国西部一向都是辱华排华的大本营，上行下效，根深蒂固的传统没那么容易扭转。陆秀虽然生气，但看在只是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的份上，决定放过他们了。挥挥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继续刚刚的工作。 可惜，那帮臭小子却把她的忍让当成了纵容，为首的那个男孩竟扑过来，一把扯掉了距离他最近的华工脑袋上的辫子。 “咦，是假的！”他一脸惊喜，嘿嘿笑着像甩绳索一样甩动起了辫子。 被抢走了辫子的华工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大声用汉语求他把辫子还回来，可惜，听到来自地球另一端的奇特语言，那孩子反而更兴奋了：“想要回辫子很简单，跪下！你们中国人不是最喜欢跪下给人磕头的吗？” 虽然大部分华工都不太懂英语，但对跪下这种侮辱性的词汇却总是特别敏感。面对白人少年的挑衅，现场的气氛霎时变得凝滞了起来。 连陆秀也刹那间感觉头大如斗，这帮孩子一看就知道是附近农庄的孩子，剧组刚刚才在农民们手里租了牛马和场地，她实在不想跟这帮孩子闹僵，然而，这帮倒霉孩子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又觉得心有不甘。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少年的怒斥：“嘿，你，够了！快把辫子还回来！” 陆秀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一身牛仔装束的马龙·白兰度。这小子真够骚包，明明没戏，却换上了一身戏服。 《不可饶恕》里面有个少年牛仔的角色，陆秀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干脆拉了未来影帝马龙·白兰度过来凑数。那小子自从上次差点把陆秀坑进监狱后一直有些不好意思，很久都没勇气正眼看陆秀。这次赶鸭子上架，一路都很沉默，沉默到陆秀都快忘记掉他的存在了。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跳出来。 孩子惹的麻烦让孩子来处理再好不过了，陆秀此刻望向马龙的眼神简直仿佛在看一个救世主。马龙明显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期待，顿时大受鼓舞，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夺那男孩手里的辫子。 那男孩敏捷地将辫子藏到身后，一击落空。 “还给我！”青春期的少年最爱面子，当众出丑，马龙瞬间便恼羞成怒了，竟从枪套里掏出手枪，杀气腾腾地指向了男孩的脑门。 陆秀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刹那间冷汗涔涔。 那枪虽然是道具枪，但却只是换了空包弹，本质上依然是货真价实的真枪。没办法，这个时代的美国西海岸，买真枪远比道具枪更划算。 不知道是西部的孩子天生比较彪悍，还是觉得这一幕没什么真实感。那男孩竟然泰然自若，关注的焦点让陆秀这个旁观者哭笑不得：“哇哦，这是真枪吗？” “当然！”马龙杀气腾腾地摆出刚刚从大人那边学来的射击动作。 陆秀顿时心下大急，李小龙的儿子李国豪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片场事故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连忙扯起嗓子对马龙大吼：“马龙，快给我把枪收起来！” “可是，他还没把辫子还给我！”马龙不满地答道，说完，他再度转向面前的男孩，杀气腾腾地威胁道，“快把辫子还给我，不然我开枪了！” “好吧，好吧……”那男孩目不转睛地望着马龙手里的枪，眼神却没半点恐惧，只有孩子见到新玩具后的兴奋，“我把辫子还给你，你能让我摸摸你的枪吗？” 马龙先是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辫子被男孩抛了回来，马龙拿到辫子，立刻转身将它丢回了它原先的主人手里。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中国人？” 马龙压了压牛仔帽的帽檐，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酷酷的笑容：“我是个牛仔，我没刻意想要帮谁，只是看不惯你欺凌弱小！” 那男孩显然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丝毫不对，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马龙的枪上：“你答应了让我摸枪的！” “等一下！”眼看着马龙真的要把枪递到男孩手里，陆秀连忙一个疾步上前夺回枪，打开弹仓，确定里面没有子弹后，又朝天扣了一下扳机，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枪递给了男孩。 枪递过去，她才注意到男孩竟然已经因为她刚刚那干净利落的动作惊呆了。 “你是谁？” 陆秀还没来得及回答，马龙那边已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答道：“她是我老板！” 男孩明显吃了一惊：“你是老板？” “对！” 老板这个词在英语里面有很多种不同的意思，看男孩那肃然起敬的眼神，陆秀总觉得对方很可能直接把自己脑补成了恐怖组织女头目。为了让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拍摄能够不再被眼前这帮小兔崽子打搅，她懒得跟他们解释。 “马龙，你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吗？” 从男孩手里收回枪，陆秀立刻不客气地甩了马龙一个爆栗，接着杀气腾腾地开始跟他强调，他刚刚的行为到底有多危险。数落完毕，迅速召集剧组全体成员，跟大家强调了剧组枪支管控的重要性。 那霸气十足的模样，把那帮依然留在一旁好奇围观的孩子们唬得一楞一愣的，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货真价实的恐怖组织女头目。果然，决定一个人地位的不是肤色，而是他手底下管着什么人。 第153章 自从明白陆秀这位神秘的黄种女人才是剧组的老大后，附近的那帮孩子再也没有过来找过华人们的麻烦。只是爱上了站在不远处对着陆秀的脸猛看，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华人女性，还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陆秀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只能命令马龙带着他们去别的地方玩。反正现在《不可饶恕》的戏份还没正式开始拍摄，暂时也用不到他。 自从被大家发现怀孕，陆秀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剧组的国宝级人物，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替她做跑腿的工作不说，甚至连替毛团冲奶粉的工作都有人代劳，要不是毛团认生，她真怀疑他们会不会连女儿都不让她抱。 害怕她累着，那帮家伙更是把八小时工作制落到了实处，时间一到就准时收工，绝对不允许多拖延一分一秒。还好他们拍摄的时候状态都不错，拍摄进度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片场在荒无人烟的美国西部，附近的居民又因为之前的“黑风暴”走得差不多了，每天八小时的拍摄结束后，剧组众人顿时便无所事事了。 现在这个时候，禁酒令才刚刚开禁没多久，附近连家小酒馆都没有，剧组虽然为了拍摄临时搭建了一座，但不过只是徒有其形罢了，根本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大家每天结束拍摄之后，唯一的娱乐除了聊天打屁之外，就只剩下听收音机了。 现在这个时间电视还没来得及发明，广播业正处于空前的繁荣时期，不仅能收到美国境内的调频广播，甚至还能收到来自德国日本的短波广播。各大广播电台为了吸引听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倒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广播剧。看着大家为了某部广播剧每天准时出现在收音机面前，陆秀眼前一亮，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错过了一桩低投入高收益的好买卖。 广播剧！现在这个时间广播剧在美国人民生活中的地位一点不输后世的电视剧。她完全可以用后世美剧的制作方式来制作广播剧，只要故事精彩，制作精良，根本就不愁没有广播公司来买。 她想到了小时候自己被鬼故事吓得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却又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细节的情景，嘿嘿一笑，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节目开始的众人道：“在节目开始之前，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这是一个关于一对名叫温彻斯特的兄弟在美国四处旅行，降妖除魔的故事。” 没错，她要抄美国史上最长寿的科幻灵异剧《邪恶力量》（supernatural）。既然要做广播剧，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美国人民喜闻乐见的灵异科幻体裁，所有她还有印象的美剧之中，还有什么比温家双煞的故事更适合改编成广播剧的存在呢？ 壁炉里火光熊熊，夜风顺着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的缝隙吹进来，引得火光阵阵跳动，在众人的身后投下幢幢黑影。陆秀抱着毛团，坐在大家特意为她从农户家找来的沙发上，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娓娓讲出了《邪恶力量》的第一个故事《白衣女人》。 讲完，除了那帮不懂英语，坐在一旁背单词的华人，所有人都屏息盯住了她的脸。看到大家的表情，陆秀就知道，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然后呢？”大家目光灼灼地等着下文。 陆秀指了指收音机，笑着提醒道：“没有然后了，这是个系列故事，第一个故事已经结束了。对了，你们要听的广播剧马上就要开始了。” 差不多在同时，被调低了音量的收音机里响起了广播剧开始的音乐。然而，令陆秀没想到的是，这帮原本把这部广播剧当成了唯一的人生乐趣的家伙，竟然主动关掉了收音机。 “其实这部广播剧也没什么好听的，都是些无聊的家长里短，还是继续说刚才的故事吧！” “是啊！是啊！” …… 果然不愧为超越了《超人前传》的美国最长寿科幻剧，魅力就是惊人，竟然只是一个罩面就让大家抛弃了已经追了足有一周的广播剧。 陆秀很满意这个结果，微微一笑，接着讲起了第二个故事。除了第一个故事令她印象深刻，她对其他的故事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不过没关系，对这种系列剧来说，记得主线剧情就够了，剩下的故事慢慢添枝加叶就行。 靠着回忆讲完这个原本不知道应该属于第几季的故事后，她笑着跟大家提出了把这个故事制作成广播剧的打算。录制时间就定在八小时工作结束之后的晚上，鉴于整个过程中她都可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并不担心大家会以她是孕妇为由反对。 她觉得自己真是史上最狡猾老板，不把员工的剩余价值压榨到最极限决不罢休。幸运的是，这帮员工没有半点被无良老板压榨的自觉，竟然自告奋勇纷纷表示想当广播剧的男主角。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陆秀给time电影公司总部打了个电话，让那边尽快订购了一批录音设备送过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剧组众人拍摄结束之后，终于不再无所事事了。 大家根本没把录制广播剧当成一项工作，而是把它当成了日常工作结束之后的调剂，所以工作的氛围十分轻松愉快。广播剧的制作甚至还勾起了大家对各种灵异传说的热情，陆秀幸运地从大家的闲聊中获得了不少有趣的素材。 因为灵异故事在剧组的风靡，陆秀甚至哭笑不得地发现她的那帮华人员工最先学会的英语单词竟然都跟灵异有关。为了不让不懂英语的华人演员感觉被排除在外，她每次都会趁着录音的间隙用汉语跟他们讲述故事的剧情。没想到的是，竟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华工的灵异故事。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在《邪恶力量》里面偷偷加入中国元素，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文化输出。东方的灵异故事源远流长，因为有着跟欧美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感染力更加惊人。后世日韩鬼片吓坏了多少只知道拍摄血浆片的美国人！ 脑海中浮现出老华工曾经跟她讲述过的各种血泪故事，陆秀嘿嘿一笑，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新的标题《辫子》。 为了能够适应时代，她把《邪恶力量》故事发生的年代移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那个时间正是美国排华最激烈的时候，白人暴徒捣毁华人店铺，残杀无辜华人，那样的背景下，不发生跟华人有关的灵异事件才叫奇怪。 为了能够吓到对华人满怀恶意的白人，而又不起到反效果，陆秀把故事的主角描述成了勤劳善良，安分守己的老好人，却给了她从老华工口中听到过的最阴暗残忍的下场。为了能让普通白人有代入感，甚至一开始还借着广播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特点，故意隐去了主角黄种人的身份，如果不注意故事中的某些细节，大家只会以为故事的主角是个普通的中产阶级白人。直到刷够了听众的愤怒值与同情感，才揭晓其身份。 最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听到故事最后肯定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但陆秀才不关心他们的感受，她要争取的是普通民众。既然《汤姆叔叔的小屋》能够引起南北战争，她就不信，她的故事会引不起普通民众对华人的同情。 她不需要引起南北战争，她只要一点点同情就够了。她相信滴水穿石，绳锯木断，这一点点的同情汇聚起来，终将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普通民众对华人的态度。 故事完成，为了测试效果，她先对着那帮白人演员念了一遍。虽然还没做成广播剧，虽然只是单纯的文字描述，但这个故事依然引起了她白人们的强烈反应。甚至有人连声问她，故事里的情节是不是真的，听到她说是从一个老华工口中听来的故事后，竟有人一拳砸烂了酒吧里的道具桌子，骂骂咧咧地表示如果让他有机会遇到故事中的暴徒，一定会把对方碎尸万段。 看着大家那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陆秀明白，眼前的这帮白人已经真正成为了她的朋友。回想起他们刚到剧组时时对华人演员充满敌意的模样，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人类之所以会因为肤色不同而对他人充满敌意不过只是因为未知，未知所以恐惧，恐惧所以排斥。只要加深了解，那么毫无来由的排斥与敌意一定会像阳光下的坚冰一般迅速融化。文化输出这条路显然大有可为啊！ 陆秀很满意自己的故事起到的效果，抱紧了毛团，笑容满面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就在她兴致勃勃地脑补着普通民众听到这个故事后可能的反应之时，酒吧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这间酒吧其实是剧组用一栋废弃的民宅改建的，大门早已腐朽不堪，陆秀看看蛮符合西部蛮荒粗豪的风格也就保留了下来。这一脚不仅踹开了大门，甚至还将大门直接从门框上踹了下来，大门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刚刚才听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这声巨响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显然不必担心来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因为几乎就在大门被踹开的一瞬间，空气中便已响起了一声杀气腾腾地大吼：“举起手来！交出你们所有值钱的东西！” 第15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拍摄留下的后遗症，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片刻的震惊后，大家竟不约而同地从枪套里拔出了道具枪。 其实一旦拍摄结束，所有人都应该换回自己的衣服，但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这帮家伙却爱上了穿着剧中的行头走来走去。鉴于这有助于大家进入角色，陆秀也就没有阻止。这种时刻第一反应想到的竟然是拔枪指向劫匪，大家入戏果然很深。 夜风吹动着壁炉内的炉火，四周的幢幢黑影跳跃得比先前越发激烈。坐在屋内听故事的众人，跟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拿枪互指，触目所见，满目都是黑洞洞的枪口，恍惚间竟让人有种瞬间回到了兵荒马乱的蛮荒年代的错觉。 这样的场面应该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可惜，目睹此景此景，为首的不速之客却非但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省省吧！我知道你们的枪里都没有子弹！剧组枪支管理条例，哈哈哈……” 如今的西部早已不是当年牛仔出没，盗匪横行的年代了，然而经历了大萧条的冲击，却也跟太平盛世扯不上关系。大萧条令无数人无家可归，朝不保夕，有人饿死家中，有人成了流民，也有小部分人放下道德底线，选择成为了强盗小偷。而西部正是这帮无法无天的暴徒最爱的去处。 既然敢来西部，陆秀当然不可能没有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切，她甚至都没有改变姿势，依旧坐在沙发上，轻抚着因为刚刚那声巨响受到了惊吓的毛团的脊背。确定毛团不会哭出来后，才抬起头，冷笑着望向为首的劫匪的脸。 “既然知道剧组枪支管理条例，看来你们盯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她的目光扫过演员们手里的道具枪，笑得意味深长。 “可惜什么？” 陆秀冷冷撇了绑匪一眼，满脸嘲讽：“你们真以为我们所有的枪里都是空包弹吗？” “你什么意思？” 陆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距离她最近的那位把枪给她。接过枪后，她将枪口指向壁炉上方的一个酒杯，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酒杯瞬间随着枪声四分五裂。 她将那把枪还给它的主人，又从另一位演员那里接过枪，再度扣动扳机。 “砰——”又一只酒杯随着枪声四分五裂。 “砰——” “砰——” …… 壁炉架上一共放着七只酒杯，陆秀从演员们手中借来枪，弹无虚发，全部打成了碎片。看看再没有酒杯可打，她接过从马龙手里递来的枪，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为首的劫匪的脑袋。 “我真佩服你们，区区五个人就敢来打劫一支几十个人的队伍。识相点就赶快离开，不要逼我把你的脑袋当成酒杯打！”她说话的时候依然静静坐在沙发里，另一只手甚至还搂着毛团，但那自信逼人的眼神，跟视人命如草芥的口气却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觑她。 “不！不可能！你们的枪里明明都是空包弹！”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原本杀气腾腾的劫匪头子顿时方寸大乱。 陆秀嘿嘿笑着开了保险：“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她再度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番杜雪怀当初对她的特训，这股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之徒的匪气可不是单纯的演技能够模拟出来的。 为首的劫匪果然被唬住了，借着跳跃的炉火，陆秀甚至都能看到他额头沁出的冷汗。 如果剧组的枪里真的有子弹，现在的情况就不是五名劫匪抢劫一群待宰的羔羊，而是区区五人面对一群荷枪实弹的枪手。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走！”为首的劫匪挣扎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没用勇气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领着手下咬牙切齿地退入了夜色之中。 人虽然已经走了，但被踹掉的大门却没办法装回去。夜风顺着大门呼啸着吹进来，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连忙放下枪，抓起旁边的一条毛毯盖在了自己跟毛团的身上。 劫匪虽然已经远去，但现场的气氛却依旧凝滞，半天，大家才如梦初醒般收起了枪，纷纷望着手里的枪露出一脸惊异的表情。他们刚刚之所以敢拿枪指向劫匪，完全是拍戏时练出来的条件反射。等到意识到枪里装的只是空包弹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刚刚陆秀的表现却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 “枪里真的有子弹吗？” “当然有。”陆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谎，枪里当然有子弹，空包弹也是子弹。 陆秀知道自己华人女导演的身份敏感，容不得半点差错。拍摄这样的西部片，枪支的管理当然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不想发生李国豪那样的惨剧，每天拍摄之前，她都会亲自检查剧组的每一支枪，确定所有枪里装的都是空包弹之后，才会把枪发下去。就连枪战时每个爆破点的设置，她都是检查了又检查。 所以，剧组几十条枪，真正有杀伤力的就只有她自己的那把迷你手枪跟两个保镖手里的枪。刚刚发生的一切其实完全就是侥幸。 那几个酒杯其实就是她事先埋好的爆炸点，原本是准备明天拍戏时用的。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她一向都是亲力亲为，劫匪冲进来的时候，爆破点的控制开关就藏在沙发的下面。开枪的时候劫匪们只注意到了她手里的枪，根本就没意识到，每次开枪，她都会猛踩脚下的什么东西。 刚刚发生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空城计。她唯一能够仰仗的就只有那七个爆炸点，跟自己精湛的演技。直到劫匪被成功吓走，她才感觉阵阵后怕，此刻正抱紧了毛团强作镇定。还好毛团已经习惯了剧组的枪战戏，要是她刚刚突然哭闹起来，事情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咦，真的有子弹？”听到她的回答，众人面面相觑，如释重负的同时，纷纷佩服导演的先见之明。 陆秀没有跟他们解释，因为她也无法确定，那帮劫匪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去。就算绑匪真的已经走了，枪里有子弹这个事实也至少能给大家紧张的神经带来些许的安慰。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当然再没有心情录什么广播剧。草草修理了一下大门，就回到各自的住处睡下了。 除了陆秀因为怀孕睡得很沉，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去向镇上的警长报了案。看过西部片的人都知道，西部的警察其实真的起不到多少作用，但报警至少能给大家紧张的神经带来一些安慰。 那帮劫匪能够对剧组的一切了如指掌，傻子都知道他们跟镇上的人肯定有所勾结。可惜没有证据，就算猜到也不可能把他们怎样。所幸这边的几场戏很快就要拍完了。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令陆秀没想到的是，这次发生的事情非但没影响到大家的状态，反而让那帮在城市中长大的演员们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货真价实的西部风情，在拍摄枪战戏的时候越发如鱼得水，仿佛真正穿越到了几十年前的西部。 《不可饶恕》最后的那场杀青戏中大家的表情动作之传神，简直令陆秀忍不住拍案叫绝。她甚至已经恶趣味地准备在影片的最后鸣谢那帮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好状态的劫匪了。 既然都已经报了警，剧组遭遇西部劫匪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好莱坞狗仔的眼睛，陆秀甚至都已经能够想像得到这几天好莱坞头条可能有的标题了。还有什么比在西部片的拍摄中遭遇真正的西部劫匪更令观众好奇的事情吗？考虑到对影片宣传的帮助，其实的确应该感谢一下那帮劫匪。 用最快的速度拍摄完剩下的戏份后，一行人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此次拍摄的最后一个外景地——太平洋铁路的塞拉岭通道。 塞拉岭通道在太平洋铁路的修筑史上臭名昭著，约有500到1000名华工在这一路段的修建中死于雪崩。 这部分的戏份其实已经在好莱坞的摄影棚内拍摄完毕了，但既然有机会拍外景，陆秀当然不会吝啬这点投资。 她没有想到，就在她启程之前，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那家伙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以至于陆秀给他的欢迎仪式竟然是拿枪指头。没办法，刚刚才发生过剧组被劫匪袭击的事情，任谁在半夜看到有人偷偷摸进自己房间，第一反应都会是果断拔枪。 “亲爱的，你就是这么欢迎千里迢迢赶来见你的老公的？”来人一脸委屈地按亮了打火机，跳跃的火光下，映入陆秀眼帘的是一张这段时间令她魂牵梦萦的脸。 第155章 杜雪怀似笑非笑地站在黑暗之中，因为打火机的光线很不稳定，此刻他的脸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简直像极了突然冒出来的幽灵。要不是陆秀认出了他的声音，说不定会因为过于紧张扣动扳机。 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后，陆秀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把枪收了起来。打开灯，定定望着眼前这张脸打量了半天，仿佛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杜雪怀果然一如既往的骚包，虽然是夜袭，却依旧西装笔挺，打扮得一丝不苟，不仅皮鞋擦得锃亮，连胡子都刚刚刮过。要不是他瘦了不少，脸色也憔悴了不少，陆秀说不定会以为这是自己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看什么看？我是不是又帅了？” “对！是帅了！”陆秀笑着点头，她原本以为再次见到他，自己一定会怒不可遏，扑过去狠狠咬他一口，然而真正见到，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恨他。就算他明知自己会担心却故意避而不见，就算他不负责任地让自己提心吊胆了那么长时间，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想扑过去紧紧搂住他。 她满怀欣喜地朝他扑了过去，杜雪怀也张开双手扑了过来，然而，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他竟然绕过她，给了躺在床上的毛团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毛团突然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原本满脸怨气撅着小嘴准备哭泣，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刻破涕为笑，兴奋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毛团，毛团，daddy想死你了！”杜雪怀夸张地蹭着毛团的小脸，表情无限餍足。 要不是陆秀在他偷瞄自己的时候注意到了他嘴角那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说不定真会以为他更在乎毛团。她真后悔自己刚刚竟然不是想咬他，而是想抱他，这种人，不咬不足以谢天下！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温柔地将他跟毛团一起搂在了怀里，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对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嗷——”杜雪怀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痛彻心扉。 陆秀心情愉快地欣赏着他雪白的脖颈处新鲜出炉的牙印，刚刚的满腔怨忿顿时一扫而空。 “亲爱的，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狠吧？”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陆秀冷着脸从他怀里抢回了毛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雪球呢？” “太晚了，雪球已经睡下了，明天我再带他过来见你。” 看他神色如常，说的应该是实话，陆秀松了一口气，斜睨着他：“你现在怎么敢出现了？不怕连累我了？” 杜雪怀嘿嘿一笑，不客气地道：“连累你？你不需要我连累，就已经足够招人恨了。” 考虑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陆秀竟无言以对。 太久没有见到杜雪怀，毛团咿咿呀呀地想投入杜雪怀的怀抱，陆秀没办法，只得把孩子递了过去。 杜雪怀心满意足地搂着毛团，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陆秀的肚子上，那眼神仿佛历尽了千辛万苦的寻宝者终于发现了宝藏：“是不是真的？” “什么？” “你说你怀孕了！”杜雪怀目光灼灼，仿佛一个期待新玩具的孩子。 陆秀显然不满意他此刻关注的焦点，冷着脸道：“如果我没有怀孕，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躲着我？” 杜雪怀尴尬地一笑：“你这么会折腾，你觉得我继续躲下去还有意义吗？” 陆秀还想继续发泄这段时间以来的不满，没想到他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字条。 “这是什么？” 杜雪怀笑得意味深长：“这段时间，我和我的一帮朋友收到的新任务。” 陆秀好奇地接过字条看了看，字条上的内容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让《不可饶恕》流产赏金1000美元，干掉《不可饶恕》的导演赏金1000美元，废掉《不可饶恕》的主演赏金500美元…… 不过是拍部电影而已，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她惊恐地发现，《不可饶恕》竟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只是摆在台面上的《不可饶恕》就已经这样了，如果让那帮白人知道，她真正想拍的其实是跟华工有关的《活着》，那么，那帮家伙岂不是要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解恨？ 难怪杜雪怀刚刚说她不需要他连累，就已经足够招人恨了。 这么想来，之前那帮劫匪的目的，恐怕不仅仅只是想要捞一笔这么简单了。 杜雪怀收回字条，皱眉打量了陆秀一眼：“你最近到底做了什么？让伯恩家族的人这么恨你？” “是伯恩家族的人？”陆秀吃了一惊，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好莱坞那帮眼高于顶的导演，觉得受到了冒犯，所以才恼羞成怒。伯恩家族的人跟她根本就没有利害冲突，有什么理由对她不利？ 杜雪怀点点头，答得十分笃定：“对。如果不是伯恩家族的人，我还未必会注意到有人想对你不利。” “没理由啊……” “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花钱悬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给你点提示，根据可靠消息，发布悬赏的是亨利·伯恩。”杜雪怀说到这里，表情竟有些幸灾乐祸，“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如此怒不可遏？” 亨利·伯恩就是凯特的那位未婚夫。陆秀唯一能想到的对他的冒犯就是当初在凯特的宴会上，对他的挑逗视而不见。如果这种程度就能让他恼羞成怒的话，那他一年得在悬赏上花多少钱啊？ 伯恩少爷的敌意既然不可能是因为她对他做了什么，那就只可能是因为她对凯特做了什么了。 凯特之前一直在扮猪吃虎，这段时间突然间大发神威，一般人第一反应想到的当然是有高人指点。这段时间，凯特的身边一切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她这位来自中国的朋友，那位伯恩少爷大概是把她当成那个神秘的高人了吧。想要重新找回男性的自尊一雪前耻，首先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干掉未婚妻身后的高人。 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陆秀顿时哭笑不得。摩根小姐的便宜果然没那么好占啊！ 看到她的表情，杜雪怀微微一笑：“你应该已经猜到自己被悬赏的理由了，对吧？” “嗯……”陆秀欲哭无泪，“我好像被当成摩根小姐身后的高人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说法也没错。凯特的确是因为她的存在，才突然开始发奋图强的。 既然悬赏都已经被发了出去，那么，之前的抢劫应该只是一个开始。一想到之后的拍摄中将随时有可能会遇到麻烦，陆秀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对了。之前能够赶跑劫匪完全只是侥幸，她可不觉得自己次次都能这么好运。 难道真的要给剧组的所有枪支都换上实弹？考虑到那帮演员的射击水平，就算换上实弹，貌似也没多少可战之力。反而是不小心伤到自己的可能性更高…… 大概是猜到了陆秀的顾虑，杜雪怀笑着搂过了她的肩膀：“别怕，这种小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 虽然剧组马上就要离开现在的小镇了，但最后的外景地塞拉岭通道却在内华达山脉之中，再也没有比那里更好的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场所了。如果真有人想对剧组不利，在那样的环境下，根本防不胜防。陆秀已经忍不住开始考虑，要不要取消去山中取景的打算了。反正雪崩那部分的戏早已在摄影棚内拍摄完毕，过去拍外景，不过是她心中的完美主义情结在作祟。 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杜雪怀拿起了她放在床头的剧本。两个剧本都是用英文写成的，英文一流的他阅读起来毫无障碍。他拿起《不可饶恕》只扫了一眼故事梗概便放下了，却捧着《活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就是你一直在说的那部电影？”看完，他的眼中竟有水雾弥漫。 陆秀点点头，微微有些不知所措，杜雪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沉稳自信，喜怒不形于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杜雪怀此时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连忙一把搂住陆秀，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原本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美国，这段时间看到了很多事情，也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我是你的头号支持者。这部电影很好，非常好，比我曾经看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好，值得不惜一切代价拍出来。” 他死死搂着陆秀，身体竟在微微颤抖，说到最后，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咬牙切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陆秀原本想跟他提议就此结束拍摄，直接回好莱坞，见状，到嘴的话又被生生咽了回去。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美国的暴徒会比上海滩上的亡命之徒更难对付。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天在船上，你跟雪球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秀知道那必定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156章 听到这个问题，杜雪怀果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后，他才终于幽幽开了口：“其实那天，一开始一路都很顺利，我很轻松就拿到了《圣经》，甚至还趁机收起了你忘在桌上的《动物庄园》稿子。后来走到甲板上，忽然听到了下层甲板传来的呼救声。我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凄厉的呼救声。 下去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有人趁乱钉死了下层甲板一个满载着偷渡者的舱门。里面有两百多人，我不能见死不救！当时下层甲板已经严重进水，救人如救火，我把雪球绑在了胸口，就开始死命砸门。” 杜雪怀说话的时候神色凝重，语调低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险象环生的现场，“货舱的舱门是铁制的，上面的铁锁结实程度也远超我的想象。我试遍了现场所有能找到的工具，也无法撼动分毫。没办法，我只能到上层甲板去寻找趁手的工具。里面的人大概以为我准备抛弃他们了，那绝望的呼救声到现在还时常响彻在我耳畔。 回到上层甲板后，我刚好碰到了你派来找我的阿贵和水生，于是，拉了他们两个做帮手。我们顺利在船长室附近的小仓库里面找到了趁手的工具，重新回到下层甲板的时候积水已经快要齐腰了。里面凄厉的尖叫声哭喊声简直让人仿佛置身地狱。我跟阿贵他们拼命砸门，总算在积水快要齐胸的时候砸开了一道缝。刚好那时候阿虎和大力循着声音找了过来，我们合力一起打开了舱门。 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挤成一团，我跟阿贵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一个不差地带到上层甲板，那个时候轮船已经严重倾斜，我这才想到你一定在为我们担心，可是，我又不可能丢下眼前的这帮人不管…… 当时船上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剩下的救生船根本就装不下这么多人，为了自救，我们去餐厅用绳子把所有能够漂浮起来的木制家具全部连接在了一起。那天晚上的风浪很大，虽然我们拼命聚在一起，但还是有不少人被海浪卷走了，就连阿贵和水生也为了救回从我怀里滑出去的雪球……” 杜雪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终于再度开口：“我们顺着洋流漫无目的地漂了一天一夜，后来被一群出海捕虾的华人虾寮渔民救了回去。他们的木制舢板实在太小，装不了我们那么多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将我们所有人送上岸。两百多人的队伍，成功被救上岸的不过区区百人。 因为偷渡的华工身份敏感，渔民们严格保守了我们获救的秘密。虾寮风景优美，渔获丰富，原本是个不错的落脚点，可惜，因为当局的各种种族歧视条款，就连虾寮原本的居民都快过不下去了，又怎么可能收留我们？没办法，短暂的恢复休整之后，我们只能告别了我们的救命恩人，自谋出路。 我们以为我们的厄运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就在我们离开虾寮之后没多久，一伙全副武装的白人赶上了我们。原来，他们是伯恩轮船公司派来的人，害怕走漏消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躲避追杀，我们一路仿佛丧家之犬般往东部逃窜。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在身上藏了不少黄金，又会说英语，不然，人数再多也早已被对方一网打尽了。 逃到东部之后，我根据《圣经》上的地址找到了莫雷迪家族，莫雷迪家族的人错把我当成了他们家族的后裔，慷慨地为我们提供了庇护。” 杜雪怀说到这里，脸色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陆秀望着他那张明显带着混血儿元素的脸，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真没想到，他竟然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按照表观遗传学，黛西妈咪是他亲生母亲的概率明显比杜妈妈更高。 莫雷迪家族来自意大利西西里岛，意大利人是美国移民中少有的能够跟中国人和谐相处的族群，他们跟中国人一样，视家庭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对于异族通婚也不像其它白人那么抵触，甚至被不少白人至上主义者视为破坏种族纯洁的不稳定因素，能够接受混血的后裔其实并不奇怪，保护兄弟姐妹的孩子在他们看来更是理所当然。后世闻名世界的黑手党就是在这样无条件的家族主义下才能持续发展壮大。 不得不承认，杜雪怀的运气相当不错。如果他的黛西妈咪不是意大利人，而是其他白人至上主义族群的后裔，他顶着一张明显的混血儿面孔找上门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杜雪怀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幸运，长叹了一口气，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我从船上救下了两百多人，但跟着我进入莫雷迪家族的，却只有区区五十人。那消失的一百多人就像是海上的泡沫一般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因为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美国的土地上，所以，甚至都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就算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也不可能给任何人定罪。” “所以，你决定替他们报仇？”虽然杜雪怀的声音很平静，但陆秀依然感受到了他平静的语气之下压抑着的熊熊怒火。 “对！”杜雪怀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虽然明知是以卵击石，虽然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但这件事情如果我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会不得安宁。所以，原谅我，没有在脱困的第一时间跑去找你和毛团。” 望着杜雪怀那双满怀歉意的眼睛，陆秀猛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她原本以为，他是故意避而不见，听了他刚刚的叙述才明白，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疲于奔命，的确并没有多少跟她联系的机会。 她死死搂着他，将脸贴在他那比记忆中单薄了不少的身体上，忽然感觉鼻子阵阵发酸。这段时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怎么了？”杜雪怀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异样。 “你瘦了……” “没事，很快就会胖起来的。”杜雪怀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到了极点，“亲爱的，肚子里的那个多大了？” 话题突然被扯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陆秀顿时脸一红：“已经两个多月了。” “能给我看看吗？” 望着杜雪怀那满怀期待的表情，陆秀哭笑不得：“怎么看？”这个时代又没有b超，隔着肚子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两个多月，她的肚子从表面上看来，依旧平坦如初，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 看到面前的蠢爸爸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她只能硬着头皮撩起了衣服，表情羞耻地露出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平的……”杜雪怀一脸失望。那表情仿佛原本想到动物园看狮子的孩子只在笼子里看到了兔子。 陆秀气结，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才两个多月，当然是平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为他牵肠挂肚，她也不会瘦到连小肚子都没有。 “我的儿子或者女儿真的在里面吗？”杜雪怀伸手想摸，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手有些凉，搓了半天的手才战战兢兢地摸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看着他那副迥异于往常的窝囊模样，陆秀又气又急，干脆一把扯过他的手，贴在了肚子上。他的手温暖而粗糙，贴在肚子上仿佛盖了一张厚厚的毯子，手心的热力一直蔓延到皮肤的深处，暖暖的仿佛一只小手炉。 虽然根本不可能感觉到什么，但杜雪怀依然一脸陶醉地将手贴在陆秀的肚子上感受了半天。直到陆秀被摸得不耐烦了，才悻悻收回了手。 因为太过兴奋，两人睡意全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秀抱上毛团，强行命令杜雪怀带她去见雪球。 杜雪怀没有说谎，雪球在镇上那家破破烂烂的旅馆里面睡得正香，照顾他的除了两个保镖，竟然还有一个白人保姆。陆秀进去的时候小家伙刚好旁若无人地翻了个身，小小的身体扭出一个撩人的s型，那热情奔放的模样，显然被保护得很好，看样子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遭遇的磨难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陆秀伸手握紧了杜雪怀的手，瞬间又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自己瘦了不止一圈，但床上的小家伙却非但没有掉肉，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反而还更圆了几分，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捏一把。她可以想像得到，在之前他所描述的状况下，要把一个婴儿照顾得这么好，是一件多少不容易的事情。 杜雪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淡淡一笑：“美国的牛奶很便宜。” 陆秀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印下一吻，然后将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毛团放到了雪球的身旁。毛团果然一眼就认出了旁边的婴儿是谁，立刻兴奋地咿咿呀呀了起来，睡梦中的雪球猛然被惊醒，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竟一个翻身坐起，二话不说，便一把夺过了毛团怀里的玩具熊。 玩具熊被夺，原本还沉浸在跟哥哥团聚的兴奋中的毛团顿时哇哇大哭了起来。目睹此情此景，陆秀简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说好的兄妹重逢的美好画面呢？一个罩面就把好不容易重逢的妹妹弄哭，这算什么？ 想起自己跟杜雪怀重逢的画面，陆秀瞬间便释然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雪球抱着玩具熊旁若无人地揉捏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把毛团晾在一边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连忙扔下玩具熊，一把抱住了哭得正欢的毛团。 望着两个孩子抱成一团的美好画面，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符合正常的故事发展嘛！ 第157章 在镇上的最后一夜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第二天，剧组众人收拾行装，告别了镇上的居民，准备前往《活着》最后的外景地塞拉岭通道。 临行，陆秀惊奇地发现镇上的居民看自己一行的眼神似乎变得有些诡异，那是一种惊惧交加的眼神，还透着一股终于送走了瘟神的释然。 注意到马龙表情不对，陆秀拽着他就问：“你们做了什么？他们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马龙笑容诡秘地跟《不可饶恕》的男主角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嘿嘿嘿……” 既然他不肯说，陆秀决定直接问对面那帮诚惶诚恐的居民，没想到，她才刚刚上前，原本远远站在那里观望的大人们竟纷纷退后，孩子们则更夸张，见她接近，竟然一边尖叫，一边四散奔逃，那表情，一个个仿佛接近他们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女丧尸。 陆秀回头，刚好对上了剧组小伙伴们那一张张恶作剧得逞后的灿烂笑脸。意识到就是这帮家伙在搞鬼后，她冷声道：“昨晚，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看瞒不下去，马龙只能乖乖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昨天晚上，就在她跟着杜雪怀去旅馆跟雪球团聚的时候，一伙不怀好意的匪徒偷偷潜入了剧组的驻地。刚好被半夜起来上厕所的马龙撞见了，他没有声张，悄悄叫醒了《不可饶恕》的男主角跟其他几个跟他玩得比较好的大人。 意识到匪徒竟准备烧掉他们这段时间辛辛苦苦拍摄而成的胶片后，几人心下大急，关键时刻，马龙急中生智，想到了这段时间录制《邪恶力量》之时学到的那些小技巧。 剧组的驻地原本就破破烂烂看起来跟鬼宅无异，刚好昨天晚上又夜黑风高，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装神弄鬼的环境了。面对一帮训练有素的恐怖片广播剧演员，那帮倒霉的匪徒霎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对那帮好莱坞的资深龙套来说，再没有这次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东西了。想到对方竟然想破坏他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剧组的那帮家伙根本就没想过要手下留情，使出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陆秀教他们的所有技巧都用上。 半夜跑到人家地盘上搞破坏，那帮匪徒的神经原本就紧绷着，加上现场的环境原本就充满了不祥的心理暗示，听到动静，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是有人在搞鬼，被折磨了一夜之后，一行三人竟有两人直接被吓疯了，剩下的一个也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天亮之后，马龙他们叫来警长，带走了这三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辨认身份才知道，那三人竟是镇上的人。 想到一旦火真的烧起来，当时剧组众人必定凶多吉少，马龙一行非但没有感觉内疚，反而有种替天行道后的快意。他们坚称当时在睡觉，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加上唯一还保持着一线理智的幸存者只说是有鬼，警长最终只能把他们放了。 镇子不大，消息总是传得特别迅速，没过多久，有人夜探《不可饶恕》剧组，被恶鬼吓疯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小镇。这段时间，马龙一直在向镇上的孩子们灌输陆秀不是普通人的观念，面对这一切，孩子们第一反应想到的，当然是陆秀这个神秘的东方“女巫”在背后搞鬼。 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令陆秀哭笑不得的一幕。 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马龙紧张地偷瞄着陆秀脸上的表情，仿佛生怕她因此生气。 “自作孽不可活，我们走吧！”没想到自己才稍稍离开了一会儿，剧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马龙的肩膀。 马龙受宠若惊：“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们做得很好。”陆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脑洞大开想到的广播剧竟能救剧组一命。设身处地想想，就算当时她在现场，也不可能想到比这更好的处理方式了。现在这样，既给了歹徒惩罚，又能让剧组置身事外，再好不过了。 至于，她莫名背上的东方“女巫”的骂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新的外景地与世隔绝，人迹罕至，这个时代有没有手机，更没有卫星电话，天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接收到来自外界的消息，离开小镇之前，陆秀去镇上的电报局给time电影公司总部发了封电报，告知了大约的回归时间，让已经结束了《罗马假日》拍摄回到美国的凯特不要担心。没想到电报刚刚发完，就接到了一个来自公司总部的好消息。 “我们的广播剧有人要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录好的五集广播剧寄回了公司，让公司发行部那边联系广播公司，没想到听过第一集后，几家广播公司竟争着想要这部广播剧的发行权。第一季20集的签约价格甚至都快抵得上一部不算太卖座的小众电影的票房了。对于一部没有大牌明星，更没有任何前期宣传的小成本制作来说，这投资回报率简直逆天了。 消息传回剧组，剧组上下一片欢腾。大家原本是抱着消磨时间的心态来录制这部广播剧的，现在的这个结果在大家看来简直仿佛天上掉馅饼。 害怕夜长梦多，《不可饶恕》拍摄完成之后，电影胶片就已经派专人送回公司总部进行后期制作了。在后期完成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成片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有人敢保证票房能够大卖。在这种时候，突然接到大家闹着玩录制的广播剧卖出好价钱的消息，这对大家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原本还对《不可饶恕》的未来充满了疑虑跟不安的众人纷纷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要不是因为出了之前的事，镇上的居民已经不太欢迎大家，大家甚至都想在离开前欢庆一番。 “你们说，如果镇上的居民忽然在收音机里听到我们的广播剧，会是什么反应？”坐在火车上，望着眼前渐行渐远的小镇，陆秀满怀恶意地对马龙他们说道。 马龙他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关我屁事的表情。陆秀一直觉得白人耸肩的动作很欠扁，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解气的动作了。 广播剧播出的那天，这个小镇居民们的反应绝对会十分精彩，不过这一切跟他们这帮过客已经无关了。 “你们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陆秀正满怀恶意地脑补着镇上居民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忽然听到空气中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这个车厢原本已经被剧组包下了，然而，杜雪怀却硬是凭借着导演丈夫的身份生生赶走了好几人，不客气地霸占了陆秀身旁的几个位置。此刻，他说话的对象是几个陆秀看着十分面生的白人男子，正是他之前提到的那帮朋友。 听到这话，陆秀才注意到他的这帮朋友的确不太对劲，上车之后就一直石化般坐在座位上，表情呆滞，双目无神，眼眶四周甚至还顶着仿佛国宝熊猫一般的浓重黑眼圈，与其说是她印象中杜雪怀霸气无双的朋友，不如说是丧尸片里的丧尸更加能够令人信服。 “没什么……”听到杜雪怀的话，其中一个“丧尸”慢悠悠地抬头，对他挤出了一抹难看到极点的笑。 “到底怎么了？”杜雪怀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微微皱了皱眉。 那几个“丧尸”没有回答，只是表情紧张地扫视了陆秀一眼。注意到那帮家伙的目光，再联想到马龙他们之前干的事，陆秀瞬间恍然大悟了。 她一把拉过杜雪怀，小声问他是不是曾派他的这帮朋友在暗中保护过剧组众人，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显然，昨晚那幕好戏的受害者不仅仅只有那三名歹徒。想到对方好心好意过来保护大家，却受到了这样出人意表的招待，陆秀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真是世上最好玩的误伤友军了。看他们此刻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恐怕跟镇上的居民一样，把她当成了邪恶的女巫，现在说不定正纠结着该怎样把杜雪怀从她的魔爪之中解救出来。 杜雪怀被她这阵突如其来的大笑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狐疑。 考虑到杜雪怀这帮小伙伴的自尊，陆秀没有解释，只是命令剧组众人搬来录制广播剧的道具，旁若无人地开始了新一集广播剧的排练。 录制了这么多集，连歹徒都吓疯了三个，大家表演起来早已驾轻就熟，声音跟各种恐怖效果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一时间整节车厢都充斥阵阵鬼哭狼嗷，阴森恐怖的气氛弥漫着整个空间，要不是现在正是大白天，说不定真会有人被吓到。 她猜得没错，随着排练的进行，那几名“丧尸”脸上的表情渐渐从开始的惊恐万状转成了哭笑不得，最终定格成了一抹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有几人甚至还脸红到了脖子根，因为是白人脸红起来异常耀眼，让人忍不住想到动画片里夸张的脸红效果。 他们既然能成为杜雪怀的朋友，并被他派来保护剧组众人，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辈，竟然会被剧组的这点小伎俩吓破了胆子，的确是蛮丢脸的。 “难怪他们打死都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杜雪怀此时也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将脸撇向陆秀这边，抿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如果早知道你们这么损，就不派他们过去保护你们了……” 陆秀答得理直气壮：“哪里损了，这叫机智！谁让你们不事先打声招呼的？被误伤也不能怪我们啊！” 小小的插曲过去之后，陆秀从包里掏出一叠刚刚在镇上收到的来自好莱坞的报纸，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西海岸的很多小报发行范围都有限，这样的西部小镇只能收到其中的一两种，为了能够不跟好莱坞脱节，陆秀让总部那边每隔几天就把最近几天的报纸寄过来。 好莱坞的消息一向灵通，她甚至借此在凯特回国之前得到了《罗马假日》拍摄完毕的消息。 伯恩少爷虽然对凯特的这番折腾深恶痛绝，但考虑到凯特的身份，他并没有像对付《不可饶恕》一样对《罗马假日》下黑手。《罗马假日》的拍摄一切顺利，凯特甚至还从罗马拐回了一只金发碧眼，可爱程度一点不输秀兰·邓波儿的小萝莉，野心勃勃地准备借着如今萌娃横扫电影圈的势头，拍摄一部以小萝莉为女主角的电影。 陆秀不久之前才刚刚收到她寄来的小萝莉的照片，那小家伙长得的确可爱，难怪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从意大利拐回来。凯特给她寄照片的理由很简单——照片给你，剧本拿来。那理直气壮的口气，简直让陆秀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一台全自动剧本贩卖机。 虽然从个人的角度，陆秀很不喜欢凯特这种恬不知耻的伸手党行为，但从合作伙伴的角度，她还是挺欣赏她的眼光的。如今秀兰·邓波儿正红得发紫，能够想到在这种时候推出自己的童星，这位大小姐的确有在认真为公司的前途考虑。 在今天之前，陆秀原本一直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剧本，现在，回想着马龙他们把小镇搞得天翻地覆的情景，她眼前一亮，拿出稿纸写下了《小鬼当家》这个标题。 第158章 感谢凯特的适时回归，好莱坞那边原本集中在《不可饶恕》上的火力终于被即将上映的《罗马假日》吸引了过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凯特利用摩根家族的势力在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就在凯特回到美国之后没多久，正在美国访问的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便被人拍到跟辛普森夫人举止亲昵地泛舟湖上。 消息一出，各大报纸上迅速掀起了一场责任还是爱情的大讨论，虽然讨论中没有一篇文章提到过《罗马假日》，但观众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部电影吸引了。凯特故意放出去的只有一半的故事梗概简直就是性转版的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的故事。 八卦是人的天性，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件营销了。 这段时间电影公司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来自热情的观众的电话，询问电影什么时候才能上映。凯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摩根家族的关系，各大发行商跟院线老板便已蜂拥而至，只要不出意外，陆秀跟摩根先生打赌的那两百万票房简直就是十拿九稳。 陆秀随意地翻了翻面前的那摞报纸，凯特显然明白前期的宣传对电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这段时间几乎每张报纸上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无论是《罗马假日》里面美仑美奂的剧照，还是她出席各种活动时优雅得体的打扮，无不透出一股高贵典雅，出尘脱俗的女王风范，就凭这些照片，陆秀就敢打包票，很多人会冲着她的脸走进电影院。 “为了拍电影，竟然把凯特·摩根也拉下了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杜雪怀拿起报纸翻了翻，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 “什么叫拉下水，我跟她是合作伙伴！” “呵呵……” “呵什么呵？”陆秀赏了他一个肘击，继续看报纸。 接下来那张报纸上的头条令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上面竟然是爱德华八世跟辛普森夫人在酒吧热舞的照片！ 虽然后世的确有小道消息称，爱德华八世十分喜欢流连酒吧跟高级俱乐部那样的场所，但却从来没有人拍到过照片。 是蝴蝶效应，还是凯特？陆秀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合作伙伴。 那篇报道的内容令她哭笑不得，爱德华八世竟然在酒吧当众对辛普森夫人唱《nobody》。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这首原本在美国并不怎么卖座的歌曲因为这则消息风靡全美的情景了。 因为连续三部片子的拍摄，她的资金已经开始吃紧，除了《罗马假日》有望在短期内收回投资，另外两部片子能够大卖的可能性都不大，广播剧那边虽然已经谈妥，但距离拿到钱却还有一段时间。《nobody》的唱片如果真的能够在美国大卖，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这位国王陛下简直就是上帝派给她的神助攻！这么想着，她望向照片的眼神开始闪闪发光。 她正在心中默默感谢国王陛下的帮助，忽然发现杜雪怀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报纸上的照片。她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一张明显带着醋意的脸。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只是看报纸而已…… “切，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帅！”面对陆秀哭笑不得的表情，杜雪怀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陆秀往这边看。 接下来的几张报纸上大都有好莱坞当红男星的大幅照片，因为杜雪怀的捣乱，根本看不下去，陆秀只能无奈扔了报纸，抱起了雪球。 小孩子跟妈妈总是有种特别的联系，虽然两个多月没见，但小家伙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昨天晚上安慰过毛团，就一直缩在她怀里打死都不肯放手，小家伙甚至还学会了叫麻麻，用当初喊daddy的热情对着她麻麻麻麻喊了一夜，喊得她小心脏直跳，整整荡漾了一晚上。 她刚刚抱起雪球想亲，忽然感觉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的一双大手猛地将孩子从她怀里抢了过去。 “喂！你！”不让看帅哥的照片也就算了，连帅儿子不让抱，也太过分了吧？ 杜雪怀答得理直气壮：“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要是他没轻没重踹到你肚子怎么办？” 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就在他们母子分离的这段时间，雪球已经彻底学会了走路，刚刚就一直在车厢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惹得毛团也跃跃欲试。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总是特别好奇双腿的功能，昨天晚上，她就被小家伙踹了好几脚，幸亏都没踹到肚子上。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不让我抱他……”陆秀可怜巴巴地望着杜雪怀，没办法，她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儿子了，好不容易重逢，却不让抱，对一个妈妈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就在夫妇二人为了能不能抱儿子而对峙的时候，陆秀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枕头。陆秀转头一看，才发现是马龙。 “用这个吧！放到肚子上。”马龙淡淡一笑，低头捏了捏雪球的小脸。 雪球抬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对他咯咯一笑，接着一把抓起他的手指，塞进嘴里，一口咬了下去。马龙猝不及防，疼得眼泪汪汪。陆秀倒是借此，深刻地体验了一把这个年龄的婴儿的杀伤力。 “他咬你，是因为喜欢你！”杜雪怀一脸歉意地对马龙解释道。 马龙显然无法消受这样的喜欢，撅着嘴，欲哭无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令他没想到的是，雪球竟挣脱了杜雪怀的束缚，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抱着他的腿，又咬了一口。咬完，还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啊……”陆秀恶趣味地吐槽了一句。 全场哄堂大笑。 看雪球刚刚的表情，他显然真的把咬人当成了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陆秀皱了皱眉，偷偷扫了杜雪怀一眼，那家伙显然并不觉得孩子咬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暗叹小孩子没有妈妈在身边果然不行。 陆秀原以为杜雪怀不让她抱儿子就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更过分的竟然还在后头。 剧组到达预定位置，一切准备就绪后，那家伙竟然一屁股霸占了她的导演椅。 “喂，这是我的位置！”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陆秀顿时心下大急。 “这才是你的位置。”杜雪怀理直气壮地指了指导演椅旁边那张舒服的沙发，用不容置辩的语气道，“从今天开始，我是导演！” 莫名其妙被罢免了职务，陆秀不由提高了音量：“谁给你的权利？” “你肚子里的孩子！”杜雪怀扬了扬下巴，也跟着提高了音量，“我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乱来所以才马上赶过来的，怀了孩子就给我好好养胎。” 听他提到孩子，陆秀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弱弱道：“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给我好好坐着！”杜雪怀不由分说，将她按进了椅子里，然后不客气地拿起了导筒。 “你会吗？” “你的剧本详细到连反光板的角度都有，这个导演白痴都能当。” “……”鉴于这场戏早已在摄影棚内拍摄过不止一遍，陆秀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乖乖坐在沙发上，当起了看客。 不知道是因为事先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还是因为换了导演影响了大家的心情，拍摄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原本预定要拍摄好几天的戏，竟然只用短短一天就拍摄完毕了。想起当初在摄影棚内一遍遍喊“ng”的场景，陆秀简直有种想死的冲动。 只能暗暗催眠自己这绝对不是因为导演水平的问题，而是因为外景地的感染力，感染力…… 作为太平洋铁路修建过程中最大的难关，塞拉岭通道附近的山势险峻程度简直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坚硬如铁的花岗岩岩壁，近乎九十度的可怕陡坡，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凿出一条通道，其难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当演员们站在山脚下，仰望头顶仿佛悬空的铁路倒吸一口凉气的那一刻，陆秀就明白，这次的拍摄已经成功了一半。 事实也正是如此。 杜雪怀显然把这当成了他自己的功劳，从演员们口中得知这场戏陆秀竟然拍了不下几十遍后，竟拍着她的肩膀表示，为了电影的质量，《活着》剩下的戏份还是交给他这样的天才导演来执导比较好，惹得陆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塞拉岭通道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结束了拍摄之后，也没理由继续在这边耽搁，一行人在车站附近简陋的旅馆住了一夜后，便心情愉快地打道回府了。 自此，《活着》剧情中的父亲那条线已经拍摄完毕，剩下的就只有女儿那条线了。想到令自己头疼不已的女主角，陆秀被篡夺了电影导演权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天才导演先生，在拍摄接下来的戏份之前，请先为我找到一位合适的女主角吧！”她嘿嘿笑着对依旧陶醉于自身导演能力的杜雪怀道。 杜雪怀显然并不知道要在好莱坞找到这样一个女主角到底有多么困难，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请求，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了。 “天才导演先生，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一个星期为限，我赌你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内找到合适的女主角。如果你赢了，怀孕的这段时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如果你输，那就把这部片子的导演权还给我，以后不许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你敢不敢赌？” 杜雪怀不是白痴，立刻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的阴谋味道，但区区一个女主角而已，在他看来只要他振臂一呼，立刻便会有无数女孩哭着喊着想演，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于是，短暂的犹豫后，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望着杜雪怀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陆秀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笑。黄柳霜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以她这段时间对好莱坞的了解，别说一个星期了，就算是一个月，他也未必能够找到合适的人选。 第159章 事实果然如陆秀所料的那样，虽然杜雪怀一到达好莱坞，就第一时间放出了寻找女主角的启事，前来应聘的女演员也络绎不绝，然而，能够符合女主角标准的却是寥寥无几。只要看杜雪怀这几天脸上那经久不消的黑眼圈就能猜到。 幸灾乐祸是人类的本能，欣赏着杜雪怀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再想想当初自己为了寻找女主角而焦头烂额的模样，陆秀这几天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走路都是带着飘的。上帝果然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就在杜雪怀为了《活着》的女主角而苦不堪言的时候，万众期待的《罗马假日》终于上映了。不知道凯特是怎么做到的，她竟然成功请到了爱德华八世出席电影的首映礼。考虑到王室的脸面，那位著名的辛普森夫人当然不可能联袂出席，但这已经足够了。 国王陛下出席首映的报道刊出后，原本就对电影充满了期待的观众如潮水般涌向了电影院。汇总过来的票房数据，甚至让一向不怎么把钱当钱看的凯特都兴奋得嗷嗷直叫。第一天的票房数据一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陆秀跟《罗马假日》的主创人员提前开了庆功宴。 为了刺激杜雪怀，陆秀把他跟两个孩子也一起带上了。席间，不仅告诉了他《罗马假日》无论是剧本还是分镜头脚本都是她一手炮制，甚至连凯特这个女主角都是她慧眼识人，苦口婆心劝说之后才有今天的这副模样，嘿嘿笑着对他强调了女主角的好坏会对一部片子产生怎样的影响。 “你果然是故意的，你早知道这个女主角没那么容易找到！”望着陆秀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杜雪怀顿时一脸委屈。 陆秀答得理直气壮：“如果轻松就能让你找到，我还跟你打什么赌啊？凭什么我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的女主角，你一星期就能找到！” “啊？你找了一个多月？”杜雪怀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陆秀嘿嘿笑着点了点头：“亲爱的，你输定了！” 好莱坞原本就是白人的世界，它的土壤根本就不适合华人女星的成长，像黄柳霜那样的存在原本就是一个特例。如果不是她故意迎合好莱坞对中国女性的畸形审美，就连这个特例也会被扼杀在摇篮里。不然，也不会将近百年的时间，整个好莱坞却只产生了一个黄柳霜。 想到这里，陆秀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这个赌约，就算她赢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杜雪怀皱了皱眉，神色复杂：“你就这么想夺回导演权？” “这部片子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你能赢，我说不定会更高兴。” 杜雪怀注意到了她此刻表情的异样，长叹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赢你！我就不信，找遍整个好莱坞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主角人选！” 陆秀抬头，朝他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 不远处，凯特正领着她从罗马拐骗回来的六岁小萝莉索菲亚·李笑眯眯地蹲在地上逗雪球玩，雪球显然很喜欢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对着索菲亚咯咯傻笑了一阵后，忽然一把抓起她那只依然婴儿肥的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索菲亚可没有马龙那么好的忍耐力，立刻疼得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秀见状，慌忙甩开杜雪怀，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救驾。 等到她把索菲亚的小手从雪球的嘴里救下来的时候，那只雪白如藕节般的手臂上已经印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小萝莉一脸委屈地扑进凯特的怀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 “没事了，没事了……”凯特哭笑不得地揉着索菲亚的脊背，柔声安慰，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一脸无辜的雪球身上，似乎在好奇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可爱的小绅士就变成了野蛮的食人族。 杜雪怀若无其事，陆秀只能连声道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试图让雪球明白咬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惜，小家伙却只会对着她咯咯傻笑。做了半天无用功之后，她只能无奈放弃了努力。 此时，凯特那边的索菲亚终于止住了哭泣。陆秀让杜雪怀照顾好两个孩子，代替儿子过去向索菲亚道歉。 小萝莉撅着嘴，泪眼朦胧地接受了她的道歉，望向雪球的目光却依旧仿佛在看一只可怕的恶犬。 凯特不希望索菲亚从此对雪球留下什么阴影，将她抱到了雪球跟前，努力试图当和事佬：“别怕，别怕，雪球不是故意的！握个手，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可惜的是，她刚刚抓起雪球的小手，雪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嘴边，“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嗷——”摩根小姐的惨叫声霎时响彻了云霄。 索菲亚见状，立刻幸灾乐祸地咯咯笑了起来。 《罗马假日》庆功宴的最终结局是，所有雪球喜欢的人身上都留下了一排可爱的牙印。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那小子还是个颜控，长得不够好看的，送到他嘴边他都不咬…… 为了安抚凯特受伤的心灵，她只得提前拿出了《小鬼当家》的剧本。凯特的眼光一向一流，看到剧本，脸上的委屈霎时一扫而空，那闪闪发光的眼神仿佛一头看到了美味的饿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她不仅给了陆秀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甚至还冒着再度被咬的风险，在雪球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对了，对了，我有个建议，不如把我们的小食人族也写进去，他冷不丁咬人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凯特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有些有些不妥，什么叫小食人族？ “咬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得趁着他还小把他的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陆秀虽然没有因此生气，但也不可能答应凯特的请求，如果雪球是个白人宝宝的话，加入这样一个有趣的角色也没什么不妥，问题是就算他长得再可爱，也依然是个华人宝宝。她可是才领教过好莱坞的各种冷嘲热讽，她可不想把自己儿子也置于那样的环境之下。 “那真是太可惜了……”见陆秀拒绝，凯特一脸沮丧。 “你不是还有索菲亚吗？让她好好表现，比什么都强！” “也对！”凯特点点头，继续低头研究手里的剧本。 凯特的庆功宴开得恰逢其时，以后的几天里，《罗马假日》一路高歌猛进，以王者之势把同期的其他好莱坞电影杀得片甲不留。不得不承认，凯特的运气真的不错，原本这一年有好几部在电影史上留名的著名电影，比如说原本历史上将在明年获奥斯卡最佳电影奖的歌舞片《歌舞大王齐格飞》，查理·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葛丽泰·嘉宝的《茶花女》，希区柯克的《秘密间谍》。 然而，幸运的是《歌舞大王齐格飞》和《摩登时代》早已下画，而《茶花女》和《秘密间谍》甚至都还没拍摄完毕。现在这个时候，好莱坞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片子能够跟《罗马假日》相抗衡。 偏偏，不知道是片子真的优秀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是凯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各大报纸杂志上还一边倒的都是各种溢美之辞。 “1936年最令人惊艳的电影。” “当天才女导演遇上天才女演员。” “责任还是爱情？一场对灵魂的拷问。” “史上最浪漫爱情片。” …… 就连那些原本恶意满满，把《罗马假日》视为摩根小姐的瞎胡闹的报纸杂志也忽然众口一词地调转了矛头，恨不得把所有溢美之辞都用在凯特身上。 也难怪他们会是这种反应，凯特在拍摄这部片子的时候可谓精益求精，不仅每一个镜头都力求完美，连服装布景都无可挑剔。如果《罗马假日》只是在水平线上也就罢了，偏偏却优秀得如此明显。但凡真正看过这部片子的人，都无法昧着良心再对片子吹毛求疵。如果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做，只会让他自己成为好莱坞的笑柄。 在一边倒的好评之下，好奇的观众开始前赴后继地奔向电影院，看过电影的观众又用好口碑把更多的观众引向电影院。于是，良性循环开始了…… 最近这几天，凯特除了拉着陆秀研究《小鬼当家》的剧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对着各大院线汇总过来的票房数据呵呵傻笑。鉴于其中也有自己的51%，每当这时，陆秀总会笑得比凯特更加灿烂。 趁着《罗马假日》无可阻挡的风靡之势，陆秀嘿嘿笑着开始考虑该怎样利用它争取到利益的最大化。她不仅恬不知耻地拉着凯特，让她以《罗马假日》导演的身份替《不可饶恕》写了一篇推荐，甚至还不客气地在《不可饶恕》的海报上添了“《罗马假日》编剧最新力作”这样一行字。 考虑到后期制作需要的时间，《不可饶恕》刚好可以作为《罗马假日》的接档之作。虽然导演是个华人女性，但因为《罗马假日》的大卖和凯特的多方斡旋，《不可饶恕》依然成功以不输《罗马假日》的条件和各大发行商签下了发行协议。只要运作得当，票房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160章 “连女性都不应错过的西部片力作！”凯特这篇推荐的标题深得陆秀之心，她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毫不吝啬地称赞了男主角对女性的尊重，称赞男主角追杀残害妓女的牛仔的行为为替天行道。 虽然得到了凯特的好评，但陆秀对这部片子依然没抱太大的信心。粗犷野蛮的《不可饶恕》跟精致唯美的《罗马假日》可以说是两个极端，男主角是个恶贯满盈的大叔，所有的女性角色都是妓女，就算打出了跟《罗马假日》同一编剧的宣传语，观众买账的可能性也不高。 原本的历史上《不可饶恕》之所以会那么成功，是因为它的导演跟主演是大名鼎鼎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然而，她手中的这部《不可饶恕》却跟历史上的那部片子截然不同，既没有大牌巨星加盟，也没有替片子加分的导演。 有的只是一帮在好莱坞名不见经传的小龙套，跟一个片子还没上映，就已经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女导演。 陆秀已经可以想像得到，这部历史上的西部片叛逆之作一旦上映，绝对会被好莱坞那帮眼高于顶的导演当成华人女导演对男性主义的一种冒犯。到时她面对的绝对会是铺天盖地的讨伐与攻击。 想到这里，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果断停止了脑补。忍不住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一时脑热选了这样一部片子，自己可不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啊！在反传统反暴力之前，也不先想想你自己是谁！ 可惜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没用了。既然骂名已经注定，不如多想想办法如何提高票房。考虑到《罗马假日》的影响力，跟凯特的力挺，收回成本应该没问题。问题是该怎样才能让更多的观众走进电影院。 目光扫到报纸上对《罗马假日》史上最佳的评价，陆秀眼前一亮，既然骂名已经注定，不如到时顺水推舟，努力把《不可饶恕》打造成史上最差，君不见，差到了极致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啊！史上最差西部片，嗯，好噱头！ 打定了主意，她铺开稿纸，一口气给《不可饶恕》写了好几篇恶意满满的差评。指责片子不伦不类，立意暧昧，缺乏西部片应有的壮丽与豪情，导演哗众取宠，手法幼稚，恶意亵渎西部片的尊严与荣耀…… “写什么呢？”她写得正high，杜雪怀忽然走进来，拿起了桌上一篇已经写完的影评。看完影评，他脸上的表情霎时纠结到了极点，上下打量了陆秀好几眼，似乎有些怀疑她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来得刚好，帮我修改一下影评，看看有没有明显的语法错误。” “喂，如果我没有记错，《不可饶恕》的导演应该就是你自己……”杜雪怀大概还是头一回见到有导演如此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的片子，闻言，顿时惊呆了。 “与其让别人来抹黑我的片子，还不如自己来抹黑。”陆秀答得理直气壮。 杜雪怀显然被她这逆天的逻辑惊呆了，愣在当场，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此时，陆秀终于写完了最后一行字，整理了一下稿纸，笑容满面地面向他道：“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已经是我们约定的最后一天了，你的女主角找得怎么样了？” 原本还在担心妻子精神状态的杜雪怀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赌约的最后结果是什么了。虽然赢了，陆秀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难掩一脸的失望。难道要在好莱坞找到一个合适的华裔女星，真的就这么难？ “不！我还没有输！”出乎她的意料，面对她一脸失落的表情，杜雪怀却摇了摇头，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 陆秀闻言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难道你真的找到了合适的女主角？” 杜雪怀尴尬地摇了摇头：“在试镜之前，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合适的女主角人选。”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找来试镜！”纠结了好几个月的女主角就在眼前，陆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准备跟他走。 杜雪怀点点头，忽然掏出剧本，递到陆秀的面前，笑道：“陆小姐，我以《活着》导演的身份，邀请你试镜片子的女主角。” “啊？”陆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打蒙了。 杜雪怀尴尬地一笑：“我已经找遍了整个好莱坞，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至于我们的那个赌约，是想输，还是想赢，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陆秀自黑，他还想不出如此阴损的方式。 “你确定？”陆秀瞪大眼睛望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如果我试镜成功，赌约你的确是赢了，但是，我也成了《活着》的女主角。” “就算让你演女主角，你可别忘了，导演是我，具体怎么演还是得由我说了算。总比让你赢了之后，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胡乱折腾要好！”杜雪怀说到这里，嘿嘿一笑，“你也可以赢我，但是，在这之前，你最好先想一下，一旦错过了这个人选，你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合适的女主角。” “算你狠！”陆秀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要赶上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她就必须在8月份之前完成电影的后期制作。现在已经是6月中旬，如果再找不到女主角，今年参赛的梦想就只能破灭了。 进入角色，她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除了黄柳霜之外，女主角的最佳人选。这段时间遭受的一系列不公正待遇，让她比任何一个在美国土生土长，却受到良好保护的华裔女性更理解种族歧视的含义。 这个时代的华裔女性被保护得太好，因为传统观念对戏子的蔑视，很少有人能够像黄柳霜那样一直在电影圈摸爬滚打，当然也就不会有机会体验黄柳霜那样的出头鸟所遭受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前来试镜的华裔女星总是找不到感觉的原因。 但陆秀不同，因为自己的折腾跟一帮猪队友的连累，这段时间她惹来的麻烦很多华裔女性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遇上。进入角色之后，那些曾经的愤怒与不甘竟然化成了支撑她表演的养分。虽然剧本中有不少场景是为黄柳霜量身打造的，但她演起来却感同身受。 “！”试镜完毕，杜雪怀激动得鼓起了掌，“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你了！本导演的眼光果然一流！” “喂，你够了！”见杜雪怀又摆出那副欠扁的天才导演范，陆秀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白眼。 杜雪怀一脸的得意忘形：“没办法不高兴啊！只要演完《活着》的戏份，接下来一直到生产，你都得听我的了，哈哈哈哈……” 陆秀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怀胎十月，拍完《活着》，她起码还得有大半的时间落在杜雪怀的手里，要是他到时真的什么都不让她干，她还不得哭死！ 可惜，事已至此，再郁闷也没用了。 确定下女主角后，《活着》再度开拍了。这次的外景地选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因为位置得天独厚，剧组干脆租下了几栋民居，省了搭建布景的时间。 陆秀把那几篇《不可饶恕》的差评交给凯特，并且跟她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宣传意图，把抹黑《不可饶恕》，将其打造成史上最差西部片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凯特。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任务显然很合古灵精怪的凯特的心意，她立下了军令状，保证发动一切力量把《不可饶恕》往死里黑。 交代完一切，又去公司的剪辑部门关心了一下《不可饶恕》和《活着》的剪辑进度后，陆秀跟着杜雪怀回了唐人街。 跟《活着》父亲线那边动辄几十人的群戏不同，《活着》女儿部分除了少数几个场面，大部分都是女主角的独角戏，而男主角，因为在设定中是个白人，而好莱坞的电影管理条例中又不允许黄种人跟白人演情侣，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登场。可以说，《活着》女儿部分的戏份完全是凭着女主角一人的演技支撑起来的。 按照剧本的设定，女主角是当初死里逃生的太平洋铁路华工的后代，后来，因为父母死于一场排华事故，而被因为当初的那场雪崩事故跟父亲一笑泯恩仇的白人叔叔收养。在白人家庭长大的她虽然顶着一张华人的脸，但人生观价值观却跟普通的白人没什么区别，笃信基督教，在教会学校上学，喜欢普通的白人孩子喜欢的一切。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了一个白人男孩，两人开始谈婚论嫁，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个华人。因为白人与华人不得通婚的法律跟父母的反对，男孩最终还是离开了她，于是，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主角离家出走，开始了一场决定自己和孩子命运的寻根之旅。 女主角开始痛恨自己华人的身份，痛恨肤色带给自己的一切，不止一次地质问上帝，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因为肤色的不同，自己就要遭受这一切不公正的待遇。随着旅途的进行，她终于慢慢接受了华人的身份，甚至，以父辈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的一切为荣。 作为串连两部分戏份的关键，女主角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至关重要。演技不够，经验不够的演员根本不可能演出那种感觉。正因为女主角一开始就是hard模式，所以在得知黄柳霜无法出演后，陆秀才会那么绝望。正因为知道这个女主角没那么容易找到，所以她才敢跟杜雪怀打那个赌，只是千算万算漏算了自己。早知道还有自己这个选项，她至于烦恼那么久吗？ 连着好几场戏一条就过，听着杜雪怀一脸自恋地陶醉于他那天才导演的身份，陆秀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第161章 陆秀虽然不想让杜雪怀继续他那天才导演的幻觉，但无奈状态实在太好了，很多场面想不一条过都不行。拍摄进行得势如破竹，原本预期中起码要一个月的戏份，竟然只用了一半时间就完成了。一行人带着胶片回到好莱坞的时候，《罗马假日》甚至都还没下画。 凯特果然遵守了承诺，虽然《不可饶恕》还没上映，但铺天盖地的差评已经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好莱坞电影公司门口甚至有人举着牌子要让陆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华人女导演滚出好莱坞。 如果不是凯特在之前的发行合约里面定了高额的违约金，甚至强调了发行方不得以影片口碑欠佳为由单方面将影片下画，看到这架势，那帮发行商说不定根本不可能给《不可饶恕》上映的机会。 影片的后期制作由专业人士负责，陆秀只要隔三岔五地过去看看就行。无事可做，她只得专心开始了广播剧《邪恶力量》的录制。其实第一季早在她去唐人街拍《活着》之前就已经录制完毕。现在录制的已经是第二季。 恐怖悬疑类的作品永远不愁没人喜欢，第一季播出后，听众的反响十分热烈，第一季还没播完，广播公司那边便迫不及待地续订了第二季。因为听众的反应实在太好，甚至还有其他广播公司的工作人员过来高价挖墙脚，凯特的生意头脑一流，趁机狠狠赚了一笔。 意识到广播也是一个宣传影片的绝佳渠道后，陆秀拉来《不可饶恕》的几个主演，录了一段30秒的预告片，放在了《邪恶力量》开始之前。 在预告片中，她用旁白恬不知耻地把原本历史上属于《不可饶恕》的所有溢美之辞全用上了。什么史上最伟大的西部片，无人能出其右啦，什么史上最有娱乐价值的影片啦，甚至称赞名不见经传的男主角为史上最佳男演员…… 陆秀可以想像得到，一旦这部预告片播出，将会为《不可饶恕》引来多少非议。预告片录制的过程中，几个主演一直在用导演已经放弃治疗的眼神望着她。 因为她这个导演勇敢地吸引了所有的火力，他们这帮主演倒是没受到媒体的多少非难。甚至演男主角的那位还因为这段时间《不可饶恕》的极高提及率，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试镜。 看着陆秀面不改色地准备把预告片跟第二季的前几集一起送去广播公司，那帮主演哭笑不得。纷纷叹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导演！” “我才不是导演，我是商人！名声要来干嘛？又不能吃，赚钱才是王道。”陆秀说到这里，无奈地收起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而且，对于一帮原本就已经戴着有色眼镜来看我的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浪费时间。中国有个成语叫作物极必反，差到了极点也就意味着另一种程度的好。身为史上最差西部片的主演之一，你们应该觉得荣幸才对！” 几名主演面面相觑，那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考虑到自己想拍的《活着》已经顺利杀青，在陆秀看来，就算只是拿《不可饶恕》跟好莱坞那帮眼高于顶的导演们开个国际玩笑也不亏。仔细一想，这样的国际玩笑竟然是不可复制的。其他好莱坞导演就算舍得一身剐敢开，恐怕也很难找到投资，更加不可能找到愿意舍命陪君子的演员。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秀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选择一帮龙套当主演是多么的明智。像这种导演你怎么玩都没事的演员，要上哪里去找？ 广播公司那边很好说话，仅用很低的价格就把广播剧之前的30秒钟卖给了剧组。预告片播出后，听众反响果然强烈，纷纷表示要教会电影的导演什么叫谦逊。陆秀真庆幸自己录《邪恶力量》的时候用的是笔名，不然，看听众那激烈的反应，说不定会影响到广播剧的播出。 就在《不可饶恕》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罗马假日》那边却是一片红火。不仅票房大火，凯特甚至还以影片中公主的形象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影片最终落画时的票房更是高达600万美元，完美完成了陆秀跟摩根先生所谓名利双收的约定。这个时代的电影票价一般不过才几十美分，一美元已经是了不得的高价了，可以想像得到，能够达到这样的票房，这部片子到底受欢迎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最终的票房数据，陆秀激动得差点尖叫起来。有了《罗马假日》的巨额分红，就算《不可饶恕》颗粒无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当然，就凭《不可饶恕》的前期宣传跟在影院的排期，颗粒无收显然是不可能的。 观众果然是这世上最奇怪的生物，虽然《不可饶恕》还没上映就已经被黑成了臭狗屎，但首映当天，进入影院观影的人却依然络绎不绝。陆秀在预告片里对影片的褒奖可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既然能够被后世影评人捧到那样的高度，这部片子自然有它独特的魅力。 虽然很多人一开始是戴着有色眼镜过来观影的，但随着剧情的推进，还是很快就沉浸到了故事之中。直到影片结尾，男主角对着空气杀气腾腾地吼出：“谁要是开枪射我，我不但要杀死他，还要杀死他妻子，杀死他所有的朋友，把他的屋子化为灰烬。你们最好不要将妓女毁容，不要伤害她们！否则我会回来把你们逐个杀死！”大家才猛然反应过来，说好的史上最差西部片呢？ 也算是陆秀歪打正着，其实大萧条末期这个时间跟《不可饶恕》上映的那个时代存在着相似性，同样是刚刚经历过经济危机的洗礼，同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开始反思人性的多面性。 逝去的黄金时代的人们喜欢单纯的英雄故事，习惯于善恶对立，壁垒分明的人物，经历了大萧条的洗礼，为了在这场饿死了几百万美国人的灾难中活下去，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曾有过不光彩的行为。这让他们不再像多年前的人们一样无法接受劣迹斑斑的男主角，相反，胡子拉碴，年老体衰，却在为了两个孩子而拼命的男主角让不少家庭的顶梁柱都有感同身受之感。 男主角对妻子的忠诚，得知朋友遇害之后义无反顾的复仇，又为这个劣迹斑斑的人物笼罩上了一层特别的光芒。 《不可饶恕》的世界里面每个人都背负着罪孽，没有人完美无缺，看似完美的结局，男主角却陷入了违背亡妻遗愿的道德困境之中。这是一个没有赢家的故事。说它是史上最差西部片其实也没错，故事里没有半点经典西部片应有的元素，没有惩恶扬善的救世主，没有名利双收的完美结局，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人。 影片结束，电影院内一片死寂，如果不是站在放映室内依然能看到下方一个个仿佛定格般望着屏幕的脑袋，陆秀几乎要怀疑观众是不是早已在观影的过程中走光了。 定格了足有一分钟，大家才仿佛如梦初醒般陆陆续续走出电影院。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秀心情愉快地放出了凯特的推荐，跟自己事先写好的差评。 这种反传统的叙事风格，跟特立独行的表现方式，显然很令那帮传统的西部片导演恼火，陆秀只是随意地丢出了一篇差评做饵，便仿佛在鲨鱼群中丢入了一块鲜肉般引来了无数的血盆大口。以后的几天里，《不可饶恕》简直都要被雪片般飞来的差评淹没了。 那帮好莱坞导演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从人物塑造，故事结构，场景调度，乃至立意上把整部影片贬得一文不值。用前赴后继的恶评把《不可饶恕》彻底钉在了史上最差西部片的耻辱柱上。 虽然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提到导演华人女性的身份，但从他们对影片嗤之以鼻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如果要让他们给导演打分的话，那一定是零分。 好莱坞导演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众口一词地贬损一部影片，这绝对是电影史上空前的一幕。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竟有来自欧洲的发行商在看过这部片子之后，向time电影公司提出了想要获得《不可饶恕》欧洲发行权的请求。从发行商的角度考虑，“好莱坞众导演联名讨伐”，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噱头。 如果差评有用，四娘的《小时代》就不会拍了一部又一部，于妈的工作室也不会成为无数电影学院毕业生跟嫩模削尖了脑袋想加入的去处，《无极》跟《富春山居图》这样的烂片也不可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口碑跟收视率和票房并没有多少正相关关系，相反，还可能口碑越差，收视率跟票房越高。观众是种很奇怪的生物，有审美需求，也会有审丑需求。所以凤姐才会有机会跟志玲姐姐一同出现在娱乐版头条。当所有人都在众口一词地指责某部片子糟糕的时候，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甚至会因为好奇心，想看看那部片子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 于是，这段时间的电影界出现了令无数好莱坞大导演扼腕叹息的一幕，无数观众前赴后继地奔赴影院，只为一睹这部引得好莱坞众导演怒不可遏的《不可饶恕》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帮好莱坞大导演们满心期待着观众们能够拥有跟他们一样的欣赏水平，可惜，观众的反应却令他们几乎崩溃。 “这的确是史上最糟糕的西部片，但是，我喜欢！” “好奇怪，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看，很激情？” “导演们说得好有道理，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这八十美分花得很值？” …… 开始，报纸上那些似贬实褒的评论大部分都是出自陆秀之手，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看过电影的人越来越多，喜欢这部片子的观众也自发地加入到了评论的行列。然后，情况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替《不可饶恕》翻案忽然间成了看过这部片子的观众最热衷的事情。 第162章 会喜欢《不可饶恕》的当然不可能是喜欢韩剧的脑残萝莉，能够跟男主角有共鸣的，一般都是已经有点年纪跟阅历的中年人，作为社会的中坚层，经历过大风大浪，他们已经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是非判断标准。不会迷信权威，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因为时代的特殊性，很少有人能够一直在事业中一帆风顺。不少人甚至因为好莱坞众导演对《不可饶恕》的打压，联想到了自己在工作中遭遇的各种挫折与不公平待遇，而因此对《不可饶恕》的导演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虽然他们不会像脑残萝莉一样直白地吼出“某某某某我爱你，我们永远支持你”，但藏在报纸后头的顶梁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可比脑残萝莉的我爱你有效得多。当他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得知自己的朋友和同事跟自己有同感后，原本一边倒的舆论瞬间就逆转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在写字楼，还是在工厂，只要有男人的地方，仿佛不替《不可饶恕》说几句好话就不能体现出成熟男人的品味一般。 人类是喜欢逃避的生物，经济越低迷，电影业越发达。这跟就跟高中老师总能在高三学生的身上搜出各种小说是一样的道理。这个时代的电影票价很低，电视又还没来得及发明，糟糕的经济形势给了又无数人走入电影院的契机。后世电影史上之所以把这个时期称为好莱坞的黄金时期不是没道理的。跟后世情侣们谈情说爱的场所不同，这个时代的电影受众相对更成熟，更理智，这也决定了他们相对更能接受有思想的作品。 《不可饶恕》的主流粉丝虽然早已过了热衷于反抗权威的年龄，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会维护自己喜欢的作品。好莱坞众导演在打压《不可饶恕》时露出的那副丑恶嘴脸，甚至让不少人在替《不可饶恕》说话的时候，有种替天行道的快感。 正义感跟同情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品质，所以，后世的网民在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时才会群情激奋，甚至做出人肉搜索那样不理智的举动。这个时代不像后世，没有互联网这样可以发泄多余同情心跟正义感的去处。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可以发表个人意见，展现个人品质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人会放过？ 很快，替《不可饶恕》正名便成了不少一家之主眼中比替红袜队的本垒打王贝比·鲁斯摇旗呐喊更重要的事情。 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其实还要感谢那帮好莱坞导演们的一时疏忽。 不知道是为了免除种族歧视的嫌疑，还是影片真的嘈点太多，甚至都不需要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电影上映之后，那帮好莱坞导演们的攻击火力大都集中在了影片本身，而忽略了导演的身份背景，这让很多后来的观众根本就不知道导演是个华人。因为“西部片是属于男人的”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甚至有人看过字幕上导演的英文名之后，依然下意识地认为导演是个男人。 陆秀甚至收到了好几封给《不可饶恕》导演马里奥·莫雷迪的观众来信。显然有不少观众把字幕上的玛丽脑补成了被粗心的打字员拼错的马里奥。马里奥·莫雷迪，这个充满了意大利风情的名字理所当然让人联想到了一位跟影片中的西部牛仔一样粗犷硬朗的意大利男人。在不少人眼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拍出像《不可饶恕》那样意蕴深远的男人片。 因为意大利人与生俱来的特点，这个时代的美国人一想到意大利人，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美国东部的各大黑手党家族。这个时代的意大利黑手党虽然还远没有几十年后那么嚣张，但在普通美国人眼里依然是血腥跟暴力的代名词。西部牛仔早已随着轰轰烈烈的西进运动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但意大利黑手党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代表男人的崭新符号。 男人天生就是热衷血腥暴力的生物，对强者的崇拜从来不会因为身份立场就受到影响。想想《教父》系列有多受欢迎就知道，想想杜雪怀在上海滩有多少粉丝就知道。马里奥·莫雷迪，当人们把莫雷迪这个姓跟盘踞在纽约的莫雷迪家族联系到一起，瞬间便为原本就特立独行的片子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一位厌倦了杀戮的真男人的自白”，这是脑补过度的粉丝们在看到导演名字后的第一反应。这个令陆秀哭笑不得的解读错误不仅没有影响到影片的票房，反而引起了又一轮观影狂潮。 “这是一部属于男人的片子！” “是男人都应该看一看《不可饶恕》！” …… 陆秀当然不可能傻到在这种时候去澄清自己的身份。 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只要在谷歌输入一个名字，所有的信息便会在瞬间跳出来。消息传播的滞后性，跟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很多人一直到替《不可饶恕》摇旗呐喊了半天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导演竟然是名华人女性。 这个令人尴尬的结果让那帮犯了致命错误的先生们错愕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当然免不了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然而，这一切都源于他们自己的误会，根本就怪不得任何人。陆秀从始至终都没有隐瞒过自己女性的身份，任何一个有心人只要随意翻一翻好莱坞前段时间的报纸就能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 面对这样一个令人尴尬的结果，摆在《不可饶恕》支持者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因为导演女性的身份把《不可饶恕》打入黑名单，二、一条道走到黑，忽略掉导演的身份继续硬着头皮支持《不可饶恕》。 一位成熟的有理智的男性显然不可能选择第一条，这不仅会暴露他们的愚蠢跟浅薄，甚至还会引来家中女性的嘲笑。他们前段时间为《不可饶恕》摇旗呐喊得多激烈，这个选择就显得多可笑。就算只是为了维护一家之主的权威，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朝令夕改的选择。 就在这时，陆秀适时地丢出了一篇“鸡蛋好吃，何必去关心母鸡是什么品种”的文章，体贴地为她这帮骑虎难下的粉丝找了一个体面的台阶。 人们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一篇文章就不去在乎导演的身份。摇旗呐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支持的是一名女性，这在这个时代的男人们眼中是种奇耻大辱，在女人们眼里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门，女性在经济生活中开始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女性地位的提升理所当然带来了女权主义的萌芽，这个时代的女人开始意识到她们并不比男人差，开始寻求政治经济等等各方面的认同，对自由平等的诉求前所未有的强烈。 发现丈夫、兄弟、上司力挺的导演是名女性之后，女人们在震惊与错愕过后，立刻油然而生了一种扬眉吐气之感。虽然那位导演是名黄种人，但在女人们眼里，导演女性的身份显然比她的肤色更加重要。 一名女性竟然被她们的丈夫、兄弟、上司夸奖为电影界的奇才，甚至引为知己！女人们在感觉扬眉吐气之后，立刻转为了无尽的佩服，接下来这种佩服便转为了对《不可饶恕》影片本身的好奇心。 女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一部男性向的片子产生过如此剧烈的好奇。随着男性观众的纠结退场，大批想要一探《不可饶恕》神奇魅力的女性开始蜂拥着进入各大影院。 于是，《不可饶恕》的票房在因为导演身份曝光经历了短暂的低迷之后，再度迎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井喷式爆发。 如果有位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突然站到影院门口，一定会对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表示不解。大批女性观众有说有笑涌入电影院，为的竟不是浪漫的爱情片，而是一部男性向的西部片。 当初凯特影评的主题就是“连女性都不应错过的西部片力作”，身为女性，陆秀在拍摄影片的时候当然免不了为夹带一些女性主义的私货，这在男性观众看来毫不起眼，但在女性观众眼里却被无限放大了。 看到那些只有女性才会注意到的细节之后，女性观众对导演女性的身份顿时深信不疑。在看过陆秀趁势丢出来的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拍片的系列爆料后，女性观众对《不可饶恕》导演的好感度与认同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只有女人才会理解家庭与事业兼顾的艰难，也只有女人才能理解要以女性的身份在男人的世界杀出一条血路是多么的不容易。好莱坞众导演的打压与攻击理所当然地被女性观众们脑补成了男性对女性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偏见。在女性这个更具象征意义的身份面前，陆秀黄种人的身份忽然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在阴差阳错之中成为全美男性观众的偶像之后，《不可饶恕》的导演又一次成为了全美女性观众的偶像。 第163章 陆秀对天发誓，她真的只是把《不可饶恕》当成了一个简单的掩护，从来没想过能够从这部片子上赚到钱。故意自黑更多的也是怀着跟眼高于顶的好莱坞导演们开个国际玩笑的心情，从来没想过真的会物极必反引来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弹。更加做梦也不会想到竟会因为这样一部片子收获大批女性粉丝。 所以，当影片最终680万美元的逆天票房数据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揉眼睛。 这么高的票房，有没有搞错？ 《罗马假日》那样天时地利人和的状况下也只获得了600万美元的票房，没有大牌巨星加盟的《不可饶恕》竟然获得了680万美元的票房，超越了有名媛跟王室光环加成的《罗马假日》成了截至目前为止的年度票房冠军，这匪夷所思的结果简直已经无法用不科学来形容了。 她承认这部片子的确有可取之处，但在她看来，远没有夸张到这种程度，不然，她也不可能一开始就选择破罐破摔。 “亲爱的，掐我一把！”无法确定文件上的数据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陆秀只得转向杜雪怀。 杜雪怀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把她的手伸到了雪球的面前。小家伙不负众望，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虽然疼得撕心裂肺，但陆秀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地一把将雪球抱了起来。对着他的小脸猛亲了好几口。 “哈哈哈哈……不是做梦！发奖金，我要给剧组所有人发奖金！” 受到杜雪怀的影响，陆秀一向都是个善待员工的好老板，会拼命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却也从来不会吝啬各种奖励。说到《不可饶恕》剧组，其实，大家光是从广播剧上得到的钱就已经超越了普通演员的平均水准。 这突如其来的成功不仅让陆秀觉得自己恍如梦中，《不可饶恕》剧组的其他成员也一样，他们大部分人当初都是冲着《罗马假日》而来的，预期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够在《罗马假日》之中饰演一个有一两句台词的小角色。 当初被莫名其妙拐骗进《活着》剧组的时候一个个怨声载道，要不是为了陆秀许下的巨额报酬，根本不可能留下来。后来，陆秀宣布要拍《不可饶恕》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把这太当成一回事，以为能够收回成本就已经可以感谢上帝了。所以，后来陆秀拿着片子乱来的时候，他们之中也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谁也不可能想到，一部用来作为掩护的片子竟然能取得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的确是难以置信，在目前这种排华的氛围之下，一部华人拍摄的影片竟然能够在外界一致差评的情况下获得票房大卖，甚至扭转局势，获得全美观众的认可。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跟大家说《不可饶恕》将以这样的方式成功的话，大家一定会把这当成天方夜谭。然而，就是这样天方夜谭式的神话竟然成为了现实。 借着《不可饶恕》天方夜谭式的成功，陆秀竟然抢在第一夫人宋美龄之前，成为了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的中国女性，而且还是以好莱坞导演的身份。 拿到那一期《时代周刊》的时候，陆秀简直已经不知道该使用怎样的表情了。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登上《时代周刊》的情景，但绝对不是以导演的身份，她不久之前才对《不可饶恕》的主演们说过，她不是导演，她是个商人。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 因为这个时代对女性天然的偏见与敌意，《时代周刊》在评价凯特的时候故意弱化她自身的努力，而强调了她的身份背景。这让凯特咬牙切齿地郁闷了好久。 考虑到这段时间女性观众的强烈反应，再加上陆秀在美国的确也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背景，《时代周刊》当然不可能再如法炮制，只得将陆秀的成功描绘成了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一个由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绝顶的好运气组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奇迹。 看完《时代周刊》上的文章，陆秀才终于理解了自己女性的身份为什么会让那帮女性粉丝那么激动跟狂热。在现在这个时代，女性的成功要么被归功于她固有的身份背景，要么就是因为绝顶的好运气，男人们根本就不会，也不屑于去关心女人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果然，《时代周刊》上的文章出来之后没多久，便有人将她跟纽约神秘的莫雷迪家族的关系爆了出来。因为《不可饶恕》中弥漫的浓烈的男性思维方式，甚至有人暗指她不过是真正的导演推到台前的挡箭牌，至于真正的导演为什么会推出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注定会引起争议乃至敌意的挡箭牌，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一系列的文章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女人绝对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一旦成功，其身后也必定有着男人的影子。这一观点显然让《不可饶恕》的男性粉丝重新找回了平衡，一时间，对隐藏在女导演身后的神秘人的猜测甚嚣尘上。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现实！ 这个令人不快的发现不仅冲淡了陆秀成功之后的喜悦，甚至还害得杜雪怀直接抹掉了《活着》导演一栏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你根本不必这么做……”陆秀已经认命了，时代的局限性根本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杜雪怀倒是一脸坦然：“不这么做，那帮无聊的家伙一定会认为我才是《不可饶恕》的导演，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但你的确是《活着》的导演之一！我让他们再把名字加上去。”虽然陆秀的确很受不了杜雪怀那一脸我是天才导演的表情，但她也无法抹杀他为了《活着》付出的努力。 可惜，杜雪怀心意已决：“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吗？说好了，这段时间，一切都听我的！” 既然他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陆秀也就没再坚持。 见陆秀表情依然纠结，杜雪怀补充道：“说实话，当导演还蛮好玩的，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写个像《小鬼当家》那样的剧本给我，让我也过一把当导演的瘾。拍《活着》的时候根本还没玩够。” “咦，你不用回家了吗？”陆秀说的家，指的当然是莫雷迪家族。 杜雪怀跟黑帮果然有缘，在上海的时候是臭名昭著的黑道头子，好不容易到了美国，找到的家人竟然也在干着黑社会这个有前途的职业。莫雷迪家族是纽约黑手党五大家族之一，如果没这点势力，估计也不可能从财大势大的伯恩家族手里保下杜雪怀跟那帮华工。看杜雪怀过来时的状态，他显然已经参与到了“家族事业”之中，考虑到他在上海时的“工作经验”，估计还如鱼得 第164章 摩根先生会是这种反应也不奇怪。经历了《罗马假日》跟《不可饶恕》两部片子的大获成功，刚刚成立没多久的time电影公司已经成为了好莱坞最受期待的电影公司。身为公司名义上的幕后老板，想要彻底把公司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摩根先生，我已经完美达成了当初跟你约定的条件！”理解归理解，陆秀当然不可能好脾气到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 摩根先生笑得温文尔雅，那双跟凯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里光芒闪动：“我只说让你留在美国，没说让你保留公司的股份。” 陆秀皱眉，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果然是资本家啊，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放心，我会按市场价收购你手中的股份的。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以雇员的身份在time电影公司拍片，报酬好商量。”摩根先生说话的时候表情诚恳，神态自然，仿佛他给的真的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 “不好意思，我不卖！” “不！你会卖的！”摩根先生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叠资料。 陆秀接过一看，发现竟是关于她秘密拍摄《活着》的调查报告。 “如果我把这份报告公之于众的话，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陆秀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以她目前在美国电影界的影响力，如果美国人意识到她不仅拍了那样的片子，而且目标还是威尼斯电影节，那么，她根本就不用指望带着《活着》的胶片离开美国。这个时代的威尼斯电影节虽然还不像后世那么权威，但怎么说也算是个国际性的舞台，天知道美国人得知她的意图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摩根先生估计并不认为这是威胁，笑得依旧优雅：“我对你的民族解放事业没什么兴趣，不过，也不希望有人借着摩根家族的掩护在暗地里搞小动作。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跟你划清界限。” “我要见凯特！”被抓住了软肋，凯特是陆秀现在能够想到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摩根先生摇了摇头：“不！这次的事情跟凯特无关，只是你跟我之间的买卖。我不是以凯特父亲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在跟你谈判。” 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在即，陆秀没有时间跟他磨蹭，意识到已经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她叹了口气，干脆地点了点头：“好，你赢了。” 资本从来就是自私而血腥的。陆秀当初只想到了隐蔽，却不小心忘记了，一旦隐蔽得太好，就算被吃掉了，也没人会知道你的委屈，在拥有强大的实力之前，果然，一切的野心与抱负都是空谈。可惜，就算重来一次，以她当时的处境，想要在好莱坞立足，向摩根家族借势依然是她唯一的办法。 所幸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除了摩根家族别无选择了。仔细想想，比起找一股随时能够吞掉自己的强大势力当盟友，还不如自己找个听话的代理人更加安全。虽然或许没了背靠大树的便利，但同时也不必跟人分享利润了，更加不必提心吊胆地提防来自背后的算计。 摩根先生果然早有准备，听到陆秀答应，不仅拿出了相关的文件，甚至还直接按照市值的估价给陆秀开了支票。看在估价不算太离谱的份上，陆秀坦然接受了。 不过片刻的工夫，被陆秀寄予了无限希望的time电影公司已经跟她毫无瓜葛了。虽然知道公司没了还可以再建，但签下自己姓名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一阵怅然。 “摩根先生，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的。”虽然忍了又忍，在摩根先生离开的那一刻，陆秀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 摩根先生回头，朝她淡淡一笑：“你放心，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个词。” “你会有的，因为你是个失败的父亲。”陆秀说话的时候笑眯眯地冲他竖了竖中指。以凯特的脾气，必定不会同意他的收购计划，摩根先生又一次跟往常一样以爱的名义把凯特逼到了悬崖边上。想让他们父女二人和解，果然只能下辈子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听到这话，永远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摩根先生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挣扎。 目送着摩根先生离开后，全程目睹了二人谈判全过程的杜雪怀给了陆秀一个安慰的拥抱：“真的就这么退出time电影公司？” “不然还能怎样？” 现在陆秀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因为一时疏忽，还没来得及以公司的名义跟马龙他们签合约。不然，如果连马龙·白兰度这样的幼生期影帝都被人抢走，她绝对会欲哭无泪的。在离开之前，有必要先去把新公司注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把能签的人都签了，省得夜长梦多。 公司的注册比想象中顺利得多。陆秀原本还在纠结该找什么人当代理人，惊喜地发现杜雪怀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拿到了美国国籍。如果莫雷迪家族真的把他当成了他洋妈咪的亲生儿子，按照美国国籍的血统原则他会变成美籍人士也不奇怪。既然如此，她也就懒得再费心思找代理人，直接把新公司注册在了杜雪怀的名下。 经营得好好的公司突然被人抢走，陆秀气忿难平，直接把新公司命名为了。既当作一种纪念，也当作对自己的一种鞭策。 作为一个善待员工的好老板，有些时候还是很有好处的，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跟着她拍摄《不可饶恕》和《活着》的剧组成员一个不差的全挖了过来。 一切手续办妥，连员工都被挖走之后，凯特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放下正在拍摄的电影找上门来试图挽回局面。陆秀虽然对她没什么恶感，但一想到讨厌的摩根先生，还是果断放弃了继续跟她合作的打算。 这世上有坑爹的熊孩子，也有坑娃的熊家长。经历过熊妈的摧残，陆秀比任何都能理解熊家长对子女人生的可怕破坏作用。可惜，她虽然对凯特感同身受，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她，只能拍着她的肩膀让她自己好自为之。 凯特咬着唇，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垂头丧气地走了，离开的时候仿佛一只斗败的公鸡。 送走了凯特，陆秀开始收拾行李。飞艇启程在即，其实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她整理的都是不方便带走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刚想把一叠信锁进抽屉里，却被杜雪怀拦住了。 “信啊！” “我知道是信。”杜雪怀抢过信，一看寄件人，一张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这些信除了其中的少数几封来自三哥张若珉，大部分都是朱横的。两人的地址倒是同一个，哈佛。 不愧是学霸，那小子轻松就通过了哈佛的入学考试，现在已经是哈佛大学的物理系研究生。前段时间杜雪怀下落不明的时候，那家伙每星期都会寄两封信过来，雷打不动。那时候陆秀浑浑噩噩，很少回他信，听三哥说那小子还曾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试图偷跑出来找过她，可惜，半路被他的那帮同学押了回去。吓得她后来每次离开都会特意跟他打声招呼。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小子又会做出比如旷课过来找人这样的过激行为。 “我不在的时候，你倒是一点都不寂寞嘛，信写得好勤……”杜雪怀翻看着手中的那叠信，语气阴阳怪气。 “如果你好奇里面的内容，那就打开来看好了。”反正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理科生情商都不高，更不会写情书，朱横的每封信都中规中矩，就算将来被后人拿来出版，陆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没有人会喜欢暴露自己的隐私。看到杜雪怀真的大大方方打开信察看了起来，陆秀依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还好，朱横写信用的是中文，杜雪怀就算拆开了，也看不懂。 杜雪怀原本还兴致勃勃，发现信里用的都是他看不懂的中文后，顿时蔫了。 “你们故意的！” 陆秀哭笑不得，她跟朱横又没他那么好的运气，从小在双语环境下长大，两个中国人之间交流难道还要特意切换成英语？ “别觉得委屈，其实，你也可以学汉语！你要是不放心，这些信你可以先收着，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汉语，什么时候再看。”以他学了这么多年也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水平，估计要到猴年马月。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杜雪怀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面如寒霜，仿佛连周遭的温度都跟着下降了几度。陆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搞得有点懵，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印象中的杜雪怀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陆秀错愕过后，便被吓得愣在了当场。 “把戒指还给我！”就在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的时候，杜雪怀忽然二话不说便抢走了她手上的结婚戒指。 那一刻，她真的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在无意中犯了他的什么忌讳吗？青帮大佬，黑手党头头果然好可怕…… “老婆，嫁给我吧！”就在她忐忑不已的时候，面前面如寒霜的冷面修罗忽然单膝跪下，用比刚刚更快的变脸速度换了一副真诚到极点的表情。 “你……”望着面前那双带笑的眼睛，陆秀这才猛然意识到刚刚不过是他的一个恶作剧，顿时有种想狠狠踹他一脚的冲动。有这么求婚的吗？吓死人了！ “说yes！”杜雪怀此刻脸上的笑容比鲜花更灿烂。 陆秀很想说no，可惜，两人不仅连结婚证都有了，她肚子里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了：“yes！” 杜雪怀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眼神中的愤怒，听到这声yes，立刻心情愉快地跳起来一把搂住了她：“有没有一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佛朗西斯舅舅说求婚就是要别出心裁，让女人永生难忘。” 对！陆秀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刚刚那副可怕的场景，她的确会永生难忘，说不定晚上做噩梦都能梦到。原本温柔体贴的完美丈夫，忽然在瞬间变身恶魔。 杜雪怀依旧没半点吓到了老婆的自觉，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后，自言自语道：“婚礼得赶紧办了，不然肚子再大起来，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说好了要到美国补办婚礼的，其实两人结束《活着》拍摄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教堂准备办婚礼。 但令人郁闷的是，加州的法律禁止白人与黄种人通婚，虽然杜雪怀一直坚持自己也是黄种人，但无奈他的脸混血味道实在太浓了，教堂里的人一看到他的脸，就会不客气地把他们两人从教堂里面扫地出门。想在美国补办婚礼，根本就不可能。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意大利，自然就成了补办婚礼最佳的去处。 第165章 意大利人一直都是所有白种人里面对待中国人最友好的族群，没有之一。很多城市的唐人街附近都有意大利人聚居区，两个族群毗邻而居，相安无事，甚至偶有通婚。 或许因为两个族群在意识形态上的相似度实在太高了，同样重视家庭，认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才是幸福，同样爱好和平，不爱与人争斗。就连两个国家移民美国后的行为模式都存在相似性，移民美国的第一代原本都不打算在美国定居，而是打算赚够了钱就回家。所有美国移民中，只有意大利人跟中国人在省吃俭用拼命给家里寄钱。 意大利人甚至因此被戏称为欧洲的中国人。在陆秀看来，除了中国本土之外，再没有比意大利更适合《活着》首映的地方了。如果有白人能够理解《活着》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意大利人！ 比起排华氛围浓厚的美国西海岸，热情友好的意大利才是举行婚礼最理想的去处。恢宏的古罗马斗兽场，令人惊叹的万神殿，米开朗基罗画的穹顶，达芬奇留下的壁画……随便走到哪里都能跟历史名人来一场不期而遇。跟历史悠久，名胜古迹扎堆的意大利一比，历史课本比随便哪个国家都薄的美国根本就是渣。 “我们去罗马举行婚礼，我们也来一场属于我们的罗马假日。”打定了主意后，陆秀甚至又多买了一张飞艇的票，准备带上公司的摄影师，把婚礼的过程拍成纪录片。 婚礼纪录片在后世很常见，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却绝对算得上是种奢侈的行为了。美国的有声电影胶片价格虽然不像中国那么丧心病狂，却也绝对算不上便宜。但鉴于这样的事情一辈子也才一次，去的又是风景如画的罗马，加上前两部电影又赚得盆满钵满，陆秀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奢侈一把。 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都已经学会走路了，正是人生中最可爱的时候，就当是给孩子们拍摄儿童纪录片也不亏啊！ 于是，还没上飞艇，倒霉的摄影师就已经扛着机器开始了工作。考虑到客运飞艇很快就会退出历史舞台，这样的画面极富历史价值，多年后说不定会成为后世历史学家研究的重要资料。 怀着这样的心情，陆秀心安理得地把倒霉的摄影小哥耍得团团转，几乎走到哪里就要拍到哪里。一会儿是飞艇内部的景象，一会儿又透过舷窗拍摄飞艇下方缩成了儿童模型玩具一般的景物。如此高的工作强度，如果不是有高额的出差补贴顶着，加上两个孩子时不时卖一下萌，缓解一下压力，摄影师绝对分分钟罢工。 直到飞艇飞到大西洋上空，实在没什么可拍，陆秀这个黑心肠的老板才终于稍稍放过了倒霉的摄影师。可惜，等到飞艇飞到欧洲上空，她马上就故态复萌了。 什么都想拍，什么都舍不得放过，带来的结果就是，人还没到意大利，事先准备的胶片已经先用完了。还好，电影胶片在意大利也能买到，倒是不必担心。 到达意大利后，陆秀先在罗马安顿好了家小，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意大利发行方。《活着》的首映式简单而低调，如果不是有《不可饶恕》带来的名气，陆秀甚至怀疑现场会不会有记者到场。 宣传不给力，加上主角又是黄种人，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也不奇怪。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刚刚才经历过《罗马假日》跟《不可饶恕》的大火，首映小猫三两只的巨大落差还是令陆秀有些受伤。 回到罗马的时候，杜雪怀那边已经订好了婚礼的教堂。跟在美国时寸步难行不同，这边只看了两人的护照就轻松放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罗马假日》带来的副作用，最近到罗马结婚的外国人特别多，需要排队等上几天。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杜雪怀排到的日子竟然刚好是电影节颁奖礼当天。 罗马跟威尼斯隔着十万八千里，除非重新选择婚礼的日子，不然，颁奖礼跟婚礼只能二选一。 “我才没有自大到认为《活着》能够获奖呢，当然选婚礼啦！”刚刚才被首映礼的惨淡景象刺激过，陆秀的选择斩钉截铁，“当然，颁奖礼可以不参加，开幕式是肯定要参加的。受够了外国人一想到中国就是旗袍！” 再也没有比国际性的电影节更好的扭转外国人成见的机会了。 陆秀这一次原本就是为了刷存在感而来的，当然是怎么夸张怎么来，怎么拉风怎么穿。惊掉外国人一地的眼球才是她的追求，登场越震撼，记忆才越深刻啊。虽然参赛的片子是部近代片，但是她准备的服装却是全套的汉服曲裾深衣。要在陌生的国度刷存在感，再没有比风格独特的民族服饰更好的选择了。其他款式的汉服弄得不好会被误认为和服，曲裾深衣的辨识度高，不容易引起误会。 每次好好的汉服被误认成和服，陆秀都有想要掀桌的冲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很多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就因为小日本后来居上，抄袭都能变成正统。其实日本现在很多传统的东西，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比如日式的礼仪，比如服装风格，甚至男孩节的鲤鱼旗…… 明明是从主人家偷来的东西，就因为小偷运作得好，在很多人眼里那东西就变成了小偷的。可笑的是，弄到最后，甚至连主人家自己，也认为那原本就是属于小偷的，甚至对着小偷抄袭自先祖的优雅风度顶礼膜拜，自愧不如。 陆秀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激动。差点在准备好的礼服上抠出洞来。 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式当天，怀着替汉民族的民族服饰正名的心情，陆秀拖家带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电影节的红毯。 她原本是想一个人上场的，无奈觉得一个人气势太弱，撑不起场面。于是，临时去买了布，给杜雪怀和两个孩子也做了一人一套。 当主持人提到来自的美国的《活着》的时候，最先出现在各国记者们眼前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看起来才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家伙，小家伙一身大家从来没见过的奇怪东方装束，迈着大步一马当先奔跑在电影节的红毯上。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却又有惊无险，看得大家提心吊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太小，不知道害羞，小家伙跑了一阵又折回来，好奇地打量起红毯两旁举着相机的记者们，甚至还伸出小手跟其中一名记者握了握手。握手时那派头十足的模样，把前面刚刚走过的意大利男星的表现学了个十成十，引得全场笑声一片。 大概是玩够了，小家伙飞奔回去一把抱住了跟他同样东方装束的男子的腿，男子一把将小家伙抱到了怀里，引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大家这才看清，走上红毯应该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家庭。父亲抱着儿子，母亲牵着女儿，一家四口全都穿着那种款式类似和服的东方服饰。 记者们虽然不明白一家四口身上那奇怪的衣服到底是哪个国家的服装，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们按下快门。一时间耀眼的闪光灯闪成了一片。 跟活泼好动的哥哥不同，妹妹胆子明显小得多，走上红毯之后，就一直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摔倒。突然亮起的密集闪光灯显然吓到了她，小家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夫妇二人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电影节的红毯环节自从创立以来一直一成不变，作为女星们争奇斗艳的场所，除了女星们的穿衣打扮，几乎没什么特别的看点，一家四口的这一幕奇特的红毯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见妹妹在哭，哥哥挣扎着从父亲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竟然走到妹妹面前，一把搂住只比他矮一点的妹妹安慰了起来。一边安慰还一边在妹妹的小脸上亲了两口。 两个粉雕玉琢的宝宝抱在一起亲亲，这画面实在是萌到令人肝颤，原本已经消停下去的闪光灯顿时又闪成了一片。见恐怖的闪光灯再度亮起，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妹妹又撅着小嘴想要哭出来，哥哥见状连忙一把将妹妹按进了怀里，粉嘟嘟的小手甚至还温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脊背。 小孩跟宠物永远都是最能刷好感度的存在，除非是宠物电影，不然带宠物上场太无无礼了，但带上孩子却是无可厚非。 陆秀原本就是冲着想让两个孩子卖萌才把他们带上的，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异国双胞胎亮相红毯秀，妹妹受惊大哭，哥哥温柔安慰”，这亲情满满的温馨一幕第二天就上了威尼斯各大报纸的头条。随着两个萌娃的可爱互动传播出去的，还有他们身上奇特的东方服饰。 连续几天，很多人都在打听红毯秀上的那对可爱双胞胎是什么来历。陆秀一家在开幕式结束的当天就回罗马继续玩去了，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大家的疑问。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回答的问题，越让人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最后得不到答案，甚至会比杀了他还令人难受。 那帮好奇的记者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甚至专门跑到大学去请教了一位研究东方历史的教授，终于从教授的口中得知，那叫深衣，是古代中国人曾经的一种民族服饰。 这个时代的意大利人果然也已经被严重洗脑，认为旗袍中山装是中国的传统服饰。原来古代中国人是这么穿的，这一神奇的发现对他们来说简直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令人惊奇。 面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好奇的目光，那位教授干脆应记者的邀请，占了娱乐版整整一个版面的篇幅，详细科普了中国服饰的变迁史。其款式之齐全，其史料之详尽，让陆秀这个纯种的中国人都叹为观止。不愧是曾经创造出光辉灿烂的古罗马文明的国度，孕育出伟大的文艺复兴三杰的圣地，随便拉出来的一个教授都能如此令人高山仰止！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大家早已看腻了时尚圈里那些一成不变的旧玩意儿。突然出现的神秘东方元素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大家仿佛在一夜之间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奇，惊叹，艳羡……被誉为欧洲的中国人的意大利人之中瞬间刮起了一股中国热。 陆秀原本只是想扭转一下意大利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随着两个小家伙成为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名人，中国元素成为时尚界关注的焦点，原本观者寥寥的《活着》的票房竟然开始了缓慢的爬升。 第166章 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是恐怖片里永远的死亡flag，也是炒作者无往而不利的心理基础。 因为好奇心，意大利人费尽了心机打听两个小家伙的来历；因为好奇心，意大利人对来自东方的奇怪装束追根究底；也因为好奇心，原本对《活着》毫无兴趣的意大利人开始蜂拥着走入影院…… 从陆秀这个穿越者的角度来看，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广告业还处于草创时期，后世的传播学大师还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青年，炒作还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词汇。不用刻意露沟挤事业线，也不必故意走光摔跤，只要领着两个萌娃卖卖萌就能吸引来所有人的视线。 如果什么都不做，《活着》的确不太可能引起太大的关注，一个遥远的来自十九世纪末期的美国故事，故事的主角还是跟美国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国人，除非对美国近代史有研究，不然，量意大利人再有想象力，也猜不到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活着》的海报上，一桩中国风格的建筑在大火中熊熊燃烧，依然留着辫子的中国男人抱着妻儿对着大火泪流满面，一名西部牛仔装束的白人男子则举着火把哈哈大笑。按理说，这样戏剧冲突十足的海报应该能够引来不少人的关注才对。然而，意大利人偏偏是个热爱和平的民族，他们无法认同画面中白人的行为，却又对留着辫子的中国人缺乏代入感，因此面对这样的海报依然扭头就走，也就不奇怪了。 两个萌娃跟陆秀夫妇的横空出世，忽然让意大利人意识到，中国人并不是他们印象中留着辫子的苍白符号，而是跟他们一样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人。走在红毯上的是一个中国家庭，海报上的也是一个中国家庭，而意大利偏偏又是一个家庭观念极重的国家。 当整个意大利开始刮起一起一股中国热，人们会因为这张海报走进影院也就不奇怪了。 开始只是零星的好奇观众，随着陆秀时不时地领着老公孩子穿上汉服出现在电影节的各种场合上，好奇的观众也越来越多。因为片子本身质量过硬，观众满足好奇心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极佳的口碑。极佳的口碑又引来了更多好奇的观众…… 于是，良性循环开始了。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就在不久之前，因为票房太差，院线方面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部电影提前下画了。突然蜂拥而至的观众令院线老板都有些措手不及，急忙更改了电影的排期才终于满足了观众的需求。 等到陆秀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拯救了《活着》的时候，意大利的影评人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为《活着》写起了影评。果然不愧是欧洲的中国人，相似的价值观念带来了类似的思维方式，类似的思维方式又导致了相近的观影视角，影评人关注的焦点竟刚好跟陆秀的拍摄意图不谋而合。 “一个成长于白人家庭的中国少女的挣扎。”其中一条评论一语道出了故事的主题，在一个充满了偏见与歧视的社会里，西式的思维方式跟黄种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女主角的悲剧结局。 观众喜爱大团圆结局，国际奖项偏爱悲剧故事，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惯例。由家庭跟社会一手造成，无论主角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的悲剧更是电影节评委最爱中的最爱。这个反应社会，剖析人性，“如《汤姆叔叔的小屋》一样催人泪下又感人至深”的故事一时间竟成了电影节关注的焦点。 意大利人第一次发现，原来废除了奴隶制后，标榜自由与平等的美国人竟然还在做着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其他国家的白人可能会觉得白人欺压有色人种是理所当然，但意大利人不同，他们素来以缺乏白人的自觉性而闻名，无论对黄种人还是对黑种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偏见。 这部片子原本就是陆秀为了反种族歧视而拍的，故事的反种族歧视意味十分浓烈，充满着各种令人愤怒和无奈的对比，歧视跟欺凌无处不在，几乎每一个镜头都是博取观众同情心的大杀器，甚至连看似温馨的镜头中也隐藏着令人无奈的心酸。 故事以毛团客串的女主角婴儿时代开始，以女主角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眺望远方而终。以类似侦探解密的方式穿插女主角父辈的经历。甚至采用了蒙太奇的方式，将两代人遭受的欺凌与歧视放到了一起。这样的情况下，一加一起到的效果远大于二。 观众亲眼目睹了女主角父母如何在白人的欺压下含恨而死，也亲眼目睹了女主角如何一步步在充满敌意的社会里由一个单纯快乐的婴儿长成痛苦的成人，可以预料得到腹中的胎儿将会有怎样的命运，所以，当女主角最终决定生下孩子时，观众的反应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如鲠在喉。 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经受过同样的教育，仅仅因为肤色的不同，简单的“活着”竟成了一件如此艰难而痛苦的事情。 既然观众如鲠在喉，那么，必然会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方式。《活着》得到的影评比同期任何一部电影都多，甚至有影评人声嘶力竭地打出了“救救婴儿”的标题。《活着》俨然成了现代版的《汤姆叔叔的小屋》。 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望在意大利收回《活着》的成本后，陆秀又受宠若惊地意识到，《活着》竟然成了本次电影节最有希望获奖的热门。 “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能得奖啊……”意识到这个可能之后，陆秀开始为她的婚礼犯愁了。当初之所以斩钉截铁地选婚礼是因为觉得《活着》根本不可能得奖，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如果再缺席颁奖礼，万一要是真得奖了那可怎么办啊？ 中国女导演耍大牌缺席颁奖礼，她可不希望第二天的报纸上出现这样的标题。 看她这么纠结，杜雪怀连忙替她排忧解惑：“要不，教堂那边我去申请改期？” “行吗？” “往前改不行，往后改应该没问题。” “那就改期吧。”陆秀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想办个婚礼还真是不容易，简直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啊。从中国到美国，又从美国到意大利，眼看着婚礼在即，又出现这样的逆转。 “干嘛这种表情？如果真能得奖，那可是好事啊！著名导演从威尼斯载誉而回，摩根先生绝对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绝对想不到你竟然会这么神奇！”想到急于跟陆秀撇清关系的摩根先生，杜雪怀笑得一脸灿烂。 他原本还在想着回去要怎么替老婆报仇呢，现在看来，不必了。如果《活着》真的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得了奖，绝对是世上最妙的打脸。前脚刚把人踢出公司，人家后脚就成了国际级的大导演，想想到时摩根先生可能的心情，杜雪怀就觉得妙不可言。 陆秀敏锐地感受到了杜雪怀此刻心中可能正在进行的yy，为了防止他到时太过失望，连忙不客气地泼了冷水：“别高兴得太早，能不能入围都还不知道呢。” 杜雪怀显然对她很有信心：“影评人的评价这么好，怎么可能入不了围？” “那可不一定。”陆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怎么说也是国际性的电影节，虽然威尼斯电影节的确是意大利人主办的，但评委会成员却是来自世界各地，意大利人中很少有种族主义者，但天知道其他评委中有没有顽固的种族主义者，毕竟，现在又不是二十一世纪。 如果运气不够好，刚好碰上一个满是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评委会，就算外界口碑再好，别说得奖了，入围都成问题。 听陆秀分析完形势，杜雪怀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打听这届评委会的成员。可惜，评委的身份虽然是公开的，但想要得知他们在种族问题上的立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杜雪怀打听了半天，也只收获了一堆评委结过几次婚，喜欢吃什么东西之类令人哭笑不得的八卦。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然信心满满地跑去更改了两人婚礼的日期。回来的时候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亲爱的，好消息！排在我们前面的那对美国夫妇忽然闹翻了，新娘跑了，我跟神父商量过了，我们可以把时间改在颁奖礼前一天。这样我们就可以等结完婚，再坐第二天的火车去威尼斯。” 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 “你有没有人性啊，人家新娘跑了，你笑这么开心？” 杜雪怀显然高兴坏了，面对陆秀的指责，脸上的笑容非但丝毫不减，反而更加灿烂了：“人家新娘会跑，只能说明他们感情本来就不稳定，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跑了才是种幸运。” 意大利这边笃信天主教。天主教是不允许离婚的，所以西方的结婚誓词里面才会有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这样的内容。他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新娘跑了！新娘跑了！”听到二人的对话，雪球忽然探过小脑袋，拍着小手兴奋地嚷嚷了起来。这小子语言天赋不错，最近已经能跟大人进行简单的对话了，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模仿大人说话。 “跑！跑！”见他嚷得开心，毛团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还一边扯着陆秀的衣角，似乎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不知道是在炫耀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新词，还是真的想让陆秀跑。 陆秀摸着两个小家伙的头，笑得直不起腰来：“亲爱的，他们是想让我也在婚礼当天跑掉吗？” 杜雪怀立刻怒目而视：“你敢！” 陆秀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毛团：“敢！敢！敢！” “哈哈哈……” 第167章 flag果然不能随便立，婚礼当天，原本交通一直很顺畅的罗马街头竟然出现了罕见的拥堵。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因为游客太多罗马已经跟故宫一样变成了菜市场。现在这个时间，路上车辆根本就不多，堵车这样的事情千载难逢。陆秀甚至都有些奇怪，就这么几辆车，到底是怎么堵起来的。 “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跑啊！” 眼看着婚礼的时间就要到了，两人只能下了出租车，抱起两个孩子就跑。陆秀怀了孩子，又穿了不方便跑动的婚纱，两个孩子只能全部交给杜雪怀。于是，罗马街头的行人有幸目睹了这样一幕。 一身洁白婚纱的新娘提着裙摆在前面疾走，西装革履的新郎则一手抱着一个花童紧跟在后头。最为奇葩的是，两人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名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 为了节省时间，陆秀倒是想跑，可惜杜雪怀怕她摔着，不让。 一个穿着高跟鞋，又提着裙摆，一个负重起码二十公斤，根本跑不快。最后，杜雪怀无奈，只能打劫了一位推着手推车的意大利小贩，卸掉上面的水果，把老婆孩子全装在了手推车上。他们一家的速度倒是快了，可苦了倒霉的摄影师，陆秀虽然已经挑了最先进的买，但因为技术原因，这个时代的摄像机份量依然不轻，要扛起来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更别提扛着跑了。 开始，还能看到摄影师小哥满脸通红地跟在后头，很快，镜头便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了……陆秀的视力不错，坐在手推车上，清晰地看到了摄影师小哥被甩掉之前那万念俱灰的眼神。 “放心，意外状况，我不扣你工资！”为了让摄影师安心，她对着已经快要看不见的摄像机一阵大吼，也不知道这么远，听不听得到。 杜雪怀甩掉摄影师的英勇一幕引来了无数游客好奇的目光，大家估计在奇怪，这个剧组为什么如此特立独行，没有导演也就算了，最后竟然连摄影师都被甩了。 一路上，最开心的要数两个孩子了，站在手推车上，激动得手舞足蹈，害怕他们不小心摔下去，陆秀只能一手一个，死死搂住。 原以为婚礼纪录片这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的是，摄影师半路竟然又钻出来了。坐在这个时代最先进，在陆秀眼里却是老古董的摩托车上，依然执着地扛着摄像机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这家伙果然也是个死脑筋，说了不扣工资，还这么拼命。 再次看到摄影师，两个孩子高兴疯了，咿咿呀呀地朝镜头的方向扑。摩托车的司机大概认出了两个孩子就是最近报纸上大火的中国双胞胎，光顾着看孩子了，差一点撞到路边的小贩。还算他反应快，堪堪避过了，不过却吓坏了后座上的摄影师，扛着那么重的摄像机，陆秀都能看出他的手在抖。 一行人跑了一段后，终于知道了罗马街头莫名出现拥堵的原因。 竟然是有剧组在拍电影，意大利人跟中国人一样喜欢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打听，竟也是从美国来的。美国的剧组这种时候跑来罗马，明显是有公司想趁着《罗马假日》大火捞上一笔。跟风之作哪个时代都有，并不奇怪，陆秀只是扫了女主角一眼，就再没兴趣多看了。女主角跟凯特比起来，差多了！ 想到凯特，陆秀一阵黯然，如果没有摩根先生搞出来的事情，她一定会请她当伴娘。 过了那段路，终于不再拥堵，一行人扔下手推车，上了出租车。摄影师估计觉得还是坐在摩托车上拍起来顺手，也就没有换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两个孩子已经把摄影师当成了自己人，见他落在了后头，竟爬到后座上，不停对着摩托车手舞足蹈，一边手舞足蹈，还一边咯咯傻笑。 小孩子的世界实在太难懂了，陆秀拉着杜雪怀研究了一路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摩托车只是静静跟在后面就能让他们这么开心。 因为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加上后来路上还算顺利，总算有惊无险地准时到达了教堂。 远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除了主持婚礼的神父，婚礼的唯一见证人就只有两个孩子跟依然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哦，对了，还有他租来的摩托车的司机。司机一点没被刚刚的意外吓到，坐在摄影师旁边，笑容满面，显然很高兴有机会参加这场婚礼。 这个时代的电影胶片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估计除了拍电影，很少有人能够这么大手笔结个婚还找来摄影师录影留念，神父愣愣地盯着摄像机镜头看了半天。惹得陆秀都忍不住想告诉他，再过几十年，所有人结婚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宾客算上两个孩子一共也只有四个，新郎新娘的父母也不在，一切当然只能从简。 天主教教堂一般只愿意承办教徒的婚礼，考虑到基督徒对异教徒根深蒂固的仇恨，为了将来在白人世界的发展，陆秀很没节操地在美国受了洗，反正她原本是个不够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存在背叛原有信仰的问题。连穿越这样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怎么唯得起来？ 不管属于哪个教派，基督教的教徒都是种很神奇的生物。对待异教徒的时候可以比野兽更凶猛，比洪水更可怕，但一旦你由迷途的羔羊变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立刻便会变得比春日的暖阳还温暖。 《汤姆叔叔的小屋》为什么能够感动那么多白人？因为汤姆叔叔除了是个黑人之外，还是个好人，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那帮基督徒总是下意识地把好人跟基督徒挂钩，所以，在拍摄《活着》的时候，陆秀毫不犹豫地把女主角也设定成了虔诚的基督徒，并且时不时让她握着十字架泪流满面地寻求上帝的指引。 也不能怪她投机主义，受洗这件事情的确为陆秀带来了莫大的好处，几乎就在得知她受洗的当天，马龙的妈妈看她的眼神就不再像当初那么恐惧了。如果当时她没有受洗，想把马龙拐去拍《不可饶恕》估计没那么容易。如果她不是基督徒，估计也不可能在暴露了黄种人的身份后，还能获得那么多女性观众的认可。 至于杜雪怀，虽然不信这世上有救苦救难的上帝存在，但因为儿童时期洋妈咪的洗脑，对上帝也并不排斥，早在回到莫雷迪家族之后就乖乖受了洗。 认真算起来，两人皈依上帝都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当然不可能把连自己也不确定的信仰强加到两个孩子身上。 还算两人运气不错，入的都是天主教，要是不同教派，估计又是一场麻烦。虽然入了教，也属于同一教派，但他们的婚礼也没他们原本想象中那么容易。 天主教坚持一夫一妻制，认为上帝见证的婚姻是神圣的，不容许毁约，当然也就不可能允许二婚。当神父得知新娘是二婚的时候，差点抱着圣经拂袖离去。 当初听说神父拒绝为他们主持婚礼的时候，陆秀急得差点哭出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波三折了，不就是结个婚吗，至于吗？ 她连忙亲自上门，并且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详细跟神父解释了自己第一段婚姻的前因后果。神父让她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字字属实后，才终于以那场婚礼违反新娘本人意愿为由将其宣布为无效。 既然前一段婚姻是无效的，那么她自然就恢复了单身，婚礼当然不再会有问题。 因为过程实在太艰辛了，太波折了，以至于当陆秀终于站在祭台前，对着杜雪怀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竟然激动得泣不成声，一想到这一幕将会永远地留在他们的婚礼纪录片中，她就哭得越发伤心了。 “妈咪不哭！”原以为所有的波折都已经过去，没想到，看到陆秀哭得如此凄惨，小暖男雪球竟然走上前来，抓起她的手奶声奶气地安慰了起来。这段时间杜雪怀的英语教学太过成功，这句话小家伙用的是英语。 听到这声妈咪的时候，陆秀就意识到要糟。 果然…… “私生子？”神父悚然大惊，激动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估计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一波三折的婚礼。 天主教连婚前性行为都不允许，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新娘带着孩子结婚？ 杜雪怀大急，连忙解释：“不不不！这是上一段无效婚姻留下的孩子！” 神父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一些，用一种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地表情说出了接下来的话：“现在我宣布你们成为合法夫妻，愿万能的主赐福于你们，阿门！” “妈咪！”他话音刚落，原本在一旁专注地玩着装饰用的丝带的毛团也跑了过来。 神父一个趔趄，差点从祭坛上栽倒下来。 “这个……”虽然对外的说法是双胞胎，但在上帝面前，杜雪怀还是决定说实话，“这是捡来的孩子！” 神父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那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最后只是一脸无奈地朝二人点了点头，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那脚步踉跄，摇摇晃晃的样子，让陆秀跟杜雪怀都有些不好意思。 摄影师小哥显然不知道什么该拍，什么不该拍，大概觉得神父的反应很有趣，竟然扛着摄像机一直追到了门口。神父注意到了他的镜头，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陆秀总觉得特别无奈，特别委屈。 他一定已经因为自己竟然鬼迷心窍同意主持这场婚礼悔得肠子都青了。 陆秀低头望了望自己还不太明显的肚子，有些怀疑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带球跑的话，会不会真的被气得当场昏厥？ 第168章 婚礼结束，陆秀跟杜雪怀换上中国风的大红喜服，抱着两个同样一身喜庆打扮的小家伙跑去了罗马西班牙广场，按照中国习俗大把撒糖。奇装异服，加上大把撒糖的土豪行为果然引来了无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好奇的目光。 广场上的游客起先还被二人的行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得知这是中国人的婚礼传统后，立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馈赠。这帮家伙十分上道，纷纷热情地对这对慷慨的新人表示了祝福。 远在异国他乡，连喜宴都办不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大家热情的反应终于让陆秀有了那么点结婚的感觉。心情不错，加上两个孩子也玩得十分开心，她干脆又去买了几十斤糖果，换了场地继续洒。 原本只是为了分享结婚的喜悦，没想到的是，却在无意中又变成了一场对中国文化的事件营销。为了满足记者们的好奇心，夫妇二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对着大家科普了一番中国人的传统婚俗。 于是，二人身穿传统大红喜服领着两个萌娃撒糖的画面再度登上了娱乐版的头条，标题还都是“史上最甜蜜”之类好彩头的形容词。一位热情的摄影记者甚至还送了他们一张彩色照片作为纪念。让前段时间在美国受尽了刁难与羞辱的陆秀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恨不得就此在意大利定居。 意大利的确是她的幸运之地，她最担心的状况并没有出现，《活着》不仅顺利入围了主竞赛单元，而且借着这股东风票房开始持续走高，甚至超越了原本更被看好的《罗马假日》，成为了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的外语片。 摩根先生是个成功的商人，他当然不会错过威尼斯电影节这样国际性的推广平台。虽然time电影公司那边传来消息，称凯特无意参加电影节，但《罗马假日》最终还是出现在了电影节的舞台上。可惜的是，跟饱受影评人青睐的《活着》不同，《罗马假日》得到的评价却远没有预期中那么好。 大部分影评人都认为，这部电影演员表演出色，但剧情平庸，缺乏爆点，立意更是平平。甚至有影评人将其讽刺为，一部借着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与辛普森夫人的爱情故事而拍摄的投机之作，称其在北美大陆的票房成功为一次投机者的胜利。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自诩艺术家的电影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把电影当成赚钱工具的商人。摩根财团声名在外，暗中在好莱坞各大电影公司参股捞钱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公然涉足电影业，用的还是这样一种侮辱电影这门艺术的方式。那帮眼高于顶的影评人怎么可能会买账？ 凯特摩根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成为她的助力，反而成了一种阻碍。《罗马假日》票房虽然一如既往的红火，却无缘主竞赛单元，在电影节上的待遇跟一路好评的《活着》简直有天壤之别。 其实摩根先生的确大错特错了，商业片想要在素以逼格逆天著称的国际性电影节上获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比起《罗马假日》，反而是被好莱坞众导演批得一文不值的《不可饶恕》更有可能获得电影节评委的青睐。评委也是人，会仇富，更爱反抗权威，跟整个好莱坞对着干，在他们看来，想必会是一件极有快感的事情。如果调皮一点，直接给个最佳影片奖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摩根先生显然对评委们的心理没什么研究，最终只能毫无悬念地沉沙折戟。 几家欢乐几家愁，就在陆秀跟杜雪怀补办完婚礼的第二天，众所瞩目的第四届威尼斯电影节颁奖礼终于徐徐拉开了帷幕。 为了能够巩固前段时间的努力成果，一家人颁奖礼的着装依旧是汉服。想到汉服被误认为和服的尴尬，陆秀这一次干脆选择了跟韩服极为相似的齐胸襦裙。恶趣味的准备走自己的路，让韩国人无路可走。 日本人之所以能够完成让中国人也把汉服误认为和服的逆天成就，就是因为抓住了时机，先入为主。现在这个时间，日本人也才刚刚踏上国际电影节的舞台，依然还在日本人铁蹄下挣扎的韩国人更是连影子都还没有。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当韩国女星穿着韩服出现在电影节上时，将会被大鼻子误认为中国人，陆秀就觉得无限解恨。反正韩服原本就是从明代襦裙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也不算占他们的便宜。 不得不承认，齐胸襦裙真的是小朋友卖萌的利器，小辫一扎，胸前的蝴蝶结一打，短手短脚的毛团立刻成了刚刚包扎完毕的礼物，萌到令人肝颤。惹得手欠的雪球总是忍不住想拆“礼物”…… 于是，试衣的过程令人啼笑皆非。陆秀给毛团穿一次被雪球扒一次，穿一次扒一次，屡试不爽，那臭小子一边扒还一边咯咯直笑，显然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给毛团穿了n次都被扒掉后，陆秀不得不直接把蝴蝶结缝死在了衣服上。 雪球再试时发现“礼物”拆不开了，还咿咿呀呀地抗议了半天。 因为这身新奇的装扮，入场的时候，一家四口再次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甚至还有喜欢小孩子的影星特意跑过来对着两个小家伙又捏又抱。 毛团很害羞，一个劲地往陆秀的怀里躲。雪球却是一点都不怯场，不仅大方任摸任抱，甚至还不客气地对着某法国著名女星的胸部猛抓了一把，差点把人家的低胸礼服给扯下来。幸亏陆秀反应快，替对方挡了挡镜头，不然，第二天的头条估计就是某女星遭遇小色狼禄山之爪当场走光。 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很多女星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上头条，化解尴尬后，那位女星对着陆秀千恩万谢，那一脸感激的模样，显然忘了事情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她儿子。 电影节上的女星可不是毛团，就算被雪球扒光了也依然会若无其事地咯咯傻笑，害怕再出现类似的状况，陆秀不敢再停留，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场。 现在这个时间，威尼斯电影节还处于草创阶段，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奖项，最高奖也不是大名鼎鼎的金狮奖。不过总体上的流程依然跟后世大同小异。 陆秀虽然也曾幻想过《活着》获奖的情景，但这不过只是正常人都会有的yy。她参加电影节的最初目的不过是想让《活着》在电影节露一下脸，让欧洲人了解一下那段历史，继而让美国人能够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稍微收敛一下他们的排华行为。得奖在她看来，那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然而，现在的结果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票房大火，影评人一致好评，形势一片大好。甚至有不少人大胆预测《活着》会是今年最佳影片的最大热门。在这样一种状况下，陆秀那原本平静的心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涟漪。 抱着可能会得奖的心态，她甚至提前准备了获奖感言。主持人每宣布一个奖项，她便死死抓着杜雪怀的手屏息以待，直掐得杜雪怀欲哭无泪。紧张的气氛甚至感染了两个孩子，连两个小家伙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主持人，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漫长的煎熬之后，陆秀终于从主持人口中听到了《活着》的名字。获得的奖项却令她哭笑不得——最佳女演员！ 不是最佳影片，而是最佳女演员！她竟然借着原本为黄柳霜量身打造的角色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凭借那个如果不是杜雪怀提醒，她甚至都不会想到亲自去演的角色！ 因为实在太过意外，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错愕。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从女主角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但是从导演的角度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人遗憾了。跟她在导演这个位置上付出的努力一比，她在女主角这个角色上的付出根本不值一提。 这种感觉就像遭遇买椟还珠，就像陪着朋友去试镜，朋友没选上，自己却莫名其妙被选中一样。 她原本的目标是最佳影片奖，短暂的失落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对于她拍摄《活着》时改善美国华人处境的终极目标来说。这个最佳女演员才更有价值。 女演员的身份远比女导演更能引来大家的关注，身为历史上第一位在国际性电影节上获奖的黄种人女演员，能够引来的关注将更加远超往常。 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好莱坞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好电影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美国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奖的影片太多了，多《活着》一部不多。比起一部获奖影片，一名华人影后的号召力显然更加惊人。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不仅长舒了一口气，甚至隐隐有些感激电影节的评委们。好人啊！都是好人啊！ 其实，她真的误会评委们了，他们才没有如此处心积虑想要成全她的美好情操。这个最佳女演员奖其实是多方妥协的结果。《活着》的确感动了不少电影节的评委，却也让其中的几位白人至上主义者恨得牙痒痒。因为那几位的强烈反对跟多方斡旋，《活着》的最佳影片奖最终泡了汤，这个最佳女演员奖其实只是个安慰奖。如果不是几位有原则的评委据理力争，说不定，她连这个安慰奖都捞不到。 也难怪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在普通人眼里，电影节最重要的奖项当然是最佳影片奖。最佳女演员这样的奖项根本无足轻重，含金量甚至还不如最佳导演。虽然有几位评委坚持认为陆秀的导演水准足够获得最佳导演奖，但让一个黄种女人踩在男导演身上获得最佳导演奖，这显然不是那帮白人至上主义者能够接受得了的。 于是，这个最佳女演员奖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前三届威尼斯电影节有两届的最佳女演员奖得主都是美国人，他们估计觉得再让美国人得一次奖也无所谓。 第169章 不管评委们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结果就是，陆秀站上了威尼斯电影节领奖台的位置。她一身汉服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不仅登上了欧美各大报纸娱乐版的位置，甚至也登上了遥远的中国娱乐版的头条。 这个时代的中国实在太过积贫积弱了，直到新中国成立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一个国际电影节的影后就已经足够引得举国振奋。这可不是上海滩上的无聊小报自封的影后，而是国际顶级电影节评选的结果。 消息传回，举国欢腾，上海甚至有人自发组织了盛大的庆祝活动。要不是陆秀一家此时依然在欧洲，杜公馆的门槛一定会被前来道贺的人踏破。此时刚好赶上《三毛流浪记之孤儿救孤》上映，原本因为周璇的经典电影《马路天使》提前上映而受到冲击的票房竟然因此起死回生。 如果获奖的是《活着》这部电影，而不是陆秀这个人，或许未必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 最佳女演员奖在某些人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奖，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比最佳导演奖更有价值。这就跟会成为观众茶余饭后谈资的大部分都是娱乐圈的明星，很少有德高望重的科学家是一个道理。 面对着前来道贺的中国留学生，发现他们竟把自己当成了为国争光的英雄后，陆秀心中最后那点郁闷也消失无踪了。这个最佳女演员奖的含金量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看留学生们的反应，如果她现在回国，绝对是妥妥的国民偶像。 想到明年即将发生的七七事变，想到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陆秀暗暗咬了咬牙，有了这个影后，自己救下南京四十万无辜同胞的砝码又重了不少。 在意大利滞留的这半个月，一家人早已把能玩的都玩过了，颁奖礼结束，参加完必要的应酬后，一家人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了美国。 杜雪怀还有一部《人鬼情未了》要拍。看老婆在电影节上混得如此风生水起，杜雪怀已经受够了被称为莫雷迪夫人的先生，正摩拳擦掌着准备一回到美国就大展拳脚。 “活该，谁让你把自己的名字从《活着》导演那一栏上删除的？”一想到那帮白人都用看吃软饭的小白脸的眼神看杜雪怀，陆秀就觉得特别好笑。如果不是他，她未必能想到去演那个女主角，更别提得奖了。 “嘤嘤嘤，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小白脸有什么不好？别人想当还没这个资格呢！”陆秀嘿嘿笑着摸了摸杜雪怀的脸，这家伙长得估计真的十分符合白人女子的审美观，颁奖礼结束之后的晚宴上，竟然有法国的大牌女星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撩拨他。 要不是雪球告密，她还不知道自己老公有多么坚贞不屈。 “daddy不摸奶（nei）奶！daddy不摸奶（nei）奶！”幸亏小家伙当时喊的是汉语，现场没几个人能听懂，不然，那场面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为了堵住小家伙的嘴，杜雪怀满头黑线地趁着四下无人，摸了陆秀一把，可惜，小家伙却并没有因此闭嘴。 “daddy摸奶（nei）奶！daddy摸奶（nei）奶！”夫妇二人最后不得已，只能找来糖果，才总算堵住了他的嘴。而此时，现场的几个中国记者已经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如果不是后来杜雪怀沪上霸主的余威尚存，又狠狠朝他们使了个眼色，陆秀真怀疑，他们会不会把这个笑话传遍全场。 回程依旧是高端洋气上档次的齐柏林飞艇，飞艇的安全性其实相当不错，如果不是兴登堡号作死，把里面的氦气换成了氢气，又酿成了举世瞩目的惨祸，这种交通工具说不定真会成为未来航空运输业的主流。毕竟，这可是一种想击落，只能让战斗机在上面戳洞，然后再等它自己慢悠悠飘下来的神奇交通工具，就算想像固定翼飞机那样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也不可能。 飞艇的速度虽然比轮船快了不少，但跟后世的客运飞机还是没的比，一行人回到美国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下旬。《活着》没有得到最佳影片奖，得奖的是另一部美国电影，陆秀原以为自己的归来不会引起多少注意，没想到一下飞艇，却立刻被媒体的记者们包围了。 《活着》虽然没有在美国上映，但在意大利放映了这么多天，美国人大致还是知道了故事的梗概。记者们有祝贺陆秀获奖的，更多的却是在诘问关于《活着》的一切。要不是杜雪怀一直寸步不离地护卫在她的身旁，陆秀真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 既然敢把《活着》拍出来，陆秀对这一切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她自己并不怎么害怕，杜雪怀却被吓坏了。一回到家就立刻找来了当初曾在暗中保护《不可饶恕》剧组的那帮朋友给她当保镖，自己更是寸步不离，说好的《人鬼情未了》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也难怪他反应这么大，自从他们一家回来，各大媒体上到处都是对新任影后喊打喊杀的檄文，好莱坞那边更是喊出了联合抵制的口号，陆秀已经俨然成了整个好莱坞的公敌。 这还是在只知道《活着》大致剧情的情况下，美国不是热情友好的意大利，《活着》如果在美国上映，引来的非议绝对远超过可能的赞誉。而且，注定了不可能出现像《不可饶恕》那样的逆转。在有着浓烈排华氛围的美国，这是一部注定只会带来麻烦的片子。 陆秀可以想像得到，一旦片子上映，自己必定会再度成为众矢之的。鉴于那帮之前因为《不可饶恕》而攻击她的家伙大部分都是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新仇旧恨之下，到时会是什么场面可想而知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麻烦就放弃《活着》的美国发行。如果没有这个影后头衔，美国很有可能以审查为名阻挠电影的发行，但现在，《活着》已经名扬欧洲，如果美国在这种情况下再抵制影片的发行，等于是对影片中反应的一切不打自招。 反正已经成为了好莱坞的公敌，陆秀不介意再成为美国的全民公敌。她就不信，美国那么多人，会没有一个被她的片子感动。回到美国的当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了先前有过合作的院线老板谈影片的发行。反正在意大利的时候就已经回了本，她甚至丧心病狂地抛出了一九分成的逆天条件。 几位院线老板原本因为影片内容过于敏感，不太想淌这趟混水，听到这个条件，一双双眼睛顿时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亮了起来。就凭威尼斯新晋影后封后之作的噱头，这部片子的票房就差不了，更何况这部片子的女主角还是曾经把好莱坞搅得天翻地覆的新晋华人女导演了。这样的片子，就算想要亏本也难。 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利益，面对美元的诱惑，那几位院线老板接二连三地抛弃了自己的种族立场，没志气地跟陆秀签订了协议。于是，《活着》跟当初的《不可饶恕》一样，在好莱坞杀气腾腾的讨伐声中进入了美国的各大影院。 当初，摩根先生既然说了不想跟陆秀的民族解放事业有任何瓜葛，自然不可能让《活着》继续挂在time电影公司名下，所以，《活着》的最终出品方是刚刚才成立的，一字之差，却让陆秀成功独享了《活着》带来的利润。这也是陆秀能够有底气做出一九分成决定的原因之一。 就算放弃了北美市场，《活着》的票房预期依然十分乐观。跟欧洲那边的发行协议已经签订完毕，中国方面就在她得奖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门，就凭她为国争光的名头，票房也差不了。考虑到《活着》未来可能的利润，陆秀恨不得跑上门去，当面感谢摩根先生当初把自己扫地出门的慷慨举动。 有争议，就有票房。果然，虽然外面骂声一片，影院方面的上座率却相当不错。首映当天的票房收益让那几位院线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眼看着《活着》已经上映，那帮叫嚣着要抵制这部片子的家伙顿时急了。很快，影院方面便传来了有流氓上门捣乱，甚至打伤观众的消息。这样的消息早在陆秀的预料之中，不然，她为什么那么大方跟院线方面签一九分？ 院线老板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利润飞走，能够在美国经营院线的，有哪个会是省油的灯？报警，起诉，加强安保，甚至动用地下势力，一通组合拳下，原本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影院顿时平静了下来。票房在经历了短暂的低迷过后又很快蹿回到了原本的水准，甚至还隐隐有上升势头。 那帮气势汹汹想把陆秀赶出好莱坞的家伙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这段时间，各大媒体上依旧充斥着杀气腾腾的檄文。直到影片上映一周后，报纸上才第一次出现了同情华人的文章。 《活着》的上映是把双刃剑，在引来心地善良的民众的同情的同时，也引来了坚定的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疯狂攻击。短短几天时间，陆秀收到的恐吓信摞起来甚至已经快有毛团一人高了。有几封，里面甚至还夹着子弹，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又是子弹，就不能来点新鲜点的吗？”那帮愚蠢的白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上海滩的前辈们玩剩下的。 人类果然是种适应力逆天的生物。当初刚在上海滩因为《三毛流浪记》收到子弹的时候，陆秀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收恐吓信收到习惯。还好，美国现在还不流行给人寄炭疽粉末，不然，她说不定真会害怕。 她不害怕，不代表杜雪怀不怕。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有人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怀孕的妻子寄恐吓信，这几天他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如果这里是上海滩，估计早已因为他的怒火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这里不是上海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他的报复方式却令陆秀有些哭笑不得。 第170章 杜雪怀竟然顺藤摸瓜，一个不落的把给陆秀寄带着子弹的恐吓信的寄信人全找了出来。寄恐吓信当然是匿名的，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只要有心想找出来并不难。把人揪出来后，他倒是没有做出杀人全家之类的过激举动，只是让人把那枚寄过来的子弹跟信一起挂在了人家大门上，再在门上用红漆写上了杀气腾腾的“idareyou”三个大字。 像这样直接杀上门去的威胁，可比写单纯的恐吓信有杀伤力多了。那帮家伙寄给陆秀的恐吓信好歹还是先寄到电影公司再转到陆秀手里的，杜雪怀却直接找上了门。 可以想象得到，当他们清早打开家门，看到门上那鲜红的大字时那惊惧交加的表情。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把子弹挂在门上，也就能悄无声息地把子弹打入他们的脑袋。 《不可饶恕》的华人女导演背后有黑手党撑腰的消息，在好莱坞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新闻。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说不是黑手党干的都没人相信。意大利的黑手党发起疯来有多恐怖，很多人都有耳闻，傻瓜才会去触龙之逆鳞。消息一出，给陆秀写恐吓信的人果然少了不少。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就此消停下来，在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眼里，陆秀的行为等于是公然打到了门上，他们能忍气吞声才怪了。 在那帮自认高人一等的白人老爷看来，《活着》这部电影的存在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白人欺负卑贱的黄皮猴子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黄皮猴子占了他们的地盘，抢了他们的工作，难道还不许他们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华人不过是狗一样的存在，打死了又怎样？觉得不公平，那就滚回你们的中国去！ 当心地善良的民众被电影感动的同时，那帮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心中被冒犯的怒火也在急速积聚。在意识到陆秀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后，他们果断把视线投向了唐人街。 美国西海岸向来都是反华的大本营，唐人街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一次次妥协退让之后，甚至有白人暴徒把打砸华人店铺当成了一种发财致富的手段。这些年，虽然随着华人第二代地位的提高，那帮白人暴徒的行为比起已经收敛了不少。但狗改不了吃屎，隔三岔五的还是会上门找找麻烦。 《活着》的上映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向华人发难的理由。在他们看来，他们打人可以，杀人可以，卑贱的黄皮猴子竟然敢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暴露出来，放到全世界的人眼前审判，那就是大大的不对了！不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谁才是老大！ 于是，就在报纸上开始不停涌现同情华人的言论的同时，开始有零星的暴徒冲击唐人街。 陆秀早料到了这种可能，提前跟洪门致公堂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早早做好了准备。饶是如此，依然有不少店铺因为来不及救援被焚毁，最严重的甚至一家三口一起葬身火海，其中竟然还有刚满五岁的幼儿。 得到消息，望着报纸上被烧得不成人形的焦炭，陆秀顿觉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好半天都没喘匀气来。还以为这样的事情只会存在于老一辈华工的记忆中，没想到竟还会有机会亲眼见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在她看来，虽然真正的凶手是白人暴徒，自己却难辞其咎。 她料到了白人暴徒会疯狂反扑，却没料到他们竟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悲愤交加之下，她不顾杜雪怀的反对，挺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直奔当地的警察局。 致公堂那边虽然没救下人，却成功逮到了放火的暴徒。在国内受够了贪官污吏的压迫，中国人向来对官府没什么好感。唐人街习惯自治，一般内部的纠纷都是由致公堂或者宗亲会内部化解，很少惊动警察局。但这次不同，事涉白人，就算他们想要内部解决也不行。考虑到这个时代西海岸警察的德性，把人送进警察局，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了。 杜雪怀怕陆秀得到消息气愤过度影响到孩子，所以，等她看到报纸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三天。 果然不出所料，明明人证物证俱在，警察局那边的调查结果却是受害者用火不慎自己引发了火灾，而被致公堂扭送警局的那名暴徒，不过是无意中路过的良好市民。至于为什么会有白人半夜路过唐人街，还刚好出现在着火的店铺附近，那就没人能说清了。 致公堂那边当然不满这样的结果，正在跟警方交涉，可惜，警察却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打定了主意要包庇嫌犯。看为首的警察若无其事的模样，显然根本不把眼前的这帮华人放在眼里。 华人中虽然有不少人在商业上有不错的发展，但却都是些没什么影响力的小商人，的确没能力拿眼前这帮渎职的警察怎么样。除了抗议，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抗议有用，这世上就不会有不公平这个词了。最终，害死了一家三口的杀人凶手依然还是大摇大摆地从牢房内走了出来。 “你们不能放他走！我亲眼见到他放的火！”眼看着警察真的要放人，一名头发花白的华人老者忽然跳出来，挡在了那名白人男子的面前。 “老家伙，你老眼昏花，能看清什么？别浪费时间了，回去吧！”警察们的反应在预料之中。 “不！你们不能放走他！”老者虽然比那名白人男子矮了整整一个头，却仿佛一座雕塑般巍然屹立在男子的面前，昂首挺胸，岿然不动。 “老家伙，让开！” “凶手！”老者没动，咬牙切齿地用蹩脚的英语吐出了一个单词，那表情仿佛抗战片中面对鬼子的战士。 会袭击唐人街的暴徒大都是顽固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怎么可能受得了如此挑衅，那白人男子二话不说，扬手就甩了老者一个耳光。老者被打飞出去，倒向了身后的一名警察，那警察竟一个闪身，任由他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响起老者痛苦的呻吟，现场的警察却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仿佛刚刚见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景象。 陆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然被进门时见到的这幕景象气得咬牙切齿。同行的华人前去搀扶老者，可惜，老者挣扎了半天也没站起来。刚刚那一跤摔得不清，老者又那么大年纪，估计是骨折了。 陆秀咬着唇，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她上前一步，稳稳挡住了准备离开的白人男子的去路。吓得刚刚才目睹了男子暴行的杜雪怀急忙挡在了她的前面。不能怪他这么紧张！不用妄想一个会毫不犹豫对老人下手的家伙，会对孕妇手下留情。 “你们不能放他走！”陆秀虽然被杜雪怀挡在了身后，气势却丝毫不减。 “是莫雷迪夫人！”最近关于她的消息一直都是娱乐版的头条，就算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不可能不认识她。看清来人是谁后，那帮警察顿时满脸堆笑。对于一帮小警察来说，像陆秀这样的存在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他们欺压欺压普通华人还行，面对这种程度的大人物，却不得不严阵以待。 “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大火是因为屋主用火不当引起，真的跟旁人无关。”虽然态度跟刚才已经截然不同，但他们却并不打算改变原本的立场。 陆秀也没指望他们能改变立场，指了指依旧躺在地上呻吟的老者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刚刚亲眼见到他打伤了人。故意伤人致人重伤，你们怎么能够放他离开？” 那几名警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当场。看老者的反应就知道，的确伤得不轻，如果陆秀要追究责任，他们的确没有理由放人离开。 “打电话叫救护车！医生验伤之后，我会以故意伤人罪向他提起诉讼！在这之前，还请各位警官不要把人放跑了！” 陆秀刚刚出门的时候没有特意躲避记者，那帮记者此刻依然聚集在警察局门口。如果警察们想像处理纵火案一样徇私枉法，用不了多久，刚刚发生的一切就会传遍整个美国。警察们估计也明白这一点，面面相觑后，只能将原本趾高气扬，以为已经没事的凶手重新送回了监狱。 虽然用的只是故意伤人这个无关痛痒的罪名，但能够把人重新丢回监狱，对华人来说就已经是不小的胜利了。痛得满脸冷汗的老者脸上竟因此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甚至还向陆秀点头致谢。 看到这抹微笑，陆秀非但没有觉得好受一些，反而越发难受了。这个时代的美国华人真的是这世上要求最低的民族，简直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他们干着最辛苦的工作，拿着最微薄的报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就算面对敌意与压迫他们最先选择的也是退让，一退再退，直至无路可退。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民族，依然有人一次次将他们逼到角落里，仿佛唯恐他们能有喘息的机会。 她才刚刚来到美国没多久，她听过的故事还不多，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令她义愤填膺了。 华人靠着一双手开洗衣店赚了钱，政府就宣布用扁担挑着篮子送衣服的方式为违法。 华人渔民架着小舢板在沿海捕捞白人不屑一顾的虾米，政府就立法禁止无动力舢板跟竹篓捕虾。华人把捕虾工具换成网袋，马上又立法禁止网袋捕虾。华人把捕到的虾米晒成干虾销往海外，政府就宣布晒制干虾为非法。 …… 华人拼命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国度寻找着生存的空间，每当他们的生活稍稍好转，那些白人就会仗着手中的立法权，将他们获得的一切全部夺走。他们走出一条生路，人家堵死一条，走一步堵一步，恨不得把所有的生路都堵死。 这样还不够，那些无耻的白人依然认为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华人过得太好了，认为华人争夺了他们的空间，抢了他们的工作，时不时要攻击劫掠一番。偏偏忘了，洗衣业是他们不屑于干的，华人捕捞的虾米他们也根本不屑一顾。 自己不过只是想为大家争取到正常人的权力而已，堂堂正正走在路上，不被人歧视，不被人欺凌的权力，难道这也错了吗？ 一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竟成了别人杀戮华人的理由，陆秀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因为愤怒战栗了起来。 目光扫向铁窗后头依旧嚣张的凶手，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不仅要以故意伤人罪起诉他，还要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他！没有证据，就算创造证据也在所不惜！在这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国度，有时候以恶制恶也是一种正义！ 大概是感受到了陆秀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铁窗后的凶手忽然杀气腾腾地咆哮了起来：“臭女表子！法克鱿！等老子出去，你就死定了！” 陆秀回了他一抹灿烂到极点的笑，幽幽道：“放心，你出不去了！” 第171章 受伤的老者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果然骨折了。这个结果让陆秀悲喜交加，悲的是老者只想替死者讨还公道却遭遇这样的厄运，喜的是那个可恶的凶手暂时是出不了警局的大门了。 一离开医院，陆秀就开始绞尽脑汁考虑该怎样创造证据。 加州的法律规定，华人不得在法庭上指证白人。这也是那帮暴徒能够有恃无恐的原因，唐人街是华人的聚居区，目击者当然都是华人。所以，虽然目击证人不止一个，却依然拿那个可恶的凶手没办法。想要给凶手定罪，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合理的白人证人。 陆秀认识的白人很多，但要找到一个愿意替她做伪证又信得过的却不容易。法庭上需要手按圣经对着上帝起誓，这对虔诚的基督徒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来想去，最靠得住的还是杜雪怀的那帮小伙伴，那帮家伙连杀人越货都不怕，难道还怕做个伪证吗？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跟杜雪怀开口的时候，电影公司那边却传来了一个令她大喜过望的好消息。 暴徒袭击唐人街的那一幕，竟然被她派去唐人街的摄影师拍了下来！ 因为那些讨厌的恐吓信，这段时间，杜雪怀一门心思都在考虑该怎样保护自己妻子儿女的安全，原本准备一回来就开拍的《人鬼情未了》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这段时间电影公司的签约演员唯一的工作就只有录制广播剧。摄影器材自然也就空了出来，陆秀想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派去唐人街录制一些这个时代的纪录片。没想到刚好遇到了暴徒袭击唐人街。 摄影师就是之前那位跟着他们经历了意大利之行的家伙，一路拍掉了那么多胶片，临场拍摄经验已经丰富至极。虽然准备仓促，又是晚上，但因为当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影片的画质相当不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画面中暴徒的脸。那个烧死了一家三口的暴徒赫然在列，甚至被记录下了点火烧屋的整个过程。 摄影师是白人，又有影片画面作证，可谓铁证如山。她根本不必再考虑找人做伪证了！ 得到消息，陆秀激动得差点抱住摄影师亲一口。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临危不乱把当时的场面拍下来，果然不愧是被自己贴身调教了那么久的人才！ 原本唐人街的受害者不打算追究剩下的那几个暴徒。一没证据，二怕追究不成反而引来更疯狂的报复。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有影片作证，陆秀当天就跑去警局让警方逮捕剩下的那几人。 警方开始当然不愿配合，于是，陆秀嘿嘿笑着让人搬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放映机。那帮警察开始还不明白她把放映机搬到警局来干什么，直到看到警局雪白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暴徒打砸唐人街的画面才恍然大悟。 除非当局马上紧急颁布一条法律，不得将电影画面作为呈堂证供，不然，画面中的那帮家伙他们就算不想抓，也得抓了。 因为《活着》的热映，民众对唐人街火灾事件的关注度远超往常。跟往常的冷眼旁观，乃至幸灾乐祸不同，这一次，大部分人的态度竟然是同情。 没办法，只要看过《活着》的观众都会记得女主角父母的死因，如今跟电影中类似的场景真实发生在现实之中，也难怪会吸引来那么多目光。加上陆秀又适时的找人炮制了几篇同情受害者的煽情文章，多方影响之下，民众会是这种反应也就不奇怪了。虽然没有人站出来要求警方严惩凶手，但大部分人还是期待着这次的事件能够有个公平的结果。 警方把暴徒一网打尽的消息传开，舆论一片叫好之声，不少因为看了《活着》如鲠在喉的观众甚至发文表示美国早已不是当年的美国了。 望着报纸上那对警方的一片歌功颂德之声，陆秀嗤笑不止，却没有拆穿，反而让那几个收了她钱的记者继续把“公平公正”的洛杉矶警方往死里夸。 可惜，被夸得天花乱坠的警方显然并不稀罕这样的高帽，很快就自打脸了。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那帮暴徒连同先前让陆秀以故意伤人罪留下的那位竟然都被无罪释放了。 就在同一天下午，一位戴着墨镜的神秘中年男子走进电影公司，指明有重要的事要跟陆秀聊聊。一天到晚有人往公司寄恐吓信，为了安全，陆秀当然不可能在公司坐班。得到消息，确定来人没什么危险性后，她才姗姗来迟。 “你要多少钱才肯交出胶片？”来人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拿出了支票本。看他手里那支纯金派克就知道，非富即贵。 胶片只在警局放过，除了陆秀跟摄影师，看过的就只有警局的那帮警察。现在人被放出来了，又有人想买胶片，事情再明显不过了。陆秀心中恼火不已，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什么胶片？”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开个价吧。”中年男子涵养不错，并没有生气。 “你觉得值多少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消遣一下对方。 “五万。”考虑到这个时代美元的价值，这个价其实还是蛮厚道的。可惜，陆秀注定了不可能买账。 “噗哧——”她轻蔑地一笑，仿佛刚刚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那你想要多少？” 陆秀淡淡一笑，幽幽道：“五万太少了，五百万！” 大概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狮子大开口的，中年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现在的五百万，差不多等于后世的几亿美元了，是个人都不可能答应。 陆秀摇了摇头，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是你自己让我开价的，开了价你拿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中年男子不是白痴，这种时候哪还能不明白陆秀的态度，皱了皱眉，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威胁道：“我肯花钱买胶片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识相点就乖乖把胶片交出来！” “如果我不交呢？” 中年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不交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陆秀笑容满面地迎向他的目光：“参议员先生，请问你准备怎么个不客气法？”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见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在决定见对方之前，她就已经搞清楚了对方的来历。能够逼得警局在这样的状况下放人的人来头果然不小，竟然是参议院的参议员。如果不是人都已经被放了出来，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帮暴徒中竟然有人能跟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美国总统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办法退让。反正华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依然三天两头被美国政府欺负，做点什么再被欺负反而心理能够平衡一些。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灿烂了。 中年男子估计没料到她会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更没料到她会这么从容，竟然表情一愕，愣愣盯着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怀疑她有恃无恐，原本嚣张的气焰竟然熄了下去。短暂的犹豫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是我故意要跟你为难，我也没办法啊……”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了陆秀的意料，原本还杀气腾腾的参议员先生竟然一改刚刚的嚣张，开始讲诉起自己如何因为工作忙碌，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不停跟陆秀强调，虽然儿子做了错事，但本质上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会做坏事一定是受了别人怂恿，上当受骗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后的总结陈词更是俗到不能再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 望着参议员先生那张无奈的脸，陆秀长叹了一口气。坑爹的儿子无处不在，不止中国有，美国也有。这张感情牌效果不错，如果不是脑海中适时的浮现出了暴徒袭击唐人街的画面，陆秀差一点就因此动摇了。 鉴于在别人主动示弱寻求帮助的时候给人泼凉水太不厚道了，陆秀犹豫了片刻后，果断决定转移话题：“知道失败的父亲的共同点吗？” 身为一个失败的父亲，参议员先生果然好奇地抬起了头。 陆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有说服力：“他们永远不愿给孩子自己承担责任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了摩根先生的脸。虽然凯特的情况跟参议员的儿子截然不同，但两位父亲的症状如出一辙。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子之所以会做出那些令你失望的事情来，是因为他觉得，无论他惹下多大的麻烦，你永远都会在他身后替他收拾残局？” 见参议员先生若有所思，陆秀连忙趁热打铁，接着讲了下去，“如果你不给他成长的机会，那就永远只能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残局。这次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从犯，就算真的入狱也关不了多久，但下次呢？如果他下次杀了人呢？参议员先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觉得你能护他到几时？” “我不能让他去坐牢……”虽然立场没变，但对方的声音明显已经弱了下来。 陆秀连忙抓住机会，继续洗脑：“如果你是在担心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声誉的话，大可不必。你觉得如果事情闹大，是一个试图用自己的影响力毁灭证据替儿子开脱的父亲更能获得民众的好感，还是一个大义灭亲，勇于让儿子承担责任的父亲更能赢得民众的好感？” 政客果然是政客，听到这里，中年男子的眼神竟然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亮了起来。 第172章 在现在这种华人借着《活着》怒刷民众好感度的情况下，如果因为包庇儿子被树立为反华的典型，绝对讨不到丝毫好处。相反，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树立一个公正严明的形象，反而可能因祸得福。儿子又不是主犯，只要操作得当根本关不了多久，参议员先生最后会怎么选择显而易见了。 原本是为了毁灭证据而来，经历了陆秀一番洗脑之后，竟变成了华人最坚定的保护者。当天下午，幡然醒悟的参议员先生一回去就把儿子跟他的那帮小伙伴重新丢回了警察局，并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为儿子所做的一切向公众道了歉，毫无节操地把先前从警局捞人的责任全推到了溺爱孩子的妻子身上。 消息一出，果然赞誉声一片，在陆秀的推波助澜下，参议员先生简直快要被塑造成正义的化身了。参议员靠的就是一张脸，不可能像警方一样出尔反尔，舆论一起，基本上大局已定了。就算其他人想要从警局捞人，也得先掂量掂量参议员的分量。除非总统特赦，不然，这帮家伙这次进去之后，是不用指望再被捞出来了。 站在警察局门口，亲眼见着袭击唐人街的暴徒重新被送回监狱，陆秀长舒了一口气。见到参议员的时候，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面对最糟糕的结果，没想到反而在阴差阳错之下因祸得福。 这样的结果显然超出了警方的预料，那帮警察见到陆秀陪着参议员一起把人送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表情仿佛见了鬼。在他们看来，陆秀虽然有些名气，跟摩根家族关系也不错，但怎么说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华人。参议员都出来了，天大的案子也没有摆不平的道理。 竟然让做父亲的亲手把儿子送回警局……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当时的心情了。有人甚至已经脑洞大开，联想到了恐怖的东方法术。这几天《邪恶力量》的广播剧刚好播到跟中国方术有关的内容。 于是，陆秀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次成为了令白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可怕存在。只是这一次，被她吓到的不再是家庭主妇，而是洛杉矶警局的警察。 虽然把儿子丢了出来，但那位参议员先生当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案件进入审理程序之后，陆秀很快便得到消息，此案的审理者是杜克法官，一位顽固的种族主义者。根据以往的资料，只要是他审理的案件，但凡涉及有色人种，几乎清一色都是有利于白人的判决。 当然，跟得罪一位联邦参议员比起来，搞定一位联邦法官，实在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择日开庭的消息一传出，陆秀就迫不及待地拉了杜雪怀商量对策。她之前已经悄悄派人去探了探法官的口风。情况不容易乐观，这位法官不仅是顽固的种族主义者，而且事先已经跟参议员通了气，不用猜也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将会有怎样的判决。 本案的确证据确凿，但再完美的证据链也架不住法官的徇私舞弊。杰出的律师可以颠倒黑白，而美国的法官，恰恰是由最杰出的律师充任的。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听完陆秀的决定，杜雪怀竟然皱了皱眉。 “我找人试探过了，那家伙根本没办法收买。除了这么做，再没有第二种办法了。怎么这种表情，我会选择这么做很奇怪吗？”陆秀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调查报告，报告的第一页上别着一张五岁男孩的照片。她刚刚的决定就是在审判当日绑架照片上的男孩，原因无它，因为男孩是杜克法官的儿子。 杜雪怀的表情依旧古怪：“我只是觉得这不像你，毕竟，你那么喜欢孩子。” “你忘了那个无辜被烧死的五岁男孩了吗？难道就因为他是华人，他就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回忆起影片中的画面，陆秀不由自主地提高的音量，看到杜雪怀一脸紧张，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杜雪怀伸手轻抚着陆秀的脊背，似乎想替她顺气。他原本考虑到陆秀的身体，想瞒下唐人街的消息，可惜，事情闹得这么大，想瞒也瞒不了。想起陆秀曾说过母亲孕期的情绪会影响到孩子的性格，他就一脸无奈：“你别操心了，一切交给我吧。” “不行，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希望这次绑架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动手之前，我得先做点东西。” 陆秀的打算很简单，给动手的兄弟穿上玩偶装而已。突然被陌生的大人绑架会吓到孩子，但如果动手的是兔子，猫咪跟浣熊呢？兔子，猫咪跟浣熊请他去家里做客，估计非但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反而会成为童年时代美好的回忆。 玩偶装参考了后世的轻松熊跟y，萌到令人肝颤，陆秀特意先穿到两个孩子面前试验了一下。两个孩子一见就猛扑过来，死不撒手了，对小孩子的杀伤力应该足够了。把玩偶装交给哭笑不得的杜雪怀，嘱咐他一定要成为史上最温柔绑匪后，她才带着两个孩子，若无其事地跑去了凯特那边。 这段时间，她一直以为凯特应该正在紧张地拍摄着《小鬼当家》，然而情况却并非如此。一打听才知道，《小鬼当家》在她离开美国的那一天就停拍了，不仅如此，整个time电影公司如今都处于停摆状态。 回忆起当初分别时凯特的表情，陆秀猜到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摩根先生的安排，只是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进行抗争。毕竟，当初拿到《小鬼当家》的剧本时，她是那么兴奋，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点，她绝对不可能放弃这部电影。 果然，当她带着两个孩子赶到凯特那边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瘫软在沙发上的女醉鬼。 凯特端着酒杯软软地躺在沙发上，两颊酡红，眼神迷离，仿佛一滩烂泥，跟当初刚刚创立公司时那踌躇满志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见到陆秀，竟然对着她举了举酒杯：“亲爱的，你来得正好，陪我一起喝！” 陆秀连忙过去劈手夺过了酒杯。凯特身上浓重的酒气不仅熏得陆秀这个大人连连皱眉，连两个孩子都因此不肯上前。凯特看到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想要抱，结果原本很喜欢她的两个孩子竟然一人一边，从她腋下逃走了。 她一脸受伤地想要追，却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然，这一跤一定会摔疼。果然喝醉了，摔倒之后，她竟然就这么安之若素地坐在了地上，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陆秀原本想去拉她，看到两个孩子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地毯上玩了起来，干脆也跟着坐了下来。 “《小鬼当家》怎么不拍了？”还以为圣诞节能够上映，按照现在这情况，明显已经不可能了。 “没意思……” “你不是说故事很有趣，你很喜欢吗？” 凯特移开了视线：“现在没兴趣，现在不喜欢了……” “你说谎！” “说谎又怎样？”凯特又一把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威士忌，“反正我无论再怎么喜欢，再怎么努力，结果还不是一样！成功了别人只会说我靠家里，失败了……呵呵呵……失败了反而更好，失败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像现在这样，多好……” “好个屁！”陆秀再次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酒杯，“你给我醒醒！当初是谁说要做出一番事业，让摩根先生刮目相看的？” 听到这话，凯特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做出了一番事业又怎样？就算我再成功，在他的眼里也依然只是daddy的傻姑娘。” 她伸手摸了摸陆秀的脸颊，神色复杂至极：“他竟然背着我偷偷把你赶出了公司，哈哈哈……就像小时候，赶走我喜欢的朋友那样。‘哦，不！亲爱的，你不应该跟那样的野孩子交朋友！你是摩根家的孩子，你应该有更有教养的朋友！’哈哈哈哈……” 凯特模仿得实在太惟妙惟肖，陆秀被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景象惊到了。她原本还不理解凯特的反应，现在却觉得，她能够忍到现在再崩溃，已经很了不起了。她以为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母亲已经够极品了，没想到摩根先生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脑海中浮现出从小到大的种种委屈，她长叹了一口气，扑过去死死搂住了凯特。凯特原本正笑得起劲，感受到她的怀抱，笑声忽然一滞，接着便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比起之前的那次醉酒失态还要更加凄厉几分。 陆秀只能轻抚着她的脊背拼命安慰她。她哭得实在太过凄惨，连两个孩子也不再介意她身上的酒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安慰她。 看到两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凯特终于稍稍平静了些，深吸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哭过之后，她的酒似乎醒了些，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红晕。 为免她尴尬，陆秀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怎么跟伯恩分了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毕竟，政治联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消的。 听到这话，凯特狡黠地一笑：“嘿嘿嘿，我先用公司的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方面向媒体宣布了悔婚！我干得漂亮吧？” 陆秀可以想像得到摩根先生得到消息会有多么焦头烂额，而被未婚妻抛弃了的伯恩少爷又会多么气急败坏。可惜她那时候人在意大利，目睹不到当时的盛况。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凯特，心中百感交集。之前再不满，再难受也一直默默忍受着父亲的安排。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一次，看来她真是忍无可忍了。 凯特笑着迎向陆秀的目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既然可以自作主张单方面把你从我身边赶走，那我当然也可以把他硬塞给我的人赶走！我倒是有些希望他能因此剥夺我的继承权，可惜，他比我想象中有耐心得多。真没意思！”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像现在这样每天喝得烂醉如泥，证明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 凯特没有回答。 陆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回去拍电影吧！我知道你喜欢电影！不是为了摩根先生，也不是为了外面那帮永远只会觉得你是靠家里的家伙。是为了你自己！” 看到凯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陆秀暗暗松了一口气。麻烦看来已经解决了。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见凯特已经恢复如常，陆秀笑着朝她伸出了手，“给钱！” “什么？”凯特表情茫然。 陆秀不客气地抬了抬下巴：“罗马假日服装品牌的分红！你最好痛快点给钱，不然小心我去报纸上发广告，说摩根小姐拒绝支付合伙人分红！” 电影公司虽然已经分家，但她们合作的服装品牌却依然坚挺地屹立着。因为《罗马假日》的热映，销售情况还相当不错。 “哈哈哈……原来还有那家店啊！”凯特眼前一亮，精神竟然一振，仿佛在为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而高兴。 陆秀忽然提到那家店当然也不是真的为了讨债，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凯特忽然一脸正色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我父亲他那么对你……” 陆秀随口答：“我的确不喜欢摩根先生，但是我喜欢你。” 凯特闻言，眼中竟然又泛起了泪光，最后竟猛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亲爱的玛丽，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娶你！” “喂，你等一下，我刚刚说的喜欢可不是表白！” “哈哈哈哈……” 第173章 就在陆秀成功让凯特打起精神来之后没多久，杜雪怀和他的那帮小伙伴换上布偶装，开始了那场令人哭笑不得的绑架。 小杜克长得跟他的法官父亲很像，白白胖胖的身材，满脸的雀斑，一头红发总是乱糟糟的。虽然只有五岁，但举手投足间却把父亲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跟任何一个长得不可爱，脾气又坏的孩子一样，他在幼儿园也没什么朋友。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玩。 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又热衷于参加各种家庭主妇间的聚会，小杜克就算回到家，也很少有时间跟父母在一起。保姆只有在父母在时才会有耐心陪他玩，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最好的朋友是只名叫迈克的玩具熊。 幼儿园不许带玩具熊上课，他在幼儿园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用肥嘟嘟的小手托着脸颊望眼欲穿地盼望下课。 那天，放学的时间一到，他便跟往常一样冲出幼儿园的大门，扑向自家的福特车。然而，迎接他的却不是司机加西亚先生，而是一只兔子。一只长着大大脑袋，长长耳朵的兔子。 看到驾驶座上的那只兔子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着眼睛想要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一只跟兔子类似打扮的猫咪跳下车，一把将他抱上了福特车的后座。 留下来不及阻止的幼儿园老师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好酷！我也想要这样的司机！”孩子们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望着车子远去的背影，竟然纷纷露出了羡慕不已的神情。 幼儿园老师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第一时间跟孩子的父母取得了联系。得到的回答却是家里特意安排给孩子的生日惊喜。老师松了口气，放心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天当然不是小杜克的生日，那不过只是杜克法官普通工作日里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他跟往常一样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却不是儿子肥嘟嘟的小脸，而是已经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妻子。妻子刚刚在门口发现了被打晕的司机，跟绑匪留下的不许声张，否则后果自负的字条。 林德伯格绑架案的悲剧依然近在眼前，接到来自幼儿园老师的电话，意识到儿子已经落到绑匪手里后，杜克法官明智地选择了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他没有报警，而是搂着妻子的肩膀，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等候来自绑匪的电话。 绑匪没有令他们失望，没过多久，电话铃便响了。杜克法官如遭雷击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电话听筒。 身为一个专业人士，杜雪怀言简意赅地让他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听着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杜克法官抓着听筒的手都有些颤抖，声音干涩得仿佛砂纸摩擦：“你们想要多少钱？” 令他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声嗤笑。嗤笑过后，刚刚那个从容的男声才终于再度幽幽响起：“我们不要钱，我们只想要一场公正的审判！” 杜克法官目前手头上的案子只有一件，就是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唐人街纵火案。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他恍然大悟，立刻杀气腾腾地吼道：“是你们！唐人街的黄皮猴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吼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事情要糟。果然，下一个瞬间，他便听到了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说话放尊重一点，如果惹得我们不高兴，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儿子能够毫发无伤。”那个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他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声音里凌烈的杀意。只要是听过这个声音的人，没有人会怀疑对方是在开玩笑。 杜克法官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为我刚刚的话向你道歉，求你别伤害我的儿子！” “伤害你的儿子对我没有半点好处，我说了，我们只想要一场公正的审判。只要你乖乖配合，等到审判结束，就可以见到你的儿子。” 杜雪怀不紧不慢地提着条件，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把我们的存在泄露出去，不过只要你敢，今天将是你最后一次听到你儿子的声音。你觉得像纵火案里那个孩子那样的死法怎么样？你儿子油水足，烧起来一定很好看。” 身为纵火案的法官，杜克法官当然曾看过作为证据的视频，里面浑身浴火的人在火海中扑腾惨叫的画面让他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听到如此恐怖的威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看讨厌的黄皮猴子被烧死大快人心，但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那可就没那么好玩了。脑海中浮现出儿子胖嘟嘟的小脸在烈火中皮开肉绽的画面，杜克法官重重打了个寒战。 “期待你的选择！”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吸气声，杜雪怀知道对方的选择已经没有悬念，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 为了谨慎起见，陆秀故意让他穿着玩偶装打电话，这么做虽然能够改变电话中的声音，但也实在闷得慌，小杜克已经被人带走，看看四下无人，他一把摘下了头套。现在虽然已经是十月中旬，但天气却还算不上凉爽，穿着布偶装又闷又热，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老婆有令，打死他也不会穿成这样。 “这扮相很适合你！”恰在这时，陆秀走进屋来，刚好看到了他抱着兔子头套，一脸无奈的模样。忍不住过去扯了扯他的尾巴。 他个子太高，穿布偶装其实很浪费布料，不过机会难得，陆秀当然不会错过欣赏他特殊扮相的机会。 感受到她眼中的笑意，杜雪怀一脸郁闷地把兔子头套罩在了她的脑门上。 “他怎么说？”陆秀扶着兔子脑袋问他刚刚的情况。 “听反应，应该没问题。” 陆秀松了口气，叹道：“真是可笑，明明是公正的审判，却要用不法的手段才能获得。” 杜雪怀摊了摊手，一脸坦然，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次绑架到底有什么不对。 “绑来的孩子呢？” “在隔壁房间。” 陆秀扶了扶脑袋上的兔子头套，刚刚准备过去看看，便听到了一阵孩子的抽泣声，立刻皱眉望向杜雪怀：“说了让你温柔一点，为什么孩子会哭？” 杜雪怀一脸无辜：“我也想温柔，谁让他的父亲出言不逊？难道被人骂了，我还要请人家的孩子吃糖？” “好吧……”陆秀现在只能祈祷，那孩子不会因此对布偶装留下阴影。不然，也太可怜了。 道上一般祸不及家人，这一次是特例。陆秀原本以为杜雪怀会有心理障碍，没想到他适应得比她这个策划者还好。 “如果杜克法官不配合，你真的会烧死那个孩子吗？”离开前，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会！”杜雪怀答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干脆，“我不仅会烧死孩子，还会把烧死孩子的全过程录成影片寄给他。当正义无处伸张，以暴制暴又有何妨？”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考虑到杜克法官的立场，变成现实的可能性不大。他虽然被参议员打过招呼，但人情怎么可能比得上儿子的性命重要？ 陆秀正在考虑一旦最坏的状况发生，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对着无辜的孩子挥下屠刀，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惊呼：“雪球，你怎么来了？你妈妈呢？” 她赶忙扶好了兔子头套，用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 考虑到孩子年纪还小，杜雪怀只派了一人充当看守，并没有把人绑起来。此刻，那孩子正坐在沙发上，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而雪球，正好奇地站在不远处打量他，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真是麻烦，神出鬼没，简直令人防不胜防。枉费大家还那么辛苦隐藏身份，他一出来就全白费了。还好，五岁孩子的证词根本当不成证据，雪球在美国也没在意大利那么有名。 “他在哭！”雪球朝穿着猫咪布偶装的看守挥了挥手，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对，他在哭。”猫咪歪了歪头，声音哭笑不得。 雪球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竟走上前去拍了拍小杜克的手臂：“别哭了，男子汉不哭。” 声音奶声奶气的，却竭力装出一副小大人的语气，他说着，甚至还伸出小手，试图替小杜克擦去脸上的泪水。 可惜，对方却根本不买账。 “走开！”小杜克非但没有因此感动，甚至还一把将差不多比他矮一个头的雪球推倒在了地上。 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家伙平衡性原本就不好，一推之下立刻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还好，小孩子重心低，地上又铺着厚厚的地毯，并不怎么疼。雪球也不爱哭，小手一撑就准备爬起来。 然而，令陆秀做梦也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见雪球准备爬起来，小杜克竟然上前，狠狠踹了他两脚：“离我远点，该死的黄皮猴子！” 这两脚显然比刚刚那一跤疼多了，雪球的眼中顿时便弥漫起了一股水雾。他可怜巴巴地咬着唇，好不容易才忍下了眼泪。 “我不是黄皮猴子！”雪球肯定还不明白黄皮猴子是什么意思，但却已经明显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好词，撅着小嘴大声抗议。 “黄皮猴子！你就是黄皮猴子！”小杜克说着，竟又准备上前踹雪球。 陆秀第一次有了想要亲手掐死一个孩子的冲动。她现在才知道这世上的确存在一点都不可爱的孩子。此刻，刚刚那个令她烦恼不已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最坏的状况发生，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对着面前的孩子挥下屠刀。 这么小却能把“黄皮猴子”说得这么溜，果然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虽然同是孩子，但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眼看着雪球又要吃亏，陆秀上前一步，这就准备冲进去帮忙，没想到却被杜雪怀拉住了。杜雪怀比了个手势，连原本已经走到两个孩子身旁的猫咪也退了回去，站在一旁，准备冷眼旁观。 看看大人不准备干涉，小杜克越发嚣张了，连脚上的力气也重了几分。没有母亲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欺负，陆秀虽然猜到杜雪怀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依然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啊——”她果然听到了一声惨叫，声音却不是来自雪球。睁眼一看，发现雪球已经死死抱住了小杜克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小杜克开始还只是惨叫，最后竟慢慢变成了嚎哭，一边哭，一边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雪球松开他后，他早已没了反抗的斗志，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不是黄皮猴子！”雪球依旧余怒未消，撅着小嘴杀气腾腾，那表情依稀让陆秀想起生气时的杜雪怀。比他高一个头的小杜克竟被他眼神中的杀气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说了没事吧！”杜雪怀一脸的得意。 陆秀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很简单啊，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谁欺负他，那就狠狠欺负回去！”杜雪怀伸手抢走了陆秀的兔子头套，戴上之后，走进房间，一把将雪球抱了出来。 这次的事件显然没在雪球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什么阴影，一出房间，小家伙的脸上便又恢复了原本天真无邪的笑容。陆秀松了一口气，透过门缝望了一眼里面的小杜克，眉头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她无法想象，如果像里面那样的孩子长大，雪球长大后将会面对怎样的世界。她原本不想跟迪斯尼抢生意，但看到小杜克后，她改主意了。 比起改变大人的观念，孩子才是当务之急。 “亲爱的，你难道不觉得最近闲得慌吗？我们不如拍电影吧！” 杜雪怀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显一愣：“最近形势不明，我担心你的安危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心情拍电影？” “我想拍的这部电影很特别，不需要出外景，一个小型的摄影棚就能搞定。”陆秀笑着拍了拍他的兔子头套。 她要拍一部儿童版的《活着》。就采用《黑塔利亚》的国家拟人，哦，不，确切的说是《那年那兔那事儿》的国家拟兔的形式。华人就用兔子，黑人用河马，白人按族裔不同分别用猫咪，牛，蛇等动物代替。做迪斯尼那样的动画她没条件，直接拍成布偶剧却是完全没问题的。简单的搭几个布景就可以，为绑架而做的那几套衣服甚至都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故事也不用特意编，直接使用这次纵火案就够了。虽然兔子中间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但正义战胜邪恶的主题却让人无可指摘。至于影射什么的，料想这个时代的白人的脑洞也不会大到那种程度，估计等电影上映他们也未必能够回过神来。 既然是给孩子看的片子，当然不可能依然使用死气沉沉的黑白胶片。现在这个时间，彩色电影技术其实已经成熟了，只是价格高昂，很少有电影公司能够不惜血本投入。而陆秀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为了孩子，为了未来，她当然不可能吝啬这点投入。 第174章 听陆秀说要拍布偶剧，两个孩子高兴坏了，兴奋地跟在身穿布偶装的那几位后头亦步亦趋。有好几次甚至跟进了关押小杜克的房间。 看看两个孩子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陆秀哭笑不得。不过其实也没事，就算他们身份不暴露，杜克法官那边一样能猜到是谁动的手。毕竟，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唐人街纵火案而奔走，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传说中的黑手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猜不到，那才是有鬼了。 被雪球狠狠咬了一口后，小杜克显然已经被他吓怕了，再没敢动他一根手指。不仅如此，连带着面对毛团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仿佛生怕她也会突然扑过去狠狠咬他一口。“黄皮猴子”这个词更是再也没敢说出口。 目睹此情此景，陆秀只能感叹欺软怕硬果然是人的天性。 雪球脾气一向很好，别人不惹他，他从来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年纪太小，还没学会记仇。小杜克战战兢兢地把玩具一递，他就若无其事地跟他玩在了一起。陆秀紧张地穿上布偶装在旁边守了半天，确定三个孩子相安无事后，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终究不同于大人，就算受到了大人的恶劣影响，本质上也依然只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只要好好引导，不愁不会被引上正路。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兔子的故事。”刚好关于那部布偶剧，陆秀已经有了腹稿，于是，穿上兔子装，走进三个孩子玩耍的房间，把毛团抱到膝头上，跟他们讲起了故事。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听故事，雪球跟毛团拍起了小手，连小杜克也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车，抬起了头来。 看看三个孩子充满了期待，陆秀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了口：“很久很久以前，在美丽富饶的大森林里，住着兔子一家。 兔子勤劳勇敢，一直不愁吃穿，直到有一天，一伙强盗突然闯入，抢走了它们的一切。兔子一家成为了强盗的奴隶，在强盗的压迫下忍辱负重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强盗终于败光了家业灰溜溜离开了。兔子重新成为了家里的主人，家里却已经一贫如洗。 这时刚好森林的另一头白头鹰一家请人做工，为了活下去，兔哥哥辞别了家人，毅然踏上了旅途。前往森林那一头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大沼泽，兔子历尽了艰险，九死一生才到达白头鹰家。到了那里才发现白头鹰根本不像之前承诺的那样友好。 白头鹰知道兔子家里穷，没人会为它出头，于是，故意欺负它。让它做最危险的工作，却只给它最少的报酬。不仅如此，因为兔子来自森林的另一头，皮毛又是不同于森林里其它动物的白色，连一同为白头鹰干活的其它动物也欺负它。猫咪追着它跑，野牛喜欢扯它耳朵，就连公鸡偶尔也会啄它一口。 兔子任劳任怨，拼命努力，终于还清了来时的路费。获得了自由的兔子回忆起祖辈传授给它的知识，开垦了几亩土地，种上了胡萝卜。森林这一头从来没有人种过胡萝卜，所以它不仅获得了大丰收，甚至还靠着卖胡萝卜赚了不少钱。 看着兔子的日子越过越好，白头鹰愤怒了，凭什么一只外来的兔子也能过得这么好？于是，第二年，白头鹰下令，不许使用森林那一头的锄头种地，要在它的地盘上种地就必须购买它的锄头。兔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换了锄头。可惜，白头鹰虽然靠着卖锄头赚了一大笔钱，却还不满足。又接着下令兔子种植胡萝卜需要额外交保护费。 兔子孤立无援，只能默默忍受。兔子跟森林里其它的动物不一样，一向省吃俭用，虽然交了额外的保护费，却依旧比森林里其它的动物有钱。白头鹰发现这一点后，气急败坏，干脆宣布，不许在春天种胡萝卜。反正森林这一头，除了兔子也没有别的动物种胡萝卜……” 这样的故事对雪球和毛团来说太复杂了，两个孩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后，就自顾自玩了起来。小杜克却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白头鹰不让兔子种胡萝卜，他眼中甚至漫起了一层水雾：“兔子好可怜……呜呜呜……白头鹰为什么这么坏？为什么总是欺负兔子？” 孩子终究是孩子，陆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答道：“因为兔子是白色的，白头鹰跟他的小伙伴不喜欢它皮毛的颜色。” 小杜克拧着拳义愤填膺：“太过分了，就因为它是白色的吗？” 陆秀微微一笑，回道：“你不是也曾因为雪球的肤色，欺负过他。” 听到陆秀叫自己的名字，雪球猛然抬起头来，好奇地望向两人。面对雪球的目光，小杜克瞬间涨红脸，沉默良久，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是不对的。” 洗脑初见成效，陆秀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小杜克的肩膀：“对，那是不对的。没有人应该因为肤色遭遇不公平对待。” 小杜克仰起小脸望着她那颗硕大的兔子脑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秀用兔子毛茸茸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往下说：“因为总是被欺负，兔子们习惯跟其它兔子住在一起。白头鹰跟它的朋友们把那里称为白街，因为兔子喜欢聚在一起，所以一眼望过去那里总是白茫茫一片。白头鹰跟它的朋友们特别喜欢到白街搞破坏，扯兔子的耳朵，抢兔子的东西，坏事做尽。 终于有一天，有一只兔子觉得兔子们不能总是这样被欺负。它瞒着白头鹰，偷偷把兔子们在森林这一头的遭遇传到了白头鹰的老家。 白头鹰原本跟兔子一样，也是因为在老家活不下去，才背井离乡来到森林的这一头的。它现在虽然有钱了，比起老家的那些贵族依然觉得低人一等，所以拼命在老家那边树立文明人的形象。兔子的行为让它在老家丢尽了脸面，白头鹰恼羞成怒，竟然带着一帮小伙伴袭击了白街。一场大火烧毁了白街无数的店铺，甚至还烧死了一家三口，最小的那只兔子甚至还没有断奶。” 说到这里，陆秀停顿片刻，观察了一下小杜克的反应，这孩子显然已经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故事起到了应有的效果，陆秀接着往下说。 “愤怒的兔子把白头鹰和它的小伙伴告上了森林法庭。然而，森林法庭的法官却是白头鹰。” 刚刚说到这里，小杜克便忍不住大声抗议：“不对！错了！错了！白头鹰是犯人！” “没错，白头鹰既是犯人也是法官。”陆秀微微一笑，试图用柔和的声音安抚他的情绪。 “可是……”小杜克皱起了眉头，苍白的小脸竟然已经涨得通红，“可是，这不对！这不公平！” 果然是法官的儿子，对公平正义的反应比普通人敏锐。知道这不公平就好。陆秀微笑着眯起了眼睛，幽幽道：“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故事里的一切就是这么发生的。” 小杜克咬住了嘴唇，一脸委屈地扯了扯陆秀的衣角：“然后呢？” “然后啊……”陆秀微微一笑，“兔子们知道白头鹰不可能给予那帮恶棍公正的审判。于是，在白街召开了全体大会商量对策。会上，兔子们献计献策，却郁闷地发现，它们想要的公平正义根本不可能通过和平的手段获得。 兔子们虽然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情况却已经逼得它们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无辜失去家园的兔子，为了死在大火中的同胞，为了这样的惨剧以后不再发生，它们组成了敢死队，绑架了白头鹰的儿子……” 陆秀原本担心说到这里，小杜克会反应过来。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他显然并没有把这个故事跟他自己的处境联系到一起，听到这里，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那表情，似乎在为兔子们的当机立断而高兴。 “后来呢？”见陆秀没有接着往下说，他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陆秀摊了摊手：“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法院那边还没开庭，虽然有小杜克这个肉票在，陆秀却不敢对审判的结果打包票。这次的事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算说它已经成为整个美国的焦点也不为过。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肯定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啊？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小杜克听得正起劲，听到这个回答顿时一脸失望。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明天，我答应你，明天就告诉你故事的结局。” 明天，就是法院开庭的日子。 小杜克原本已经暗下去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一言为定！” 兔子布偶装毛茸茸的大手跟雪白的小手击掌为盟。 果然啊，比起从肉体上消灭敌人，给敌人洗脑，把对方变成自己人更有成就感。 陆秀走出房间，刚刚摘下兔子头套想喘口气，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故事不错，很有趣！” 转头一看，发现竟是马龙·白兰度，一段时间没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未来的祸国殃民已经初见端倪。 “马龙，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爱听童话故事？” 那小子闻言，竟然邪邪一笑，好整以暇地抱起了手臂：“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故事跟《动物庄园》一样的风格。” 陆秀一愣，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马龙露出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最近有没有新故事？能够给大人看的那种。《邪恶力量》新一季又录完了，我们甚至把《动物庄园》也翻出来录成了广播剧，大家快无聊死了。” “等一下，你说《动物庄园》？” “嗯，我们已经拿到作者的授权了。”马龙说到作者二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别有深意地扫了陆秀一眼，“有家电台愿意在儿童节目播出这部广播剧。我觉得这并不是适合儿童的片子。不过，无所谓啦。刚刚那个故事，那孩子不是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等他们长到足够大，就会明白故事真正的含义了。” 第175章 马龙他们估计真的太过无聊了，竟然找到杜雪怀，把所有陆秀名下有英文版的小说都录成了广播剧。就连那个《摩亨佐达罗》的剧本也被翻了出来，做成了上下两集的广播剧。因为只有声音，拍电影时很难表现出来的画面被他们做成了各种奇怪的音效。陆秀找来听了听，效果竟然意外的不错。 布偶剧不需要真人出镜，竟然马龙主动找上了门来，陆秀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忙笑道：“新故事暂时没有，不过有部新电影。” “新电影？”见识了连续几部电影的大火，马龙已经把陆秀当成了好莱坞的点金圣手，忙问，“可以在新电影中给我一个角色吗？” 陆秀打量了他一眼，比了比他依旧比成年人矮了半个头的身高后，笑着点了点头：“可以！我看你的样子，很适合演我新片中的男主角。” “男主角？”马龙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打蒙了。 “对！男主角！”陆秀嘿嘿一笑。 说完，强行将手中的兔子头套套在了马龙的脑袋上，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因为营养不良，普遍比白人矮上不少，他这个身高倒是刚刚好。如果让黄种人演兔子，还要后期配音，不如直接让马龙这个白人来演，反正隔着厚厚的布偶装，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人种。 套完，打量了他一眼，确定效果不错后，陆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你了！就由你来演新片《兔子总动员》的男主角，兔子。” “啊？”马龙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可惜，为时已晚。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不是说大家都闲着无聊吗？把人叫来，这里还有好多角色需要人演！”陆秀指了指门口其它动物的布偶装，笑容满面。 因为《不可饶恕》的大火，如今马龙他们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明星，让这种级别的明星演布偶剧，也就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秉承着一个人倒霉，不如大家一起倒霉的心情，马龙放下兔子头套，邪邪一笑，兴匆匆地回公司拉人去了。 就在马龙拼命忽悠公司各位，寻找着难兄难弟的时候，众所瞩目的唐人街纵火案开庭了。 随着《活着》的热映跟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这个案子的关注度也在持续提升。先是陆秀这个前段时间把好莱坞搅得天翻地覆的话题人物的介入，后来又事涉联邦参议员，嫌疑人被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这个案子对普通民众的吸引力甚至比正在热映的《活着》还大，所有人都在猜测着案子的最终结果，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着法院的开庭。 开庭当日，法院旁听席座无虚席，其中有来自唐人街的居民，也有好奇的普通白人市民。还没开庭，便有来自各大报纸杂志的记者早早地架起了长枪短炮严阵以待，甚至还有人为了能够挤占一个有利的位置发生争执。 以至于，当陆秀挽着杜雪怀的手走进法庭的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庭审，而是后世某个超级巨星的影迷见面会。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太久，便有眼尖的记者发现了他们夫妇的存在，举着相机，记录本蜂拥而至。直到参议员先生携着妻子出现，她这边的压力才终于稍减。 这帮记者来之前显然做足了功课，不止一人提到了杜克法官的种族主义倾向，问陆秀有什么话要说。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其实最好的选择是缄口不语，然而，陆秀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相信邪不胜正，正义必定能够超越种族与肤色的障碍得到伸张。因为这是人性使然！” 她把出现的时间掐得很准，这句话说完没多久，杜克法官便走上了审判席。儿子被人绑架，身为父亲的他状态当然不可能太好，神色萎靡，双目通红，就连身上那身庄严的法官袍也无法掩饰他眼神中的疲态。 杜克法官显然已经猜到了绑架者是谁，几乎在出现的一刹那就将目光落在了陆秀的身上。想到能吃能睡，还缠着自己要听故事的小杜克，陆秀回了他一抹灿烂的微笑。杜克法官估计误会了这抹笑容的含义，如遭雷击般移开了视线，翻阅卷宗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陆秀哭笑不得，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能吓得联邦法官浑身战栗。 本案的原告是唐人街的宗亲会，她跟杜雪怀就躲在原告的后头，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们刚刚的眼神交流，就算有人注意到，估计也只会以为法官大人是在看原告。 法官宣布开庭，几个被告被法警押着站上了被告席。经历过参议员先生的反复，这几位大概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一个个垂头丧气，早已没有半点陆秀先前在警察局见到时的嚣张。 陆秀这边为了正义无所不用其极，参议员那边也同样如此。除了让杜克法官站上审判席，他们还聘请了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王牌律师。考虑到那种等级的律师颠倒黑白的能力，虽然原告这边人证物证俱在，却依然令人无法掉以轻心。 果然，辩方律师很快便抓住了证据的有效性做文章，无耻地将摄影师拍摄到的现场视频定义为偷拍。 “请问证人，当时拍摄影片的时候，有没有取得当事人的同意？” “没有。” “当时从当事人的角度，能不能看到摄影机？” “不能。” “所以，法官大人，这就是偷拍。根据非法取得的证据不得作为呈堂证供的法律原则，我请求宣布一号证据无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番诡辩的时候，陆秀依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美国的讼棍果然无耻！ 杜克法官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出这一招，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虽然事关儿子的性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做出有违法律原则的反应，只能咬牙表示认同。 没了关键性的证据，情况顿时大为不妙，唯一令陆秀安慰的是，关键性的证人还在。摄影师小哥是白人，对方无法从他的身份上做文章，只能把焦点放在记忆的不确定性上，一口咬定他不可能同时记住现场那么多人的脸。 在影片无法作为证据的情况下，对证人证词准确性的怀疑绝对是致命的。陪审团那边的反应果然不容乐观。 还好，杰克逊律师也不是吃素的，马上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为了替自己的证言提供支持，证人愿意主动提供他当时留下的备忘。” “反对，法官大人！” “反对无效！请证人出示备忘。”绑架法官的儿子，在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了它的作用。杜克法官几乎在瞬间就接受了杰克逊律师偷换概念后的影片，用以证明证人证言的有效性。 然后，摄影师小哥大大方方地打开了早已摆放在法庭一角的电影放映机。 这个时代可还没有电影特效技术，眼见为实。影片一放，这场庭审便已再无悬念。最终，主犯一级谋杀罪罪名成立，被判死刑，其余从犯也获得了年数不等的刑期。量刑上除了参议员的儿子稍轻，其他人都可以说是从重判罚了。为了儿子的安危，杜克法官还真是豁出去了。 现在还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还没那么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脑残叫嚣着要废除死刑，蓄意纵火致多人死亡的一级谋杀罪判死刑本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出自向来以偏袒白人而出名的杜克法官之口，就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死刑！竟然是死刑！” “是死刑，不是终身监禁！” “真的是死刑……” …… 旁听席上，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大部分人的预判中，就算罪名成立，终身监禁也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严厉的刑罚。很多人甚至觉得，以杜克法官的脾气，就连判终身监禁的概率也很低，最大的可能是判上几十年刑期，然后让犯人家属自己想办法去监狱捞人。只要不是死刑跟终身监禁，有的是办法运作。 然而现在，最终的判决竟是死刑！杜克法官，在一桩事涉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案件中，判了白人死刑！ 旁听席上的白人还在疑惑中，华人却已经激动得欢呼了起来，用汉语感谢苍天有眼，用英语感激上帝的保佑，恨不得把漫天诸神感谢个遍。甚至有人学着白人的做派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热情的拥抱，这在向来含蓄的华人身上，绝对是高兴到了极点才会有的反应。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听到判决，原本安静地站在被告席上的主犯立刻站了起来，抓着铁栅栏对着杜克法官所在的方向大声咆哮。咆哮声带着颤音，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当初在警察局殴打华人老者时的嚣张早已荡然无存。 就算他不想害怕也不行。加州就算到二十一世纪也依然是美国待处决死刑犯最多的州。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就连美国也还没有少杀，慎杀的概念，被判了死刑，那就是实打实的一个死字。就算上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上诉法院改判的可能性也极低。 在杜克法官宣布判决的那一刻，他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一片黑暗。 “不！不！被烧死的只是该死的黄皮猴子！几十年来，白人杀死了那么多黄皮猴子，为什么只有我一个要死？”主犯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手铐击打着铁栅栏发出阵阵令人难受的咣咣声，法警不得不上前强行将他拖回了囚室。 庭审结束后，猜到可能面对的质疑，杜克法官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记者们追赶不及，只能转而采访现场的旁听者。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陆秀跟参议员先生这两个名人。 既然杜克法官这么配合，陆秀当然不会吝啬对他的赞美。什么法官中的楷模，弱势群体的保护者，公平正义的化身之类的词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用。杜克法官如果站在现场，听到这些过度夸张以至于已经带上了反讽意味的夸奖，一定会脸红。 参议员先生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儿子，之前救其他人不过只是捎带。杜克法官的判决虽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被从重判罚的又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当然不可能冒着政治风险为了别人的儿子站出来质疑。 为了显示自己对公平正义的支持，他非但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反而盛赞了杜克法官的公平公正。有他这几句话在，那位被杀鸡儆猴的主犯想要获得改判的可能性又低了不少。 看看参议员先生对审判的结果还算满意，陆秀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向还在追着采访的记者们告辞。 “我得马上回家，答应了要给家里的孩子讲故事。”想起还在家中等着《兔子总动员》结局的小杜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到了极点。 第176章 离开法院的时候，所有记者都是一副抢到了大新闻的表情，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唐人街纵火案的结果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白人主犯竟然被判了死刑。这在所有跟华人有关的案子里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个案子影响的不仅仅是白人的观念，还有以后所有跟华人有关的案件。 美国是典型的实行判例法的国家，每一次审判都将成为未来法官参考的判例。这也是为什么陆秀就算拼着绑架无辜的儿童，也要获得公正审判的原因。这次的胜利不仅让华人在美国的土地上获得了久违的正义，也让华人以后在遇到类似案件的时候有了判例可循。其意义绝对不亚于当初震惊了全国的盛七小姐争产案。 中国人习惯了女性没有继承权，也习惯了被白人欺负。千年来的传统观念让他们不敢去争，也想不到要去争。白人之所以喜欢欺负华人，除了肤色跟信仰的原因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华人与世无争的个性。“枪打出头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类的古训让很多人宁可受些委屈也不愿反抗。他们的息事宁人纵容了恶人的嚣张气焰。 这个案子无异于一声惊雷，让大家忽然间意识到正义并非想象中那么难以获得。华人中从来不缺乏能人志士，缺的只是能够唤醒他们的人。 这其实是一次杀鸡儆猴。在唤醒华人反抗意识的同时，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白人意识到华人并不是好欺负的。 在这个白人普遍把华人当成软柿子捏的社会，来一次杀鸡儆猴很有必要。陆秀无法改变整个大环境，阻止不了白人继续欺负华人，却可以让他们在对华人挥下屠刀之前，想到唐人街纵火案里这只死得很惨的鸡，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愿意为了一时的快意，而冒险获得跟这只鸡同样凄惨的下场。 她甚至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那只鸡不服判决上诉，那就跟他玩到底。现在这个时代的上诉流程可不像二十一世纪那么繁琐，大萧条让普通人连饭都吃不上，刚刚下台的胡佛政府甚至都闹到了武力镇压失业工人和退伍军人的程度，谁还有那么多闲钱养死刑犯，几个月就被处决再正常不过了。 那个被杀鸡儆猴的倒霉蛋除了一个死字，再没第二种可能。想到无辜惨死的一家三口，陆秀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赶尽杀绝而内疚。那家伙原本就死有余辜。 陆秀回到家的时候，小杜克早已在房间里眼巴巴地等着她了。 “你想知道上次那个故事的结局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她笑眯眯摸了摸小杜克的头，接着上次的剧情讲了下去。 为了让故事更合孩子们的口味，故事里的绑架被她艺术加工后变成了小白头鹰同情兔子们的悲惨遭遇，主动配合。白头鹰法官顾忌儿子的安危公正地审判了那次纵火案，正义得到了伸张。小白头鹰回到家中后，对父亲故意欺负兔子的行为提出了质疑，甚至一改往日的态度，跟学校里的小兔子成为了朋友。最后的结局，小白头鹰跟小兔子手牵着手相亲相爱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小孩子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听到这个结局，小杜克长舒了一口气，一副了却了一桩心事的表情。陆秀原本还在担心他会问起两家长辈的结局，纠结着要不要提前让这个五岁的小家伙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但显然，下一代的冰释前嫌就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看看小家伙已经心满意足，陆秀笑着跟他提起了送他回家的打算。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杜克闻言，竟然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扑过来，死死搂住了陆秀的兔子头套：“我不回去！呜呜呜……” 扑得太猛，甚至撞到了陆秀的肚子。幸亏为了可爱，这套兔子布偶装又肥又厚，厚厚的棉花层缓冲了大部分的力道，不然，以她现在的孕期，说不定会有危险。 这……这算什么状况？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此间乐，不思蜀？ 陆秀懵了，半天才问：“你难道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面前这个红发的白人小家伙竟然表情坚定地摇了摇头，撅着小嘴满脸怨忿：“爸爸妈妈没时间陪我玩，更不会给我讲故事！我喜欢这里！不要送我回去，呜呜呜……” 陆秀看了看周围满地的玩具，一脸无奈。对小孩子来说，这里的确是天堂。不用上学，糖果玩具管够，偶尔还有兔子猫咪甚至小朋友过来陪着玩。如果孩子不是太过依恋父母，的确有可能乐不思蜀。 陆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上学的重要性讲到小杜克父母的感受，再引着小杜克回忆了一番家里最喜欢的东西，小家伙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回家，饶是如此，离别的时候依旧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给了雪球跟毛团一个人一个拥抱，最后，走到陆秀面前，仰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身为一个绑匪，突然被受害者问到这样的问题。偏偏受害者问的时候还满怀期待，恨不得同样的绑架再多发生几次才好……这场面实在太违合了。陆秀哭笑不得，顿了片刻才答：“当然能！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反正小杜克认识的只是兔子，不是她这个人。兔子很快就会出现在电影院里了，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听到这个回答，小杜克原本黯然的目光终于亮了起来，肥嘟嘟的小脸上瞬间绽开了一抹放心的笑。配合地戴上了另一只兔子递过来的眼罩。 杜雪怀他们几个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就把小杜克送回了家门口。 审判结束之后，杜克一家一直在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孩子的消息。看到儿子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眼前，夫妇二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搂着孩子又亲又摸，半天才想到要进家门。 他们原以为经历过这一切，孩子一定吓坏了，做好了要抱着孩子好好安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孩子出现时的状况却跟他们预料中的大相径庭，非但没有半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反而比离家前更有精神。那样子仿佛不是刚刚被绑匪施放回家，而是刚刚从动物园回来。 杜克法官皱眉打量了儿子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绑架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兔子，猫咪和浣熊！”小杜克咧嘴一笑，回答的时候一脸兴奋。 杜克法官虽然早知道不可能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口中得到靠谱的回答，但这个答案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想到之前幼儿园老师提到绑匪绑走孩子时的情景，他苦笑一声，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告诉爸爸，爸爸报警去抓他们，然后把他们押上法庭审判！” “不！”令他没想到的是，最喜欢跟他玩审判游戏的儿子竟然把头摇得仿佛拨浪鼓，“兔子他们是好人，不许报警抓他们！” 杜克法官只能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可那是绑匪，他们把你从我和你妈妈手里抢走了。” 可惜，儿子并不买账：“不！兔子是好人！” 小家伙涨红了脸，用稚气未脱的声音拼命解释着，因为年纪还小，逻辑混乱，描述也有些颠三倒四，但那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在拼命维护的不是绑架他的绑匪，而是他最好的朋友。 “兔子给我准备了很多玩具……” “兔子还让安德烈和安吉拉陪我玩……”那是雪球和毛团。 “兔子家的饭菜特别好吃……”其实就是些普通的饭菜。 “兔子还给我讲故事……” …… 面对着一脸狂热的儿子，杜克法官的眉头紧紧拧到了一起：“兔子是绑匪，是坏人！” 小杜克的脸涨得更红了：“不！兔子是好人！” “那帮可恶的无耻之徒怎么可能是好人？”想到这段时间因为儿子被绑架而遭受的折磨，想到因为这次审判即将面对的质疑与攻击，杜克法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虽然知道不应该跟一个五岁的孩子一般见识，但依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兔子就是好人！”小杜克仰头瞪着自己的父亲，一脸认真。 杜克法官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被绑架的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想过最糟糕的结果，却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儿子竟然把绑匪当成了朋友，如果不是儿子年龄还小，他甚至有冲动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他的震惊无可厚非。再过个三四十年，当斯德哥尔摩那场著名的银行抢劫案发生之后，他就会知道，他儿子的症状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算了，反正已经没事了，忘了兔子吧……”意识到不可能改变儿子的观念后，杜克法官叹了口气，决定采取回避策略。那帮绑匪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应该不会再为难他的儿子了。 然而，儿子的回答却再度吓了他一跳。 “兔子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得到了陆秀的保证，小杜克说话的时候一脸笃定，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许胜利者的挑衅。 杜克法官当然不可能猜到陆秀说这句话时的真实想法，得知对方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儿子再被绑走，第二天就雇了保镖，贴身保护儿子，甚至还为此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遇到跟华人有关的案子也不敢再偏袒白人。 等到他意识到绑匪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已经是几个月后《兔子总动员》上映的时候了。而那时，他已经彻底被划入了亲华派的阵营，只能被逼无奈成为了华人的保护者，公平正义的化身…… 这次绑架对小杜克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回到幼儿园的时候，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跟他一样独自一人在角落里玩的华人小孩。 因为父母的言传身教，他对华人曾经有着很深的成见，从来没有把那个华人小孩当成过自己的朋友候选。但被绑架的那段时间，习惯了雪球和毛团的存在，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华人。就像兔子曾经说过的那样，没有人应该因为肤色遭遇不公平对待。 于是，他抓起自己的玩具，走向了华人小孩。 “嗨，你好！” 能够上这种贵族幼儿园的华人小孩，家里当然不会是普通人。可惜，再不普通也没用，这个时代的白人对华人的歧视与排斥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听到小杜克的话，华人小孩的反应是受宠若惊。 “你愿意跟我一起玩吗？”小杜克咧嘴一笑，学着雪球的样子递出了自己的玩具。 华人小孩歪着脑袋打量了小杜克半天，如果说话的是最受欢迎的那几个白人孩子的话，他可能还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既然是跟自己一样受到排斥的小杜克，那么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接过玩具，一黄一白两只小手就像《兔子总动员》里的小白头鹰跟小兔子一样，紧紧握在了一起。 陆秀当然不可能想到自己策划的绑架案会在无意中让一个孤独的华人小孩找到朋友，更不会想到自己安慰小杜克的一句话会把杜克法官吓得魂不守舍。此时，她正在家里数钱数得手抽筋。 第177章 唐人街纵火案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引来了美国人民的关注，甚至还引来了外国记者的跟进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反应种族歧视问题的《活着》想要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在等待案件审理的过程中，好奇的民众纷纷走进电影院，为《活着》的票房数据添砖加瓦。 原本这跟陆秀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一九分的合同，就算票房再高，她也只能别人吃肉我喝汤。让她真正赚到钱的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发行合同。《活着》虽然在意大利取得了不错的票房，但对欧洲其他国家来说，一个最佳女演员的奖项明显有些不够看，合约的条件并不怎么诱人。唐人街纵火案却让美国的华裔问题暴露无遗，也引来了欧洲观众的兴趣，合约的条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其实，同样的事情曾经在美国的土地上发生过无数次，从来没引起过民众太大的反应，这一次之所以会引来那么多的关注还要感谢陆秀的这部电影。阴差阳错之下，她又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满。 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电影又票房大火，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然而此刻的她，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拜那段无意中拍到的影片所赐，这段时间她的脑海中一直不停浮现出当时现场唐人街民众凄厉的哭号声。对那帮无耻的暴徒来说，这只是一场漂亮的焰火，但对他们来说，那却是毕生的积蓄。 那帮暴徒已经被丢进了监狱，但受害者们的损失却已经无可挽回。唐人街的民众一向团结，因为致公堂跟宗亲会的奔走，受害者们并没有流落街头。但店铺被毁，全部家当葬身火海，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谋生的手段，谈到未来一个个都神色黯然。 致公堂跟宗亲会都有各种共济项目，也会为受害者提供重建家园的贷款。但以目前的经济形势，想要还清贷款，重新恢复原本的生活，估计要到猴年马月了。 陆秀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为这场纵火案负一部分责任，当然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受害者们的生活陷入困顿之中。想起受害者中曾有人跟她提到过想在美国开餐馆的计划，她眼前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快餐连锁加盟店！ 现在这个时间，肯德基的创始人山德士上校才刚刚在肯塔基州建立起第一家炸鸡店，未来那个横扫全球的快餐连锁王国还连影子都没有。至于麦当劳，那是啥，能吃吗？ 街上倒是已经出现了类似快餐店雏形的餐厅，但是，大都各自为政，连锁经营的模式明显还没来得及发明。此时，炸鸡薯条还没成为美国贫民的主食，就连后世随处可见的汉堡包也不像后世那么流行。 陆秀还记得自己前段时间特别想吃垃圾食品，让司机开着车在街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炸鸡跟薯条。当时她想哭的心情都有了，好不容易到了美利坚，竟然连美利坚特产的炸鸡跟薯条都吃不到，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现在，却是心情大好。 在后世，快餐跟胖子已经成为了美国标志性的一景。在穿越之前，她绝对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的美国。但现在，她完全可以一手把这一切变成现实。 快餐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不过好吃跟廉价两点。 好吃，我大吃货国出品的东西，有不好吃的吗？ 廉价，这一点不一直都是华人在美国从事的各种行业的核心竞争力吗？ 后世华人餐馆在全球遍地开花，全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中国餐馆。让华人成为快餐连锁行业的创始者简直顺理成章。至于食物，随便去唐人街上找一位老伯，让他报一报广式早茶的菜名就行。陆秀就不信，我博大精深的中华美食会征服不了那帮白人的胃。 汉堡包什么的，哪有大肉包子跟肉夹馍好吃？经历过大萧条冲击的美国人，想必也不会太过挑剔。 评估过这个念头的可行性后，陆秀兴匆匆地挺着肚子去找杜雪怀商量这个大计划的细节。 杜雪怀此时正在为《兔子总动员》的各项筹备工作而焦头烂额。他原以为这部给小孩子看的片子拍起来会很简单，真正上了手才知道，事情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容易。连布偶装的赶制，布景的搭建，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都麻烦重重。 因为陆秀这个太上皇要求太高，光是布景就已经搭了又拆，拆了又搭，折腾了好几遍。头套嘴巴开合的弧度更是调整了又调整。她的理由很简单，不够萌！萌是啥？能吃吗？如果不是看在老婆怀着孕的份上，他肯定分分钟罢工。 这段时间被折腾得实在太惨，以至于，当陆秀挺着肚子冲进摄影棚的一刹那，杜雪怀的第一反应是，太上皇又来找茬了。听陆秀说完来意，得知太上皇不是来找茬的后，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连锁加盟？我们把餐厅交给别人经营，每年只收一成的加盟费？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经营？”在他这个“古人”眼里，连锁加盟模式果然有些令人难以理解。 陆秀连忙解释：“如果只是十家店，自己经营的确没问题，如果变成一百家，一千家呢？与其自己雇佣大量员工，不如把店交给加盟商，坐收加盟费。” “一百家？一千家？”杜雪怀哑然失笑，明显被她这惊人的抱负惊呆了，受惊太过，甚至伸手摸了摸陆秀的额头，估计是想试试她是不是在发烧。 陆秀哭笑不得，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后世的肯德基麦当劳在全球何止一千家。 “我知道你因为唐人街发生的事情感觉心里有愧，想要帮帮他们。既然想做，那就去做吧！我支持你！”杜雪怀定定望了陆秀片刻后，忽然笑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把自己老婆的这个点子当成了某种慈善项目。对于他这个曾在上海滩大把撒钱救济穷人的资深慈善家来说，这样的想法反而更容易接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么想也没错。陆秀的确没打算收那几位受害者的初始加盟费。原本纵火案就是因她而起，阴差阳错之下又靠着《活着》赚了那么多钱，如果再收那帮受害者的钱，她良心上过不去。 “其实，这个连锁加盟……”陆秀还想解释，杜雪怀的注意力却已经被搭建布景的工人吸引了。她叹了口气，反正说了他也不信，不如干脆不要浪费时间，等将来一切发展成熟，他自然会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对了，把剧本给我，我要修改一部分内容。”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不再解释，转而一把抢过了杜雪怀手里的剧本。 后世快餐业之所以能够那么兴旺发达，除了好吃跟廉价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广告。现在这个时间，电视还没有被发明，广播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有比电影更好的广告媒介吗？ 后世快餐店在中国的主力消费人群是什么人？就是孩子啊！得孩子者得天下。而《兔子总动员》恰恰又是一部给孩子看的电影。这么好的植入广告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既然连马龙都能看明白兔子代表的意义，陆秀干脆决定做得再明显一点。大笔一挥改掉了故事里兔子的人设。修改过后的兔子不仅最爱的食物是肉包子，而且还会功夫。 修改完人设，她甚至还让马龙穿上兔子装，现场摆了一个黄飞鸿的经典pose。果然又萌又帅，顿时便引来了雪球和毛团的尖叫。不仅两个孩子兴奋，连被赶鸭子上架的马龙也激动不已。 还以为只是一个无趣的儿童故事，没想到竟然有惊天逆转。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最爱耍帅的时候，陆秀给他设计的几个功夫动作都是后世经过影迷检验的经典动作，就算隔着萌萌的兔子头套，也足以帅人一脸。 连陆秀自己也在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激动不已。 “功夫兔，这样故事就更有逼格了。明明有力量，却因为祖训不使用。这岂不是跟退隐江湖的超级英雄是一个路数？这人设简直帅呆了，有后世扮猪吃虎的精髓，爽点满满啊！” “‘不要逼我出手！’你们觉得这句台词怎么样？” “嗯！用来做兔子的口头禅！这句口头禅开始只会引来变本加厉的欺负和嘲笑，最后逆袭的时候绝对会引爆全场。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啊！这口头禅简直帅呆了！” “对了，绑架那一段，再加入一些动作戏！飞檐走壁，飞叶伤人，哈哈哈……保证让美利坚的小屁孩们全都惊掉下巴！功夫熊猫长那么丑都能火成那样，我家兔子这么萌又这么帅，一定会成为全民偶像的！” “咦，不对！现在这个时间，超人还没被创造出来，那我家兔子岂不是成了美利坚的第一个超级英雄？” …… 陆秀不停改着剧本，实在太激动，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不留神，泄露了未来的天机。还好，马龙正忙着演练刚刚学会的几个帅气动作，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而杜雪怀已经被两个孩子缠上了，此刻正硬着头皮试图说服两个孩子不要打搅他工作。 看看无人理她，陆秀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却不免感觉有些落寞。她把修改完毕的剧本往杜雪怀怀里一塞，带上两个孩子，径直去隔壁摄影棚找凯特去了。 《小鬼当家》也是给孩子看的电影，既然要植入广告，不如连这部片子也一起植入了。考虑到《小鬼当家》会赶在《兔子总动员》之前上映，她甚至从雪球和毛团那里借来了自己做给他们的兔子玩偶，准备让凯特在电影里替她的《兔子总动员》提前打打广告。 第178章 鉴于凯特从意大利拐回来的索菲亚·李是个小萝莉，陆秀只能对《小鬼当家》的人设进行了修改。主角由一个擅长恶作剧的机灵正太变成了一个喜欢装柔弱的腹黑萝莉。既然是萝莉，让她怀里多抱一只可爱的兔子，反而是增加萌属性。 这段时间，为了补回先前落下的进度。凯特正领着《小鬼当家》剧组日夜赶工，陆秀因为一直在烦恼唐人街纵火案的事也没过去探过班，到了摄影棚一看才发现凯特的状况比她预料中的还要糟糕。 双目通红，满脸倦容，一头黑发油腻腻的粘在脸上，连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怎么脏兮兮的。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张脸，陆秀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竟是自己原本印象中那个优雅高贵的摩根小姐。要是让《罗马假日》的粉丝看到他们高贵的公主变成了这副模样，绝对妥妥的瞬间幻灭，由粉转黑。 “你……你多久没洗过澡了？”凯特虽然是白人，但并不属于体味特别重的那一类，平时用的香水也很清淡，而此刻，陆秀刚一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那味道实在太呛人了，熏得人简直恶心欲呕，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用来遮掩身上的体味的。 凯特一脸无辜地抬起手臂闻了闻，随即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一星期……嗯，或许更久……没时间啊！实在没时间！我得把落下的进度补回来，一定要赶上圣诞档期！” 圣诞档的确是像《小鬼当家》这种适合全家一起观看的片子最适合的档期，从一个导演的角度考虑，想让自己的片子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观众眼前的确无可厚非。 理解归理解，看到凯特这副不修边幅，跟街边的流浪汉有得一拼的模样，陆秀还是被吓得不轻。 还好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已经一天更比一天凉，不然，就凭她这样子，喷再多的香水也遮不住身上的味道。 虽然如此废寝忘食的敬业精神很值得人钦佩，但一想到凯特前段时间的堕落。陆秀总忍不住有种在看小学生拼命补暑假作业的即视感…… 看过剧组众人，陆秀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点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形象。因为全体工作人员包括几个演员，也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连小萝莉索菲亚也无精打采，不停在一旁打着瞌睡。压榨普通员工也就算了，没想到连童工都被她虐待到了这种程度！不愧是丧心病狂的资本家之女！ “这……这有些过了吧？大人也就算了，孩子休息不够，有精神演戏吗？”看看索菲亚那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因为怀孕母性泛滥的陆秀忍不住弱弱抗议。 凯特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没事，索菲亚很敬业，这点困难难不倒她。对不对，索菲亚？” “是的，导演！”小萝莉猛然睁开眼睛，精神十足地朝凯特敬了一礼。可惜，敬完礼立刻又缩回椅子打起了瞌睡。 “……”果然是丧心病狂的资本家！看到这场面，陆秀忽然有些不忍心让凯特改剧本了。一旦改了剧本，原本紧张的拍摄时间必然更加捉襟见肘。 为了减少凯特跟索菲亚的工作量，她最终把原本准备一直让索菲亚带在身边的兔子改成了父母回家时带给索菲亚的礼物。至于路上想到的那些关于兔子的剧情，还是留给第二部吧。 得知陆秀要拍布偶剧，凯特吃了一惊，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后才恍然大悟。商业世家的女儿跟杜雪怀这样的流氓头子果然不同，听陆秀说完她的中餐馆计划，凯特立刻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无限的商业前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仿佛天上的星辰。 “我们的服装品牌罗马假日也可以使用这种模式，前段时间，刚有来自巴黎的商人对我们的衣服表现出了兴趣，想跟我们合伙在巴黎开分店。可惜，我忙着拍电影，时间精力有限，只能回绝了。如果是连锁加盟的话，那就完全不必担心照顾不过来了！”说到这里，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陆秀，“这是那个巴黎商人的名片。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了，连锁加盟的事就交给你了！” 陆秀接过名片，哭笑不得。凯特果然厉害，不仅眼光独到，竟然还知道触类旁通，学以致用。可惜，罗马假日跟中餐馆根本无法同日而语。罗马假日的定位是高端奢侈品牌，而快餐讲究的是薄利多销，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快餐只要统一了食物品种跟口味，加盟商再怎么折腾也没事，但罗马假日这样的高端奢侈品牌却不行。追逐利益是人的本性，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天知道代理商会不会背着总部做出损害品牌形象的行为，而品牌形象正是奢侈品牌立足的根本。 在阿玛尼，范思哲，迪奥还没来得及创立的年代，好不容易弄出一个有可能在未来碾压它们的品牌，现在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自毁城门，实在太傻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连忙跟凯特解释。凯特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才听到一半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意识到罗马假日不可能跟自己想象的那样迅速扩张开遍全球后，一脸的遗憾。 “别难过，只要我们好好经营，我敢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可以用几家店，卖出几百家店的利润！”陆秀连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因为大萧条的冲击跟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富豪数量远远少于后世。罗马假日虽然卖得不错，但要说用几家店卖出几百家店的利润，却还力有未逮。饶是凯特见惯了陆秀的神奇，依然忍不住对此将信将疑。她们的罗马假日可不是已经有了近百年历史的lv啊！ 这跟快餐连锁加盟的前景一样，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的。面对凯特将信将疑的目光，陆秀只能一脸光棍地摊了摊手。这跟连锁加盟一样，也需要用时间来检验。以罗马假日目前的发展，只要她跟凯特不蠢到自毁城门，混个跟未来的范思哲和迪奥类似的地位，应该不难。 一想到那么多后世鼎鼎有名的大牌如今还没来得及创立，陆秀的心情就一片大好。对于一个想要在电影界跟时尚圈混出一番事业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了。娱乐业为主，时尚为辅，借着电影的庞大影响力，她完全可以在美国建立起自己的时尚王国。 后世为什么那么多品牌一窝蜂的想请明星代言？因为明星正是提高品牌逼格最好的工具。罗马假日这个品牌开始也是借着凯特的走红才能起死回生。想要成功打造出一个奢侈品牌，再也没有比电影公司老板更好的身份了，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捧红一堆明星后，命令所有人都穿上自己品牌的衣服的情景，陆秀就忍不住阵阵暗爽。 yy完毕，她离开摄影棚，命令司机开车往唐人街的方向驶去。比起不切实际的yy，先把快餐连锁计划执行起来才是正事。 这段时间，陆秀一直在为唐人街纵火案而奔走。虽然没有人知道她暗中搞的那些小动作，但这却一点不影响大家对她的尊重。跟宗亲会的宗老解释过计划之后，这边便立刻派人把纵火案的受害者全找了过来。 中华美食源远流长，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厨师，随便拿出一道菜就能秒杀西方人的黑暗料理，在美国开餐馆技术要求低，收入却十分可观。所以，攒钱在美国开餐馆一直都是不少华人的终极梦想。听陆秀宣布她的连锁快餐计划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看到了指路的灯塔般亮了起来。 “你是认真的？真的要免费帮我们开餐馆？”说话的人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唐人街的华人大都不富裕，虽然热心，却也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救济，保证受害者不饿死而已。乍听到陆秀提出如此豪气的计划，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不是免费，这叫连锁加盟。你们以后每年都需要付我利润一成的加盟费，而且店面的装修，选址，菜品，定价都要按照我的要求来。” “这个没问题，店是你的当然一切都按你的来！” 陆秀一愣，总觉得好像又跑偏了，她连忙再解释了一遍连锁加盟的意义。 “咦，把店免费交给我们？”听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所有人都懵了，纷纷面面相觑。 陆秀点头，开诚布公地道：“是的，这次的纵火案其实是因为我的电影而起，大家原本不必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为了弥补大家的损失，我决定不收大家的初始加盟费。开店的一切开支都算我的，大家只要负责以后的经营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免费送我们每户一家店？” “说了不是免费……” “每年一成利，这跟免费送有什么区别？” “好吧，既然你们说是免费，那就算是免费吧……就这么说定了！” 陆秀原以为大家一定会心情愉快地接受，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商量开店的具体细节了。没想到的是，大家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这不行！这件事情是那帮白人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能接受！无功不受禄！” “对！这不行！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你这么做是对我们的侮辱！” …… 侮……侮辱？陆秀惊得愣在了当场，这事如果换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哭着喊着求她“侮辱”。碰瓷的，贪污的，倒打一耙敲诈救人者的……见过后世太多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案例，她一直习惯于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突然面对这帮淳朴善良的同胞，还真有些不适应。 开始，她还有些怀疑大家是不是在客气。然而，她费尽了口舌好说歹说，竟还是没有一个人松口，甚至还有人因此怒气冲冲地准备拂袖而去。最后，她不得已提出了允许大家以分期付款的形式赎买店铺后，大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意了她的开店计划。 第179章 唐人街那边点头后，陆秀的快餐连锁计划立刻紧锣密鼓地执行了起来。【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连锁加盟的模式直接参考后世的肯德基麦当劳。至于店名，她恶趣味地直接使用了“中国菜”。去“中国菜”吃中国菜，多有趣的句子。 而且，使用这样的店名，以后就算有人想山寨也不容易。因为到那时，很多人一提起中国菜就会第一反应想到“中国菜”。幸亏这个时代的商标法还不像后世那么严苛，中国菜也依然是小众食物，影响力远无法跟后世相提并论，不然，如此奇葩的店名根本不可能注册成功。 其实，后世美国遍地开花的中餐馆性质上跟肯德基那样的快餐没什么两样，都是物美价廉，随处可见，只不过中餐馆大都各自为政，不像肯德基那样的快餐连锁一样有着统一的指挥调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秀现在做的不过是把后世的一盘散沙提前整合起来而已。 虽然不像肯德基这样的快餐连锁公司一样有着统一的指挥，但后世的中餐馆依然在独特的文化背景下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品牌形象。不同的餐馆却使用着同一种中餐馆外卖盒，无论走到哪家中餐馆都少不了的签语饼。 后世美国随处可见的中餐馆外卖盒，也就是那种印着红色文字和宝塔图案的白色纸盒其实最早是美国人用来装牡蛎的，又称牡蛎桶，二十世纪初就已经普遍使用，价格便宜，用来做中餐的外卖盒再合适不过。 签语饼其实也早已发明，只不过还没形成规模化生产，不像后世那样普遍被中餐馆使用而已。 中餐馆外卖盒的实用性毋庸置疑，至于签语饼，不但好吃还好玩，隔三岔五还能借此搞搞抽奖。后世的成功经验证明，这两样东西不但实用，还有利于保持鲜明的品牌形象，陆秀连想都没想就决定保留。 意识到后世的中餐馆其实也是一种成功的快餐经营模式后，陆秀当然不可能再跟一开始一样，继续打算用大肉包子跟肉夹馍撑场面。餐厅的菜品问题自然就成了摆在她面前的头号烦恼。 华人中从来不缺乏人才，缺的只是一个让他们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得知陆秀在烦恼餐厅的菜品问题，唐人街那边竟然行动了起来，偷偷跑去附近最受欢迎的几家中餐馆进行了调查，最终列出来的菜单竟然跟后世风靡美国的美式中餐菜单完美重合。 陆秀虽然不喜欢美式中餐的口味，但既然老美喜欢，那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最终确定下来的菜品依然以老美喜闻乐见的左宗棠鸡，李鸿章杂碎之类的东西为主，她最爱的大肉包子，肉夹馍，虾饺则不得不退居其次成了配菜。 想到肯德基，麦当劳以后的辉煌，她恶趣味地把炸鸡薯条汉堡跟肉包子肉夹馍放到了一起。不仅如此，甚至还恶趣味地把披萨也放在了配菜的菜单上。反正华人跟意大利人的关系一向不错，应该很容易雇到做披萨的师傅。 一想到未来遍布全美的披萨小哥全都出自中餐馆，她就忍不住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凭着华人的勤劳肯干，以及在美食界无法匹敌的天赋，一旦抢占了先机，只要经营得当，肯德基，麦当劳，温蒂汉堡，必胜客之类的未来美国快餐界大鳄是不用指望再有后世那样的辉煌了。 如果不是在中餐馆卖咖啡感觉实在太过违合，她甚至连星巴克的生意都想一起抢了。 计议已定，一切立刻有条不紊地执行了起来。有唐人街的各位盯着，陆秀交出“中国菜”的全套vi设计（企业视觉形象设计）就放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套vi是她参考后世的各大快餐连锁公司设计的，主色调为中国红，店头飞檐翘角，标志则无耻地使用了后世中餐馆外卖盒上经典的红色宝塔图案，配上黑色的“中国菜”三个汉字，既形象鲜明，又有中国特色。为了把中国特色进行到底，她甚至连服务员的制服都使用了改良后的汉服短褐。 唐人街的各位第一眼看到她这份vi设计后，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没办法，企业文化理念要到20世纪80年代初才在西方兴起，现在这个时间，别说全套的企业视觉形象设计了，连企业文化建设的重要性都还没被西方人意识到。 这份事无巨细从店头到服务员发网的颜色，乃至点餐时的欢迎语都有规定的设计实在太过超出大家的预料了。店铺的统一设计可以理解为陆秀这个老板偷懒，懒得一家一家逐一设计。但制服…… 现在这个时代，制服还仅限于军队警察之类的特殊行业，工厂倒是有工作服，但大都灰不溜秋，难看至极。作为制服的短褐是陆秀精心设计过的，既不妨碍活动，又保留了汉服的大气美观。大家一见就移不开视线了。 因为满清执行剃发易服政策的时候，生变死不变的规矩，这个时代大部分中国人虽然没穿过汉服，却也记得汉家衣冠的模样，倒是没有人煞风景地跳出来说这是和服。 “这制服……” “以后餐馆的伙计，全都要穿这样的制服。”面对唐人街众人探询的目光，陆秀微微一笑，语气却是笃定异常。考虑到汉服的实用性，想要在国内恢复汉家衣冠是不用指望了，但在美帝传播一下汉服文化却还是做得到的。如果中餐馆计划一切顺利，以后就算让美国人指着日本人的和服说汉服也不是一个梦想。 让中餐馆用汉服做制服，也算是在为她以后的武侠电影铺路。等大家习惯了汉服的存在，突然跳出来一个一身汉服衣带飘飘的“超级英雄”，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这衣服难道有问题吗？”见大家惊愕依旧，陆秀吓了一跳，当年鞑子可是杀得人头滚滚才逼得汉人换掉了身上的衣服，别告诉她让他们再穿回去也跟脱下来一样难啊！ 鉴于在中国，汉服基本上已经被拿来跟寿衣混为了一谈，为了避讳，陆秀特意把制服的颜色设计成了喜庆的中国红，配上黑色衣襟黑色袖口。衣服的设计应该没犯忌讳啊，难道太过喜庆了？ 见陆秀一脸紧张，大家这才猛然回过了神来，忙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只是没想到老板你会用这样的衣服当制服。” 虽然最初预想中的免费开店变成了分期付款，但这却并不影响大家对陆秀的尊重。合同签完之后，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由原本的夫人变成了老板，一切更是以她马首是瞻。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件制服跟她唱对台戏。 “那就好！”确定大家对店铺的vi设计没有异议后，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切交给唐人街的各种就行，连锁加盟的模式让他们每一家都是店铺的老板，工作积极性甚至都不需要她来调动就已经空前高涨。其实，就算用空前高涨也不足以形容唐人街众人对店铺的热情。 去正在装修中的店铺看过一眼之后，陆秀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有可能，他们是不是会选择全天二十四小时都留在店里。 中餐不是炸鸡这样的西式快餐，陆秀原本还在为如何统一食物的口味而纠结，没想到才没几天，唐人街这边就已经找来一群大厨，成功研究出了一套方法，做出来的食物既美味，又有着相同的口味。完全不必担心顾客换一家店后尝到完全不同的味道。 就连她原本最担心的汉堡跟披萨都已经被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唐人街众人研究得有模有样。陆秀只能感叹，不愧是我大吃货国的传人，大家在美食方面果然都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 食物准备就绪，桌椅的订单已经发了出去，制服也正在紧张地赶制中，接下来只要等店铺装修完毕，就能开始营业了。看着唐人纵火案受害者们的眼神渐渐由开始的生无可恋转为现在的踌躇满志，陆秀的心情可谓好到了极点。连被气急败坏的杜雪怀拎回家中，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跟陆秀好到极点的心情截然相反，这段时间，杜雪怀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被迫导演一部令人哭笑不得的儿童剧也就算了，怀了孕的老婆还背着他到处乱跑。明明打赌的时候说好了只要他赢了，生产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听他的！ 现在这样算什么？之前策划绑架案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已经闹到挺着肚子跑去装修现场监工的程度了，再发展下去，她是不是真的会去上房揭瓦？考虑到连锁店的店头是用货真价实的琉璃瓦盖成的，他郁闷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唐人街纵火案虽然已经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她这个《活着》的导演，美国华人的邪恶轴心却已经成了不少白人至上主义者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拿出了高额悬赏想要她的命，就连伯恩家族那边也是暗流涌动，如果由着她继续到处乱跑，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为了让陆秀安分下来，杜雪怀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让出了《兔子总动员》的导演权。期待着那张导演椅能够让她忘掉中餐馆的事。原本他还担心导演的工作太累，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才意识到，比起继续让她到处乱跑，还是导演的工作更加轻松一些。 《兔子总动员》只是一部简单的摄影棚电影，前期的筹备工作完成之后，导演完全可以坐在导演椅里一动不动。在他跟剧组工作人员的不懈努力下，影片的几个重要布景都已经搭建完毕，高价订购的彩色电影胶片也已经到位，导演所要做的，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于是，在执行完中餐馆连锁计划之后，陆秀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兔子总动员》的导演。 因为初见小杜克时受到的震撼，她对这部片子的期待一点不亚于《活着》。这么重要的片子，她当然希望能由自己来导演，可惜，不用猜也知道杜雪怀不可能同意，只能把剧本写得尽可能的详细。杜雪怀的这个决定出乎了她的意料，却令她梦寐以求。 陆秀这边好消息连连，另一边，正在拼命压榨童工的凯特就没这么幸运了。 第180章 就在陆秀的《兔子总动员》开机当天，隔壁的《小鬼当家》摄影棚忽然火光冲天。www.lwxs520.com（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等到陆秀闻讯赶到的时候，整个摄影棚都已被熊熊的大火吞噬了，滚滚浓烟形成的烟柱直冲云霄。看这架势就知道，摄影棚里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剩下了。 还算《小鬼当家》剧组运气好，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摄影棚一侧平常一直锁着的那扇门因为搬运道具没有上锁，除了摄影师因为抢救器材烧伤了后背，剧组其他人全都毫发无伤。 陆秀找到凯特的时候，她正搂着索菲亚跌坐在摄影棚门前的地面上，愣愣地望着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摄影棚出神。凯特此刻的状况比之前还要糟糕，油腻腻的头发依旧贴在脸上，黑眼圈依旧浓得跟熊猫有得一拼，身上除了那股浓重的香水味，还混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陆秀走近才发现，她的那头黑色长发已经被烧焦了一半。她怀里的索菲亚倒是毫无无损，只是依旧浑身战栗，显然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 眼看着闻讯而来的记者正举起相机想要拍摄下这狼狈的一幕，陆秀连忙脱下外套，披在了凯特身上。带着她跟索菲亚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凯特的那头长发十分漂亮，乌黑浓密，仿佛瀑布一般。当初拍《罗马假日》的时候，陆秀都没舍得让她剪，故意改掉了那一部分戏份，没想到还是难逃一劫。 把两人领回家，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陆秀第一时间打电话找来理发师，替凯特修剪头发。头发被损毁得实在太厉害，最终留下的长度令理发师都叹息不已。现在还是三十年代，女性穿裤子都会被一群卫道士群起而攻之，这么短的短发会引来怎样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因为摄影棚的那场大火，倒是未必会有人因此攻击凯特，但同情与叹息一样伤人。 陆秀叹了口气，干脆破罐破摔，让理发师替凯特整理成了《罗马假日》里面奥黛丽·赫本的造型。两人的气质原本就相近，适合赫本的精灵短发一样也适合凯特。看到镜中的自己，连依旧沉浸在大火造成的心理冲击中的凯特都眼前一亮。 看过大家的反应，陆秀忽然有种凯特说不定会因祸得福引领时尚新潮流的感觉。只是，这样的短发在赫本走红的五十年代依然算得上叛逆，在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也只有最大胆的女权主义者敢于尝试。 送走了理发师，接过陆秀递过去的热咖啡喝了两口，凯特才终于幽幽讲述起了起火的经过。 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凯特忽然眼神一冷，杀气腾腾地拧紧了拳，咬牙切齿地道：“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小鬼当家》快要杀青的时候动手，着火的位置还是平常用来存放胶片的库房……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纵火！” 鉴于着火的时机实在太过微妙，陆秀也不是没怀疑过这种可能，但听凯特如此笃定地下了判断，她还是微微有些吃惊。 就在她脑海中闪过可能的嫌疑人的模样的时候，凯特已经怒气冲冲地咆哮了起来：“是他！一定是他！” 陆秀一惊，忙问：“谁？” 凯特抬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即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约翰·摩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约翰·摩根貌似是她父亲的名字。陆秀惊得愣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管这一切是不是摩根先生干的，做父亲的能够失败到出了事让女儿第一个怀疑自己，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应该不会吧，摩根先生再怎么讨厌，也是你的父亲。怎么可能有父亲想致女儿于死地？”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陆秀对摩根先生深恶痛绝，但他怎么说也是凯特的父亲，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还是决定替他说几句好话。 可惜，凯特并不买账，冷笑一声道：“可是，我没有死不是吗？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大家逃生的那扇门平常一直都锁着，偏偏今天却开了？” 说到这里，她眼睑一垂，眼神骤然冷到了极点：“那是因为，动手的人不想要我的命，只想毁了我！” “那也不一定是摩根先生……”陆秀虽然讨厌摩根先生，却依然觉得凯特的这个判断太过惊世骇俗了些。水火无情，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女儿身处那样的险境。 凯特抬头，冷冷瞪了她一眼：“除了他还能有谁？” 好吧……陆秀已经彻底无语了。回想起之前的前车之鉴，对于这对父女的事情，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也不知是为了说服陆秀，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凯特拧了拧拳，接着道：“你去意大利的那段时间，我不仅处处跟他作对，我还单方面悔婚，让他丢尽了脸面。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以他的脾气，肯定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摩根先生果然是丧心病狂的资本家！他得干过怎样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连亲生女儿都认为他无恶不作啊？ 凯特的这番话跟前几次的咆哮一样，不过只是在发泄而已。她虽然去警察局报了案，至于对摩根先生的怀疑，却是只字未提。 《小鬼当家》可以算得上是这段时间好莱坞拍摄最坎坷的一部电影。先是因为导演个人原因停拍，好不容易重新开机，快要杀青的时候摄影棚又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侥幸没有人员伤亡，但看过当时大火现场的照片，没有人会觉得剧组幸运。 影片所有的布景都已经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想要重新拍摄，就必须重新搭建布景，等于是一切从头来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搭完一幅复杂的多米诺骨牌图案，却在放置最后一片的时候功亏一篑。 经历过《罗马假日》和《不可饶恕》连续两部电影的大火电影公司如今已经是好莱坞最受瞩目的电影公司。身为tie电影公司旗下的第三部电影，又是身兼名媛与著名影星双重身份的凯特亲自导演，《小鬼当家》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这次的大火当然逃不过媒体的视线。 虽然凯特跟陆秀过来的时候特意乔装改扮了一番，但走出警局的时候，却依然被闻讯而至的记者们堵了个正着。凯特换了发型，又戴了墨镜，但在这个时代会把头发剪得这么短的女性实在太罕见了，走到哪里都不可避免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几乎就在她走出警局的一刹那，便被眼尖的记者认了出来。 “摩根小姐，听说《小鬼当家》的胶片已经全部在大火中焚毁了，是真的吗？” “摩根小姐，听说《小鬼当家》已经跟各大院线签订了圣诞上映的协议，如果无法履约电影公司是否有能力支付随之而来的巨额违约金？” “摩根小姐，对这次的大火，你有什么想说的？” …… 陆秀原以为面对这些问题，凯特一定会祭出万能的“无可奉告”。没想到的是，面对记者们的诘问，她竟摘下墨镜，露出了一抹优雅的微笑。 记者们原以为凯特之所以戴着墨镜，是因为被大火烧掉了头发没脸见人。有人甚至已经恶意满满地准备借着头发的问题大做文章，见她摘下墨镜，不约而同地一愣。 虽然没了那头漂亮的长发，但凯特的美貌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相反，精心打理过的短发，配合着一身女人味十足的浅米分色套装，既透着女性的妩媚优雅，又有一股平常女性难得轻灵与洒脱。好莱坞的娱记又怎么可能没有对时尚的敏感？短暂的呆愣过后，现场顿时响起了一片快门声。 凯特配合地摆出pe让大家拍了个够，直到快门声渐止，才朱唇轻启，笑道：“谢谢大家对《小鬼当家》的关心。这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而且，大家担心的电影胶片早在前几天就已经送回公司进行剪辑，所以，影片的上映毫无问题，请大家放心。这是一部适合全家一起观看的影片，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仅记者们大吃一惊，连陆秀也一脸的难以置信。连凯特自己都说了，起火的是存放胶片的库房，所以，她也跟记者们一样，以为《小鬼当家》的胶片已经全部在大火中焚毁，现在这样的结果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了。 “胶片没事？你怎么不早说？”回去的路上，陆秀怒气冲冲地捶了凯特一拳，亏得她还一直在为她担心。 凯特一脸委屈：“你又没问。” “不对啊！既然布景已经烧毁，就算胶片没事，没有拍完的戏份也没地方拍啊，除非按原样复原布景。片子怎么可能按时上映？” “其实，《小鬼当家》已经杀青了。” “既然已经杀青了，着火的时候你为什么还那种表情？”陆秀哭笑不得，看凯特当时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她还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毁了。 “虽然杀青了，但其中有几个场面我一直不太满意。摄影棚被烧毁后，即使想重拍也不可能了。一想到只能继续使用那几个不够完美的场面，我就难受得不行……”凯特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正面对着这世上最痛苦的抉择。 “靠！”还以为人家挂了科，没想到人家只是在为没得到一百分而郁闷。完美主义者真是伤不起…… 不知道是罪犯做得太过隐秘，还是警察的水平太低，又或者是凯特草木皆兵被害妄想症发作，事故的最终调查结果是意外。凯特当然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另外找了私家侦探继续调查。 陆秀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在她看来，凯特的推理实在太有悖常理了。比起摩根先生动的手，她反而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然而，调查的结果却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第181章 陆秀做梦也没想到，最终替她揭晓谜底的人既不是凯特雇的侦探，也不是罪犯本人，竟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杜雪怀。 她原本只是觉得杜雪怀面对这次的大火表现得太镇定了些，就随口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却令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雪怀一边替雪球擦着脏兮兮的小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冲你来的，看他们去了隔壁，也就没管。” 震惊太过，陆秀微愣了片刻后才想到要追问：“你知道是谁干的？” 杜雪怀依旧头也不抬：“当然知道，就是伯恩家的那位亨利少爷。他的那帮手下在片场附近探头探脑有一阵子了，那家伙是个狂热的种族主义者，又跟你有些过节，我原本还以为他的目标是你，害我紧张半天。没想到他真正想动的竟然是摩根小姐。连摩根家的人都敢动，那家伙倒是比我原本预料中的有种。” 凯特单方面悔婚，亨利·伯恩恼羞成怒想毁了她倒也合理，起码比摩根先生动的手合理。凯特之所以没想到他，大概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当回事。忽然觉得这位伯恩少爷好可怜，处心积虑好不容易进行了一次报复，结果人家愣是没想到他这个人。 “既然你早知道亨利·伯恩图谋不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杜雪怀苦笑一声，一脸委屈：“这段时间你因为中餐馆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我哪能再用这点小事来麻烦你？” 总觉得他这话里怨气十足。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确为了中餐馆的事冷落了他和孩子，陆秀顿时感觉一阵内疚。 杜雪怀显然很满意她此刻的表情，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补充道：“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是冲你来的，我也有万全的把握让他们有去无回。只可惜他们不给面子。” 他说到这里，表情竟然还颇有几分遗憾，仿佛恨不得对手打上门来，他才甘心。 “既然你知道他们去了隔壁，为什么不派人去提醒一下凯特？” “为什么要提醒？”杜雪怀邪邪一笑，“你难道不觉得，让摩根家族跟伯恩家族狗咬狗，很好玩吗？” 的确很好玩…… “可是，凯特是我的朋友！” 杜雪怀冷笑一声，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嗯，那种会在暗地里捅你刀子的朋友。” 如果是在以前，陆秀或许还会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但今天不同。她得意洋洋地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炫耀般递到杜雪怀面前：“从警察局回来之后，凯特找来律师，给了我这个。” “这是什么？”杜雪怀的英文阅读能力一流，只扫了一眼，便难以置信地愣在了当场。 “这是time电影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49%的股份，她手里的全部，用的是摩根先生当初的收购价。她倒是想把我原来的那部分全还给我，可惜，剩下的51%在摩根先生那里。” 如果是在得知《小鬼当家》胶片没有被烧毁之前，陆秀可能还会怀疑凯特是故意拖她下水，但现在，既然《小鬼当家》能够如期上映，这就是纯粹的示好之举了。 不仅仅是示好，还是泄愤！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凯特果然已经认定了这事就是摩根先生干的，不然，也不可能做出如此有违商业原则的事情。《小鬼当家》从一开始就被万众瞩目，经历过这次的事故，受到的关注更是远超任何一部同期电影，票房只要不出意外，就不可能太差。凯特现在转让股权，等于是白送了陆秀一大笔分红。 整个摩根家族中，也就只有从小游离于商业事务之外的她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看似愚蠢的决定却会为她带来旁人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好处。签完协议后，陆秀盯着凯特半晌无语，然后，毫不犹豫地从杜雪怀那里要来了因为《兔子总动员》而被搁置的《人鬼情未了》剧本。 其实，就算没有《兔子总动员》，《人鬼情未了》也没那么容易开拍。原因无他这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不可饶恕》是部纯粹的男人电影，所以培养起来的一甘演员也是清一色的雄性，陆秀自己倒是女的，但却是黄种人，而这个角色却并不适合由黄种人来演。 之前在为凯特整理发型的时候，面对着凯特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她的脑海中就已经闪过了《人鬼情未了》中的经典画面，可惜，考虑到双方电影公司的竞争关系，没好意思开口。重新拿回股权之后，她当然不会再客气。 凯特看完剧本，哭得稀里哗啦，死死抓着陆秀的手表示这个女主角她演定了。然后，便一扫摄影棚被烧的阴霾，兴匆匆跑去选角了。没过多久竟然带回了未来将会因为出演《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而闻名于世的克拉克·盖博，问她这个男主角她满不满意。其效率之高，简直令陆秀叹为观止。 要不是依旧顾虑躲在暗中的敌人，陆秀甚至怀疑，凯特会不会第一时间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人鬼情未了》的拍摄。饶是如此，她也已经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开始了影片的筹备工作。 杜雪怀显然没料到凯特竟会做出转让全部股权的疯狂决定，看完手中的文件，面无表情地呆愣了半晌。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拍了拍陆秀的肩膀：“看在她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帮她一把好了。” 很快，他便派人将一份关于这次纵火案的调查报告送到了凯特的面前。 “竟然是亨利·伯恩……”凯特果然已经把她那位可有可无的前未婚夫忘到了九霄云外，看过调查报告，竟然满脸惊愕。做反派做到这么没有存在感的地步，这位伯恩少爷也不容易。 “我说了不可能是摩根先生吧。”陆秀趁机放了一记马后炮。 终究是父女，意识到自己误会父亲后，凯特脸色微红，明显有些不好意思。 “哦，对了，同样的报告，我还派人送了一份给摩根先生。”见凯特表情松动，陆秀笑着补充了一句。 杜雪怀可是还指望着能够看到伯恩家族跟摩根家族狗咬狗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陆秀虽然喜欢凯特，却讨厌摩根先生，一点不介意把他当枪使。从小对女儿过度保护，恨不得把她锁进保险柜的父亲，猛然发现竟有人胆敢暗算他的宝贝女儿，摩根先生此刻的表情想必一定十分精彩。 “啊？”凯特听到这话，竟然皱起了眉头，显然并不想让父亲参与到这次的事情中来。看来，这段时间，他们父女间的关系真的已经降到了冰点。 这可不利于以后的挑拨离间啊！陆秀连忙替摩根先生说好话：“摩根先生还是很关心你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也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只是，一样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而已。 其实，伯恩少爷做得还是很隐蔽的，不然，也不会让警察束手无策，更不可能让凯特跟摩根先生派去的侦探一无所获。只可惜，他倒霉遇上了杜雪怀。 “东方公主号”的惨案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身为当事人的杜雪怀却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份血海深仇。这段时间，他虽然因为陆秀怀孕，暂缓了报复行动，但却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伯恩家族的监控。亨利·伯恩的行动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一直在暗中偷偷监视他们一家的杜雪怀。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杜雪怀原本还在担心陆秀因此受到伤害，最终的结果却令他大喜过望。这位伯恩少爷竟然丧心病狂到对摩根小姐动了手。 伯恩家族之所以能够混到现在这样的地位，除了贩猪仔带来的血腥原始资本积累外，跟他们一贯的小心谨慎也脱不了关系。杜雪怀一行监视了那边很长一段时间，可惜，那边行事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无法抓到把柄。别说报仇雪恨了，就连想小小的打击他们一下也找不到突破口。 这次的纵火案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他不是陆秀，跟凯特没有太过深入的交流，因为摩根先生的从中作梗，在他眼里，凯特不过是个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小人而已，跟伯恩家族的那帮恶棍一样，死不足惜。 开口去提醒？开什么玩笑！他非但没有提醒，反而还偷偷派人去堵住了当时唯一的出口，妄图用凯特的死把两家的矛盾挑拨到极致，进而坐收渔利。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动手的歹徒竟察觉到了异样，又想办法打开了侧门。因为着火点的位置，那道侧门反而比原本的出口更利于逃生。 其实，从陆秀口中听到凯特平安无事的消息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镇定，而是失落。要不是那时候雪球刚好跑过来要他擦手手，他未必能够掩饰得了当时的表情。所以，从陆秀手中拿到那份股权转让协议的时候他才会那么震惊。 原来，凯特根本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他差一点害死了一个好人。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一向自诩从不滥杀无辜的他当时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觉得陆秀妇人之仁，现在才意识到，有时候还是应该相信她的眼光。 还好，事情最终还是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开去了。只要不出意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当时的这个小动作…… 第182章 凯特跟摩根先生得到消息的时候，摄影棚的那场大火早已在警察局以意外结案。虽然知道了真相，父女二人却默契地选择了沉默。身处他们那样的位置，注定比普通人更加看重面子。伯恩有的是办法逃避罪责，把事情闹大，除了让两家颜面扫地外，没有丝毫好处。 当初凯特突然悔婚，公众就已经看够了热闹，要是再让他们知道她的前未婚夫竟然恼羞成怒放火烧毁了她的摄影棚，凯特必定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虽然在陆秀看来，这对即将上映的《小鬼当家》来说是种不错的宣传，而且受害者的身份不仅不会影响凯特的形象，甚至还会引来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同情，有益无害。可惜，凯特心高气傲，当然不可能同意。 “利用受害者的身份博取公众的同情？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凯特不仅不同意，听陆秀提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表情还颇为惊异。 凯特没有经历过后世那个娱乐至死的年代，自然不可能理解什么叫炒作。而陆秀也不小心忘了，她在电影明星这个身份之前，首先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名媛。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人士大都有着自己的骄傲，把身份跟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别说只是拍电影的这点小钱了，就算再多十倍，也未必有机会让他们放下身段。 “渣男被抛弃之后恼羞成怒暗害前未婚妻”，多好的娱乐版头条啊！只要运作得当，其实完全可以操纵舆论，让亨利·伯恩身败名裂。但既然凯特不想把事情闹大，陆秀也就只能悻悻收了这个心思。 摩根先生虽然是个失败的父亲，但对凯特的爱却是货真价实的。明知凯特并不欢迎他，得到消息，依然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工作，从纽约飞了过来。等他赶到的时候，凯特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了《人鬼情未了》的筹备工作，突然见到父亲出现，还吃了一惊。 之前一口咬定是父亲动的手，凯特面对摩根先生那双饱含关切的眼睛时，理所当然会忍不住心虚。一个惊魂未定，一个心中有愧，两人的这次见面竟然前所未有的和谐。一起吃了顿午饭之后，父女二人虽然算不上和好如初，却也已经打破了先前互不理睬的僵局。 摩根先生果然被吓坏了，确定凯特除了失去了满头秀发，并没有受到别的伤害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好莱坞附近住了下来。不仅给凯特派了大批保镖，甚至还时不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凯特身边，让凯特欲哭无泪。 陆秀开始还以为摩根先生留在好莱坞不过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后来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 摩根先生既然能让他的亲生女儿都认为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当然不会是那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他的作风。他之所以留下，不过只是为了近距离欣赏暗算女儿的家伙狼狈的模样罢了。 后世只要一提到美国的媛贵妇，观众必然第一反应想到洛杉矶的比弗利山庄。比弗利山庄坐落于环境宜人的太平洋沿岸和比弗利山山脚下，景色优美，气候宜人，加上又距离好莱坞不远，一直都是好莱坞明星云集之地。 现在这个时间，后世大名鼎鼎的好莱坞也才刚刚拥有二十多年的历史，背靠好莱坞的比弗利山庄自然不可能拥有后世那样的地位。但对想要猎艳的富二代公子哥来说，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凯特的前未婚夫伯恩少爷就住在这里。 身为一个连带着小孩的妇女都要挑逗的典型花花公子，伯恩少爷住到比弗利山庄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欣赏这边的风景。就算是依旧跟凯特保持婚约的那段时间，他也没有丝毫收敛。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每天领着好莱坞一干入流的，不入流的女明星花天酒地，全然不顾自己的未婚妻就住在隔壁。 凯特在洛杉矶另有住处，原本不打算住在比弗利山庄。经不住陆秀的撺掇才在这边购置了房产，跟伯恩成为邻居完全是巧合。等到她意识到不对，想要换房子，一问却发现，附近所有待售的房子，甚至地皮都已经被陆秀借着杜雪怀的名义买走了。凯特那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而陆秀甚至比她更忙，找不到谈判的时机，干脆也就懒得换了。 伯恩少爷开始还因为未婚妻的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很是收敛了一段时间。等到意识到未婚妻根本不是为他而来后，才故态复萌。但凡花心的男人都有点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微妙心思。未婚妻就在隔壁这个事实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兴致，反而让他越发的变本加厉。 那段时间，这位比弗利山庄有名的花花公子三天两头的换女伴，几乎成了好莱坞的公共情人。 凯特虽然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一想到两人的婚约，依然免不了会觉得有些恶心。刚好那时候摩根先生强行收回了陆秀的股份，不甘心继续再受父亲摆布的凯特终于下定决心要跟这个不争气的未婚夫分手。 凯特一开始其实是抱着报复父亲的想法才做出这个决定的，真正动手的时候却依然留了后手，派侦探搜集了一大堆伯恩沾花惹草的证据。两家毗邻而居，有些证据甚至不需要刻意搜集就会主动跳到眼前。到她单方面宣布悔婚的时候，相关的证据已经搜集了一大堆。 可惜，因为悔婚的时候把场面闹得太大，跟摩根先生搞得太僵，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现在，既然父女两人的关系开始缓和，她也就不再隐瞒，将那些证据拿了出来。 出生于商人世家，亨利·伯恩两面三刀的本事一流，虽然沾花惹草，但因为做得隐蔽，在长辈口中的风评却相当不错。不然，摩根先生也不可能选择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他。看到那一堆证据，再想想这次的大火，意识到自己到底给女儿找了一个怎样的未婚夫后，摩根先生差点没气疯，当即发誓要给亨利·伯恩一点颜色看看。 凯特最讨厌被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听到父亲要帮自己报仇急忙阻止，宣布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父女两人的关系刚刚才开始缓和，摩根先生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女儿对着干。虽然不放心，却也只能任凭她自己动手，但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又没办法完全放手。于是就有了他三天两头围着女儿转的那一幕。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凯特多少还是学到了一点摩根先生的手段。一番谋划之后，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海中成了型。 为了麻痹敌人，防止打草惊蛇，她暗地里做着布置，表面上却若无其事。期间甚至还跟着摩根先生去参加了伯恩家族的晚宴。 几天后，一位风姿绰约的金发女郎出现在了伯恩少爷的面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伯恩少爷习惯了周围的奉承与逢迎，对于美女的投怀送抱早已见怪不怪，完全没想到这会是一个圈套，欣然接受了这枚送上门来的糖衣炮弹。 美女春风一度之后就消失了，没过多久，洛杉矶上流社会的几个小圈子里开始悄悄流传伯恩少爷得了梅毒的消息。后来，消息一改，又变成了淋病。再后来，又变成了尖锐湿疣。病名一变又变，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伯恩少爷得了性病！ 现在这个时间，青霉素还没被发明，磺胺类药物也才刚刚被研制出来没多久，有价无市。普通人一旦得了性病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药物治疗，只能听天由命。消息传开，亨利·伯恩原本门庭若市的豪华别墅门口顿时门可罗雀。 “不会是你干的吧？”得到消息，陆秀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表面上正专心筹备着新片的凯特。 凯特显然已经把陆秀当成了死党，并不避讳，答得异常从容：“他既然想毁了我，那我就毁了他！他不是最喜欢女人吗？那我就让他再也找不到女人！” 凯特并不是记仇的人，这次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完全是因为伯恩好死不死动了她的软肋。对于一个导演来说，再没有比意图烧毁她辛辛苦苦拍摄的胶片更大的仇了。只要一回想起当初凯特领着剧组夜以继日拼命赶进度的场面，陆秀就觉得伯恩栽得不冤。胆敢触龙之逆鳞，就要有被人往死里虐的觉悟！ “对了，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但版本却莫衷一是。陆秀的好奇心被激起了，如今站在始作俑者面前，当然会忍不住想问一句。 “全部！你能想到的全部！”凯特微微一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既然要动手，当然要送他一份豪华大餐。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我的那番布置。” 面对凯特那天使般的笑容，陆秀重重打了一个寒战，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得罪她。 “可惜，据说磺胺类药物对那些病有不错的疗效，我又没办法阻止他获得那些药物……”凯特话锋一转，一脸的遗憾。 看她此刻的表情，如果现在有艾滋病，陆秀强烈怀疑她会不会直接让伯恩得艾滋。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最后甚至已经闹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就算那不是真的，伯恩也不可能继续留在比弗利山庄了。没过多久，曾经令无数好莱坞女星趋之若鹜的伯恩少爷便灰溜溜地滚出了比弗利山庄。 然后，紧接着，摩根先生也走了，就这么走了。欣赏完女儿狠虐前未婚夫的那一幕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既没有动亨利·伯恩一根手指，也没有对伯恩家族表现出丝毫的敌意。 这个结果让原本还期待着能够看到狗咬狗场面的杜雪怀欲哭无泪。只烧掉一个摄影棚果然不够分量啊！ 第183章 其实，摩根先生的选择也无可厚非。经过多年的经营，各大商业世家之间早已形成了某种生态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报复并没有旁人想象中那样简单。原本就只是小辈间的矛盾，既然女儿已经自己找回了场子，那他也就没必要再不依不饶了。 原以为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伯恩家族那边却没有这么容易认栽。想想也对，伯恩家族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莫名其妙被人搞成这样，那边没点反应那才叫怪了。只是，那边报复的方向却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竟然将矛头对准了陆秀！ 现在这个时间，令无数白人至上主义者怒不可遏的《活着》已经下画，闹得沸沸扬扬的唐人街纵火案也已经渐渐淡出了民众的视线。拜凯特这段时间的那番折腾所赐，如今民众关注的焦点已经变成了，到底有多少好莱坞女星在伯恩事件中中招。种族问题哪有好莱坞女星的风流韵事有吸引力啊？ 于是，陆秀这个曾经的美国公敌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这段时间，她一直专心进行着《兔子总动员》的拍摄，偶尔跑去给凯特的《人鬼情未了》做做技术指导，生活忙碌却充实。她原本以为平静的日子将会这样持续下去。做梦也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竟有人趁着她拍摄动作戏的机会，伪装成搬运威亚的杂工，混入摄影棚，对着她抬手就是两枪，要不是杜雪怀眼疾手快将她扑倒在地，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前段时间因为《活着》收恐吓信收到手抽筋，摄影棚的安保的等级已经被杜雪怀提到了堪比美国总统的程度，所以，陆秀一直对自己的安全很放心。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不仅吓蒙了陆秀，也让一直以为剧组的安保措施万无一失的众保镖愣在了当场。要不是杜雪怀的两个心腹临危不乱一枪打中了枪手的大腿，甚至很有可能会让对方跑掉。 枪手抱了必杀的决心，不仅选用了会在体内爆炸的灌铅弹，甚至还在子弹上淬了毒。只要打中一枚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就算陆秀侥幸能够活下来，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子弹退膛，看出里面的玄机后，杜雪怀面如寒霜，拔出手枪杀气腾腾地顶住了枪手的脑门，二话不说就要扣动扳机。幸亏陆秀反应快，一把抱住了他。《兔子总动员》剧组众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她的忠实拥护者，但却远没到如黑手党那般唯命是从的程度。杜雪怀要是真开了枪，明天他们就要举家在美国上演亡命天涯了。 杜雪怀不是白痴，冷静下来之后，终于还是咬牙切齿地收起了枪。也不能怪他反应过度，没有男人能够在面对试图杀死自己怀孕的妻子的枪手时，依然保持冷静，除非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妻儿。杜雪怀虽然在上海滩有着赫赫凶名，却比任何人都更加重情重义。对于他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妻儿更重要的东西了，要不是陆秀阻拦，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不杀他，并不意味着就拿他没办法了。杜雪怀深吸一口气，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枪手一眼后，嘴角竟勾起了一抹冷笑：“带他去仓库，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不用报警吗？” “不必。”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听到枪声，肯定会有热心市民打电话报警。但这里是好莱坞，每天摄影棚里不知道上演多少场枪战。别说只是零星的枪声了，就算把摄影棚炸到天上去，也未必能够引起外人的注意。 报警的确没用，这次的枪击根本没伤到人，就算定罪，也不过只是个谋杀未遂而已。关不了几年就会被放出来，等于是放虎归山。杜雪怀怎么可能让试图杀害自己妻儿的枪手这么便宜？ 目送着杜雪怀一行远去的背影，陆秀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她虽然自认还算是个好人，但也没有圣母到会原谅意图杀害自己的枪手的程度。目送着一行人离去，她只是在心中替不开眼的枪手默哀了片刻，便再度把注意力落到了电影之上。 在工作问题上，她绝对算得上是个丧心病狂的老板。就算出了这样的事，她也没有半点要停止拍摄的意思，确定保镖们已经严阵以待，她竟然只给了剧组众人一些时间平复情绪，接着便再度开始了电影的拍摄。 枪手的目标是陆秀，既然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若无其事，那么其他人哪里还好意思再磨蹭。佩服完导演坚韧的神经后，便纷纷换上了布偶装，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时近深秋，天气一天更比一天冷，跟前段时间不同，如今穿着厚厚的布偶装已经不再是一种煎熬，而成了一种福利。身心舒畅，状态自然就好，这段时间的拍摄一直十分顺利。直到，遇到现在的动作戏。 布偶剧终究不同于普通电影，第一场动作戏的拍摄就笑料百出。兔子凌空一跃，一个三百六十度滚翻跃上墙头，动作潇洒，无可挑剔。只可惜…… 头掉了！ 马龙若无其事地站在墙头，如剧本中所写的那样摆出一个帅气逼人的pose。直到听到下方传来大家的哄笑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头正静静躺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刚好摆出一个嘴啃泥的姿势。 拜这个小插曲所赐，大家因为枪击事件而绷着的神经终于为之一松。 为了让兔子头套不再掉下来，陆秀只能让剧务找来针线，直接把脑袋跟衣服缝在了一起。可惜，头套过大，拉威亚前滚翻的过程中头套竟然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将兔子的脖子拉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长度…… 要是这一幕让不明真相的小朋友看到，保证能吓哭全场。 陆秀不得已，只能找来棉絮，把头套塞了个严严实实。一番折腾之下，等到拍摄完毕，外面的天空竟然已经全黑。而杜雪怀，早已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为了安全起见，回家的路上，车子换了另一条路线。因为绕了远路，这也给了陆秀跟杜雪怀交流的机会。她没问杜雪怀是怎么处理那名枪手的，只问了他有没有查出什么。 杜雪怀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视镜，答得心不在焉：“动手的是伯恩家族的人。” “那枪手招了？” “没有。” 陆秀原本还想追问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闻言顿时一愣：“那你怎么知道动手的是伯恩家族？” 杜雪怀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半天，才幽幽道：“因为我早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答案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陆秀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杜雪怀苦笑一声，长长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才低声道：“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凯特。”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杜雪怀。 杜雪怀似乎被她的眼神烫到了，急忙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半晌后，才终于再度开口：“我故意放出消息让伯恩家族那边知道了是凯特动的手。就算伯恩家族能够咽下这口气，被整得欲仙欲死的亨利·伯恩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事实也的确如我所料的那样。可惜，事到临头，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突然掉转矛头指向你。果然啊，害人终害己。” 还以为只是见死不救，没想到事实却比见死不救更加令人心惊。陆秀皱眉望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陌生：“为什么？” 杜雪怀虚弱地一笑：“因为，只要凯特一死，伯恩家族跟摩根家族必定会不死不休。” “就因为这吗？” “对，就因为这。”杜雪怀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外面黑沉沉的夜幕，“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替死难的同胞们报仇，可惜，对伯恩家族了解越多，就越绝望。那种关系盘根错节，甚至能够操纵美国政坛的庞大财团绝对不是一两个阴谋诡计能够搞的跨的。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渣。我无法想象，以我现在的实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能力摧毁伯恩家族。想要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驱狼吞虎。而摩根家族，正是那只最合适的狼。” 听完杜雪怀的话，陆秀盯着车窗外的半弯月牙定定愣了半晌。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那样严重的光污染，好莱坞的天空干净澄澈，连夜幕也黑得仿佛洒了水钻的上好黑丝绒。让人不由自主想起“东方公主号”失事的那一晚，也是这么黑的天空，这么冷的夜风。 亲身经历过那噩梦般的一幕，陆秀当然能够理解杜雪怀的决定。杜雪怀和雪球虽然已经回来了，但那种失去了一切的恐惧与绝望却到现在依然在折磨着她。每每令她在午夜梦回时冷汗淋漓。如果事情的当事人不是凯特的话，她一定会举双手赞成。但事情的当事人偏偏就是凯特。 “凯特是无辜的。” “我知道。”杜雪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但是，当时船上的那两百多华工也是无辜的。我的好兄弟阿贵和水生同样是无辜的。” 陆秀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想要替凯特说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不像你！” 听到这话，杜雪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是你太高看我了，我原本就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流氓头子而已。” 杜雪怀说到这里，忽然死死抱住了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陆秀，抱得那样紧，仿佛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强大，所以，我的正义也只能局限于很小的范围之内。在我看来，为了那一百多无辜死难的同胞牺牲掉凯特一人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差一点就弄巧成拙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杀手真的得逞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陆秀明显感觉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身体甚至开始阵阵颤抖。显然刚刚的那一幕到现在依然令他心有余悸。 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说出这一切，只要他不说，陆秀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但是，他说了。不仅说了，还和盘托出了一切。 如果在平时，陆秀当然希望他能跟自己无话不谈，但现在，他的坦白却只让她觉得为难。虽然整个过程中，凯特根本没受到丝毫伤害，但听完他的话，她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凯特。 就算再觉得对不起凯特，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丈夫供出去。伯恩家族面对摩根先生的怒火可能还会有一合之力，她跟杜雪怀这样的小虾米一旦暴露，绝对下一秒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还好战火根本就没烧到凯特那边，就算她说出去，凯特也未必会信。 “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为什么明明动手的是凯特，伯恩家族那边想杀的人却是我？就算你故意挑拨的意图暴露了，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啊！”回到家中，陆秀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第184章 杜雪怀沉吟良久，终于笑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大概因为杀死凯特的代价实在太过高昂。就像古代历史上的那些清君侧，虽然明知罪魁祸首是皇帝，但干掉皇帝的代价太过高昂了，于是就干掉皇帝的心腹，敲山震虎。”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陆秀一眼，哭笑不得地补充了一句：“或许，那边还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这个邪恶轴心想出来的。” 他说的没错，凯特长着一张天使般纯良的脸，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娇小姐。在普通人眼里，阴谋诡计，血腥报复之类的东西应该跟她绝缘。既然如此，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坏事自然就是她身边的坏朋友教唆的。 纵观凯特身边所有的朋友，够得上这个资格的也就只有陆秀这个好莱坞的公敌，华人的邪恶轴心。就算略去这一点，对方只要看一看凯特手里那几部电影编剧那一栏的署名，就有充足的理由干掉她这个凯特事业最坚定的支持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哭笑不得，忽然间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果然，抱金大腿是有风险的！ 杜雪怀苦笑着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凯特这一次报复得实在太狠了，那边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有的受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回忆起遭遇枪击的那一幕，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她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了，但敌暗我明，被人惦记的感觉可不好。 大概是猜到了她此刻的情绪，杜雪怀连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面跟伯恩家族对抗我或许赢不了，但保护你的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事情果然如杜雪怀所料的那样，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那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定要将陆秀除之而后快。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各路杀手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兔子总动员》剧组。炸弹，枪击，投毒，伪装成剧组工作人员的，使美人计接近剧组成员的……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陆秀哭笑不得地享受了一把政敌满天下的顶级政要的待遇。 最搞笑的一次，甚至有人在更衣室里打晕了马龙，穿上兔子布偶装，打算以此为掩护当着摄影机的面袭击陆秀这个导演，却欲哭无泪地发现，兔子的手指太粗，根本就扣不动扳机，而该死的布偶装还是一体的…… 其实，就算能扣动扳机也没用，枪里的子弹早让杜雪怀的人卸了。黑社会直接跟大财团掰腕子肯定赢不了，但在暗地里使绊子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面对此情此景，剧组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直到兔子被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架走，大家依然以为这只是一个拙劣的玩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甚至还提议，不如把这一段跟之前头掉了那一段一起放到电影最后的幕后花絮之中。 当然，这只是特例，大部分袭击都没这么可爱。好在杜雪怀早有准备，在严防死守之下，倒也有惊无险。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杜雪怀以不变应万变，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擒一双，全部让他们有来无回。有着上海滩多年的工作经验，加上黑手党兄弟们的帮助，每一次都做得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把柄。 因为一切都在暗中悄悄发生，不仅凯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兔子总动员》剧组众人都没意识到丝毫异样。 在损失了十几名杀手后，那边终于放弃了要陆秀命的打算，转而把目标落向了陆秀的各项事业。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正在紧张筹备中的中餐馆计划。 陆秀这种先开店，后付款的方式让不少还没攒够钱的华人看到了开店的希望。这个时代的美国政府最擅长的就是借着各种名目向华人课以重税，有时候那些名目繁多的税款甚至比利润还高。为了规避风险，陆秀将连锁餐馆注册在了拥有美国国籍的杜雪怀名下。在不少华人看来，用一成的利润换来跟白人平等的竞争条件，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陆秀原本只打算先借着唐人街纵火案受害者的那几家店试试水，等到成功再接受新的加盟商，没想到却严重低估了华人的消息灵通程度跟对开餐馆的热情。消息传开，想要开店的华人竟然蜂拥而止。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段时间的表现让大家误把她当成了点石成金的财神爷，得知事情由她牵头，大家对餐馆的信心竟然比她自己还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名人效应的一种。为了不让大家失望，陆秀只得手忙脚乱地提前了加盟计划。就在她不停被伯恩家族拍出的杀手狙击的时候，洛杉矶跟旧金山两地的加盟商竟然已经破了百家。如不是考虑到客源跟未来的可持续发展，这个数字恐怕会更为庞大。 这帮后来加入的加盟商跟一贫如洗的纵火案受害者不同，大都薄有资财，而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普遍不喜欢欠债，于是，或多或少都付了一部分加盟费，甚至有人财大气粗地付清了全款。餐馆还没开张，收起来的加盟费就已经十分可观。 原本做好了贴钱准备的陆秀吃惊地发现，扣掉餐馆的装修费用之后，自己手头上竟然还有结余。想到后世这两个城市的房价，她干脆拿着这些剩下的钱又贴了一部分后把所有餐馆的地皮都买了下来。 那段时间她一直忙着电影的拍摄，买地这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亲力亲为，刚好那时杜雪怀自告奋勇愿意出面，她也就放心大胆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杜雪怀虽然是个流氓头子，在国内的时候手底下却经营着不少实业，并不缺乏商业方面的经验，在商界的口碑也不算太差。陆秀原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原本在国内一向以公平仁义，乐善好施著称的杜雪怀杜先生，到了美国之后却换了一副嘴脸。 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不说，遇到硬茬子，甚至威胁恐吓，绑架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最过分的一次，竟然把一位不肯就范的土地主人挂到了依然在建设中的旧金山金门大桥上。金门大桥吊塔的最高处距离海面可是有三百多米。那位倒霉蛋在距离海面几百米的吊塔上吹了整整一夜的海风，直到第二天参加大桥建设的工人上工，才被救了下来。经历了一夜的折磨，下来的时候已经大小便失禁，奄奄一息。因为身上多处骨裂，整整在医院躺了一星期。从医院回来，就忙不迭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黑手党不愧为未来美国最恐怖的犯罪组织，在交易过程中使用的那些手法，就连后世征地的房地产开发商也望尘莫及。一番折腾之下，把洛杉矶跟旧金山两地搞得鸡飞狗跳。甚至害得两地原本就因为受大萧条影响并不算太高的土地价格，又迎来了新一轮的下滑。 等到陆秀意识到不对，杜雪怀早已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法用远低于市场价格的价钱把所有地皮都买到了手。其中有些价格甚至连陆秀都觉得过分。 跟杜雪怀提起的时候，他却依然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我不过是把美国人曾经对华人做的，还到他们身上而已。没道理白人可以欺负华人，华人却不能欺负白人！” 直到这时，陆秀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竟然也是个种族主义者。只不过跟那帮白人不同，他这边是华人至上而已。难怪面对凯特的时候，他会那么心狠手辣，谁让她是个白人！考虑到他初到美国时的那番经历，这样的反应其实也无可厚非。 还好他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也是有原则的。看在他只对白人凶残的份上，陆秀只能长叹一声，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虽然在白人的土地上欺负白人让她感觉十分解气，但在别人的土地上，玩得太过终究不好。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说服他把从来没有欺负过华人的那部分土地主人的价格提到了市场价，至于排华的那部分倒霉蛋，她就无能为力了。 好在杜雪怀动手的时候派的也是白人，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倒也没有人把这事跟华人联系到一起。开玩笑，在那帮白人至上主义者眼里，一向只有白人欺负华人，如果动手的真是华人，那他们这些高贵的白人的脸该往哪搁？ 黑手党的心狠手辣尽人皆知，那帮被强买了土地的倒霉蛋虽然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就在他们已经认命之时，一帮西装革履，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的神秘人找到了他们，亲切友好地表示愿意替他们主持公道。 开始他们还慑于黑手党的淫威不敢接受那帮神秘人的好意，面对神秘人的威逼利诱，得知对方同样不是好惹的后，只能硬着头皮充当了棋子。 于是，就在陆秀奇怪伯恩家族那边的报复行动为什么突然停止之时，一张法院传票忽然出现在了杜雪怀的面前。 第185章 杜雪怀之所以能够在上海滩屹立那么多年不倒，除了长袖善舞，手段高明之外，最重要一点就是谨慎。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不鸣则已，一旦动手，必定有着万全的准备。这个习惯就算到了美国也没多少改变。 买地皮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他却并未因此掉以轻心。不仅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布置也一如既往的周密。出面的都是莫雷迪家族旗下的那帮白人小弟，买的地也不仅限于中餐馆所在的区域，不仅如此，连买主都是转了好几手之后才最终变成他自己。 普通人只会看到黑手党突然对旧金山跟洛杉矶两地的商业用地产生了兴趣，根本不会想到这事会跟陆秀的中餐馆计划有关。 可惜的是，他们的对手根本不是普通人。事情做得再隐蔽也会有迹可循，更何况杜雪怀的那帮小弟还做得如此招摇了。某天，正咬牙切齿地研究着报复策略的伯恩少爷无意中将陆秀中餐馆计划的调查资料跟报纸上分析旧金山跟洛杉矶地价波动的专栏放到了一起，一向商业嗅觉一流的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可能的联系。一番调查之下，顿时大喜过望。 想到这段时间受到的折磨，他恨不得将陆秀这个他心目中的阴谋策划者碎尸万段，可惜派出去的杀手全部有去无回。回想起前段时间传言中她跟黑手党的关系，他只能无奈放弃了继续暗杀的打算。杀不死她，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这样放过她。玩阴的玩不过她，他就不信在家族最擅长的商业领域也会输给她。 打定了主意后，他立刻兴匆匆地找来了伯恩家族最优秀的律师团。 于是，就有了杜雪怀面前的那张法院传票。看到传票上的罪名后，杜雪怀轻蔑地一笑，便将其丢到了一边。 原因无他，上面的罪名竟然是教唆伤人跟不正当竞争。教唆伤人？动手的小弟早已被他送回了纽约，对方根本不可能去纽约莫雷迪家族的老巢抓人。没有人证就不可能证明是他指使的。不正当竞争？土地在到他手里之前不知道已经在别人手里转了几手了，他还顺便借着洗钱的机会，拉了几个莫雷迪家族的盟友下水，要告也告不到他身上。 法官总不可能因为这一切的最终获利者是他，就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判他有罪吧？ 杜雪怀有恃无恐，陆秀却忍不住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她不信连她这个法律小白都能看明白的事实，伯恩家族那帮训练有素的律师会看不明白。 果然，就在杜雪怀收到传票后的第二天，洛杉矶和旧金山两地的各大报纸纷纷开始报道两地最近一系列伤害案件的隐情。 “金门大桥事件疑似有黑手党的影子。” “有知情人称福尔索姆街绑架案另有隐情。” “惊魂三十六小时，亲历者自述被暴徒围困的那些日子。” “都是土地惹的祸！” …… 看到报纸上这些可以媲美后世苦主上网控诉无良开发商的标题，陆秀瞬间反应了过来。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将杜雪怀送进监狱，他们打的是舆论战！ 就凭杜雪怀是所有事件中的最大得利者这一点，想要说服法官根本就不可能，但仅仅说服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却是绰绰有余。群众从来就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旦先入为主对某个人产生了成见，那想要扭转可就难了。 如果杜雪怀仅仅只是黑手党那无所谓，反正从事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名声臭了也没关系，该干嘛继续干嘛。但陆秀的中餐馆计划跟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不同，想要继续执行下去，却不得不考虑形象。想像一下，一旦把肯德基门口和蔼可亲的山德士上校换成面目可憎的希特勒，还会有多少人上门？没有了顾客，所有的野心与谋划就全都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啊！伯恩家族的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 别人或许不明白舆论战的可怕，陆秀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当然不可能不明白。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立刻第一时间联系了相熟的几个记者，马上撰文回击。 杜雪怀欺负白人的时候玩得多爽，她现在想要扭转局面的难度就有多高。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彻底澄清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只剩下转移视线，把水搅浑。前有土地主人的联合起诉，后有接连不断的爆料，想要转移视线，没有一点猛料显然不太可能。 “蹊跷的火灾，一个好莱坞小演员的亲历。” 她咬了咬牙，学着对方的手法用似是而非的口气把之前《小鬼当家》剧组的火灾可能存在隐情的消息捅了出来，重点渲染了剧组众人险死还生的惊险。最后甚至还列举了其中明显的几个疑点，用颇具感染力的语气呼吁有关部门重新调查此案。 凯特都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在她看来，自己的这点小动作根本算不上背叛朋友。而且，她不是没有直接把亨利·伯恩丢出来吗？只是让人知道有人想要谋害凯特，这应该算不上影响她的形象。 《罗马假日》刷的好感度实在太足了，凯特公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虽然经历了之前的悔婚事件，但凯特的人气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如今她的前未婚夫曝出身染性病的丑闻，更是让原本喜欢她的观众更加怜惜这位情路坎坷的公主。 得知那场火灾有蹊跷，意识到这世上竟有人想谋害他们最爱的公主。凯特的忠实拥护者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有关部门重新调查此案，甚至有人自发地聚集到警察局门口请愿。让原本只想小小转移一下视线的陆秀目瞪口呆。 跟有人想谋害好莱坞巨星，摩根财团的继承人这样的重量级消息一比，黑手党的那点小打小闹顿时就失去了吸引力。伯恩家族那边精心准备的那些爆料很快便淹没在了好奇的观众对火灾真相的猜测之中。 陆秀恶意满满地趁机霸占各大报纸的显眼版面，列举了不少可能的幕后黑手，从摩根财团的各大竞争对手到疯狂的影迷，再到喜爱深色头发白人女子的连环杀手……充分发挥想象力，怎么有噱头怎么来，赚足了好奇的观众的眼球。至于凯特的那位前未婚夫，她只用最小的版面稍稍提及了一下。 这个时代的媒体人哪里是她这个经历过网络时代熏陶的穿越者的对手？财团间的暗战，连环杀手……真真假假之间，随便哪一项拿出来都能秒杀这段时间老生常谈的黑手党。于是，伯恩家族那边精心炮制的受害者爆料彻底无人问津了。 恰在这时，被好莱坞众狗仔追得不胜其烦的凯特终于站了出来，发表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声明：“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理解大家的好意，更理解大家不想放过一个坏人的心情。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现在的我只想好好拍我的电影。比起抓着过去不放，我更愿意乐观开朗地面对未来。” 这个声明虽然无一字提及摄影棚的那场大火，却让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什么样的幕后黑手会让苦主放弃追究？ 观众不是白痴，很快便敏锐地从所有可能中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亨利·伯恩自从染病以来早已名声扫地，成为了上流社会花花公子的反面教材。消息一出，顿时彻底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幸亏他一直呆在家中足不出户，不然，说不定会被愤怒的影迷们撕成碎片。 因为消息只是影迷们的猜测，只在口耳之中相传，倒霉的伯恩少爷甚至连倒打一耙想告人诽谤都做不到。此时观众们已经认定了就是他动的手，站出来澄清只会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更何况这事原本就是他干的。 于是，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悲愤地保持了沉默。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自己那位前未婚妻的影响力。只是猜测就已经闹成这样了，一旦大家知道这就是事实，他简直不敢往下想了。害怕被人出卖，他甚至还花重金将参与那次事件的当事人全部送到了国外，付了大笔的封口费。 等到舆论稍稍平息，焦头烂额的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意图操纵舆论，让黑手党引起众怒的计划竟然已经破产。此时，他哪还能猜不到是谁旧事重提，害他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想要操纵舆论，却反而被人倒打一耙，这世上简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感觉憋屈的事情了。新仇旧恨相继，他恨不得将凯特跟陆秀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惜此时，猛料都已经爆完了。舆论这种东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借机煽动才是王道，煽动不起来，再怎么折腾也都是白搭。反而还可能引来观众的反感。他只能一边继续派人寻找杜雪怀那边的新料，一边另寻对策。 第186章 上海滩号称东方巴黎，那边的媒体早已跟世界接轨，报刊杂志上，各种论战此起彼伏，利用舆论搞垮对手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罕见。杜雪怀派人动手的时候也不是没想到过这个可能，但他终究只是个流氓头子，习惯于用地下社会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让手下调查过那帮土地主人，得知他们普遍曾故意提高租金，欺负华人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 排华法案的存在让很多白人已经把欺负华人当成了一种习惯，同样的地段，租给白人和租给华人的价格有时候甚至会相差几倍。既然那帮白人欺负华人的时候不手软，杜雪怀揉捏那帮白人的时候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这个时代的华人无疑是美国所有少数族群里面最惨的，没有之一。排华法案禁止新移民进入，切断了女性华人进入美国的通道。留在美国的华工无法攒够回乡的旅费，又无法与白人通婚，很多人只能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别说黑人了，就算野猫野狗也比这个时代的华人幸福，野猫野狗至少没有在法律限制之下被剥夺拥有下一代的权利。 走在唐人街上，经常可以看到踽踽独行的孤独老者。因为华人一向团结，致公堂，宗亲会也会担负起照顾老人的责任，倒是没有老人流落街头。但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象，杜雪怀总会感觉特别心酸。 那个被他派人挂到金门大桥上的倒霉蛋其实一点都不冤，因为那个畜生曾把一位华人老人吊在雨夜的路灯柱上。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仅仅因为老人捡了一个没人要的白人小女婴，并且把她养得很好！那位老人被救下来之后没多久就因病离开了人世。而那个白人小女婴则被送去了孤儿院，听说没过多久也因为疏于照顾而死了。 从陆秀口中得知了那些老人的悲惨遭遇后，杜雪怀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老人被白人欺负。那个畜生害死了两条人命，他没有让人弄死他，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遗憾的是，他们动手的那一天，旧金山没有下雨。 他也不明白听到那件事的时候，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大概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了。在遇到陆秀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但现在，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的生命中一旦没有了他们母子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看到陆秀依然在伏案疾书，他微微一笑，走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使劲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怎么了？”肩膀被搂住，陆秀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 杜雪怀苦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真幸运，能够遇到你。” 这种时候的最佳答案应该是“我也是”，然后再配上一个缠绵的吻，只可惜，此刻的陆秀满脑子都是伯恩家族那边的动作，不耐烦地回了句：“突然发什么神经？” 杜雪怀只能悻悻松了手，将注意力转到她面前的稿纸上：“在写什么？” “替你歌功颂德的文章。” “啊？” “谁让你前段时间玩那么过火，散布点正面的消息，扭转一下你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著名导演莫雷迪夫人的先生！”陆秀挑眉跟他开了个玩笑。 杜雪怀竟然并不生气，笑着回道：“老婆你这么厉害，能让伯恩家族那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作为你的丈夫，我也与有荣焉。” “厉害个屁！运气好而已，没想到凯特这么受欢迎。”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就找人朝我开一枪，反正那边刺杀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也不算栽赃。” “你疯了！”杜雪怀闻言霎时大惊，下意识地伸手探向陆秀已经十分明显的肚子。 陆秀猜到他在担心什么，连忙将手贴在他的手背上，笑道：“又不是来真的！” “不是来真的也不行，吓到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肚子里的这个厉害着呢，没那么容易被吓到……”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痛苦，“啊！又踢我！悠着点，悠着点！你哥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可没这么凶猛！” 杜雪怀将手贴在陆秀的肚子上，一边感受到里面小家伙的存在，一边咧开嘴，露出一脸传说中蠢爸爸的傻气微笑。 陆秀受不了他这副蠢样，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对了，凯特曾说过，如果肚子里的是男孩，她就做孩子的教母，但现在她改主意了，她觉得女孩也不错。你觉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并没有因为我拿她转移视线而生气。” 杜雪怀点头。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哦，凯特还提前给孩子取了教名，如果是男孩就叫艾伦，女孩就叫艾玛。人家做教母的都这么积极，你这个做父亲的呢？” 杜雪怀想都没想便答：“男孩叫杜云琅，女孩叫杜云琳。” “咦？” “是唐人街上的陆老伯取的，陆老伯看到你大着肚子，就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他问了雪球跟毛团的名字后，就建议我用这两个名字。他说琳跟琅都是美玉。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知道琳琅满目这个成语，应该是好名字。” 陆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想到陆老伯，不由一声叹息。陆老伯年轻时曾经是前清的秀才，因为上当受骗被人卖到美国。过来的时候妻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虽然辗转打听到妻子生了个男孩，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妻儿，也难怪他会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特别上心。令人郁闷的是，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故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个例。 大概猜到了她忽然情绪低落的原因，杜雪怀俯下身，紧紧搂住了她。这一次，陆秀没再挣扎。 原以为伯恩家族那边的舆论战已经落下了帷幕，没想到的是，对方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拿黑手党做文章失败后，迅速转变策略把攻击的重点落在了杜雪怀个人的身上。不知道那边是怎么做到的，隔着茫茫太平洋，竟然把杜雪怀在国内时的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有些细节，甚至连陆秀这个做妻子的都不清楚。 因为她这个妻子最近在好莱坞实在太过有名，她的丈夫曾经是上海滩上的地下霸主的消息传开后，杜雪怀顿时成了民众关注的焦点。鉴于上海滩的黑帮曾实现过把前往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考察的洛杉矶警察吓得屁滚尿流的辉煌战绩，这个时代的中国黑帮在美国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远比臭名昭著的黑手党更加可怕。消息一出，美国民众一片哗然，连带着陆秀的形象都受到了影响。 虽然杜雪怀在国内的形象并不差，陆秀完全可以有理有据地对那些故意丑化他形象的文章进行驳斥。可惜，考虑到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对中国黑帮的印象，成效却不容乐观。陆秀总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像后世有人试图让人相信，某个臭名昭著的墨西哥黑帮老大其实是个好人一样。怎么听怎么没说服力。 此时，陆秀真后悔为了杜雪怀的美国国籍把他拉了下水。其实，她也是没办法。杜雪怀虽然名义上是混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人，但他们两人的婚姻却依然不被美国当局承认。所以，她依旧是中国籍。这个时代的美国对中国籍人士的敌意实在太浓厚了，如果公司是以她自己的名义注册，光是那些苛捐杂税就足够让她血本无归。这也是当初她拼命想拉凯特入伙的原因。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面对着报刊杂志上那些刻意抹黑自己的文章，杜雪怀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向陆秀道歉。 陆秀哭笑不得：“说什么呢？应该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才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可能成为那边攻击的目标。” 如果他只是专心于莫雷迪家族的家族事业，任凭对方再怎么攻击也不可能伤到他分毫。可惜，现在的他却是陆秀手里两家公司名义上的老板。 电影公司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旧电影早已下画，新电影还没拍完，手里的几部广播剧又实在太受听众欢迎了，广播公司那边不可能因为这点丑闻就停止合作。 中餐馆那边却遭了秧，受那些消息影响，已经装修完毕开始试营业的几家餐馆这几天的营业额已经降到了冰点。行人路过餐馆的时候，甚至会特意加快脚步，仿佛那不是一家餐馆，而是某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陆秀跟餐馆老板们愁得头发都白了，却也无可奈何。陆秀拼命扭转杜雪怀的形象，甚至让上海那边把杜雪怀这些年修桥铺路，捐助穷人的证据都发了过来，却依旧无济于事。成见一旦形成，想要扭转简直难于上青天。 眼看着中餐馆计划败局已定，一些加盟商渐渐萌生了退出的打算。陆秀知道华人要在美国攒下那些积蓄到底有多么不容易，不想为难他们，爽快地退了钱。没想到这却引起了连锁反应，等到她回过神来，首批的一百多家加盟商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 加盟费早已被用在了店铺的装修上，后来的买地又花了一大笔钱。加上陆秀又刚刚从凯特那边赎回了time电影公司49%的股份，这么一折腾，资金链顿时有些吃紧。要不是有罗马假日那边的分红顶着，连《兔子总动员》的拍摄都要受到影响。 “那帮混蛋！他们这是落井下石！”得知自己的同胞竟然这么不讲义气，杜雪怀气得咬牙切齿。 陆秀虽然失望，却并不生气：“这也不能怪他们，大家都不容易。” 华人在美国生存实在太不容易了，所以他们比普通人更加没安全感。比起去谴责那些退出的，她反而更愿意去感激那些选择留下来陪她共同面对一切的。这样的情况下还选择留下来支持她，绝对无愧于“同胞”二字。 第187章 伯恩家族那边既然拿了杜雪怀做文章，派人朝自己开一枪这样的手法非但不可能引来同情，反而还会弄巧成拙。除了不停从上海那边找证据证明杜雪怀是个热心公益的好人外，陆秀根本没第二种办法进行反击。 鉴于此时的杜雪怀已经被抹得黑得不能再黑，就算想跟之前一样用别的事情转移视线也不可能起到丝毫作用。 就在陆秀以为自己的中餐馆计划已经彻底搁浅之时，凯特忽然找到她，神神秘秘地表示一切包在她身上。然后，各大媒体忽然接到消息电影公司的老板，好莱坞著名影星凯特·摩根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热情邀请各大媒体的同仁围观捧场。 陆秀之所以会觉得这次的新闻发布会跟自己有关，是因为除了媒体记者之外，凯特还邀请了他们一家。 鉴于上次悔婚事件带来的惊喜，所有人都对凯特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充满了好奇，期待着她能跟上次一样再曝出猛料。预定的时间还没到，发布会现场便已座无虚席。 坐在发布会现场，陆秀跟现场的媒体记者们一样好奇。虽然已经猜到这次的发布会应该跟自己有关，但无奈任凭她如何软磨硬泡，凯特都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我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凯特·摩根，发布会开始的第一句话就让现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然而，她自己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若无其事地继续讲了下去：“这个故事发生在八个月前，当时，一位教养良好的白人女孩因为遭受未婚夫的背叛，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轮船。经历了漫长的旅途后，女孩成功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说到这里，凯特调皮地冲陆秀眨了眨眼睛。陆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竟然准备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替杜雪怀正名！ “跟想象中贫穷弱后的中国不同，出现她眼前的上海是一个足以媲美西方任何一个城市的现代化都市。任何一样西方世界有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这里的食物美味至极，这里的人们亲切友好。女孩很快沉醉在了十里洋场的繁华之中，却不小心忘了，任何繁华的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 她的美貌跟富有很快引起了歹徒的注意，一次聚会之后，她被一伙无耻的歹徒洗劫一空。然而，歹徒并没有因此就放过女孩，凭着这段时间学到的中国话，女孩惊恐地发现这帮歹徒竟然打算将她卖进妓院。女孩虽然才来到上海没多久，却已经从她那些中国朋友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这个城市妓女们的悲惨遭遇。不想沦落到那种境地，她只能向歹徒们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祈祷着她身后的财富能够救她一命。这一招显然有效，歹徒暂缓了将她卖掉的步伐。 可惜的是，危机并没有解除。这桩绑架在引起美国领事馆高度重视的同时，也让歹徒意识到想要在当局严密的监控下拿到赎金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微乎其微。权衡了利弊之后，歹徒放弃了赎金，决定把女孩卖给上海的一家高级妓院。 就在女孩万念俱灰之时，一伙神秘人突然出现，解救了她跟其他被歹徒掳来的女孩。那伙神秘人告诉她们，从今天开始，上海再也不会有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了，因为这个城市的地下世界已经换了一位王。 女孩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善良的黑暗之王，获得自由之后，她四处打听关于那位神秘的先生的消息。得到的消息令她大吃一惊，比起一位地下世界的王，那位先生显然更像是一位有着良好教养的绅士，一位慷慨的慈善家。 他收养孤儿，施舍乞丐，他扶危济困，赈济贫民。因为他的存在，上海无数孤儿免于了冻饿而死的命运，因为他的存在，无数原本会堕入魔窟生不如死的女孩得到了拯救……我原本不相信侠盗罗宾汉那样的存在，但到过上海之后，我信了。只有去过上海的人才会知道，那位先生到底有多么受当地居民的爱戴。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猜到了那位先生到底是谁。我认为，仅凭单纯的想象跟一些不怀好意人士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一个人是坏人是不公平的。我觉得，在评价莫雷迪先生这件事上，曾经到过上海的我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发言权。” 凯特说到这里，表情郑重地扫视了一眼全场，一字一顿道：“莫雷迪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在我的眼里，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所有侮辱莫雷迪先生的言行都视为对我的侮辱，并保留追究对方责任的权利！” 前面那两句还好，最后那一句说出口，全场顿时一片哗然。誓死捍卫某人的尊严什么的，这不应该是骑士对某位贵妇说的吗？怎么倒过来了？ 不仅记者们惊呆了，连陆秀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倒是不担心凯特觊觎她的丈夫，她只是震惊于凯特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有她今天这番话在，那帮不怀好意的媒体人在抹黑杜雪怀之前肯定得先掂量掂量，考虑一下因此得罪摩根小姐的代价。 这次新闻发布会之后，就算没人相信凯特的故事，继续攻击杜雪怀的文章也一定会因此大减。 “我之所以说出这个故事，只是不希望一个好人继续因为毫无来由的偏见跟野蛮的攻击受到伤害。如果大家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可以去上海美国领事馆查询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录。哦，对了！”凯特说到这里，调皮地一笑，“也可以去找我父亲，对于这件事情，当时那位曾经试图营救我的保镖手里，应该有更详尽的记录。现在，大家可以开始提问了。” 鉴于这个故事实在太过劲爆，凯特很快便被热情的记者们团团围住了。 趁着这个机会，陆秀偷偷打量了一眼杜雪怀，此刻的他脸上的表情果然已经纠结到了极点，混着震惊与不可思议，又带着些无法言说的苦涩与内疚。 想到他曾经打算为了他的复仇大业牺牲掉凯特，陆秀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现在还觉得牺牲掉凯特是正确的吗？” 杜雪怀如遭雷击般一僵，之后便一直沉默着。 凯特的上海历险记显然比悔婚更加有噱头，记者们比陆秀预想中的还要热情得多，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细节。等到发布会结束，竟然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 凯特被那帮记者折腾得够呛，见记者们散去，立刻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此时，陆秀才终于有机会跟她说话。 “谢谢！”这句谢谢发自肺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凯特的仗义出手，仅凭陆秀自己，想要扭转局面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跟救命之恩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凯特抬起头，朝她灿烂地一笑，说完，下意识地往杜雪怀所在的方向撇了一眼。 杜雪怀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反应无懈可击，完全看不出刚刚的颓丧与懊恼。惹得陆秀对他惊人的演技佩服不已。 他掩饰得实在太好，凯特根本没察觉到丝毫一样，继续跟陆秀说话：“而且，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应该还醉醺醺地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你不放弃我，我当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遇到麻烦而不管。” 说完，她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在偷听后，长舒了一口气。 “看记者们的反应，事情应该没问题了，我们要不要回去开瓶香槟提前庆祝一下？” 陆秀无语，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忙道：“还是留到《小鬼当家》上映吧……” “那好吧。”凯特掰着手指算了算上映的时间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对了，你不是说过想要借着《小鬼当家》的上映宣传你的中餐馆吗？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还是先看看风头再说吧。我可不想因为我影响到电影的票房。” “怎么可能？”凯特明显比陆秀乐观得多。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凯特的上海历险记第二天果然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在记者们添油加醋的描述下，原本平平无奇的故事变得简直比007电影还惊险刺激。在其中几个版本中，将凯特从歹徒手中救出来的人竟然变成了杜雪怀本人。考虑到凯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过度反应，大家会这么误会其实也不奇怪。 虽然远渡重洋的贵族小姐在异国邂逅帅气逼人的黑帮老大这样的故事的确很浪漫，很有噱头，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老大妻子的感受？ 看着那些被添油加醋过的报道，陆秀咬着指甲，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不管陆秀愿不愿意，在很多人眼里，摩根小姐和曾经的上海滩地下皇帝俨然成了一对。因为杜雪怀已婚的身份，这段罗曼史竟然还染上了禁断与虐恋的气息，显得意外的缠绵悱恻。 唯一令她稍感安慰的是，在这段莫名其妙的罗曼史的影响下，原本被记者们描绘成上海滩反面人物典型的杜雪怀一夜之间成了罗宾汉式的英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果然永远只愿意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不过转瞬的工夫，那些原本被大家选择性忽略了的证据忽然开始被人津津乐道，成为了“罗宾汉”侠肝义胆的佐证。 受此影响，就连中餐馆原本已经降到了冰点的营业额也渐渐开始回暖。 虽然结果可喜可贺，但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陆秀总忍不住有种在卖夫求荣的诡异感觉。 第188章 被凯特那么一搅和，杜雪怀那桩原本就不太可能会输的官司顿时越发的没有悬念了。但既然被告上了法庭，当然要严阵以待。开庭当天，一家人早早的起来开始了准备。 见陆秀把两个孩子也认真打扮了一番，杜雪怀微微有些诧异：“旁听为什么要带上雪球和毛团？那种场合，不适合小孩子吧。” 陆秀诡秘地一笑，循循善诱道：“很简单，为了取悦陪审团。如果你在电影镜头中看到一个照顾妻子，疼爱儿女的男人，第一反应会不会觉得，这一定不是个坏人？会不会觉得，一个对妻儿这么好的男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杜雪怀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终于不再阻拦。 于是，夫妇二人领着两个孩子雄赳赳，气昂昂走向了法院的大门。 凯特不愧是陆秀的铁杆，虽然忙着拍摄新片，却依然想到要挤出时间帮忙过来撑场面。她跟陆秀果然有默契，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法院门口。两人会师的一刹那，瞬间谋杀了一片菲林。 凯特显然没想到陆秀会带上两个孩子，看到最爱的雪球，立刻扑过来想给小家伙一个拥抱。可惜的是，一向不怕生的小家伙却不打算给她面子。 “不要，臭臭！”一边露出一张嫌弃脸，一边往杜雪怀身后躲。 凯特顿时尴尬地僵在了当场。凯特这个倒霉催的，这段时间每次见到两个孩子都是一身怪味。要么是一身酒气，要么是不洗澡捂出来的怪味，后来又变成了头发烧焦后的焦臭……会被嫌弃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替凯特挽回一点面子，陆秀只能给她使了个眼色，凯特会意，一把抱起了正在专心地舔着一根棒棒糖的毛团。 见妹妹没有反抗，雪球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凑到凯特面前吸着小鼻子嗅了嗅，嗅到淡淡的香水味后，一脸惊异：“咦，没有臭臭！” 还好，小家伙才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用的依旧是奶声奶气的babytalk，也只有陆秀跟杜雪怀二人能够听懂。不然，要是让围观的记者们知道他在说什么，如今身为好莱坞最受瞩目新星的凯特绝对会名誉扫地。 凯特的高调支持不仅引得记者们躁动不已，看到她出现，就连陪审团那边也是一阵骚动。 文化差异果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陆秀虽然在好莱坞搞风搞雨，名气一点不输凯特，但论起在民众中的受欢迎程度却是连凯特的一点零头都不到。蹭着凯特的巨星光环，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陆秀彻底绝了再在好莱坞电影中担当女主角的念头。在好莱坞这边，华人与其去跟有着主场之便的白人影星争雄，掌控电影公司，大把捞钱才是王道啊！ 凯特也就算了。坐下之后没多久，陆秀郁闷地发现就连杜雪怀的人气都比她高。不仅频频有人朝他行注目礼，甚至还有色胆包天的白人女子公然朝他抛媚眼，完全没把她这个正牌妻子放在眼里。偏偏为了树立一个良好的公众形象，杜雪怀还只能一直保持着儒雅的微笑，引来阵阵大呼小叫。面对这一切，除了暗自咬牙，陆秀根本毫无办法。 还好，法官很快宣布开庭，结束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围观。 审判比陆秀想象中顺利得多。大概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控方那边甚至都没怎么挣扎就乖乖认了栽。陪审团那边高票通过了无罪的裁决。比起一场审判，陆秀总觉得现场的气氛更像是一场粉丝见面会。 面对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陆秀真有冲动张开双手挡在杜雪怀的面前。不就是长得帅了点吗？至于吗？虽然当初凯特和简在轮船上yy杜雪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杜雪怀长得很符合白人的审美，但真正面对现在这样的场面，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吃醋。 这果然是个靠脸的世界啊！如果杜雪怀没有这张脸，就算凯特不惜自曝隐私高调力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扭转局面。人总是下意识地会对长得好看的人更加宽容，同样的事情，摊在丑男身上是死有余辜，轮到美男子那一定别有隐情。 所以，后世才会有大把无知少女被意大利那个号称有史以来最帅的黑手党头子迷得死去活来。只要长得帅，再坏也有人爱。就连这位传说中以杀人为乐的黑手党头子都能引来一票无知少女的拥趸，更何况是杜雪怀这个有着确凿证据的“好人”了。 就在陆秀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的时候，身旁和她一起走出法院大门的凯特忽然不慎掉下了手包。出于照顾孕妇养成的习惯，杜雪怀条件反射地俯身去捡。 原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没想到第二天各大报纸上竟然不约而同刊登了杜雪怀单膝跪在凯特面前的大幅照片。如果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肯定会以为他这是在求婚。报道再次略过了陆秀这个妻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开庭前杜雪怀跟凯特之间亲密的交流。 亲密个屁啊！陆秀杀气腾腾地把报纸揉成了一团。他们两个唯一的交流就是杜雪怀递手绢让凯特帮吃得满脸糖稀的毛团擦嘴…… 鉴于各大媒体显然不把两人凑成一对不甘心，《小鬼当家》首映的时候，陆秀只带了两个孩子，没带杜雪怀。遍寻不着杜雪怀，那帮原本满怀期待的记者们果然表现得失望异常。如果不是凯特领着几个孩子拼命带动气氛，说不定会冷场。 这段时间凯特刷足了存在感，虽然“绯闻男友”没有登场，《小鬼当家》的首映上座率却依然相当不俗。 为了替中餐馆挽回颓势，陆秀这一次可谓是豁出去了，不仅在电影后头添加了广告片，拍摄的时候用的还是彩色胶片。影片结束，大家原本正打算离席，忽然被大屏幕上出现的彩色画面吸引了。 画面中出现的依旧是电影中的一家人。只见全家人在围坐在餐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每个人嘴里都塞得鼓鼓囊囊，咀嚼的表情神态一个比一个夸张，陆秀采用了长镜头的模式对每一个人的表情进行了特写。很多原本正准备离席的观众甚至因为不间断的镜头忘记了回到座位上，只是抬着头，一脸好奇地盯着屏幕。 拍摄这组画面的时候，陆秀参考了后世的美食漫画，所有人的表演都浮夸做作到了极点，凯特饰演的姐姐甚至还牺牲色相表演了一番传说中的高潮脸。因为场面实在太过搞笑，当时拍摄的时候笑场不断，还浪费了陆秀不少珍贵的彩色胶片。表演越是浮夸，反而越能激起大家的好奇心，所有人都在奇怪屏幕上的一家人到底在做什么。播到这一段的时候，她回头扫了一眼观众席，发现竟无一人离席。 长镜头把餐桌前的一家人都扫了个遍，观众此时才发现独独缺了电影的女主角，我们的小萝莉索菲亚。就在这时，一声稚嫩的怒斥响彻全场。 “你们在吃什么？”索菲亚抱着兔子突然出现在镜头中，撅着小嘴，表情忿忿。 果然，可怜的小家伙又被家人遗忘了。全家人这才如梦初醒，跟忏悔当初把索菲亚独自一人留在家中时一样连连道歉。 可惜索菲亚并不买账，撅着小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镜头落向餐桌上的中餐馆外卖盒上，凯特眼前一亮，连忙拿起食物，递到了索菲亚的面前。索菲亚表情狐疑地尝了一口，很快转怒为喜。然后全家一起对着镜头说：“我们在吃中国菜！吃中国菜，认准兔子家！” 说完，全家人一起戴上萌萌的兔耳朵发箍，然后再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 鉴于直接使用中国菜命名餐馆会给人带来中餐就等于快餐的错觉，最终命名的时候餐馆的名字被定为了兔子家。既然都叫兔子家了，陆秀干脆把卖萌进行到底，顺便搞出了兔耳朵发箍跟剪刀手。 她这段简单的广告起码要毁掉后世的两个经典——兔女郎跟剪刀手。 《花花公子》的兔女郎要到五十年代才会出现，既然她已经把兔耳朵发箍戴到了小孩子头上，就算《花花公子》再掉节操也不可能再跟原本的历史上那样把它变成一个成人符号了。 至于剪刀手，这个动作要到二战之后才会成为胜利的手势被广为流传。如今被陆秀先入为主，经典的拍照手势很有可能会被掰成经典的广告动作。不知道未来有一天，当温斯顿·丘吉尔对着镜头必出剪刀手的时候，会不会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误以为他是在给兔子家打广告？ 她这么做，除了身为一个穿越者的恶趣味，也是因为在无意中发现，雪球跟毛团胖嘟嘟的小手比出来的剪刀手特别像一只肥肥的兔子，萌得她当时整个人都不对了。她甚至恶趣味地想要给每个到兔子家吃饭的小朋友拍照留念，每月选出最萌剪刀手。 现在这个时间，家庭相机已经开始普及，因为柯达公司全力拓展业务，美国的胶卷一点都不贵，这个计划相当有可行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成本还会越来越低。想象一下，多年后几乎每一个美国人的童年相册里都有一张兔子家的照片，拍照的时候说的不是英语的“cheers”（茄子），而是汉语的“兔子”…… 这绝对是只有现在这个特定时期才能完成的壮举。再过几年，等到家庭相机彻底普及，就算想玩也没机会了。 陆秀被未来的美好前景刺激得都快流口水了，直到现场响起观众离席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为了替中餐馆做宣传，陆秀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在电影正片后面添加了广告，甚至还推出了看《小鬼当家》送优惠券的活动，任何一名看过电影的观众都可以凭票领取中餐馆的优惠券，享受超值八折优惠。对于经历过大萧条冲击的美国人来说，这样的优惠措施还是蛮有效的，电影散场之后，事先准备好的优惠券片刻间便被领取一空。就算只有一半人去中餐馆吃饭，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营业额也将会十分可观。 有人欢喜有人愁。就在《小鬼当家》上映的当天，太平洋另一头的中国，“西安事变”如期爆发了。 第189章 身为一只已经改变了不少历史的蝴蝶，陆秀满心期待着自己的存在能够引来更加强烈的蝴蝶效应，甚至影响到原本的历史进程。可惜，事实再一次证明，她的存在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该发生的依然不可避免会发生。 既然“西安事变”已经发生了，那么“七七事变”还会远吗？ “西安事变”的爆发意味着国共两党的矛盾依旧是不可调和的，一国首脑固执地怀抱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念头，根本不用期待接下来的抗战中会有奇迹发生。陆秀猛然想到了南京，如今的首都居民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距离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已经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西安事变”爆发于1936年12月12日，南京城陷落于1937年12月13日。只剩下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 望着墙上的挂历，陆秀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这段时间她虽然在拼命折腾提升声望，但在国内的那些人眼里，归根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文人，甚至戏子而已。连她自己也对扭转南京保卫战的结果没什么信心。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因为成功的概率渺茫就不去做。深思熟虑之后，她向杜雪怀提出了回国的打算。 “我要回国！” “啊？你想回上海？” “不！我不回上海，我要去南京！” “南京？怎么突然想去南京？” 陆秀很想告诉他真实的理由，可惜，一旦让他知道未来的南京会有多么危险，他肯定不可能同意她以身犯险。最终，还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幽幽道：“我想家了，想爹娘了。” 圣诞将近，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受到气氛感染，会想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杜雪怀没有怀疑，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走。”陆秀其实恨不得马上动身，但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只能无奈否决了这个打算，“到时，孩子们就全靠你照顾了。” 杜雪怀此时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一个人回国，让你跟孩子们留在美国。” “开什么玩笑？”杜雪怀闻言，立刻跳了起来。 陆秀可不敢肯定杜雪怀回去之后会不会再跟前世一样被日本人暗杀，为了他的安全，她当然不可能让他再回去。这个理由依然不可能说出口，于是，她只好道：“如果我们都走了，这边的生意怎么办？而且，你的大仇不是还没报？” “生意，交给兄弟们就行，如果你信不过白人，可以交给我从船上救下来的那帮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完全可以信得过。至于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急于一时。” 生意也就罢了，陆秀没料到杜雪怀竟然这么轻松就放下了仇恨，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见她没有回答，杜雪怀微微一笑，继续趁热打铁：“你之前不是还抱怨我把雪球教坏了吗？你就不怕等你回来，我把三个孩子全都教坏？” 陆秀摇头：“没事，雪球这样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没有人能欺负他。而且，我也觉得毛团有些太粘人了，让你这个做爸爸的照顾她也是一件好事。就这么定了，我一个人回国，你跟孩子们留在美国！” 说完，她不再管杜雪怀的反应，径自拿起了桌上的报纸。 报纸上除了有谴责“西安事变”的报道，也有《小鬼当家》首映的消息。美国人就是美国人，毫不吝啬地盛赞了她利用电影进行宣传的手法，宣称她开创了商业营销的一个新纪元，对兔子家接下来的发展十分看好。 身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她当然不可能满足于这点效果。她的宣传手法是一套组合拳，就在电影上映的同时，电影的原声电台广告也出现在了各大电台的黄金时段，兔子家的大幅广告牌几乎是一夜之间占领了旧金山跟洛杉矶两地的有利位置。 鉴于现在这个时间，现代广告业才刚刚处于萌芽阶段，如此铺天盖地的宣传却并没有花费她太多的钱。看到这其中隐藏着的商机，她忙不迭地拉着凯特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主营电影电台广告。 凯特果然冰雪聪明，竟然想到了把罗马假日的产品目录做成一本时尚杂志，还信誓旦旦地宣称要挑战老牌时尚杂志《vogue》的地位。随着《罗马假日》杂志的发行，罗马假日的服装销售果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这家伙果然已经理解了陆秀先前灌输给她的奢侈品营销概念，竟然给后来推出的两款手袋标上了天价，在赚钱的同时，又把品牌形象推上了一个新台阶。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哪里是陆秀这些现代营销手段的对手，看电影打八折，带孩子吃饭能够免费照相，吃完饭还可以让孩子免费得到一个玩偶扭蛋，集齐一个系列就能免费获得电影里索菲亚的那只兔子玩偶。 看过电影的孩子都爱死了电影里精灵古怪的索菲亚，消息一出，收集兔子家的扭蛋立刻成了不少孩子的新爱好，有些孩子甚至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兔子家吃。这些扭蛋是陆秀根据《兔子总动员》里的角色做出来的，每一只扭蛋都附了角色的姓名，年龄，性格特点。于是，《兔子总动员》还没上映，里面的角色就已经成了不少孩子的好朋友。 追赶潮流是人的天性，就跟当年李鸿章杂碎刚出现在美国时，年轻人把带女朋友去吃杂碎作为一件时髦的事一样。在猛烈的宣传攻势下，父母带着孩子去吃兔子家也成了一种流行。其时髦程度直追改革开放的某个时期中国人带孩子去吃肯德基。 女人跟孩子的钱一向都是最好赚的，小孩子一旦发现周围的朋友都吃过兔子家，只有自己没吃过，回家一定会闹上一番。兔子家的价格可不像肯德基刚刚进入中国时那么令人望而生畏，只要不是穷到连饭都不上的父母，一般都会满足孩子的要求。 尝过兔子家的美味后，不仅孩子，连父母也成了兔子家的死忠。没过几天，陆秀便惊讶地发现所有兔子家的餐馆门口都排起了长龙。因为生意太过火爆，想要堂食竟然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原本带着孩子来的父母也只能无奈地选择了外带。最倒霉的要数店里的专属摄影师了，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刻，领着孩子们说“兔子”说得舌头都打结了。 那帮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跟陆秀共存亡的加盟商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弄得措手不及，这段时间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纷纷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幸不已。 面对兔子家的火爆场面，除了一心想要报一箭之仇的伯恩少爷，最郁闷的要数那临阵脱逃的五十多家加盟商了。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加盟商退出之后，根本不用指望有人愿意接手。陆秀也就没浪费这个时间，干脆在报纸上登了广告招聘人手，把那五十多家店全部变成了直营店。 于是，利润的一成变成了百分百的利润。看着不断攀升的销售数据，陆秀忽然有些感激那帮家伙的退出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退出，她也不会意识到，其实直营远比加盟更赚钱。当然，她的终极目标是把兔子家开遍全美，顺便借此改善华人的地位，不可能因为这点利益就改变初衷。 所以，当那帮家伙再度提出加盟的请求时，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帮他们把新店址选在了美国的东部。那帮家伙原本还在担心陆秀会对他们先前的背叛耿耿于怀，重新获得加盟的许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挑剔新店的位置。于是，兔子家在占领了旧金山和洛杉矶之后，又入侵了纽约和波士顿。 美国的东部一向没有西部这么排华，加上又有莫雷迪家族罩着，陆秀一点不担心新店开过去之后会遇到什么麻烦。 杜雪怀先前闹出来的那些动静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兔子家的强势崛起抢走了附近不少餐馆的生意，让那些生意受到冲击的餐馆主人恨得牙痒痒。如果是在平时，他们肯定早已找来流氓混混上门捣乱了，可惜的是，兔子家的背后站着杜雪怀。 虽然杜雪怀借着一些手段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但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明白他在那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只要一想到先前黑手党在买地时使出的那些手段，胆子再大的人也没胆量在这种时候去捋虎须。 除了个别餐馆因为不开眼的小流氓的捣乱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所有的店铺都平安无事。这在现在这个时代的很多华人眼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意识到兔子家的后台有多么强大后，原本还在犹豫的华人也放弃了观望，陆秀这边再度迎来了一波加盟狂潮。 兔子家起死回生之后，杜雪怀跟凯特再没有任何交流。然而，舆论却并没有因此平息。报纸上依旧随处可见关于两人的报道，全然不顾其中一名主角的妻子还怀着将近七个月的身孕，似乎不把两人打造成好莱坞的金童玉女不罢休。 最离谱的是，甚至还有家电影公司公然宣布要拍摄一部跟上海黑帮有关的电影，虽然故事梗概还没出来，但只要看过男女主角的选角，就能猜到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陆秀承认，因为杜雪怀跟凯特两人独特的身份地位，他们两人的关系的确令人浮想联翩。但按照正常的发展，观众看过热闹之后也就算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依不饶。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在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想要挑拨她跟凯特的关系。 这一招对付一向没什么节操的美国人基本上一打一个准，可惜的是，对方不小心忘了，她跟杜雪怀是中国人。 如果是在平时，她肯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在，想到自己把杜雪怀跟孩子留在美国的计划，她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了异样的心思。 第190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秀开始借着报纸上的那些消息胡搅蛮缠。目的只有一个，让杜雪怀跟她翻脸。 她思来想去，以杜雪怀的脾气，肯定不可能允许她孤身一人回国。只有彻底跟他闹翻，才能断了他陪她一起回去的念头。只可惜，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却比预想中困难得多。 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刻薄，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找杜雪怀麻烦，期待着他会忍无可忍，甚至恼羞成怒。然而，杜雪怀那边却一点都不配合。 “凯特漂亮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 “漂亮。”杜雪怀正在给雪球换衣服，想也不想便答。 “你果然对她有别样的心思！”这一招叫胡搅蛮缠。 “啊？”杜雪怀显然没料到陆秀的思维会这么跳跃，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他。 陆秀回忆着偶像剧里醋意大发的女配的表情，冷冷道：“难怪当初看《罗马假日》的时候一直死盯着屏幕不放！” “啊？”可怜的杜雪怀越发狐疑，捏着雪球小衣服的前襟甚至都忘了扣扣子。看电影的时候不盯着屏幕看哪里？ “哼！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完成心理攻击，陆秀冷哼一声，转身回房。 为了能够把惹人厌的恶毒女配形象演得活灵活现，陆秀绞尽脑汁回忆着前世偶像剧里女配们的反应，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借着报纸上的消息大做文章，毫不掩饰对凯特的醋意，把尖酸刻薄，胡搅蛮缠演绎得淋漓尽致。如果她没有记错，但凡恶毒女配，都是因此被男主列上黑名单的。甚至有些女配正是因此把原本喜欢自己的男主推向了女主。她不信后世小说中无往而不利的招数会对杜雪怀无效。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招对杜雪怀的确有效，可惜却是反效果。 杜雪怀在上海滩的时候虽然一向长袖善舞，善于处理人际关系闻名。但一直以来，跟他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就算有女人，要么是道上的女流氓，要么是那些挖空心思拼命向他投怀送抱的交际花，跟普通女孩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打了三十年光棍，女人对他来说已经无异于另一个物种。加上当初跟陆秀的感情也算是水到渠成，没遭遇过太大的波折，面对陆秀的突然转性，他措手不及，根本毫无办法。 还好，这里是美国。无奈之下，他只得在朋友的建议下偷偷去找了心理医生。一番咨询之后，他豁然开朗。 原来是产前焦虑症啊！ 心理医生给出的解释是怀孕晚期的孕妇面对身材体型的变化，以及不确定的未来而产生的一种焦虑。解决的办法是尽量多陪伴孕妇，多给予孕妇正面支持，消除她对未来的担忧。 所以，面对陆秀愈演愈烈的刁难，杜雪怀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恼怒，反而越发的体贴入微，简直已经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地步。 看看杜雪怀不为所动，陆秀的心理攻击等级只能不断提升。这段时间为了激怒杜雪怀说出来的某些话，连她自己听着都心颤不已。 “你不是喜欢凯特吗？有种跟她走，永远不要再回来！反正全国人民都希望你们在一起！” “老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讨厌你，一看到你的脸就恶心！” “老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受够你了！不想再见到你！” “老婆，不要这么绝情啊……” …… 随着诸如此类的对话一次次的重复，陆秀甚至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自己成了不停把忠心耿耿的狗狗踢飞的坏主人的错觉。她一次次毫不留情的将狗狗踢飞，狗狗却一次次屁颠屁颠地跑回来，继续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这段时间杜雪怀的表现的确像极了预感到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的狗狗，拼命试图用加倍的讨好与亲近来重新获得她的好感。鞍前马后照顾她的模样让她总忍不住想起古装剧里太后跟前小心伺候着的太监，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就会引来太后的怒火。 连两个孩子都感受到了父母间异样的气氛，变得比平时乖巧了不少。 看看杜雪怀紧张的表情，再看看两个孩子无辜的小脸，折腾了近半个月之后，陆秀终于只能无奈选择了缴械投降。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带着他们一起回国。 她对南京大屠杀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就是日本人虐杀一名抱着婴儿的妇女。那组照片里有的是比那张照片更血腥更恐怖的照片，生剖孕妇将胎儿挑在刺刀上取乐的，将无辜的活人点上汽油活活烧死的，更别提那些遍地残肢的惨状了……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眼神吧。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万念俱灰的绝望，不用想也知道，她怀里的婴儿肯定已经死了。身为一个母亲，她比任何人更加理解那名女子当时的感受。 虽然她有自信，凭着自己的先知先觉不大可能会陷入那样的境地，但她依然不想让孩子们面对任何可能的威胁。这个时代的中国实在太危险了，全面战争爆发之后，几乎没有一寸安全的土地。历史上，现任总统的原配就是死在了日军的轰炸之中。她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置于险地，但却绝对不允许杜雪怀和孩子们以身犯险。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张恐怖的照片，她摸着肚子，半晌无言。她当然希望能够陪在孩子的身边，也知道自己只要袖手旁观就不必面对骨肉分离之苦。但可惜的是，这段时间，那张照片中的景象却如跗骨之蛆般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想到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照片上那对如今应该还好好活着的母子就肯定逃不过这场灭顶之灾，她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算算时间，照片上的女子如今应该正跟她一样满怀期待地期盼着孩子的降生，跟她一样对孩子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遐想，说不定还会跟她当初怀着雪球时那样，一边哼着歌，一边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小孩的衣服。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宝宝根本不会有长大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她暗暗咬了咬牙。就算只是为了照片上那对素不相识的母子，她也非回去不可！ 不管能不能成功，这是她身为一个穿越者的责任！ “老婆，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就在她坐在窗口摸着肚子发呆的时候，杜雪怀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前段时间留下的阴影还没散去，他说话的时候表情依旧战战兢兢，仿佛生怕陆秀会突然爆发。 看着他此刻的表情，陆秀一阵内疚，恨不得马上为之前发生的一切向他道歉，顿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压下了这个心思，漫不经心道：“谈什么？” 见陆秀没有发作，杜雪怀暗暗松了口气，在她对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一边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边试探着道：“这段时间我觉得你很不对劲……” 他小心地打量了陆秀一眼，确定她没有生气后，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是女人，不明白怀孕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代替你承受这一切，可惜的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希望你如果有什么不安与不快，能够开诚布公地告诉我。如果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做到。我是你的丈夫，你要对我有信心。” 陆秀原本还在担心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听到这番话，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杜雪怀说完，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可惜的是，陆秀却根本没什么烦恼可以跟他谈。他预想中的烦恼她根本就没有，她有的烦恼根本就没办法跟他谈。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什么都可以。”杜雪怀摆出一副在心理医生那边受过训练的表情，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秀。 看到这架势，陆秀就知道今天这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就在她绞尽脑汁，试图编出一些烦恼蒙混过关之时，门铃响了。她如蒙大赦，丝毫不顾挺着肚子不方便，跳起来就去开门。 杜雪怀被她吓了一跳，急忙也跟着跳了起来，可惜，还是让她赶在了前面。 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人让他们二人同时一愣。 来人竟然是朱横！此时应该正好好在美国另一头的哈佛上学的朱横！ 就在二人愣神的时候，朱横忽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陆秀的手。他抓得那样紧，以至于陆秀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随时都会被捏断。 她此时才意识到朱横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此刻的他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还是过于激动，满脸通红，呼吸急促，身体甚至在阵阵颤抖。那眼神更是令她不安，交织着兴奋与恐惧，就像电影里有了重大发现的科学狂人，也像大街上失去了理智的疯子。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便已兴奋地开了口：“那件事情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什么发生了？”陆秀对他的出现没什么心理准备，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朱横抓紧了她的手，身体一阵战栗。 陆秀现在明白了，他夸张的反应绝对不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是因为激动。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激动，让他从美国的另一头千里迢迢跑到她的面前？ 第191章 陆秀怀着满腹狐疑把朱横领进了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又不说了。意识到他可能在忌惮杜雪怀，她直接把他领进了书房。 鉴于朱横曾经干过的那些事情，杜雪怀明显不太乐意，可惜，回想起前段时间老婆的凶残模样，为了家庭和谐考虑，终于还是只能一脸幽怨地目送着两人进了书房。 身为一个不想向家里要钱的穷学生，要从美国的另一头赶到洛杉矶，朱横这段时间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不仅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跟陆秀原本印象中干净漂亮的富家公子形象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靠近太平洋，洛杉矶的冬天并不冷，但在外面吹了半天风，他的手也已经冷得仿佛冰一般。让他在书房坐定后，陆秀没有第一时间问他事情的经过，而是先去厨房给他煮了杯热可可。 看他捧着热可可暖和回来之后，才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 “西安事变。”此时，朱横已经冷静了下来，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 “啊？”陆秀却被他的这个回答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西安事变会发生？” 朱横抬头，深深望了她一眼：“你告诉我的啊！” “我？”陆秀一脸茫然。泄露身份可是穿越者的大忌，她可不记得自己做过如此危险的事情。 见她真的对此毫无印象，朱横皱了皱眉，努力试图唤起她的回忆：“轮船失事后，考虑到你当时的状况，我原本准备放弃学业陪在你身边。但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可以没有你，却不能没有我。你说我对祖国的未来有责任，你不想成为国家的千古罪人。为了说服我，你告诉了我很多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放下了杯子，神色凝重地望着陆秀，沉声道：“既然西安事变已经爆发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日本真的会全面侵华，南京大屠杀真的会发生？” “我……”陆秀现在根本不关心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只关心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天机，“我到底告诉了你多少关于未来的事情？” 朱横闻言，立刻掰着手指数了起来：“西安事变，七七事变，南京保卫战，汪伪政府成立，抗战胜利，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土改，抗美援朝，反右，文化大革命……” 在陆秀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朱横竟然掰着手指一直数到了美国次贷危机。说完，才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当时拉着我整整说了一夜。你说害怕时间过得太久会忘记，记在纸上又怕被人看到，知道我过目不忘，提前告诉我就当是一个备忘。你真的不记得了？” 陆秀摇头。当时得知杜雪怀跟雪球失踪，她浑浑噩噩，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如果她真的亲口告诉了朱横这一切，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听朱横描述的内容，的确恰好是她记得的那部分历史。 “啊！是那次！”她猛然想起为了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曾经跑去酒吧把自己灌醉了一回。醒悟过来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伸手探向自己的肚子，当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她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原本哭着喊着要陪在自己身边的朱横突然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丢下她乖乖跟着同学走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国家大义啊！像他那样爱国的愤青最无法抗拒的东西。 见陆秀终于反应了过来，朱横明显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对你当时告诉我的一切将信将疑。以为是你为了哄我去哈佛故意编出来的。毕竟，身为一个作家，你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直到那天，在报纸上看到西安事变的消息。” 他顿了顿，眼中再度闪烁起刚刚出现在门口时的异样光芒，“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感觉吗？得到消息，我顾不得参加期末考试，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看你现在的反应，当时所说的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既然他连美国次贷危机都知道了，再掩饰也不可能起到丝毫作用，陆秀只能无奈地朝他笑了笑。身为一个穿越者，果然不能随便喝醉啊！幸亏是朱横，如果是别人，她估计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横放下杯子，定定望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半晌，才幽幽道：“你说你来自未来，不是我的小云朵。我当时还不肯接受，看到你这段时间在好莱坞所做的一切，终于信了。小云朵不可能做到你所做的这一切，她没有你的见识与勇气，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头望向头顶的天花板，瘦弱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陆秀猜到他是在强忍眼中的泪水，长长叹了口气。 朱横显然低估了自己对那位已经逝去的青梅竹马的感情，忍了半天，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淌了下来。 陆秀连忙掏出手绢递给了他，可惜的是，他没接，反而扑过来，死死搂住了她。见他哭得伤心，她只能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朱横在陆秀前世的印象中是令人高山仰止的学界巨擘，她这样的学渣只有顶礼膜拜的份。现在，两人的生理年龄虽然差不了多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他，陆秀总有种面对晚辈的感觉，甚至忍不住生出母亲面对儿子时的感觉。 面对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她前世的心理年龄在作怪。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普遍早婚，以她的心理年龄，朱横当她儿子的确够了。当时，醉酒的她之所以会选择把一切都告诉他，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作祟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像安抚哭泣时的雪球一样，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脊背。 感受到她的抚摸，原本正沉浸在悲伤中的朱横立刻抱得更紧。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这才条件反射地分开。 陆秀开门一看，发现是杜雪怀，手里端着一碟点心，脚边还跟着两个好奇的孩子。 给客人送点心这样的事一向都是由家里的女仆干的，他亲自动手，傻瓜都能猜到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们……”杜雪怀原本满脸堆笑，目光扫过书房中的二人后，脸色却忽然一沉。 陆秀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朱横的眼泪洇湿了一大片，顿时尴尬不已。书房里除了朱横那杯热可可，根本就没别的饮料，就算想要推说是打翻了饮料也不可能。最蹩脚的侦探也能从两人此刻的状态中推出他们刚刚的行为。 杜雪怀能够接受陆秀莫名其妙对他发火，甚至将他当成牛马使唤，却接受不了她跟朱横之前的亲密动作。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后，便放下点心，头也不回地走了。鉴于陆秀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蛮不讲理的形象，看到杜雪怀离开，两个孩子竟也逃也似的跑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独自离开，两个孩子更亲杜雪怀，她应该高兴才对。不知怎的，目送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她却忽然忍不住有些想哭。两个孩子还太小，如果等她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记得她了怎么办？ “对不起……”朱横不可能猜到陆秀此刻心中的真实想法，但也从她脸上的表情中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情，连忙道歉。 陆秀苦笑着摇了摇，再度关上了书房的门。 刚刚才气走了杜雪怀，她竟然转身就关门，朱横皱了皱眉，有些不太理解她此刻的反应。 陆秀却并不理会他的惊讶，望着他的眼睛，表情郑重地道：“朱横，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啊？你打算一个人回国？”听陆秀说完自己的打算，朱横立刻惊叫了起来。 书房的隔音效果一流，陆秀并不担心外面的人会听到这边的动静，点头道：“所以，我才需要让你帮忙啊。国内未来十年都会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把他和孩子卷入其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的这段时间，美国本土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把他们留在美国，我才能放心。” 朱横紧张地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回去，如果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回去太危险了！”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不过是回去写写文章，发发倡议，最多再利用这段时间在美国闯出来的名气接近一些人，在关键的时候让历史拐个弯而已。” 可惜，朱横的表情紧张依旧：“那也不行！不，我不会帮你的！决不！” 陆秀原以为以朱横的脾气，应该会很容易说服，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不回去，难道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你知道南京大屠杀死了多少人吗？四十万，将近四十万啊！那可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其中甚至还包括老人和孩子！” “你可以发电报给国内，提醒相关人员。” “没用的，他们不会相信的。你问问你自己，如果西安事变没有发生，你真的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吗？” 朱横果然愣了。 “我必须回去，那是我的责任！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如果不试着改变，我会一辈子良心难安！”陆秀望着朱横的眼睛，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所以，请你帮帮我……” 朱横似乎被她此刻的眼神蛊惑了，愣愣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点头答应，可惜的是，最终，他却还是使劲摇了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让你回去！” “想想无辜惨死的婴儿，想想被开膛破肚的孕妇，想想被活活烧死的老人……” 朱横显然被陆秀描述中的景象吓到了，瞪大了眼睛，喘息着捂住了耳朵，仿佛生怕再有一个字进入自己的脑海：“别逼我！你再逼我，信不信我马上过去把一切告诉杜先生？”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秀哪还敢再坚持，只得悻悻闭了嘴。当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放过朱横。 “朱横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走出书房后，她不顾杜雪怀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表情，笑着对全家人宣布道。 第192章 圣诞节一直都是西方国家最为重要的节日。时间还没到，大街小巷便已到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氛。杜雪怀原本对这个洋人的节日没什么兴趣，甚至都无情地否决了莫雷迪家族那边让他回去过节的邀请，最终却还是在陆秀的软磨硬泡下派人去砍了一棵圣诞树回来，冷着脸领着朱横和一帮仆人把整栋房子装饰一新。 杜雪怀果然对朱横的存在深恶痛绝，虽然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却显示出了十足的敌意。就连装饰房子的时候也特意把最麻烦的工作派给朱横。还好朱横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爬上爬下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疲态。 比弗利山庄这边住的都是电影明星跟商界巨子，这帮家伙一向都是全世界最爱折腾的人，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当然不可能含糊，各色丝带彩灯仿佛不要钱似的挂满了枝头。就算只是为了入乡随俗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陆秀特意在附近走了一圈，确定自家的房子不再鹤立鸡群才满意地点下了头。她可不想因此给那帮原本就不喜欢她的好莱坞狗仔找到攻击她的借口。 既然这么辛苦装饰了房子，为了不浪费特意营造出来的圣诞氛围，杜雪怀自觉地派人去采购了圣诞大餐的材料。陆秀怀着孕，家里的厨师只会做中餐，朱横是客人而且又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准备圣诞大餐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到了资深吃货杜雪怀的身上。 他向来喜欢尝试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谱，虽然从来没有亲手做过西餐，理论知识倒是不缺，动起手来颇有几分米其林大厨的味道。这段时间托肚子里的孩子的福，尝了不少他亲手做的美味，陆秀对他信心十足，放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吃货就是吃货，食物上桌，果然每一道都色香俱全。趁着四下无人，陆秀偷偷抓了个松露肉卷尝了尝，顿时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味道也好到令人难以置信。尝完，才发现雪球和毛团正仰着头，口水滴答地望着她。没办法，只好一人赏了他们一块。 看着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想到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陆秀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等到回过神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一幕刚好被循着食物的香味找过来的朱横逮了个正着。 “既然舍不得，那就别走了。”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摸了摸雪球的头。没想到，雪球竟顺势不客气地把满手的油腻全擦在了他的身上。也不知这臭小子是天生不喜欢他，还是被杜雪怀的情绪影响到了。擦完，竟然还露出了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 看着朱横那欲哭无泪的模样，陆秀只能领着他回房间换杜雪怀的衣服。这家伙一路上都没怎么洗衣服，身上这套是唯一闻起来没那么糟糕的，其他的都让陆秀送去了洗衣店，一时半会儿根本没衣服可换。大过节的，又不能让他一直穿着脏衣服，只剩下换杜雪怀的衣服这一种办法了。 原本两人的身材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然而，这段时间朱横长高了不少，杜雪怀又因为之前的那些麻烦掉了不少肉。陆秀拿出杜雪怀的外套比了比，大小竟然差不多。 “这……不太好吧？”朱横这几天一直生活在杜雪怀的敌意之下，每天都被昔日沪上霸主的眼神盯得犹如芒刺在背，他可不没胆子继续刺激他。 昨天他刚刚因为无聊翻过过期的报纸，知道了杜先生这段时间在美国干的那些好事。天知道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料理那些白人的手法用到自己身上。国内的时候好歹有家里顶着，这里可是天高皇帝远，杀了埋了都没人知道。 他虽然对杜雪怀的人品很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想到在国内时，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招惹杜雪怀科普的那些青帮杀人毁尸的手法，他重重打了个寒战。 陆秀当然想不到他的想象力会如此丰富，从衣架上取下衣服，递了过去，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件衣服而已。难道你想穿着脏衣服过圣诞？” 朱横连忙摆手：“其实……穿脏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一会儿我还想拍照呢！”陆秀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婆婆妈妈，望着他那张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媳妇般扭捏的脸，忽然恶作剧心起，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就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你脱不脱？不脱我帮你脱！” “不要！stop！别……别……”入乡随俗，他身上穿的是浅灰色的西服外套，扣子一解，不需要多少力道就被陆秀扒了下来。 见他羞得满脸通红，一脸泫然欲泣，陆秀忍不住又逗了他两句：“你长高了，也结实了，看来在美国的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啊！” 说着，甚至还嘿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终究还是发育期的少年，稍微长点肉就又有婴儿肥了，捏着手感虽然比不上雪球，却也别有味道。 “你们做什么呢？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能不能让我也加入啊？”就在陆秀犹豫着要不要再捏一把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杜雪怀的声音。 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却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令人寒彻心扉的杀气。 陆秀这才意识到，因为刚刚扒衣服的那一幕，朱横已经被她逼到了墙角，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加上她自己又一脸奸笑。两人此刻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在勾引小白脸。 杜雪怀笑容满面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忽然，脸色一沉，冷冷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鉴于他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连陆秀都被他吓了一跳。更别提原本就对他颇为忌惮的朱横了。朱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正在这时，原本应该正在外面跟毛团玩的雪球忽然冲进了房间，二话不说，便朝朱横扑了过去。陆秀还在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对朱横产生了兴趣，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满手的番茄酱，一扑过去，就咯咯笑着糊了朱横一裤子。多出来的番茄酱甚至滴滴答答地顺着裤腿落到了房间的地毯上。 这一幕把现场几个大人震得目瞪口呆，连原本正准备兴师问罪的杜雪怀也愣在了当场。 雪球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番茄酱往朱横裤腿上抹，那背影莫名让陆秀想起了杜雪怀之前在厨房里忙碌时的模样。只是跟制造美味的杜雪怀不同，雪球纯粹只是在一脸认真地搞破坏。 朱横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裤子，又望望笑得天真无邪的雪球，原本就已经涨得通红的脸越发的红了，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简直纠结到了极点。 “看来不需要解释了……”陆秀哭笑不得地拿起朱横刚刚脱下的外套，对着杜雪怀亮出上面依然散发出阵阵松露香味的油渍。不用仔细看就能认出上面那两个属于雪球的可爱小手印。 这几天，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朱横按在床上，引杜雪怀过来上演一幕捉奸戏，可惜，以她目前身怀六甲的状况，这么做委实太过丧心病狂了些，而且，也不符合她一贯以来的作风。以杜雪怀对她的了解，说不定非但不可能起到作用，反而还会弄巧成拙。所以，只能先一边扣下朱横，一边另想办法。刚刚那一幕纯粹是巧合。 “雪球……”认出外套上的小手印，杜雪怀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上的杀气霎时烟消云散。 原本依然在拼命往朱横身上抹番茄酱的雪球闻言立刻仰起了小脑袋循声望去，看到杜雪怀的脸后兴奋地尖叫一声，撒腿便向他跑了过去。 “daddy，洗手手！”陆秀原本还担心他也会用手上的番茄酱糊杜雪怀一裤子，没想到跑到杜雪怀面前后，他却忽然站定，扬起了两只小手。 “好，daddy带你去洗手手。雪球乖，告诉daddy，为什么欺负哥哥？”杜雪怀果然很坏，一句话就让朱横的辈份直接降了一辈。倒是恰好跟陆秀心目中对朱横的定位不谋而合。 “daddy不喜欢！” 如此直白的解释顿时让杜雪怀一阵尴尬，连朱横的嘴角都忍不住一阵抽搐。虽然这是事实，但被人一语道破的感觉果然不好。 自己竟然被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孩子维护了，意识到这个事实，杜雪怀当即感觉既感动又好笑，最后只能苦笑着勾了勾嘴角，牵起雪球的小手，飞也似的跑了。 “你真的舍得离开他们？”就在陆秀对着父子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哭笑不得的时候，朱横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幽幽响起。 陆秀喉头一紧，淡淡道：“又不是不回来。” “小孩子长得很快的。等你回来了，两个孩子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朱横并没有因为雪球的恶作剧而生气，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说话的时候甚至还从自己裤子上蘸了一点番茄酱放进嘴里尝了尝。 陆秀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她实在没办法在中华民族灾难最深重的时刻选择隔岸观火。或许会有人觉得她傻，觉得她蠢，但她就是做不到。 这个时代有的是投机倒把大发国难财的奸商，有的是囤集居奇眼睁睁看着平民饿死的劣绅，也有的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数典忘祖甘愿在异族统治者手中当奴才走狗的卖国贼。但不能否认，同时也有的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舍身忘死的斗士。虽然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但那种精神正是中华民族能够在一次次异族入侵之后重新振作起来的基石。 就像某位伟大领袖曾经说过的那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谁又能肯定她煽动的蝴蝶翅膀不会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垮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什么都不做，她完全可以若无其事地享受着家人的陪伴，继续驰骋好莱坞，在这个被后世称为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时期创出一番令人侧目的事业。但是等到她老了，回忆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肯定会因为自己曾经有机会改变却最终选择了退缩而后悔。 “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她忽然想起了后世网上的一句顺口溜，微微一笑，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民穿不抗日，枉你活一世！” “啊？”朱横虽然听她讲过未来的事情，但终究不是穿越者，听到这两句话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此时，陆秀已经把杜雪怀的衣服往他面前一丢，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间。既然要走，当然要用最好的心态好好享受这顿难得的圣诞大餐。 第193章 因为雪球出其不意的捣蛋，圣诞大餐的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不知道是想替雪球表示歉意，还是因为误会了两人有些内疚，杜雪怀甚至还主动替朱横添了不少菜，惹得朱横受宠若惊。 杜雪怀的厨艺一流，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咽下去。尝过食物的味道后，朱横立刻便放下了先前的那些龃龉，放开胆子大吃大嚼了起来。陆秀也一边品尝着食物的美味，一边享受起这难得的团聚时光。两个孩子吃着吃着甚至还爬到了餐桌上，杜雪怀趁势摆出要吃了他们的架势，逗得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然而，历史的脚步却并没有因为这美好的时光而停留。圣诞隔天，美国各大报纸的国际版上便刊出消息，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报纸上那张两位重要领袖的合影竟然跟陆秀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得到消息，朱横果然再度兴匆匆地找到了她。 美国的圣诞假期虽然只有一天，但无奈学校已经放假了，朱横又无处可去。看看洛杉矶这边风景宜人，杜雪怀做的菜有举世无双，干脆在陆秀的盛情邀请下厚着脸皮住了下来。杜雪怀虽然不太高兴，但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赶人。 他找到陆秀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兔子总动员》的片场，正在进行最后几场戏的拍摄。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跟她说话。 在他看来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在陆秀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不过看在他那么激动的份上，陆秀还是决定配合一下他，跟着他走到了片场一个僻静的角落，跟他单独说话。 “又发生了！又按照你说的那样发生了！吓死我了，我原本还在担心局面会失控！总统一死，别说抗日了，军阀混战就足够把整个国家拖入地狱。现在好了，因祸得福，抗日形势一片大好……”朱横兴奋地自说自话了半天才意识到陆秀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显露出丝毫高兴的神色。 “怎么了？这个结果你不高兴吗？” “没。”陆秀皱了皱，“只是突然想到，既然一切还是按照历史上的那样发生了，那么，我真的有能力改变历史吗？” 朱横一愣，脸上兴奋的神色迅速退去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沉了下来：“你指的是南京大屠杀？”接下来那段时间的重要历史中。“七七事变”而日本内部而起，陆秀阻止不了，也不可能阻止，她指的只能是那场发生在南京的大屠杀。 陆秀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回想起她描述中的景象，朱横脸上那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对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没什么发言权，又不想用不负责任的话来安慰陆秀，只能静静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半天才想到要转移话题。 “你圣诞节那天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后面那句我听明白了，但前面那句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陆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那句“菊花套电钻”。现在这个时代，电钻倒是已经有了，但菊花却还只是单纯的菊花。菊花为什么要套电钻？量他智商再高也不可能想明白。 想到这句话中隐藏着的只有未来人才懂的天机，陆秀面上沉郁的表情忽然一松，笑道：“你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才好，要是明白了，我反而要担心了。”在她看来，能够无师自通理解菊花二字的意思的，绝对不会是身心健康的正常人。 “你们在说什么？”恰在这时，杜雪怀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他虽然不是《兔子总动员》的导演，但因为担心陆秀的安危，一直以来都坚定地驻守在片场。突然找过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朱横大概还沉浸在泄露天机的激动心情中，猛然间看到杜雪怀的脸，表情微微有些惊慌。 “没什么。”陆秀努力想要收敛笑意，可还是晚了。 杜雪怀微笑着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期待地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有好笑的事情，说来给我听听。” 陆秀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发笑的原因，先别提泄露穿越者身份这一条，就算只说是听来的，也足以把她在杜雪怀心目中的形象毁得一干二净。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不比后世，一个赛一个的保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真的没什么。” 听到回答，杜雪怀脸上的笑容虽然不减，眼神却是明显地一黯。 感受到他眼神中的那一丝失落，陆秀收敛了笑容，低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不是不想告诉他真相。只是以他的脾气，一旦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毅然选择回国。一旦让他回了国，那可就是龙归大海了。到时一切根本不可能再由她做主了。 她承认他的身份现在看来的确很拉风，但就算他回去之后依旧是上海滩的霸主又怎样？上海很快就会沦陷了，后世的历史上将日据时期称为上海的孤岛时期，所有的华灯璀璨，歌舞升平都不过是日本人粉饰出来的假象。到时租界将形同虚设，他这位上海滩昔日霸主的影响力也将大打折扣。偏偏以他的个性，只要回去就必定会跟日本人死磕。 前世，他要是能安安分分保持中立，就算执意不跟日本人合作，以他当时在上海民间的号召力，下场也根本不可能那么凄惨。正因为他一心抗日，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日本人使绊子，才逼得日本人最后不得不下狠心除掉他。 他手下的兄弟再厉害，厉害得过日本人的特高科和梅机关吗？民间组织再厉害也依然是民间组织，更何况此时的上海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主场。陆秀实在无法想像，除了历史上的那个结局，他还会有第二种下场。 他的那帮小弟虽然后来成功为他报仇雪恨，靠的也不是他在上海滩的那点势力，而是找对了组织。 当然，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他已经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可能再像前世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样任意妄为。但万一呢？前世杜雪怀既然会选择在那样的状况下继续留在上海与日本人周旋，必然是个极端的爱国主义者，天知道他会不会成为教科书上那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英雄。 就算他明白了跟日本人死磕是没前途的也没用。万一他一时热血上涌，跟历史上那帮想替他报仇的小弟那样从了军，事情反而更加麻烦。他的那帮小弟可以被重用，甚至被引作心腹，但他不行。 以他的身份，无论投向哪边，都会成为高层忌惮的对象，免不了要像被招安后的梁山好汉那样被送到前线当炮灰。后来人大多只看到了抗战胜利后那些元老的尊荣，又有谁能够想到抗战时期国共两党高层将领的阵亡率？抗战八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军掰着手指一天一夜都数不完，说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陆秀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很自私，但她却不得不自私。事关杜雪怀的性命，她不想冒这个险，更冒不起这个险。 她不仅要把杜雪怀留在美国，还要想办法把他困在美国，就算国内战局再糜烂，也要让他无法回国。反正历史上原本也不差他这个人，大不了，她回去偷偷把他前世曾经在上海干的那些事都干了。 杜雪怀当然不可能猜到她此刻心中的波澜起伏，深深地望了她跟依旧满脸心虚的朱横一眼后便转身，一把抱起了正跌跌撞撞向他跑来的雪球。陆秀注意到，他抱起雪球的一刹那，明显紧紧将小家伙往怀里按了按，使劲嗅了一口孩子身上的味道，仿佛想从他小小的身体上汲取到力量。 这个平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小细节令她心脏一紧，心中那份原本就无法言说的苦涩又重了几分。 就在她怔怔望着父子二人发呆的时候，朱横的声音再度幽幽在她耳畔想起：“我不明白，既然你说回去没什么危险，那为什么还要阻止杜先生回国。一起回去难道不好吗？” 陆秀蓦地转身，苦笑着望向他的眼睛：“如果我说原本的历史上，他会死在日本人手里，你信吗？” 朱横显然没料到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半天才有些僵硬地道：“所以当初，你才会那么急着要来美国？” 陆秀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他的身份太特殊，脾气又太倔。我回去的确没什么危险，但他回去，却是九死一生。” 她不是白痴，当然不会去做羊入虎口这样的事情。她之所以敢回去，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文人，是个女人，还是举世闻名的电影明星（日本人也参加了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从日本记者的反应看，国内还对那部片子寄予了厚望。可惜他们什么都没捞着。）。回去想做的也不过是穿针引线之类的工作，只要不出意外，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此时正是片场的休息时间。不远处，杜雪怀已经跟马龙他们和两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两个孩子满场疯跑，一会儿揪揪兔子的尾巴，一会儿拉拉猫咪的大手，一会儿又假装害怕躲到杜雪怀的身后，兴奋的笑声和尖叫声响彻了全场。 望着眼前这一幕，陆秀顿时感觉心中的块垒为之一消，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除了担心杜雪怀的安危，她不想让他回国最重要的理由其实是孩子。她不希望像此刻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从两个孩子脸上消失。她不希望两个孩子的童年记忆伴随着恐惧与炮火。就算只是为了孩子，她也绝对不能让他回国。 朱横望了望不远处闹成一团的父子，又望了望眼中依旧满含忧色的陆秀，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秀回头，才发现他此刻的目光竟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略带苦涩地一笑，用一种准备接受一切的表情坦然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第194章 朱横显然已经豁出去了。但此时，陆秀却已经不打算再劳他大驾。 于是，笑道：“不必了，用不到你，你还是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有空可以去看看电影，凯特拍的《小鬼当家》十分有趣。” 朱横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牺牲色相的准备，突然听到这话，竟有些回不过神来。而陆秀，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了导演的位置上。 当天晚上，朱横真的一个人跑去看了《小鬼当家》。陆秀也对杜雪怀说出了在脑海中演练了一整天的话：“我有事想要告诉你，但是在告诉你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一切都告诉他。 “什么条件？”杜雪怀正跟两个孩子玩得正欢，听到她的话，诧异地望了过来。 陆秀让保姆把两个孩子带走，又关上了房门，这才神色凝重地对他开了口：“我想要对你说的那件事事关重大，除非你答应我的那两个条件，不然永远别指望我告诉你真相。” 杜雪怀已经很久没有从陆秀脸上看到过如此郑重的表情了，定定望着她看了半晌，才猛然回过了神来，皱眉道：“先说你的条件。” 陆秀坐到他对面，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第一，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孩子们，永远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永远不会主动让他们置身险境。” 杜雪怀闻言一愕：“你的这个条件好奇怪！我是他们的父亲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我又怎么可能主动让他们置身险境？” “你答不答应，不答应，那我就不说了。”陆秀神色凌然，不打算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杜雪怀没办法，只得道：“这有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 此时七七事变还没爆发，上海依旧是远东最繁华的东方巴黎，还远称不上险地。所以，这还不够。 陆秀放松地一笑，接着说第二个条件：“第二，在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满周岁之前，亲自坐镇替我在好莱坞附近建一座影城。” 她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影城设计草图，展开。 想要让他留在美国，除了承诺的束缚，还要让他无暇分身。想让他无暇分身，就要让他有事情可做。在好莱坞另建一座影城，既能将他留在美国，又能事先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的好莱坞早已被各大财团渗透，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华人崛起而不管？光是躲避那边射来的明枪暗箭，就足够他分身乏术了。 “建影城？”杜雪怀早已听她无数遍说起过想在好莱坞再建一座影城的梦想，只是没想到她会把梦想寄托在他的身上，望着草图上的景象，既受宠若惊，又微微有些不解。 “是啊！晚建不如早建，既然要建，不如早点动手。”陆秀嘿嘿一笑。 影城的选址就是未来加州迪斯尼乐园的位置，她原本没抱什么期待，没想到过去一看才发现，现在这个时间，著名的华特·迪斯尼根本就还没动过要建迪斯尼乐园的念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如此，她也就心情愉快地买下了那块地。还要感谢大萧条，那么大一块地，如果再过几年，她根本不用指望全买下来。 “为了不引起好莱坞那边的警惕，一期工程就叫兔子乐园。先借着《兔子总动员》的名义建成一座专为小孩子服务的儿童乐园。费用就用餐馆和电影公司那边的利润，实在不够，就向银行贷款，不用怕借钱。”陆秀在一期工程的位置上画了个圈，笑着面向杜雪怀，“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杜雪怀皱眉盯着她看了又看，似乎想从她此刻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见他犹豫，陆秀忙道：“只有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我才能告诉你那件事情。你不是一直在好奇我到底在跟朱横说什么吗？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杜雪怀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已经从陆秀此刻的表情中感受到了阴谋的味道，然而，他实在太想知道这些天她到底在跟朱横说什么了，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咬了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陆秀狡黠地一笑，从设计图底下抽出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刚刚她说的那两个条件：“亲爱的，签字画押吧！” “啊？” “空口无凭，我总要有点凭证。” 杜雪怀虽然不情不愿，最终还是乖乖选择了签字画押。 收好这份凭证，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杜雪怀向来吃软不吃硬，对付他与其用见不得光的阴谋，还不如堂堂正正的算计有效。 阴谋一旦败露，他就算明知其中隐情，依旧免不了心有芥蒂。但堂堂正正的算计不同，他这个人最重承诺，一生都把信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既然答应了，就算他心有不甘，也只能乖乖照陆秀所说的去做。 望着陆秀那副得偿所愿的表情，杜雪怀心中的狐疑越发强烈了，忙催促道：“我已经答应了那两个条件，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朱横一直在瞒着我的那件事情了吧？” 对朱横说的时候是醉酒状态，根本就没留下什么记忆。忽然要说出穿越者最重要的秘密，陆秀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后，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我真的不是张瑞云。” “嗯，我知道，你叫陆秀。既然那个名字没给你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要也就不要了。”杜雪怀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陆秀哭笑不得，只能继续解释：“我不是张瑞云，我叫陆秀，来自近百年后的未来……” 杜雪怀没等她把话说下去，便猛扑过来，将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试了半天温度，才满腹狐疑地道：“没发烧啊，怎么突然就说起了胡话……” 陆秀真要哭了。她现在可没工夫跟他开玩笑，只得强行掰开他的手，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郑重。 杜雪怀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终于收起了戏谑之心。 陆秀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刚刚的话头说了下去：“那是一个跟现在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时代……” 杜雪怀开始明显怀着一种在听天方夜谭的表情听她说话，听着听着，脸上满脸戏谑的笑意终于渐渐退去，慢慢变成了无法言说的震惊与恐惧。随着陆秀的讲诉，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脸上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也已荡然无存，等到陆秀说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湿透。 “你信我说的话吗？”陆秀说完，紧紧握住了杜雪怀的手。 “信！当然信！”杜雪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正因为信，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恐惧，“如果没有你和孩子的话，面对日本人的入侵，我的确很有可能会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就算明知日本人不可能放过我。” 他握紧了陆秀的手，眼中缓缓荡漾起异样的温柔：“原来，你是害怕我留在国内会遭遇不测，所以才千方百计把我带到美国。”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陆秀，眼神中因为朱横的到访而带来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陆秀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把拽入了怀中。他的力道如此之大，竟让她的脑袋重重磕在了他的胸口上。他却不以为意，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枉我一向谨慎，却还是着了你的道。如果日本真的全面侵华，整个中国都将成为险地。我不能抛下孩子，又不能让他们置身险境，就只有乖乖留在美国。”此时，他显然已经想明白了那两个条件的真正意义，表情无奈至极。 然而，陆秀还没来得及高兴上太久，却听他话锋忽然一转：“但是，你好像忘了一点，我不能回国，却也可以让你回不了国。” 陆秀悚然一惊，顿了片刻才道：“不！你不会！” “不！我会！”杜雪怀面沉如铁，语气坚决。 陆秀用力摇了摇头，表情坚定道：“不！你不会！因为你如果那么做，我会瞧不起你！”在她看来，前世杜雪怀既然能够为了抗日连命都不要，那就绝不可能是不识大体的人。 然而，杜雪怀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他虽然微微怔了怔，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心意：“你又高看我了。就算被你瞧不起又怎样？我宁可被你瞧不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妻子，我三个孩子的母亲置身险境。” 陆秀原以为自己已经把杜雪怀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恰恰漏算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你不能这样！我说了，我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谁能保证万一？” “你怎么能这样？事关四十万同胞的性命！” “四十万同胞的死活关我屁事！一旦你有事，如果有人告诉我，可以用四十万人的性命换回你的性命，我一定眼睛一眨都不眨！” “你……”陆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杜雪怀的脸，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男子。这还是原本历史上那个为了抗日不惜一切代价的杜先生吗？ 面对陆秀惊怒交加的眼神，杜雪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你可以让别人去，把所有的一切告诉对方，不一定非得以身涉险。” 陆秀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我早做了，可惜，别人没有我的影响力！” 她也不是没想到过要把这一切告诉有影响力的人，可惜，她又怕对方预知了未来后，会给整个国家带来更加可怕的灾难，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普通人的一拳未必能在地球上砸出一个坑，但超人的一拳却可能在地球上捅出一个大窟窿。她不敢冒这个险。 原以为开诚布公地跟杜雪怀谈谈就能解决一切，没想到却反而把事情弄得越发复杂。陆秀此刻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不肯死心，继续软磨硬泡：“我不会回去太久的，只要一让南京避过那场灾劫，我就马上回来。” “不行！” “大不了我每天都给你发电报报平安！” “免谈！” “国内不是还有汉声他们吗？他们会保护我的安全的！” “no！” …… “姓杜的，你到底想怎样？” “想回去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回去！” 第195章 望着杜雪怀那副不容反驳的表情，陆秀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到底，你就是想陪我一起回国而已！但是，你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了你回去会有危险！” 杜雪怀一脸委屈道：“我可以不用杜雪怀这个身份。” “可是，如果连你也跟着我一起回了国，孩子们怎么办？”陆秀感动于他的情深意重，此刻却宁可他没那么在乎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两个都遭遇了不测，孩子们会有怎样的未来？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就尊重我的选择，留下来，替我好好照顾孩子们。” 听到这话，杜雪怀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致命的把柄般大声道：“你终于承认了！承认回去会有危险！” 陆秀气结：“我是说万一……” 杜雪怀挑衅地一笑：“既然只是万一，那让我陪着你回去又会怎样？” 陆秀一口气没喘上了，颤抖着拿出了刚刚的凭证：“你答应了我的！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条件！” 杜雪怀冷哼一声，笑得一脸奸邪：“答应了又怎样？老子就是不认账，你能拿我怎样？” 陆秀又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半天，才颤声道：“你不是一向以一诺千金闻名的吗？” “那要看对谁。”杜雪怀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无赖至极。 陆秀有种一口咬在刺猬上的感觉。他要耍无赖，自己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混蛋！”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接着一屁股坐在床上，无声地抹起了眼泪。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跟他争辩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她的确是气急了，眼泪一掉下来，就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个没完，很快便把一块手绢全浸湿了。她甚至好几次想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这种冲动。这个混蛋，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不按常理出牌？ 杜雪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假装，看到这一幕，才终于有些急了，连忙搂住了她，柔声安慰：“你别哭啊，小心哭坏了身体。”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陆秀更气了，抽抽噎噎地哭开了：“雪球，毛团，还有肚子里的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保护不了你们……妈妈只能让你们独自留在美国……美国那么多坏人……没有妈妈在身边……啊……” “啊……”陆秀哭到一半，忽然一声惨叫，捂住了肚子。她承认自己刚刚的确被杜雪怀气坏了，但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因此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才七个月多一点，现在这个时代，婴儿死亡率依旧居高不下，早产儿的夭折率更是令人心惊。 她拼命放缓呼吸，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惜，却只是徒劳。 杜雪怀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张脸已经吓得煞白，先前的惫懒与无赖已经荡然无存。他打开门，想要打电话给医生，却刚好跟看电影回来的朱横撞了个正着。 陆秀的惨叫声通过打开的门透了出去，不仅引来了朱横，也引来了两个孩子。 看到两个孩子，陆秀虽然拼命想假装若无其事，但恐怖的阵痛还是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么恐怖的表情，顿时吓得愣在了当场。 “妈咪，别死！呜呜呜……”雪球愣愣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猛扑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 “妈咪，呜呜呜……”听到他的话，连毛团也扔下了怀里的玩具，扑过来抱住陆秀哇哇大哭。 现场乱成了一团。 雪球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奇怪念头，认定了妈咪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杜雪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把他从陆秀身边带走。毛团显然还不明白死到底是什么，倒是终于在保姆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 一夜兵荒马乱，黎明时分，陆秀终于成功生下了一个男婴，小家伙体重不足五斤，跟他哥哥雪球出生时那胖嘟嘟的模样截然不同，小小瘦瘦的，仿佛一只小猫，甚至连当初毛团刚刚从垃圾堆里被捡回来时的模样都比他好看。看得陆秀揪心不已。 孩子的突然出生显然把杜雪怀吓懵了，虽然母子平安，医生也说只要照顾得当，孩子不会有问题，但看到孩子小小瘦瘦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阵阵内疚，甚至都有些不敢看陆秀的眼睛。 他走到陆秀床边，想要抱孩子，看看孩子那仿佛一碰就会碎的脆弱模样，终于还是缩回了手。他小心地观察着陆秀的表情，见她情绪还算稳定，才讪讪道：“雪球哭了一夜，刚刚才被我哄睡下。那小子还以为你要死了，一会儿看到你不仅没死，还多了一个小弟弟，一定会大吃一惊。” 大概是想到了雪球昨晚夸张的反应，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发现陆秀依旧冷着一张脸，立刻收敛了笑容，仿佛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般静静垂首站在那里。 陆秀也很想原谅他，但看到怀里比雪球的玩具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宝宝，到嘴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圣诞刚过，此时正是洛杉矶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还好屋里有暖气，不然这么小的宝宝，说不定会被冻坏。但她还是不敢有半点松懈，一直把宝宝放在肚子上。要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蠢爸爸，他完全可以在她温暖的肚子里躲过这一年中最冷的两个月。 “老婆，我错了……”感受到陆秀眼中突然闪过的寒意，杜雪怀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歉。 “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说到底也是我的错。”错在不该对他那么有信心，谁知道他会突然变得那么不讲理。陆秀叹了口气，心中后悔不迭。如果早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她就晚点再告诉他了。 此刻的杜雪怀早已没了半点昨晚的咄咄逼人，表情像极了犯了错的孩子。听到陆秀的话，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一直绷着的表情终于微微放松了些。 “我决定了，我留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留下来照顾孩子们。” 陆秀一愣，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留下来，照顾肉肉直到他跟普通婴儿一样白白胖胖。”杜雪怀望着她的眼睛，目露哀求。 陆秀低头望了望怀里瘦瘦的宝宝，点了点头。肉肉是杜雪怀给宝宝想的小名，一如既往的让人想到宠物，没想到此时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杜雪怀搓了半天手，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宝宝的小脸。摸的时候屏着呼吸，仿佛生怕一不小心会伤到他。摸完，他定定地望着小家伙那张瘦瘦的小脸，露出一脸蠢爸爸满足的笑容。 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陆秀从昨晚就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杜雪怀受宠若惊，连忙顺势把母子二人一起搂进了怀里。 “昨晚看到雪球哭得那么伤心，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们两个真的同时离开，他们太可怜了。旁人对他们再好，也不是父母。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谢谢！”陆秀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两个字。 肉肉大部分时间都趴在陆秀的肚子上睡觉，难得醒来也只是为了吃奶。医生说的没错，小家伙很健康，虽然看着瘦弱，但力气却很大，吃奶的力气甚至比雪球当初还大。陆秀把他藏得太好，雪球跟毛团进来看了她好几趟才终于注意到这个小猫一样的小弟弟。 妈咪还活着显然让雪球高兴坏了，小家伙看到肉肉后兴致勃勃地要抱弟弟，可惜，他实在太小了，肉肉也太小了。肉肉的个头虽然只有他的玩具兔子那么大，但毕竟不是真的玩具兔子。就算他完全抱得起来，陆秀也没这个胆子遂他的愿，于是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 此时，杜雪怀已经被陆秀打发去代替她拍摄《兔子总动员》最后的杀青戏了。保姆又刚好有事不在旁边，最后还是一直不受雪球待见的朱横安抚下了小家伙。 望着雪球涨得通红的小脸，陆秀心疼不已。不知道是不是生产过后荷尔蒙泛滥，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不是国内实在太危险，她真不想离开他们。 按照国内的说法，过了年，雪球跟毛团就都三岁了。其实，真实年龄却是连两周岁都还没满。国人口中的三岁小孩，大都只是十几个月大的宝宝而已。中国历来就是如此，只有虚报了年龄，才能早点收人头税，只有虚报了年龄，才能把只有初中生年龄的孩子送上战场。做中国人太累了，从小就被催着长大，小小年纪就要背负很多成人才有的烦恼。让孩子们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国，也好。 这天，杜雪怀收工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兔子总动员》的剧组众人，甚至还带回了应该正在紧张地拍摄《人鬼情未了》的凯特。 见到瘦瘦小小的肉肉，凯特心疼不已，不停问小家伙怎么这么着急就要来到世上，惹得杜雪怀这个始作俑者尴尬不已。还好，她后来又夸小家伙的眼睛鼻子长得像爸爸，好歹是让杜雪怀稍稍挽回了一点脸面。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秀一直留在家中照顾肉肉。小家伙能吃能睡，体重终于长到了正常新生儿的水平。看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陆秀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打定了主意要回国，加上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好好替雪球和毛团庆祝周岁生日，陆秀决定趁着肉肉满月，顺便帮两个孩子补回来。于是，1937年的公历新年伊始，好莱坞跟陆秀关系不错的各界名流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份特别的派对邀请。 第196章 满月在中国人看来象征着婴儿已经度过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关口，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 原本，陆秀不以为然，眼睁睁看着肉肉从一只瘦瘦的小猴子长成肥嘟嘟的胖宝宝后，才终于开始赞叹古人的智慧。 其实，还要感谢小家伙的适时发动，要不是他提前来到人间，杜雪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答应留在美国。 这段时间，杜雪怀一直如临大敌，担心小家伙会因为早产出什么问题，看着他一天天健康长大才渐渐放下心来。 肉肉虽然也是男孩，但却跟哥哥雪球不同，长得一点都不像妈妈，反而像极了杜雪怀，活脱脱一个杜雪怀的迷你版复制品。 这几天，杜雪怀已经彻底进入了蠢爸爸模式，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领着雪球和毛团过来逗弟弟玩。他的确是个好爸爸，非但没有让两个大的因为弟弟的出生而感觉受了冷落，反而让两个小家伙也进入了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好姐姐模式。 不仅雪球让出了最爱的玩具，连一向护食的毛团都省下了爱吃的零食。虽然肉肉根本吃不了，却让陆秀高兴不已。原本老二就容易被忽略被欺负，她又要一个人回国，没办法留下来照顾肉肉，要是雪球和毛团都不喜欢他，那可就麻烦了。 欧美人没有给孩子办满月酒的习俗，拿到请柬的时候，一个个满头雾水。陆秀听说派对开始前，有不少白人悄悄跑去唐人街打听参加满月酒的规矩，也算是她又一次传播了中国文化。 肉肉果然是个幸运宝宝，就在满月酒当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忽然出现了伯恩家族船厂发生重大事故，正在建造中的某驱逐舰遭到严重损毁的报道。 陆秀开始还以为巧合，直到见到杜雪怀兴匆匆地跑过来亲肉肉，感谢他赐给他好运。 得知这竟然是他跟他的小伙伴搞的鬼后，陆秀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们炸了美国一艘正在建造中的驱逐舰？这不可能！”报道中的确说了不排除人为破坏的可能，但这也太离谱了。在她的眼里，黑手党小打小闹还行，炸驱逐舰？开什么玩笑？ “不是美国，是伯恩家族！那虽然是政府订单，但还没交货，损失都得由他们公司自己承担。”杜雪怀笑容满面地更正，“伯恩公司那边刚好资金吃紧，这一击，够他们受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虽然得知杜雪怀成功从伯恩家族那边收回了点利息很值得高兴，但这消息在陆秀看来，就像拿机关枪射下了飞机一样离谱。 见她不信，杜雪怀只好耐心解释：“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困难。堡垒从内部攻破的难度要远低于正面攻击。你前段时间不是让我想办法找找军火方面的渠道吗？没想到有意外之喜，我找到的合作方刚好跟伯恩家族不太对盘。于是，我就趁机让兄弟们活动了一下。” 陆秀恍然大悟，如果有伯恩家族的竞争对手在后面捣鬼，这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恐怖分子一向都是一个杀伤力逆天的职业，有了大财团在背后支持的恐怖分子杀伤力自然更加逆天…… 扳回了一城，杜雪怀仿佛在刹那间找回了人生的意义，整张脸都透着一股仿佛打了鸡血般的容光焕发：“其实，留在这边也不错，回了国，就没机会再给伯恩家族使绊子了。我们跟他们的仇，可不是区区一艘驱逐舰能够抹平的。”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竟让陆秀恍惚间想起了当初那个曾经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地下霸主。 他愿意留在美国就好，反正，不管他在美国怎样搅风搅雨，也总比回国安全。 话说回来，他果然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复仇，只是让他找找军火方面的渠道，他都能整出这样一出来。望着杜雪怀那张兴奋得仿佛孩子一般的脸，陆秀百感交集。 中国重工业不发达，要抗日，最重要的资源自然是武器。 军火的问题她也跟凯特讲过，摩根财团旗下就有军工企业。美国这个国家，只要有钱没什么东西是买不到的，只有军火是个例外，毕竟，政府也会担心会不会有人拉起一支队伍，直接杀进白宫。 凯特最终给陆秀的答复是，如果政府那边允许将军火卖给中国，她可以尽量帮忙争取到优惠的价格。 陆秀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现在这个时间，国内都有那么多人在大发国难财，她这个daddy的傻姑娘的话，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到时不趁机剥层皮才怪了。 陆秀唯一庆幸的是，这段时间赚到的钱倒是足够多。不够也没事，她反正有大把的产业可以向美国银行贷款。 在军火这个问题上，比起凯特，反而是杜雪怀那些藏在暗处的朋友们更有用。走私，一向都是地下组织的一项重要财源。 仿佛是为了强调肉肉真的是全家的幸运星，当天下午，陆秀终于成功领到了美国护照。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和杜雪怀那不被美国法律承认的婚姻，只能是因为肉肉的出生。现在这个时间，日本虽然嚣张，却还没有胆子得罪欧美，一本美国护照在某些时候就等于一张护身符。拿到了护照，她回国后的安全系数又提升了不少。 为了借机给即将上映的《兔子总动员》炒作，满月酒的地点没有选在比弗利山庄，而是选在了如今美国街头已经随处可见的“兔子家”。虽然提前结束了营业，但派对现场的装饰依旧跟奢华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股亲民。 自从“兔子家”宣布小孩子在“兔子家”过生日有特别优待后，在“兔子家”开生日派对已经成了不少孩子的梦想。除了让《兔子总动员》“原班人马”（其实只有布偶装）亲自上阵为宾客服务外，这场派对跟任何一场普通的派对都没什么区别。 陆秀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开始还让她的那帮白人朋友以为她不小心印错了地址，派对开始前，已经有不止一人主动上门向她求证。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个个都惊得合不拢嘴。现在的她怎么说都已经算是上流社会人士，跑到这种地方来给孩子开派对，怎么看都像著名影星放着好好的豪宅不用，专门跑去大排档，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还好，“兔子家”的食物一向都以好吃而著称，既然她这个主人都不觉得丢脸，宾客们自然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于是，这天，“兔子家”附近的居民有幸目睹了这样一幕奇景：无数穿着华丽晚礼服，坐着豪车的好莱坞名流，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快餐店，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好奇的记者。 陆秀请来的客人都够朋友，显然真的曾经认真打听过满月酒的习俗，结束时肉肉光是长命锁就收了一堆。虽然大部分都是临时赶制的，跟传统意义上的长命锁有些区别，却也足够令陆秀感动的了。幸亏她在唐人街那些大妈的提醒下事先准备了红蛋，不然，失礼的就是她了。 这场满月酒，除了替《兔子总动员》宣传，外加收了一堆礼之外，最令陆秀高兴的就是，凯特曝光了她的男朋友！ 说实话，因为先前的那些绯闻，加上凯特对杜雪怀表现出来的好感，陆秀虽然对两人的人品有信心，但就这么离开，心里还算难免有些忐忑。凯特在这种时候公开男朋友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既澄清了先前的那些绯闻，还了杜雪怀这个好爸爸一个清白，同时也打消了陆秀的后顾之忧。 为什么陆秀这么确定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凯特的男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奥斯卡影帝格里高利·派克！ 此时的格里高利·派克还没有进入好莱坞，只是一名加州大学的学生。唯一能跟凯特扯上关系的身份只是她的影迷，真不知道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人到底是怎么扯到一起的。简直就是一出现实版的《诺丁山》。 不得不承认，凯特的眼光的确一流，格里高利派克可是好莱坞难得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男星，除了跟赫本的关系有些引人遐想之外，一生都没什么绯闻。现在，他既然已经遇到了凯特，还成了她的男朋友，那么如今还只有七岁的赫本应该已经没机会了。 此时的派克还不是后世粉丝满天下的影帝，只是一个出生平凡的普通大学生。陆秀选择的这个派对地点让那些习惯了奢华的名流有些不适，却让他如鱼得水，竟然轻松就跟杜雪怀聊到了一块儿。陆秀对这个刚满二十岁，还鲜嫩的能掐出水来的未来影帝印象相当不错，拉着凯特连连称赞她的眼光。 虽然已经收了一堆礼物，但陆秀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松放过大家。派对接近尾声，她甚至还不顾大家不适的眼光，拉着大家跳了一场兔子舞。这幅好莱坞绅士淑女戴着兔耳朵和《兔子总动员》的各个角色一起跳兔子舞的有趣画面，后来被她缺德地剪进了《兔子总动员》的花絮，成了其中不少人的粉丝看《兔子总动员》的理由。也算是把每一位宾客的剩余价值都压榨到了极点。 陆秀虽然不受好莱坞导演们的待见，跟好莱坞明星的关系却都还不错。毕竟，像她这样拍一部红一部的导演，没有那个明星敢随便得罪。所以，派对最后的这场兔子舞绝对算得上是好莱坞的全明星阵容。 《兔子总动员》上映之后，兔子舞迅速风靡了全美，连带着陆秀随口为兔子舞录的那首《penguin‘》也传遍了美国的大街小巷。美国民众也是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一直喜欢的“英国歌手”玛丽苏其实就是《兔子总动员》的导演。 凯特的反应总算比普通人快了那么一点，成功让陆秀在回国之前把《人鬼情未了》那首经典的主题曲拿了出来。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等过完年再回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肉肉的这场满月酒也算是陆秀的告别派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直足不出户，一边陪伴家人之外，一边做离开前的准备。 中餐馆那边已经步入了正轨，不需要她再操心。服装品牌那边一直都是凯特打理，她只要按时发设计图过去就行。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两家电影公司。 她考虑过后整理出了一堆后世卖座电影的大纲，把接下来的工作全权交给了杜雪怀。就凭当初他在国内替她改剧本时展现出来的编剧水准，把剧本扩充完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以他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手段，也没哪个不开眼的白痴敢占他的便宜。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陪伴家人之上。一家人在比弗利山庄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再然后，离别的时刻到了。 第197章 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陆秀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杜雪怀目送她离开的那一幕。他把肉肉背在胸前，左手牵雪球，右手拉毛团，远远望去就像拖儿带女的小媳妇。想起那双依依不舍的眼睛，想起他和孩子的身影一点点在视线中模糊不见的模样，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发紧。 其实，留在美国的他，并不会比她轻松。他既要照顾三个孩子，还要兼顾公司的生意，甚至还要主持影城的建设，加上又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报仇，估计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甲板上风大，夫人，回房间吧。”说话的是杜雪怀派给她的保镖。虽然她说了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杜雪怀还是坚持给她配了四个人高马大的白人保镖。为了他们能够适应中国的生活，甚至还强逼着他们学了两个月的汉语，把四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看着他们，陆秀不由自主想到了当初过来时带着的四位保镖，希望眼前这四个白人小伙的运气比他们的前辈好。 “嗨！好巧啊！”她正想转身回房，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回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用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扯下围巾，露出一张笑容满面的脸。 看到那张脸，陆秀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朱横！”她的第一反应是想把他送回岸上，目光落到远方已经变成了一线的地平线后，瞬间蔫了。 “你不是应该在哈佛上学吗？”算算时间，哈佛应该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 朱横一边把自己的大围巾一圈圈往陆秀的脖子上缠，一边笑着答：“我办理了休学，我陪你回去。” “你疯了？”陆秀感觉一阵气急，“你不能跟我回去！你有你自己的使命！” 朱横依旧笑容满面：“你应该知道一切都取决于我自己，只要我不愿意，就算我留在美国，也一样可以一事无成。” “oh，shit！”陆秀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果然，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朱横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说只会在国内呆一年吗？一年后，我还可以继续回去求学。” 事已至此，陆秀还能说什么呢？她虽然很想直接把朱横从甲板上丢下海，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望了一眼越来越模糊的地平线，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为了眼不见为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秀一直躲在房间里写东西。为了给接下来的行动提供理论支持，这一次，她把目标对准了研究日本国民性的《菊与刀》。这本书她只在大学的时候看过一遍，还好，为了完成日本文化的论文曾经仔细研究过书的内容。完全复制出来不可能，写出原著的大概意思还是能做到的。 确定了目标后，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沉浸到了《菊与刀》的世界。一直到轮船在上海靠岸的时候，依旧没从这种状态中回过神来。 为了方便照顾，回来之前，杜雪怀提前给上海这边发了电报。但迎接的场面的热烈程度依然远远超出了陆秀的预料。 看到眼前挥着国旗，举着横幅的人群的时候，陆秀第一反应还以为轮船上是不是隐藏着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直到看到“热烈欢迎影后陆秀载誉归来”的横幅才猛然反应过来，人群热烈欢迎的对象竟然是她自己。习惯了在美国那边当透明人甚至全民公敌，突然间面对这样的场面，她还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算张汉声他们有眼色，虽然把普通人放到了她跟前，却把记者们远远堵在了外围，不然，看看记者们此刻仿佛饥饿的猛兽找到了猎物的眼神，如果不小心被他们堵住，一时半会儿根本不用指望脱身。 摆脱了热情的欢迎队伍后，陆秀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杜公馆。她早已从云明月寄去美国的信中得知，原本她从柳维棠那边抢来的小楼如今已经彻底成了妇联的总部。 杜公馆倒是没怎么变化，所有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连雪球和毛团的婴儿床都还摆在当初他们离开前的位置。如果不是此刻孑然一身，她几乎要怀疑在美国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依旧保持原样的，也就只有杜公馆这一处而已。离开不过短短一年，再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杜雪怀离开之后，八大金刚成了上海滩新的霸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八人在杜雪怀手下的时候一直相安无事，但随着杜雪怀的离开跟权柄的扩大，八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理念冲突。八大金刚已经分裂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以张汉声为首的四人主张全盘沿用杜雪怀曾经的行事方式，以柳维棠为首的四人却认为应该与时俱进适当对杜雪怀曾经的那些政策进行改良。 两派虽然并没有彻底撕破脸，但在杜公馆见到八人时，陆秀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八人的面和心不合。 权力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短短一年时间，当初这八个跟在杜雪怀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弟如今已经彻底成了令人不敢小觑的存在，举手投足间无时无刻不在透着一股上位者的风范。虽然依旧恭恭敬敬地喊着陆秀嫂子，但她却明白，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同了。 跟八大金刚打过招呼之后，她去妇联的总部见了云明月。 云明月运气不错，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跟后来会夺取天下的那个政党取得了联系。在那边的帮助下，妇联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短短一年时间，甚至已经发展到了东北的敌后，成了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慈善爱国组织。 这帮姐妹倒是重情重义，陆秀离开了这么久，名义上的会长竟然依旧是她。让她受宠若惊。 随着妇联的扩张，流浪儿童收容所也被姐妹们开遍了全国各地，这一年时间收养救助的孤儿不计其数。 百乐门倒是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只是在舞台上受万人追捧的却已不再是当初的全明星九人。张思思嫁了人，姜秀珠一心在电影界发展，上官雨桐跟朱采薇不顾危险回了东北，剩下的五人虽然依旧在勉力支撑，但却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 百乐门如今正当红的歌星说起来还算是陆秀的一个熟人。刚刚在《良友画报》的封面上看到那人的时候，陆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朋友许微柔。 许微柔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名叫朱樱，如今正是陆秀的老对头，明星电影公司力捧的当红影星，歌喉一流，演技极佳。被《良友画报》毫不吝啬地誉为陆秀之后，最有望进入国际视野的一颗新星。 照片上的许微柔跟曾经的模样已经有些不同了，那双小清新的单眼皮大眼睛已经变成了双眼皮，给人一种瞬间由周冬雨变身范冰冰的感觉。多了一分大气与妩媚，少了曾经楚楚可怜的娇弱，倒是更加符合这个时代观众的审美了。 陆秀偷偷跑去百乐门看了她的演出，不得不承认，能够力压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全明星，果然有两把刷子。 胡力倒是懂得物尽其用，知道哪里才是最适合她的舞台。 因为许微柔的强势崛起，前段时间被全明星电影公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明星电影再度起死回生，接连拍摄了好几部卖座的电影。如果不是陆秀恰逢其时得了一个国际影后，全明星说不定早已没了能够跟它抗衡的能力。 陆秀的存在的确没对抗战的历史进程产生多少影响，却把整个中国电影界搅了个天翻地覆。原本应该大火的胡蝶不温不火；阮玲玉在妇联姐妹的帮助下成功跟唐某某分了手，却从此一蹶不振，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就连原本应该凭着《天涯歌女》红透半边天的周璇也变成了二线，演戏不红也就算了，甚至连金嗓子的称号都被许微柔抢了。 现在，上海滩最红的，除了披了马甲的许微柔，竟然是原本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姜秀珠。看两人在前段时间《电影画报》中的观众投票排名，姜秀珠应该相当于历史上的胡蝶，许微柔则对应阮玲玉。 至于陆秀，因为那个国际电影节影后的桂冠，她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在电影界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也难怪大家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屈辱史，在国际上受尽欺凌，几乎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成就。她的这个影后简直仿佛一剂强心剂，让全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与自豪感空前高涨。 现在，如果再有人给她寄子弹，她敢保证不用她自己动手，就会有亲卫队主动替她料理一切。 拜这种全民性的狂热所赐，她那部获奖作《活着》，虽然并不符合国人的口味，却依然轻轻松松就破了去年的票房纪录，让获得了亚洲全权代理权的全明星电影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帮助它在明星电影的全方位压制下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机会。连带着已经快要被人遗忘的《日落》也被重新翻出来，一映再映。 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要她随便拍一部电影，就能让明星电影再无还手之力。可惜的是，她这次回国，不是为了拍电影而来的。回国的第二天，她便带着《菊与刀》的初稿，亲自上门叩响了周广平的大门。 第198章 一场“西安事变”闹得沸沸扬扬，一直战斗在救亡图存第一线的文化界当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就在“西安事变”开始前没多久，抗日救国会的“七君子”被捕，当局罗织罪名，意图迫害。于是，整个文化界震动，不仅国内文化界名人，华人华侨拼命活动营救，就连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等世界名人也向当局提出了抗议。可惜的是，截止目前为止，“七君子”依然身处狱中。 陆秀上门的时候，周广平正跟不少文化界名人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她一进门就跟坐在对门的林凤麟打了个罩面。因为她的搅局，林凤麟没有跟历史上那样娶他的那位女学生为妻，如今依旧孑然一身。不仅不再沉溺于风花雪月，而且还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抗日救亡之中。虽然陆秀先前把他搞得名声扫地，但他终究也算是文化界的名人，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也不奇怪。 陆秀虽然早已对他没什么印象，对方却显然还没从过去的记忆中抽身出来，乍然见到她，表情尴尬至极。 陆秀笑着跟所有人打了招呼，然后不可避免地被拉入了这次的联盟。离开已经整整一年，子不语在文坛早已没了当初的影响力，但国际影星陆秀的影响力却远超在场所有人。周广平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壮丁。 想跟日本人对着干，单打独斗肯定不行，这种跟文化界顶级名人结成联盟的机会在陆秀看来简直求之不得，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回想起来，除了当初因为北岛那几首诗受的误伤，她绝对算得上是最安分的文人了。现在这个时代，没试过跟当局对着干的文人，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众人兴致勃勃地商量过接下来的对策后，才纷纷告辞离去，给了陆秀单独面对周广平的机会。 《菊与刀》在原本的历史上要到二战之后才会发表，最早是由美国学者奉美国政府之命，所做的一份对日本民族性的调查报告，旨在指导美国政府战后如何管理日本。陆秀虽然剔除了战后研究的那部分内容，但美国人的西方式视角，对中国了解日本依然有着不错的借鉴意义。 周广平只看了开头部分，一双眼睛便猛然亮了起来。《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而，这个时代虽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日本这个正在崛起的近邻值得中国学习，但因为多年来天朝上国的骄傲，大部分人对日本的崛起却依旧抱着一种在看暴发户的心态，喊着反日抗日的不少，却很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对日本进行研究。突然看到这样一部著作，怎能令他不为之惊艳。 陆秀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是我从一位美国女学者那边得来的灵感，我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深入研究我们的敌人。” 其实，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研究日本的著作，只可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少能够引起大家的关注。但这一次，由她牵头，情况必定会完全不同。在了解了日本人的狡诈与残忍后，她不觉得日本人在南京保卫战中执行的分批诈降计划还能像历史上那样顺利。 所以，在此之前，她必须得尽可能的妖魔化日本人。原作者如果看过她这一版的《菊与刀》一定会气死，因为，她完全摒弃了人类学研究应有的公正与客观，无限放大了日本人的劣根性。偏偏，还旁征博引，打着科学的幌子，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这个时代的西方人不仅对中国人有偏见，对日本人也有偏见，想要在美国找到丑化日本人的资料，太容易了。不服？不服找美国人去！ 周广平显然已经看到了体现陆秀如此写作风格的章节，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哭笑不得的笑。不过，他倒是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显然也觉得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刻意丑化日本人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想直接出书，出书带来的影响力太有限了，我想在报纸上连载，但是不知道该投哪家。” 周广平生平最爱提携后辈，他闻言瞬间露出了一脸了然的表情。第二天，子不语便在《申报》的显眼位置拥有了一个专栏。一同出现的，还有周大神近乎溢美的推荐之辞。 陆秀的归来让无数人欣喜若狂，各界甚至还联合举办了接风宴，庆祝她的归来。跟她截然相反，朱横的待遇就没那么友好了。 得知他学了一半就擅自休学归国，他爸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差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了。后来再得知他是因为陆秀这个有夫之妇回来的，他妈直接气晕了，连呼家门不幸。这个倒霉孩子被扫地出门之后，竟然眼巴巴地跑到了杜公馆，要陆秀收留。 陆秀虽然恨不得狠揍他一顿，但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还是给了他钥匙。当然不是杜公馆的钥匙，是妇联总部那栋楼的钥匙。云明月只占了客厅书房跟几间客房用作办公，主卧一直保留着原样，只要朱横不觉得每天在一帮女人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别扭，他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倒也不是他妈印象中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白痴，他回来的确是想帮忙的。在船上的那段时间，他把陆秀那本影射南京保卫战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翻得都卷了边，对照着南京地图，不停做着各种推演。还拼命找来了对战将领的资料，不停寻找着跟历史上不同结果的可能性。 也正是因为这，陆秀才没忍心揍他。可惜，他终究只是个不通军事的普通少年，那些推演跟假设成为现实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但就算如此，看到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陆秀还是忍不住隐隐有些佩服。 她这样的未来人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反正她自己就算回来了，也仅仅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则皆大欢喜，不成，她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回到上海之后，陆秀虽然已经在拼命在跟朱横撇清关系了，可惜，依旧有不少人把他当成了跟她一伙的。接风宴原本应该跟朱横没什么关系，可惜，他偏偏还是被邀请了。 陆秀的目的地是南京，原本没打算在上海停留太久，本打算跟上海的各位朋友打过招呼，把书稿交给周广平之后就离开，但既然大家这么热情，她又不能不参加，只得翻出衣柜里的礼服，乖乖选择了赴宴。 因为她电影明星的身份，说是社会各界，最夺目的依然是电影界的各大明星。在女明星们的争奇斗艳之下，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的名媛贵妇都被比成了陪衬。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她这个远道而来的外来者一个下马威，出现在她眼前的女星，除了她自己电影公司的那几位，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简直比后世的红毯秀还拼，反衬得她这个主角有些默默无闻。 她根本就无意再插足国内电影圈，表面上的客套过后，便缩到角落里当起了壁花。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静，忽然发现朱横正在不远处跟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的背影依稀有些眼熟。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走了过去。 走到侧面一看，才发现竟是许微柔。 看到陆秀走近，朱横竟然笑着替她介绍了起来：“秀秀，你来得正好，这是明星电影公司的朱樱小姐。” 陆秀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就连对面的许微柔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许微柔怎么说也曾差一点跟他订婚，他该不会真的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正惊讶间，许微柔已经笑着伸出了手，陆秀坦然地跟她握了握，笑道：“朱小姐跟我的一位故人长得有些相似。” “真的吗？那真是一种缘分。”许微柔脸上的表情从容自然，没有丝毫破绽。 陆秀不相信朱横真的不记得许微柔，试探道：“朱横，那位故人你也认识，你难道不觉得吗？” 然而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朱横皱眉打量了许微柔半天，最后，却还是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你说她像谁啊？我没认出来。” 那一刹那，许微柔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透着一丝落寞，又似乎松了一口气。许微柔的反应让陆秀确定了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朱横的反应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脸盲。既然他真没认出来，陆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哭笑不得地岔开了话题。因为当年林凤麟的事，朱横对许微柔怀着很深的偏见，如果不是没认出来，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跟她相谈甚欢。 许微柔果然不愧是原本历史上颠倒众生的顶级才女，言谈举止无可挑剔，竟然跟朱横这样的理科男也能轻松找到话题，谈话间令人如沐春风，很快便让没什么心机的朱横把她视为了朋友。 现在的她可是当局的特工，意识到苗头不对，陆秀连忙强行将朱横拽离了现场。并且特意嘱咐了他要小心这位亲切可爱的朱小姐。朱横虽然满头雾水，却还是乖乖答应了。 所谓接风宴不过是大家显示存在感的一种手段，联络过感情，吃饱喝足之后，便散了场。为了不浪费，陆秀甚至还让朱横作为妇联流浪儿童收容所的代表打包了所有剩下的食物。欣赏着他对着大堆的食物一筹莫展的模样，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接风宴的地点就在百乐门，距离妇联总部不远，反正走回去也没几步路，陆秀也就放心地丢下了朱横一人。张汉声他们八个虽然理念不合，但在治理上海的治安方面却有着一致的意见，如今的上海虽然称不上路不拾遗，但晚上出行的安全却还是有保障的。 车子驶到杜公馆门口，才发现门口竟然等着一个人。等到看清那人是谁后，陆秀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周广平。看他那模样，似乎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按门铃。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实在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应该出现在别人家门口的时间。陆秀满腹狐疑，让司机停下车，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衣，快步向他走了过去。 第199章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陆秀虽然全副武装，却依然被冻得直打哆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每一次呼吸呵出的白气。 汽车的到来早已引起了周广平的注意，猛然看到陆秀出现在眼前，他脸上那犹豫不决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一种认命的释然。他尴尬地勾了勾唇，表情有些像刚准备干坏事却被人发现了的孩子。 “周先生，大冷天的，你怎么不进去？”冬夜的上海寒意彻骨，陆秀说着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周广平自然不好再推辞，跟着她进了杜公馆的大门。 他显然已经在门外站了有一段时间了，接过仆人端上来的热茶，喝了几口后，那被冻得苍白的脸色才终于稍稍好转了些。 陆秀一直在等着他开口，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主动道：“先生这个时间上门，一定有要事相商吧？” 周广平闻言，这才无奈放下了杯子，开始娓娓道来。 也难怪他会这么犹豫，事情的确相当棘手。就在今天傍晚时分，他相熟的一个小报编辑突然被一伙身份不明人士绑架了。如果只是一桩普通的绑架案也就算了，这偏偏极有可能是一桩有预谋的打击报复。 这位名叫梁秋柏的主编家境贫寒，不是那种能够给绑架者带来巨额赎金的金贵肉票，加上平时又与人为善，不存在被仇家盯上的可能。他唯一得罪过的人姓常名凯申，正是当局的现任总统。 原来，西安事变时，这位主编曾在报纸上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常凯申的反动派本质，认为只要常凯申还存在一天，中国就不可能真正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强烈主张弄死他，另立一个能够团结一切力量抗日的新中央。 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愿的那样发生了，那也就没问题了。偏偏西安事变最终和平解决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常凯申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七君子”只是要求当局联共抗日，就被抓进去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他这个曾经主张弄死总统的家伙，在常凯申眼里，估计已经算得上是万死莫赎了。能够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算是他脾气好了。 事情结束之后，这位梁主编只是回乡下躲了一段时间，以为风头已经过去，就又回来了，披了个马甲继续战斗。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竟然已经被惦记上了。 叙述完事情经过，周广平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的确棘手，如果这位梁主编跟“七君子”那样有名也就罢了，那边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轻易对他下手，偏偏他只是小有名气却又犯了大忌讳，如果什么都不做，估计有很大的概率会被那边悄悄弄死。 原本，这事应该跟陆秀没什么关系，可惜，圈内的一帮文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后，忽然有人想到她除了子不语这个身份，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就是昔日上海霸主杜雪怀的妻子。而动手抓梁秋柏的又很有可能是杜雪怀的结拜兄弟胡力。于是，一行人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希望寄托在了刚刚回国的陆秀身上。 一帮人中也就周大神跟陆秀关系还算密切，于是，倒霉的他毫无悬念的成了这个最佳说客。虽然文艺圈同气连枝，但周广平估计也觉得突然上门求陆秀淌这趟混水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才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也不好意思按下门铃。 “哎，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觉得为难，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周广平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比陆秀这个当事人还为难，“如果实在不方便，你可以拒绝。” 怎么拒绝？这个时代的文人可是一帮会一边高喊着自由与平等，一边抛妻弃子的奇葩。想想林凤麟被重新接纳的那一幕就能猜到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大部分人都自诩为国之栋梁，怀抱着某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偏偏又喜爱党同伐异，恨不得化笔为炮把这世上所有不同政见者全部消灭干净。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群长不大的愤青。愤青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一群人，小心眼又记仇的，还特别擅长道德绑架。 虽然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但陆秀敢肯定，自己今天要是真拒绝了，明天就会成为整个文化圈的公敌。那帮家伙不会体谅她救人的难度有多大，只会记得她的自私自利，见死不救。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在文化圈混了。 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她早已从报纸上的一次次论战中，看透了那帮家伙颠倒黑白，排斥异己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成为这个倒霉的异己。要是不小心被惦记上，就算她以后逃到美国，依然有很大可能会被拉出来鞭尸。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仅仅只是朱横跟她一起回来这个小细节就已经为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惜，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却明显更爱空穴来风的八卦。在文化圈，想要成就一个人很难，但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而且，想要给日本人使绊子，舆论可是她未来最重要的阵地，她可不想还没开战就先失阵地。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微微一笑，大方道：“既然大家这么相信我，我又怎么可能让大家失望呢？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会尽力而为。” 周广平大概也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脸上歉疚的表情越发浓重了。临别，他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最终只是长叹一声，转身选择了离开。 送走了周广平，陆秀瘫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这件事情实在太棘手了，胡力的确是杜雪怀的结拜兄弟，可惜却不是她的。算上这次的接风宴，她也不过才见过他两面而已，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想要从他手中救出一个那么敏感的人物，这简直不是一般的难题。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上海了。 “夫人，有你的信。”就在她郁闷不已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女声。是家里的女仆。 她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挣扎起来，接过了信。看清信封上漂亮的英文花体字地址后，原本萎靡的精神顿时一振。 是杜雪怀的信！而且竟然还有三封。现在这个时间，从美国到中国的航空邮路已经被打通，看上面的邮戳，这三封信显然到的比她这个人还早。 一段时间没见杜雪怀和三个孩子，陆秀正想念得不行，立刻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三封信里都附了照片，有父子四人的合影，也有几个孩子的单人照。有在家里的，也有在外面的。看到父子四人在照片中嬉戏的模样，陆秀顿觉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为之一消。 看完照片，她按时间顺序展开了信纸。 杜雪怀带着三个孩子去参加了《兔子总动员》的首映。陆秀先前的那些准备没有白费，首映当日果然万人空巷。漂亮的全彩画面和精心编排的故事内容让无数孩子趋之若鹜，很多孩子甚至看了不止一遍。这段时间，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到上蹿下跳摆出各种动作cos功夫兔的小男孩，跟扭着小屁股比着剪刀手跳兔子舞的小女孩。 拜《兔子总动员》的风靡，兔子家的生意好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加盟商也开始以几何级数增长。这段时间的收入，让杜雪怀这个习惯了以不法手段赚快钱的流氓头子都目瞪口呆。 《兔子总动员》不负众望，《小鬼当家》也不差，总票房截止杜雪怀写信为止已经破了800万美元，光是这一部电影的分成收入就已经足够兔子乐园的先期投入了。连凯特都没料到《小鬼当家》会逆天到这种程度，三天两头的给她的教子肉肉送礼物以示庆祝。肉肉还太小，所以那些玩具无一例外全部便宜了雪球和毛团。 雪球和毛团开始还不明白妈妈的离开意味着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渐渐意识到了不对，纷纷开始哭着喊着要妈妈。为了安抚两个孩子，杜雪怀不得已只能在家里架了一台放映机，两个孩子一闹，就播放她演过的电影，据说效果还不错。 他还在信中提到，他已经跟他在国内的各个朋友打过招呼，让他们有可能的话，对她多多关照。令陆秀意外的是，他竟然特意在信中提到了胡力，说他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让她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向他求助。 陆秀原本正为该怎样面对胡力而忐忑不已，看到信中的内容，精神顿时为之一松。 如果不是实在无法推脱，她打死也不想跟胡力那样的情报头子扯上关系。毕竟，后世的历史上，他的名声实在太臭了，“杀人魔王”，“中国的盖世太保”，随便拿出一个头衔来，就足够把普通人吓趴下了。跟他一比，杜雪怀忽然就成了纯洁无垢的小绵羊。 身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普通人，忽然要她去面对这样一尊大佛，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杜雪怀的信总算是让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虽然，根据历史记载，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讲义气的人，但此刻，除了相信杜雪怀的判断，她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第200章 陆秀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革命烈士那种为了理想可以舍身忘死的勇气。在她看来，如果自己进了渣滓洞，肯定不用反动派怎么用刑，就会把自己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 她虽然跟那个反动派一直在镇压的组织没什么关系，但身为一个心中有鬼的穿越者，突然要去面对一个最擅长挖掘秘密的情报组织头目，依然免不了会心虚。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胡力这次为什么没有像当初干掉《申报》总经理时那样，干净利落地弄死那位梁主编，也省的她提心吊胆去营救。 陆秀自己都被脑海中忽然闪过的这个邪恶念头吓到了。不过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果然不是做革命烈士的料，打定了主意，一旦做完自己能做的，就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国民政府的首都在南京，身为政府爪牙的情报组织总部当然也在南京。不过陆秀运气还算不错，现在这个时间，胡力就在上海，而且接风宴的时候，还热情地给她留了上海的地址。她没费多少力气，便找上了门。 杜雪怀的面子果然好用，得知陆秀上门，胡力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了出来。 对某些特定人群的恐惧果然不是见识和阅历能够弥补的，坐在胡力对面，手捧热茶，陆秀竟忍不住有种回到了前世，第一次面对试镜时的感觉，不知不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那位在她眼里比导演更加可怕的情报头子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热情，又不会让人感觉高高在上。面对这样的表情，就算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陆秀紧张的心情还是为之一松。 跟历史上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形象不同，现在的胡力看起来应该跟杜雪怀差不多年龄，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令人一眼就想到后世主旋律电影中的男主角，一般人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是个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 陆秀一边偷偷打量着胡力，一边暗暗感叹了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 仔细回想一下，当局高层绝对都是妥妥的颜控，除了那些自力更生的军阀，但凡后来提拔起来的，就没有丑的。虽然都是一帮贪官污吏，长相却是一个顶一个的主旋律。后来在南京组成伪政府的某大汉奸还是民国四大美男之一，单纯从相貌上来看，甚至比靠脸吃饭的梅兰芳先生还更胜一筹。 其实换一个角度想也可以，这个时代能够上学读书，甚至掌握权柄的，仅限于一小撮上层精英，这些上层精英的家庭背景自然不会太差，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拥有相比普通人更漂亮的妈，成为帅哥的概率自然也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高。这真是一个令屁民绝望的现实。 就算不提他们从祖辈那里学来的贪赃枉法，鱼肉乡民的本事，单凭这一点，后来他们被赶去台湾也足够令普通百姓喜闻乐见了。 胡力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对面的陆秀已经走神走到了九霄云外，依旧保持着那张令后世服务业者都黯然失色的笑脸。见陆秀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嫂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其实，应该让小弟过去拜访嫂子才对。” 胡力跟杜雪怀差不多年纪，算起来也应该比陆秀大十来岁，但他却一口一个小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陆秀受宠若惊，忙道：“哪里的话，胡主任事务繁忙，上门打搅我就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现在这个时间，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还没成立，胡力的职务是复兴社特别行动处主任。 胡力闻言，笑着摇头：“嫂子怎么跟大家一样喊我胡主任，太见外了！跟大哥一样喊我阿力就行。” 陆秀再自大也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杜雪怀一样喊他阿力，须知整个国家，有资格这么喊他的人也屈指可数。于是，忙道：“我还是随我家肉肉喊你一声叔叔吧。” 胡力显然已经知道了肉肉的存在，闻言立刻叹道：“可惜远隔重洋，我这个做叔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这个小侄子。” “哦，我这里有肉肉的照片。”陆秀身上刚好带了肉肉的照片，闻言连忙拿了出来。 两人之后的对话变成了肉肉那部分长得像爸，那部分长得像妈。小孩子和宠物一向都是调节气氛最佳的良药，拜肉肉所赐，陆秀心中的忐忑终于彻底烟消云散了。 可惜，饶是如此，她却依旧没胆子提起梁主编的事。没办法，梁主编这次摊上的事情实在太大了。事关总统，他又犯了那么严重的忌讳，根本不是她一句话能够解决的事情。早不动手晚不动手，等到大家快把那件事忘了才动手，这次的事情有很大概率是总统先生自己亲自下的令，这种时候对胡力开口，不过是把胡力置于跟她一样为难的境地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连忙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送叔叔一桩大功。”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口气吓到了。 胡力闻言，一双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如果说话的是别人，他说不定会直接把人打出门去，但换成陆秀，那就不由得他不相信了。他的触角虽然还没伸向国外，但陆秀夫妇这段时间在美国的那番折腾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横扫好莱坞，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还跟美国顶级财团，乃至黑手党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既然在美国黑白两道都有关系，送他一桩大功的话自然不可能是妄语。 “叔叔知道抗日战场上，中国和日本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陆秀只得硬着头皮圆了下去。 胡力眼中霎时闪过一道光芒：“当然是武器，如果我们有小日本的武器，根本容不得这帮小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撒野！” 不管后世怎么评价这个人，他在民族立场上却是无可指摘的，提到日本人，他咬牙切齿，连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狰狞的神色。 “对，就是武器！”陆秀笑着点了点头，“我这次回来，给党国带回了一个武器专家。他手里掌握着制造口径火炮的制造方法。” “你说多少口径？”胡力虽然从事的是情报工作，却也是正经军校毕业的，闻言，脸上顿时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火炮可不是想有多大口径，就能有多大口径的，因为这东西会炸膛，对材料和工艺的要求极高。 “只要找得到材料，再大也不是不可能。”陆秀提到的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没良心炮。历史上，这种由空汽油桶做炮管的炸药包发射器要到解放战争中才会出现。因为材料简单，威力惊人，在战场上大显神威。 她是在拍电影的时候无意中得知这种桶有多粗，口径就有多大的神奇武器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曾经上网查找过这种武器的资料。在得知从美国购买武器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后，她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种材料简单，威力惊人的土制武器。甚至还偷偷拉着朱横到洛杉矶郊外做过小规模试验，确认确实可行。她口中的武器专家，指的自然就是朱横这个倒霉孩子。 在她看来，与其让这种武器等到解放战争时再出现，把威力发挥在自相残杀上，不如提前让它面世，拿来对付日本人。中国人在战场上吃够了小日本掷弹筒的苦，也是时候该拿出一样能够争锋相对的武器让小日本吃吃苦头了。要是能够因此打赢了沪淞会战，惨烈的南京保卫战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打响。 “你说的武器专家现在人在哪里？”听陆秀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胡力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提到武器专家，胡力第一反应想到的自然是之前跟在陆秀身边的那四个美国人。所以，当他怀着刘备三顾茅庐的心情亲自上门，见到的却是乳臭未干的朱横时，那张原本满怀期待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垮了下来。如果站在他身旁的不是陆秀，还有妇联的女员工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肯定早已忍不住爆发了。 “胡主任，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武器专家，哈佛大学物理系高材生，朱横。” 此言一出，不仅胡力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连朱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头衔吓到了。好在他好歹跟陆秀接触了那么长时间，起码的默契还是有的，短暂的呆愣后，便笑着向胡力伸出了手。 这段时间朱横已经研究南京保卫战研究得有些走火入魔，陆秀担心继续下去，这小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让他去帮着胡力研究没良心炮也好。而且，沪淞会战马上就要打响了，以他现在的状态，陆秀强烈怀疑，他会不会一时冲动之下投笔从戎。枪炮无眼，要是不小心牺牲在了抗日的战场上，那她可就成了民族的罪人了。给他套上一个武器专家的头衔，就算胡力那边，也不可能让他这样的顶尖人才随便乱来。 胡力开始还将信将疑，但朱横可是专业人士，很快用一堆设计草图公式定理对他进行了一阵狂轰滥炸。虽然没被彻底说服，但原本的将信将疑却已经变成了姑且一试。 听陆秀讲过没良心炮的强大威力，朱横一直想找机会试验一下，可惜美国那边不可能允许他随便乱来，那些小规模实验反而让他越发期待能够见识一下这种土制武器的真实威力。现在机会既然送上了门来，他可不会管给他机会的是不是令人闻之丧胆的情报头子。 成功说服胡力给他这个机会后，朱横不顾陆秀惊异的目光，拉起胡力就要带他一起去做实验。那毫不把胡力当外人的模样，让陆秀这个被胡力身上的煞气吓得噤若寒蝉的胆小鬼佩服不已。 胡力大概也没想到这小子会对他这个总统眼前的红人这么无礼，一脸的哭笑不得。 陆秀并不替朱横担心，朱横可是老朱家的独苗，根正苗红的富n代，官n代，单凭他身后的那些关系，就算胡力不卖她这个嫂子的面子也不大可能为难他。 目送着二人上车离开，陆秀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光想着怎么坑朱横了，竟然彻底把梁主编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201章 梁主编显然已经不需要陆秀营救了，因为当天下午，就有人在陕西南路的一条弄堂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被发现时身中数刀，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连外套都被人剥了，警方初步勘探现场后认定，这是一桩抢劫杀人案。 梁主编的死亡时间就在被劫持之后没多久，动手的家伙显然根本就没想过要留活口。得到这个消息，陆秀真庆幸自己在阴差阳错中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不然，非但不可能救到人，反而会引起胡力的敌意。 除了梁主编遇害的消息，这天报纸上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当红女星朱樱跟影后陆秀密友过从甚密的消息了。报纸上除了绘声绘色的文字描述，甚至还配了一张照片，虽然清晰度不够，却还是明显可以看出，上面的人是披了马甲的许微柔跟朱横。 “两人同车出入，举止亲昵。” 陆秀皱了皱眉，她原本是想用打包食物给孩子们捉弄一下朱横，就那么一点点路，他一个大小伙子，背着东西走了走又会怎样？没想到却给了许微柔故意献殷勤的机会，更没想到竟然会被记者拍到。 回想起接风宴现场许微柔对着朱横顾盼生辉的模样，陆秀仿佛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她虽然对朱横没什么特别的心思，但并不代表她会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的女人故意接近他而不管。 朱横本人根本就没什么情报价值，许微柔故意接近他，除了真的爱上了他，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因为他跟陆秀的关系。不管许微柔是为了炒作，还是故意想恶心自己，陆秀都觉得说不出的厌恶。 还好，朱横现在已经被她打发去研究没良心炮了，许微柔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他了。 因为梁主编的死亡时间，那帮文人大概也知道陆秀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救得了他，倒是没把怨气往她头上撒。虽然没有丝毫证据能证明动手的是胡力，但他们却依然把梁主编的死算到了他的头上。纷纷撰写悼文，指桑骂槐表达对当局的不满。甚至还有不开眼的，想让陆秀跟着站队，把她吓得有多远躲多远。 她跟梁主编素昧平生，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她凭什么要冒着得罪总统的风险去参加他的葬礼？须知她现在才刚刚回国，正是最引人注目的时候，一旦真的出现在梁主编葬礼现场，别人肯定第一眼看到她。除了能够赢得一点文人圈子的好感度，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写点东西。 因为她的回归，已经有出版社表示要重印她的那些作品，影射南京保卫战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自然也在其中。《菊与刀》也已经正式在《申报》开辟了专栏。但在她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总有人会对侵略者抱有幻想，就像很傻很天真的伪满洲国皇帝跟未来的伪国民政府，就像真实的历史上那一波波傻傻放下武器，自己绑上双手被日本人屠杀的士兵。用人类的思维去预测野兽的行为，最终的结果只可能迎来毁灭，甚至生不如死。 《时间旅行者的任务》受众面太小，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更像是她写给自己的备忘。她要写一个更通俗，更能深入人心的故事。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铺开纸笔，在稿纸上写下了《东京梦碎录》这几个大字。 南京大屠杀还没有发生，她当然不可能把故事背景放在南京，故事背景被她平移到了同样灾难深重的北宋末年靖康之变，用同样丧心病狂的金兵替代日本侵略者，那帮女学生被她换成了北宋皇室的一帮帝姬与宗室女，女主角则是大名鼎鼎的柔福帝姬，代替这帮纯洁而无助的小女孩受辱的，依旧是一帮妓女。 想起历史上对靖康之变的记载，陆秀长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过去了八百多年，历史却依旧在不停重演。令人心痛的是，这种时候受害最深的，往往却是无辜的老弱妇孺。 怀着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恶意，她没有使用汴梁，而是故意使用了容易引来歧义的东京作为地名。为了不让恶意显得那么明显，她特意找来了《东京梦华录》作为参考资料。看着《东京梦华录》中描绘的市井繁华景象，想象着金兵铁蹄踏破东京的那一幕，她竟迟迟下不了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京比历史上的东京汴梁更加不幸。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再不堪至少也没有弃城而逃，而南京却在一开始就已经被抛弃了。政府早早的带着有权有势的市民弃城而逃，留下一帮傻傻信任着他们的无辜平民与被抛弃了的士兵替他们承受恶果。 明明脑海中已经有了完整的腹稿，但陆秀却郁闷地发现自己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刚好这时候云明月登门拜访，她干脆搁了笔，走出了书房。 经历了妇联一年多的磨砺，云明月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同。穿着素净的棉布旗袍，外套这个时代最普通不过的蓝色棉袄，盘着利落的发髻，一眼望去，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她曾经是堂子里红极一时的头牌，只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老电影里的中共妇女领袖。 哦，不是像，原本就是。望着眼前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陆秀苦笑着勾了勾唇。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蝴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妇联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张，扶危济困，其善举已经深入人心，云明月在下层妇女心目中的声望已经不输当局的重要领导人。 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曾经有小报拿她当年的往事大做文章，第二天就被愤怒的妇女们团团围住。上海的几位著名女作家更是不约而同地撰文对小报的无耻行径进行了批判。其声望与人脉可见一斑。 随着妇联的发展壮大，名声甚至传到了海外，连带着陆秀这个远在美国的名誉主席也跟着沾了光。当初有人攻击杜雪怀的时候，陆秀用来反击的最有力证据就是，杜雪怀是妇联流浪儿童收容所最重要的资助者。 如今妇联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资助者能够独立支撑的范围，全明星电影公司虽然依旧会定期给妇联捐款，但却已经不再是妇联主要的收入来源了。现在的妇联已经成了一个能够独立运营的慈善机构。 快一年没见了，陆秀正想跟云明月好好说说话，没想到还没说几句话，她就把话题绕到了对苏联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看法上。 陆秀皱了皱眉，现在这个时间，因为英美对国民政府当局政策的改变，苏联正加大力度对中国进行他们的红色输出，据说，就连上海的外文报纸上面都有鼓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文章。 在她这个未来人眼里，苏联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轴心，对内专制对外扩张，不仅跟日本争夺东北，甚至还分裂外蒙，把中国的版图从一朵美丽的秋海棠变成了一只缺了一块的公鸡。虽然苏联人的确对中国进行了不少援助，但跟他们获得的比起来，他们在中国付出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偏偏这个时代的不少中国人还傻乎乎把这头虎视眈眈的北极熊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面前的云明月明显已经变成了那些人之一。 陆秀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知不知道斯大林政府正在进行大清洗，半数以上的中央委员被逮捕枪决？你知不知道乌克兰饥荒饿死了几百万人，而且还有传闻说，那是斯大林政府有意对乌克兰人民执行的种族灭绝政策？” 云明月闻言，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她不可能知道这些。 “不！这是美国资产阶级的污蔑！”被苏联人洗了那么久的脑，观念果然没那么容易改变。她用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也不知是想说服陆秀，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陆秀猜到了这个结果，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又没有去过苏联，你怎么知道，美国人说的不是事实？” 因为斯大林政府的封锁，就连现在的美国人都不可能知道这一切。但陆秀却知道，这就是事实，乌克兰人民依然每年都在为那场惨绝人寰的饥荒举行纪念活动。她也是因此才知道这一段历史。在了解过那段历史后，陆秀不得不佩服斯大林政府的想象力与执行力，在屠杀的效率上，就算是希特勒也望尘莫及。 “你就这么相信美国人？”云明月静静望着陆秀看了半天，一脸的痛心疾首，那表情似乎在惋惜好好的一位同志怎么就被资产阶级同化了。 “你就这么相信苏联人？”陆秀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明月眸光一闪，似有所悟。 看到她那震惊夹杂着失落的表情，陆秀松了一口气，笑着拿出了事先在美国印刷的一本汉语版《动物庄园》。 “我在美国发现了一本奇书，看完这本书，你会对苏联有一个全新的了解。”《动物庄园》这则政治寓言影射的就是现在的苏联。还要感谢杜雪怀当初以乔治·奥威尔的身份发表了这部作品，现在，这部作品成了货真价实的译作。考虑到这部作品的影响力，如果让人知道真正把这部作品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是她，她一定会上克格勃的暗杀名单。 为了揭露苏联人的邪恶本质，她还在离开美国前，把《1984》的大纲打了出来，雇了个枪手把作品写出来。准备过段时间再译成中文引进中国。 陆秀在云明月开口提到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于是，不等她扯到正题，就先发制人，发出了一连串精神攻击。事实证明，效果不错，在看完《动物庄园》之前，云明月估计不会再有心情对她宣传布尔什维克主义了。 目送着云明月带着《动物庄园》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陆秀长舒了一口气。她的主要产业可是在美国，要是一个不小心真的跟苏联人扯上了关系，未来美国麦卡锡主义横行的时候，她可就有大麻烦了。 第202章 云明月离开后，陆秀继续回书房写她的《东京梦碎录》。可惜，效率依旧不佳。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当脑海中浮现出资料中金兵肆虐汴梁的兽行时，她根本就没办法冷静下来镇定下笔。 为了平复心情，她搁下笔，瘫坐在杜雪怀的摇椅上，抓起一本《动物庄园》翻看着调节心情。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把这本书带回中国很危险，但她又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未来的中国重复苏联的错误。她相信，如果没有历史上走过的那些弯路，未来的中国一定会更加美好。 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云明月这次过来，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决定，所以，将看到那本书的，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人。只希望她说的那番话跟那本书能够起到她期待中的作用。就算只是在自己这边的同志心中种下一些猜疑的种子也好。 放下《动物庄园》，陆秀的目光刚好落在了《申报》《菊与刀》的专栏上。她微笑着勾了勾唇，觉得自己现在的立场真是好玩。竟然既反苏，又反日。 因为周广平的特别推荐，跟她这个刚刚归国的国际影后带来的影响力。《菊与刀》甫一刊登，便吸引来了无数人的视线。如果是在平时，看到子不语在报纸上开新连载，那帮看她不顺眼的文人肯定早已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找茬了。但这一次，却是风平浪静。 这除了要感谢《菊与刀》是部学术著作之外，还要感谢她从美国找来的那些外文参考资料。如果有人想反驳她的观点，光是如何去找来那些不明觉厉的参考资料就是一桩一般人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这次回家，她事先写了信给南京的娘家，说要在南京住一段时间。在上海耽搁了好几天了，四哥张若玮已经过来催了好几次了。想想在上海这边的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为了不惹上新的麻烦，陆秀决定，第二天就去南京。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这么长时间，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南京的娘家。记忆中的亭台楼阁，深宅大院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现在终于要亲眼见到，她还真有些小激动。 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虽然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她却依旧没能成行。 先是云明月清晨来访。陆秀原以为，她看完那本书，怎么说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第二天就出现在她眼前，还拉着她继续谈苏联的问题，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此刻的云明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睛下方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昨晚熬夜看完了《动物庄园》。 陆秀虽然怀着一种传教士的心情，期待着能够唤醒被苏联人严重洗脑的云明月，但她如此热情，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就是西方人眼里的苏联？一个可笑的动物庄园？苏联不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乐园吗？不是公平与正义的化身吗？”云明月一见陆秀，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甚至因为过度激动在阵阵颤抖。 陆秀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安抚下来。 喝了一杯热茶后，云明月眼中疯狂的神色才终于渐渐退去，但眼神却依旧有些发直，有种理想破灭后的颓唐与灰败。《动物庄园》原本就是一则影射苏联的寓言，其中的很多内容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稍微研究一下苏联的历史，就不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云明月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陆秀，颤声道：“你对苏联这么反感，是不是担心如果天朝效仿苏联，也会变成书上那样？” 陆秀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就算不提中国，想想越南的胡志明，想想朝鲜的金三胖，就能明白这种模式到底有多么可怕。她也是在了解过那两国的历史后，才明白《动物庄园》到底是怎样一部神作。 可惜，现在这个时间胡志明跟金三胖中的第一代还在跟帝国主义打游击，她根本不可能用他们作为例证，于是，只能沉思片刻，幽幽道：“这世上没有坏的政策，只有坏的人。政策本没有好坏，但人可以把它变坏。人性本恶，所以这世上永远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平等，所以平等永远只能是乌托邦。” 既然已经开了口，她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苏联模式是最适合独裁和贪腐的模式。这种模式首先预设所有体制内成员都是圣人，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最终的结局只会变成另一个《动物庄园》。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苏联模式跟中国的儒家文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儒家文化也首先预设所有体制内的读书人都是君子。但是看看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为什么王朝更迭会变成一个破不掉的怪圈？就是因为在这样一种预设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内部的党同伐异与贪污腐败将会可怕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明朝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就算没有清军入关，它也必定会自己崩溃。有没有觉得朱元璋的剥皮实草与斯大林的大清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把所有的手下都当成了圣人，但是现实本没有圣人。” 对面的云明月显然已经听呆了，陆秀微微一笑，继续道：“王朝更迭，就像电脑重启。啊呸呸！王朝更迭杀光了原本的贪官污吏，用新官僚代替了旧官僚。这些出身贫民的新官僚恨透了旧官僚的作风，自然不可能像旧官僚一样腐化。所以，王朝新立的那一段时间永远都是国家最繁荣富强的一段时间。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代二代三代之后，这些新官僚的后代依然会免不了走上旧官僚的老路。既然轻轻松松，就能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为自己谋取到普通人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利益，为什么不干？” 陆秀喝了一口茶，总结道：“不仅仅是苏联。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以人性本善为前提，需要以体制内成员自身的道德水平为保证的制度，永远都不可能走太远。因为人性本恶！” 陆秀的话已经说完，整个客厅却依然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半晌，云明月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开了口：“所以，你觉得苏联走不了太远？” 陆秀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施展了未来人的大预言术：“别看苏联现在这么强大，也就是个样子货而已，斯大林牺牲了农民的利益以换取工业的强大，却忘了，农民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国家凭什么一直要求人民为国家牺牲？一代二代可能还能够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狂热中以为国家牺牲为荣，但三代四代呢？当他们看到自己节衣缩食，换来的却是人民公仆的脑满肠肥，你觉得这种狂热还能继续下去吗？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苏联撑不过这个世纪。”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云明月依然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是为了解惑而来，没想到告辞离去的时候，她的背影却比昨晚离开时还要踉跄。刚刚那番话的冲击力在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听来果然太强烈了，刚才陆秀一时口误提到了电脑，她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送走了云明月，陆秀开始收拾行李。没想到，刚刚收拾到一半，门外便再度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的访客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因为来人竟然是一个日本人，而且还自称是一名电影导演。 虽然现在中日关系依旧紧张，但七七事变还没爆发，实在不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纠结了片刻后，陆秀还是决定把人放进来。不过，她没像往常一样让女佣去开门，而是派了自己一名西装革履的白人保镖前去开门。还故意让保镖用英语说话。 没想到那个日本人水平不错，竟然还懂英语，虽然发音相当的搞笑，但陆秀的保镖这段时间听惯了上海人的洋泾浜英语，倒是勉强能够交流。 日本人面对中国人的时候趾高气扬，面对白人的时候果然还是会下意识地感觉矮上一头，被保镖这么一折腾，那名日本人走到陆秀面前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一抬头，发现陆秀身后竟然一字排开站着四名人高马大的白人保镖，气势顿时又是一泄，表情竟然微微有些局促。直到从女佣手里接过热茶，表情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在下东宝电影公司上野真嗣，久仰陆小姐大名。陆小姐在威尼斯电影节大放光彩，实在是为我们大东亚的黄种人大大的争了一次光。” 果然是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啊，一开口就是大东亚。 上野真嗣？陆秀连这个时代的华人导演的名字都不记得多少，更别提日本导演了。这个名字果然连听都没听说过。她只记得全面战争爆发之后，日本人带着那个著名的日本影星李香兰，在上海拍了不少宣扬中日亲善的神逻辑电影。面前这位，想必就是那帮导演中的一个吧。 第203章 陆秀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日本人。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真正跟日本人面对面，却还是头一回。面前的日本人留着这个时代标志性的仁丹胡，身材干瘦，坐姿冷硬，脸上明明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却无法让人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好感。就算没有那一撇仁丹胡，恐怕也不会有人把他认成中国人。 上野真嗣呷了一口茶，抬头深深地望了陆秀一眼，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幽幽道：“在下前些天无意中看到了陆小姐在《申报》上连载的《菊与刀》，陆小姐对日本文化的了解连我这个日本人都自叹弗如。” 对方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陆秀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于是，只好笑着打着哈哈：“哪里哪里，过奖了。” “没有过奖，没有过奖，陆小姐的文章简直仿佛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我的不少朋友这几天每天都在追连载。”上野真嗣说话间微微眯起了眼睛。 陆秀在《菊与刀》中可没写多少日本人的好话，闻言只能尴尬地一笑，随即转移了话题：“不知上野先生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她的时间宝贵，可没有心情继续浪费在日本人身上。 上野真嗣闻言，竟然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份文件，双手递到陆秀的面前，正色道：“东宝久闻陆小姐大名，这次想邀请陆小姐合作拍一部电影。” 此时，陆秀也终于看清，他递过来的竟是一个剧本，看清上面《支那之夜》的片名后，她皱了皱眉，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接。 上野真嗣保持着递出剧本的姿势僵硬了等待了半天也不见陆秀接过，脸色一僵，最后只得悻悻将剧本放在了茶几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补充道：“东宝这次诚意相邀，片酬一定会让陆小姐满意的。” 陆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道：“上野先生既然知道我在欧美的名气，就应该明白我不缺钱。很抱歉，这次回国，我只想跟家人好好享受一下团聚的时光，没心情拍什么电影。” “希望陆小姐好好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了，上野先生，茶喝完了吗？喝完了的话，杰克，替我送客吧！不好意思，我还有事。”陆秀说完，这就准备转身回房。 “陆小姐，等一下！”上野真嗣竟然站起来，想抓陆秀的手。可惜，杰克反应够快，一个闪身，冷冷挡在了她的面前。 面对整整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杰克，上野真嗣咽了咽口水，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终于对着陆秀所在的方向大声道：“陆小姐在《申报》的那些文章伤害了我不少朋友的感情。我的那些朋友，看过那些文章后，都在为陆小姐对我们日本人的偏见而愤懑和懊恼。继续这样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失望的崇拜者，对陆小姐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合作拍片，这是一个化解双方误会的好机会，希望陆小姐好好珍惜！” 陆秀闻言，猛然收住了脚步，转身冷冷打量了一眼面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日本男人，笑道：“上野先生难道是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我只是想让陆小姐认清形势。”上野真嗣抬头望了一眼杰克，语气终于弱了下来，“我说的都是事实，陆小姐应该也明白，伤害全体日本人的感情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 “上野先生说笑了，我还伤害过全体美国人民的感情呢，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上野真嗣还想说话，可惜，得到了陆秀授意的杰克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摆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冷冷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原以为日本人就算要嚣张，也得等到七七事变爆发之后，没想到才现在他们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 送走了上野真嗣，陆秀回到客厅，拿起了那个被他留下的剧本。上面“支那之夜”四个大字说不出的刺眼，她原本想直接把它扔进垃圾桶，想了想终于还是选择了翻开。 这是一个日本军人和中国孤女的“感人爱情故事”。故事的逻辑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一名东北女子全家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流落上海遇到一名日本男人，原本想替家人报仇，却在挨了那名日本男人几个耳光后，奇迹般地爱上了对方，还爱得死心塌地，缠绵悱恻…… 陆秀没坚持到看完整个剧本，只看了一半，就仿佛沾上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般将剧本扔进了垃圾桶。后悔没有早把它扔进去。 身在烂片频出的二十一世纪，她也不是没看过各种神逻辑的剧本，这么神逻辑的却还是头一回。就算是在儿童片中，也不可能出现这样不合逻辑的神转折。如果真的去演这样一部片子，在陆秀看来，不仅是对她自己智商的侮辱，也是对观众智商的侮辱。 难道在日本人眼里，中国女人都是受虐狂吗？他们自己国家盛产受虐狂也就算了，也别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变态啊！ 这上海果然不能久留。才一个早上，先是有人找她来谈苏联，接着又有日本人上门请她拍电影。要是继续留下去，天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人找她做什么。 陆秀皱了皱眉，连忙回房间继续整理行李，然后便领着四个保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南京娘家。张启明虽然算不上什么实权人士，在国内却还有几分面子，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欺负她女儿。而南京城，在南京保卫战开始之前，依然是全中国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回了南京，应该就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这段时间，张家上下早已在翘首盼着她回家了，刚下火车，张家的仆从便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了。看到只有她跟四个白人保镖，竟然还有几分失望。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雪怀呢？”一到家，听到王氏的埋怨，陆秀才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现在国内形势不稳，我让他跟三个孩子留在了美国。” 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道：“既然雪怀和孩子都不回来，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陆秀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时张启明也已经迎了出来，连忙替女儿解围：“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此时，陆秀的那群侄子侄女也已经兴奋地迎来出来，看到一张张可爱的小脸，陆秀原本已经大受影响的心情顿时一振。 张家的几个儿子一直在国外求学，结婚都晚，几个小家伙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大的样子，最小的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血缘真是种神奇的东西，为首的那个四五岁大的小丫头长得竟然跟雪球有七八分相似。活脱脱一个女版的雪球。 介绍之后才知道，这是大哥的长女瑞雪。看到这张可爱的小脸，陆秀顿时感觉跟这个家的隔膜霎时消失了大半。女儿像爸，外甥像舅。小家伙会长得跟雪球相似也就不奇怪了。 “来，让小姨亲一口。” “来，让小姨抱抱。” …… 不愧有着相同的血缘，几个小家伙身上的奶香味闻起来都跟雪球一模一样。陆秀彻底把王氏冷落到一边，对着几个侄子侄女又摸又亲。 几个小家伙原本还不太习惯陆秀的热情，待到看到她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一个个顿时兴奋不已。出乎陆秀的意料，虽然几个孩子，除了瑞雪都是男孩，但她带回来的那些玩具枪，玩具车却一点都不受欢迎。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兔子家的吉祥物兔子。几个小家伙人手抱一只，又亲又蹭，爱不释手，那反应竟然跟雪球和毛团刚刚得到兔子时一模一样。 看着几个小家伙那可爱的模样，陆秀兴奋地直按快门。 跟孩子们玩闹过一阵之后，陆秀依然免不了被王氏训斥了一顿。埋怨她不该丢下老公孩子独自一个人回国。陆秀被她说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预言中日年内必将有一战，劝她让大嫂和二嫂带着几个侄子侄女一起去美国避一避，惹得王氏大怒。 历史上留在南京惨遭日本人屠杀的都是没钱搬离南京的底层穷苦百姓，王氏不信，陆秀倒也不担心。以张家的地位，就算不去美国，也不大可能遇到什么危险。 王氏因为陆秀的顶撞愤怒不已，直到陆秀拿出肉肉的照片，看到那张可爱的小脸，面色才终于稍稍好看了些。 四个白人保镖被打发去了客房，陆秀则回到了出嫁前的闺阁。王氏虽然嘴上说着不欢迎她。房间倒是打扫得很干净，连被子都翻晒过了，很多东西甚至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原样。 站在房间里，看着外面迥异于上海洋房别墅的中式风景，陆秀心中一动，终于找到了《东京梦碎录》的第一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跟出嫁之前一样，一直大门不出二门，躲在房间里专心进行着《东京梦碎录》的创作。然而，被她拒绝了的日本人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见她在上海的住处已经人去楼空，明白她不可能改变心意之后，日方在报纸上发出了一封措辞强硬的抗议函。声称子不语的《菊与刀》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无耻抹黑与污蔑，要求子不语停止连载，并为这段时间对大日本帝国造成的不良影响公开道歉。 因为陆秀这次搬家搬得急，只跟寥寥几人打过招呼，而张家又没有订阅《申报》的习惯，等到她从周广平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第204章 好在《申报》选择了站在陆秀这边，连载并没有因此中段。日方看《申报》这边没有半点要停止连载的意思，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正式照会了外交部门。 这下子，整个南京都震动了。一夜之间，子不语这个名字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为子不语呐喊助威者有之，大骂文人误国者有之。当事人还没站出来说什么呢，报纸杂志上竟然已经战成了一团。 得知女儿竟然闯下了这么大的祸，这段时间，张启明已经捻断了自己好几根长须，连天的唉声叹气。害怕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对女儿不利，这几天一直在各个部门四处奔波，联络感情，跑得腿不沾地。 陆秀原本以为回了娘家，别人就找不到她了。没想到非但没能置身事外，反而还把麻烦一起带回了家中，看着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这几天紧张的表情，她内疚不已。 她承认自己在写《菊与刀》的时候的确有些不厚道，但再不厚道，也是有理论依据的。她还真没想到，日本人竟然真会因为她的拒绝恼羞成怒，费这么大周折来对付她。她原本还想一路装聋作哑到底，但既然现在，事情已经上升到了外交纠纷的程度，她就算想继续装鸵鸟也不行了。 还好，张启明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虽然不时有人跳出来，叫嚣着要把她这个祸国殃民的惹祸精交给日本人发落，倒是没人真敢上张家抓人。 不过，就算真有人上门抓人，陆秀也丝毫不惧，她现在手里可是捏着美国护照，要是日本人不依不饶，大不了再接着把事情闹大，以她在美国的影响力，她就不信美国政府到时真会放着她不管。 有了底气，陆秀严词拒绝了张启明要她息事宁人的要求，义正词严地对着日方的抗议书进行了反驳。 她在《申报》发文称： 《菊与刀》是一部基于大量资料与史料而进行的人类学研究著作，秉承着人类学研究应有的客观与公正，每一个结论都是在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去芜存菁后得出的，有着详实的理论依据。她不认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任何的偏颇之处。 如果日方人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建议阅读以下参考资料。她不仅不客气地列出了自己在写作中用到的英文参考文献，甚至还把一些没有多少价值的垃圾资料也列了出来。那些明显故意丑化日本人的资料连她都觉得太过离谱，以至于不能用来作为参考文献，可以想见，自以为已经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傲慢日本人在看过那些资料后，会多么暴怒了。 在美国的时候，她一直对西方人的傲慢与对异种文明的歧视深恶痛绝，现在，却打从心底感谢他们的傲慢与偏见。跟他们一比，她对日本人的稍许丑化，根本就不值一提。 列完参考文献后，她甚至还惟恐天下不乱地表示，她在看到那些资料时，也对西方人对黄种人的歧视与偏见愤怒不已，如果日方想要为此向美国政府提出照会，她非常愿意为日方友情提供她列出的那些参考文献。 在那篇文章的最后，她甚至还摆出一副和稀泥的架势，颇为感慨地表示。西方人的那些评价虽然带着有色眼镜，但也无风不起浪，必然有着存在的理由，希望日本友人在愤怒之前，先反省一下自身。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无论是那些西方人，还是自己，做这样的研究完全没有半点要伤害日本友人感情的意思，相反还是出于善意，旨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帮助日本友人了解自身，进而避免一些由于根深蒂固的民族性格而导致的悲剧。 在她看来，人有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仅不愿承认自己有病，反而还千方百计加以掩盖。这样做，除了让病情加重，最后发展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程度外，没有半点好处。望广大日本友人戒之慎之。 她的这篇声明主题就是拉人下水，不仅不客气地列举了不少西方学者歧视丑化日本人的文章，甚至还把自己塑造成了反抗白人种族主义，准备在国际上为日本友人正名的种族斗士。鉴于她前段时间在美国的那番折腾，估计有不少人会被她忽悠成功。 这篇文章把日本人对她的指控一股脑儿全甩给了远在美国的白人学者。就算日本人明白她是在推卸责任，也可不能继续不依不饶。日本人不是白痴，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去照会美国政府。现在可不是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本人可是还指望着能从美国那边购买军火呢。如果真有人为了这点小事去得罪美国，陆秀敢保证，他的下场一定会十分精彩。 既然不准备追究那些白人学者，那么再抓着子不语不放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地道了。只要稍稍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跟白人学者的那些文章一比。子不语的《菊与刀》到底是多么的公平与公正。 此时事情已经因为日本人自己作死的那番折腾闹大，就连国际媒体也在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后续。这篇文章一出，不少欧洲媒体甚至满怀期待地摆出了一副等着日本人跟美国人开掐的架势。 陆秀的这招祸水东引不可谓不妙。不想得罪美国人，就只有放过子不语。日方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只得灰溜溜地认了栽，不仅撤回了照会，甚至还发文感谢了陆秀这段时间，在美国为提高黄种人地位而做出的努力。 这惊天的逆转把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誓死保护女儿的张启明打蒙了。外交无小事，就算女儿一再声明自己手里有美国护照，日本人不可能拿她怎么样，他也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随着外面舆论愈演愈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豁出一条老命保护女儿。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日本人不打算继续追究也就算了，竟然还感谢女儿？ 张启明的目光再落到女儿身上的时候，终于再也无法把她当成当初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受这次事件的影响，连带着王氏对待陆秀的态度也跟平时变得有些不同，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居高临下。倒是让这段时间时不时会忍受一番王氏的唠叨的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事情虽然已经解决，陆秀这边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日本人在明面上吃了亏，会在暗中使绊子。她现在人在南京，又住在深宅大院里，日本人不可能过来对她怎样。她在上海的那些产业也有张汉声他们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申报》可没那么多靠山。 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无辜，陆秀连忙联络了张汉声，请他帮忙派兄弟暗中保护《申报》的几位编辑一段时间。 成功让日本人吃了憋，这段时间，《申报》上下士气大振，连带着销售额也跟着一路攀升。日本人那边一松口，就立刻不客气地刊登了《菊与刀》的最新章节。 知道因为这段时间的纠纷，接下来的章节读者数量一定会远超往常。想到即将发生的七七事变，陆秀特意调整了章节顺序，把最新章节换成了日本人的下克上传统。除了原先的古代史料外，她甚至还加入了不少新的内容，把九一八事变也作为下克上的典型放了进去。并且不客气地预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日本中下级军官对整个国家的绑架将会让日本走上一条不归路。 最后，甚至还友好地警告某些人，日本的国力根本不存在短时间吞并中国的可能，战争的进一步扩大只会把整个日本拖入持久战的泥沼，对中日双方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日本真心想实现大东亚共荣的梦想，应该戒骄戒躁，徐徐图之。 不仅九一八事变，其实即将发生的七七事变也是一次成功的下克上。不过，陆秀当然不可能狂妄自大到认为仅凭自己的一篇文章就能让某些人打消这个念头。她这么做，与其说是提醒日本人，不如说是在提醒中国人警惕日本人的野心。 这一章节一出，报纸上果然出现了关于中日两国间的战争会不会扩大化的大讨论。陆秀原以为，有了自己在文章中的分析，大家应该很容易就能理解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可惜，她显然高估了某些人的理解能力。 日本人都已经差不多兵临城下了，竟然还有人认为她对战争会进一步扩大的预言是在杞人忧天。 看到那些言论，陆秀连逐一反驳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冷笑着又在《申报》上占了一个版面，开始了《东京梦碎录》的连载。讽刺的是，《东京梦碎录》的开头，醉生梦死的北宋王朝同样也没有想过，金人会一举南下，攻破东京汴梁，甚至掳走他们的皇帝。历史何其的相似！ 第205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文化界的名人都在忙着争论日本的侵华战争会不会进一步扩大化。跟往常一样，开始只是友好的讨论，论着论着就变成了各个派系的各种乱斗。一时间，各大报纸杂志上硝烟四起，栽赃的，扣帽子的，道德绑架的……好不热闹。 没几天的工夫，各个派系就战成了一团，反倒把陆秀这个挑起了论战的家伙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段时间，陆秀为了写《东京梦碎录》，查阅了不少北宋末年官场上的史料，当然明白文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依旧不忘派系斗争，是中国几千年官本位文化下形成的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虽然觉得悲哀与失望，倒也没有产生想要平地一声吼，让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清醒过来的冲动。 永远不要指望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真这么做，除了拉来整个文化界的仇恨，不可能有半点作用。在她看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论战上，不如好好写自己的小说。 找到灵感后，《东京梦碎录》在她手中简直仿佛下笔如有神，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想情节，故事里的一切便如电影般一幕幕出现她的眼前。加上张家老宅环境清幽，无人打搅，这段时间的效率甚至比当初在海上时还高。 在她专心写作的这段时间，唯一来自外界的消息就是来自美国的几封信。这次，不仅有杜雪怀的信，甚至还有凯特和马龙他们的信。 美国那边，《兔子总动员》实在太受孩子们欢迎，加映了一场又一场，直到现在都没下画。票房有望突破这个时代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千万大关。《人鬼情未了》也搭上了情人节的末班车，赚了个盆满钵满。拍完《人鬼情未了》，凯特又从杜雪怀那边要去了《灵异第六感》的剧本，估计是准备搭着《人鬼情未了》的顺风车再赚上一笔。 杜雪怀那边，虽然忙着建兔子乐园，却也没打算给的各位放假，竟然直接拿出了《教父》系列，拉起《不可饶恕》的原班人马，准备再拍一部让全美男士热血沸腾的男人片。估计是难得拍一部自己感兴趣的片子，手痒难耐，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客串了影片中的最终boss。 老大演老大，看到信中的定妆照，陆秀顿时对他的荧屏处女秀兼本色出演充满了期待。 虽然既要演电影，又要建乐园，忙得脚不沾地，他倒也没亏待三个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像鸡妈妈领着小鸡仔一样，把三个孩子带在身边。寄来的照片中，父子四人最常见的造型就是当初他们送陆秀离开美国时那样，左手雪球，右手毛团，怀里再抱一个小肉肉。 杜雪怀大概猜到陆秀一定十分想念他们，竟然不惜血本，拿来彩色胶片，拍摄了一段家庭录像。张家不是上海，想要播放影片就只能去电影院。意识到这一点后，陆秀拿起胶片就夺门而出，害得张家上下以为她又惹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麻烦，被吓了个鸡飞狗跳。 还好她国际影后的身份十分好用，跑到最近的影院找到经理，对方二话不说就同意在电影院内放映影片，唯一的条件只是，播放的时候要允许普通观众在场。 于是，这一天，前往南京国民大戏院观影的观众，除了看到原本想看的电影外，还有幸看到了一段来自美国的家庭影片。杜雪怀不喜欢出镜，在国内只是个传说，虽然曾经因为一张全家福上过《良友画报》，但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他的模样。 所以，当荧幕上忽然出现父子四人的彩色画面时，前来观影的观众纷纷面面相觑，还以为戏院方面弄错了片子。直到看到影片中的杜雪怀指着陆秀的照片，对雪球和毛团说，妈妈就在这里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陆秀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观众的热情程度，她虽然特意选择了二楼的雅座，却依然还是被好奇的围观群众团团围住了。最后甚至还引来了记者，白白替戏院的老板做了一次免费宣传。 戏院老板还算厚道，大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最终答应允许陆秀在末场电影放映完毕之后，过来观看她的私人影片。 以后的几天里，陆秀几乎每晚都会跑到国民大戏院看电影，有几次甚至还因为来得过早，看了几部最近热映的国产影片。除了一遍遍欣赏杜雪怀和三个孩子的可爱模样，也终于对现在国内电影界的几个新星有了初步的了解。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现在国内的电影界，最有潜力的新星果然还是要数许微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许微柔的演技如火纯青，看不出半点刻意的痕迹，如果是不明真相的人，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才刚刚进入电影界不到一年。那演技，甚至连全明星那边，比她大好几岁，又在百乐门阅人无数的姜秀珠也望尘莫及。 陆秀在确认关于自己夜访戏院的报道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许微柔在南京拍片的消息。如今的她，俨然已经是国内电影界新生代中，最受观众喜爱的女星。也难怪，长得漂亮，演技好，又会做人，她不红谁红？ 陆秀虽然依旧因为当初的事对许微柔心存芥蒂，但对她的走红却并不觉得意外。如果她没有继续招惹朱横的话，她应该只会随便看一眼报道就放下。 可惜，她偏偏依旧在招惹朱横。 “某著名女星夜会神秘男子”，配图虽然只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可惜，陆秀跟朱横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就算仅凭一个背影，也能一眼认出他。 朱横前段时间被胡力带回了行动处总部研究没良心炮，研究成功之后，果然因为奇货可居被胡力扣下了，还得了个行动处特别军事顾问的头衔。 陆秀丢给他的这个惊世发明效果不错，当初消息传开后，据说曾经有一票人想从胡力手中抢走这个百年一遇的“专家”。最后，朱横还是被胡力以只有留在他这边，才不用每天坐班为由留下的。 那家伙现在虽说已经成了许微柔的同事，但胡力当然不可能让他这样的宝贝疙瘩去从事危险的情报工作。就是在行动处那边挂了个号而已，虽然跟行动处的不少要员一起住在别馆里，但每天却是行动自如。据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勘探南京城的地形，早出晚归，废寝忘食。那全身心投入的模样，害得不少知道他身份的党国要员胆战心惊，生怕胡力这边又出什么幺蛾子。 鉴于他如今忙得脚不沾地，许微柔如果想见他，除了“夜会”，的确也没第二个时间。 陆秀当然知道他勘探南京城的地形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南京保卫战做准备，但她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知道。这段时间，不仅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紧张，就连胡力也隐隐表示了不安。 想到这一点后，陆秀忽然心中一动，有些怀疑许微柔接近他，是不是为了打探这方面的消息。短暂的心虚过去，她很快便摇了摇头，恢复了镇定。朱横那小子虽然有时候会少根筋，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能够拎得清的，应该不会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掉链子。 虽然对他有信心，陆秀最终还是决定，过去提醒他一下比较好。有备无患嘛！ 这小子这段时间行踪不定，为了不扑空，陆秀特意提前了一天找人跟他约了一个时间。没想到，等到她登门拜访的时候，等候在那里的，除了朱横这个正主外，竟然还有胡力。 看到胡力那张笑得仿佛狐狸一般的脸，陆秀顿时欲哭无泪。有他这个外人在，她这一趟等于是白跑了。行动处这样的机要之地，不用想也知道，进出的信件肯定会有人检查。不能写信，好不容易见一次面竟然也会有第三者，她没想到，只是想给朱横提个醒也会有这么麻烦。 虽然她反应够快，迅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但胡力这样的情报头子可不是吃素的，依然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那一丝不快，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一僵，目光扫过因为见到陆秀而兴奋不已的朱横后，眉头竟下意识地皱了皱。 看到他这表情，陆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恐怕是误会了什么。她的确是在郁闷他这只大号电灯泡的存在，但郁闷的理由却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惜，真实的理由根本没办法告诉外人，就算明知他误会了，陆秀也不可能解释。 还好，胡力也很快收敛了脸上的异样，迅速换回了刚刚那副笑容满面的表情。 “嫂子勿怪，我不是有意想当这个不速之客。只是碍于嫂子贵人事忙，不想打搅嫂子，然而又实在有些问题想要让嫂子答疑解惑，所以才出此下策。” 陆秀原本还有些担心胡力会不会替杜雪怀这个大哥打抱不平，没想到他非但没有令她难堪，反而还恭恭敬敬地向她告了罪。惊讶过后，忙道：“叔叔言重了，举国上下，有多少人想见叔叔一面而不可得，叔叔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小女子了。” 没想到，胡力却笑着摇了摇头：“嫂子过谦了，小弟虽然有些影响力，跟嫂子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做到，狠狠打了日本人的脸后，却让日本人非但不敢追究，反而还要加以感谢？嫂子前些日子做得那些事，实在是大大的让国人扬眉吐气了一番。小弟佩服之至。” 他笑容满面地望了陆秀一眼，接着道：“而且，嫂子不过是随意地在文章里抛出了一个持久战的话头，便引来了举国大讨论。这样的事，小弟就算做梦也不敢想啊。如果小弟能有嫂子万分之一的影响力，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面对胡力那满脸诚挚的表情，跟发自肺腑的称赞，陆秀哭笑不得。这段时间，她听过的恭维多了，能够如此顺理成章，不落痕迹的，却还是头一回。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夫果然一流，难怪能一直深受一向以难伺候著称的总统的信任。 “叔叔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秀说完，笑眯眯地望着胡力那张笑容可掬的脸，静待着他的下文。 胡力闻言，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抬头扫了朱横一眼，然后才勾了勾嘴角，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弟只是无意中听朱顾问说，嫂子不仅认为中日之战将是一场持久战，而且，还认为如果日本人一旦发难，上海和南京必将首当其冲，以中国军队的实力，守不了多久便会陷落。” 陆秀闻言，心脏一颤，瞬间瞪大了眼睛。朱横虽然没有透露她穿越者的身份，但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跟彻底把她卖了，也没多少区别了。当即眉头一皱，冷冷向朱横瞪了过去。 面对陆秀突然扫过来的视线，朱横立刻如遭雷击般低下了头。那张因为这段时间四处奔波晒得微微有些泛出小麦色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第206章 如果胡力不在现场，陆秀发誓，自己一定会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朱横那张欠扁的脸上。可惜，此刻，胡力却依然笑容满面地坐在她面前。 于是，她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淡淡道：“就算我真那么说过又怎样？这不过只是些毫无根据的无聊预言。” 没想到，胡力闻言，嘴角竟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真的只是些毫无根据的无聊预言吗？” 陆秀表情一僵，笑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胡力眸光闪烁，一瞬不瞬地望着陆秀的眼睛，半天，才幽幽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在事业最巅峰的时候回国，甚至不惜抛下丈夫和三个年幼的孩子？而朱横朱顾问……” 他的目光扫向面红耳赤的朱横，嘴角一勾，继续道：“他又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突然休学回国？听到朱顾问的那番话后，我才恍然大悟，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事情真的会如你所料的那样发生呢？这样，一切的不合理是不是也就合理了？” “呵呵呵……叔叔你想多了……”胡力果然不愧是后世臭名昭著的情报头子，在某些问题上的敏锐度简直令人心惊。陆秀惊讶过后，只能苦笑着打起了哈哈。 “不是我想多了，实在是你们两个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太多的惊奇，让我没办法不往更加离奇的方向去想。”胡力皱了皱眉，微微苦笑，不知道是不是连他自己也被自己脑海中疯狂的念头吓到了，“在朱顾问造出没良心炮之前，我也以为他的那些设想是无稽之谈。在你获得影后的消息传回来之前，我同样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 他说到这里，猛然抬头，深深地望了陆秀一眼，一字一顿道：“既然你们已经无数次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那我为什么就不能选择相信你们一次呢？” 陆秀望着面前那双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要反驳。 见她没有否认，胡力松了口气，笑道：“我看过你的《菊与刀》，也在追《东京梦碎录》，也翻过朱顾问最爱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越看那些作品，就越觉得，或许南京真的会沦陷……我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很疯狂，但没办法，这个疯狂的念头偏偏一次又一次地闪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 胡力苦笑一声，看表情，的确在为自己的这个疯狂的念头而烦恼。 既然他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陆秀明白，自己就算再狡辩也不可能起到丝毫作用，于是，干脆选择了沉默。 胡力明显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那表情仿佛一直坚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孩子突然见到了真的圣诞老人，终于又对自己的智商有了信心。 他喝了一口面前已经凉掉的茶，笑着望向面前的两人，如释重负地道：“我自认没什么本事，但看人的眼光却是一流。我虽然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认定南京必将沦陷，但是我知道你们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拯救南京，拯救这个国家。这就够了。” 他说到这里，笑着拍了拍朱横的肩膀，表情郑重地对陆秀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在我权限内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忙。” 听到这话，陆秀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做梦也没想到，大惊吓竟然会瞬间变成大惊喜。 “真的什么都可以？”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连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胡力的身份虽然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却远比如今当局那些台面上的大人物更加可怕。能够得到他的支持，这种感觉，就算是天上掉馅饼也无法形容。 面对陆秀那满怀期待的眼神，胡力脸上的表情一僵，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然不是。只能是在我权限内的事情。毕竟，这事实在太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了，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几个人信。反而还可能被人扣上扰乱民心，妖言惑众的帽子。我只能在暗中帮你们一些小忙。” 陆秀原本也没有期待，胡力会顶着压力把这个疯狂的念头捅到总统那里去。就算他真有胆量这么做，以总统的个性也不可能相信他。到时，葬送的不仅是他的前途，还有可能把她跟朱横也搭进去。他愿意帮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这里还真有件小事想要请叔叔帮忙。” 听陆秀说话的时候特意强调了小事二字，胡力莞尔一笑，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松：“既然是小事，嫂子但说无妨。” “我想让叔叔帮忙建一个日语电台。” “啊？” “用来播放日语歌曲，日语故事跟日语广播剧。” “啊？什么？你打算让我建个电台，给日本士兵放歌，讲故事？”胡力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跟胡力见过这么多次，陆秀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不笑的表情。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自己身份特殊，他是不是会当场发作。不得不承认，他不笑的时候，的确有那么几分冷面阎罗的味道。不管后世怎么评价他，他在民族大义上倒是无可指摘的。 想到这一点，陆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他的抗日立场不够坚定，她还真不敢跟他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眼看着胡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陆秀连忙开口解释：“我想要利用电台开辟一条新的战线。文化的力量有时甚至胜过武力，你应该知道我在美国做的那些事情。既然我可以让白人慢慢接受黄种人，为什么就不能让日本人对中国人产生好感？” 见胡力表情虽然缓和，却依旧满脸的难以置信，陆秀只能继续解释：“人与人之间的恐惧与敌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相互警惕，相互伤害。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搭建一座桥梁，让对我们满怀敌意的日本人慢慢意识到，中国人跟他们一样也是人，而不是没有感情的猎物？” 未来有很多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对日本怀着好感，甚至向往日本这个国度。其实，日本人也没做什么，不过只是使用了一样毫不起眼的武器，动漫。 让新一代的中国人在欣赏故事的同时，不知不觉对这个曾经对着中国犯下过滔天罪行的民族产生好感。这就是文化侵略的力量。既然连恶贯满盈的日本人能够成功，她为什么不可以？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毫不起眼的日本动漫能够在无形中让那么多中国人对日本产生好感？ 陆秀深深望了一眼胡力，淡淡道：“无论是美国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虽然人种不同，国家不同，但有些东西却是相通的，那就是人类的感情。感人的故事，无论放在哪种文化背景下，都同样能够触动人的心弦。军队把普通人变成了野兽，但我们可以试着把他们重新变回人。” “你真的要这么做？”陆秀自认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没想到胡力的表情却依旧纠结。 她皱眉望着胡力，表情微微有些不解。 胡力苦笑一声，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容易会被人误会？” 陆秀恍如大悟，嘴角顿时一勾：“所以，才需要请叔叔帮忙啊……不然，我早就自己动手了。” 这个想法她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一直不敢动手，就是因为担心这个问题。虽然她以后不打算留在国内，但也不希望留下汉奸的骂名。 看看胡力有些哭笑不得，陆秀连忙解释道：“这个电台放在叔叔手里，比留在普通人手里有用得多。电台一旦有了听众，能做的就不仅仅只是播日语歌，播故事这么简单了。叔叔知道四面楚歌这个成语吗？家乡的歌曲却成为了压垮楚霸王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有了这个电台，我们能做的其实比刘邦多得多。虽然日本人不大可能跟项羽一样，仅仅因为四面楚歌就自刎垓下，但他们可是背井离乡，孤身在外。只要操作得当，我们有的是办法折腾他们！” 陆秀说到这里，神色诡秘地一笑。 “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不如马上开始吧！你需要些什么？”胡力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他是做情报工作的，如果连这点敏感性都没有，那也就可以趁早回家卖红薯了。 “首先，我需要一帮懂日语又可靠的翻译。”看胡力那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陆秀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胡力果然发动了行动处全体成员全力执行这个对日电台计划。光是日语翻译就给陆秀派了十几个。 有了胡力的全力支持，陆秀也就放心大胆地开始了折腾。现在这个时间，她当然不可能把动漫弄出来，但她有另一样同样强大的武器，那就是——穿越小说。回到古代建功立业的穿越小说能在未来让无数宅男如痴如醉，她就不信俘获不了背井离乡，空虚寂寞冷的日本士兵。 除了播放一些日本民歌跟小笑话之外，电台的主打节目被她确定为了一个反战的长篇广播剧，《信长的野望》。故事的主要内容是：一个被派遣到中国国土上的日本士兵，无意中穿越到日本战国时代，成为织田信长，从而被迫卷入争夺天下的霸业之中。 陆秀在故事中，特意渲染了武士对平民的屠杀。就算顽固的军国主义分子不介意屠杀中国人，她就不信，他们会对故事里肆意屠杀日本平民的行为也无动于衷。日本战国时代，平民不如狗，武士甚至可以无故拿普通百姓试刀，也不算她故意抹黑日本人。 陆秀不是日本人，相反，还对日本人怀着深深的敌意。所以，在让男主大发神威的同时，她还给了他一个神奇的技能。凡是他喜欢上或者稍微有些好感的女性，上至五六十岁的大妈，下至五六岁大的小女孩，一定会被人残忍地强奸甚至杀害。有时是敌人，有时甚至是他的己方人员。 以至于，男主角标志性的口头禅竟变成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 甚至，到后来，只要广播剧里一出现女性角色，胡力那边的剧组成员就会恶趣味十足地开始猜测，这一次这位倒霉的姑娘（小妹妹，阿姨，大妈）又会怎么死。 如果是网文，这种毫无节操的绿帽流作品，肯定早已被无数愤怒的读者骂死了。但这里不是未来，日本人就算想骂，也找不到人。网文的读者可以选择不看，反正有的是别的书可以选择。但这里，不听，也就意味着没有别的故事可以打发时间了。 了解日本文化的同学都知道，在那种上下尊卑等级森严的背景下，底层的士兵活得有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能够有个发泄情绪的渠道，陆秀就不信，他们真的会那么容易弃剧。毕竟，她在炮制这部作品的时候，除了那些故意恶心日本男人的剧情，大部分剧情，都是爽点十足，扮猪吃虎踩人，各种痛快，各种解气。 果然，在她的诚意奉献下。这个名为日本之声的电台很快便俘获了一大票忠实的听众。 第207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轮明月缓缓挂上了柳梢头。宛平城外的日军军营中，北村哲也悄悄旋开了收音机的旋钮。 听到收音机里响起熟悉的《樱花》，他那张依旧略带稚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他是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步兵第一联队的一名普通二等兵，在军中属于底层中的底层，在视体罚为理所当然的军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对他拳打脚踢。 他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渔民，家住富山县入山町，父母早逝，跟还在上中学的妹妹杏子相依为命。他厌恶战争，只想安静地当自己的渔民。娶妻生子，为妹妹找个好婆家就是他一辈子的理想，可惜的是，战争的到来把一切都改变了。一纸征兵函将他变成了大日本皇军的一员。 告别妹妹，离开家乡的那一刻，他没有半点为大日本帝国建功立业的豪情，只有无尽的惆怅与无奈。来到中国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发疯般地思念着家乡，牵挂着独自在家的妹妹。因为他在训练中的心不在焉，已经不止一次被军曹扇过耳光。 自从在无意中发现日本之声这个电台开始，每晚准时收听日本之声的节目，成了他痛苦军旅生涯中唯一的安慰。每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他总会闭上眼睛，随着音乐梦回故乡，只有在这时，他才会觉得自己又从一名士兵重新变回了自己。 日本之声的歌曲很好听，笑话也很有趣，但他最喜欢的，却是每晚八点准时播出的广播剧《信长的野望》。故事里的男主角跟他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梦回战国，成了战国时代最伟大的历史人物，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眼睁睁看着他从一名小兵一步步成长为称霸整个天下的伟大人物，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次成长。这段时间，每晚八点准时收听广播剧，成了他每天必备的功课。只有听过广播剧，他才能无牵无挂地安然入眠，不然，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但今天，《信长的野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带来好梦。因为玲奈死了！ 玲奈是他这部剧中最喜欢的女性角色，单纯善良，天真无邪，像极了他家中的妹妹杏子。虽然早知道这部剧中，只要跟男主角扯上关系的女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玲奈的死却依旧无法令他释怀。原因无它，玲奈实在太像他的妹妹杏子了。 玲奈死了！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了男主角的己方人员手中。原因竟然只是因为某位武士老爷的一时兴起。 男主角在前方浴血奋战，他拼死从敌人手中救下的玲奈却在后方被自己人侮辱杀害了。这种死法令他浑身冷汗淋漓。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没有他这个哥哥的保护，远在日本的妹妹，现在是否依然安好？ 现在虽然早已不是混乱的战国时代，但恃强凌弱的坏人却永远不会消失。如果真的有人想伤害妹妹，孤立无援的妹妹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一想到这一点，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营地旁边的小树林里抽支烟，安定一下情绪。 没多想，还没来得及点着烟，便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依稀像是女孩子的哭声。如果是在平时，他肯定没这个胆量过去查看，但现在，他正因为玲奈的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听到声音，想都不想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竟然是三名士兵正准备对一名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中国女孩施暴。如果是在平时，他肯定会选择转身离开，但此刻，女孩的哭声竟在恍惚中跟刚刚剧中玲奈的哭声重合到了一起“放开她！”等到他回过神来，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鬼使神差间上前一步，吼出了这句话。 正在撕扯女孩身上的衣服的三人闻言立刻警惕地朝他望来，看清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二等兵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为首的伍长甚至上前对着他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厉声呵斥道：“八嘎牙路！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还不快滚！” 自从参军以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了，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乖乖低头，然后转身离开。但此刻，看着不远处痛哭流涕的无辜少女，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他却忽然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名怒火猛地袭上了心头，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把将面前的伍长推倒在了地上。 “八嘎！”伍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想伤害这个无辜的少女！”面对着伍长杀气腾腾的眼神，他竟在鬼使神差间吼出了憋在自己心中的话，“你们难道就没有姐妹吗？面前的这个女孩，她也有父母，也有家人！如果她受到了伤害，一定会有人为她难过！你们不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伍长显然没料到面前这个小小的二等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是在对我说教吗？” 北村哲也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顿时冷汗淋漓。事已至此，再道歉也晚了，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这不是说教，我只是说出事实！如果有人对你们的姐姐，或者妹妹做这样的事情呢？真正的武士，应该保护弱小，而不是伤害弱小！恃强凌弱的你们，难道就不会觉得可耻吗？” 伍长上前，又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八嘎！我命令你，马上离开！” 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灼热痛楚，北村哲也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自己做梦也不敢想象的话：“不！我可以离开，但你们必须先放了她！” “岂可修！你有病吧！” “我说了，放开她！” 北村哲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故事里玲奈的死而产生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对家中妹妹无法排遣的担忧与思念，又或许只是因为突然爆发的正义感在作祟。反正不管是出于怎样一种原因，他竟在鬼使神差中，坚定地挡在了那个素昧平生的中国少女的前面。 被人坏了好事，三人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就在北村哲也为自己的勇敢举动而惊异不已的时候，对方的拳头已经杀气腾腾地挥了过来。 他是渔民，从小干惯了体力活，身体素质不错，一对一完全可以不落下风。但可惜，对方却有三人，他虽然拼尽了全力，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很快便被打翻在了地上。 眼睁睁看着三人即将再度靠近少女，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猛然涌上心头，竟颤颤巍巍地再度站了起来。 “不要……碰她……” 三人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落在了女孩的身上，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突然爆发的北村哲也撞翻了两人。 “你这个疯子！”伍长没料到他竟会这么顽固，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不要碰她……”此时北村哲也已经被打得眼冒金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看到伍长准备靠近少女，却依然还是义无反顾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伍长的腿。 “疯子！放手！”面对牛皮糖般的北村哲也，伍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音。他做梦也没想到，只不过出来找找乐子，竟会遇上这样一个神经病。 “不要碰她！” “放手！” “不行！”北村哲也说着，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树下缩成了一团的少女。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耳朵也嗡嗡直响，恍惚中，少女的脸竟跟妹妹杏子重合在了一起，“杏子！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知道是听到了北村哲也的这声呢喃，还是被他缠得失去了耐心，伍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朝旁边的两个手下摆了摆手，无奈道：“算了，算了，被这个疯子一搅，本大爷都没有兴致了！我们走吧！” 赢了！自己竟然赢了！直到目送着三人离去，北村哲也依旧恍如梦中。他转头，看到身旁安然无恙的少女，才终于意识到这真的是事实。 一瞬间，他有种保护了妹妹，甚至拯救了故事中死去的玲奈的成就感。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信长的野望》里的男主角还要强大，男主角拯救不了玲奈，但是，他却救下了眼前的中国少女。 少女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遍体鳞伤的他，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日军军装上，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他只得扬起已经肿得跟猪头一般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朝面前的女孩挥了挥手：“没事了，你走吧！” 面前的少女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从他的动作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愣愣盯着他看了良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又仿佛想把他的脸印在脑海中。 半晌之后，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飞快地冲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如一头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蹿入了林中。 目送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北村哲也忽然感觉之前郁结在心中的那股怨气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艰难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回了营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一觉，他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陆秀不会知道自己的故事竟在无意中拯救了一名中国少女，她只知道，自己的故事在日军军中大受欢迎。日本之声从来没有留下过确切的地址，但她却还是通过神通广大的胡力成功收到了不少来自军中的日文信。 看着那些饱含感情的听众来信，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应听众热情要求，她渐渐开始在《信长的野望》后面播放各种心灵鸡汤式的小故事。 跟激情澎湃的穿越剧不同，这些小故事的主角都是普通人。一开始，只是普通日本人的故事，后来故事的主角开始变成世界各地的人，慢慢的，普通中国人的故事开始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的阅历有限，对日本的了解也不深，故事大都取材于她曾经看过的那些电影，比如反应大正时代日本海外妓女生活的《望乡》，宫崎骏的《萤火虫之墓》……无论故事怎样变化，主题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反战。 拜她的那些催人泪下的故事所赐，这段时间，日军军营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因为夜里偷偷听故事，哭得双眼红肿的倒霉士兵。平时的训练中，不愿用普通中国百姓试刀的刺头也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之声的存在当然瞒不过日军上层军官的眼睛，可惜，就跟老师禁止学生在学校看课外书一样，有些东西，越是禁止，反而越是风靡。没过多久，在晚上偷听日本之声俨然已经成了不少日军下层士兵最大的爱好。 第208章 就在陆秀忙着给电台写广播剧脚本的时候，朱横依然在忙着勘察南京城的地形。那家伙显然并不觉得没良心炮的提前面世能够改变中日战争的结局，依旧在全神贯注地为即将到来的南京保卫战做着准备。 胡力果然没有食言，说了要帮忙，竟然真的派了一队人马，任凭朱横调遣。惹得不少原本就已经因为这段时间朱横的上蹿下跳草木皆兵的家伙紧张不已。还好，南京城内，能够知道朱横特殊身份的，仅限于一小撮上层人士，于是，胡力甚至都懒得去解释。 自从收到那些来自日本军中的听众来信后，他的工作重点已经落到了如今正办得如火如荼的日本之声上。对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跟中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小日本耍得团团转，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这段时间，胡老板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拆听众来信，听着信中敌方士兵对这场战争的反思，呵呵傻笑。 看他拆信拆得这么开心，陆秀甚至趁机替电台又加了一档新节目——点歌，分享听众来信。当然，那是匿名的。用的都是只有写信人自己能够明白的暗语。 没办法，随着日本之声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如今它已经毫无悬念地被日方定义为了敌台。收听有时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点歌台的确是个伟大的发明。随着这个消息传出，听众来信数量顿时剧增。胡力甚至不得不又去发展了一批懂日语的大学生，专门为电台拆信。 陆秀原本还在担心自己一旦把脑海中能用的故事都用完后，该怎么办才好。看到那一封封来信中分享的真实故事，乐得差点都找不着北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故事素材吗？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故事库啊！ 因为加入不同部队，天各一方的好兄弟；因为哥哥战死，准备继承哥哥遗志，却突然对战争的意义产生了怀疑的弟弟；一心参军报国，却突然得到消息，恋人已经被迫嫁给了别人的少佐…… 对！是少佐！那位恋人的结婚对象，据说还是日本的华族。陆秀一直以为，日本之声的听众仅限于底层士兵，才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日本之声对背井离乡的游子的吸引力。看到这，她立刻丢下了原本就已经写了一半的脚本，开始了新脚本的创作。 日本上层利用战争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多好的素材啊！亲爱的士兵们，看看这个故事吧！你们在前线打生打死，那些官老爷却在抢你们的恋人，欺负你们的亲人！你们真的愿意为这样一帮混蛋战死沙场吗？ 天皇在明治维新之后已经被神话了，想要抹黑反而可能引来反效果，但华族跟其他上层人士却没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陆秀特意让胡力的那帮手下挑出了跟上层人士以势压人，作威作福，欺负军属有关的故事，拼命往天怒人怨的方向去渲染。 日本人在某些方面一直都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存在，找花姑娘什么的，真不是手撕鬼子片故意丑化他们。全世界，也就只有他们，不以伤害无辜的妇女为耻。南京大屠杀时，他们甚至曾当着国际友人的面，公然残害无辜的中国妇女。然而，如果以为他们只对外国人残忍，那就太天真了。他们残害的不仅仅是中国，朝鲜的妇女，对本国妇女也同样毫不手软。 日本战败后，就在美军入驻之前，日本警察署曾接到日本政府命令，要求建立为美国占领军服务的慰安所。历史记载，当初号召适龄少女为国献身的海报还贴满了大街小巷。而搞笑的是，美军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是日本政府“主动”提供的。传说当时美国方面得到消息还震惊不已。不过既然人家都主动提出来了，也就欣然笑纳了。后来因此导致驻日美军中性病大流行，才不得已取缔。 对于这样一个国家，编几个士兵在外为国作战，家里的姐妹却被政府强征去做妓女之类的故事，根本不用担心会没人信。反正，日本政府把本国妇女卖去南洋赚外汇什么的，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了。 结合着军中的来信，跟在电影《望乡》中看到的故事情节，陆秀很是过了一把编剧的瘾。 “永别了！亲爱的五郎，生命如樱花般易逝，我只希望来生能做你的妻子。”在被卖去南洋的路上，凄然蹈海的少女。 “哥，你一定不会知道家里发生什么，因为这封信永远不可能寄到你的手中……”被卖到南洋，写着永远不可能被收到的信的妹妹。 …… 陆秀毫无节操地把这些故事夹杂在由真实故事改编的故事之中播出，甚至还打了从某些特殊渠道打听到的真实故事之类的幌子，把阴谋论施展到了极限。 别以为你们依然能够准时收到家中的来信就没事了，说不定，这只是当局为了让你们能够安心在外作战使的障眼法，说不定，你们的姐妹已经跟《望乡》中的阿崎一样被卖到了南洋，正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人在紧张与压抑的环境下，总是要比往常更容易相信欲望。这世上再没有比与正常环境隔绝的军营更加令人紧张与压抑的环境了。挑拨离间永远比弥补裂痕来得容易。除非士兵们能够亲自回家确认亲人的安危，不然，他们心中恐怕永远都会存在着这样一个问号。然而，在现在这种时候回家，对底层的士兵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故事播出之后，日本军中原本就因为禁止收听日本之声而有些僵硬的上下级关系突然之间变得越发的紧张了。以日本上层军官一直以来的习惯，当面对下层士兵的质疑的时候，最有可能的反应就是呵斥跟甩耳光。 然而，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的弹压都只会起到反作用。呵斥跟甩耳光被当成了心虚，就连禁止收听日本之声这个命令，也被某些聪明人自动脑补成了上级为了掩盖国内的真相而施展的手段。 一时间，日本中国驻屯军的士气低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你简直……”听到特工传回来的消息时，胡力简直对陆秀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招甚至比刘邦的四面楚歌还狠啊！当初听你说要利用电台开辟一条新战线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有些言过其实。但现在……” “好一招乱其军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日本人自己乱成一团。痛快啊！痛快！”胡力目光灼灼，要不是突然反应过来陆秀是他兄弟的老婆，他甚至恨不得给陆秀一个拥抱。 实在太过高兴，胡力甚至自掏腰包，领着陆秀跟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朱横一起，去刚刚开业的南京饭店搓了一顿。 酒足饭饱，看看四下无人。胡力又跟陆秀谈起了国事。 如果不是陆秀执意不从，他一直很想把她吸收进行动处，甚至还慷慨地许了一个副主任的位置。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还没来得及建立，他自己现在也只是行动处的主任，能够给出这样一个位置，足以想见他对陆秀的能力多么有信心了。 可惜，陆秀对成为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想想川岛芳子，想想南造云子，再想想《色戒》的原型郑苹如，但凡在历史上留了名的女特务，哪一个有好下场？等到这边事了，她可还想回美国跟家人团聚呢。 虽然陆秀没答应，但胡力依然没把她当外人，隔三岔五的就找她聊上两句。陆秀拼命藏拙，可惜，人总有马失前蹄，一来二去，竟然成了他心目中的中日问题专家。如果不是他答应了会保密，陆秀肯定早已不管三七二十一，落荒而逃了。 这不，问题又来了：“你真的觉得中日间的战争会变成持久战？” 陆秀听到这个问题，顿时一愣。此时才猛然想起，历史上那篇著名的《论持久战》要在一年后才会发表。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 见胡力目光灼灼，她只能解释道：“中国太大了，日本又太小了。他们根本没有消化整个中国的能力，强行吞并，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蛇吞象，被活活撑死。” “在你看来，日本人应该怎么做？” 今天的饮料是山楂酒，味道还不错，陆秀一个不小心就多喝了几口。于是，免不了又有些飘飘然了。她憋了半天，想把话憋回去，终于还是没憋住。 “暗中扶植一个亲日政府，推行亲日教育，大力进行文化侵略，百年后，中国不攻自破。这种事情，其实我们的老祖宗历史上已经做过无数遍了，就是所谓的教化蛮夷。狭义的中国原本指的只是黄河流域那一小块地区，江南原本是蛮，山东原本是夷，但看看现在，中国还有蛮夷吗？武力的征服只是一时的，只有思想的征服才是永远。朝鲜日本虽然没有被彻底教化，但看看他们的文字，中国人去这两个国家，就算不懂当地的语言也不会迷路，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还好，你不是日本人，而且还只是个女人。” “呵呵呵，你想多了！”陆秀摸了摸有些发烧的脸，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你把这些告诉日本人，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日本人不是白痴，难道真的没有人想到过这个问题吗？幸运的是，他们是日本人！自卑又自大的日本人！1279年崖山日落之前，他们把中国奉为神，但现在，在他们看来，被蒙古人跟建奴祸害过的中国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中国了，低贱的中国人甚至连替他们提鞋都不配！强者通吃，弱者该死，这是根植于他们灵魂深处的信念！向西方人示弱还可能会引来他们的怜悯，向日本人示弱，只会引来他们变本加厉的残害！当他们发现曾经被当成神的中国竟然弱到这种程度后，根本不用指望他们能以平等的姿态对待中国人。” 山楂酒实在太好喝，陆秀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喝完，咂了咂嘴，才对胡力继续道：“日本人从来没想过要把中国人变成日本人，他们只想做中国人的主人。只要看看他们在东北做的那些事情就知道。抢走中国人的土地，奸淫中国人的妻女，用中国人去做细菌实验……这个时代的日本人真是些短视的白痴，其实，中国人一向都是这世上最容易满足的民族，但凡还有一条活路，就不会拿命去拼。不然，区区建奴也不可能统治中国那么多年。可惜，愚蠢的小日本偏偏连这条唯一的活路都不给中国人留。既然他们连努尔哈赤的气量都没有，又怎么能够指望能像努尔哈赤的后人一样奴役中国人？” 第209章 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陆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痛欲裂。意识到这是宿醉的结果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找来朱横询问当时的状况。 此时，她简直对酸酸甜甜的山楂酒恨到了骨子了。说好的低读数的果酒呢？ “我说什么了吗？”找到朱横，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鼓起勇气询问。要是自己把曾经对朱横说过的那些话告诉了胡力，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了。关进笼子，切片研究之类的画面开始接二连三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朱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无法掩饰的笑意：“也没什么。你只是一直不停强调这个时代的日本人都是白痴……” “还有呢？” “没了！” “真的没了。”朱横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陆秀顿时感觉一阵不妙，她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后，才鼓起勇气拉着朱横道：“你说吧！我扛得住！” “好吧，那我说了哦……”朱横眼神闪烁，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你骂完日本人后，忽然死死抱住了胡老板，说你想家，想杜先生，想家里的三个孩子……你也知道胡老板一直孑然一身，被你非礼了半天，离开饭店的时候，他的脸比你还红。” 擦！陆秀在心中暗暗骂了句娘。不管是不是酒后乱性，自己竟然非礼了胡力，她瞬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难怪今天早上，胡力没再跟往常一样，屁颠屁颠地过来拆信玩。 事已至此，再郁闷也没用了。陆秀长了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也好，出了这样的事，胡力应该不会再跟之前一样，动不动就跑来跟她探讨中日问题了。再这样下去，她的确快要扛不住了。她前世又不是学历史的，肚子里原本就没多少东西，继续这样下去，早晚得露陷。 从行动处驻地回到家中，陆秀惊喜地发现美国那边竟然又来信了。跟着信一起来的，还有杜雪怀他们父子四人的最新家庭录影。当天晚上，她就兴奋地奔去了南京国民大戏院。 这段时间，她已经不止一次利用戏院的设施播放过自己的私人影片了。开始，只是戏院的经理跟一些高层会偷偷溜进来蹭片子看，后来，连放映员也会偷偷带人进放映室。在陆秀看来，反正原本就是老少皆宜的家庭录像，既然有人想看，那就让他们看好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就随他们去了，没想到的是，看到她不反对，经理竟然开始得寸进尺了，一时间，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 于是，深夜末场电影后的那段时间，竟然成了南京国民大戏院的一个特殊保留节目，没点身份地位还休想进来。随着观影人数的直线上升，陆秀甚至都已经忍不住想向观众收取门票钱了。 这段时间，随着拍摄的片子数量的增加，杜雪怀的导演技巧显然正在突飞猛进。普通的家庭录像都被他拍出了欧美大片的范，影片播放的时候，现场常常笑声一片。 《雪球找妈妈》，《毛团的烦恼》，《肉肉要喝奶》……他甚至还不厌其烦地给每一段影片添加了标题。竟然颇有那么点后世《爸爸去哪儿》的味道。三个小萌娃已经成了不少深夜观影人士的最爱，陆秀甚至还哭笑不得地收到了来自他们的礼物…… 既然大家这么喜欢，陆秀也不好意思赶人，于是，这个深夜保留节目就这么继续了下去。反正杜雪怀的那些影片里也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东西，撑死不过是雪球，毛团，或者肉肉露点而已…… “daddy，为什么雪球有小小鸟？毛团没有？”《毛团的烦恼》比想象中有趣得多，屏幕上，正在洗澡的毛团一把揪住了雪球的小小鸟，一脸委屈。 突然被人捏住了命门，雪球如遭雷击般僵在当场，那痛并快乐着的小表情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杜雪怀连忙过去解围，可惜毛团却不依不饶：“daddy，你是不是把毛团的小小鸟藏起来了？” 听到这话，陆秀已经快笑成sb了，她真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这么有想象力。 “你的孩子们真可爱。”就在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虽然用的汉语，但却语调古怪，一听就知道这不可能是中国人。 她猛然循声望去，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从他那僵硬又刻板的坐姿就可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日本人。想明白对方的身份后，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刻，四个保镖们都坐在她的后排，正被屏幕上的雪球逗得哈哈大笑。加上影院内光线昏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存在。 陆秀的慌张显然在对方的预料之中，那人莞尔一笑，淡淡道：“子不语先生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如果我想动手，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如果狂妄自大的话顿时引得陆秀一阵不满，可惜，现在这样的状况下，她根本没办法反驳。虽然很郁闷，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事实。情报人员果然是这世上最令人防不胜防的存在，陆秀此刻真庆幸自己没有接受胡力的邀约，加入行动处。不然，以她的身份，就算有十个也不够死的。 “今天冒昧来访，没别的意思，不过只是想跟先生聊聊而已。”那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语调温和，语气从容，陆秀心中却是警铃大作。从小看了太多的抗日剧，对日本鬼子的阴险狡诈已经司空见惯，她实在无法相信身旁这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日本人的保证。 见陆秀紧张依旧，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幽幽道：“先生果然对我们日本人有着很深的成见。” 陆秀只是表情僵硬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此刻，面对这样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影院的大屏幕上，杜雪怀正追着刚刚洗完澡的两个孩子满屋子乱跑，影院内的众人也随着父子三人的动作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气氛和谐而美好，没有人知道影片的主人此刻却正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经历过那场海难之后，陆秀原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令她更加恐惧的事情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不仅错了，还错得很离谱。这世上有的是力量能够在瞬间将她撕成碎片。 她缓缓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大屏幕上，动作前所未有的僵硬。在此刻的她眼中，屏幕上那些原本触手可及的画面仿佛在突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她拼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好不容易压下了想要尖叫的冲动。 就在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的时候，耳畔又再度响起了那个沙哑的男声：“子不语先生是多年来，除了王阳明先生之外，最令在下佩服的文人。微言大义，看似平常的文字中，却往往另藏机锋。每每令人在恍然大悟之后，冷汗淋漓。” 王阳明？听到这个名字，陆秀重重打了个寒战。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传说王阳明的心学曾对日本的明治维新产生过不可磨灭的作用。突然被人跟这样一位圣人相提并论，她非但没有感觉到丝毫荣幸，反而越发的恐惧了。 须知现在中国跟日本可是敌国，敌国的人才自然是另一国要笼络跟打击的对象。笼络？陆秀一点都不想当汉奸。打击？她可还没活够呢。反正无论对方选择那种方式，她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先生过誉，愧不敢当。” “不！是子不语先生谦虚了。”那个声音说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子不语先生对日本的了解，跟对中日战争的预测简直令人仿佛醍醐灌顶。” “啊？我什么时候预测过中日战争了……”陆秀闻言，顿时心中一凌。如果对方说的是对持久战的预测那还好，如果是关于南京保卫战，她已经不敢往下去想了。 “子不语先生知道在下最喜欢先生的哪部作品？” “哪部？” “当然是《时间旅行者的任务》！里面的战争场面令人仿佛身临其境。”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转头笑眯眯地望向陆秀的侧脸，“先生难道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借鉴意义吗？” 听对方提到《时间旅行者的任务》，陆秀瞬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当场。现实中的日本人果然不是白痴，明明是她写来提醒中国人的小说，没想到却是日本人先意识到其中的玄机。这个结果瞬间让她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身旁的男人并不理会她的震惊，依旧自顾自道：“瓷国与菊国之间的战争，先生想必应该取材于现实中的中日战争。不过，先生对局势的预测却似乎太过悲观了一些。先生真的觉得一旦日本占领南京，就会对南京进行大屠杀？” 瓷国，菊国…… 陆秀蓦地一愣，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她用的化名都是英文音译，在中国人看来很隐蔽，但在习惯了使用外来语的日本人看来，根本没有丝毫秘密可言。翻译过去之后，无论是切那，柯瑞赛斯蒙，还是萨斯开普特都在阴差阳错间恢复了原本的意思。再加上这段时间，她发布的那篇对日本人满怀恶意的《菊与刀》，只要稍稍对中日局势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这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第210章 陆秀这段时间虽然曾狠狠打过日本人的脸，却并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心。那件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日本人也已经表了态，那么就不大可能再对她做什么。毕竟，她又没像前世的杜雪怀那样公然跟日本人撕破脸皮，如果日本人仅仅因为这样就要置她于死地，那么全中国估计也没几个文化圈人士能够幸存了。 这个时代对日本人满怀敌意的文化圈人士多了去了。如果真这样，日本人的特高科和梅机关估计也什么正事都不用做了，一天到晚去搞暗杀好了。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日本人并不知道她的价值的前提下。她以为自己只要隐藏好身份，别人让知道自己跟电台那件事情有关就够了。做梦也没想到，给她惹来麻烦的却是她先前的文章。 凭什么那么多中国读者都没反应过来的事情，日本人却先反应了过来？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坑爹的事情吗？ 陆秀此刻真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南京保卫战的经过描述得那么详细。她可以想像得到当日本人发现，小说中的每个人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原型，并且得知原型如果身处那样的环境，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时到底会有多么震惊。 可怕的不是这在现在看来还不知道真假的预言，可怕的是她对日方将领行动的精准预测。没有人能够在发现交战国存在着这样一个对己方将领了如指掌的大牛后，还能无动于衷。于是，身旁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在漆黑的电影院里，跟一个日本人探讨南京大屠杀发生的可能性。陆秀忽然觉得此刻的这一幕有种说不出的玄幻。 “那你觉得南京大屠杀会发生吗？”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念头，最终，陆秀还是放弃了浪费时间跟日本人扯皮的打算，不客气地把皮球抛了回去。 神秘人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大日本皇军一直都是世界上军纪最严明的军队，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 这个答案果然在陆秀的预料之中，她连反驳都懒得，苦笑一声，淡淡道：“既然你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我不过只是写了一篇小说而已，小说之所以被称为小说，就是因为那是虚构的。不然，就该改名叫纪实文学了。” 借着大屏幕的光芒发现旁边的日本人表情松动，陆秀连忙接着道：“哦，对了，我在美国的时候可是还写过不少科幻小说。如果所有读者都来跟我探讨故事里那些未来科技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 “你能喜欢我的小说的我很荣幸，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把小说跟现实混为一谈，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说到这里，陆秀嘿嘿一笑，调侃道，“你一定从来不看我小说的扉页，我每本小说的扉页上可是都写着，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此时，大屏幕上的影片已经播完，身后的四个保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陆秀身旁那位不速之客的存在，不约而同地掏枪，对准了那人的后脑勺。还好此时影院内的灯还没全部打开，不然这一幕一定会吓到不少人。 “住手！这是我的一位朋友！”陆秀虽然很想让保镖当场把身旁这个把自己吓得够呛的家伙毙了，但这么做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其实，自从意识到陆秀的价值后，胡力就已经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然而，难得享受一下跟家人团聚的时光，陆秀实在不想有人打搅，每次进影院都会把他们赶到后排。倒也不能怪保镖们不够尽责，实在是影院光线太暗，这次的片子又太吸引人，才会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虽然最终没出什么问题，但胡力那边得到消息，果然还是暴跳如雷了。拍着桌子杀气腾腾地把手下训斥了一通，尤不解恨，又找到陆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你好歹也有点身为重要人物的自觉，每次都去同一家戏院。你这是生怕别人找不到你是吧？每次都去同一家戏院也就算了，还不让保镖贴身保护，你以为你到底有几条命？要是你出了事，你的抗日大业怎么办？要是你出了事，我又怎么去跟大哥交代？”胡力说话的时候脸红脖子粗，说话间甚至还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突如其来的巨响把被他拉来助阵的朱横吓得重重打了个寒战。陆秀虽然没朱横那么夸张，却也同样不好受。果然不愧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发起火来简直能令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突变。 不仅陆秀，就连她身后那四个白人保镖也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纷纷垂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面对胡力那因为愤怒，瞪得仿佛铜铃般的眼睛，陆秀明智的放弃了反驳的打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乖乖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见她认错的态度这么好，胡力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盯着她定定看了半晌后，长叹一口气道：“现在的这几个保镖都是些没用的酒囊饭袋，这样吧，我另外再派个人贴身保护你。” 老大亲自发话，当天下午，便有人过来换走了先前的那几名保镖。不愧是老大钦点的高手，那几位一到陆秀的面前，就无时无刻不在显示着他们的专业。 不许上街！ 不许去电影院！ 不许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 如果不是真的被之前的那位不速之客吓到了，陆秀绝对会让四个白人保镖直接把那几位打出门去。夸张到这种程度，与其说是贴身保护，不如说是软禁更合适一些。陆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打上了门去。 可惜，胡力根本不打算改变主意。而原本应该站在陆秀这一边的张家上下，竟然还十分支持他的这种做法。一番扯皮未果后，陆秀一怒之下，找到现任美国大使，拿出美国护照，以寻求保护为名，在大使馆找了个房间住下，才总算摆脱了这惨无人道的贴身保护。 陆秀对天发誓，她绝对只是为了摆脱胡力的那帮手下才出此下策的。令她哭笑不得的是，美国方面显然误会了整件事情。 就在她跟大使一家住到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二天，中国最大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上便刊登了一篇文章，详细描述了她在电影院的那段惊魂遭遇，还使用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陆秀不堪日方骚扰，前往使馆寻求保护”。 美国人不会知道日本人的那个神奇发现，他们只知道陆秀前段时间曾因为《菊与刀》与日本人产生过龃龉。于是，这次的事情自然被他们脑补成了日本人吃了亏之后恼羞成怒，阴谋报复。 美国人对日本人的印象果然也不算太好，得到消息，大使夫人竟然特意上门，对陆秀表示，她愿意在这边住多久，就住多久。他们一定不会让日本人伤害到她分毫。 陆秀原本很想解释，看看报纸上一片对日本人的讨伐之声，终于还是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说实话，使馆可比张家安全得多。先别提使馆的安保等级，就算只是美国领土的这个名义，也足够让任何一个心怀不轨的日本人望而却步了。 事情闹得太大，日方最后给出的解释是，那是陆秀某些疯狂粉丝的个人行为，与国家无关。 不知道是被美国人保护侨民的姿态吓到了，还是听了陆秀先前的话，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管怎样，之后的一段时间，陆秀再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疯狂粉丝”。 大约是觉得住在美国大使馆是个不错的主意，杜雪怀跟凯特得到消息，立刻欢欣鼓舞，竟然发来电报表示，他们已经跟美国政府方面打过招呼，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永住”使馆。 在使馆定居？竟然还可以这样？ 拿到电报，陆秀哭笑不得。要是早知道还可以这样，她当初就把全家人一起带回来了。虽然惊讶，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日本人的确没胆量跟美国掰腕子。 对于陆秀来说，住在使馆跟住在张家其实没什么区别。除了进出的书稿需要经过检查，因此没办法再给日本之声写脚本外，她的生活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 日本之声那边，经过她这段时间的培训，胡力的那帮手下也已经慢慢学会了怎样散步假消息，怎样炮制煽情的广播剧，就算没有她的存在，一样能顺利运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秀每天阅读，写作，跟大使一家一起享受下午茶，甚至还教会了使馆的美国厨子做中国菜，日子过得乐无边。 直到有一天，忽然在报纸上得到消息。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挑起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为什么不说“七七事变”？ 因为，特么的，这天根本就不是七月七日！ 陆秀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抓着桌上的台历，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报纸是真的，日历也是真的，但日历上的日期却是一九三七年五月五日。 第211章 陆秀看着手上的报纸，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五五事变？这到底是什么鬼？虽然过程跟七七事变如出一辙，但时间不对啊！混蛋！难道自己折腾了半天，反而加快了日本人的侵华步伐？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整个人都不对了。在使馆坐立难安，她不顾四个保镖的劝阻，起身去了行动处的总部。 果然，得到消息，朱横跟她同样震惊。陆秀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一边听着广播里的最新消息，一边发呆。看表情，显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蒙了。 “提前了两个月！竟然整整提前了两个月！”陆秀挥着报纸，无法抑制自己的震惊。 “你确定你没有记错日期？”朱横愣了片刻后，才有些不安地补充道。 陆秀闻言，当时就怒了：“七七事变在未来那可是常识！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 朱横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目光蓦地一黯：“这样的话，那就真的提前了两个月……” “难道我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吗？混蛋！我还有好多招数没来得及使出来啊！他们怎么可以不按常理出牌，说提前就提前啊！” “其实，我可以理解日本人的反应。”望着陆秀义愤填膺的模样，朱横倒是镇定依旧，“正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他说到这里，偷偷望了一眼陆秀脸上的表情，确定她没有暴跳如雷后，才继续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拼命挑拨日军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如果日本人什么都不做，任凭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内部也会自行崩溃。你不是说过，他们当初发动侵华战争就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吗？现在，当军中的内部矛盾加剧到无法调和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转移矛盾，把内部矛盾转化成敌我矛盾。” 陆秀一愣，随即欲哭无泪：“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对。”朱横苦涩地一笑，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 “岂可修！”陆秀杀气腾腾地爆出了一句日语粗口。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什么都不干。 事已至此，他们现在能做的，就只剩下祈祷了。希望日本人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战局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迅速扩大。不然的话，说不定不用等到十月，日军就会兵临南京城下。 可惜，他们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跟历史上别无二致。 日军接下来又像历史上那样蓄意制造了廊坊事件和广安门事件，然后兵锋直指平津。中国军队虽然奋起抵抗，却依然还是像历史上那样先失北平，后失天津。五月底，日军已经占领了平津，兵锋直指上海。沪淞会战已经一触即发。 上海危矣！中国危矣！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随着两国间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大批难民开始涌入首都南京。随着难民的涌入，房租一涨再涨，物价一升再升，不少人已经流离失所，三餐不继，大街小巷到处都弥漫着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气氛。 随着整个中国陷入恐慌，连美国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使馆上下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随时准备着要撤离。 因为时间不对，陆秀从美国定的那批武器甚至还没来得及装船，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像其他文人一样，谴责，谴责，再谴责！可惜，谴责注定是这世上最没有的行为，除了让加害者因此产生满足感之外，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 战局令她深感无力，民生也同样令人不安。 距离卢沟桥事变爆发还不到一个月，南京城里却已经出现了大批乞丐。虽然她在回国后没多久，就已经预见到了最糟糕的状况，开始大批购入粮食。可惜，时间太短，粮食太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就算全部拿出来，也不可能起到多少作用。她悲哀地发现，比起战场上的情况，更需要她关心的反而是普通难民的生计。 逃难而来的人一般都带不了多少钱，面对南京这边掠夺式的物价，除了少数豪门富户，大部分平民很快就捉襟见肘了。还好现在时近六月，天气已经转暖，不然那些难民就算不被饿死，恐怕也会因为露宿街头被活活冻死。 无数人成功逃离了日本人的屠刀，却在自己同胞的趁火打劫之下，面临着即将被活活饿死的凄惨下场…… 意识到这个事实，陆秀浑身冰凉。她原本对商人没什么恶感，此刻却对那帮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的奸商恨得咬牙切齿。她想起了历史上穷死了崇祯，却肥了满清的明朝勋贵富户，一时间百感交集。无论历史怎样演进，这世上永远都不会缺少为了一己之私，忘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白痴。 她名气再大，也只是个普通的文人与演员。这种时候，她第一反应自然想到了手眼通天的胡力。行动处地位特殊，如果要对付那帮奸商，身为行动处主任的胡力绝对是最佳人选。 当她表情忐忑地跟胡力说出自己的来意，得到的回答却让她吃了一惊：“怎么办？当然是弄死他们！” 胡力说着，甚至还咬牙切齿地狠狠拍了拍桌子。 “啊？”见他表情坚定，剑眉直竖，明显不像是在说假话，陆秀竟被惊得愣在了当场。她早知道胡力是个猛人，没想到竟然猛到这种程度。以他的能力，这显然不可能只是一句空话。历史上，他可是杀汉奸杀到人头滚滚，杀一两个奸商，貌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这里，陆秀咽了咽口水，半天，才有些忐忑地问道：“弄死他们，难道你准备进行暗杀？” “不！不是暗杀！我们准备来明的。”他指了指旁边的朱横，嘴角一勾，“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首席经济顾问。” 朱横闻言，立刻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 胡力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对陆秀道：“朱顾问给了我一个详细的章程，建议我建立一个经济纠察队，平抑物价，打击奸商。我已经把这个提案上报给了总统。虽然最后的命令还没下来，但总统显然很认可这个办法。” 经济纠察队？陆秀深深地望了一眼朱横，她只是在无意中跟他提到过这个组织，没想到这小子不仅记住了，竟然还想到要把它提前弄出来。 经济纠察队历史上的确曾经存在过，只是却是在南京沦陷之后。现任总统代表的就是那些大财团，大商人的利益，连他都下定决心要惩治奸商，可以想像得到，未来那帮奸商将会发展到怎样天怒人怨的程度。把这个组织提前弄出来，也好。 得到这个消息，陆秀终于稍稍心安。当然，见惯了当局的出尔反尔，她实在无法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不一定会建立的组织上。 回去的路上，铅云压城，头顶的乌云低到仿佛触手可及，一场大雨已经无可避免。街上到处都是紧张地寻找着躲雨的地点的难民，不少人携家带口，大人的呼喝声和孩子的哭叫声搅成了一团。透过车窗玻璃望着外面难民惊慌失措的模样，陆秀暗暗下定了决心。 回到大使馆后，她立刻就给金陵大饭店打了电话，定下了那边最大的宴会厅。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不可能是为了玩，她准备筹办一个慈善晚宴，为难民筹集善款。虽然以现在物价上涨的速度，筹来的钱未必能做得了什么，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算起来，这也是如今的状况下，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的名气还是能起到不少作用的，无论是国际影后的名头，还是大作家子不语的身份，都为她带来了不少拥趸。消息一出，果然无论是电影界，还是文化界，反应都十分热烈。甚至连云明月，也放下了手边的工作，从上海那边赶了过来。虽然陆秀至今还是妇联名义上的主席，但要代表妇联，果然还是需要云明月出场。 得到消息，连美国大使也表示了全力支持，如果不是在美国大使馆办这样的慈善晚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陆秀真有冲动直接在大使馆内把这场慈善晚宴给办了。 虽然日本人现在应该已经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中日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上，但考虑到前段时间她给日本人使的那些绊子，她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不仅带上了自己的四个保镖，还从美国大使那边要了几个人，甚至还请胡力把她先前避之惟恐不及的那几个顶尖高手给派了过来。惹来胡力一阵毫不留情的嘲笑。 没办法，既然七七事变都已经变成五五事变了，她实在没办法再对日本人抱有任何幻想了。 第212章 战争果然不是个人的意志能够改变的。卢沟桥事变爆发以来，日本之声依然在拼命发布各种反战的故事与言论，然而，日军依然还是势如破竹般占领了华北。 日军严格的上下级等级制度，有利于日本之声的挑拨离间，却同样让挑拨离间的效果大打折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站出来反抗上级，当个人只是集体中一枚小小的螺丝钉，遵照命令行事，成了大部分人唯一的选择。 日军上层这个转移内部矛盾的做法的确有效，随着战争的继续，大敌当前，士兵们根本没有闲工夫再去考虑战争的善恶。尽一切可能夺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算不提战争的胜负，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这一点，也逼得他们不得不浴血奋战。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削弱了日本之声中反战内容所占的比例，转而开始鼓励士兵们努力在战斗中活下来。 战争都已经打响，胡力原本打算无限期停止日本之声的播出，得知她的打算后，十分不解。 “有没有搞错？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打算继续给日本人讲故事？”因为太过震惊，他那双眼睛瞬间又瞪得仿佛铜铃大，令人望而生畏。 这段时间，陆秀已经大致摸清楚了他的个性，明白他就是一头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威胁性的纸老虎，面对眼前那张可怕的脸，依旧镇定自若：“你觉得我们的军队跟日军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胡力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却还是选择了乖乖配合：“装备？” 陆秀摇头。 “军纪？” 依然摇头。 胡力皱着眉，显然已经不打算继续尝试了。陆秀只得揭晓了谜底：“不！是士气。” 见胡力依旧狐疑，她微微一笑，解释道：“日本人不怕死。这才是日军跟国军最大的区别。我虽然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却依然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下层士兵的洗脑很成功。” 不怕死！这是这个时代的日本人，跟抗美援朝时的中国人能够跟强大的美国抗衡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筹码。美国两次在亚洲人手中吃亏，都是栽在了这一点上。 “在战场上，越是怕死，反而越是会死。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日本士兵的求生欲。当底层的士兵开始怕死，那么日军也就不再是原本的日军了。求生是生物的本能，唤醒一种本能绝对比压抑它来得容易。” 陆秀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胡力一眼：“现在，你还想要关闭电台吗？” “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再开一段时间吧……”胡力显然并没有被说服，但也没有继续坚持原本的观点。 成功保住了电台，陆秀长舒了一口气。目前的状况下，电台已经是她唯一能够影响到日军的存在了，如果胡力真关闭了电台，她还真有些不好办。 “晚宴你真的要参加？”谈完电台的事，胡力又把话题扯到了即将开始的慈善晚宴上。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并不支持陆秀像这样高调登场。日军都已经开始全面侵华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当然要参加！”陆秀答得斩钉截铁，“不然，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那些难民饿死？对了，经济纠察队怎么样了？” 胡力给了她一抹放心的笑容：“总统那边已经通过了，我马上就会派人开始调查，那帮奸商蹦跶不了多久了。” “那就好。”得到这个回答，陆秀长舒了一口气。 “你请了那么多商界名流，你真的觉得他们会为了那帮难民乖乖掏出钱来吗？”胡力显然并不看好她的这个慈善晚宴。 陆秀闻言，狡黠地一笑：“其实，这个问题还需要叔叔帮忙。” 她说到这里，俯到胡力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胡力的眉头开始还紧皱着，听着听着，却渐渐舒展开来，变成了一抹同样邪气十足的笑。 “好！就这么办！坑死那帮奸商！” 就在陆秀精心准备的慈善晚宴开始前没几天，市面上忽然开始流传起一则流言。因为前线战事吃紧，当局将以战前的粮食价格强制收购市面上的所有粮食充作军粮。不从者以叛国罪论处。 不用猜也知道，这则流言是陆秀授意胡力悄悄传出来的。胡力不愧是有着多年经验的资深情报头子。虽然是流言，却被他传得言之凿凿。如果是在平时，他还不会这么大胆，拿军国大事做文章，但现在，既然已经从总统那里拿到了平抑粮食价格的尚方宝剑，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开始了施为。在他看来，这一手甚至比公然抓人杀人还要解恨。 那帮奸商不是想赚钱吗？那就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局的公信力一向都不怎么样，但这种时候却相当的好用。得到消息，那帮奸商果然乱成了一团，他们很多人都是在战争爆发之后，才想到要做粮食投机生意的，购入的价格远远超出了战前的平均水平，如果当局真这么做，他们很多人都将血本无归。 面对这样的状况，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迅速降价，用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存粮脱手。原本他们以为囤得越多，就赚得越多，恨不得将仓库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现在，仓库里的每一斤存粮却都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当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降价销售，整个市场也就毫无悬念地陷入了价格战的泥沼。 果然，没过多久，原本居高不下的粮食价格就如坐了过山车般开始了回落，那速度，甚至远远超出了当初的涨幅。才没几天，粮价就已经逼近了战前的水平。 看着粮食价格仿佛高台跳水般不住往下跌，陆秀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早想到这个办法。 陆秀的慈善晚宴就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拉开了帷幕。流言只是前菜，慈善晚宴才是她的正餐。 晚宴开始，在播放了一段街上难民流离失所，衣食无着的凄惨画面后。陆秀立刻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把自己手里所有的粮食全部无偿捐给难民。 她报出的那个数字在她自己看来只能是杯水车薪，但在现场不少人眼里，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数目了。算过这批粮食到底值多少钱后，很多人顿时胃口全无。他们倒不是震惊于陆秀的大手笔，而是想到了这大手笔后面可能隐藏着的文章。 但凡奸商，大都喜欢从奸商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们打死了也不可能想到，陆秀早算到了中日战争的爆发，当初之所以囤积这批粮食，就是为赈济来自全国各地的战争难民。他们只会觉得，陆秀是跟他们一样，看到了粮食投机的无限商机，囤积居奇，只为卖一个好价钱。 在他们看来，没有人会这样白白拿那么多白花花的大洋打水漂。从商人的角度去考虑，唯一的可能就是，上头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强制征收军粮。陆秀这么做，在他们眼里，显然是提前从上头得到了消息，干脆破釜沉舟，拿粮食换声望。反正亏损已成定局，不如借此博一个大善人的名头。 看看陆秀从容穿梭于当局大员中的模样，不少人顿时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连她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还有什么可以挣扎的呢？ 与其白白便宜了当局，成为某些长官发财的垫脚石，不如学着陆秀的样子，干脆把粮食捐给难民。这么做，至少还能博个不错的名声。 这个念头开始只在少数“聪明人”之中流传，很快便悄悄传遍了全场。 当陆秀领着在逃难过程中与家人失散的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望向那帮商人的时候，果然，基本上所有人都选择了慷慨解囊。 “广发粮行捐大米一百袋，面粉五百斤。” “兴荣粮行捐大米两百袋，面粉一千斤。” “裕泰商行捐大米五百袋，面粉五千斤。” …… 为了鼓励捐款，陆秀不仅特意让人把某某捐了多少写成横幅，挂在了舞台上方，捐得越多，挂的位置越显眼，而且还特意制作了漂亮的纪念章，送给每一位捐钱捐粮的人。 商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没有人愿意自己商行的名字被别的商行压在下面。发现这个小细节后，就连已经捐过的商人也再度站出来，慷慨地开始了加码。商人们的热情捐助下，舞台上的位置很快就不够用了，横幅甚至已经打到了台下。 被陆秀拉来当司仪的姜秀珠已经好几次因为捐款的惊人数额说不出话来了。 商人们的慷慨程度不仅震惊了现场不明真相的电影界跟文化界人士，就连原本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坑他们的陆秀都震惊不已。 如果说，他们开始只是为了拿注定已经不可能赚钱的粮食换声望，那么后来则干脆变成了竞争对手之间的意气之争。其中两家商行，已经在横幅第一和第二的位置战了n个回合，看架势，一时半会儿还不大可能分出胜负。 看两家当家那面红耳赤的模样，显然早已忘记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秀甚至有些怀疑，他们两个会不会直接掐到一起。果然，同行如仇家啊！ 第213章 在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之下，陆秀的慈善晚宴大获成功。最后汇总过来的捐助总数，就连已经在美国被电影票房数据养刁了的陆秀都有些难以置信。 果然，中国人不是没钱，只是，大部分钱都落在了少数人的口袋里而已。 有了这些捐助，别说南京城现在的这些难民，就算难民的数量再增加一倍，暂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帮商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坑，离开的时候，甚至还在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庆幸不已。 可惜，胡力才不会让他们这么好过。在他眼里趁火打劫欺负自己人的奸商跟汉奸一样可恨。大概是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解恨，他竟然公然站出来，以经济纠察队的名义对前段时间的那些流言进行了辟谣。 当局根本没有半点要强制收购粮食的打算！ 消息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得到消息，不少商人甚至一口气没喘上了，直接晕倒在了当场。亏本没关系，但凡做生意的，谁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关键是着了别人的道。一想到自己不仅傻乎乎钻进了别人的圈套，还帮着别人数钱，饶是最有涵养的商人也有些无法淡定。 可惜，当初的捐款完全是出于自愿，不仅当场打出了那么大的横幅，名单还登了报，就算想反悔，也没人能拉下这个脸。上了当的商人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捶胸顿足，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恼不已。 商人大都养尊处优，大鱼大肉惯了，或多或少都有点高血压跟心血管方面的富贵病。不少人被这一气就气出了毛病。 一时间，南京城各大医院的顶级病房竟然有了人满为患的架势。 胡力显然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叼着雪茄，连着好几天都是笑容满面。惹得他的那帮手下还以为胡老板是不是焕发了又一春。 财帛动人心，筹来的钱款太多，有些时候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在陆秀忙着在城郊建立难民营的时候，胡力那边忽然传来消息，当局准备建立一个难民救济所。看架势，是瞄上了她在慈善晚宴上筹到的那笔巨款。 “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的道理？”得到消息，陆秀当时就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这个时代的当局官员是什么德性，她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这笔钱真落到了他们手里，能够有百分之一用到难民身上就已经不错了。 她辛辛苦苦算计那帮商人，可不是为了让某些人升官发财的。 胡力苦笑一声，一脸的鄙夷：“那帮混蛋先前根本不管难民的死活，现在有了钱，却忽然全跳出来了。口口声声说安置难民是政府的责任，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当这个救济所的所长。谁不知道，他们是在打那笔钱的主意。要是那帮混蛋能够把争权夺利时的精力用到抗日上，说不定抗战早胜利了。” 连身为内部成员的胡力都是这种反应，可以想像得到，这个政府已经天怒人怨到了什么程度。一个政府非但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反而在民间自发组织起来，履行他们无法履行的职责时，公然跳出来使绊子。这样一个政府，能够获得民心那才叫怪了。 此时，陆秀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她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问道：“总统那边怎么说？” 胡力脸上的表情同样无奈，他狠狠按熄了手上的雪茄，幽幽道：“总统也认为，建立一个这样的机构很有必要。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争取的，就只剩下这个所长人选了。” 他皱了皱眉，继续道：“现在呼声最高的是孔家的大公子孔明辉，跟行政院内政部一个姓于的老头。” 对那个姓于的老头，陆秀没什么印象，但对那个著名的孔家，却是如雷贯耳。 传说中孔子的后裔，现任总统上位后，靠着裙带关系青云直上。在历史上最著名的不是他们的政绩，而是贪污腐败，横行霸道的能力。他们家养出的顶级纨绔，甚至干出过在南京街头公然枪杀交警的恶行。因为总统的包庇，最后竟然啥事都没有。 这样一个家族，后来会干出贪污美国政府给中国的抗日贷款这样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孔家竟然会看上这点钱？”乍听到这个名字，陆秀还真有些吃惊。慈善晚宴筹到的钱，在普通人看来的确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对那样一个家族来说，显然算不上什么。 “蚊子再小也是肉。”胡力苦笑着撇了撇嘴，“而且，还可以跟你扯上关系……” “啊？”陆秀有些茫然。 胡力一脸的不适，纠结了片刻，才终于开始了解释：“这位孔大公子是你的米分丝。你来到南京之后没多久，就曾经试图绑架过你。好歹是被我的人拦下了……” “啊？” “那小子因此跑到我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甚至还差点开枪毙了我。” “啊？”陆秀越听越觉得玄幻了。试图绑架她也就算了，她名气再大也是个普通人。但开枪毙了胡力？开什么玩笑？胡力可不是南京街头无权无势的小交警啊！他现在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党国大员了！对方一个纨绔，凭什么啊？他难道真以为现在还是外戚可以横行的封建时代吗？ 胡力大概也觉得这事说出来有些难堪，苦笑着垂下了眼睑，继续道：“后来，你跟日本人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还扯上了美国，他明白你不是普通的小明星后，才终于稍稍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惜，依旧没有死心。后来，我之所以派人对你进行贴身保护，不仅仅是因为日本人，也是因为他。还好你机灵，关键时刻，躲进了美国大使馆。” 日本人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孔大公子。陆秀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愣愣望着胡力，半晌无言。 “谢谢！”半天，她才想到要跟胡力道谢。 “没什么，应该的。大哥不在国内，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胡力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那边显然是来者不善啊。如果单纯考虑到安全问题，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选择退让。可惜，我知道以你的个性，肯定会觉得不甘心。”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得意地面向陆秀：“所以，那第三个人选，我向总统推荐了你。只要你能成为这个救济所的所长，就不用担心有人挪用善款了，也不用再去跟孔大公子扯皮了。” “啊？”陆秀郁闷地发现，今天的这场谈话，自己竟然从始至终都没跟上过胡力的思维，“可是我……” 胡力不以为然：“除了你自己，你还能想到第二个名气声望能足够与孔家抗衡，却又确定不会打那笔善款主意的人吗？” “可我不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陆秀都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体制中人。胡力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顿时让她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为后世臭名昭著的当局工作？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不是又怎样？这钱是你想办法筹来的，由你来支配才是最合理的办法。” “可……” “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相信你的能力。既然你能把妇联办得那样有声有色，一个小小的难民救济所，肯定不在话下。” 陆秀才不是在为自己的能力担心，她只是不想淌当局这趟浑水。根据她这个穿越者的经验，但凡跟当局扯上关系的人，无论有没有贪污腐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胡力便已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这么定了，我会找人在报纸上发几篇文章，就说有人盯上了那笔钱。只要操作得当，让你当这个救济所所长将会成为上头的唯一选择。” 胡力显然主意已定，说完，也不等陆秀再说话，便转身选择了离开。 他果然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报纸上便刊出了当局准备接收陆秀这边的善款，建立难民救济所的决定。 在胡力的有意引导下，这个所长的人选果然引来了舆论的一片哗然。孔家的那几个纨绔早已弄得南京城的百姓天怒人怨，虽然碍于他们有个好姨父，没办法拿他们怎样，但在报纸上骂上两句还是没问题的。短短几天的工夫，孔大公子曾经的那些恶行就被立志于扳倒孔家这颗毒瘤的热血文人们翻了出来。就连内政部那位姓于的老头也遭遇了池鱼之殃，被骂得狗血淋头。 那帮文人早已把一手道德绑架玩得炉火纯青，轻轻松松就把任命孔明辉为难民救济所所长上升到了当局纵容贪官污吏，不顾百姓死活的高度上。总统原本就已经被前方的战局弄得焦头烂额，如今后院起火，再怎么想偏袒自家人，也没办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民意作对。 倒霉的总统被夹在民意与自家人之间，左右为难。身为舆论中心人物的陆秀却是泰然自若。 就在总统犹豫不决的时候，救济难民的工作已经在云明月他们的帮助下走上了正轨，随着救济活动的开展跟粮价的下跌，短短几天时间，南京城已经恢复到了战前的平稳状态。虽然依旧不时有难民从四面八方涌入，但大街上的秩序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连傻子都已经知道，当局这个迟来的难民救济所，其实根本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214章 陆秀一点都不想成为当局的一员，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让局势平稳下来。她满怀希望地期待着自己取得的成果能够让当局打消建立难民救济所的打算。可惜的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那个明显已经没有存在必要的难民救济所最后还是建立了起来，唯一令陆秀稍感安慰的是，她是所长，来者不善的孔明辉只捞到了一个副所长。 虽然如此，但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笑得还有些猥琐的孔大公子，她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淡定了。对方显然已经放弃了捞钱，但却没打算放弃她这个人。身为一个已经结婚，而且还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表示压力山大。 看来这世上喜欢人妻的，不仅仅只有历史上的正德皇帝啊！ 她很有冲动直接辞职了事，可惜，一想到南京城外难民营里的那帮无辜百姓，最后还是只能作罢。别人可以不管他们死活，她做不到。 不顾一切回国，摩拳擦掌着一心想要对付外患，却莫名其妙陷在内忧之中无法自拔。陆秀真有种想哭的冲动。 胡力手下的人显然不可能有胆子跟孔大公子作对，在孔大公子面前一个个都成了摆设，陆秀此刻真庆幸自己当初回国的时候带了四个白人保镖。孔大公子虽然面对中国人的时候牛逼得不行，面对白人却不敢太嚣张。截止目前为止，陆秀依然毫发无伤。 这段时间，唯一令陆秀高兴的就是，美国那边又来信了。随信而来的，还有凯特的新片《灵异第六感》和杜雪怀的新片《教父》的拷贝。 《灵异第六感》到了凯特手里之后，果然跟《小鬼当家》一样变成了娘化版。故事主线虽然不变，但主角却变成了她和萝莉索菲亚。说实话，这部娘化版的《灵异第六感》看起来还真别有风味，起码，在陆秀看来，比原本的历史上那部更有恐怖氛围。 杜雪怀拍《教父》的时候，显然动用了不少莫雷迪家族的力量。里面的不少小喽啰看起来派头十足，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群众演员。他演的boss虽然最终结局十分惨烈，但过程倒是帅气十足。让很久没见过他的陆秀狠狠过了一把瘾。 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他每次寄过来的家庭纪录片总是光顾着拍三个孩子，留给他自己的镜头少得可怜，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他好几次都没用，让陆秀郁闷不已。 自从在电影院被日本人堵到过之后，陆秀再也没胆子去电影院看片了。每次寄来片子，她都会悄悄躲在大使馆看。 这还要感谢凯特，那家伙果然是个绝世好闺蜜，得知陆秀的惊险遭遇后，竟然财大气粗地给大使馆送了一台最先进的放映机，让大使馆上下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有了放映机，再加上美国那边寄过来的拷贝，大使馆一时间成了整个中国最先能看到某些影片的地方，就连上海南京的那些美国影院也望尘莫及。大使馆当然不可能跟之前的电影院相提并论，虽然偶尔也会有人过来蹭片子看，但大部分都是美国方面的重要人物，能跟他们认识，陆秀倒也不亏。 不知道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日本人看着总统先生可怜，故意照顾他的面子。就在难民救济所成立之后没多久，日本人就挑起争端，向上海发起了攻击。这几天，来自上海附近的难民开始一波紧接着一波往南京赶。整个南京城都快被挤爆了，要不是陆秀这个穿越者早猜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早早准备好了预案，南京城的秩序肯定会更加混乱。 看着那帮拼命往南京城赶的难民，陆秀百感交集，他们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作为一国首都的南京，历史上仅仅在沪淞会战爆发之后四个月，就会沦陷在日军的手中。 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存在，历史虽然已经改变，但鉴于“卢沟桥事变”提前爆发的前车之鉴，陆秀却不敢确定事情是否会向更有利于中方的方向发展。从美国那边买的军火还在路上，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祈祷没良心炮这个逆天神器能够稍稍扭转一下沪淞会战的败局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中国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起码，难民救济所的副所长先生不明白。陆秀正在为安置新难民而焦头烂额，那位却还有心情请她看电影。 “我想请你看电影，电影院这几天新到了两部美国好莱坞的新片《灵异第六感》和《教父》，据说特别好看。如果你担心再遇到之前的事，我们可以包场。” “不好意思，我已经看过了。”陆秀回答的时候没半点好气。 虽然胡力特意提醒过她最好不要惹毛孔大公子，但陆秀只要一想到他们一家在历史上留下的那些美好印记，就实在没办法跟他虚与委蛇。像这样以平等的姿态跟他对话，已经算是她克制了。就算真把他惹毛了又怎样？大不了以后躲在大使馆不出去了！ 反正，如果战局没有多少改变，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跟着他的父亲麻利地滚去未来的陪都重庆了。 孔大公子闻言，表情果然很囧，半天，才弱弱地申辩道：“可是，那两部片子要到今晚和明晚才会首映？” “你果然不是我的粉丝。”陆秀苦笑一声，表情有些遗憾，“如果是我的粉丝，一定不会知道，那两家电影公司我都有股份。” 见孔大公子一脸震惊，她连忙补充道：“如果你想看的话，不必去电影院，其实可以直接去美国大使馆。我的好朋友凯特·摩根刚刚送了那边一台放映机，那边这几天每天都在放那两部片子。如果是你的话，大使馆那边应该会很欢迎。” 虽然英语还算不错，但孔大公子似乎很不喜欢跟白人打交道，所以，陆秀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 害怕他不明白凯特·摩根是谁，她甚至又体贴地补充了一番：“你知道摩根家族吧，就是那个著名的摩根家族。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一家帮了我不少忙。这次能够长住大使馆，也多亏了他们帮忙。”这是实话。 “都是好人啊……”其实只有凯特是好人。 “得知我差点栽在日本人手里，甚至还想派美军保护我！”凯特那个疯子，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不仅想了，甚至还真的去试了，当然不可能通过。 “其实，在我看来，美军除了装备比我们好一些之外，实力说不定还不如我们。于是，我就跟他们说啊，如果你们真想保护我，不如送我点军火吧。等我们这边的实力强大了，小日本也就不敢嚣张了。你猜怎么着？那帮家伙竟然还真同意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烦恼，那批军火要是到了中国，我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虽然那笔钱却是陆秀的电影分红，但付钱的的确是凯特·摩根没错。凯特把time电影公司49%又转回到陆秀手里的事，除了他们内部几个人，还没有别人知道。所以，就算真有人去查，也不太可能知道她是在说谎。 其实，像这样忽悠小朋友未免有失厚道，但陆秀就是忍不住。欺负顶级纨绔的机会，可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的。 陆秀此刻说话的语气相当的欠扁，四个保镖里面汉语比较好的那个，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她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要跟纨绔斗，唯一获胜的机会就是比对方还纨绔。跟最爱说我爸是某某的纨绔斗，亮出比对方牛得多的后台准没错。 既然本身实力不够，那就只能扯虎皮做大旗了。摩根财团在美国的地位可比孔家牛逼多了，拿来狐假虎威再好不过了。 孔大公子原本还一脸的牛逼轰轰，听到这里，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他虽然不学无术，却也明白，这个时代，能够从美国人手里捞到军火的都是神人。既然是神人，那就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立刻诚惶诚恐地把原本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的那点小心思收了回去，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乖得简直跟小猫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原本已经全神戒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胡力惊得差点跌掉下巴。 从周围人好心的提醒中得知了不少孔大公子的斑斑劣迹之后，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解恨。陆秀一等到孔大公子看过《教父》，就恶趣味十足地把自己老公在美国那边也是个黑手党头子，自己身后那四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白人保镖，其实是纽约黑手党的顶尖高手的消息透露给了他，成功把原本就已经被她跟摩根财团的关系，吓得一愣一愣的孔大公子又吓懵了。 说实话，杜雪怀的《教父》拍得真的相当不错，血腥暴力，某些画面简直令人发指，不愧是上海滩曾经的霸主。他拍的黑道片，拿来吓唬某些不听话的纨绔，绝对是一吓一个准。 第215章 历史果然并没有因为蝴蝶效应产生多大的改变，虽然原本的八一三上海事变已经变成了六一三，但日本人的策略却跟原本的历史上如出一辙。 日军袭击上海的第二天，就派出空军袭击了沿海的机场，妄图像当初九一八事变时那样，轻轻松松就端掉中方的空军。可惜，现任总统虽然一直被骂无能，却也不是东北那位别人都兵临城下了，还严令不许出战，白白把近百架飞机拱手让给日本人的败家子少帅。 此时的中国空军，或许装备远远不如日军，但斗志却前所未有的高昂。在日本人手里吃了那么多次亏，如今都已经到了快要亡国灭种的地步了，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着期待能够一雪前耻。所以，当日军战机不要命地飞临杭州笕桥机场上空的时候，著名的“笕桥空战”还是如原本的历史上那样毫无悬念地爆发了。 中国空军击落日机6架，击伤1架，消息传开，举国欢腾。连原本一直愁云惨雾笼罩的难民营上空，都弥漫起了一股许久未见的喜气。虽然只是一场原本历史上就存在的胜利，但沪淞会战刚开始，就让日本人吃了憋。得到消息，陆秀还是激动得不行，不仅吩咐给全体难民加了餐，甚至还提笔利用这次行动写了个广播剧，丢去日本之声影响日军的士气。 因为水平有限，中国空军一开始其实乌龙不断。现在这个时候，中国人还不知道意大利人的军事水平到底有多糟糕，误以为金发碧眼的老外都是高人。几个航校有一部分教官是意大利人，于是，飞行员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炸日本巡洋舰，结果误炸公共租界，好不容易终于炸到了一艘巡洋舰，结果却是英国军舰，甚至还差一点把美国教官陈纳德那架“中立国”的飞机也给轰下来，差点没把陈纳德气死。其不着调的程度，深得意大利教官真传。 幸运的是，这次的笕桥空战的飞行员大都毕业于中央航校，而中央航校正是美国顾问的大本营。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中国空军的胜利应该还将继续。以至于中国东南曾一度成为日本海军航空队的墓地。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打击日本人的士气，陆秀不客气地施展了大预言术，不仅在广播剧里大力渲染了中国空军的强大，把几个王牌飞行员夸得神乎其神，甚至还放言称，日本人独霸中国领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日军刚刚才打了败仗，这样的广播剧播出去后，在日本军中引起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日本之声已经不止一次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关键时刻拖日军的后腿了。陆秀并不是知道，因为它的存在，原本历史上应该毫无悬念的平津之战曾经横生枝节，差一点就没按历史上那样发展。 原因说来令人有些哭笑不得。日本人从汉奸那边得到消息，准备趁着中国军队从南苑撤到北平的路上进行伏击，结果，战斗还没开始呢，被派去执行任务的步兵旅团萱岛联队联队长却在半路上被自己人砍了脑袋。不仅成功让中国军队逃出生天，甚至连原本历史上应该阵亡于此的著名将领佟麟阁也活了下来。 要不是日本人当机立断，又派了部队去增援，北平说不定不会跟历史上那样失守。萱岛联队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原因，连日本人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原因是，前天晚上，那位联队长曾砸了一位二等兵用来听日本之声的收音机。这样的事，放到后世，就是妥妥的网络成瘾患者失控杀人事件。 可惜，陆秀的近代现代史学的实在不咋滴，除了关键性的上海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大部分知识都已经还给了历史老师。 佟麟阁？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到底在哪里听过呢？想半天想不起来之后，她也就把发生在南苑大红门外那场已经被蝴蝶地面目全非的血战抛到了九霄云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到底给日本人惹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大概是觉得事情实在太过丢脸，日本方面对那次事件下了严密的封口令，只说是一场由枪支走火导致的悲惨事故。当然，意识到那个小小的电台到底已经在军中形成了多坏的影响之后，他们就跟后世那些网瘾少年的家长一样，恨不得掐了全世界的互联网。 毁了互联网明显不太可能，但毁掉一个小小的电台，在日本人看来，还是相当有可行性的。就在那次事件发生之后没多久，日本军部就下了急电，命令特高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那个电台。而领命而来的，正是中日间谍史上大名鼎鼎的南造云子。 此时，陆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日本之声已经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情报大神，一双眼睛依旧一直死死盯着沪淞战场的战局。 按照历史记载，一开始，中国军队靠着三个精锐的德械师跟将领的英明指挥，形势应该一片大好。曾经一度将日军逼得不得不龟缩于仅存的两个据点，甚至逼得日军为了活命，拼命向外滩逃窜，有部分日军甚至不得不向外滩的英国人投降。 可以说，一开始，中国军队其实占据优势。 然而，前线不断传回的消息却令陆秀心惊不已。别说跟历史上那样将日军赶进外滩了，己方的阵地都曾一度摇摇欲坠，其惨烈程度，令人瞠目结舌，要不是德械师战力惊人，不是寻常杂牌部队可比，说不定早已全军溃退了。 此时，陆秀真的傻眼了，别的地方的历史她或许不清楚，但沪淞会战，因为她大学时曾参加过一个与之有关的征文，却是一清二楚的。原本的历史上，开局一片大好，最终却依然打成了那副样子，现在，开局都不利，那还怎么接着往下打？ 一想至此，她顿时冷汗涔涔。想来想去，却想半天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直到上海的张汉声来信，称柳维棠数典忘祖，做了汉奸，叫嚣着要帮日本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陆秀看完信，当时就懵了。张汉声说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柳维棠？汉奸？！在她所知的历史上，他们八个可都是铁杆的抗日分子，每一个都曾杀得日本人人头滚滚。正因如此，她才敢放心地把上海交给他们。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以为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汉奸？！有没有搞错！原本历史上以身殉国的柳大将军竟然成了汉奸！ 开始的震惊过后，她终于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杜雪怀还没死！原本的历史，因为杜雪怀的死，八大金刚跟日本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跟日本人合作。就算他们想投靠日本人，日本人也不可能相信。 然而现在，杜雪怀可是还好好地在美国当着奶爸呢，甚至不久之前，上海的电影院里还上映了他客串的片子…… 杜雪怀这个当大哥的，待自己的小弟的确没的说，不惜一切代价给了他们最好的一切，甚至曾送柳维棠去日本留学。显然，柳维棠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不仅仅只学到了日本人的知识，也被日本人成功洗了脑。 想明白这一切后，陆秀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这一点。以为前世抗日的，这一世也一定会抗日，却偏偏忘了历史上白居易那句著名的诗中的句子：“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时间，杜雪怀还没死在日本人手里。有他坐镇，上海的地下世界就是一块铁板。战争还没打响的时候，他就极力配合军方的行动，不仅主动帮忙打掩护，打探日军消息，甚至还让出自己的房子给部队修建工事。 她知道他在抗战的时候曾起到过不小的作用，却做梦都没想到作用竟会大到这种程度。竟然他一缺席，整个上海战场的局势都变了。 因为柳维棠的投敌叛国，八大金刚再度分裂，成了六对二的局面。张汉声这边六，柳维棠那边二。虽然抗日派依然占了绝对优势，但却已经没办法再跟历史上那样给中国军队百分百的支持了。结果可想而知，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改变，一切却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样起了连锁反应。 陆秀得到消息，胸闷气短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数次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最后，还是憋不住去找了唯一能够倾诉的朱横树洞：“嘤嘤嘤，朱横，我好像又把历史玩坏了……” 沪淞抗战爆发之后，朱横一直缠着胡力，想让他把自己派去战场上抗日。胡力一直把他当成宝贝疙瘩，当然打死都不可能同意，这几天，他甚至找到了陆秀，希望能够先说服她，然后再让她帮忙说服胡力。可惜，陆秀比胡力更加明白他的价值，拒绝得比胡力还斩钉截铁，任他软磨硬泡也无济于事。 这几天，他正为自己一腔抱负无处施展而郁闷不已。突然见到陆秀登门拜访，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正欣喜不已，听到她的话，顿时愣在了当场。 第216章 听陆秀说完事情的经过后，朱横果然义愤填膺，恨不得冲去上海把柳维棠那个可耻的汉奸千刀万剐。 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陆秀终于觉得气顺了些，冷静下来之后，她却反而有了跟先前不一样的判断：“其实，我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 朱横明显嗤之以鼻：“救什么救？那种数典忘祖的混蛋，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大概是这段时间求爷爷告奶奶也无法上战场，被憋得狠了，朱横说话的语气极冲，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习惯了他乖乖牌模样的陆秀吓了一跳。 陆秀等他稍稍平静了一些，才试探着道：“如果我告诉你，同一个人，原本的历史上，却曾经因为抗日，以身殉国，你信吗？” “这不可能！”朱横答得斩钉截铁。 陆秀无奈，只得详细跟他描述了原本历史上柳维棠的那些丰功伟绩。说完，望着朱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并不后悔没让杜雪怀回国，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我把柳维棠变成了汉奸。所以，我有责任把不小心走上歪路的他引回正途。我曾跟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这个人虽然耳根子软，偶尔有些优柔寡断，但本质并不坏，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而已。” 朱横皱眉静静打量了半晌，似乎在怀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半天，才叹口气，问道：“怎么救？” “其实，我很想去上海跟他见一面……” “不行！这太危险了！”陆秀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便被朱横厉声打断了。 看到朱横的反应，陆秀瞬间露出了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扬了扬下巴，调侃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不愿意让我去上海，自己为什么却哭着喊着要逼胡力把你派去上海？” 朱横闻言，表情顿时一僵，半天，才弱弱道：“这不一样，你是女人。” 见他事到如今还在嘴硬，陆秀只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笑道：“你是男人，但你同样不是军人。如果真上了战场，连给人当炮灰都不够格。我们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沪淞抗战到后期打得极其惨烈，可谓是货真价实的一寸山河一寸血。陆秀记得最清楚的是，号称天下第一军的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初到上海时曾有四万多人，最终能够全身而退的却只有区区一千两百多人，那可不是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而是精锐中的精锐。其战损比，甚至超过了一战时的凡尔登绞肉机。她疯了才会同意让朱横这样可以靠大脑征服天下的男人，用血肉之躯去填那个窟窿。不是她偏袒自己人，实在是术业有专攻啊！ 所以，她非但没有同意他的请战请求，甚至还悄悄跟胡力通了气，让他派了人时刻监视他这段时间的动向，唯恐他偷偷溜去上海抗日。 “你不要小看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好好训练！”朱横明显不甘于被人骂作炮灰，立刻出言分辨。 “切！”可惜，陆秀却对此嗤之以鼻。难道战场上那些阵亡的将士就没有好好训练吗？在历史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 “我可以不去上海，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你也不去上海！”陆秀原本就没打算去上海，故意这么说，不过只是想趁机打消朱横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说到这里，她淡淡扫了朱横一眼，为他的不成熟长长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他这个年纪的人才会有吧。 朱横皱眉考虑了一阵，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打算管柳维棠了？” “管！当然要管！谁说不去上海就一定没办法了？”见朱横点头，陆秀立刻狡黠地一笑。 朱横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当，可惜，为时已晚。他虽然只是个愣头青，却也明白言出必行的道理，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没道理再反悔。只能一脸愤懑地狠狠瞪了陆秀一眼。 陆秀的打算其实很简单，用日本之声的广播剧挑拨离间。 当汉奸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主子肯赏饭吃啊！一旦主子不再信任他，就算他把尾巴摇得再欢也没用，到时，只要自己这边再稍稍使力，陆秀就不信他不回来。 想到这里，她立刻说干就干，先用自己的影响力压下了报纸上那些讨伐狗汉奸柳维棠的檄文，然后又以柳维棠为原型，编了一个无间道的故事。以史诗般的风格，忍辱负重的语调，将他通敌叛国的行为渲染得无比神圣与悲壮。 日本人一直都是一个有着奇葩生死观的民族，他们似乎打从娘胎里就带着一种强烈的自毁式倾向。喜爱有花无果的樱花，自杀率远超世界平均水平。这样一个步步惊心，惊险程度甚至能够比肩鬼故事的故事果然很对他们的胃口。连载才一开始，就在日本军中引起了风靡。 出了之前士兵下克上弄死长官的事，在对待日本之声上，日军已经不再像开始时一样强硬了。显然，他们一致认为既然“帝国之花”南造云子已经出手，那么距离他们日本人捣毁，甚至掌控这个电台明显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他们甚至还因此派了专人研究日本之声的播出风格，以期在掌控这个电台之后，能够悄无声息地取而代之。 因此，这个抗战版的无间道故事传播得远比之前的那些广播剧更广。日本人不是白痴，陆秀影射得这么明显，他们怎么可能猜不到故事的原型是谁？两相对比之下，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个故事的真实程度竟然还颇为可信。 如果不是日本之声早已被日军定位为了敌台，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日本之声这是在挑拨离间，说不定柳维棠早已被愤怒的日本人拉出去枪毙了。 挑拨离间在陆秀看来，一直都是三十六计里面除了走为上之外，最有用的一项计谋。就算对手明知自己是在挑拨离间，但猜疑的种子却还是忍不住会在心中萌芽滋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长大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程度。 果然，广播剧播出之后没多久，原本日本人眼里炙手可热的柳维棠便坐上了冷板凳。日本人开战之初，的确急需能够为他们打探消息，研究地形的带路党。但随着战事的继续发展，这样的带路党显然已经没有了开始时那么重要。这时候，再出现这样一个容易令人产生不好联想的广播剧，只要是稍稍懂得何为谨慎的上官，都不可能继续重用柳维棠。 如果不是怕寒了广大汉奸的心，害得以后再没有如此好用的走狗继续前赴后继地为他们卖命，以日本人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直接弄死柳维棠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误以为自己选对了救国之路的柳维棠尴尬地发现，自己现在竟然里外不是人了。虽然上海滩已经战火连天，却依然时不时有人上门砸他家玻璃，骂他汉奸。就连不少曾经的小弟，也迫不及待地跟他划清了界限，扬言下次再见到他，一定会一枪毙了他，为民除害。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陆秀在暗中罩着他，他此刻的处境绝对会比现在更糟糕百倍。 陆秀猜得没错，他的确是鬼迷心窍了。他投向日本人时，抱着的想法竟然是很傻很天真的曲线救国。 八大金刚里面，其实柳维棠是个特例，他跟从小就是孤儿的其他几人不同，一直长到十岁才家破人亡，沦为上海滩上一个小乞丐。原因老生常谈，身为民族资本家的父亲辛苦创办的纱厂被豪强势力看中，一番巧取豪夺之后，无奈宣告破产，最后家破人亡。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民族资本家其实相当苦逼，如果没有强力的靠山可以倚仗，大都免不了被某些势力生吞活剥的结局。虽然他流落街头没多久就幸运地遇上了杜雪怀，但幼时的经历却依然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对贪官污吏的憎恨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然而，令他郁闷的是，民国成立了这么多年，这个问题却非但没有被解决，反而愈演愈烈。他跟任何一个对祖国现状不满，却依然深爱祖国的青年一样苦思着解决的办法。后来甚至远渡东瀛，去向正在崛起中的日本寻找对策。 那次日本之行开拓了他的眼界，也改变了他的人生。他惊讶地发现，原来普通人的生活竟然还可以那样。跟贪官污吏横行的国民政府一比，吏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日本简直就是个天堂。 然后，当昔日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找到他，向他灌输了一番所谓大东亚共荣的奇谈怪论后，他这个政治经验为零，却傻乎乎以为自己有着治国之才的流氓头子毫无悬念地入了瓮。 从张汉声那边得知了柳维棠的心路历程后，陆秀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他们八个那么有信心，没有留在上海对他们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只要她能让他们听到她在胡力面前时，对日本人的评价，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了。 第217章 为了拯救柳维棠，这段时间陆秀一直四处救火，拼着自己的老命替他压下各种讨伐的檄文。还好，她在报界总算还有点面子，除了少数油盐不进的，大部分都还算好说话。 随着柳维棠在日本人那边坐上冷板凳，大家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吸引，这事才总算是被压了下来。 然而，陆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复兴社行动处那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令她欲哭无泪的消息。 胡力竟然派人去暗杀柳维棠这个狗汉奸了！ 得到消息，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活活憋死。好不容喘匀了气，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去找胡力确认。 “是啊！我的确派了人去暗杀他。像那样的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胡力的回答干净利落，连半点悬念都没有。 “嘤嘤嘤，你动手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好歹是杜雪怀的兄弟啊！”陆秀此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想要包庇一个汉奸，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其实，要不是柳维棠前世死得实在太惨烈，这一世又是因为她带来的蝴蝶效应才变成的汉奸，她打死也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什么要问你啊？你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显了。故意让日本之声播那样的广播剧，不就是为了借刀杀人，让日本人弄死他吗？不过，嫂子，你想得实在太简单了。”胡力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他极力掩饰，陆秀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对情报小白的鄙视。 “你以为我写那个广播剧，是为了借刀杀人？”陆秀此刻都快哭了。 “难道不是吗？”胡力想也没想就接了下去，“为了让他是卧底的事显得逼真，你甚至还四处奔走了，压下了那些讨伐他的檄文。只可惜，日本人不上当。嫂子你终究只是个女人，想不到那么深远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清理门户，惩治汉奸的任务还是交给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吧！” 陆秀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想要拍案而起的冲动，鬼才想借刀杀人啊！胡力你这个混蛋，此刻脸上满满的对女性的鄙视与嘲讽是怎么回事？女人招你惹你了？ 她虽然早知道这个时代的性别歧视十分严重，但切身体会之后，果然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搞半天，他之前的那些尊重与景仰都是假的，他在骨子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 “那个……”陆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抓着胡力的肩膀，质问他凭什么看不起女人的冲动，“那个……叔叔，其实我真没想借刀杀人……” 听陆秀说完她的真实意图，胡力果然整个人都不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恢复正常。 其实，陆秀也不想这么赤。裸裸地打他的脸，破坏他面对女人时的优越感。虽然他在她面前的时候，一直都挺和蔼可亲，但他终究是别人眼里闻风丧胆的大魔王。要是他心胸没那么宽广，这么做，简直就是主动求死啊。 可惜，她想来想去也办法眼睁睁看着柳维棠被暗杀。如果不是她的责任也就罢了，偏偏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在柳维棠的叛变这件事上难辞其咎。 “所以，你其实一直都想救柳维棠……”胡力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配合着他此刻脸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陆秀此刻才知道他魔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浓眉大眼可以主旋律，某些时刻却远比贼眉鼠眼的家伙看起来更加可怕。难怪动画片里的大魔王都有一双恐怖的大眼睛。 “是……”陆秀努力想要坚持，最终却还是在他那可怕的瞪视下低下了头。 “为什么？”胡力眉头紧锁，“为什么要救那种汉奸？” 陆秀很想像面对朱横时一样，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原本历史上的柳维棠是个抗日英雄，可惜，慑于胡大魔王的威名，她实在没办法像信任朱横一样信任他。于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因为他是杜雪怀的兄弟。” 见胡力眉头依旧紧锁，她只得继续补充道：“我在上海的时候，曾经跟他有过一些接触，他虽然一时鬼迷心窍，却不是什么坏人。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说到这里，她猛然抬头，对着胡力一脸认真道：“如果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你，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开什么玩笑？”没想到，胡力闻言，却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不要把我跟那种数典忘祖的狗汉奸相提并论！” 陆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顿时一阵瑟缩。 胡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到你。只是我胡力，生平最恨的就是汉奸！好好的人不做，却偏要去给日本人做走狗！” 陆秀看出，他虽然已经极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但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眼中射出阵阵危险的光芒。这反应，分明是不想放过柳维棠。 陆秀清晰地记得历史上上海沦陷之后，他曾因杀汉奸，在上海滩掀起过怎样的腥风血雨。顿时明白想要说服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才故意挑拨离间，让他连走狗都当不成。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只要我们稍稍努力，完全可以再把他争取回来，让他重新成为抗日队伍中的一员。这种时候杀了他，不是太可惜了吗？” 没想到，胡力闻言，竟然又暴躁了，怒道：“可惜个屁！狗汉奸没一个是好东西，抗日又不缺他一个！” 陆秀无语泪流。 实在没办法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柳维棠被胡力人道毁灭。陆秀咬了咬牙，干脆孤注一掷一把抓住了胡力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道：“求你了，不要杀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真的铁了心想要当日本人的走狗，再杀他也不迟！” 刚刚还好好的说着话，下一秒就痛哭流涕拉着人衣袖苦苦哀求。胡力显然有些无法接受陆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竟被惊得愣在了当场，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身为一个总是下意识地把女人当成男人的附属的大男子主义者，一般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胡搅蛮缠。 一看到胡力此刻的反应，陆秀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顿时哭得越发凄惨，继续凄凄切切地苦求道：“我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他的不对，但是求求你，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要是他真的冥顽不灵，到时再杀他也不迟啊……呜呜呜……” 此时刚好有下属想进来向胡老板报告工作，看到这场面，立刻转身，二话不说就飞也似的跑了。 看到这一幕，胡力脸上的表情已经由开始的手足无措变成了欲哭无泪。他的手下擅长分析情报，更擅长传播八卦。这一幕要是传出去，大家绝对会以为他是在仗势欺人欺负自家兄弟的老婆…… 眼看着外面又有手下走来，胡力慌忙一把推开了陆秀，无奈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暂时不杀他还不行吗？求你了，别哭了？” 然后，他郁闷地发现，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陆秀竟在瞬间擦干了眼泪，朝他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那自在的动作，那从容的模样，简直令他忍不住怀疑，刚才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是不是另一个人。 果然不愧是世界级的影后啊！望着那张此刻已毫无破绽的脸，胡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远远低估了这个嫂子。 他定定地端详了陆秀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如此不惜一切想要救他？” 陆秀回了他一抹淡淡的笑，帅气十足地答道：“因为他是杜雪怀的小弟，杜雪怀不在，保护他当然就成了我的责任。” 胡力依旧眉头紧锁，显然，依旧无法认同她的选择。 陆秀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只能长叹了一口气，辩解道：“当熟悉的人犯了错，会选择铁面无私，甚至落井下石的人才有问题吧！想要保护自己人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就当我任性这一回好了。” “你想要任性这一回，却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胡力一脸无奈，“人我已经派出去了，现在想要改主意，你知道要费多少波折吗？” “诶嘿嘿嘿……”陆秀不负责任地回了他一抹傻笑。 胡力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几天后，上海那边传回消息。狗汉奸柳维棠遭遇不明身份爱国志士伏击，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受了一些皮外伤就全身而退。但这场正义的制裁显然已经让这个狗汉奸吓破了胆，从此闭门谢客，再也不敢出家门一步。 日本方面一直觉得他身份可疑，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一场不成功的刺杀就改变对他的态度。没过多久，这个人人喊打，又不被日本主子重用的失败汉奸就彻底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趁着所有人都快把他忘记的机会，陆秀让张汉声派人悄悄把他绑回了南京。 第218章 张汉声虽然一直叫嚣着要毙了柳维棠，但终究兄弟一场，并没有真的下手。柳维棠被带到陆秀面前的时候依旧全须全尾，没受半点损伤。 除了脸上那个大大的手掌印。 张汉声揍的时候显然没留什么余力，那个掌印红得鲜艳，红得刺目，连他手指上的戒指印都一清二楚。 柳维棠此刻的模样虽然狼狈不堪，但却依旧神态自若。没有半点想要忏悔的意思，让原本以为他会哭着求原谅的陆秀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 “你知道错了吗？” 柳维棠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直视着陆秀的眼睛，那表情竟莫名让陆秀想到抗日剧中宁死不屈的烈士。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顽固得多啊……”陆秀长叹了一声，顿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对于一个已经被敌方严重洗脑的人来说，打是没用的，越打，反而会让他越发坚定自己为之牺牲的信念。 只能用事实说话了。 “你既然曾经在日本留过学，那么应该也懂日语。你自己看吧！”好在她早有准备，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叠资料，冷冷甩在了柳维棠的面前。 身为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未来人，她特别知道保存历史资料的重要性，千方百计想办法收集了一些日军侵华的罪证。 最上面那一叠，是日军在东北屠村，虐杀妇孺的照片。不要以为南京大屠杀只是一个孤例，会吃人的狼永远都会吃人，不可能因为换了一个地点就变成羊。唯一的区别就只有，屠杀的规模而已。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人在东北制造过的惨案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照片的下面，是从东北逃难而来的中国人描述中的伪满洲国普通百姓的“美好生活”。 再下面，是日本之声收到的几封典型的日本士兵来信。但凡对日本之声有好感的，大部分都是良知尚存的反战派。他们写给日本之声的信中，有对家人的思念，更多的，却是对这场非正义战争的厌恶与反感。不少人甚至抱着忏悔的心态写下了他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里面有些罪行，甚至连同为日本人的忏悔者都表示那不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就算柳维棠不相信自己人，陆秀就不信，他在看过那些日本士兵的信后，还会对所谓的大东亚共荣抱有任何的幻想。 柳维棠开始还表情从容，随着手中的资料一页一页翻过去，脸色渐渐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整张脸已经面无血色，连手都仿佛得了帕金森一般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不可能……他们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不相信？不相信的话，我那边还有别的证据。”陆秀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虽然为了呼吁国际社会对日军暴行的关注，我已经寄了一部分去美国，但没办法，那帮畜生干下的坏事实在太多了。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再拿别的给你看。你是想看灭门呢，还是想看屠村呢？” 欣赏着柳维棠失魂落魄的表情，陆秀竟然诡异地感受到了一丝快感。 “不……不……”原本就已经因为过于震惊呼吸急促，随时有可能崩溃的柳维棠终于如陆秀原先预想的那样，捂着脸，痛哭流涕着瘫坐在了地上，“呜呜呜……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陆秀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拼命把学生往死路上逼的教导主任。 “我不该听信日本人的鬼话！”柳维棠痛苦地抱住了头，那表情甚至让陆秀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一头撞死在当场，“天呐，我竟然选择了相信他们，帮着他们打自己人……天呐，我简直……” 陆秀没心情听他冗长的忏悔，不客气地怒声打断了他：“不是人对吧？你知道就好！你就是一头蠢猪！一头彻头彻尾的大蠢猪！” 听到她这话，柳维棠的忏悔声果然戛然而止。 见他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静待着自己的批评，陆秀反而没了继续浪费口水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地道：“算了，人总有犯蠢的时候。永远不会犯错的不是人，那是神。” 柳维棠大概已经做好了迎接一阵疾风骤雨的准备，闻言竟诧异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陆秀。 陆秀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冷冷道：“我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才帮你这次，如果有下次，我会等着替你收尸。” 柳维棠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在刺杀中幸存的原因，抹着眼泪感激地点了点头。 陆秀见他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点了点头，说道：“我其实也很想扇你两个巴掌，不过，扇人巴掌手会疼，所以，就只好便宜你了。教训你的任务，还是留给你大哥吧。过几天我就派人送你去香港，你从香港坐船去美国，以后就别回来了。” 原以为柳维棠一定会答应，没想到，他闻言竟断然拒绝：“不！我留下！” 陆秀见他不领情，立刻冷声讽刺道：“你留下？呵呵？留下等着被人送去以叛国罪枪毙吗？” “就算被枪毙我也认了。” 虽然甩人巴掌手会疼，但这一刻，陆秀还是恨不得马上甩他一个巴掌。早知道这样，还救个屁啊！直接让胡力的人弄死他不就行了！ “犯了如此不可饶恕的错，我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我得留下来，为我自己赎罪！我原本可以用现在的牺牲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说服我自己，但现在……”柳维棠痛苦地咬了咬唇，“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一辈子都会为此不安！” 望着他那一脸决绝的表情，陆秀终于没了再甩他一巴掌的冲动，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柳维棠用力点了点头，答道：“我决定了！” “真的就算被枪毙也没关系？”陆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面对柳维棠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欺负他。人果然不能当汉奸啊，她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救下他，但潜意识里，却依然忍不住会对他怀着深深的敌意。 柳维棠闻言一愣，随即决绝地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如果陆秀没有记错，原本的历史上他最后是跟着党走的，要是他跟历史上那样战死了还好，考虑到他汉奸的污点。要是一个不小心活到了抗战胜利，那以后可就有的是苦头吃了。想到历史上有人在渣滓洞被关了一年都没事，文。革只一周就自杀的那个冷笑话。陆秀最终还是决定把他交给胡力。 她没有浪费时间，让人把柳维棠捆了，就送到了胡力面前。 “他说他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你现在可以毙了他了。”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秀没有半点犹豫。反正，就算他是因为她的蝴蝶效应才会变成汉奸，但就凭她这段时间为他做的那些事，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以后，她才懒得管他是死是活！ 扔下这句话，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无论胡力选择怎么做，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胡力当然不可能真的毙了他，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才留下了他的命，都这种时候了，再枪毙未免也太不把之前的努力当回事了。最终，柳维棠又被秘密送回了上海，继续干汉奸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当然，此时的他已经成了现实版《无间道》的男主角。 胡力果然是个资深情报头子，知道该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压榨出一个人的价值。虽然目前状况下柳维棠已经不可能起到丝毫作用，但埋下这颗暗棋，早晚有一天会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 现实版的《无间道》还在继续，广播剧版的《无间道》却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顺利完结。故事虽然已经结束，但产生的影响却并没有彻底消退。 就在陆秀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之时，竟有人把这个故事译成了中文，并刊登在了报纸上。紧接着，忽然一夜之间，中日双方竟不约而同地开始寻找故事的作者，甚至不惜抛出了重金悬赏。理由是想将这个优秀的故事拍成电影。 此时，中日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整个上海滩都已被炸得稀巴烂。各大电影公司，搬家的搬家，被炸毁的被炸毁，根本不可能有这个闲工夫拍什么电影。 陆秀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只有，有人想借着这个故事，顺藤摸瓜挖出日本之声的所在。 胡力开始没把日本之声当回事，所以保密等级不高，找的都是些刚刚招募而来的新手。虽然后来终于意识到了这条新战线的强大影响力，紧急将日本之声的总部迁到了更加安全的地点，又派了顶级高手去坐镇，但终究算不上天衣无缝。如果有人刻意调查，依然有很大的可能会暴露。 日本之声现在对日军士气的打击有多大，一旦他落入日本人手中，会造成的反效果也就会有多大。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陆秀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去找胡力商量对策。 第219章 胡力那边的消息不容乐观，陆秀找过去的时候，日本之声广播剧剧组的一名男性成员已经失踪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是日本人干的吗？” “有很大的可能！”胡力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剧组的其他成员我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电台的总部也撤到了剧组成员不知道的安全地点。就算最坏的状况发生，也不用担心电台会落到日本人手里。只是……” 他语气一顿，表情尴尬地望向陆秀，苦涩地道：“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受不住刑供出你……” 日本之声最早的广播剧成员都是陆秀亲自选定的，别人可能不知道日本之声真正的创建人是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被俘，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暴露了。 回想起自己回国以来给日本人使的那些绊子，陆秀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日本人知道让他们吃了大亏的日本之声竟是她一手创建后，会是多么的暴跳如雷。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这已经不是打脸，而是赤。裸裸的踩脸了，如果日本人再不有所动作，那么，他们也就不是日本人了！ “这几天，你还是留在美国大使馆里，不要出来了，日本之声那边，有其他人顶着。”胡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脸无奈地道。 陆秀乖乖从命，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躲在大使馆里，龟缩不出。 日本人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她，没过几天，各大报纸上便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关于《无间道》作者的爆料。那位倒霉被俘的剧组成员显然没挺过日本人的酷刑，不仅抖出了陆秀的身份，甚至把她一手创建日本之声的事也全盘托出了。 “《无间道》作者真实身份曝光！” “《信长的野望》作者真实身份曝光！” “《望乡》作者真实身份曝光！” …… 日本之声开始虽然只有日本听众，但后来，随着口碑的传播，不少曾经留学日本的中国人也爱上了这个特殊的电台，甚至有人主动将每天的广播剧内容翻译成中文刊登在中文报纸上。因此，日本之声的广播剧虽然小众，但在中国却也不是没有粉丝。 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有人爆料，这些广播剧的作者竟是一个中国人！不仅是个中国人，而且还是个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的中国人！消息传开，举国震动。 子不语这个名字，再次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然后，陆秀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也获得了一个汉奸卖国贼的头衔。 “给日本人讲故事的卖国贼滚出去！” “打倒汉奸卖国贼！” …… 愤怒的学生甚至自发地在大使馆门口集会，开始声讨她这个向着日本人奴颜婢膝的大汉奸。 望着外面学生挥着小旗，举起横幅，恨不得下一瞬间就冲进大使馆将自己乱拳打死的模样，陆秀欲哭无泪。愤青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煽动的人群，要不是她躲在美国大使馆里，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活活打死。 “这帮中国学生是白痴吗？难道看不出来，你是反战派？”站在窗口，望着外面学生群情激奋的模样，连美国大使都忍不住替陆秀抱不平，“我看过那些广播剧的中文版后，才总算明白了前段时间日军内部动荡的原因。你所做的一切对日军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当局的十个装甲师啊！这帮中国学生怎么会这么蠢？” 陆秀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她一直觉得，这个时代的学生是进步的，是正义的。当自己无辜成为众矢之的，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比后世的那些愤青好多少。一样的缺乏分辨是非的能力，一样的容易被有心人士煽动。如果用的好，那就是进步的学生。运动，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士煽动，那就成了眼前这样的状况…… 看着外面自己照片上那鲜红的大叉，陆秀忽然感觉一阵无力。她想到了后世历史记载中那场持续了整整十年，儿子逼死老子，学生逼死老师的运动，想到了她所生活的年代，那一场场以抵制日货为名，打砸自己人的财产，甚至将自己人活活打死的惨剧。 “没办法，总有一些人智商欠费。但我们不能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就否定所有中国人……”陆秀长叹了一口气，用阿q精神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神经。 美国大使苦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工作人员则体贴地拉上窗帘，将使馆门口的那些喧嚣隔在了外面。 陆秀此刻真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前往美国，并成功在美国刷足了声望值，美国人果然是这个时代价值观跟她最接近，也最能理解她这个未来人的存在。她无法想象，此时此刻如果没有美国人的保护，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被自己人活活打死？还是被日本人千刀万剐？ 她静静站在窗口呆立了半晌，听着外面阵阵义愤填膺的喧哗，感觉着自己的心脏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以为自己很平静，心脏却在狂跳。她以为自己很生气，心中却没半点愤怒。她以为自己会委屈，却只是觉得无奈，至深至深的无奈。 那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早知道就不要回来的念头。她忽然间对自己没了信心。自己真的可以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吗？如果是更坏呢？ 想到被提前的卢沟桥事变，想到开局不利的上海保卫战，她重重打了个寒战，连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被困在大使馆无法出门的这段时间，她依然在继续撰写日本之声的广播剧。主题一如既往的是普通日本人的悲欢离合，她想要用故事的力量让日本人产生共鸣，把他们重新由一架架战争机器变回到人。然而，在她的自己人眼里，她却是在通敌叛国。 看着桌上写了一半的故事，她忽然没了再写下去的心情。 如果这是日本人用以破坏日本之声的策略的话，他们成功了。就算她还能继续写广播剧，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又有多少日本人还会继续听日本之声的故事？ 一个由敌国的文人创办的电台，不需要军方刻意再强调那是敌台，那些日本士兵也会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胡力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没过多久，便找来一名日本男子，以那些作品原作者的身份公布了那些广播剧的日文原稿。怒斥日本军方为了将日本之声赶尽杀绝，不择手段。 那名日本男子其实是胡力找来的翻译，为了不让日本人看出破绽，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把翻译的任务交给货真价实的日本人。而这个日本人，恰恰是个实心眼，翻译的时候，连带着陆秀原文中的那些修改部分也一同翻译了。这原稿简直真的不能再真，就算日方想要挑刺都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名日本男子开始在胡力的指使下上蹿下跳为他自己这个原作者的身份正名。单纯从卖相上来讲，这位先生的确很符合一般日本人心目中的大作家形象，相貌堂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愤世嫉俗的气息。就算把他的相片跟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之类的大家放在一起，也没有丝毫违和感。 没有人会想到，这家伙其实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从胡力那里得知，那些作品在日本人中引起了多么巨大的反响后，这个把夏目漱石作为偶像，却没有半点写作才能的家伙毫无悬念地沦陷了。 “你想一辈子默默无闻当个翻译，还是想成为名垂青史的大作家？”这个问题对某些人来说，甚至都可以让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灵魂。 消息一出，情况忽然变得搞笑了起来。 原本气势汹汹地想要打倒子不语的学生们瞬间哑火了，哑火的同时，竟还感觉有些不甘，这么优秀的故事，为什么却是日本人写出来的？ 正在为揭露了日本之声的敌台本质而沾沾自喜的日本军方又再度陷入了阴。谋论的漩涡。为了禁绝一个电台，竟然把己方作家的作品按在别人身上！这个别人不仅是个中国人，还是个女人，这个女人甚至还从来没有到过日本，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工藤优作！日本之声御用作家工藤优作先生怎么可能是个女人？能够写出《信长的野望》这样荡气回肠的作品的，怎么可能是个女人？能够写出《无间道》这样让男人都为之流泪的故事的，怎么可能是个女人？能够在《望乡》里，把普通日本人生活的无奈与艰辛描绘得入木三分的，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更愿意相信的事情。一时间，日本军方又一次成了白痴（バカ）的代名词。而工藤优作先生，则一时风头无两。 他的那些广播剧原作，甚至已经上了日本的读卖新闻。日本那边甚至已经有好几家出版社，过来跟他商讨过出版《信长的野望》单行本的事宜了。传说日本那边甚至已经有人在报纸杂志上悄悄地把他称为日本派遣军的心灵导师了…… 看到这情景，差点被学生们的游行示威弄哭的陆秀，差一点没笑成傻子。果然啊，人算不如天算。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么有趣的程度。 她当初取工藤优作这个笔名，不过是实在想不出合适的日本名字，无奈之下，才只得借了工藤新一爸爸的名字凑数。做梦也没想到，工藤优作这个名字，有一天竟真的会成为日本的国民作家。 漫画里的工藤先生是个推理小说家。想到后世风靡日本的日本推理小说，想到现在正活跃在日本文坛上的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陆秀眼前一亮，脑海中猛然闪过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如果自己以工藤优作的名义，提前把东野圭吾的作品带到日本，未来日本的文坛格局，是不是会截然不同？如果自己几十年后，再猛然告诉所有日本人，你们奉为国宝级作家的那个家伙，其实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那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因为某些政治上的原因，这个时代的日本作家，似乎特别容易受诺贝尔文学奖的亲睐，要是不小心让工藤优作先生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肯定会更好玩！回美国后，试着向瑞典发展看看，到时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 想到这里，陆秀嘿嘿笑着铺开稿纸，在上面写下了《雪国》二字。 要毁掉一个国家，首先得毁掉他们的民族自尊心。战后的日本拒绝承认发动战争的耻辱，那么，自己就送他们另一桩证据确凿，连选择否认都不可能的奇耻大辱！ 第220章 虽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已经把注意力落到了“工藤优作”的身上，但陆秀的危机却并没有因此就解除。日本方面原本就已经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胡力的这神来一笔又让仇恨值上升了n个百分点。 别说只是碎尸万段了，日本那边现在连把陆秀剁成馅吃了的心都有了。 现在，她已经彻底无法出门了，大使馆的警卫已经不止一次的在使馆附近看到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了。陆秀敢肯定，只要她敢出门一步，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新退回大使馆内。 好在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着该怎么才能把日本人往死里坑，倒也并不特别想出门。 她不出门，并不代表日本人就没办法对付她了。 安静了几天后，陆秀忽然收到了一封署名日本友人的神秘来信。她不是留日党，没去日本留过学，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日本人。就算日本之声的听众来信也不可能直接寄到她手里。所以，拿到这封信，她的第一反应是危险！ 考虑到那个臭名昭著的731部队，陆秀的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神色紧张地让大使馆把安全等级提到最高，确定里面没有炭疽粉末跟其他的危险物质后，才终于战战兢兢地拆开了来信。 来信的的确是她的老朋友，就是当初那个在电影院里把她吓得冷汗淋漓的日本特工。表明身份后，对方直入主题，写出了来信的原因。大意是，他们不小心在上海抓到了她的几个好朋友，如果想让那几个好朋友平安无事，那就出来，一起喝一杯咖啡吧。要是不来，也可以。那他们就杀人，一天杀一个哦…… 看完信，陆秀很想把信摔到地上，然后嘲笑日本人未免也太小看自己的智商了。可惜，看清随信附着的那份名单后，她却瞬间僵在了当场。 里面不仅有她那个在百代唱片工作的四哥张若玮，还有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全明星几个姑娘，甚至连原本应该已经好好逃到了香港的全明星御用导演陈秋实也没能逃脱魔爪。简而言之，日本人把她在上海的亲朋好友全连锅端了。其中有几个，陆秀回国后，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见一面，那边竟然能把人凑这么齐，还真是令人佩服。 她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如果不是张汉声他们实在不好抓，会不会连他们也出现在名单上。 估计是害怕她以为他们是在空口说白话诳她，对方甚至还学了她当初在流浪儿童收容所被隔离的那段时间，用报纸表示时间的办法，给所有人拍了照。照片上明明白白印着昨天的报纸，而名单上的人则一个不少。以这个时代的照相以及照片处理能力，这张照片显然不可能是假的。 唯一令陆秀稍感安慰的是，照片上的众人虽然一个个神色萎靡，但状态倒都还算不错，应该没受过什么虐待。 “该死的日本人！”如果是别人，陆秀可能还会咬咬牙选择袖手旁观，但偏偏照片上的每一个人都让她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尼准备桌摸办？”她那四个保镖最近在大使馆内汉语水平突飞猛进，已经能够看懂信上的内容。看明白后，纷纷忧心忡忡地望向陆秀。 “既然日本人如此盛情难却，那就去吧！”对方根本没给她考虑的时间，直接简单粗暴地表示晚一天就杀一个人，就算她不想去，也不可能。 “酒算尼去了，也不一顶能够救他们！”四个保镖果然忠心耿耿。 “如果我不去，那他们肯定没救了。” “蓑衣，尼要自投罗网？” “对！”陆秀表情纠结地咬了咬唇，“不过在此之前，请先替我通知南京的所有媒体！” 第二天，陆秀准时出现在了日本人所说的那家咖啡馆里。跟她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中外媒体的长枪短炮。 静悄悄地自投罗网，很可能静悄悄地被日本人弄死。反正就算过来了，日本人也不一定会放了她那帮朋友。那还不如赌一把，把一切摊开了放到明面上来。 日本人没在信里说不许通知媒体，所以她不客气地把信跟随信附着的照片一起提供给了媒体。 于是，第二天，当日本人兴致勃勃地准备过来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却欲哭无泪地发现，对手根本没按常理出牌。原本他们随信附上照片，是怕陆秀不肯相信，结果，那照片现在却成了不容否认的铁证。 但凡干情报工作的，一般都默认对手也会遵守相同的行事规则。如果遇到这事的人是胡力，他肯定会选择在暗中悄悄把这事解决了，打死了也不可能想到还有这一手。可惜，他们偏偏忘了，陆秀不仅不是什么情报人员，而且还是最擅长把媒体当作武器的明星。 于是乎，日本人绑架了陆秀的朋友，并逼她现身的消息转瞬间便传遍了全国。以她在全世界的影响力，以及这个时代记者们的效率，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全世界。而且还铁证如山，不容否认…… 当然，日本人也可以选择在一怒之下杀了所有人，并且辩称那只是某些人的个人行为。但是鬼才会相信，没有某些势力的支持，竟然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就在敌国的土地上轻轻松松就把名单上的人一网打尽。就算此事与日本当局无关，也等于是在某个侧面，印证了陆秀在《菊与刀》里对日本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民族性的评价。 他们可以不在乎中国人对他们的评价，却不得不在乎西方世界的反应。而陆秀，这个曾经上过美国时代杂志封面的女人，显然有能力借着此事让他们在西方世界的声誉一落千丈。在没能抓到陆秀的情况下，贸然杀掉她的那些亲友显然得不偿失。 所以，当那位曾经在电影院里把陆秀吓得够呛的家伙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无限崩溃的。身为一个资深特工，不怕对手耍阴谋，就怕对手玩阳谋。如果不是身旁还有无数中外记者在虎视眈眈，他绝对连扑过去，一把将陆秀掐死的心都有。 “谢谢你请的咖啡！”望着面前男子那张强抑着愤怒的脸，陆秀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每天都喝大使馆的咖啡，都快喝腻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说完这话，陆秀明显感觉对方额头的青筋一阵抽搐。可惜，媒体的长枪短炮之下，他连拍桌以示愤怒都做不到，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难看微笑，若无其事道：“哪里，哪里，能够请到陆小姐喝咖啡，是我的荣幸。” 陆秀笑容满面地挑了挑眉，淡淡道：“既然咖啡已经喝了，那么，现在可以放了我的那些朋友了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切入了正题，竟微微有些愣神。 陆秀则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也很理解你的心情，年轻人嘛，面对自己喜欢的明星，总是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只要你想，无论是喝咖啡，吃饭，还是握手签名都没问题，只希望你别伤害我的那些朋友。”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对方乖乖放了人，她就可以只把这次的事情当成一次粉丝的过激行为。 对面原本一脸便秘表情的那位闻言，果然眼前一亮。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目前状况下，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身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在权衡完利弊后，他果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陆秀的面前，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干净利落地以头抢地。 “沟玫纳萨伊！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太想要见到你了！给你添了麻烦，真是万分抱歉！” 这家伙演技不错，等到他再度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了一张仿佛真正的脑残粉般激动难抑的脸。 “陆小姐，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听过你的每一首歌，看过你的每一部电影，收藏着有你的每一张报纸，甚至连你在美国录的广播剧都没有错过一部！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的朋友，只是太想见你一面而已……” 他说着说着，竟然涕泪横流，简直将一个脑残粉见到偶像后的激动与惶恐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秀见他这么有诚意，笑眯眯地乖乖配合起了他的演出。这顿咖啡，喝得宾主尽欢。在记者们的眼里，这两人俨然只是一个太受欢迎的明星跟反应过度的脑残粉而已。 在全世界都被战争阴云笼罩的情况下，这样的八卦实在太有意思了。那位“脑残粉”原以为自己如此有诚意地道了歉，事情就应该结束了，没想到他却低估了媒体的八卦程度。在媒体的热情跟进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把陆秀的那些亲友放了。 此役，日本人非但没有成功诱捕到陆秀，反而还因为媒体的介入，帮她在全世界范围内刷了一次时髦值。明星常有，惹得粉丝不惜绑架她亲友也要见她一面的明星可不常有。陆秀甚至因此收到了几名国际级大导演的电影邀约。 日本情报部门虽然成功撇清了关系，但面对如此不光彩的失败，还是理所当然地会恼羞成怒。 “八嘎，我说过，不要使用这种可笑的计谋！大日本帝国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那个倒霉的家伙果然一回去就遭到了上司严厉的呵斥。 当他摸着脸上的掌印，垂头丧气地走出上司的办公室之时，刚好对上了一张女子的笑脸。女子笑容满面，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我早提醒过你，不要小看女人。” 他皱眉想要申辩，对方却已飘然而去，只余一缕淡淡的香风。 “只有女人，才懂得怎样对付女人！接下来，还是交给我吧！” 第221章 陆秀原以为经历了这次的失败，日本人会好好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下一轮的攻击来得却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那天，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大使馆的放映室里，翻来覆去地重温着父子三人的家庭录像，用以排遣自己的思念之情，却忽然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这里是大使馆，守卫森严，所以她才敢潇洒地撇下保镖，独自一人行动，闻到身旁那股不属于大使馆内任何一人的味道时，她当即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强装镇定，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最后，还是身旁那人忍不住寂寞，率先开了口：“那三个小家伙真可爱啊，真想抱过来，亲两口。” 那是一个好听的女声，轻轻柔柔，仿佛清泉淌过山间，虽然突兀地响起，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唐突。 陆秀终于再也无法继续当鸵鸟了，僵硬地转过了头去。借着屏幕上闪烁的幽光，她看清了身旁女子的模样。那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身着浅色的短袖旗袍，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眉眼微弯，梨涡带笑。如果出现得不是这么诡异的话，突然看到这样的美人，应该是一幅相当养眼的画面。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陆秀已经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口袋里的折叠手。枪上。 那女子微微一笑，似乎刚刚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我连你们封锁江阴要塞的军事计划都能获取，难道还能被一个小小的使馆拦住不成？” 封锁江阴要塞的军事计划？陆秀瞬间恍然大悟。因为卢沟桥事变的提前爆发，历史上很多事情也都跟着提前了，当局那个被泄了密的最高国防会议也一样。为首的大汉奸跟历史上一样以叛国罪被处死了，只是日方特工南造云子却没跟历史上那样被俘。也难怪她会像现在这样嚣张。 “你是……南造云子？”陆秀惊呼出声。这位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顶级特工啊！自己竟然已经牛逼到需要日方出动这样的大牛来对付了，一瞬间，她竟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荣幸。 没想到身旁那女子闻言，竟也跟着一愣。这一次，南造云子既然没有被俘，也就意味着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没有暴露，也就意味着她现在还没有原本的历史上神秘从当局监狱逃脱后带来的巨大声名。陆秀竟然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她的名字，这不由得她不心惊。 身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顶级间。谍，在南造云子看来。敌方会准确地知道己方一个没有暴露的特工的名字，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己方已经有人叛变了！ 南造云子的眼中蓦地闪过了一丝危险的光芒，身体也不由地一阵紧绷，脸上却依然笑容满面：“陆小姐消息果然灵通。” 其实，她真的完全误会了。陆秀之所以能够准确地报出她的名字，跟她那边的人叛变没一丁点关系，唯一要感谢的只有后世的那些手撕鬼子片。像南造云子这样集美貌阴险狡诈于一身的敌方顶级特工，一直都是导演编剧最爱yy的对象。陆秀前世光在剧本上，就曾好几次见过她的名字了，还曾有幸客串过这个角色一回，会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陆秀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话，就又在鬼使神差间坑了日本人一把，只是警惕地盯着南造云子，全神戒备。 “陆小姐不要紧张，我对你没什么恶意。之所以过来，不过只是久仰大名，想过来跟你聊两句而已。”南造云子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心底对陆秀的忌惮却已经少了几分。 在她看来，面前这个曾经无数次让大日本帝国吃了大亏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厉害。不然，也不会犯像刚刚那样的错误。她甚至忍不住有些替那些大日本帝国的蛀虫惋惜，跟着什么人不好，偏偏跟了这样一个愚蠢的中国人。 陆秀根本没想到，自己在眼前女子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白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们日本人的爱好还真特别，一个两个都喜欢摸黑过来见人。难道早知道自己没脸见人吗？” 南造云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果然一僵，不过，她既然能够成为史上有名的间。谍，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这样就生气。微微一笑，果断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柳维棠，在你们中国人眼里，他不应该是个可耻的汉奸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南造云子的话题转得有些快，陆秀的确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你当然明白！”南造云子将目光投向屏幕上正抱着奶瓶拼命吮吸的肉肉，语气轻描淡写，“除了你这个嫂子，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会特意为了柳维棠做那么多。” “这话你应该去跟工藤优作先生聊，而不应该过来找我。”陆秀真庆幸此刻房间里一片漆黑，南造云子的注意力又被屏幕上的肉肉吸引，不然，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对面的那位可是跟川岛芳子其名的顶级特工，说不犯怂，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忐忑不已之时，南造云子却又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陆小姐，别再装傻了。你才是日本之声的幕后主使！” 陆秀哭笑不得：“什么幕后主使？我连日语都不会，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南造云子对她的否认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支那人真是狡猾，说起漂亮话来一套一套的！说什么好好活下去，你们的家人在等着你们！说到底也不过是种策略罢了！偏偏那么多白痴就是上了你们的当！把我大日本帝国的士兵玩弄于股掌上的感觉很不错吧？” 见南造云子已经认定了自己这个幕后主使，陆秀干脆懒得再否认，一脸光棍道：“随你怎么说，也随你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你自己高兴就好！” 说完，她站起身，自己给自己换了一盘电影胶片。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是三个小家伙一起玩耍的场景。几个月不见，雪球和毛团又长大了不少，已经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了。画面上，两个小家伙正在争抢肉肉的所有权，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吵得不可开交。 “肉肉是我哒！跟我一起睡！” “不对，是我哒！跟我睡！” “不行，你身上臭臭！” “你身上也臭臭！” …… 正当两人快要从吵架上升到动手的程度时，表情不约而同地一僵，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捏着鼻子将小脸皱成了一团。 “肉肉也臭臭！我不要了，给你了！” “不！给你！臭了就没有妈妈的味道了，我不要了！” …… 婴儿椅上的肉肉显然不明白自己已经从炙手可热的宝贝变成了被嫌弃的目标，看哥哥姐姐两人你来我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一边兴奋地挥着小胳膊，一边咯咯直笑。 这一幕，陆秀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但每次看到雪球低着头说肉肉臭了就没有妈妈的味道了时，还是忍不住会鼻子一阵发酸。那两个小家伙，拼命争抢小。弟弟，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弟弟身上妈妈的味道吗？ “孩子们真可爱啊！陆小姐真是好福气。”看得专心，陆秀竟忘了身旁还有个不速之客。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礼节性地道：“多谢夸奖。”反正三个小家伙在美国，量身旁的女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伤到他们分毫。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陆小姐似乎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那个著名的流浪儿童收容所，还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 陆秀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把话题扯到妇联的流浪儿童收容所，心中一紧，立刻警惕地望向了身旁的女人。 南造云子从容地迎向了她的目光，语带戏谑：“陆小姐既然这么喜欢孩子，我想，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到伤害而不管。” 心中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到了顶点，陆秀甚至因为过度紧张，一把抓住了南造云子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使馆的冷气的关系，明明是夏季，她的一双手臂却冷得仿佛寒冰。 “你对孩子们做了什么？”陆秀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没管过妇联的事情了，但却并不为孩子们担心。在她看来，有着某党做后盾的云明月完全有能力把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她对这个时代的某党极有信心，对那边，甚至比对在她自己名下的难民收容所更加放心。 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云明月再有能力也只是个普通人。面前的女人既然连当局的最高军事机密都能够成功窃取，那么如果真心要对付小小的流浪儿童收容所，绝对是手到擒来。想到妇联的不少流浪儿童收容所就建在敌后。陆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第222章 见陆秀神色紧张，南造云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慵懒地道：“没做什么，不过只是派人去关心了一下孩子们的成长而已。你们的那些员工跟你的反应差不多，见到我们派去慰问的人员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 “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伤害孩子们！”听到南造云子的话，陆秀感觉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沉重了起来。她刚刚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日本人已经控制了流浪儿童收容所。 她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打开放映室的灯，去外面给妇联的临时总部打了个电话。上海已经被炸得稀巴烂，现在，妇联的总部已经搬到了南京。接电话的是云明月，传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仅仅几天的时间，敌后已经好几家流浪儿童收容所跟总部失去了联系。平津两地的报纸上，甚至还出现了日本军官跟收容所孩子们的合影。 南造云子并没有唬她！ 陆秀可以狠下心不去管大人的死活，却没办法对孩子们置之不理。想起之前上海总部的孩子们拼命在母亲面前维护她的情景，再想想东北寄来的日军虐杀无辜妇孺的照片，她咬了咬牙，暗暗下了决心。 “你想怎样？”回到放映室，她懒得再跟南造云子虚与委蛇，单刀直入地问道。 南造云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我不想怎样。只是军中有不少人一直对陆小姐颇为仰慕，想要见陆小姐一面而已。” “感觉真荣幸啊，我已经有名到让你们一次两次不惜耍手段也要请到我的程度了吗？上次是大人，这次竟然换成了孩子。”陆秀冷冷讽刺道。 “陆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你一直都是我大日本帝国不少军官的偶像。” “矮油，这还真是荣幸。”陆秀微微一笑，猛然拔枪，打开保险顶住了对方的太阳穴。 她的动作太快，变脸也变得太快，等到南造云子反应过来，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可能。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乖乖跟着你回去，我还会有命吗？”陆秀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自投罗网的白痴，“比起期待你们的慈悲，我更喜欢跟你们做交易。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南造云子值不值那么多孩子的命？” 她学着刚刚南造云子的模样，冷笑着勾了勾嘴角，又加了一句：“不值的话，再加一个正在天津经营东兴饭庄的川岛芳子怎么样？” 不知道是因为被枪口顶住了脑袋，还是因为听到了陆秀后面的那句话，一直沉着冷静的南造云子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明明开足了冷气，额头竟渗出了丝丝缕缕的冷汗。 陆秀现在才意识到，经常拍手撕鬼子片其实也是有好处，至少，她对南造云子和川岛芳子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女情报头子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刚刚她已经偷偷在电话里向云明月透露了川岛芳子现在可能的行踪。 虽然陆秀前世只是个十七八线小艺人，但她却一直都自认是个好演员，只要演的是历史上存在的人物，每次演戏之前她都会找来人物的传记仔细阅读，不管那个角色是不是配角。只要她之前看的那部传记没有错误，川岛芳子的行踪就应该是正确的。 胡力虽然历史上在上海杀汉奸杀得人头滚滚，但说到敌后工作的能力，却未必能够赢过这个时代的某党。既然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云明月，陆秀不觉得川岛芳子还能跟历史上那样直到抗战结束才落网。 看南造云子此刻的反应，她从传记上读来的消息显然是正确的。 望着陆秀那张灿烂的笑脸，南造云子此刻心中巨震。如果她之前还只是怀疑情报部门出了叛徒的话，现在她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连远在天津的川岛芳子的行踪都一清二楚。这个叛徒的身份与等级显然比她之前预想中的要高得多。 一想到情报部门中竟然隐藏着一条如此可怕的大蛀虫，南造云子顿觉浑身冰凉，那种恐惧甚至超过了此刻抵住她脑门的枪口。难怪面前的这个女人每次都能抢占先机！想到她以子不语名义发表的那些文章，想到她在文中对各大将领令人心惊的了解，南造云子脊背的冷汗流得更欢了。 文中甚至连一些外人不可能知道的小癖好都提到了，那绝对不是一个闭门造车的文人能够了解到的程度！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眼前的这个对手了，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远远看轻了她。想想也对，能够将触手伸进大名鼎鼎的摩根家族，甚至影响到美国对华政策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能够在美国那种有着严重种族歧视的国家杀出一条血路的大人物，哪一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而来的？自己竟然蠢到把她当成普通女人，以为可以仅凭几个孩子就让她乖乖就范，简直太天真了。 她这么想其实也没错，只是在背后偷偷下黑手把那帮白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魔王不是陆秀，是杜雪怀而已……囧。 陆秀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利用后世知识随口说的一句话已经把大名鼎鼎的南造云子彻底吓傻了，依旧在笑容满面地耀武扬威，唯恐自己长得实在太过和蔼可亲，镇不住对方。 所以，当她的四个保镖意识到不对，集体冲进放映室时，见到的是这样一幕画面。 他们以为已经落入敌手的柔弱老板此刻正杀气腾腾地拿枪指着另一个美貌女子的太阳穴，脸上挂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微笑。而他们印象中，那个手腕非凡，成功通过层层守卫，混入了大使馆的顶尖高手则仿佛一只待宰的鸡一样僵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他们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平时喜欢喝茶吃小饼干，最大的爱好是逗大使家的金发宝宝的老板，正冷笑着向对方发出威胁：“我最近的运气果然很好啊，刚刚才狠狠打了日本人的脸，一转身，竟然又有你这样一条大鱼自投罗网。把你交给当局，不知道能不能换回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听说总统最近一直在为封锁江阴要塞计划的失败而暴跳如雷，应该够吧！” 如果大使夫人有机会看到她此刻的表情，肯定再也不敢把自家的宝宝放心地交给她了。四个保镖面面相觑，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先前对老板的印象了。总觉得自己四个好像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啊…… 于是，他们淡定地选择了在一边旁观。 意识到自己到底惹上了一个怎样的大人物后，南造云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回去！把军中出了叛徒的消息带回去！ 其实，小姐，你完全误会了啊！根本就没什么叛徒啊！这简直是大误啊！果然，这世上很多间。谍都是死在想太多上的！ “你赢了，伤害那些孩子对我们没有丝毫好处，只要你能放我离开，我可以让我的人放过那些孩子。”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情报工作，南造云子还是第一次主动认栽，她说完，郁闷地咬住了嘴唇，静待着对方的发落。 “你们日本人的信誉一向不好，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陆秀皮笑肉不笑地压了压枪口，将一个胜利者的嚣张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板表现得太好，看起来根本就不需要帮忙的样子，四个保镖干脆拿起了旁边的爆米花，旁若无人地大嚼了起来。这爆米花其实是陆秀的，刚刚被南造云子一吓，忘了吃。不吃会返潮，四个保镖于是吃得心安理得。 望着陆秀有恃无恐的表情，听着身旁保镖咔嚓咔嚓的嚼爆米花声。南造云子再度感觉自己孤身潜入美国大使馆简直就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主人自己对付敌人，保镖在一旁悠闲地吃爆米花。这景象说明了什么？说明就连专业的保镖都对主人的武力值充满了信心，认为她完全有能力对付自己啊！自己到底惹上了怎样一头怪物啊？ 这么想着，南造云子的额头又淌下了一行冷汗。 其实，保镖们只是在忠心执行陆秀不许浪费食物的命令而已。随着前方战事的进行，如今南京的物价已经一天一个价，虽然胡力那边的经济纠察队一直在拼命努力，但效果却并不怎么好。这样的情况下，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我可以让我的手下先放人。”在保镖们的误导下，南造云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意志，不得已，只能再度做出了妥协。 信息不对称，果然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第223章 陆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瓦解了南造云子的反抗意志。【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见她这么配合，竟然忍不住有些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还好，她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不擅长想太多。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后，也就欣然接受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南造云子被锁上手脚，关在了陆秀的房间里。 没办法，历史上的她可是曾经成功从守卫森严的南京老虎桥中央监狱轻松越狱。陆秀思来想去，一点也不觉得大使馆的守卫能够赢得过中央监狱的看守。为了不给对方越狱的机会，只得自己亲自担当起看守的重任。 身为史上大名鼎鼎的女间谍，这女人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招美人计，就迷得大使馆的某个员工晕头转向，所以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意识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人竟然是破坏了当局重要军事计划的罪魁祸首后，那名员工的脸都被吓绿了。 看那家伙的表情，陆秀敢肯定，他以后绝对再也不敢轻易接受来自陌生美人的搭讪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俘虏了南造云子，并且把她当成宠物一样养在了自己房间后，陆秀总觉得使馆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不对。那帮原本敢肆无忌惮地跟她开玩笑的家伙，突然一夜之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说，就连大使家的那几个小家伙也不再像开始时那么粘她了。 其实，大家会是这种反应也很正常。被她像宠物一样养在房间的那位可是日方的顶尖高手，陆秀竟然能够不伤一根毫毛就将她成功俘获，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比那位日方顶尖高手还可怕啊！ 此时，美国的bi已经成立，苏联的克格勃也早已经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搅风搅雨。一想到自己面前竟然就有这样一位高人，自己竟然还一直把她当好看的花瓶对待，使馆内的众人就怎样也淡定不起来了。没有集体辞职，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其实，美国大使不止一次想让陆秀把可怕的南造云子请出去，只可惜，是他们自己的人有错在先把人放了进来，才不得已，只能捏着鼻子让人住下了。 大使馆的确是个好地方。虽然明知南造云子已经被扣下了，日本那边却根本不敢上门过来要人，非但不敢过来要人，如果此时有人跳出来说南造云子此刻人就在使馆里，他们说不定还会主动站出来辟谣。 曾经立下过窃取当局最高机密的汗马功劳，南造云子在日本那边地位果然超然，虽然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发出去的命令竟然依旧有效。 她一声令下，没过多久，陆秀便从云明月那边得到了孩子们成功获救的消息。一个分部接着一个分部，有条不紊。 之前南造云子突然袭击，才会让那么多流浪儿童收容所的分部沦陷，如今有了警惕，加上又有某党的掩护，以后他们再想对孩子们动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孩子们已经得救，陆秀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南造云子。日本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的麻烦，她的火气可还没消呢！而且，云明月那边正联系了某党的某些地下成员，准备诱捕川岛芳子，如果能够成功，那可是将史上最著名的两大日本女间谍全部俘获的惊人成就啊！ 陆秀还想着将她们两个凑到一起，拍一张合影留个念呢！怎么可能在现在这种时候放了南造云子？ 于是，南造云子郁闷地发现自己跟陆秀一样，成了大使馆的常住人员。只可惜，跟行动自如的陆秀不同，她是戴着手铐脚铐的。 刚刚被俘，她就被陆秀扒光了，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演过后世手撕鬼子片的陆秀，甚至还因为担心她在牙齿里面藏毒，企图自杀，丧心病狂地拔了她几颗牙齿。现在，南造云子已经彻底成了没牙的老虎。 其实，她根本不必这么做。南造云子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自杀，她可是还想活着回去，把内部出了叛徒的消息带回去呢。 所以，南造云子很乖，乖得异乎寻常。 陆秀原本还担心把她跟自己关在同一个房间，她会不会半夜跳起来袭击自己，特意收起了房间里所有能够当作武器的东西，还让四个保镖守在了门外，没想到历史上以凶残狡猾著称的女间谍，竟然乖得仿佛绵羊，从始至终都没动过任何反抗的念头。 陆秀已经被手撕鬼子片成功洗脑，下意识地认定了越是漂亮的日本女间谍，越是阴险狡诈奸诈强悍无敌，就算是必死的局面，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死灰复燃，所以，只把这当成是对方在故意麻痹自己。不甘示弱地每天用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瞪回去，作为反击。 身为一个俘虏，每天沐浴在陆秀那意味不明的冰冷眼光中，南造云子感觉自己那经受过帝国严酷训练的神经也有些受不了了。某天，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弱弱建议道：“你其实不必把我关在自己房间里，这会让外面的人误会的！” 来了！果然来了！一直故意示弱，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以为我真的会傻乎乎上当吗？把你关到别的地方，好让你有机会施展手腕，顺利逃脱吗？ 陆秀闻言，立刻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冷冷道：“误会？误会什么？误会我看上了你，把你变成了禁。脔吗？”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南造云子一眼，因为多年来拍摄手撕鬼子片导致的思维定势，日方的美女间谍在陆秀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不输美国超级英雄的强大存在。担心任何东西落到她手中都会变成武器，所以，陆秀很没节操地把南造云子扒光了，只给她留了内衣内裤。 甚至担心连内衣内裤里面也隐藏着什么玄机，所以，那内衣内裤还是陆秀自己的，罗马假日旗下最新维密系列的最新款。设计者，陆秀，灵感来源，后世美国著名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 南造云子既然能够靠着美貌成为名留青史的女间谍，硬件条件自然是过硬的。虽然是日本人，却长着一张中国江南水乡女子的秀气面容，杏眼朱唇，皮肤白皙，因为连发带也被陆秀无情地没收了，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来，落在胸前，戴着手铐脚镣低眉顺目地坐在角落里，简直我见犹怜。加上身上穿着的又是陆秀的白色蕾丝内衣，总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某些不和谐的画面。 说是禁。脔什么的，其实她还挺合格的。唯一可惜的是，陆秀不是男人。 陆秀虽然不是男人，但看到眼前这引人犯罪的一幕，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想要恶作剧的念头，嘿嘿一笑，不客气地上前捏住了南造云子的下巴，露出一脸总裁狂霸酷帅拽的表情，冷冷道：“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我承认你长得的确很漂亮，但是比起我老公，还差得远。” 南造云子这段时间早已被陆秀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一直紧张地猜测着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了。陆秀只是趁着气氛顺势而为开了一个小玩笑，她却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难怪她要不顾一切地把我关在她自己房间里！难怪她看我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复杂！原来，原来……这么想着，南造云子顿时一阵瑟缩，苍白的皮肤上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竟然把青史留名的顶级大间谍吓得浑身颤抖了！陆秀此刻已经默默在心中为自己点了无数个赞。扬眉吐气有没有？一雪前耻有没有？为国争光有没有？简直什么仇都报了啊！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南造云子的心目中，此刻的她已经成了一个性向成谜的死变态。 就在陆秀暗爽不已之时，门忽然开了。使馆所有人都有进门前先敲门的好习惯，会不敲门就进陆秀房间的人很少。 听到开门声，陆秀立刻警惕地扫向了房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那个不久之前才刚刚被日本人放回来的四哥张若玮。估计是跑得急，他竟然没顾上要敲门。 于是，呈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把他这个曾经在英国留过学的新式青年也吓了一跳。 自己妹妹！自己妹妹竟然正蹲在地上，捏着一个只穿了内衣内裤的美貌女子的下巴，还露出一脸令人恶心的奸笑…… “啊啊啊啊——对不起，我一会儿再过来！”张若玮惨叫一声，迅速转身，离开前，还体贴地给陆秀带上了门。 陆秀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有些不妥，慌忙放开了手。可惜，她给南造云子造成的心理创伤却再也无法磨灭了。 第224章 张若玮过来找妹妹的理由很简单。家里因为他之前被日本人抓去的事情吓坏了，看看前方战局越来越胶着，日军随时有可能攻入南京，王氏终于想到了之前女儿想让大嫂二嫂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去美国暂避的提议。让张若玮过来问问，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来么当然是来得及的，只是原本可以从上海上船，现在要取道香港了而已。之前，因为柳维棠的事，陆秀已经打听过了相关的航路，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熟门熟路。至于护照之类的东西，她现在人就住在使馆，跟使馆的工作人员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不过是一声招呼的事情。 王氏的打算是，除了她跟老头子两个老的留下，剩下的一家子全部都去美国避难。连陆秀都在这一家子的范畴内。 也不想想，陆秀是为了什么才回国的？她当然不可能从命，不仅她，连张若玮都不太愿意奉诏。之前被日本人抓捕的经历非但没有削弱他的胆气，反而刺激了他抗日的勇气。现在的他已经是个不输朱横的坚定抗日分子，要不是家里看得严，他说不定早已投军去了。 看着自家四哥那削瘦的小身板，陆秀一脸鄙夷，就他这小模样，要是真上了战场，给人当炮灰都不够格。 得知儿子女儿不肯就范，王氏还杀到了使馆，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见劝说无用，甚至还寻死觅活了一番。可惜，无论是陆秀还是张若玮，都没有半点想要改变心意的打算。后来，见弟弟妹妹态度坚决，甚至连大哥二哥都不肯走了。 见劝说无用，还越劝越糟，王氏最后只得让两个媳妇带着几个孙子孙女先行离开了。 个人的力量在历史大势面前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了，无论是没良心炮的提前面世还是柳维棠的叛变，最终都没能改变战局。这个时空的沪淞会战虽然提前爆发了，还经历了由于陆秀这个穿越者的蝴蝶效应导致的波折，但过程却跟原本的历史上大同小异。 随着日军后援部队在杭州湾登陆，中国守军由淞沪地区全线撤退，南京保卫战已经一触即发。 九月，国民政府发布《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随着政府开始西迁，普通百姓也开始向着武汉重庆逃亡。整个南京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就连使馆里的众人也纷纷开始打包，随时准备着离开。 再后来，日军飞机开始频繁地轰炸南京。只要是晴朗的日子，每天都能看到涂着膏药旗的日军飞机在南京上空耀武扬威，不时能够听到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在南京城的上空回响。随着防空高射炮的轰鸣，随着航空炸弹一枚接着一枚在南京城内炸响，陆秀终于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 日本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历史记载中，他们轰炸的是电厂，医院，住宅区，火车站，甚至人口密集的贫民区。另一个时空的美国大使曾在时代周刊上发文说，他曾战在长江上的军舰上眼睁睁看着日本飞机对大批太老、太小、太穷、病得太重或者什么都不懂而没有及时离开南京的中国人进行大批屠杀，日本人的炸弹烧毁可怜的棚屋，将无辜的平民炸成碎片，将活人烤焦，将死人焚化，其状惨不忍睹。 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这一切的发生，陆秀早早的让人四处开始散播南京即将沦陷，日军将会进行大屠杀的消息。 如此妖言惑众的消息，当然不可能让胡力那边帮忙。动手的是云明月那边，作为交换，陆秀把南造云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把她跟不久之前刚刚抓到的川岛芳子凑成了一对，至于他们能不能从她口里挖到点什么，或者利用她做些什么，那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随着日本飞机开始出现在南京城上空，听着外面普通百姓伤亡惨重的消息，陆秀已经不止一次想把南造云子给弄死以谢天下了。她担心如果继续把人留在身边，她终有一天会把持不住。这种等级的间谍，直接杀掉实在太可惜了。 身为政府部门的难民救济所，按理也应该被迁去重庆的，可惜，没有人愿意出钱带着那帮人数越来越恐怖的难民一起走。最终，整个难民救济所，迁去重庆的就只有那个只是挂了个名的副所长孔明辉。 知道这帮难民如果留下来，即将面临的将会是什么。陆秀没办法，只能再度求助云明月。把难民救济所所有的经费全交给了她，让她带着所有人离开。那点经费如果交给当局，估计还不够那些贪官污吏塞牙缝的，但交给某党，却已经足够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会向难民救济所求助的，一般都是穷到真的活不下去的苦哈哈，这些人原本就是某党想要团结的对象。与其让他们无辜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还不如送给某党去打游击。 这还不够，陆秀甚至还偷偷向某党如今在南京的最高领导人问了一个在普通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问题：“让整个南京城的所有人全部撤走，需要多少钱？”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历史无法改变，既然南京大屠杀很有可能会像历史上那样发生，那她就腾空整个南京城，让日本人无人可杀。 南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首都，代表着整个国家。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城市能够替代它的位置。所以，陆秀并不担心腾空南京后，日军会在另一个城市进行大屠杀。 而且，一旦腾空了南京，面对一座空城，那些原本历史上妄图混在普通平民中的军人也就没有了逃避的可能，除了死战到底，或者投降，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说到投降，陆秀在让云明月那边散布日军即将进行大屠杀的同时，也在四处散布日军残忍杀俘的消息。跟之前在东北的那些屠杀一样，像南京大屠杀中那样的大面积杀俘事件，日军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有着日军士兵寄给日本之声的来信作为佐证，日军会骗俘杀俘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全军。 如果陆秀的这番布置成功，死战到底，将会是南京守军唯一的选择。她不指望守军能够扭转战局，只希望这一次，他们不再输得像历史上那样悲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真的能够腾空整个南京城。 “腾空整个南京城，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知道整个南京到底有多少人吗？”听完陆秀的惊人计划，云明月惊得目瞪口呆。 南京虽然是首都，但同样存在着大量的贫民，历史上那二十多万人最终之所以会选择留下来，除了不明白日本人的残忍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贫穷，根本没钱离开。 在随便拍一部片子就能赚几百万美元的陆秀看来，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一百万美元够不够？” “那两百万美元呢？” “三百万美元怎么样？” …… 这个时间，一美元的购买力大概等于五块银元。随着陆秀的持续加码，价值甚至已经超过了一艘无畏级战列舰，穷惯了的某党领导人当时眼神就直了。再然后，协议达成。 最后的成交价格是五百万美元，刚好是杜雪怀的《教父》跟院线分成后的净利润。作为一个疼老婆的好老公，杜雪怀早已把支票寄给了陆秀，所以，她败家败得脸不红心不跳。 她不知道的是，云明月带来的那位小伙伴，之所以开始没有答应，完全是因为被她这个土豪逆天的开价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后来，听着数字一路攀升，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看看她竟然对五百万这样逆天的数字安之若素，惊讶过后，也就抱着打土豪的心态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腾空整个南京城，当局可能做不到，但对最擅长走群众路线的某党却未必不可能。最擅长把人力资源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化的某草根党，甚至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钱。 “为什么？为什么要花钱做这种事情？”大概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闪闪发亮的冤大头，云明月的那位小伙伴离开的时候，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陆秀给了他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幽幽道：“如果我说，我不这么做，南京大屠杀真的会发生，你信吗？” 对方微微一愕，不过，看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陆秀于是很美式地耸了耸肩，微笑着送了客。她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被当成冤大头了。她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别人怎么看她，那就是浮云。 于是，轰轰烈烈的南京大撤退开始了。 最先开始的当然是目标最大的难民救济所。因为难民救济所的人实在太多，再怎么低调闹出的动静也小不了。连吃着救济粮的难民都跑了，加上又有先前那些日军即将进行大屠杀的恐怖流言，这个时空南京城的百姓跑得比原本的历史上干净得多，日军还没兵临城下，云明月的小伙伴也还没怎么活动，南京城的百姓就已经主动跑得只剩下了不足十万。 听到官方统计出来的大致数据时，陆秀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的那个价码起码还可以减少一半啊。不过一想到那些人离开了南京后，同样需要吃喝拉撒，各种花费，她又平衡了。反正云明月和她的那帮小伙伴又不可能中饱私囊，就当是替大家改善伙食了。 得到这个消息，最不高兴的要数军方了。军方原本可是还指望着拿那帮不值钱的屁民做屏障呢，听说还没开战，人就已经跑了七七八八，顿时气得大骂流言误国，气势汹汹的表示，要是揪出到底是哪个混蛋在故意散布流言，动摇军心，一旦抓到必定会以叛国罪论处。 陆秀对此安之若素。考虑到某党跟当局之间的关系，再想想他们在这次行动中扮演的角色，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出卖自己。 感谢大家的辛勤努力，等到日军如历史上记载中那样开始对南京城进行空袭的时候，南京城已经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当然，就像任何一起强拆一样，总有些死也不愿挪窝的钉子户，对待这样的钉子户，日本人的航空炸弹可比后世房地产商雇的流氓混混给力多了，意识到不走真的会要命后，就连最后的这些钉子户也自觉自愿地加入了逃亡的大军。 而南京保卫战，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开始了。跟早已把陆秀当成大预言家的日本军方不同，中国的上层将领果然对她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没有半点研究，守城的还是那些士兵，就连军队的布置也跟历史上大同小异，跟原本的历史上唯一不同的就只有：这个时空的南京保卫战，没有平民！ 第225章 南京大屠杀已经没有条件发生了，除非日本人能够另外再去找人把已经空了的南京城重新填满。 现在，陆秀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朱横跟张若玮这两个一心想要上阵杀敌的家伙，会不会偷偷跑去跟日本人拼命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原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竟然已经合流到了一起，三天两头的凑在一起商讨对付日本人的对策。听说日本人已经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甚至开始悄悄策划着要去投靠哪支守城部队。 一个是玩音乐的亲哥哥，一个是未来能够影响到国际格局的顶尖学界大牛，无论哪一个专业都不对口，陆秀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跟日本人玩命。刚刚意识到不对，就派了两名保镖过去盯着他们，唯恐一个不留神，他们就会跑了。 历史上的南京保卫战之所以会输得那么惨烈，除了指挥不力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武器跟后勤保障跟不上。在陆秀看来，想要帮忙，与其亲身上阵，拿自己那小胳膊小腿去跟日本人拼，不如多囤点粮食跟军火在南京。 当然，只能悄悄的囤，到关键时刻再拿出来。明着囤会是什么结果，只要了解当局的那帮政要是什么德性的同学都懂的。 历史上那帮驻守南京城的士兵，与其说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不如说是被自己人坑死的。弹尽粮绝，又不许后退，有些部队到后来甚至已经几天几夜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了。自己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看，也难怪后来日本人的分批骗降会那么顺利了。 怀着坚壁清野的决心，云明月他们带人离开的时候让大家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如今的南京城，除了陆秀之前囤东西的那几处仓库，跟少数不愿离开的洋人，已经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空城。 连中国人都已经跑光了，这个时空，选择留下来的洋人也比历史上少得多。看看中国平民逃得那么麻溜，各国政府也纷纷下了撤侨令，呼吁本国公民迅速撤离这个马上会变成两国决战之地的城市。 使馆众人，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退到了停泊在长江上的美国军舰上。 能跑的都跑了，最后的撤离进行得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原本历史上那么混乱与绝望。在这这样的情况下，少上一两个人，也就显得特别显眼了。 等陆秀意识到朱横和张若玮，连带着盯着他们两个的保镖都没有跟来的时候，船已经快开了。 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未来能够影响到国际格局的顶尖学界大牛。无论少了哪一个，她以后都不用混了。虽然明知这两只是猪队友，她也只能毅然决然地下了船。然后，在使馆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微笑着跟大家挥手告别。 她原本还期待着能够有人出来跟她上演一场依依惜别的画面，结果，那帮家伙给她的回应却是口哨和加油。 “法克那帮日本人！” “我们相信你！” “好样的！” ……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总觉得，那帮家伙已经彻底不把她当女人看了，看那反应明显是把她当成能够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美国队长了。 没办法，谁让她之前在南造云子的事上表现得那么逆天。自从大使得知她在南京大撤退中扮演的角色时，已经彻底把她当成了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大使他们闲聊时也不是没有提到过全员撤离的可能，但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能。以他们对当局的了解，这么做，除了提前把无数平民逼得家破人亡，甚至惹来民变外，没有第二种可能。而陆秀，偏偏就办成了。 亲，真不是陆秀太能干，而是你们忘了，这个国家还隐藏着另一股特别逆天的势力！ 重新踏上南京的土地，此刻，陆秀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的确是为了拯救无辜的南京百姓而来的，而且还提前成功了，却做梦也没想过要跟南京城共存亡。想到那两个把自己置于如此尴尬境地的猪队友，她此刻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找到他们后，绝对要狠狠揍他们一顿！ 送使馆众人过来的福特牌小汽车此刻正停在路旁，陆秀刚刚爬上驾驶座，想要发动车子，驾驶室的门却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绿眼睛的红发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保镖之一。对上她的视线后，那家伙不好意思地笑了：“堆不起，刚刚在跟大家搞别，下来弯了！” “其实，你不必……”她话还没说完，另一个黑发的白人保镖早已坐上了副驾驶座。 “你们……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陆秀竟忍不住感觉鼻子一阵发酸。 “窝们是尼的保镖！”两人异口同声，“而且杰克和约翰塔们也没上船。” 那一瞬间，陆秀尴尬地意识到自己也成了坑队友的猪队友之一，顿时一阵脸红。只能乖乖让出驾驶座的位置，坐到了后面。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谢谢的，因为谢谢二字在这样的行为面前显得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了。 虽然南京城的人早已逃得差不多了，但日本人的飞机却没有停止对南京城的狂轰滥炸。就在车子发动的瞬间，一架涂着膏药旗的飞机轰鸣着朝不远处的一栋建筑俯冲而去，刺耳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隆隆作响。 “轰——”一枚炸弹在不远处轰然炸响，车子竟被震得在路面上一阵蹦跳。 还好保镖驾驶技术高超，如果此刻开车的是陆秀车子肯定已经被震翻了。望着不远处那个目测可以装下他们好几辆车的巨大大坑，陆秀的心脏一阵狂跳，手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了。此刻她真佩服保镖竟然还能把车开这么稳。 “朱横，张若玮，你们这两个混蛋！老娘要是死在这里，都是你们的错！” 陆秀杀气腾腾地咆哮了一声发泄心中的恐惧，咆哮完毕，拧紧了拳，开始思考那两人现在可能的位置。 朱横已经快把她的《时间旅行者》的任务翻烂了，后来，连张若玮也开始研究那本书。别人可能不知道当局的布防情况，但朱横，名义上可是当局最大的情报机构的成员之一，肯定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当局的布置跟书上大同小异，那么，既然要加入这场战斗，肯定会以那本书作为参考。 他们现在最可能的位置是…… 不！不对！虽然当局的布置的确跟书上大同小异，但他们两个肯定已经知道日本人同样也曾对那本书有过研究了。以日本人的狡猾，绝对不可能再跟历史上那样布置。以朱横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 变数太多，大脑内存不够，陆秀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 “嗷嗷嗷嗷，你们这两个混蛋！你们到底在哪里啊？”要是能活着回去，陆秀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把手机提前弄出来，这个联系只能靠吼的时代，实在是太坑爹了。 “去一号仓库！”想来想去也不到他们会去哪边，陆秀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去自己的囤货地点。 那两个家伙之所以敢留下来，估计也是因为知道了她的提前布置，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干脆守株待兔。反正等到前线弹尽粮绝，他们肯定会去仓库要补给。 唯一的问题就是，同样的仓库有七个…… 日本人的飞机这段时间来得实在太勤了，还动不动就是几百磅的航空炸弹，一炸一个深坑，要是被炸中连根毛都不会剩下。害怕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会被一锅端了，陆秀囤货的时候特意分开了位置。 除了那七个的大的，其他还有十几个小的…… 如果不是云明月那边仗义，派了一帮决定跟南京共存亡的义士替她驻守，那么多囤货点，她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日本人炸了她不怕，最怕的是，自己辛辛苦苦跟蚂蚁搬家一样从美国走私回来的东西便宜了日本人。 那可都是钱啊！钱啊！为了让东西悄无声息地进来，光是给当局那帮贪。官污吏，的贿。赂就令她心疼不已。 好在之前为了防备朱横跟张若玮做傻事，她没让他们见到每个仓库的负责人。就算他们拼命去跟云明月套话，最可能前往的也就只有那七个大的。没办法，就算他们知道了那十几个小的，也不认识负责人。 “就去一号仓库！”陆秀想到这里，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 得到命令，开车的保镖点了点头，方向盘一转，车子迅速转弯，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一号仓库的位置就在一个之前曾经被日本飞机轰炸过的贫民窟中。陆秀的运气其实相当不错，其中一枚炸弹几乎是擦着仓库爆炸的，只要再偏几米，她囤货最全的一号仓库就会灰飞烟灭。而现在，却仅仅只是炸塌了一面墙，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而已。 如果是在平时，里面的东西肯定早已被饿疯了贫民哄抢一空了。然而现在，原本走两步就能踩到人的贫民窟内已经空无一人。别说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了，就连老得走不动路的老爷爷老奶奶都已经被热情的某党同志搀走了。 陆秀一行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号仓库豁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药品军火的震撼场面。 陆秀原本只在纸面上看到过一号仓库里存着的东西，如今亲眼见到，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种对自己的崇敬之情。 “突然感觉自己好有钱怎么破？” 第226章 眼前的景象的确很震撼。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食品，药品，枪支，弹药，那模样，简直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不要钱似的。 为了让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将士们能够吃饱，陆秀早在美国的时候，就抢在方便面的真正发明者日本人之前，把方便面给弄出来了。 考虑到战事紧张，为了给大家省下撒调料的时间，陆秀特制的方便面是没有调料包的，调料就跟干脆面一样直接撒在面上。可以干吃，泡一泡也不影响味道。 她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因为她这个小小的改动，这个时空的方便面，以后都是没有调料包的。至于油？方便面原本就是用油炸过的啊！ 后来，习惯把什么东西都弄得井井有条的日本人搞出了调料包，还被一帮中国方便面的坚定支持者斥为了歪门邪道，引发了一场方便面该不该有调料包的两国论战。把陆秀这个前世习惯用吃方便面没调料包来诅咒别人的穿越者逗得乐不可支。 当然，那是后话了。 此刻，几只无主的野狗正兴奋地啃食着从被炸破的包装袋里散落出来的方便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红烧牛肉面的味道，混着炸弹爆炸后的硝烟味，刺激得人的鼻子阵阵发痒。 因为时间有限，陆秀弄出来的方便面就只有红烧牛肉一种口味。因为做这东西的人是华裔美国人，味道更接近于美式中餐。当然，她原本考虑的就只是怎样喂饱大家，口味倒是其次。 陆秀雇的那帮研发人员都是懒人，除了方便面，就连一起送过来的压缩干粮也是这个味道。 不管将士们接不接受得了这个味道，正在刨食的野狗们显然接受得很好，一只只吃得小尾巴甩得那个叫欢啊。 散落出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看守仓库的同志根本就顾不上驱赶野狗，只能尽量把包装还算完好的方便面重新搬回到仓库的另一角。 一号仓库很大，为了安全起见，云明月那边派了整整一个排的兵力来镇守。害怕被依然盘旋在上空的日本飞机发现，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抢救被炸飞出来的物品。半天，才有人注意到陆秀他们三个不速之客。 “陆小姐！”为首的排长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飞奔过来，抓着陆秀的手就是一阵狂摇。那表情仿佛抗日剧里与友军顺利会师的某军首长。 但凡云明月那边的人，都听过陆秀生擒南造云子的英雄事迹，能够这么轻松就接受她，显然这位也把她当成了内裤外穿的超人那一类的人物。估计还以为她是过来增援的。 陆秀虽然不想辜负他的殷切期望，但还是只能苦笑着告诉了对方事实：“其实，我们是过来找人的。你有没有看到朱横和我四哥？” 这位跟朱横和张若玮有过一面之缘，要是见过，肯定能认出来。 对方沉吟了片刻，随即摇头道：“没有，不好意思陆小姐，我没见过他们。” “好吧，那我再去其他仓库看看。”得到了否定了回答，陆秀只能叹了口气，跟大家告别，转身上车，准备去二号仓库接着找。 她其实一直很奇怪，自己明明已经结婚那么久，孩子都已经有了三个，为什么大家依然还是喜欢喊她陆小姐。日本人这么喊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己人也这样。 难道是杜雪怀太没存在感吗？不可能啊，那家伙明明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流氓。难道就因为他是流氓，所以才被选择性无视了吗？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强到盖过了杜雪怀的存在？ 就在陆秀因为之前的那个称呼脑洞大开的时候，车子已经发动，开始沿着铺满了爆炸抛射物的崎岖小路一路向前。这个时代的路面原本就不平，经历过日军的轰炸后越发的凹凸不平，坐在车上简直仿佛在坐蹦蹦车一样。被颠得屁股都快变成八瓣的陆秀很快回过神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日本飞机飞走后，四周竟然万籁俱寂，除了车子的引擎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人走光之后，竟然连虫鸟的鸣声都听不到了，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这座城市不久之后即将迎来一场血战，也跟着搬走了。 周围的一切安静得仿佛黑白默片，只能听到汽车引擎单调的轰鸣声。 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南京大撤退执行得十分成功，这个时空的南京城已经提前变成了一座死城。跟历史上那座堆满了尸山血海的死城不同，这座死城中没有无辜平民的鲜血，也没有惨不忍睹的尸体，有的只是严阵以待的士兵。 这么想着，陆秀的心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心中因为没找到朱横和张若玮而产生的那丝焦躁也缓解了几分。 二号仓库在南京保卫战中战斗最为激烈的光华门附近，距离那座未来会让日军付出惨重代价的城门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此时，根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日军已经绕过了当局那两条对外号称“中国的兴登堡防线”，然而据说钢筋被竹子替换，临阵还被保长卷走了钥匙的豆腐渣防线，很快就会兵临南京城下。 随着前线的溃退，参加沪淞会战的各路部队纷纷开始退往南京，来自其他方向的各路守军也正急速向着南京城集结。现在这个时间，光华门附近应该已经有了守军。不想引起军方的注意，隔了一条街的时候，陆秀就让保镖停车，提前下车，开始步行。 她做好了跟之前一样无功而返的准备，没想到还没走到仓库附近，就已经听到了朱横和张若玮的声音。 “求求你们了，你们就让我们拿走一部分军火吧！”这是朱横。 “我们真的是去抗日的！”这是张若玮。 “不行！我答应了陆小姐，这里的武器弹药只能交给守城的将士！我不能私自交给你们！”这是另一个相对陌生的男声，但陆秀显然也曾听过他的声音。 见仓库的守卫不肯妥协，两人开始软磨硬泡。 “我是陆秀最好的朋友！” “我是陆秀的亲哥哥！” …… 听到这很有“我爸是李刚”风范的台词，陆秀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奔过去，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朱横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 “跟陆秀沾亲带故很了不起吗？我还是陆秀本人呢！” 倒霉的朱横猝不及防，被踹得重重撞在了旁边的张若玮身上，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两人揉着屁股痛苦地站起来，原本还想看看这位痛下杀手的不速之客是谁，待到看清陆秀的脸，顿时不约而同地僵在了当场。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话，陆秀心中的火气更大了，抬脚，对着朱横的屁股就又是一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们两个混蛋，老娘现在应该正在美国军舰上喝着咖啡，吃着饼干欣赏长江上的风景！哪会留在南京这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上？” 只踹朱横一个不公平，她又挥拳狠狠砸向了张若玮。两人大概觉得自己理亏在先，竟然没有躲闪。 “我说你们两个白痴脑子真的坏掉了是不是？你们一个搞音乐的，一个学物理的，跑战场上来瞎掺和什么？想死直接上吊喝药，我会替你们收尸的。像现在这样要是被日本人炸碎了，我还得一片片把你们的尸体拼起来，说不定拼到死也拼不出一整个人形来！” 陆秀越说越气，拳头开始如狂风暴雨般砸向那两个已经抱头蹲地，做出防御姿势的家伙身上。 “就你们爱国，就你们英勇，老娘就是拖你们后腿的废物点心是吧？术业有专攻知不知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知不知道？与其让你们死在日本人手里，不如我现在直接打死你们算了！还能让你们少受点苦！” 现实可不是手撕鬼子片，一个小屁孩随便拿把弹弓就能把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时代的日本军队战斗力绝对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不然，当局倾举国之力，不惜血本的沪淞会战也不会打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在沪松战场上，一寸山河一寸血那可不是夸张。先别提为国捐躯的普通小兵了，光是将校级以上的将领都死了无数位。在战场上，日本人的子弹可不会管你是将军还是小兵，更不会管你未来会不会成为影响国际格局的顶尖学界大牛！ 陆秀越想越气，揍的时候根本就没留什么余地，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拳拳到肉，脚脚生风，揍得两人抱头哀嚎不止。最后，还是守卫仓库的某党同志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将她从两人身旁拖开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陆秀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揍过人。揍得太狠，直到被拉开后，她也依然抹着额头的汗水兀自喘息了半天。 她这个揍人的都累成了这样，那两位被揍的状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蜷缩在原地吸了半天的凉气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起来的时候依旧浑身颤颤巍巍，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倒地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两人异口同声。 看看两人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陆秀心中最后那一丝怨气也消失了。事已至此，再怎么生气也没用了，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些接下来该怎么做。 想到两人刚刚跟守卫的对话，她嘴角一勾，冷声道：“你们不是说要抗日吗？抗日找部队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朱横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地道：“去找过了。” “怎么样？” “为首的团长让我们走开，一边凉快去……”朱横欲哭无泪得挠了挠头，“我拿出了行动处特别顾问的证件都没用，对方说不是一个系统的。” “哈哈哈哈哈……”陆秀默默在心中为那位霸气的团长点了无数个赞。 第227章 现实可不是脑残手撕鬼子片，抗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抗的。是个人随便操把菜刀就把日本人打得屁滚尿流，这样的神话故事永远都只能存在于编剧的脑洞之中。 除了敌后的游击队，正规部队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加入自己的队伍。在战场上，一般将领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手生浪费弹药不说，弄得不好还容易临阵脱逃，一旦发生这样的状况，影响到的，那可就是整支部队的胆气。 别以为一个人的临阵逃脱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战场那种神经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一个人的临阵脱逃往往会引起连锁反应，从而导致整支部队，甚至整条战线的溃退。除非万不得已，很少有部队会把没经过训练的新兵送上战场，就算迫不得已，一般也会把新兵打散了让老兵带着。用以减少被新来的猪队友坑死的可能性。 这样一想，部队不愿接纳朱横和张若玮，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朱横今年才十九，因为一直养尊处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嫩一些。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任谁也不会把他跟骁勇善战的军人联系到一起。张若玮则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鼻梁上再架上一副金丝眼睛，再怎么看都不像能扛枪的样子。 这样两个一眼就能被人看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的家伙，突然跑到前线来，说要帮忙守城。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军方肯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上级，让他们通知家里过来领人。 陆秀上下打量了垂头丧气的二人一眼，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人家不要你们，所以，你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这些军火上？” 朱横和张若玮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他们这么想其实也没错。参加南京保卫战的部队中，除了少数中央嫡系，大部分部队的弹药补给都面临着严重的不足。少数杂牌部队，甚至连人手一支汉阳造都没有，子弹用一颗少一颗，那穷酸的模样，比起敌后的游击队也不遑多让。 如果朱横和张若玮能够在这种时候突然变出一大堆军火，说不定还真会有人不嫌弃他们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兴高采烈地拉着他们入伙。毕竟，土豪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欢迎的。 可惜，陆秀才不会遂了他们的愿。 她笑眯眯得扫了依旧在傻笑中的二人一眼，脸上的表情陡然转冷，扬手就甩了两人一人一记爆栗：“你们想得美！” 她帅气地转身，对二号仓库为首的同志笑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你们把这两个白痴当成空气就行。” 她说完，一手拎住一人的衣服前襟，拖着两人就往车子停着的方向走。 美国军舰虽然已经开走，但渡江的小舢板却还留下了不少。这几天风和日丽，长江上风浪不大，就算只是小舢板，也完全不必担心危险。既然人已经找到，陆秀当然要马上带着他们离开南京这只马上就会被引爆的火药桶。 “放开我！我不走！” “小妹！小妹！松手！” 意识到陆秀的意图，两人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终究男女有别，两人不放水，陆秀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挣开了。 “你们两个混蛋，到底想怎样？” “我们想留下！”依旧是异口同声。 陆秀当时就一口气没喘上来。敢情刚刚那一顿白揍了啊。 “说了你们就算上了战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怎么就不听呢？”她此刻真有冲动再揍他们两个一顿。 没想到她话刚说出口，就被朱横打断了：“不！就算不上战场，我们也可以帮忙！” “怎么帮？” “你先跟我们去一个地方！”两人二话不说，拉起陆秀就走。 见二人神色凝重，陆秀满腹狐疑地跟上了。一行人最后竟停在了张府的门口。 陆秀正想问怎么回事，堂屋大门已经被张若玮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永远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堂屋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伤兵，密密麻麻，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伤兵太多，但照顾他们的医务人员却只有寥寥几人，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替伤员换着药，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这里的伤兵大部分都是重伤号，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脚，还有的整个脑袋上都缠着厚厚一圈纱布，还有的干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混杂着丝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让人仿佛一瞬间就穿越到了残酷的战场上。 “不让我们上战场可以，让我们留下来照顾伤兵。”说话的是朱横，这是一个语气坚决的祈使句，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 望着眼前那仿佛地狱场景的画面，陆秀根本没办法说出半个不字。半天，她才有些僵硬地问道：“既然你们已经见过这些伤兵的惨状，为什么还铁了心要上战场？” 那两个家伙的脑电波果然跟陆秀不是在同一个频段上的，闻言竟异口同声道：“正因为见了这些伤兵的惨状，我们才更要上战场杀鬼子啊！不然，他们之前流的那些血，不是都白流了？” 陆秀瞬间顿觉无言以对。 南京保卫战还没开始，这些伤兵都是刚刚从沪淞战场上退下来的，因为万恶的小日本把南京的各大医院都炸得差不多了，医护人员伤亡惨重，已经有很多人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死去了。如今还能躺在这里的，都是命硬的主。 好在陆秀的各个仓库虽然对军火管控得极严，对药品却没那么多严格的规定，二号仓库那边，派人过来看过这边的情况后，就大方地拨了一堆药品过来。陆秀并不知道，这里不少人能够活下来，其实还是托了她的福。 见门打开，里面的医护人员顿时一阵紧张，认出为首的是为他们提供这栋民宅的张若玮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待到看清陆秀的脸后，不少人又再度僵在了当场。 “陆小姐……” 他们显然没想到陆秀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办法，前段时间陆秀跟日本人之间的矛盾闹得实在太大了，又狠刷了一把存在感，在不少人眼里，她如今已经是不输当局某些高层的顶级大人物。 而此刻，这样一位重量级的顶级大人物竟然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有人的脑海中甚至不合时宜地冒出了日方给她定下的巨额悬赏金额，莫名有种亲眼看到一堆美金在眼前飘的感觉。 “大家好。”见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了自己，陆秀只能傻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陆小姐！真的是陆小姐！” 此时，就连地上的那帮伤兵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一个个兴奋地惊呼了起来。 陆秀回国之后，虽然没再拍一部电影，但因为她头顶那个闪闪发光的国际影后头衔，声势却远超国内正当红的几个女星。加上她后来又频频跟日本人作对，甚至因为难民不惜与孔家为敌，知名度跟支持率更是与日俱增，如今，就连最底层的小兵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照片。 竟然在现在这种日本人随时有可能杀入南京城的状况下，突然见到了一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人物，不由得伤兵们不兴奋。 陆秀原本只想看一眼就走，然而，面对着伤兵们那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再看看那些医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随时有可能晕倒的模样。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撩起袖子，走向了为首的一名军医。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听到这话，军医的眼神已经彻底从刚才的惊异变成了难以置信：“你要留下来帮忙？” “是！”陆秀回头望了一眼朱横和张若玮，无奈地点了点头。她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既然只是帮忙照顾伤兵，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如就干脆舍命陪君子算了。 “谢谢！实在太感谢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位军医竟然一把抓住陆秀的手，用力握了握。 也难怪他会这么激动，沪淞战场战局不利，国军伤亡惨重，军中的医护人员原本就奇缺。后来好不容易退到南京，终于有了热心市民的帮助，偏偏没过多久，好好的医院又被日本人炸了个稀巴烂。不仅伤兵死伤无数，就连热心市民也伤亡惨重。 再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人搞的鬼，南京城忽然流言四起，简直把日本人形容成了吃人的恶魔。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普通人，就连医护人员也纷纷没命似的逃离了南京，能够留下来坚守岗位的人就更少了。 就在几天前，就连最后那帮坚持想要留下来照顾伤兵的女学生也被家人带走了。现在，这边一名护士平均已经要照顾几十名伤兵，根本就忙不过来。亏得战斗还没开始，要是前线战斗打响，又有新伤员送来。军医简直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陆秀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才导致了如今人手的奇缺，已经麻利地洗完手，戴上口罩，开始替一位伤员换药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演员真是一个万能的职业。遥想当年，她曾经在一部医疗剧中饰演过一位笨手笨脚的小护士，那点基础的医疗训练，在当时看来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是能够救命的。 军医原本还担心她一个外行的操作会帮倒忙，所以特意过来看了一眼，越看就越心惊，终于忍不住问道：“陆小姐，你学过医？” “没！”陆秀摇了摇头，说出的答案让那位军医再度吃了一惊，“我没学过医，不过，我演过护士。” 第228章 陆秀一口气处理了整整八名伤员，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跟朱横和张若玮说话。她余怒未消，一过去就对着两人的屁股一人来了一脚，还恶狠狠地冲着他们竖了中指。 “你们赢了！”原本是想把他们两个拎回去的，没想到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事情简直不能更悲伤。 朱横和张若玮自知理亏，虽然又挨了踹，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一开始虽然是这两个家伙主动提出要来帮忙照顾伤员的，然而，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偏偏也正是他们最缺乏照顾人的能力。甚至连她那四个看着呆头呆脑的白人保镖都不如。在笨手笨脚，惹得几位伤员嗷嗷惨叫之后，军医只能把他们打发去了厨房帮忙做饭。 一想到这两位少爷恐怕一辈子都没进过厨房，陆秀顿时开始为大家今天的午饭担心了。 事情果不其然，当晚饭出现在陆秀的面前时，她当时就被眼前的那碗东西震惊了。 “这是什么？” “粥。” “粥？”听到朱横的回答，陆秀脸上的惊异更甚了。面前这碗清汤寡水，米粒都能数得出来，上面还飘着一片烂菜叶子的东西，真的是粥吗？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又有想要踹朱横一脚的冲动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满怀恶意地揣测着：“是不是你们不会做饭，糟蹋了粮食，所以才只能用这样的东西糊弄过去？” 朱横忙道：“没！冤枉啊，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没有浪费一粒粮食！” 陆秀还想继续盘问，没想到却是身旁的一位伤兵替朱横解了围：“陆小姐，你就别为难这位小哥了，有的吃就不错了。有时候，连菜叶子都没有呢。” 就在他说话间，所有人都已经端起那位在陆秀看来明显只是糊弄人的粥，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没有任何一人对此表示不满。 此时，饶是陆秀反应再迟钝也回过神来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些？” 她得到的回应是不约而同的点头。 替朱横解围的那位伤兵苦笑一声，幽幽道：“不吃这些还能吃什么？粮食当然要留给前线的战士，他们需要跟鬼子干仗。至于我们，只要不饿死就行了。” 前线战事吃紧，后勤跟不上，最先遭殃的自然是已经变成非战斗人员的伤兵。刚刚退到南京的时候还好，不少热心市民主动送米送面过来慰劳大家，但如今，南京城的百姓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当然也就再没了之前的那些额外福利。部队又只盯着眼前的战事根本顾不上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就不足为奇了。 得到这个回答，陆秀懵了。伤员原本应该是最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怎么能吃这种东西？面前的这帮家伙，可是从沪淞战场上退下来的，哪一个不是曾经真刀真枪跟日本人干过的英雄。 她低头望了一眼面前那碗清澈见底的粥，鼻子忽然感觉阵阵发酸。怎么能让英雄吃这种东西？ 她一把抓住了朱横的肩膀，厉声问道：“你不是说二号仓库曾经给这边送过药吗？怎么没送吃的过来？” “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朱横眼中此刻也已泪光闪动。他跟张若玮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如果不是亲自进了厨房，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帮为国抗日，英勇负伤的英雄竟然正在挨饿。 二号仓库那边听说这边缺药，就单单只送了药过来。这边没提缺粮的事，那边自然也想不到。阴差阳错中，陆秀拼命囤积的粮食，差一点就跟最需要它们的人失之交臂了。 陆秀当即就跳上了身旁的一张椅子振臂高呼：“吃这样的东西不行！派几个人，跟我一起去二号仓库搬吃的！” 医护人员比伤员更惨，吃着同样的东西，伤员可以躺着不动，他们却还要东奔西跑给人包扎换药，听说有吃的，一个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地望着陆秀。即将沦陷的城市对女孩子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这里留下的倒有大半都是男的。 见为首的军医点头后，陆秀当即便点了几个看着还算强壮的，领着他们便往三号仓库奔去。虽然二号仓库距离这边更近，但如果战事依然像历史上那样发生，光华门那边将会有一场恶战，那边的东西能够不动，尽量不动。最重要的是，前往三号仓库的路上掩体更多，方便隐蔽。虽然被日本飞机发现的概率很低，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在临时医院拉了十几号人，算上陆秀自己，朱横张若玮还有四个保镖，一行人二十多人，浩浩荡荡便朝三号仓库冲去了，惹得三号仓库的守卫如临大敌。要不是有陆秀这个显眼的目标打头，守卫差一点就开火了。 陆秀亲自到场，又听她说明的情况，那边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忙。看看夜幕即将降临，日本飞机出现的可能性已经极低，干脆开出了一辆卡车帮忙拉货。 卡车开动的时候，陆秀看看有人脸色苍白，怀疑是低血糖的症状，先分了大家一人一包方便面，于是，一路上都是醉人的红烧牛肉面的味道。估计是味道太浓，甚至还引来了几条野狗。想到临时医院那帮家伙饿得两眼冒绿光的模样，陆秀真替它们担心。 肉类实在太贵了，她准备的食物大部分都是便宜的方便面和压缩饼干。保不准会有人嘴馋，抓了这些野狗改善伙食。脑海中浮现出历史记载中大屠杀后野狗们吃死人肉吃得膘肥体壮的内容，她又淡定了。人吃狗，总好过狗吃人。 人类在面对食物的时候，爆发出来的积极性永远都是最大的。卡车一开到门口，一车的东西便很快被大家卸光了。大家烧水煮面，忙得不亦乐乎。 再糟糕的厨子也会煮方便面，一顿晚饭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陆秀知道方便面是调味好的，只要加水煮就行，但是那帮伤员不知道啊！闻到红烧牛肉面的香味，就纷纷开始称赞今天新到的两个大厨厨艺高超。等到面条端到面前，尝过之后，更是纷纷赞叹这被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好吃！太好吃了！” “娘的，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好吃……”吸溜吸溜吸溜…… “妈里个巴子的，死之前能够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值了！” “呜呜呜……好吃……呜呜呜……” …… 吃到最后，现场竟然响起了一片抽噎声。鼻涕跟口水横流，眼泪共汤汁齐飞，那场面不要太美。 正在嫌弃朱横和张若玮他们把面条煮过了头的陆秀当时就看呆了。方便面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一想到刚刚那碗连汤都算不上的稀粥，她顿时又释然了，只能背过身去，默默埋头猛吃。 拜这锅好吃的面条所赐，原本死气沉沉的临时医院瞬间活了过来。吃饱喝足的伤员们终于有力气说话了。挑起的第一个话头当然是关于食物的。 “好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朱大厨，张大厨，你们绝对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厨子！”一名少了一条腿的士兵朝朱横和张若玮热情地一笑，如果不是行动不便，陆秀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扑过去，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被大家喊第一声厨子的时候，朱横和张若玮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在喊他们；被大家喊第二声厨子的时候，他们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直到被大家喊第三声厨子的时候，他们才猛然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只可惜，这时候，他们已经凭着一锅好吃的方便面荣升为了大厨。 大厨！大厨！大厨！ 明明的发自内心的称赞，但此刻，二人的内心却是崩溃的。果然，任何事情只要跟陆秀联系到一起，都不会向正常的方向发展开去。他们原本是想上战场跟日本鬼子好好干一场，搞半天，却莫名其妙成了大厨。 他们对天发誓，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干，只是烧水把面条扔进去煮了一煮而已。这就成了大厨？这大厨也太好当了吧！ 看着大家那心满意足的表情，正在忙着收拾碗筷的二人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回了厨房。 第二天，早饭是压缩饼干化的红烧牛肉糊，午饭是红烧牛肉面，晚饭也是红烧牛肉面。 第三天，早饭依旧是压缩饼干化的红烧牛肉糊，午饭依旧是红烧牛肉面，晚饭也依旧是红烧牛肉面。 大家开始纷纷议论两位大厨果然是大厨，发挥真是稳定，每顿饭的味道竟然都一模一样。 第四天，早饭还是压缩饼干化的红烧牛肉糊，午饭还是红烧牛肉面，晚饭也还是红烧牛肉面。 大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来，只是此时，却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戳穿两位大厨的秘密了。 因为此时，战争已经打响了！ 第229章 陆秀原本曾经试着想在战争开始之前把这些伤兵运走，可惜，带人去江边一看，却郁闷地发现，那里已经连根船毛都没剩下了。 那位唐生智将军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南京城中的百姓明明都已经全部跑光了，他却依然跟历史上那样发布了“誓与南京共存亡”的命令。封锁江口，烧毁船只，甚至命令江北军队，凡遇渡江者，直接射杀。非得跟历史上那样把大批精锐都葬送在这里，他才甘心。 为了一座已经只剩下象征意义的都城，做到这份上，真是令人怀疑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陆秀得到消息的时候真庆幸自己当机立断策划了南京大撤退，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以这位将军的智商，南京大屠杀百分百会跟历史上那样发生。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被朱横和张若玮这两个猪队友坑到，把自己也陷在南京城。觉得有了自己囤下的那批物资，部队不大可能再跟历史上那样因为弹尽粮绝而狼狈逃窜，所以根本就没替他们留后路。 她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军方要背水一战，那就让他们战吧！原本保家卫国就是他们的责任！只是没想到却倒霉把自己也陷在了这边。 如果她愿意，其实大可以给美方发报，让他们开着军舰到江边接人，以她的面子完全可以做到。然而带走她和朱横张若玮他们没问题，但要带走那帮伤兵，除非太平洋战争提前爆发。 看看面前那一张张憨厚的笑脸，她终于还是把那台跟食物一起运过来的电台放到了一边。 战争打响的那一天，陆秀是被日军的炮火声震醒的。 为了安全起见，临时医院的选址跟前线其实有一段距离，连这里都能感受到炮火的震动了，可以想像得到外面已经打成了什么模样。 听着外面隆隆的炮火声，临时医院因为陆秀一行的到来而活跃起来的气氛再度沉闷了下来，连原本每次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物竟然都有了剩余。 再后来，前线的伤兵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缺胳膊少腿的，血肉模糊的，浓重的血腥味让所有人都没了再开玩笑的心情。张家的堂屋已经远远不够用了，连后宅都成了临时医院的一部分。连续的手术让军医吃饭的时候都能因为瞌睡把脸埋进碗里，人手不够，轻伤员主动站出来担当起了护理的责任。 忙有忙的好处，至少没时间胡思乱想，更没时间去害怕了。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陆秀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照顾伤员上。 她在国内的名气果然很大，几乎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们只要一看到她，没有一个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看到了幻觉，后来得知她是真人，一个个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竟然都忘了喊疼。 后来，甚至还有垂危的重伤员，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死前能够见她一面，值了。 不知道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军医干脆让她专职照顾各种重伤员。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在看到有人死去。 被派来守卫南京的部队天南海北都有，被送到这家临时医院的伤员当然也很杂。陆秀见到的这些重伤员有位高权重的将校级军官，也有衣着破烂的底层士兵，甚至还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接二连三地在自己眼前逝去，陆秀一开始还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见得多了，竟慢慢麻木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敬业地发挥演技，尽量温柔地送走每一个人。 比起哭，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擦干眼泪后，她回张瑞云的房间，找出了一个笔记本，认真记下了她照顾的每一个人的名字。这些人大概也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来了，大方地让她帮忙写了遗书，还把身边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让她帮忙转交家人。 陆秀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却还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整个临时医院，最清闲的反而是厨房的朱横和张若玮。一想到正是这两个倒霉孩子害得自己陷在如此尴尬的境地，陆秀去张家杂物房找了两把铁锹，给了他们一个光荣的任务——埋尸。 因为她导致的蝴蝶效应，南京保卫战提前了近两个月。现在还是十月，天气算不上凉爽，那些尸体放在那里，没过几天就会腐烂。临时医院原本就没有太好的消毒条件，如果不及时处理，说不定会引起疫病。 日本人的飞机依然在南京城的上空盘旋，对于严重缺乏人道主义的日本人来说，中方的战地医院自然是他们轰炸的首要目标。为了不暴露目标，陆秀把埋尸的地点定在了张家的花园里。 张父是个还保留着旧时代知识分子习气的风雅文人，张家的花园历来都被园丁打理得极好。就算是在日军随时都会兵临城下的情况下也一样。张家大小虽然已经撤走，但花园里的美景却依旧。 五彩缤纷的菊花争奇斗艳，霜打过的枫叶红得仿佛鲜血，院角，几棵金桂银桂正开得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有这样美丽的地方做埋骨之地，大家应该会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就只有张若玮：“小妹，这里可是爹最爱的花园。要是他回来发现这里成了墓地，他会杀了我的！” 陆秀回了他一抹鄙视的笑，苦笑道：“前提是，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话！” 他跟朱横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猪队友，竟然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命都快没了，竟然还在担心自己家未来会不会变成鬼屋。 在她看来，这些死去的将士都是英灵，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张宅以后也应该受到英灵们的庇佑才对。 面对着陆秀那仿佛能够杀人的目光，张若玮最终还是妥协了。抓起铁锹，一锹就将他爹最爱的茶花连根铲起。 于是，张家祖上请了园艺大师精心营造起来的，被外界称为江南园林典范之作的张家老宅花园里，开始隆起了一个又一个坟包。 陆秀拒绝了挖个大坑把所有人一起丢进去的建议，坚持要将每一个人单独埋葬。她只是一句话，却苦了挖坑的朱横和张若玮。他们原本还觉得给所有人做饭太累，现在却巴不得饭点快到，好躲回厨房里去。 见惯了将士们马革裹尸的惨状，又无时无刻不在干体力活，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那两个家伙已经再没有力气叫嚣着要去战场上跟日本鬼子干仗了。 终于某天，无意中在埋葬的尸体中见到自己的大学同学后，朱横终于崩溃了，抱着陆秀的大腿痛哭流涕，一边哭还一边嘶吼着他不应该死在这里，他本来应该有着大好的前途。 “没有人应该死在这里！”陆秀一把推开了他，示意他继续挖坑。见他哭得太过凄惨，生生把如果你上了战场，说不定也会是同样的下场的话咽了回去。这一课的学费他已经交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她再浪费口舌了。 朱横见陆秀没有半点要安慰他的意思，只能默默擦干了眼泪，眼泪汪汪地继续挖坑。 那次之后，他跟张若玮两人的话少了不少，挖坑时的力道却反而比之前更猛了几分。看着两个猪队友每天都仿佛刚刚被人从泥里挖出来般的狼狈模样，陆秀终于觉得自己先前对他们二人的怨忿之情消减了不少。 外面的战事依然在继续，炮火声一天更比一天猛烈。前线每天都在死人，被送到临时医院的伤员也一天更比一天多。 陆秀读过报纸上对沪淞战场上因为敌人炮火太过猛烈，医务人员无法上战场救助伤员的报道。知道这些能够被送来的伤员只是幸运的一小部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了起来。 后世只记住了南京大屠杀的耻辱，却很少有人记得南京保卫战的惨烈。只要看看撤下来的伤员们身上那一个个狰狞的伤口，就能猜到他们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浴血奋战。陆秀只能默默为前线的将士们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忽然从某天开始，伤员的数量开始锐减。她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前方弹尽粮绝，她囤下的那些物资已经陆续被送上了战场。来自美国的先进武器对前方的战士来说，不啻于一次大换装。 看看弹药充足，食物充沛，中方原本萎靡的士气顿时一振。当将士们熟练地掌握了那些武器的操作后，原本凭着武器的优势单方面对中方进行碾压的日军再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了。 看看前方形势一片大好，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陆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随着需要特别照顾的重伤员数量开始减少，她终于有机会稍稍歇一口气了。那天，她刚刚走到荷花池边，准备拿手绢给自己洗把脸，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男声。 “陆小姐！陆小姐在那里！”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陆秀循声望了一眼，可惜，隔着层层的树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惊呼了。陆秀并没有怎么在意，继续洗脸，然而，接下来响起的那个男声却让她差点一头栽进荷花池里。 “你刚刚叫她什么？” “陆小姐啊！这位先生，我没有认错，那就是陆小姐啊！” “不是陆小姐！是杜夫人！” 陆秀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等到再度听到那个声音，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地回头，等到看清那人的脸后，霎时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230章 是杜雪怀！原本应该乖乖在美国带孩子的杜雪怀！ 虽然看着比陆秀当初离开的时候瘦了不少，面容憔悴，眼周也长了难看的黑眼圈，但的确是杜雪怀没错。认出杜雪怀的一刹那，陆秀整个人都僵了。 混蛋！这个食言而肥的混蛋！ 注意到陆秀的视线，那家伙还朝她露出了一抹灿烂到极点的笑。 “杜夫人？”为他领路的那人并没有意识到两人间不正常的空气，依然在纠结刚刚的问题。 其实也不能怪他，杜雪怀很少抛头露面，就算是在上海滩，真正见过他的人也不过凤毛麟角。虽然他后来心血来潮在《教父》里面客串了个角色，但为他领路的那人，显然不是那种会花钱去看外国电影的有钱人。 普通人唯一有可能看到杜雪怀的机会，就只有当初陆秀子不语的身份被扒皮时，《良友画报》上那张模糊的照片。 还算那人反应迅速，也不知是想起了杜雪怀的脸，还是推理出了他的身份，立刻一拍脑袋，改口道：“哦！是杜夫人，的确应该叫杜夫人才对！” “你……”此时，怒火中烧的陆秀已经丢下手绢，杀气腾腾地冲到了杜雪怀的面前。 “你果然在这里啊。”杜雪怀微笑着想摸她的脸，迎接他的，却是陆秀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过，已经猜到了杜雪怀身份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世上，敢当着别人的面，甩曾经的上海滩地下皇帝耳光的，估计也就只有能够把日本人耍得团团转的陆秀陆小姐一人了。 一耳光还不够解气，陆秀挥手，又狠狠甩了一耳光。刚刚苦笑着抬起头来的杜雪怀又被她这一耳光抽得低下了头。 知道军方封锁江面的时候，她没有哭，知道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然而，就在看到杜雪怀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却仿佛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孩子们怎么办？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了我的，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她死死抓住了杜雪怀的衣襟，此刻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扑过去，狠狠咬他一口。 杜雪怀一边摸着被打疼的脸，一边将杀气腾腾，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的陆秀重重按进了怀里。感觉着她的眼泪透过薄薄的衬衫热热的烙在自己胸口，他长长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我只答应了你不跟你一起回国，没答应你不自己回国。” “你这个混蛋！”听到他这句强词夺理的解释，陆秀越发生气了，张嘴就要朝他肩膀上咬下去。 杜雪怀没躲，只是幽幽道：“我怎么能不回来？如果我不回来，孩子们就要没妈了。女侠，你果然英勇啊！把人都救了出去，自己却留下来跟南京城共存亡。” 陆秀已经咬住了他的肩膀，正准备用力，听到这话，立刻松了口。有些尴尬地道：“我也不想的。” 她真的只是被朱横和张若玮这两个猪队友坑了而已。 “嗯！我知道！我知道！”杜雪怀虽然点着头，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见陆秀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就因为猜到会发生你也不想的事，所以，我才特意过来接你。” “接我？” “对！孩子们见不到你，一直在哭着喊着跟我要麻麻，还说daddy坏，把麻麻弄丢了，不喜欢daddy了。我实在没办法，就只好答应他们，回来接你回去了。” 陆秀此时才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把抓住了杜雪怀的手，紧张地道：“你回来了，那孩子们呢？” 杜雪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从容地道：“你放心，三个孩子我带回纽约交给舅舅了。舅舅家的几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他们夫妇对三个小家伙喜欢得不得了。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敢对莫雷迪家族的孩子不利，就算他们是黄种人也一样！” 见陆秀松了一口气，他又继续道：“别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兔子乐园那边，前期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傻子都会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前段时间挖到了一个叫斯皮尔伯格的导演奇才，拍出来的片子一点都不输给你。” “斯皮尔伯格？！”陆秀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对，年纪不对！这个时间历史上的那位斯皮尔伯格应该还没出生。 没想到杜雪怀却对这位山寨版的斯皮尔伯格赞不绝口：“那小子简直就是个天才，只是看了你留下的笔记，就说你那部因为技术原因搁置的《摩亨佐达罗》他可以拍的新片《摩亨佐达罗》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上映了。” 竟然拍了《摩亨佐达罗》！陆秀忍不住怀疑这位斯皮尔伯格是不是原版的亲戚，能力接近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口味都一致。嗯，不对，美国的好莱坞顶尖导演原本都偏爱科幻题材。 把这部片子拍出来也好，如果能够借由这部片子，让美国政府早点开始曼哈顿计划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能让小日本早点吃到那两颗原子弹，早点投降。 “就算真出什么问题，不是还有凯特在吗？那小妞这段时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果没有她，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找到你。” 陆秀正yy着美国提早用原子弹把小日本揍得屁滚尿流的美好画面，杜雪怀已经领着她走到了临时医院人最多的堂屋。 堂屋里的大部分都是轻伤员，如今知道前线情况有所好转，一个个表情看着都轻松了不少。只有为首的那位军医，静静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休息，满脸的疲惫，应该是刚刚做完手术。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内子的照顾！”陆秀还在奇怪杜雪怀突然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却已经率先开了口，“南京城如今已经沦为战场，实在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应该继续留下去的地方。内子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不瞒大家说，三个孩子现在还都是没断奶的小娃娃，不能没有妈妈。就算只是为了家里的三个孩子，我也不得不带她离开这里。希望大家理解！” 说完，他二话不说，拉起陆秀就走。 就这么走了？就算要走，起码也得带上正在花园里挖坑的朱横和张若玮啊！她是为了什么才被迫留在南京的啊？陆秀只被他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奋力地挣开了他的手。 杜雪怀大概是以为她不想走，脸上礼节性的笑容顿时便凝固了，眉头一皱，上前就想把她扛起来带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旁响起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陆小姐，你走吧！不用管我们！” 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一名手上脚上都缠着绷带的伤员，估计是失血过多，伤员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不是陆小姐，是杜夫人！”杜雪怀下意识地便反驳了他的称呼。 可惜无人理会，大家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陆小姐，你走吧！” “陆小姐，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你走吧！” “是啊！陆小姐，你走吧！” …… 这帮曾经被陆秀照顾过的伤员竟然不约而同地开始劝说陆秀离开，所有人都选择性忽略了杜雪怀那句“不是陆小姐，是杜夫人！” 难得宣示一下主权都被人无视，杜雪怀顿时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失败的丈夫了。也不管伤员们的反应，不客气地扛起陆秀就要走人。 就在这时，朱横和张若玮终于意识到不对，追了出来。看到有人想要扛走陆秀，两人一人抡起一张板凳就冲了过来。直到看到杜雪怀那张杀气腾腾的脸，才惊讶地放下了板凳。 “妹夫，我以为你是哪里来的坏人……”张若玮一脸的不好意思。刚刚关心则乱，如果真是坏人，那些伤员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跟朱横两人，原本打扮得干净整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然而，挖了这么多天的坑，现在的他们已经脏得跟工地上的民工没什么区别了。杜雪怀眯起眼睛看了他们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话不方便，重获自由的陆秀拉着他们进了张家的一处偏厅。 “妹夫，你怎么来了？”虽然已经是一家人，但张若玮对杜雪怀的恐惧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消失的。 杜雪怀冷冷瞪了陆秀一眼：“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任性的妹妹。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 他明显是搞错了顺序，以为朱横和张若玮是因为陆秀才留下来的。 张若玮原本想解释妹妹留下都是因为自己和朱横，看到杜雪怀神色不善，终于还是觉得继续让妹妹背锅比较安全。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走吧。”杜雪怀打量了两人一眼后，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朱横依然是哈佛大学的学生，而张若玮则是英国公司的员工，带上他们，完全没有问题。 “所有的船都已经被那位唐将军烧了，怎么走？”朱横问了个蠢问题。 杜雪怀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鄙视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美国军舰正以撤侨的名义停在江边。” “啊？美国军舰竟然真的开过来了？你做了什么？”陆秀之前也曾想过要利用美国军舰离开，但前提是她得先付出某些代价。特意把人送过来接人，这有些超出她的预期。 “没什么，就是跟军方打了声招呼而已。” “军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重要得多。我就说说这段时间，美国因为你发生的几件事情吧。”杜雪怀摇了摇头，微笑着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两个月前，纽约有个医生试着用你在小说《上帝的失误》里面提到的芥氮和长春新碱治疗白血病，发现效果不错。正在评估你在里面提到的骨髓移植的可行性，目前已经进入动物实验阶段。” “啊？”陆秀震惊了。 她当时之所以写那篇小说，不过是看着车上遇到的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小孩可怜，一时冲动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疯子，敢拿科幻小说里的方法治病！还效果不错…… 天！ 见她被吓到了，杜雪怀嘿嘿笑着继续说：“电影《摩亨佐达罗》开始前期宣传后，有人攻击故事不合逻辑。有个名叫爱因斯坦的科学家自称是你的粉丝，公开发文力挺，用了半个版面的公式证明，《摩亨佐达罗》里面用一弹灭一城的武器是可能存在的。” “啊？” 陆秀这下彻底懵了，竟然连爱因斯坦都出来了，还粉丝……原本历史上，美国政府好像就是因为爱因斯坦的某个倡议才开始曼哈顿计划的，看来在这个时空真的很有可能会被提前弄出来。 自己这段时间在美国这么风骚，回去该不会被当成妖怪烧死吧？仔细一想后，她摇了摇头。既然连惊才绝艳的尼古拉·特斯拉没有被美国人当成外星人烧死，自己一个写科幻小说的应该更加不会有事。 根据伤员们带回来的消息，前线战事虽然依旧惨烈，但因为陆秀仓库里那些武器弹药的补充，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艰难了。就算要败，败得也不大可能像历史上那样狼狈。自己几个留下来的意义其实已经不大，与其留在这里坐等落到日本人手里。不如离开南京，出去在各大列强之间活动一下，说不定反而更有机会救下这些伤员。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点了点头，回去整理了一下东西，就准备跟着杜雪怀离开。 就在她刚刚走出张家大门之时，一枚炸弹轰然在张宅旁边的一户人家院内炸响，突如其来的震动震得她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临时医院的位置暴露了！ 第231章 一行人趴在地上等了半天。然而，预料中的狂轰滥炸却并没有到来。 听到城中其他地方也跟着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后，陆秀迅速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论。应该不是临时医院暴露了，而是日本人意识到了她那几个仓库的存在。 那几个仓库是她借着云明月那边的势力偷偷建立起来的，日本人的间谍在当局的各大部门遍地开花，甚至连最高国防会议都渗透进去了，却根本看不上某党的那些泥腿子，完全没把他们当成对手，所以暴露的概率极低。这通狂轰滥炸应该只是日本人在泄愤，顺便想借此引蛇出洞让中方自己露出马脚。 南京城这么大，日本人根本就不可能把所有位置都犁一遍。因为陆秀进行南京大撤退时的魄力，云明月的那帮小伙伴极为看好她，派给她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水货。陆秀相信他们肯定能够做得很好。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长舒一口气，爬起来，坐上杜雪怀带来的自行车，搂住了他的腰。 汽车目标太大，容易被日本人的飞机发现，加上地上布满了居民撤离时留下的垃圾和轰炸留下的爆炸残骸，就算有车，也开不了多远。所以，杜雪怀过来的时候，使用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 可惜，他没想到除了他派给陆秀的那四个保镖，竟然连朱横和张若玮也在这边，带过来的自行车数量明显不够。从原本的每人都可以领到一辆，变成了有人不得已只能和人共骑一辆。 他和陆秀倒还好，老公带老婆天经地义，身后那一串大个子白人就搞笑了。两个一百多斤的大个子坐到车上，可怜的自行车一路都在咯吱咯吱乱响，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 经历了日本飞机刚刚的那阵狂轰滥炸，来时的路比之前还要难走，虽然杜雪怀已经拼命躲避障碍物，但一路还是颠簸不止，陆秀索性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死死抱住了他。 杜雪怀是那种最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的男人，虽然日本飞机依然在四处狂轰滥炸，虽然依旧时不时能够听到远方的炮火声，此刻，搂着他的腰靠在他的后背上，陆秀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一瞬间，仿佛之前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员，和花园里那一个个凄凉的坟冢，都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angelo，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坐着一辆自行车出门的情景？”心静下来之后，陆秀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两人刚刚遇见时，骑着自行车去找裁缝的情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当时的一切现在想来，竟然已经恍如隔世了。 “当然记得，路还是这么颠簸。”杜雪怀答得依旧跟当初那样言简意赅，只是语气中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抓紧了，前面又有障碍物！” 杜雪怀提醒得有点晚，等到陆秀反应过来，脑袋已经重重磕在了他的背上。这家伙原本就瘦，一段时间不见，更是瘦得皮包骨头，这一下，简直仿佛磕在门板上，疼得陆秀直龇牙。 “你怎么搞的，会不会照顾自己，身上的肉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倒好，丢下我就跑了，你知不知道那三个小魔星到底有多难照顾？我没被他们折磨死已经算好了。” 陆秀回想起杜雪怀寄给她的那些家庭录像，顿时一阵心虚。雪球和毛团的确不好照顾，那天马行空的思路，那信马由缰的行为，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反应，她看的时候觉得可爱，如果真要去照顾，估计也得脱一层皮。算算时间，连肉肉都快能坐能爬了，两个大的，再加上一个小的，这简直就是能够掀翻屋顶的节奏。 杜雪怀当初倒是也曾想立一立家长的威严，可惜，只要一看到那两张可爱的小脸，他就忍不住会破功，只能由着那两个小家伙闹腾。那两个小家伙如今根本没有半点内敛含蓄的中国人的影子，比土生土长的美国孩子还自由跟自信。 “你就这么丢下他们跑来接我，就不怕他们被别的孩子欺负？” 听到陆秀的问题，杜雪怀呵呵了一声。那两个小家伙，被人欺负？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不错了。 他刚刚把他们送到纽约的时候，有个管家的小孙子不开眼，喊了他们一句黄皮猴子，竟然被两个还不满三岁的小家伙拉着揍得头破血流。惹得舅舅舅妈他们直呼果然不愧是莫雷迪家族的孩子。 如果不是那两个小家伙这么彪悍，他还真不敢丢下他们跑来接他们妈妈。 “我不怕他们被人欺负，我怕他们再这样下去会无法无天！”杜雪怀笑得有些苦涩，以他和莫雷迪家族的实力，就算他们再无法无天也没什么关系。然而三岁看老，他自己虽然是混黑道的，却不想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走上自己的老路。 他这次之所以不惜食言也要过来接陆秀，除了想她，最重要是为了三个孩子的教育。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爱模仿大人的时候，雪球也就算了，一想到连毛团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学他的表情动作，他就一阵惆怅。三个孩子的成长中，真的不能没有妈妈。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回美国嘛？”陆秀嘿嘿一笑，戳穿了杜雪怀的心思，“回就回，这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完结，等到南京保卫战一结束，我就跟你一起回美国。” 连爱因斯坦都已经提前跳出来了，就算南京保卫战的结局并没有改变，这个时代的中日战争也已经注定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发展下去了。身为一个穿越者，她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了。 听到陆秀答应，杜雪怀瞬间笑靥如花，连蹬自行车的力道都更大了几分。 一行人蹬着自行车朝着江边疾驰，身后，日本飞机的航空炸弹依然在遍地开花。不知道是不是云明月那边的小伙伴使了什么诱敌之策，日本飞机开始向着几个固定的位置狂轰滥炸。 陆秀根据声音判断了一下方向后，就彻底放心了。那几个位置并不是她那些仓库的所在地。这样的诱敌之策显然不是守卫仓库的那几十个人可以做到的，看来，这一次国内最大的两股势力终于放下龃龉，实现了一次默契无间的合作。 如果是在平时，日方肯定已经通过美国军舰的动向，猜到了陆秀此刻就在南京城中。以陆秀曾经跟他们结下的深仇大恨，估计死也要扒下她一层皮。可惜，如今前方战事胶着，日本飞机又忙着轰炸重要目标，根本就顾不上她。 于是，一行人有惊无险地上了军舰。 上船之后，陆秀甚至还不怕死地对着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的日本军舰竖了个中指。对方的瞭望塔上，一名士兵正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她百分百确定对方能看到她此刻的动作。此时此刻，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美国国籍到底有多么好用。 “大家不是很想学中国歌曲吗？今天，我就教你们一首。”扑过去跟日本军舰打一架这不可能，不过，恶心他们一下还是可以的。 陆秀嘿嘿笑着搬出了之前就已经搬上军舰的留声机，然后美国军舰的甲板上响起了《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刻 ……” 这首歌的政治倾向性实在太明显了。一开始，只有杜雪怀朱横张若玮，还有他们的那几个保镖买账，然而，不知怎的，随着歌曲的一遍遍循环，看着一行人那同仇敌忾的表情，军舰上的众人竟也被感染了，纷纷不约而同地跟着哼唱了起来。 他们很多人都不懂汉语，只能跟着旋律哼哼，然而，歌声却依然还是很快从开始的涓涓细流汇成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巨流，仿佛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甚至隐隐有盖过南京城中的炮火声的架势。 这首未来会成为这个国家国歌的歌曲开始一遍又一遍在这艘美国军舰上空回荡。 对面，南京城中依旧炮火隆隆，贴着膏药旗的日本飞机依旧在旁若无人地耀武扬威，然而，陆秀的心情却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她一边扯起嗓子嘶吼，一边默默为对面南京城中的将士们祈祷。 她使了点小手段，在残酷的战场上偷偷把两股势力拧到了一起。不管未来历史将会走向何方，这个时代的南京保卫战，无愧于这首未来的国歌。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前进、进！” 唱着这首未来的国歌，陆秀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在临时医院里见到的那一张张脸，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是被历史课本上故意隐去的英雄，也不会再是南京大屠杀中苍白无力的数字。 他们是战士！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奋勇杀敌的战士！ 无论这一战结局如何，他们都将无愧于英雄这个称呼！ 第232章 直到很多年后，那场发生在南京城中的中日之战，依旧是史学家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一场战争，有着太多的神秘与谜团。 比如后来那些让中国军队忽然战斗力飙升的装备到底从何而来，比如当时刚刚才在美国注册专利的方便面到底为什么会成为中国军队的军粮，又比如中国军队到底从哪里搞到那么多仿佛不要钱一般的磺胺类药物的…… 虽然官方说法是当时还弱小的某党勒紧裤腰带全力支援当局的结果，但鬼才会相信。当时的某党再怎么勒紧裤腰带，也不可能有能力把触角伸到美国去。 大家可以相信南京大撤退是某党努力的结果，但要让大家相信那些武器弹药也是某党支援的，那就未免太过勉为其难了一些。如果某党真有那么深厚的底蕴，就不会直到一九四六年才把当局赶到台湾了。 在众说纷纭中，也有历史学家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切背后的一道神秘身影，结合美日双方的史料，他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位神秘人在这一切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可惜的是，每次只要他把论文发出去，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石沉大海。 他被这一切归结于某些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后来还曾在网上为那位被抹杀了功绩的神秘人很是鸣不平了一番。 无论这一战到底留下了多少谜团，让后世多少历史学家有了可以研究的课题。有一点却是公认的。 那就是，那一战，中国军队虽败犹荣。 那一战，被历史学家们称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那一战，中国军队打出了精神，打出了风骨，让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头一回领教到了中国军人誓死保家卫国的决心与勇气。 那一战，让日本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士气，坚定了全国人民跟日寇奋战到底的决心。 那一战，是不少中小学生的噩梦，因为那一战的英雄数不胜数，无论是语文课上，还是在历史课上，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在紫金山上带领十二残兵发起必死冲锋，重创了日本坦克的是李涯还是李天？在雨花台上，顶着日军恐怖的“松井石根弹药量”，用马克沁机枪一人打死五百多名日本士兵的那位廖均，到底是被日本人称为“雨花台之兽”还是“雨花台之虎”？后来的巷战中，抱着日军朝香宫鸠彦亲王一起跳入“忠义井”的那位少校到底又叫什么名字…… 多年后，听着无数中小学生在网络上的抱怨，陆秀这个始作俑者无比庆幸自己当机立断留在了美国，不然，光凭这一点，家里的几个孩子就能把她往死里恨。 这个时空的南京保卫战远比原本的历史上惨烈，持续的时间也比历史上久得多。后来，陆秀多方斡旋，总算成功让日军允许中方运走了临时医院的伤员。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竟再没有一人生还。 当最后时刻来临的时候，那些在原本的历史上应该死在大屠杀中的中国军人没有一个人投降，所有人都选择了跟日军血战到底。硬生生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拼掉了日军投入南京战场的两个兵团，让日军元气大伤。 最后惨烈的巷战直到多年后，依然令幸存的日本士兵胆战心惊，很多人甚至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成了后世不少日本导演拍摄反战电影的绝佳题材。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陆秀安顿好自己从日军那边救回的那些伤员，将牺牲战士们拜托她交给家人的遗物一一送到后，便在杜雪怀的三催四请下登上了回美国的轮船。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已经彻底绝了想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念头的朱横。 经历过南京城发生的那一切之后，朱横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回去的时候，不用等陆秀催，就乖乖捧起了课本。自从在报纸上看到爱因斯坦发的那篇文章之后，他已经彻底迷上了那种用一弹灭一城的神奇武器，正抱着早晚要用那种武器给小日本来一发的心态发奋图强。 一行人回到美国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摩亨佐达罗》的上映。这个兼具狗血与煽情，交织着神秘感与未来感的奇葩故事，果然很合脑洞一向奇大的美国人的胃口。里面煽情的爱情故事与宏大的战争场面，将这部电影变成了一部远超后世《星球大战》的科幻神片。 原本，印度的摩亨佐达罗就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后来，当那两颗原子弹成功在日本京都与广岛炸响，这部片子更是瞬间逼格大涨升格为了神作，成为了后世无数科幻电影爱好者的入门作品。 这个时空的曼哈顿计划早于原本的历史上开始，原子弹也比历史上诞生得更早。然而，日本人那边，因为在中国战场上严重受挫，也比历史上更早盯上太平洋战场。不仅提前两年偷袭了珍珠港，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意图空袭美国本土。 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美国总统罗斯福当时就暴怒了。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往日本丢原子弹的命令。这一次，美国可没有怜香惜玉，像原本的历史上那样仅仅只炸掉两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就满意了。为了最大程度的震慑日本人，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历史源远流长，对日本人有着特殊意义的京都。 1942年4月1日，樱花盛开的季节，从公元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到公元1868年东京奠都为止，一直都是日本首都的京都，在原子弹“小男孩”的轰击下，灰飞烟灭。所有的平安风流，盛世繁华全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得知美国人竟然用原子弹轰掉了京都，陆秀当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觉得南京大屠杀的仇彻底报了。美国人果然有幽默感，竟然特意选了四月一日愚人节这个特殊的日子。 消息传回，除了陆秀跟少数知道原子弹真相的科学家，竟然没有一个美国人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这是美国政府以电影《摩亨佐达罗》为灵感，而跟全国人民开的一个玩笑。直到后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美军进驻日本，京都与长崎遭到轰炸后的惨状经由视频和照片传回，民众才难以置信地选择了相信。 陆秀这个无良商人连忙又把早已被锁到不知道仓库哪个角落的《摩亨佐达罗》重新送进了电影院，很是站在日本人的伤口上，狠狠赚了一笔。 因为政治格局，美国扶植日韩其实是种必然，但就算如此，陆秀也没打算让日本人好过，时不时让自己的代理人跳出来，散布一下日本威胁论。因为她的存在，这个时空的日本发展得远没有原本的历史上那样顺利，日元甚至曾经一度成为不少日本人擦屁股的废纸。 反而是中国，因为她时不时寄回去的那些《动物庄园》《1984》《美丽新世界》……等等作品，避免了苏联模式的毒害，比历史上更早的走上了一条相对更健康的发展道路，甚至还趁着苏联解体，以第六个自治区的方式，成功夺回了外蒙。 生命的最后时刻，看着围绕在病床前的儿孙，望着世界地图上不一样的中国，白发苍苍的陆秀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蝴蝶效应果然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三连更之三 正文完，还有三个番外 第233章 番外一 科幻改变生活 大概是因为《上帝的失误》里面的方法真的对治疗白血病有着不错的疗效。陆秀回到美国之后，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大预言家。不仅曾经发表的那些科幻小说被人翻出来登了又登，《惊奇档案》的编辑竟然还主动上门约稿。 眼睁睁看着后世科幻小说史上鼎鼎大名的作家对着自己点头哈腰，一脸的崇拜，陆秀这个资深科幻粉当时就整个人都不对了，立刻屁颠屁颠地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她又泄露了更多的天机。人类走出地球，登陆月球，飞向火星神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她甚至把手机电脑网络wifi之类的未来特产都给写了出来。 她最担心的事情的确没有发生，有预言了潜艇的儒勒·凡尔纳珠玉在前，又有曾经试图制造特斯拉塔进行无线电力传输的尼古拉·特斯拉存在，大家根本就没把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当成一回事。惊讶过后，也就再没怎么在意。 就连她在《摩亨佐达罗》里面对原子弹的描写，也被认为是受到了某些科学家朋友的引导。反而害得那帮后来制造了原子弹的牛人遭遇了池鱼之殃，遭到了美国政府更加严密的管控和监视。 回到美国后，陆秀很是草木皆兵了一阵，忧心忡忡地担心着会不会有人突然冲进来把她当外星人抓起来。发现没事后，反而有些遗憾，觉得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太不把未来人当回事了。 看看美国人真不把未来人当成一回事，她有恃无恐地派人找到了原本历史上应该潦倒而死的尼古拉·特斯拉，别出心裁的建立了一个未来科技实验室，找了一帮哈佛麻省的高材生，开始使劲折腾那些奇思妙想。 为了不让自己脑海中那些未来的知识白费，这个实验室涉及日用、化工、生物、医药、材料……几乎囊括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领域。 这样的实验室在美国其实很普通，特斯拉的死对头，大发明家爱迪生就有一个。在普通人看来，这样的实验室就是有钱人钱多得没处花，用来烧钱的地方，开始并没有人把它当成一回事。因为陆秀招的员工太多太杂，甚至有人一度把那里称为哈佛麻省那些找不到工作，只会在妈妈车库里瞎折腾的书呆子们的收容所。 直到后来，彩色电视，卡带录音机，无线遥控器等等东西接二连三地开始从这个实验室里跳出来，大家才意识到了不对。 可惜，等到大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几乎所有高精尖的东西，竟然都已经差不多全掌握在了陆秀的手中。 陆秀可不是特斯拉那种会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放弃交流电专利的无私好人。她把实验室里几乎所有能申请专利的东西都申请了专利，反正美帝的钱，不赚白不赚。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光是收专利费的钱，就足够给所有员工发工资了。那时候集团已经不仅仅只是家电影公司了，而已经变成了一个触角遍及美国社会各个领域的庞然大物。 后来，甚至有媒体称：“如果说摩根家族用金融控制美国，那么集团则用技术控制了美国。” 因为她这不走寻常路，令人瞠目结舌的成功，美帝甚至曾经一度出现了一个口号：“科幻改变生活”。原因很简单，陆秀那个实验室中所有的发明灵感都是从她的科幻小说中而来的。将科幻变成现实，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景象啊！ 在她的刺激下，美帝原本就风靡一时的科幻小说界变得越发的繁荣。科幻界最重要的两大奖项“雨果奖”和“星云奖”更是在陆秀的倡议下早早的就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因为陆秀提供的高额奖金，在美帝的影响力甚至一度超过了诺贝尔文学奖。 科幻这种文学形式虽然在不少人眼中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激发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上，却有着难以忽视的作用。回顾历史，大家会发现，科幻小说越发繁荣的时代，人类的科技发展速度也越快。 于是某一天，陆秀惊奇地发现，时间才走到一九八〇年，她却已经在抱着电脑跟孙子一起刷微博了…… 　　第234章 番外二 史上最强奶奶 　　杜月朗从小就觉得，自己有着这世上最神奇的奶奶。 　　当别人家的奶奶还在惊奇彩色电视是什么的时候，他奶奶已经搞出了平板电视。 　　当别人家的奶奶在为如何使用煤气灶而纠结的时候，他奶奶已经在谋划着在全国铺设管道煤气。 　　当别人家的奶奶还在疑惑个人电脑是什么的时候，他奶奶已经让人研发出了手提电脑。 　　当别人家的奶奶还不知道电脑游戏为何物的时候，他奶奶已经抢了他新买的游戏，自己先玩了起来……囧。 　　玩游戏，刷微博，上网灌水……老太太几乎把所有年轻一代能干的事都干了。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什么都跟他这个孙子抢着来。 　　于是，祖孙二人最常出现的对话就是： 　　“奶奶，你又抢我漫画！” 　　“奶奶，这是我的小说！” 　　“奶奶，这个游戏我自己都还没玩过！” 　　“奶奶……” 　　杜月朗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她奶奶有四男一女，四个儿子都是她自己生的，唯一的女儿据说是还在国内的时候，在上海的小弄堂里捡的。听爷爷说，原本她是不打算生这么多孩子的。就是因为回国见了他舅爷爷家那几个漂亮表姑，抓心挠肝的想要一个继承了她或者爷爷美貌的女儿。可惜生了一个又一个，都是男孩，生到他爸的时候，终于生不动了，才无奈放弃。 　　按理说，这么多孩子，孙辈也应该不止他一个才对。可惜的是，他爸刚好是杜家最小的儿子。他爸小也就算了，竟然还好死不死爱上了他妈，他妈是外公外婆的独女，从小就被当成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他外公朱横又是个脾气古怪，特别爱欺负人的倔老头，用各种奇葩的理由把他爸折腾得死去活来，等到两人修成正果，他爸都快三十了。 　　于是，他自然也就成了杜家最小的孙子。 　　早几年，奶奶还没彻底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他的爸爸和几个伯伯的时候，其实人还很正常，就是一个特别强势，特别有魄力的女强人，连被外界称为现实版教父的爷爷都降不住她。只要随便往那一站，全场的气压都会降低不少。因为她管他的爸爸和几个伯伯的时候特别严格，他小时候还挺怕她的。 　　没想到，一退下来后，整个人的画风都变了。瞬间从一言九鼎，跺一跺脚能让美国总统都吓一跳的武则天，变成了爱吃爱完爱折腾，还爱欺负孙子的怪奶奶。 　　那个时候，他的那些堂哥堂姐表哥表妹一个个创业的创业，上大学的上大学，进实验室的进实验室，家里就剩下了他一个孩子。于是，他不倒霉谁倒霉？ 　　回忆起这些年跟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杜月朗觉得，自己就算将其称为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退下来之后，老太太除了偶尔会去未来科技实验室跟那帮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聊聊天，时不时往家里搬几件还在测试阶段的神奇科技物品之外，唯一的爱好就剩下调|戏孙子了。 　　老太太的过度关注带来的副作用就是，他总是会时不时掉马甲。 　　自从四十年代，爷爷用强势手段一统了纽约的地下世界后，莫雷迪这个姓就成了那个时代不少人的噩梦。某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甚至误以为电影《教父》三部曲就是爷爷拍给自己的自传。因为爷爷折腾得实在太厉害，曾经有一度，白人和华人之间的关系是对调的，走在街上，普通白人见到华人都得让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到不能惹的主。 　　据说，纽约唐人街曾经有人成功用一个大写的“m”吓得原本想侵占他家财产的白人举家逃到了加拿大。 　　在杜家的长孙杜月明因为无意中暴露了莫雷迪这个姓，害得所有科目的老师都不敢给他打a以外的分数，所有同学都不敢接近他两米以内后，杜家的子孙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发现自己黑n代的身份。 　　明明从他们爸爸那一代起，莫雷迪家族就已经开始转型了好不好？明明他们家每年贡献给慈善事业的钱甚至超过了某些小国的年收入好不好？ 　　因为华人教父在全美的恐怖威慑力，因为集团在美国独领风|骚的特殊地位，这个时代的华人人均收入是普通美国人的三倍，在美国的地位要远远高于原本的那个时空。杜月朗只从老电影中体会过什么叫种族歧视，只要不暴露身份，他其实完全可以拥有正常美国少年应有的学生时代。 　　就算要歧视，那也是逆向的歧视。这些年因为中国功夫片的大行其道，几乎所有美国孩子都误以为所有中国人都是武林高手，只要随便摆一个中国功夫的起手式就能吓跑一堆熊孩子。他甚至还因此救过不少被人欺负的书呆子同学。 　　偏偏他奶奶却依旧是一副死脑筋，一天到晚都在担心孙子出门会不会被白人孩子欺负。 　　最夸张的一次，她甚至因为某个同学在他的课本上开玩笑画了一只正在吃香蕉的猴子，带着大队人马杀到了学校。 　　当听到学校体育场上空响起隆隆的直升机声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操！” 　　这世上除了他奶奶，还有谁会大白天开着直升飞机过来给孙子找场子？ 　　“听说有人欺负我孙子！”当老太太杀气腾腾地杀到他的教室里，用足以让美国总统都忍不住打寒战的冰冷目光扫视全场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天可怜见，他绝对是全班人缘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那幅画，是他同学用来讽刺现任日本首相的，理由是那位愚蠢的首相竟然为了保护冲绳的香蕉种植业，提高了香蕉的进口关税，害得普通日本人再也吃不起香蕉。他家的这个蠢奶奶，看图的时候就不会先看脸吗？ 　　这场令人汗颜的乌龙最终以奶奶傻笑着离开作为终结，然而，他苦心保密的身份却再也藏不住了。老太太在美国实在太有名了，就算已经退休，各大杂志上依旧能时不时看到她那张傻笑的脸。 　　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他那些同学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因此改变对待他的态度，但终究还是再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了。他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得以转学告终。 　　在他看来，他家的奶奶简直就是作死专业户。 　　大概因为年轻的时候曾被一朵美丽的白莲花三过，自从有了互联网，老太太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偷偷上网扒白莲花的皮，就算是自己公司的女星也难逃她的魔爪。不管那位女星是不是公司花了重金才捧红的摇钱树，只要被她发现了极品事迹，她都会直接打脸拆台毫不含糊。 　　最搞笑的是，曾经有一回。一位以清纯著称的少女偶像，一边在观众面前扮纯，一边跟自己的姐夫勾勾搭搭，被老太太发现后，毫不犹豫地捅了出去。 　　那位偶像并不知道扒了她皮的是老太太。前脚才痛哭流涕地说完帖子里的一切都是污蔑，是诋毁，一转身，却发现污蔑她，诋毁她的人正是自家老板。后来又赶忙一边自打脸，一边哭着喊着跑来跟老太太道歉。 　　当时也曾有记者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老太太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精辟：“有钱，任性！” 　　因为老太太的瞎折腾，整个好莱坞的风气都为之一新。 　　甚至有不少人笑称，因为他家奶奶这朵旷世奇葩的存在，整个美国的价值观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向着保守的东方靠拢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不时就能看到老太太在啪啪打好莱坞众明星的脸。杜家的孩子虽然从小在明星堆里长大，却都对演艺圈没什么兴趣。他父亲那一代，除了唯一的姑姑，竟然没一个人有兴趣继承奶奶的衣钵。 　　姑姑刚出道的时候，倒是也曾因为老太太的荫庇有着不错的发展，可惜，她后来才郁闷地发现，她的这个母亲实在太过妖孽了，无论她如何努力，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后来觉得无趣，干脆转行经营起了电视台，倒是在电视这一行，成功闯出了一番新的天地。 　　姑姑曾开玩笑说，幸亏奶奶正当红的时候，电视机才刚刚被发明出来，不然，她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大哥杜月明成功在香港获得金像奖。因为是长孙，大哥杜月明比他还倒霉，身份被爱八卦的记者来了个三百六度无死角曝光，每天都在面对同学或恐惧，或崇拜，或巴结的目光，后来实在受不了，干脆转学去了香港。 　　没想到，正是这个小时候最乖巧，对好莱坞最没什么好感的大哥在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娱乐圈。远在香港，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直到他获得金像奖的消息传来，家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段时间绝对是杜月朗生命中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原因无它，老太太的注意力被大哥吸引了，每天都在网上窥屏，没日没夜的刷米分丝对他的评价。那模样，简直比她自己得了金像奖还开心。 　　杜月朗当时还嗤之以鼻，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像奖吗？她自己和姑姑年轻的时候明明还得过更加牛逼的奥斯卡，也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哈哈哈哈……风头盖过了无线五虎将，不愧是我的孙子！” 　　“哟，竟然泡上了靓绝五台山的蓝洁瑛啊！什么时候把孙媳妇带回来给奶奶看看！” 　　“别接《赌神》，不许跟发哥抢戏，就算你是我孙子也不行！” 　　…… 　　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奶奶简直就是个疯子。 　　这种情况直到国内某个原创小说网开始强势崛起，才终于渐渐消停了下来。他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老太太新一轮折腾的开始。 　　那时候每天看到老太太捧着手提电脑，两眼放光盯着屏幕看穿越小说，他还以为老太太终于找到了人生中的真爱，不会再来烦他了，直到老太太忽然大手一挥，把他爸爸发配去国内拍穿越剧，还霸道地钦定了正在放暑假的他演男二，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当初得知老太太竟然要进军国内去拍什么莫名其妙的穿越剧集团上下曾经一片大哗。后来，事实却又一次证明，老太太慧眼独具，高屋建瓴，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揣度的。 　　那部他爸爸为了应付差事拉了一帮新人随便拍完的穿越剧，风头竟然盖过了香港那边正大红的《射雕英雄传》，成了令国内万人空巷的神剧。 　　自从成功发掘了那部让她赚得盆满钵满的穿越小说后，老太太最爱干的事就是每天暗搓搓躲在电脑屏幕后面扒榜，遇到喜欢的小说就拼命扔钱往死里打赏。她那个名为“本宫胸怀大志”的id那丧心病狂的打赏数额，直到多年后，依旧令无数土豪只能望其项背。 　　那段时间，老太太的微博简直令人无法直视。撒娇，卖萌，为了催更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看她的个人资料，说不定有人会以为她只是十几岁的脑残萝莉。 　　本宫胸怀大志：“x大，我死之前能不能完结？老太太一把年纪了，真的等不下去了，求完结，嘤嘤嘤……” 　　本宫胸怀大志：“杜云琛v：待到《xx》完结时，家祭无忘告乃翁！” 　　路人甲：“卧槽，转发转发，老太后又发大招了！《xx》要火，大火！” 　　路人乙：“赌一根黄瓜，《xx》一定会被改编影视。男主角由谁来演好呢？” 　　路人丙：“杜太子啊！当然是杜太子！帅人一脸！” 　　路人丁：“不可能，据说因为他偷偷跑去香港拍戏的事，还被杜boss狠狠削了一顿！” 　　路人戊：“放心，有老太后在！老太后最疼这个孙子了，如果他想演，肯定没问题~” 　　本宫胸怀大志：“本宫不拖更：限你在x年x月x日之前完结《xxx》，不然信不信我派人亲自上门让你填坑！” 　　路人丙：“坑王本宫不拖更真的更了！更了！更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xxx》完结。老太太威武！” 　　本宫不拖更：“我我我……我以后一定好好更新！再也不敢拖更了！好好的在家打游戏，半夜一群黑衣人忽然闯进来，把刀架在人脖子上让人更新什么的，简直太虐了！” 　　路人甲：“哈哈哈哈……大大真爱开玩笑！” 　　…… 　　大概是能看的小说都看完了，老太太竟然煞有介事地在那个网站上挖了个坑，有模有样地写起了穿越小说。他原本以为老太太跟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有代沟，她写出来的小说根本不可能有人看，没想到入v才一天，她的那部《我的民国生涯》就空降了那个网站的首页金榜。甚至还有不明真相的影视公司，想抢在他们公司之前签下这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 　　他当时就orz了。奶奶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牛，到底还让不让年轻人活了？ 　　第235章 番外三 国耻 　　工藤优作这段时间简直快要疯了。原因很简单，他真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了。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这在普通人眼里，简直就是八辈子也求不来的殊荣，然而，对他这个从一开始就冒了别人的名的西贝货来说，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那位那些作品的真正作者一直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全民公敌，有无数直接和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后来的中日战争之所以会打成那样，都是因为她在从中作梗。就算是在战后，那位也没少给大日本帝国添堵，用尽全力在美国政坛搅风搅雨，拼命发布各种不利于日本的政令也就算了，甚至还用极为卑鄙的手段强制让日本政府通过了恶意丑化日本二战时的所作所为的教科书。 　　这样一个对大日本帝国满怀敌意，甚至恨不得直接将日本这个国家从世界地图上抹去的女人，他不觉得她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当初他只是她手下的一个傀儡，根本身不由己，握在她手上的把柄多得数不胜数，只要随便漏出来一个，就足够他身败名裂了。他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享受几年国宝级作家的待遇就隐姓埋名彻底消失在公众面前。 　　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众心捧月的生活，他早已忘记了做一个普通人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一年，两年，三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五年十年二十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也越发的令人高山仰止。就像君临天下的王者一样，一旦习惯了那种高度，再要退下来简直就像让瘾|君子戒|毒一样困难。 　　怀着侥幸心理，他把自己隐退的日期一拖再拖，拖着拖着，他竟渐渐忘记了那些落在那个女人手里的把柄。直到忽然，瑞典皇家学院传回消息，他获得了本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 　　诺贝尔文学奖啊！听到这个奖项的名称后，他整个人都懵了。如果这种时候，那个女人都还没想起他来，那她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下意识地意识到了危险，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回信拒绝。 　　然而，令他郁闷的是，消息传回，整个日本都疯了。 　　二战之后，日本实在已经沉寂太久了，太需要一个能够拿得出手的成就来振奋整个民族的精神了。 　　看着面前那一张张仿佛被打了鸡血般的脸，工藤优作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完了。如果自己在这种时候拒绝诺贝尔奖，绝对会被当成全民族的罪人。然而不拒绝，那个如今已经能够在美国呼风唤雨的女人同样不可能放过他。 　　一旦他当年为了一己私利掩护日本之声，坑害大日本帝国皇军的消息传开，那帮整天叫嚣着要恢复大和民族荣光的愤青肯定会冲上门来，用□□把他切成一块块。 　　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了好几天，郁闷地发现，唯一的生机竟然是去美国找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当然不可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但以她的脾气，替他挡下那些来自日本的攻击，饶他一条性命却还是办得到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迅速收拾了行李，举家以探亲为由，逃到了美国。 　　就在整个日本沉浸在国宝级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巨大喜悦之中时，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当他们那位国宝级作家站上诺贝尔文学奖领奖台的时候，发布的却不是获奖感言，而是道歉公告。眼睁睁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位曾经令他们所有人当成大师的国宝级作家对着镜头说出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冒名顶替的那一刻，整个日本鸦雀无声。 　　因为事情实在太过突然，不仅整个日本，全世界都在那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这绝对是诺贝尔文学奖创立以来出现过的最大的丑闻。没有丝毫悬念，全日本最引以为傲的国宝级作家其实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卑鄙小人的消息迅速以光速传遍了全世界。 　　整个日本都被这个噩耗打蒙了，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的转变，有人承受不住心脏病发作而死，有人固执地不愿承认，认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消息传开之后，几乎全日本都陷入了癫狂之中。 　　就在日本人忙着替工藤优作洗白的时候，一个个铁证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因为陆秀导致的蝴蝶效应，胡力这个时空并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跟着总统退到了台湾，在台湾那边混得不要太滋润。所以，无论是他一手创建的复兴社行动处，还是后来的军|统，内部档案资料都保存得极为完好。 　　台湾那边几乎在瞬间就翻出了所有跟工藤优作相关的档案资料。吸收工藤优作加入复兴社的资料，给日本之声翻译的合同，甚至还有陆秀的中文原稿…… 　　那帮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甚至还趁机解密了关于日本之声所有的绝密档案。坐实了工藤优作只不过是中方傀儡的事实，算是在日本人原本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证据确凿，依然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的日本顽固派也彻底蔫了。 　　而陆秀，这个原本就已经被所有日本人称为全民公敌的家伙，获得的仇恨值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她竟然还在这种时候跳了出来，不怀好意地质问这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既然那些小说都是她写的，这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是不是可以直接颁给她。 　　诺贝尔奖喜欢纯文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陆秀在英语世界却是以写通俗文学闻名的。科幻，在传统文学圈眼里，就是一朵畸形生长的奇葩。曾经有一位她的脑残米分拿着她的科幻小说向委员会提名了她，得到的回答却是：“庸俗，浮躁，难登大雅之堂。” 　　陆秀一向都是记仇的，虽然她对所谓的诺贝尔文学奖没什么兴趣，却也并不代表她愿意承受自以为高贵的纯文学圈的鄙视。这次的事情简直就是绝佳的打脸机会。 　　听到她的话，诺奖委员会所有委员的脸霎时就全绿了。遭遇如此当众打脸，对方当然不可能再把这个奖颁给她，最终，这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最终结果是空缺。 　　那一届的诺奖，直到多年后，依然被无数爱好八卦的文学青年津津乐道，更被无数科幻小说米分丝，视为科幻文学的一次翻身仗。 　　那一届的诺奖被日本人视为京都长崎糟原子|弹轰炸后最大的国耻，那段时间，美国的日裔美国人出门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日本人。 　　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阴谋得逞后，陆秀神清气爽地在杜雪怀的陪伴下，回国去拜祭了南京保卫战中的阵亡将士。 　　那个时间，南京城已经跟她当初离开时的模样截然不同。除了少数几个被特别保护的遗迹，已经看不出当初那场大战时的痕迹。唯一还能让人记起那场大战的，就只有无处不在的英灵碑。 　　据说，这个时空的南京中小学生，最爱去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竟然她家的那个花园，跟另一个时空那座只会让人感觉愤怒与窒息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不同，这个时空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虽然同样处处埋着亡者的遗骨，却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甚至曾经有迷路的小学生声称，有穿着民国时期军服的大哥哥站在枫树下，微笑着替他指路。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