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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斐然最初于邵城,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猎艳而已。   那时候的邵城无法想象自己会对一个人专情二十多年,会为一个人而低声下气痛苦难寐。   更无法想象的是,他花了那样长的一段人生,也没能捂热陆斐然的心。   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陆斐然第一次主动握住邵城的手。   邵城喜悦了片刻,随即感觉到了陆斐然手心仍带着温度的金属环,他想把戒指推回去,可陆斐然却颤抖而坚定地不要戒指。   “够了,邵城。”陆斐然虚弱地说,呵出的气息在呼吸罩内壁晕起一层水雾,静静地凝视了邵城一眼,然后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戒指跌落在地上,在杂乱的脚步中被践踏和踢掷,沾满尘埃,滚了滚,最后停了下来。   邵城后来倒是想通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就像一道数学题,第一步就算错,即使后面如何小心和补偿,也不可能解出正确的答案。   他现在也病了,时常陷入沉睡。每当这时昔年的记忆便会滑过梦境,栩栩如生,让他不想再醒来。   时人说,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邵城觉得,大抵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   邵城梦见很多事。   他现在觉得自己配不上陆斐然,可当年他还自以为是的时候,却瞧不起陆斐然,把支票放在陆斐然面前,觉得没人会不动心这样好的交易。   他记得陆斐然愤怒的如箭一般明亮的双眼,甩手把茶泼在自己脸上。   又梦见听到自己用他的爷爷威胁,陆斐然颤栗的嘴唇和仇恨的眼神。   梦见陆斐然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喘息,漠然麻木地阖上双眼。   还有他在出租屋里堵到逃跑的陆斐然时,陆斐然在逼仄阴暗的屋子里无处可逃绝望而黯淡的眼神。   和得到癌症确诊书时陆斐然释然轻松的眼神。   但他梦见最多的,是他们邂逅的情节。   那是一场浪漫而美妙的意外。   那回邵城约了一位情人烛光晚餐,兴意阑珊。订花送到餐厅,刚落座不久,鲜花就到了,花束太过庞大,远远看去只有一丛粉。   柔和暧昧的橘色光雾中,陆斐然忽地从粉色的伊甸玫瑰花丛中露出脸来,抬了抬棒球帽的帽沿,光屑落在他的脸颊和睫毛,鼻尖沾着几颗晶莹细小的汗珠。   “您是邵城先生吗?”陆斐然语气温和地问。   邵城被这鲜活的美貌晃的有那么一刻失了神,怔忡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请在这里签字。”陆斐然取出订单和笔放在桌子上,伸出手点了纸上的一个位置,光照在这只手上,白`皙的仿似透光,薄薄的皮肤下蓝色的血脉安静蛰伏,指尖则被冻的薄红。邵城突然很想握住这只手,亲吻他兰叶般的指尖。   邵城写好,觑向陆斐然的胸口,想找到他的铭牌好知道他的名字,可惜未果,他有点惆怅地说,“……谢谢。”   陆斐然对他微笑了一下,善意说,“祝您恋爱顺利。”      第2章 佛头青      谷雨过后,春渡寒消,下了几场雨,今天却是个好天气。   陆斐然抱着书拐过街角,穿过进士牌坊,钻进巷子,举目望去,一片连天鸦鸦青瓦。巷子边上,几个孩子在苍苔斑驳的石板路上玩跳房子。   推开半掩的门扉,陆斐然听见哗啦水声,寻声看到爷爷正在洗菜,一篮鲜嫩脆绿的豌豆尖。   “我来做饭吧。”陆斐然对爷爷说。   “啊,回来啦。”爷爷转头给他打了声招呼,说,“正好,你去喂丹丹。”   丹丹是一只黄腰柳莺,三年前陆斐然的爸爸买的,送给老人家解闷,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陆斐然回屋装了半杯粟米,找了一圈,没发现奶奶,“奶奶呢?”   “去摘茶叶了,中午在主人家吃饭,五点回来。”爷爷说。   陆斐然闷声哦了一下。   吃过午饭。爷爷又出门了。   陆斐然洗了头,搬了张高凳到院子里,充当桌子,又搬了张竹编矮凳,边写作业边晒脑袋。   身畔的院落里花木葳蕤,是一片恰逢花期的佛头青,洁似新雪,团如绣球,错落缀在青黛枝叶间。暮春微醺的风路过,花枝便簌簌低语起来。   正是午睡的时候,街坊之间静谧无声,只偶尔从鸟笼里穿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陆斐然晒干脑袋之后,爷爷才回来,带回来两个新花盆,样式精美,看上去价格不菲。   陆斐然隐隐猜到什么,询问地说,“有人买花。”走过去帮忙搬花盆。   爷爷擦了一把汗,“前天有人来买佛头青,价钱很公道,已经付了订金。”   陆斐然点点头,在心底松一口气:才开学不久刚缴了学费,放学时候老师又说要交一样补课费,不是很贵但也不算便宜……   家里不那么拮据,也稍微好开口些。   ——两年前,陆斐然双亲死于一场意外车祸,留下微薄的财产和年幼的孩子。陆斐然现在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双休日一过,星期一,陆斐然挎上单肩包早起上学。   买早饭的时候遇到同班同学,对方幸逢救世主般扑上来,“你的数学作业还没借出去吧!”   陆斐然问:“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还有早自习呢。”   陆斐然掏出数学作业递过去,细心嘱咐,“不要连名字一起抄了。”   对方嘿嘿一笑,腆着脸又问,“英语作业呢?”   “还要别的吗?一并说了吧。”又掏英语练习册。   两人买到早饭边吃边走,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同学突然对着对面瞎叫一声,“我靠,你看那辆车!”   陆斐然看过去,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很漂亮的小轿车,“哦,挺好看的。”他不懂车,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邵城坐在车里,安静地望着陆斐然穿过马路,越走越远。   然后缓驰而出。   他有点头疼,身体在催促他点一支烟,可自从陆斐然生病他就戒了烟酒,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十五岁的陆斐然,还是一团孩子气,只是仔细看,天真又倔强的样子又与他一见钟情的那个陆斐然一模一样。   在离邵城家还有几步时,清脆的鸟啭声首先传来。   邵城看到坐在门槛上的老人,身边放着一个鸟笼,柳莺歪着头,绿豆大的黑眼珠滴溜溜地盯着邵城。   邵城停下脚步,对小鸟微微一笑。   被移植到盆栽里的两株佛头青就放在院子里。   雪白的花随风摇曳,空气里浮着馥郁的香气。   “我可以给你的院子拍张照片吗?”邵城问。   陆爷爷点点头,招待邵城喝一杯茶。   邵城谢过,站在屋檐下,看着阳光下的一簇簇佛头青。   邵城记得这种花。   因为陆斐然很喜欢。   他以前也买过一株送给陆斐然,开花的时候陆斐然剪了一枝,插在青花瓷的花瓶里,放在书桌上。   硕大的花团弱不胜枝,摇晃起来的时候尤是如此,花瓣的清露会簌簌落下。   有回陆斐然伏在书桌上,乌木的桌面把他的皮肤衬得雪一般白,他想去攀桌沿,却失手打翻了花瓶,水溅在他白`皙赤`裸的肩头,打湿了他的鬓发和脸颊。   邵城俯下`身,亲吻他的脊背。   陆斐然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然而细碎的呻吟仍然会控制不住地溢出。邵城便在他耳边循循善诱地说,“为什么不叫出来呢,你明明也很舒服的。耳朵都红透了。”   陆斐然愈发觉得不堪,无力地胡乱地摇晃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使自己在这场并非自愿的粗鲁行为中有所凭依,不至于如此狼狈。他的一只手不经意抓住最喜欢的那朵佛头青,捏散了花瓣,另一只手则撑着上身起来,随即转身,毫不客气地甩了邵城一巴掌。   邵城不以为忤,权当被只小奶猫挠到,低低笑了下,抓住那只打了自己的手,细细亲吻几下,吮`沾在上面的花汁,厚颜无耻地问,“打疼你的手了没有?”   “混蛋!”陆斐然被气得颤栗起来,却无法反抗地又被邵城掐着腰抱起来,揉搓着搂进怀里。   邵城的母亲对邵城送的佛头青表示欣慰,受宠若惊说,“你好久没这么乖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邵城无奈,只好阐述原因,“周六是你生日。”   邵母又问,“你哪有这么好,一定有蹊跷。一回国就整天不着家,是同什么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邵城叹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我购置了一些图书,捐助给C县的图书馆。”   邵母默默看着邵城,“继续说。”   “还资助了几个贫困学生。”邵城在心里说,其实他本来是为了资助陆斐然,但是陆斐然并没有申请。   邵母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梭巡邵城,问,“你真是我儿子邵城?”   邵城不置可否,“我只是突然有一天发现,把钱花在这里,比拿去花天酒地找乐子更让我觉得安心。”   半年前,邵城从一场宿醉的派对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四岁,他那时刚毕业几年,过得乱七八糟。   他回到公寓,将自己清洗干净,几天没有出门,并且确定了这样荒唐的事情——他重生回到二十四岁——就是事实。   朋友再见到他时大吃一惊,开玩笑说,“几天不见怎么变成这样?看上去死了老婆一样。”   邵城沉默下来,很是忧悒。   朋友怔了一下,讪讪说,“不会吧,说中了?呃,老兄,节哀顺变。”   邵城摇摇头,“不,还没有……我失去了他一次,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待他。”   朋友舒了一口气,“吓我一跳。”然后拍了拍邵城的肩膀,半是鼓励半是唏嘘地说,“我的上帝,没想到你这个花花公子也有这么认真的一天,那还等什么呢,和他在一起,然后给他幸福。”   邵城明白过来。   他不能再让陆斐然有那样不幸的人生。   而自己,就是陆斐然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陆斐然,陆斐然,陆斐然。   我害你一生,便赔你一生。      第3章 瓶中美人      周六是邵母生日,预约好下午场昆曲戏票。   邵城老老实实陪坐。   台上的人唱着婉转的曲儿:   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知情只有闲莺燕,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   邵城想起来,这还是上辈子加这辈子自己独个儿第一次陪母亲看戏,事实上他现在也不耐烦听戏。可陆斐然和母亲就很意气相投,母亲很喜欢陆斐然,比对亲儿子还亲热。   陆斐然那时把自己强迫他的事告诉了邵母,邵母骂了他一顿,“我最厌恶你父亲那样跋扈嚣张朝秦暮楚的人,你小时候还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会当个好孩子,现在却愈发不像话,连非法禁锢别人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   他十四岁上初三的时候父母离婚,原因系父亲出轨。对象是给他做家教的女生,才十七岁,信誓旦旦说是真爱,等那女孩一成年就结婚。   邵母家世也好,做不出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的戏码,考虑了一夜便离婚了,在父亲最愧疚的时候轻松分去了大半家产。   邵城知道母亲其实偷偷哭了一晚上,早起时眼睛肿成核桃,后来去美容院全副武装打扮的光鲜美丽之后才去谈判。   其实他没敢和母亲说,那个女生那时还在与他谈恋爱,是他初恋,结果女友就成了后妈。邵城深受背叛,对爱情失去信心。   邵城完全没有听从母亲的斥责,一意孤行地把陆斐然关在身边。后来陆斐然逃走,也是在邵母的帮助下。   邵城当时像是心被挖掉一块,完全气疯了,和母亲摔了杯子大吵一架。他找了陆斐然一年也没发现个人影,虽然没放弃,可整个人都已经萎靡不振,想了又想回去求了母亲。   “我总不能看着你糟蹋那么个好青年。”邵母坚决说,“你求我是没有用的。”   邵城红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给跪下了,哑声说,“我是真的爱他,妈妈。我只要他一个。”   邵城的心高气傲传自母亲,邵母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居然肯为了别人下跪!这是她无法想象的,她也有点动容,最后松了口,讪讪说,“我只帮了他离开,他去了哪,我却是不知晓的。”   后来邵城千辛万苦把陆斐然逮回来圈养着。   陆斐然吃软不吃硬,他日日俯小作低,左脸被扇了一巴掌还笑嘻嘻把右脸凑上去。不要脸的把陆斐然弄得没有办法。   陆斐然不耐烦整日见到邵城,却佩服邵母是好人,两人仿佛忘年交般听曲儿养小鸟,看的邵城都嫉妒了。   他看到花园里,母亲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什么,他望过去,陆斐然正在给母亲表演一段戏,顾盼生辉,言笑晏晏。母亲一走,他实在没忍住,直接在温室把陆斐然就地正法了。气得陆斐然有个两三天不搭理他。   邵城把陆斐然伺候了一顿,抱着他温存说些腻死人的话,“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残忍呢?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化了才是。”   陆斐然翻他一个白眼,冷笑,“你倒是捂化块石头给我看看。”   饶星洲在花房里找到邵城时一副跌破眼镜的惊诧模样,作为发小,十几年了,他最了解邵城的狗脾气了,从小就是混世魔王,恣肆妄为,无法无天。而他眼前看到的邵城正穿着围裙,在给一盆雪白的牡丹剪花枝,简直像个居家好男人!   “乖乖,张姨说你在剪花我还不信,看不出来啊,吃错什么药了,突然变成孝子贤孙了啊!”饶星洲揶揄说。   邵城笑了下,没和他斗嘴,自顾自地继续剪花枝。   饶星洲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的好友变了许多,虽然性格变得温和了,可给人的感觉更加不好惹了。就像他以前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而现在已然剑藏匣中。   邵城仔细地将剪下的残枝败叶给扫起,埋在花下。   饶星洲围观了一会儿,啧啧称赞,“还挺有模有样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邵城心底不由地升起自豪感——那是当然,因为斐然喜欢莳花弄草,我也练了十几年啊!想当初刚开始可被斐然骂的不轻。   腹诽完,邵城问,“找我什么事?”   “哎哟,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饶星洲没好气地反诘。   邵城瞥过去一眼,饶星洲莫名地被威慑住了,纳闷地说:“你怎么回国以后变得怪里怪气的,找你出去玩也不去!真没意思!但后天是倩倩生日,她生气邀请你你也没个答复,让我问你是不是要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   “倩倩是谁?”邵城下意识问。   饶星洲:“……”   邵城尴尬于自己的失言,“抱歉。”他想了下,不外是少年不懂事时曾经厮混玩耍过的女友之一,过了二三十年他哪还记得这么个人。   那会儿陆斐然被他逮回去,圈养了好一阵子,表面上安分下来,同他开诚布公说:“邵城,你无非是喜欢我的脸,但我犯不着为你这种人自残。你迟早会厌烦我的,如果你有了新欢,请立即告知我。”   而后陆斐然那是亮着眼睛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他出轨,一旦哪个人,不管男女,稍和自己有点暧昧,特别是旧情人出现纠缠时,陆斐然高兴的像是马上要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似的。邵城吓的哎!自己守身如玉尚且如此,哪敢再拈花惹草?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半分差错,同旧情人都断的干干净净,朋友也别想做。   饶星洲皱眉说,“你这也太……不去就不去嘛,何必这样羞辱一个女孩子。”   “我不是故意的。”邵城真挚般说。   “反正你就是不打算去是吧?”   邵城点头。   “你这也不去,那也不去,别告诉我真的修身养性了啊?就天天窝这儿种花?想什么呢你?”   邵城莞尔:“修身养性没什么不好的啊。”   饶星洲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梭巡好友,说:“小学我们第一次上花艺课的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   “你第一个交的作业,在花泥上前后横着插了两枝,跟老师说是大炮。”   邵城:“……”   饶星洲离开时极不甘心,试图折一枝花回去,“你养的还挺好的,分我一枝吧。我妈刚新买个花瓶。”   邵城宁死不屈,表示他敢折自己就敢绝交。   饶星洲终于从种种异常中捕捉到端倪,迟疑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是说……认真的。”   邵城不置可否。   饶星洲不可思议地说:“是什么人这么厉害?带过来给兄弟们见识见识呗。”   邵城想了想,说:“他不喜欢我。”   ……也不喜欢我带他去见你们。   他刚得到陆斐然的时候,欢喜的不得了,简直想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对陆斐然的所有权,想要告诉所有人自己猎得一只美人。而邵城也确实这么做了,把陆斐然带去显摆。   陆斐然气得不行,不理睬邵城。朋友带来的小情儿个个温柔贴心,只有陆斐然冷若冰霜的,在朋友面前,邵城也不敢像在家里一样放下身段哄他,但也不敢真的使唤心肝宝贝,默默地给陆斐然倒杯茶。   朋友笑说:“看不出来,还是个冰山美人。我们邵大都被驯的服服帖帖了啊,指使一下都不舍得。”   邵城觉得跌了面子,反驳说:“瞎说什么,玩意儿而已。”   陆斐然坐在角落,没说话。   邵城大着胆子又说:“给我倒杯威士忌过来。”   陆斐然不发一言地站起来,真的去倒酒,邵城真是受宠若惊,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原来我就不该对他那么好,看吧,对他好了他就得寸进尺,不敲打下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了。   正想着,陆斐然径直走回来,没把酒杯放进他手里,而是直接兜头倒了下去。   全场人看的目瞪口呆,陆斐然转身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犹如出鞘之剑般锋利决绝,邵城又心慌又生气,赶紧追了上去,“陆斐然!!!”   陆斐然听若罔闻。   邵城跑上去,抓住他的手,气极了,“你……!”   陆斐然冷冷盯着他,“邵大少还来追我干什么?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   饶星洲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变得这么规矩了。不是哄上床就够了吗?”   “不一样的。”邵城说。   能把这野马一样的朋友变得绕指柔般,饶星洲太好奇了,“告诉我是谁啊。”   “你不认识的。”说完,邵城又在心底想,以后也不会认识的。   现在陆斐然过得很好,没有他,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邵城想,斐然本该像自己眼前这盆牡丹一样,养在温室里,无忧无虑的长大,结果突然失去双亲,恰如被骤然撤去屏障暴露在狂风暴雨,使他不得不和野草荆棘一起迅速地坚强懂事起来,父母的保险金也不是不够用,假如他没那样要强跑去打工,也不会遇上自己这个禽兽,觊觎于他,趁他还没来得及长得足够保护自己,就将他折断,禁锢在花瓶之中,供自己赏玩。   “真的不折一枝下来?就算你不摘花,他也迟早是要谢的啊。”   邵城回答:“我不期望他能装饰我的窗头,我只期望他能年年开放,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着。”   回到书房,母亲画完一幅牡丹,用细沙吸去多余的墨汁,对邵城招招手,“来,你看看,加句诗上去?”   邵城点头赞同,“可以啊。”   “那写什么呢?”母亲把笔交给他,“你来吧。”   邵城思忖了片刻,在空白处一气呵成地写下: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邵母看看他,又看看画,喟叹:“以前我嫌你像只泼猴,现在又跟个小老头一样,真是伤脑筋。”      第4章 长腿叔叔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将近半年,邵城都过得心不在焉的。   邵城请了一位私家侦探,跟进陆斐然的生活,每周对方会把偷拍陆斐然的照片给邵城——陆斐然等红绿灯的照片,跟爷爷赶集卖花的照片,陆斐然参加运动会的照片,陆斐然升高二分到新班里的照片,等等等等。邵城将这些图都塑封起来,再用塑料袋装起来,每回取出来看还要戴手套。   这是邵城的打算,他不能再进入陆斐然的生活,可他得看护着他的男孩不再受到伤害。   他计划想象的十分好,但现实并不尽如人愿。这样持续了快三个月,第九周的时候,到了周六,和侦探约好交报告的时间,邵城像是一个等待毒品供应的瘾君子,仿佛迫不及待。   邵城先到咖啡厅,喝了两杯之后,对方姗姗来迟。看到对方略显凝重的表情,邵城愣了一下。   这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混入人群之后显得毫不起眼。   “出了什么意外吗?”邵城问。   对方不置可否,落座之后递给他一个信封。   之前偷拍照片也是放在这样的信封里,但这回不一样,这回的信封非常薄,好像里面只装了一张纸。   邵城接着信封,打开,里面装的就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支票,上面写着的数字正好是邵城给私家侦探的报酬。邵城怔怔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侦探盯着他,平静地说:“我原本以为你是调查私生子什么的,后来发现这不可能。这个男孩出生清白。我知道你们有钱人觉得钱什么都可以弄到,但是,这个孩子才十六岁,这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虽然没结婚没有过孩子,但是我侄子和他差不多大,今年刚上高中。我没办法昧着良心赚这样的钱。”   邵城:“……”他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想反驳,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管你是不是恋童癖,但你最好不要真的做出什么事来。”   邵城过了好半晌才一脸诧异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对方站起来,有点厌恶地看了邵城一眼,“下回你看照片的时候应该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   邵城:“……”   他默默地摸了摸下巴,有点纳闷地想:我现在这么雪白英俊也能看出我变`态的本质吗?   那是他们在一起十多年之后的事了,某个炎热的夏天。   邵柔在他们家过暑假,她是邵城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年刚上初中,吃着冰棍做厚厚的奥数习题册,抓耳挠腮的,于是向和善聪明的陆叔叔询问题目。   陆斐然耐心地给她解答,然后翻了翻习题册封面,笑了下,“我认识出这本书的叶老师呢,他在我念书的高中教书过。”   “他是你的老师吗?”   陆斐然摇头,有几分遗憾和怀念地说,“我那一届学校理科生尖子班有两个,我没分到这个老师的班里去。再后来我毕业,听说他已经调去省会更好的高中教书了。他是个很好的老师,还问过我要不要去参加他的辅导班,可能可怜我家境不好,不过我不好意思……而且……”陆斐然皱眉,“他班上的班长特别不喜欢我,私下吓唬我说我要敢去就欺负我。我不想惹麻烦。”   邵城还没有找到新侦探盯梢,他爸先找上他了,指责他几个月来工作不认真。   邵城起初有点纳闷,想了想,明白了,这段时间可不仅仅是陆斐然学业的关键时期,也是他事业的起点,当年那会儿他和后妈陈姝掐了好几年,才把父亲的产业握在手里,他年轻时是个犟脾气,想要什么就非要得到,谁敢得罪他他一定得狠狠咬回去。   他那后妈是以他的家教老师的身份,一边和他交往,一边上位成了他爸的新老婆的。倒不是说特别的喜欢,利用了他,还欺负了他亲妈,邵城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他要让那女人一毛钱都分不到!   ……但这是年轻的邵城。   现在的邵城身体里的莳花弄草的老男人,这些年少气盛的事儿,他一概提不起兴趣来。   连父亲责骂,邵城都生气不起来。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邵父邵丰益看他半点不惭愧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   邵城从记忆中回过神,看看自己的老父,想想要是真换成这年纪的自己,早炸了跳起来,可他现在能不疾不徐地说:“我敢说公司交代的工作我是都做好了的。”   “你就不能有点进取心!这样得过且过的成什么样子!”   邵城倒一杯茶,塞进父亲手里,“你别生气,你高血压呢。骂了这么久口也干了吧,来,润润喉咙。”   “你知道还不给我省点心。”邵丰益接过茶,坐到沙发上,他喝了一口茶,忽的觉得气氛不大对,不像是父亲教训儿子,倒更像是和自己平辈的那些老家伙们一起说话,“我也不是教训你,这公司迟早是得交到你的手里的,你不立起来怎么行?”   邵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陈姝现在怀孕了是不是?”   邵丰益一口茶喷出来,“怀什么?!”   “怀孕啊……”邵城说着,反应过来,“哦,她大概还没告诉你。”   “……”   邵城按了按额角,这些事他记不清也没心思去记,他善意地对父亲说:“我很快就会有个妹妹……或者弟弟了。奶奶一直不喜欢陈姝,到时候不一定会喜欢她的小孩。你得对那个孩子好一点。”   邵丰益冷笑一声:“邵城,你在讽刺我吗?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妈。但是陈姝和你妈不一样,你妈没有我还能活得好好的,陈姝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只是担当一个男人该担当的责任。对你们母子,我确实是有亏欠。但你是个男人的,要是讨厌,就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别这么阴阳怪气的,也不嫌孬!陈姝发现你在请私人侦探调查什么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做得出来!怎么,以前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我的钱以后只有你能继承所以这么吊儿郎当的,现在知道自己还会有弟弟,开始怕了?耍手段?你今年几岁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要爸爸宠着你,什么都尽着你?”   邵城:“……”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了!”邵丰益茶也不喝了,愤愤而起,叹气似的说,“你让我太失望了……”   “邵城,你这辈子就是没受过挫折,不知道一穷二白的滋味,所以才这般狂妄自大,无法无天。明天起,你别来公司了,先在家给我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给我说,我再让你回公司来。”   邵城觉得他爸脑洞开的太大,他都有点跟不上。他其实还想夸下他爸一枝梨花压海棠完了还能老蚌生珠真是不得了,结果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就被扫地出公司了。   挺好的,他少和这老家伙打交道,妈妈也能少和邵丰益接触。像他和他爸这样糟糕透顶的男人,早该离得远些了。   邵城回家休息,当然没有去给自己没做过的事道歉,也没有回去公司。没几天,也不知陈姝给邵丰益吹了什么枕头风,邵城不止回不去公司,银行卡全被冻了,连公寓也不许住。   等邵城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有点大了,饶星洲来问他:“你怎么忤逆你爸了,他还特地给我爸打招呼说不许帮你。”   邵城平淡地真挚地说:“我也不知道。”   鬼才信!饶星洲想,这家伙,表面看上去脾气变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切开来肯定肚子更黑了。   重生以后,邵城在网上搜过关于这的资料,这事儿太不科学,搜出一堆小说来。大多都是失意人重活一遍,接着事事如意,活的精彩非凡。   邵城不指望轰轰烈烈,他已经轰轰烈烈过了,都轰成一地渣子了,他就希望陆斐然能好好的,平平淡淡,就那样,找个女人,生儿育女,幸福健康,无病无痛活到老。   但时至如今,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重生后的一切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顺利。譬如上辈子这时候他风光无限,但眼下他的狐朋狗友们一哄而散,个个避他不及,仿佛他是病毒原体。   邵城不禁回想起来,上辈子他也是有过艰难的经历的。濒临破产边缘,他把收藏的跑车都全卖光,眼睛也不敢合地工作,烟一根一根地抽,不过对他来说,日日如瀑布般下跌的股价也不算是那时最艰难的,最艰难的是——陆斐然趁机跑了。   邵城不得不承认,那回陆斐然真是挑了好时机,他知道自己必定分身乏术,还找了母亲帮忙。后来想想,邵城觉得陆斐然应当已经计划很久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邵城憋着一口气,挺过难关,红着眼睛花了三个月总算是在一小破出租屋把人逮回去了。   邵城有时真想不通陆斐然这个人,说他恨自己吧,也是确实的,不然就不会煞费苦心的逃跑了,可要真的十分厌恶自己的话,他却在逃跑前留的信件里附上了一大笔钱——是邵城给陆斐然的所有钱和房产,除此之外还有一笔钱,不多不少,正正好是以前邵城给陆斐然爷爷治病花的钱。这另外的一笔钱对邵城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对陆斐然来说大抵算他全部身家了。   邵城问陆斐然,陆斐然回答说:“又不是我的钱。”   “我以为你盼着我破产呢。”   “你对我是很坏。但你帮我爷爷找了好医生,我只是还一份人情而已。谁知道会让你误会。”他苦恼地说。   邵城笑起来,陆斐然从骨子就是个好孩子,自己对他那样坏,他再恨自己,也就希望自己出个丑。就算自己亏欠他许多,他也从不将自己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的补偿。   邵城反复读陆斐然现在的资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老师……叶志庆。   某日夜里,邵城突然想起来,陡然惊出一身冷汗——这新闻是在陆斐然死后才爆出来的,他那时活的浑浑噩噩的,所以记不清楚。   这个叶老师确实是名师,但是后来被告发说曾经在学生时代侵犯学生。还都是男学生。   邵城登时觉得心口一阵冷一阵热的,反复交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而在平静的小城里。   少年陆斐然完全不知道邵城的烦恼懊悔,他有点困惑地和同桌说:“我是不是得罪了班长?他好像特别讨厌我?他怎么总是找我麻烦……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点瘆人?”      第5章 高等游民      陆斐然的数学成绩在班上一直稳定在前三,顺理成章地成了数学课代表。这天早自习结束,陆斐然兢兢业业催齐了全班的数学作业,叠起来一大摞抱着去老师办公室,刚走出门就被人撞到了,他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臂在门边那重重磕了一下。   一抬头,就看到同样摔倒的班长谢坤,如果是别人陆斐然还能觉得就是个不小心,但看到谢坤,陆斐然心头一下子冒火了——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但还没等陆斐然说话,谢坤就立即道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看上去非常真心城意,他赶紧把掉了一地的作业本收好,“对不起,是我走路不小心,我来帮你把作业送给叶老师吧。”   他话说的太快,态度太诚恳,一时间陆斐然也生不起气来了,他摇摇头,“不用了,我来吧。”   谢坤却一把从他手中把本子都抢过来,“没关系,我正好要去老师办公室。”陆斐然也抢不过他,看着他抱着那堆作业本远去的背景,心里疑窦丛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总觉得班长在针对他,给他找麻烦,但是有时候又觉得班长人不错,而且大家也说班长是个温和的老好人。   陆斐然就和同桌讨论这个事。   后桌的女生袁楚楚听见了,神秘兮兮地插嘴,“班长一定是喜欢你,这叫做制造交集!”   “交集,我还制造合集呢……”陆斐然皱眉反诘,“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小说,班长是男生,我也是男生。”   “嘿,你这是歧视吗?”袁楚楚梗着脖子问。   陆斐然受不了的双手合掌:“好了,大姐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的。”   他想:要么还是找个机会好好和班长聊一聊好了。   没过几天,陆斐然突然发现女生们激动地交流着一个新话题——学校来了个超帅的新保安!   “我听说他是退伍军人。身材挺拔,盘靓条顺啊!腿超长哦!”   “不信,有你说的这么帅回来当保安?”   “真的啊!那脸、那鼻子……啧啧。不过最赞的还是腿!不信下午下课了跟我去围观!”   “我见过了,是很帅,我喜欢他手臂上的肌肉……”一个瘦弱的男生腼腆羞涩地说——每个班上都有个娘娘腔。但女生们不介意,和他小姐妹一样讨论着。   “哼,你肯定没机会的,这叔叔看上去笔直笔直的!”   说的陆斐然都好奇起来。   不用猜,这个长腿保安就是邵城了。   在被父亲赶出公司之后,邵城进阶高等游民。   邵母,对了,其实应该称为刘女士,安慰儿子说:“别理那个混蛋,妈妈也能养你。”   邵城哭笑不得:“我都几岁了?妈,你不用担心。”   刘女士点点头:“哦。那你打算怎么做呀?”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邵城看破红尘似的说:“我打算?我打算做一些应该做的事。”   邵城弄了一张中专毕业的假文凭,化名刘城,对母亲谎称去西藏支教净化心灵(……),开着辆宝马跑去陆斐然所在的高中应聘了月工资800人民币的小保安。   职工宿舍只有床和柜子,有盥洗台自来水,不过热水器不用想了,可以称得上室徒壁立,但至少这壁是挡风的。其实并不算破,但邵城两辈子下来就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地方,可他将就的特别开心。   夏天太热了,邵城分到的宿舍的电风扇还是坏的,要明天才有电工来修,晚上热的他蹲在阳台上拿着把保安组长王大爷给的塑料扇子给自己扇风解热——县里医院送的,上书“治不孕不育请到xx医院”,邵城觉得和自己蛮配的,他这两辈子都不可能有育的。   他一边扇风一边和饶星洲打电话。   饶星洲一副顶礼膜拜的口气:“你丫神了啊,你怎么知道那只股会涨的?”   邵城坦白交代:“因为我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人。”   “哈哈哈哈。”饶星洲捧场地假笑,“那从未来重生回来的邵大爷给我透露点信息呗,譬如我后来到底跟谁结婚了啊?”   “我掐指一算,你年过五十还是光棍一条。”邵城说,这又是实话。   饶星洲啧了两声:“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狗嘴吐不象牙,我特么该不该祝你说的下支股要不要涨啊。”   邵大老爷颇为感慨,这年头说实话总是没人信。   “别闹,我和你说正经的,有事找你合伙,你干不干?”邵城说。“大概资料我用邮件发给你。不过投入不小,你好好想想。”   饶星洲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点虚,“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有把握?”   邵城说:“有。你不想的话也不勉强。”   饶星洲回答:“你让我想想。”   邵城挂了电话,隔壁房间的王大爷在栏杆那抻着脖子瞅他:“哟,小刘,你在谈什么呢?张嘴就是几百上千万的。”   邵城点点头,眼睛都不眨张口就来:“嗯,其实我是做大事的,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王大爷一脸惊悚:“你不是搞传销的吧?!!”   邵城:“……”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天还黑着的时候,王大爷就带着邵城起床在学校里逛了,他把一大串钥匙都交到邵城的手上,带他走遍每一个楼道告诉他每一道铁门相应的钥匙,让他负责每天早上开门和放学检查教室门有没有关好。还要巡逻后山的果林和看监控。基本都是起得最早,回去最晚的活,而且万一教室失窃或者果林被盗就得负责,所以一般这苦逼工作都给新人干。   他们在无人的黑魆魆的教学楼逛了一圈,把楼道之间的门都开了,差不多到了六点半,天边浮出丁点儿鱼肚白。   食堂的灯火也亮了起来,邵城拿了学校发的饭卡去蹭学校的饭吃。唉,他现在工资只有800块啊800块,能省点就省点啊!   吃完早饭,邵城站在校门口岗位上。   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女孩们用新奇的热烈的目光一阵又一阵地扫视邵城。他觉得自己也不帅,但是在一帮中老年妇男之间那叫一个鹤立鸡群,原本七分姿色都被活生生衬托成了十分。   邵城正襟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其实偷偷地用眼角注意着经过的学生,慢慢地居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怕遇见陆斐然。   他想:这辈子,陆斐然第一次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和其他的学生一样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吗?还是毫不留意地漠视过去?   正想着,门边传达室里的王大爷吆喝起来:“小刘!过来帮忙!”   邵城只得跑过去,“王哥尽管吩咐!”   王大爷指着监控,几个学生正在柚子树下摘果子,“这帮小兔崽子,一大早在那偷果子,你快点去逮他们,快点去,去晚了他们就跑的没影了。”   邵城从命如流。   邵城刚离开没多久。   陆斐然正准备进校门的时候,背后被人狠狠地拍了一把,他被拍的一个趔趄,听见中气十足的女声:“嘿,小陆同学,早上好。”   陆斐然回头,无奈地打招呼,“袁同学早上好。”   袁楚楚看也不看他,探着头在那四处环顾。   陆斐然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啊?”   袁楚楚左顾右盼:“本来想给你看看的,那个新来的保安不在哎!”   陆斐然说:“说不定不在这站岗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教学楼走,当然和骑了小电瓶车前往后山小树林的邵城不是一条路。   这天交了作业,课间休息,叶老师把陆斐然叫到讲台边,把教室钥匙给他:“之前的安全委员辞职了,你每天来得早,走的也比较晚,而且细心,可以负责一下关门吗?”   陆斐然想想,叶老师对他那么好,这点小事他怎么能推辞。于是连声答应下来。   刚接下钥匙不久,新任命就传遍了教室,陆斐然瞧见班长频频转过头看自己,眼神怪怪的,叫他毛骨悚然的。   等到两节课下课,班长谢坤把他喊到楼梯道上,说:“你把钥匙给我吧,我来负责关门开门。”   陆斐然眉头紧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我不可以管这个?”   谢坤眼底流露出纠结的神色:“反正你不要做这个。”   陆斐然追问:“为什么呢?”   谢坤有点愠怒而烦躁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都是孩子,陆斐然也气盛,他摇头,“不要,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说完也不管谢坤是什么表情,径直走开了。   陆斐然一回座位上,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就聚过去问:“怎么了,你又和班长闹矛盾?”   “到底是为什么啊,真奇怪。谢坤不是小心眼的人啊。”   “谁知道啊,大概是因为你成绩比他好?”   “他以前成绩是不错的,这两次月考下滑了很多,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我觉得他没以前性格好了,变得好阴沉可怕啊。”   “我也觉得,难道他以前对人好是为了当班长?”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陆斐然坐在流言蜚语之中,从窗户看出去,瞧见谢坤一个人站在走廊边上,孤零零的。   晚自习九点结束,要等所有同学都离开,他索性多做几道数学题,题目有点难,不免做的入神。   教学楼渐渐从放学的嘈杂喧嚣变得静谧无声,陆斐然正在算题目,这时一只手突然贴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吓了一跳,笔尖一抖划破了草稿纸。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陆斐然抬头,看到面带微笑的叶老师。   叶老师弯下身,一只手放在陆斐然的肩膀上,搂着他似的。陆斐然觉得怪怪的,老师宽大的手掌的热度穿过薄薄的衬衫布料熨帖在他的皮肤上,好像还摩挲了两下,他抖了抖肩膀,那只手就松开了。   叶老师说:“这题做不来吗?我来教你吧。早点做出来好回家。”他说着去拿陆斐然手里的圆珠笔。   陆斐然感觉到手被摸了一下,然后手上的笔被抽走。   叶老师说:“这题是这样做的……”在草稿纸上一边验算一边说明,算了几步,可能觉得站着太累,拿了一张旁边的凳子过来靠着陆斐然坐下,因为靠的近,腿也有点碰到,但因为专心听题陆斐然也没有注意。   “陆斐然,你还不回家吗?”突然从教室后面响起个声音。   这回换成叶老师被吓了一跳,笔尖一抖划破了草稿纸。   陆斐然回过头看到谢坤站在教室后面,镜片后面眼神幽深,他说:“哦,我做完这题就回家。”   谢坤说:“别拖啦,检查锁门的人都来了。”   陆斐然看看手表,是有点晚了,他就对叶老师说:“谢谢老师,你说的方法我已经知道了,我自己回去慢慢算。”说着站起来利索地整理好书包背在身上,往谢坤身边走去。   谢坤握住他的手腕,又让陆斐然有点惊诧,他认真看着陆斐然,颇有一种不答应不罢休的意味,“天很黑,我很害怕,我们结伴走吧。”   为什么又向自己示好呢?陆斐然一头雾水,迟疑地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出教室,谢坤回头看了一眼,叶老师正站在教室门边,他的脸笼罩在漆黑的影子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邵城刚走上这层楼也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成年人的背影,他走过去,说:“这位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我要锁门了。”   叶老师这才从两个已经从另一边楼梯口下去的学生背影上收回目光,对邵城笑了下,“哦,没有事,我走了。”   邵城看见他转过来时的脸,感觉像被雷劈了一下,他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异样,目送这位叶老师离开,抬头看门牌——   高二(1)班   这个班级是陆斐然就读的班级。   刚刚离开的这个平凡而温和的年轻男老师就是叶志庆。      第6章 紫藤花      谢坤走的很快,几乎是拽着陆斐然往前走。   陆斐然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步伐,甩开谢坤的手:“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不明白!”   谢坤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气息不稳,胸膛起伏着,“你这个傻子。”   陆斐然愣了一下,“……你看起来快要哭起来了。”   谢坤听到陆斐然的话,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他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闷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斐然有点被吓到了,他手足无措地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轻拍谢坤的背,歉意地说:“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语气那么重的。是我错了。”   “你没做错。”谢坤还带着鼻音说,“以后别单独和叶老师待在一起。”   “所以为什么啊……”   陆斐然刚说了一半,谢坤就把他的话打断了,“我不是害你。”他吸吸鼻子,又说,“你这个傻子。”   谢坤哭的眼镜上沾上眼泪,他把眼睛摘下来用纸巾揩拭,路灯柔和的光线从侧边照过来,浓密的睫毛投下斜斜的影子,鼻尖红红的,淡色的眼珠也雾蒙蒙的,陆斐然这才发现班长平时戴着眼镜看上去土气不起眼,摘下眼镜和之前判若两人,白净秀气。   陆斐然在心底想,虽然不太清楚班长的意图,可是班长应该不是坏人。   第二天天色溟濛的时刻,陆斐然还在院子里刷牙,爷爷来告诉他有个同学在门口等他,陆斐然出去一看,果然是谢坤。   “你怎么来了啊?”陆斐然问。   “来找你一起上学。”谢坤回答。   陆斐然嘴角的白沫都还没冲掉,他点点头,“哦,等我一下。你进来等吧。我奶奶磨了豆浆喝。你要喝甜的还是咸的?”   谢坤:“……酸辣。”   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里,丹丹扑腾下翅膀,唧啾两声。   反正,从那之后,陆斐然和谢坤就成了朋友,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小伙伴们表示震惊,毕竟之前大家还以为他们势不两立。有时候双休日谢坤还去陆斐然家写作业,谢坤语文很好,陆斐然数学拔尖,互帮互助,一起进步。   *   邵城的保安生活转眼过去三天,其间他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预想了各种再次和陆斐然相遇的场景,结果却一直没有遇见。   然后邵城在心底嗤笑自己:想什么呢,混蛋,你不是决定好了不再见他吗?即使再见了,也不会去认识,不是吗?   既然这样,何必期待相遇呢?   再说了,刚开始新工作,邵城也还在适应,他年轻力壮,被王大爷使得团团转。这小镇坐落在青山绿水的怀抱中,学校也是建在半山腰上,乡下地贱,整个小山头都是学校的,后山种了柚子树林,还有菜畦和鱼塘,给学校创收。王大爷说三十年前后山是稻田,还养猪,学生每周有两节劳动课,其实就是个割谷子,寒暑假要带来交的劳动作业是一捆猪草。   虽然进果林的草坡上竖了“禁止摘果”的牌子,如果抓到还要记过通报批评,但偷果子的学生还是前仆后继地来,邵城每天都要去逛上几圈。   中午,邵城吃了晚饭巡逻着小树林,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影从另个偏僻的地方进了树林,没有马上声张,不然一下子就把小贼们给惊跑了,他鬼鬼祟祟地蹑手蹑脚地接近过去,对方的对话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是想干什么?谢坤。你以为你很厉害吗?还是舍不得我?”一个阴鸷的声音传进邵城的耳朵里,他瞬间就分辨出来这个声音,是那个叶志庆。他看到穿着白衬衫毛线背心和西装裤的成年男人拉扯着一个瘦弱的男生。   男生挣扎着,无比嫌恶地说:“恶心。”   叶志庆甩手就打了那个男生一巴掌,眼镜都被打落。他低低笑了两声,黏腻猥琐地让人头皮发麻。   邵城当然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稍微走远了一点,然后大声喊:“谁在那!”   叶志庆听到邵城的喊声出点般甩开原本被他紧拉着的谢坤,还理了下衣袖和领子。   谢坤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们都看向走过来的邵城,邵城装成才看到的样子,说:“哦,是叶老师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还以为又有不听话的学生在偷果子。”   “没什么,说说话。”叶志庆说着,转回头,背对着邵城,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了谢坤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又俯下身,对谢坤伸出手要扶他起来,谢坤咬了咬嘴唇一把拍开他的手。   叶志庆瞪了他一眼,再转身,又是风度翩翩的叶老师,讪讪对邵城说:“现在的学生啊,就是不服老师管。唉……我下堂还有课,失陪了。”   邵城看了一下叶志庆离开的背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低头看到那个男生还匍匐在地上摸索着什么,邵城看到掉在他脚边的眼镜,上前捡起,递给他。   谢坤狼狈地用衣角擦了擦眼镜,重新戴好,抬头看到了保安服,知道这个人是保安,“谢谢叔叔。”他用戒备的目光偷偷瞟邵城,他很害怕会被别人知道自己的那些丑事……假如刚才被人看到了听到了那些事,他不敢想象,那太可怕了,他的人生都会坍塌。   邵城看着这个小男生眯了下眼睛,怔住,脱口而出:“谢坤?”   被窥破丑闻的羞耻感隐秘地,像一道闪电,猝然划过谢坤的心头,他惶乱而戒备地看向这个不认识的成年男人,冰凉的手颤抖起来。   邵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穿帮了,他赶紧打圆场,笑着说:“我在宣传栏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你成绩可好呢!”   谢坤半信半疑,但他更想快点逃离这里,含糊应了一声,匆匆说:“要上课了,我回教室了。”   邵城看着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迟疑地跟上。他是认识谢坤的,但他认识的那个谢坤是沉默寡言但能力出众的律师,据说是个基,偶尔也在饭局上意外碰过面,交情泛泛。   最后一次听说谢坤的时候,是谢坤自杀的消息。现在一联想,邵城猛然记起来,新闻里第一个站出来举报叶志庆的人语焉不详写的就是谢某。然而由于国内相关法律的缺失,那次曝光只让叶志庆离开了当时所在的学校,因为教学能力的出众,被其他培训机构高薪聘请。谢坤自杀的时间就是这时候附近。   细碎的事隐约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串起来,真相影影绰绰浮现在邵城心头……黑暗阴翳的情绪笼上邵城的脸。   邵城想了想,几步追上去:“同学,你脚崴了吧?我扶你去医务室?”   谢坤很抗拒别人的接触,“还好,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干嘛跟着我?”   邵城默默地说:“同学,出树林只有这条路啊。”   谢坤:“……”   邵城:“你走的很急啊。”   谢坤:“我同学在等我。”   正巧同路,也是因为有点担心,加上还想了解一下那个叶老师的事情,邵城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坤。   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很不好走,谢坤最走脚越疼,他咬紧牙关忍着,额头上冷汗涔涔,走出树林左拐,沿着水泥路走了大约两百米,一个碧水无波的人造湖跃入眼帘,湖边是石头和红木搭成的一小段长廊,种着紫藤萝,正值花期,开的茂密繁盛,垂着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花帘。   花帘中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孩的声音:“谢坤。”   邵城一听到这个声音,像一阵热流忽的蹿过心头,似是心悸,又像一阵风,那么漫不经心地拂过,就轻易地叫他记忆里那些灰白的画面瞬间全部鲜亮地复活过来,他怔怔地呆站在原地。   谢坤已微笑着加快脚步走过去,“小陆!”   陆斐然低头从一束束紫藤萝下钻出来,像卷帘而出一般,阳光被花藤剪裁成精致的影子,披在陆斐然身上,仿佛一片迤逦的蕾丝,风经过时,落了他一身的金色花钿般的光斑也浮动摇曳起来。   这时,陆斐然注意到了在好友身后的人,看了过去——   当陆斐然看向自己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邵城不禁眼睛微热。   回忆里被珍藏的画面被翻出,他蓦然想起陆斐然生病时一个平凡无奇的画面来,有天他看到陆斐然坐在病床上,邵柔乖巧地伏在他的床边,陆斐然正给她讲故事,声音温柔如水,斐然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像是一支花芽,不堪生命之重,随时都会折断。然后陆斐然听到邵城的脚步声,回过头,大抵是因为心情好,难得地对邵城微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了一声,再指了指睡着的邵柔。   那时的陆斐然可称不上好看了,他已经受病魔折磨许久,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一头秀发也掉光,眼窝凹陷,两颊瘦削,眼角也有岁月带来的细细纹路。   可他依然被迷恋的一片痴心。   霎时,不知怎的,眼前这个清艳鲜活的少年就和记忆里那个苍白老去的青年,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发着光似的,刺的邵城的眼睛被泪水模糊。   他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只要他看我一眼,万般柔情就涌上心头。(①引用)   陆斐然莫名其妙地悄悄地和谢坤说:“那个人是谁啊?神经病吗?突然哭起来了诶……”   谢坤面无表情地耸了下肩:“大概是吧。谁知道啊。”   陆斐然不解地摇摇头,不再去关注这个陌生人,转身和朋友径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化用《洛丽塔》      第7章 圣父      那年夏天热得像蒸笼,梦境也被炙烤得扭曲模糊,像沾着一层黏腻流动的油。   窗外蝉鸣匝地,窗内孩子的哭声歇斯底里,交织成一片,吵得人头疼脑涨。   “爸爸!爸爸!爸爸!”   邵城低下头,看到爬在他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瘦的头重脚轻,涨红的小脸上有一块成人巴掌大的青色胎记,此时涕泗横流更加难看,实在让人心烦。这小鬼其实很可怜,亲八从不带孩子觉得带孩子是女人的事;亲爸嫌她是女儿不能和自己这个大哥争继承权,还长得丑又迟钝,两岁多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亲奶奶虽然不虐待她,但压根就不待见亲妈更不用提这个小孽种了……谁照顾她呢?邵城的生母刘女士也还没有大度到照顾拆散自己家庭的小三的孩子。   邵城开始后悔早上一气之下把孩子抢回来了,他虽然作恶多端,但还有做人的底线。但凭什么要他照顾死对头的孩子啊,他又不是圣父!邵城看着这孩子,有些恶意地想:啧,长得和你妈一样丑。   “哪来的孩子?”   邵城忽然听见有人说,他回过头,看到站在玄关一脸错愕的陆斐然,他放下书包,摘了耳机,走过来把孩子抱起来,“你怎么任由孩子哭啊?会哭坏嗓子的。”   “爸爸!爸爸!”像是找到一个依靠,小女孩扑进陆斐然的怀里,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拽住陆斐然的衣服,鼻涕眼泪也揩了他一身,不停喊着爸爸。陆斐然毫不介意地抱着她在客厅里绕步,哄着她,拍拍她的背,没一会儿,哭声渐止,孩子伏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邵城满心的燥意也仿佛被陆斐然难得一见的温柔给抚顺,他羡慕嫉妒地看着他的丑妹妹——要是陆斐然对他有对这小鬼十分之一的温柔,他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陆斐然在沙发坐下,轻声问:“谁家的孩子。”   邵城回答:“血缘上来说……是我妹妹。”   陆斐然一下子就懂了,“那个陈小姐的孩子啊?”   邵城:“对,我后妈生的。”   陆斐然问:“那怎么会在你这?”他知道邵城和陈姝掐的那叫一个不共戴天。   邵城伸过手,轻轻撩了下这孩子的衣服,“你看。”小小的身体上,比胎记更触目惊心的是新旧伤痕,“我刚发现的,陈姝拿她出气呢。”   陆斐然骇然而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邵城,“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吗?”   邵城说:“亲生的啊。——谁知道那女人发什么疯!”   两人面面相觑,静默片刻。   陆斐然问:“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邵城老老实实回答,才低声问,“你不劝我收留她吗?”   陆斐然:“我不认识她的妈妈,所以我对这个孩子没有意见。但我能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我也做不出慷别人之慨的事。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邵城郁闷地问:“我有那么坏吗?”   陆斐然说:“对我很坏,不过这件事做的不坏。”   邵城无奈,他再往陆斐然怀里看了看,脏的看不过眼,他去抽了纸巾,给孩子擦脸,惆怅地说:“这孩子长得真丑。我邵家的孩子,我就没见过这么丑的。说是我妹妹,我都带不出去。”   陆斐然低头琢磨了一下,“我觉得她鼻子有点像你。”   邵城仔细看了下,是有点像,但他不想承认。这该如何是好,他厌恶这孩子的母亲,连带厌恶这孩子,送回去?   邵城瞧着女孩瘦小的身躯,像能看到那一缕不落地的微小灵魂,轻轻的折磨就可以让她夭折殇逝。他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但至少还是个人。   邵城捏了捏女孩的小鼻子,感慨说:“邵柔啊,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啊!”   陆斐然想了想,还是说:“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   邵城看着陆斐然眉眼间难得柔和舒展的情绪,心也越发柔软下来。   得,养了吧。   他不差这口饭钱。   就算这丑孩子以后成了白眼狼,也不可能咬着自己的。   女孩在梦中还不松手,打了个哭嗝,呢喃呼了声“爸爸”,又往陆斐然怀里钻了钻。   邵城不由地称赞自己:“我真他妈是个圣父啊!”   陆斐然对这句话表示由衷的鄙夷,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差没直说他不要脸了。   邵城却觉得挺开心的。   然后邵城从梦中醒来。他一抹脖子一把汗,起身坐在床沿,静默如山,坐了会儿。外面天还黑着,才凌晨三点,却怎么睡不着了。   ……天气好像也快要热起来了。   隔一周同学们回到学校,被教室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装空调了?校长有怎么好!”   “不是学校买的,我听我爸说是个发迹的学长回来报效母校,出钱给整个学校装空调。还是节能省电型的。而且还不留名。”   “……多赐我们几个有钱的学长吧。”   这周末是谢坤的生日,陆斐然知道谢坤是不会办生日请客的,他家境一般。陆斐然买了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送他作生日礼物。他们现在关系好了许多,陆斐然还给谢坤取了个外号叫谢葫芦。他说谢坤就是个闷嘴葫芦,什么事都往心里憋。他就是担心谢坤这样下去迟早忧郁成病,可什么都问不出来,才送个日记本给谢坤,让他把不开心的事都写在日记本里。   谢坤有点感动:“你也写日记的吗?”   “我不写。”陆斐然挠挠头,“我没有那么耿耿于怀的事情。”   谢坤:“……”   陆斐然问过谢坤以前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谢坤搪塞说当初不是故意的,几次以后陆斐然知道问不出来就不多问了,只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琢磨。   回忆之前,他第一次意识到谢坤找茬某天课间休息他找叶老师问题目,然后是有回叶老师带他们打球谢坤拿球砸他,再然后是不高兴他当上数学课代表还有安全委员,接着是送作业本故意撞翻他……   ——嗯?叶老师?   正想着,胳膊被人用笔给轻轻戳了一下:“陆哥你在看什么?”   “在看叶老师……”陆斐然下意识茫茫然回答,接着回过神,转头。   袁楚楚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叶老师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就是在想他有什么特别的?”陆斐然皱起眉毛。   “特别……特别干净?叶老师很爱换衣服啊,夏天的时候能一天换三套,我还记得他那个粉色格子衬衫,啧啧。”袁楚楚语气揶揄地说。但陆斐然没听懂,他还没开窍,一向听不懂这些。   陆斐然问:“你觉得班长和叶老师的关系怎么样?班长讨厌叶老师吗?”   “会吗?叶老师挺喜欢班长的。我听人说叶老师高一的时候周末还私下给班长开小灶呢。”   陆斐然沉吟片刻,蓦地想到了,他盯着袁楚楚:“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袁楚楚警惕起来,后退一步,“没多要好。”   陆斐然微笑了一下,“帮我个小忙而已。”      第8章 赎罪      邵城如坐针毡。   他身边是容光焕发的王大爷,对面坐着两个女人,一个身形如犁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另一个女人化了淡妆,三十岁上下,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   没错,这是相亲。   老人家特别爱做媒,虽然之前王大爷几次笑呵呵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当一回事,王大爷还以为是他害羞腼腆,邵城心里装着别的事就没在意这事,这回被王大爷约出来聚餐,到了地方才意识到是在做什么。   邵城给王大爷点面子,没立马就走。   媒人先笑着开口说:“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嘛。”   王大爷热情地推荐:“小刘身体很好的,干活也特别认真,适合过日子。”   “你们两个年轻人聊着啊。”   王大爷走前特地好心叮嘱了邵城一番:“小刘啊,你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早啊,当心拖着拖着就老光棍了啊。那个姑娘虽然今年三十三了,她有房有车,还有店面,本来是看不上你一个当保安了,看你英俊年轻又性格老实才肯来相亲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用力拍拍邵城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期许的眼神,以一副“你不需要太感谢我”的姿态扬长而去。   邵城:“……”   女方倒是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看来是经历惯相亲了:“你好,我叫吴梅,今年三十二,爸妈都还在,下面还有个妹妹。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邵城老实巴交地说:“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爸爸过。前几年爸爸再婚了。我也有个妹妹。”   女方听了直皱眉,“哦,这样啊。你……你对工作有什么打算呢。”   邵城继续说:“攒点钱。要给妹妹治病。”   女方:“……”   邵城期盼诚恳地凝望着对方说:“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要是两人一起的话,就能快点攒够医药费了。我工作一般但也还算稳定。我听说你有房子啊,有几个房间?我亲妈一个人孤零零的,要是结婚了,我希望把她接过来一起住。我妈不容易,希望你能孝顺她一些。”   女方:“……”   邵城说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说:“希望你婚前好好检查下身体。”   女方:“为什么?”   邵城:“我前妻是病死的,查出来的时候太晚了,没治好。”   女方:“……”   没过五分钟,来了一通电话,女方表示有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为表歉意,这顿饭她请了。   邵城毫不羞愧地接受了妹子买单,还善解人意地宽慰了几句,顺口问手机号码,女方装成没听到,火烧屁股一样跑了。   邵城笑笑,臭不要脸地低头继续吃饭,吃饱了才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超市邵城顺道采购,没想到正好又遇上了谢坤。   邵城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段时间来索性一直盯着叶志庆,只要他没动静孩子们就不会出事。   隔着两个货架,邵城看到谢坤站在一个挂满了各种餐具的货架前发愣,谢坤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对劲。   谢坤伸手,取下了一把水果刀放在购物篮里。   邵城总觉得谢坤这古怪的模样似曾相识,他回想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来——谢坤的神情像极了当初陆斐然厌恶自己之极时绝望痛苦恨不得同归于尽时的样子。   学校里发生的事,叶志庆的模样,谢坤和陆斐然走在一块儿的身影,种种这般在邵城的脑海里翻覆旋转着。   不会吧?   谢坤会做这样的傻事吗?   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啊!   邵城越想越心惊胆战,吓得他一路跟踪谢坤回家,看着他进了家门。守在门外紧盯着。   暮色四合。   谢坤从家里出来,斜挎了个包,手总下意识地按在包上,像护着什么,又像是害怕包里的什么东西被发现。   邵城一路悄悄跟着,走了一段,发现果然是去叶志庆的住处。   四天前——   周二那天,袁楚楚告诉谢坤八卦,说叶老师让陆斐然周日去他家补课。   袁楚楚还说叶老师还说为了不让别的学生怪他偏心,不准陆斐然告诉别的同学。   “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偷偷发现的,总觉得怪怪的。”袁楚楚叹了口气,“我憋在心里怪难受的,唉,我就告诉你,你真的别告诉别人了啊。”   谢坤只觉得遍体生寒,又恶心,恶心到想吐。   他当然不会再去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想,陆斐然肯定和他当初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该怎么开口,陆斐然问他为什么,他又能怎样回答?   “我周日去你家写作业吧?”谢坤提起勇气试探着陆斐然。   陆斐然神态自然地回答:“我有事情。”   果然是!谢坤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被扼住喉咙,无法呼吸。他含糊地应了声。   陆斐然没想到谢坤居然哦了声就完了,只得主动问:“……你有什么事吗?”   谢坤退步缩进墙角的阴影里,直到退无可退,贴着墙,“没有。”惶惶逃开。   他这一犹豫,时间快速晃过,眨眼就到了周六。谢坤看着快活地整理着书包毫无自觉的陆斐然捏紧了拳头,像看到当初的自己,骨头缝都仿佛隐隐作疼起来,冷汗直流。   “谢坤。”陆斐然抬起头,微笑着喊了他一声,脸庞干净单纯的像是晨曦朝露。   谢坤心里某根绷紧了好久的弦便突然崩断了。他面无表情像是冷冰冰的,不理睬陆斐然,直接走出教室。   小伙伴们又一次惊呆了,围上去问陆斐然:“你们吵架了?”   陆斐然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有……”难道是发现自己骗他了?   没一会儿,袁楚楚从外边苦着脸进来,把陆斐然拉走,“谢坤让我告诉你,周日因为班务叶老师和他有事,叶老师说要他转告没办法给你补习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黑了脸。   陆斐然:“你没拦着他?!”   袁楚楚:“卧槽,我怎么说啊?跟他说是我和陆斐然编故事逗你吗?我一下子哪说的出口!”   沉默。   这事其实破绽百出,多想想就会发现不对了,只是谢坤太倔强了,他既不去和叶老师求证,又不和自己吐露真相。   陆斐然猜测着说:“你觉得……叶老师他会不会……”   袁楚楚颤巍巍地说:“不会吧……那也太可怕了……”   陆斐然沉着脸:“这事是我的错,我来解决,你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谢葫芦。”   *   邵城跟了谢坤一段路,走着走着,谢坤突然停下脚步。   邵城当时心下就咯噔一声。   谢坤走走停停,拐过一道弯,往一条小巷子里撒腿狂奔起来。邵城顾不得暴露,赶紧追上。这片晚清老街各种四通八达的小径,稍慢几步,人就不知道钻哪去了。   追的邵城也急躁起来,好不容易把人一把拎住,劈手就去抢谢坤手上的包。   谢坤红着眼睛和邵城争夺,嘴里发出哑然的嘶声,像只陷入绝境的困兽,恶狠狠瞪向邵城,待认出邵城的脸,吓了一条,“你干什么!”   邵城看到他绝望而倔强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听到了陆斐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做!”   ——“邵城,你王八蛋!”   ——“对老人家这样,你还是个人吗?”   邵城哑声说:“我只是想劝你别做傻事。”   “你、你知道!”谢坤害怕的声音尖利极了,颤巍巍飘高,还叉了音,他僵硬绷紧的像石头的身体微微颤栗起来,他痛恨地看着邵城,想到自己的丑事被人发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牙齿都打着颤儿,“……你想怎么样?”   ——“邵城,你想怎么样?”   ——“我都被你毁成这样了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做?”   ——“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落日后黯淡的光线下,谢坤看不清邵城的表情。   半斜路灯的光照在邵城的脸上,谢坤看清他的脸,一下子怔住了,然后迷惑起来。邵城看上去并不凶恶,甚至可以说是软弱,还有悔恨和痛苦。   “把你的包给我,别做傻事。”邵城说,“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孩子。”   邵城是极少哭泣的,上回重遇陆斐然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眶,到底最后还是没落泪。   即便是上辈子听到陆斐然手术失败的消息,他也没有哭过,折腾了那许多年,他早已是一截了无生趣的枯木。   他在陆斐然的冰凉的尸体旁跪了一晚,原本就斑白的头发一夜间几乎全白了。哭不出来,哭什么,哭给谁看?   如同被抽走灵魂,身体失去支撑,邵城往下滑落,跪在地上。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泪水像是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涌出来,但没有哭声,只有眼泪安静地流着。   谢坤惊呆了,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跪在自己前面。   “他是禽兽……畜生……他该死……他才应该去死……你不要因为他毁了自己。”邵城松开了手,“等到你以后出去了,你就会知道世界有多广阔。你会念一个好学校,会有善良可爱的女孩喜欢你,你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谢坤被他所描述的事湿润了眼眶。   “对付他本来就不是你该做的事。”   “你还是个孩子啊,是大人没保护好你……这本来就不是只由你自己处理的事情。”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伤害,但是能再稍微相信一次大人吗?”   谢坤抽泣着说:“你、你别说出去。不要说出去。”   邵城把他紧握在书包袋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你的包给我,好吗?”   谢坤任由邵城把他的手指掰开把包拿了过去。   邵城接过包的瞬间,觉得像卸下了一块压在心头不知多久的重石。但也只是高山一角的重石而已。   邵城往包里一摸,摸出来一个mp3:“……”   他看着这mp3瞪了瞪眼睛,然后松懈下来,低低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谢坤莫名其妙地问,可他本来决绝悲壮的心情也被邵城这一笑给打乱,再也没有之前的冲动气势了。   邵城说:“我看到你买了把水果刀,还以为你要做傻事。”   谢坤惊讶地瞠大眼睛:“那是我妈让我顺便买的……你以为我要杀人吗?那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不愧是谢坤!邵城想。   “对对,你这样想就对了。”邵城自哂一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把包和mp3都还给谢坤,“既然是这样,那就还给你,你自己放好吧。回家吧,天都黑了。”   谢坤炸毛:“不行,我得去!他要害我的好朋友。”   邵城愣了愣,脸色瞬间凝重了:“他要害陆斐然?什么时候?”   谢坤紧张地说:“他让陆斐然周日单独去他家,陆斐然答应了!”   邵城挺纳闷的,这些天他已经紧盯着叶志庆了,没发现他和陆斐然说过什么啊。   “这样吧,我会盯着的。叶志庆的事情你没法管的。我来解决。”邵城说,“再相信一下大人吧。”   “你……”你做得到吗?谢坤没敢问出口。   谢坤听着邵城说话的语气,打了个寒颤,“你到底是什么人?”   邵城笑了笑,“回家吧。你什么都没做,也不认识我。”   谢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迈开脚步,深深浅浅地回家去了。   邵城目送他走到巷子的尽头才离开。   邵城刚走,原先他和谢坤争执的地方不远处的一个隐蔽的墙角走出来一个人。   陆斐然看着邵城离开的方向,眼底流露出好奇和疑惑的神色。      第9章 恶有恶报      陆斐然在附近转了两圈,最后在不远处的河滨公园找到了谢坤。   谢坤看到陆斐然从石椅上跳起来,他擦擦眼泪鼻涕,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本来去找你,结果你不在家。”   “嗯,我去找你了。”陆斐然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人尴尬地相顾无言。   过了好半晌,陆斐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开口,愧疚难当地和谢坤道歉:“对不起,叶老师根本没约我。周日他要给我补习的事情是我让袁楚楚骗你的!”   谢坤眼里还泛着泪光,“!”   陆斐然索性全部坦白了:“我一直等着你来问我……我原本是想帮你的。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咬牙说,“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吧。”   谢坤看了他一眼,又坐下,拿手背抹了把眼睛:“我才没那么野蛮呢!”   陆斐然站在他面前,“对不起啦。对不起。你别哭了,哪有你这么爱哭的男生!”   谢坤觉得陆斐然一定知道自己那些肮脏的秘密了,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鼻子酸的。他是想到叶老师约了陆斐然这件事是假的……就觉得高兴。他觉得他救了陆斐然,这是对曾经的自己的一个交代。   陆斐然忽然抓着谢坤的胳膊把他拉起来,“走!”   谢坤趔趄一步:“去哪?”   陆斐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去报仇啊!走!”   陆斐然拉着谢坤从河堤上奔跑起来,像踏着一片璀璨霓虹的河岸灯火,清爽的夜风吹得耳边呼呼作响,灌满了胸膛。把谢坤的眼泪都吹干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梦境之中,脑海里不作他想,只信任地跟着好友前行着。   在叶老师家不远处,他们停下脚步,气喘吁吁。   “到底是要做什么?”谢坤问。   陆斐然从路边捡了几块石头,举起握着石头的手对谢坤摇了摇,又看了看二楼叶志庆住处的窗户,正朝外发散出浅橘色的灯光。   谢坤霎时就明白了陆斐然的意思,他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陆斐然笑了一下,助跑了几步,甩手扔掷出石头,可惜运气不好,准头不行,没砸中窗户,“唉,没中!”他转头对谢坤摊开手掌,掌心上放着石头,“你来?”   谢坤看着陆斐然,陆斐然的眼睛里像有一簇火,火星迸射出来落到他的心头,让他燃烧发热起来。他从陆斐然手上拿过石头,狠狠地投掷出去。   也没砸中。   “再来。”谢坤说。   陆斐然又递给他一块石头。   这回比上次砸的稍近些,但还是没砸中。   陆斐然继续给他递石头,谢坤咬牙切齿地抡着胳膊——“砰!”   窗户玻璃裂开的声音如此清脆。   谢坤听在耳朵里,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悦耳的声音了。   楼上传来一声骂。   急促的脚步声。   谢坤愣住了,陆斐然拉了他一把,“跑啊!”   谢坤被他拉着跑了两步,反应过来,迈开脚步拼命奔跑起来。陆斐然慢慢放开了手,让谢坤跑在自己的前边,他在后边殿后,被抓了也只算他一个。   “别怕,我在你后面呢!”他对谢坤说。   谢坤听着身后陆斐然的声音,莫名地安心了许多,“有人追上来了吗?你快点啊。”   不知跑了多久,后面没人追来,他们停下来。   陆斐然看到谢坤明亮的双眸还有明亮的微笑,不再是阴沉的浸满眼泪的,他像是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谢坤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谢谢你……”   *   谢坤、陆斐然私下商量怎么对付叶老师。   谢坤说:“我有录到叶老师和我的对话,但不够吧……我原先只想用这个威胁他别再害人的。”   陆斐然皱着眉不说话,“不好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再想想吧。”   谢坤闷闷地说:“反正不能让他继续害别人。”   “我们不要接近他就是了。”陆斐然说,“说起来,他为什么会盯上我啊?我也没做什么啊。”   谢坤:“你长得好看啊!”   陆斐然微愕:“嗯?”   谢坤笑了:“你不知道你是校草啊?”   陆斐然吃了一惊:“!”   谢坤:“……喂。”   两位同学还没统一出计划来,没过两星期,毫无预兆的某一天,叶老师没来上课。次日继续旷工之后,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   袁楚楚兴奋地从她当局长的老爸那兜了一肚子的八卦回来,通知两位前线战友:“叶禽兽被抓啦!”   谢坤:“怎么回事?”   袁楚楚:“我不是有亲戚在警察局工作,说是他被举报传播色情淫秽,然后警察去在他的电脑里查出了不少嗯……男孩子的图片,之后又发现他好像是一个什么色情网站的版主。听说是个收费的跨国儿童色情网站,挺不得了的,他人已经被关进去了。”   陆斐然拍手:“这就叫恶有恶报!”   谢坤却若有所思,再往深处想想,他却不敢想了。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各回各家。   陆斐然脚步轻快地走下一个长长的斜坡,路边种着葳蕤团簇的绣球花,像水彩画一样淡绿淡蓝的清爽颜色,他转开赏花的眼神,往前一看,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对方正在打电话,转身的时候露出个侧脸,似乎有点眼熟。   等等,好像是学校新来那个保安啊!但是替代了学校保安的那个劣质制服,对方现在穿着一套挺括的西装,越发显得宽肩窄腰长腿厚背,器宇轩昂的。   陆斐然下意识往旁边的花丛树木后一躲,等到对方彻底拐过弯,他才悄悄跟上,从拐角处探头看。   一辆宝马轿车停在马路旁,对方低头进了车,关好门,轿车没停多久就发动开走了。   他不是学校的保安吗?但是他又知道叶老师的事,还救了谢坤。   陆斐然忽然想起那个男人对谢坤说的话:“我会解决的。”   在他说过这句话之后没多久,叶老师就被抓了。   *   邵城刚坐上车,突然感觉到一股探究的视线,他回头从后车窗看出去,街上并没几个人。只当时自己多疑。   “喂,喂,信号不好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饶星洲不高兴地在电话说。   “我刚开车呢。”邵城回答,“稍微等下……好了,你说吧。”   饶星洲就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陈姝上回给你下绊子赶你走,大家都以为你会教训回去,没想到你直接撂挑子走了。你不知道陈姝现在没人压着她,那叫一个得意,闹翻天知道吗?今天塞一个堂哥,明天塞一个表弟。还要方蔚然帮她带人,把方蔚然当傻子似的,她是想搂钱,还要别人心甘情愿跪着给她送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真是沐猴而冠。”   邵城:“嗯。”   饶星洲说:“我们不是要开公司,万事俱备,就差人了吗?反正你后妈想把老臣都踢出去,不用白不用,我们干脆把人都翘过来自己用啊。”   邵城:“嗯。方蔚然已经答应了,他拿百分之八的原始股。”   饶星洲:“……你怎么没告诉我?”   邵城:“这不是告诉你了吗。之前没谈拢就没和你说,还是陈姝帮了我们一把,呵呵。”   饶星洲感慨说:“陈姝也是造了孽和你作对。”   邵城轻笑了声,没说话。他做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做啊,只是冷眼旁观而已。他找人奉承自己后妈的兄弟亲戚,然后那些人自己想要进公司拿更多的好处,是自己逼的吗?不是。陈姝答应帮他们进公司,他没参与也没阻拦啊。他多孝顺啊。   就像叶志庆一样,他也没有捏造证据诬陷他,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往往为人所知的罪恶都只是冰山一角,他只是稍往下挖了而已。进了监狱,他保管叶志庆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来,到时候就算出来了也是个废人了。   他既不愧疚也不胆怯,反正他也不是个好人。   对付坏人就该由他这种坏人来,孩子们只需要活在平凡而光明的世界就可以了。   邵城沉默地开着车,看着山重水复的前路,心里空落落的。   既然叶志庆已经解决了,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第10章 情难自禁      邵城知道重生以后他为了做这些事开始撒谎隐瞒,为了圆第一个谎,他迟早会说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个,再不控制,它们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早点抽身离开,也能到一切维持在他苦心积虑制造的平衡点。他和陆斐然的人生轨迹也会如两条线不经意交集过一个点之后一样,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而他会独自安静地背负着这些秘密。   可见重生并不一定能顺心如意,怎样可能顺心呢?他的身体在这个世界,心却在停留另一个世界,他的炽烈爱意,他的心如死灰,都只有他一个人感受而已。   ?   这次的事是不能假旁人之手,他不得已而为之。既然完成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   邵城办完事,回到小镇。他下定决心,这周就去辞职。   他换回了保安制服,骑着一辆崭新的小电驴,一边等红绿灯,一边打着辞职的腹稿。   ?   “喂!”旁边突然响起个声音。   第一遍的时候邵城还没意识到是在喊自己,只觉得声音熟悉,仿似有一股电流蹿过身体里,又怀疑自己是思念过度而幻听。   那时就是这样……陆斐然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总觉得陆斐然还在身边,还在对自己说话,生气,或者开心。   ?   然后一张年轻的脸庞忽的冒出来,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陆斐然眉毛拧着,困扰而腼腆的模样:“你好,能搭我一程吗?我知道你是学校的保安……我校牌落在教室里忘记带出来了,你搭我一下,让我混进学校吧!”   邵城懵住了。   陆斐然看到他冷冰冰的脸(其实是受宠若惊过度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想:这个人果然不简单,好酷啊……   陆斐然匆匆底气不足地补充说:“啊不行也没关系……”   邵城的心便揪起来了。   邵城忽然想,难怪阿佳妮在玛戈皇后里仰起容光潋滟的脸哀求时,只需一个眼神,就让所有人神魂颠倒无法抗拒。他茫然地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可以。”   陆斐然看他那张岩石般坚硬冷冽的神情,也不好意思说他的接近是一时兴起,他便回答:“谢谢。”长腿一跨,便坐上电瓶车。   陆斐然从后面近距离打量着邵城:班上那些人这回真的没夸张啊,这叔叔真的很帅啊,近看更帅啊……不,也不应该叫叔叔,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八九岁啊。他是不是就是举报叶老师的人呢?如果是的话,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难道他是黑客吗?他那天穿的西装和开的车看上去都很贵的样子,那他又为什么来当保安呢?   陆斐然觉得这个叔叔又神秘又沉静,酷到了极点,真不是个普通人,就是让人有点不敢接近。他心里略后怕起来,纳闷自己为什么刚才就那么好奇呢,一时冲动就跑上前去了。   ?   邵城此时却在心脏狂跳,脑袋里一片轰鸣颠三倒四的:斐然会不会抱我的腰?他要是抱我的腰怎么办?会抱我的腰吗?我最近好像胖了?我的腹肌!我的腹肌还在吗?抱腰的时候会摸的出来吗?如果摸得到的话手感会好吗?   他越发挺直脊背,紧绷着身体,腹部用力,想使腹肌能突显些。   ?   然后……陆斐然没有抱他的腰。因为不敢靠近。   甚至坐的稍有点距离,他都不怎么感觉的到后面有一个人。   ?   小电驴滴滴的很快开到校门口。   ?   到了停车处,邵城停稳车:“到了。”   陆斐然郑重地道谢:“谢谢,谢谢。”   邵城:“嗯。”   还不走吗?不去上课吗?邵城想,纠结的不得了,他万分惶恐能与活的陆斐然说话,恨不得脚下抹油逃开,也想多和陆斐然说几句话,他怕是这辈子就靠这样萍水相逢的几句话过活了。   陆斐然在心里默默点头:真的好酷啊!他说话都只说两三个字诶!   邵城的手心都紧张出汗了,但他的眼睛一看到陆斐然的脸就怎么也移不开了。   陆斐然被他深邃的眼神盯得也紧张起来:他干嘛这么看着我?是在赶我走吗?   两人无言相对着,陆斐然先不自在起来,不敢看邵城。   预备铃响起,陆斐然有如解放般说:“我要去上课了!”然后赶快跑了。   邵城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不无失落地想:果然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相遇,陆斐然都不喜欢我……   ?   陆斐然走到教学楼下面,从口袋里掏出校牌戴上。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心有余悸:他到底是不是对付叶志庆的人啊?周六我看到的那个穿西装的是不是他呢?   陆斐然越想越好奇,觉得邵城是个高人,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大隐隐于市的高人。身在尘埃,心如高贵,深藏不露。   下课时间,陆斐然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栏杆边透气休息。   袁楚楚走过来,“我今天可看到了!你怎么坐那个保安叔叔的车进来的?你认识他啊?”   陆斐然不置可否,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不要脸去搭讪硬要坐人家车。   “诶!你看,他在那!”袁楚楚低低惊呼了一声。   陆斐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邵城正从操场和人工湖花圃中间的车道走过。邵城半路停下脚步,看了看正在从三轮车上搬花的老人,折回去和老人说了什么,接着就捋起袖子一起干活起来。   陆斐然怔忡了下,看着邵城的身影:其实他没有我想的那么冷酷吧。   不过很快又到了上课时间,下午第四节课结束,陆斐然走出教室,往外一看,邵城还在那帮忙干活,他心里一动,背上他的包也蹬蹬蹬跑了下去。   谢坤问:“小陆,你去哪?”   陆斐然笑了笑,对他挥挥手:“我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去打个招呼,你先回去吧。”   谢坤不明所以,点点头,随他去了。   陆斐然认识正在种花的这个老人,是时常和陆爷爷一起下棋的老朋友了,他相当熟的上前打招呼:“李爷爷。”   邵城已是满头大汗,站起来扶着三轮车喘两口气,刚擦了下汗,睁开眼睛就瞧见陆斐然走了过来。邵城又懵住了。   他看着陆斐然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走向了种花的老人。   老人背对着邵城,起身:“然然!下课啦?”   陆斐然说:“下课了,我去吃饭了。你吃了吗?我爷爷还说想找你下棋呢。”   李爷爷笑呵呵地说:“最近不是忙吗?”   邵城看着他们融洽地寒暄着,往三轮车旁靠了靠,可这车上即使堆满了花,也挡不住他这么大一个活人。   “那我也来帮你一会儿吧。”陆斐然自告奋勇说。   “你上课来得及呀?”李爷爷问。   “来得及啊。我在教室里坐了一整天,人都闷坏了,正好运动运动。”陆斐然说。   “呵呵,今天我什么运气,居然有两个免费劳工。”李爷爷笑着说。   邵城僵在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睁睁看着陆斐然靠近过来,和自己说话:“好巧啊,是你啊。”   邵城嗯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了。闷头干活,帮忙移植盆栽。   陆斐然原本有些怕他,但悄悄地观察了下邵城的活计,发现他细心又熟练,一看就是个经常莳花弄草的。   “你做的可真好。”陆斐然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搭话说。   邵城的铲子就停住了,不敢再侧头看陆斐然,怕自己像之前一样吓到陆斐然,只含糊回答:“还好吧。”   真是惜字如金。陆斐然想,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畏惧邵城。   对花花草草都这样耐心温柔的人绝对不是个冷酷可怕的人。   陆斐然就鼓起勇气说:“之前你帮了我我都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陆斐然,陆游的陆,斐然成章的斐然。”   再不回答就太失礼了,邵城只得暂停干活,转过头,看到半蹲着的陆斐然正认真地凝望着自己,他的脸庞因为干活而晕出健康的红晕,几缕鬓发被打湿沾在脸上,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浅色的眼眸像是浸在水里的琥珀石一样清澈澄莹,斜阳像在他的身上描上一层金边。   邵城觉得心被狠狠撞击了下:斐然的身体里是装满了亲切和善良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男孩子呢?   “刘城,我叫刘城。”邵城说,仓皇地重新低下头。   陆斐然被他躲避的态度又伤了下:他是讨厌我吗?讨厌我的话,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呢?大概黑客的性格都比较孤僻古怪?(←已经给邵城安上了黑客设定。)   过了二十分钟,陆斐然放下道具,拍拍手说:“李爷爷,我得走了。我可不白干啊,过两天我要去你那蹭饭的!”   李爷爷笑起来,指着他:“我就知道你这小家伙不会白吃亏的!好好好,来吧,阿嬷刚做了腌酸豆角,过来尝尝啊。”   陆斐然想了想,也和这个叔叔道个别吧。   他挪到邵城边上,刚想开口喊叔叔,被邵城抬头看了一眼,到了嘴边的叔叔就咽了回去,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梗着脖子说:“呃……哥,再见。”   邵城愣了愣:“……再见。”   等陆斐然稍走远了些,邵城才回过味儿来。?   等等……刚才陆斐然叫他什么——   ……哥?   哥!   邵城刹那觉得仿佛春风拂过,他心头满树的花在一瞬间就全部开放,这阵风载着她,飘飘然要飞上云端去。   天呐!陆斐然就从没这样喊过他呀!他在陆斐然那的称呼翻来覆去不外乎是这样的……   有时候陆斐然肯带全名喊他个“邵城”,那都是心情相当的好啊!   ?   邵城眼睛黏在陆斐然的背影上,怎么也收不回去。   待到陆斐然完全瞧不见踪影了,过了好半晌,他才稍稍冷静了些,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要离他远点吗?要冷淡点,要做个陌生人吗?怎么就这么把持不住!   一旁的李爷爷:“你怎么了?”   邵城讪讪说:“……,我拍蚊子。”   李爷爷:“……哦。”?   虽说如此,邵城想到今天陆斐然和自己说话的事就激动的难以自已,哐哧哐哧满头苦干起来,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李爷爷在旁边看的直点头,赞赏的想:不仅尊老爱幼还勤劳能干,真是个顶不错的年轻人啊!……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邵城恍惚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宿舍,才记起来他忘记去提辞职的事了。   只能明天再去了。   却没想到以这天为开端,陆斐然似乎把他当成了朋友,路过就和他说说话。   偏偏邵城一遇见陆斐然整个人就不对了,拖了又拖,转眼一周又过去了。   陆斐然还约他周末去打篮球,他完全没法拒绝啊!   至少、至少让他陪陆斐然打了这场球再走吧。邵城没有底气地想。      第11章 所谓宠爱      “什么?有事情要处理,暂时不回来了?”饶星洲愕然问,“他妈的有什么事比钱还重要?”   “来得及的,我会早点处理完这边的事。”邵城按按额角。   饶星洲半信半疑,试探地询问:“你到底去哪‘支教’了啊。去干什么连我也不说,还当不当我的兄弟了?最近几年我真是搞不懂你,跟变了个人似的,鬼上身一样。”   邵城说:“不,我是去做好事了。普度众生的好事。”   饶星洲戏谑:“你当和尚去啦?那家寺庙收的下你这尊大佛?”   邵城哈哈笑了起来。   “还笑,笑个屁,我这都焦头烂额了,挖个坑把我坑进来你就不管了,我可不给你当苦力,你丫赶紧给我回来啊,我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事啊!人家买的是你邵大的面子。方蔚然他们几个在那苦苦熬着就等你这一东风了。不过我和几个朋友说了你互联网的计划,他们都嫌风险很大啊,没几个人敢投啊。”饶星洲说。   邵城气定神闲地回答:“不肯就算了,让他们等着吧。”   饶星洲啧啧称奇:“你够有底气的啊。真不怕赔?”   邵城想:上辈子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混的风生水起的,这辈子占尽了先机,难道还会混的比上辈子差不成?   虽然他也不是为了赚多大的钱,只是这个世界,有钱总归是要方便许多的。   饶星洲不知道他们有钱的一呼百应的万众期待的邵大挂了电话,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前是个大盆子,继续哐哧哐哧搓衣服。   不用怀疑,他确实是会做家务的。上辈子他活了三十多岁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被子都不叠,还是那年陆斐然成功逃跑了半年,他在小出租屋里把人逮着,陆斐然和他打了一架——邵城挡了挡没还手——死活不肯走。   那时邵城是吓破了胆不敢强迫陆斐然了,就在陆斐然的小出租屋里驻扎下来。陆斐然冷眼看着他。邵城改用温情战略,每日给他洗衣送菜,衣是送去洗衣店洗,菜是外面饭馆买的精致菜肴。陆斐然把邵城花的钱都还给他,菜都送去给楼上独住的一对老夫妇,他本来就没多少工资,这样一来二去的折腾愈发两袖清空。   “由奢入俭难,你不就想养废我吗?”陆斐然指着他鼻子骂。   邵城又急又气,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只得自己捋起袖子当家庭主夫,认真学着做,倒也不难。   就是这样,陆斐然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呵,我挺佩服邵大您的,居然弯得下腰做这些低三下四的事,不觉得浪费了您的人才?”陆斐然冷笑讥讽他,用“我看你呆多久”的语气说,“你公司就不管了吗?”   邵城早就不要脸了,“老婆都跑了,我还要什么公司!”   陆斐然气死了,跳起来就跟他掐,“谁你老婆!”   邵城眼睛都红了,拦腰把他牢牢抱住:“我不放手!谁都别想让我放手!”他说着说着就开始鼻酸起来,声音哽咽又狠戾,“你知道我那时多害怕吗?陆斐然,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你遇害了,你也不留个几个字给我!”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陆斐然哼哼说。   “我都找到太平间去了!陆斐然,你要死了,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要了,自尊也不要了!做这些事算的了什么?你要是想解气,我给你上也行!”邵城是豁出去了。   “谁想上你啊!邵城,你恶心不恶心!”陆斐然气得哆嗦,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两个人推来搡去的,最后一起摔在地上,陆斐然没力气了只好暂时放弃了挣扎,任由邵城抱着自己,“你松开点,我喘不上气了。”   “你会跑的。”   “地上脏。让我起来。”   “我刚拖过!”   邵城不管,还是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紧紧贴着,近到可以听得清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剧烈的喘息,邵城摸着陆斐然瘦成一把柴的身体又觉得心酸,眼泪顺着陆斐然的领口滑进去。   “邵城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陆斐然看着斑驳褪色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地问。   “我那么爱你,你就不能爱我一点点吗?”邵城几乎是卑微地问了。   陆斐然静默了片刻,冷酷地回答,“不能,永远都不可能。”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哭什么啊?还是个男人吗?……我才该哭呢……”   邵城却开心起来,“斐然,你以前都是直接反驳我的,这次却停顿了一下。”   陆斐然无言以为:“……,你神经病啊!!”   邵城苦中作乐地想,大概陆斐然一辈子说过的所有脏话都用在自己身上,在某种意义上,他对于陆斐然也是特别的吧。   *   做完家务,邵城换了运动服和运动鞋,去篮球场,远远就看到篮球场上有几个男孩子在打球,人不多,所以陆斐然可以独占了一个球框练投篮。   陆斐然看到他,停下投篮,一只手抱着球一只手举过头顶对他挥手。   邵城看他穿着一件深蓝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清清爽爽阳光灿烂的样子,整颗心都柔软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表现出来,反倒愈发显得沉静审慎,很有成熟男人的风范,把陆斐然唬得一愣一愣的。   陆斐然说:“过两周就是篮球赛了,等高三了我就不能再打篮球了。这段时间周末都会来练练。我一直想找人陪我,但大家学习都挺忙的,我老朋友比较文静,他不爱打篮球。”   邵城愣了下,他本来想着下周是一定一定真的要去辞职了的,纠结了三秒,沉声回答:“嗯,我有空的。”再想,斐然都这么说,他总不好不去看他的篮球赛,对吧?   陆斐然笑了:“哥,你真好!”喊习惯以后陆斐然觉得叫邵城“哥”也没什么,两个人玩对攻。   邵城是很擅长运动的,不过没上辈子年少那会儿练得勤快了,如今只保持基本的锻炼。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还学过武术,练形意拳,上辈子晚年又学了八卦掌,重生以后也只打八卦掌了。他篮球也有一段时间不打了,前些天晚上一直在宿舍练习,速度力量和敏捷度都跟得上,倒是找回了几分手感。   “你可别让着我啊。”陆斐然说。   “我就会一点点。”邵城说,“手生了。”   陆斐然半信半疑,拍着球,晃了一下就越过了邵城,但没直接去投球,而是转了回来,皱着眉说:“我看出来你让着我了。这样我怎么练习呢?”   邵城原本是想哄陆斐然开心的,放水只会惹陆斐然生气,只得打起精神认真起来。认真的结果就是他轻易地把陆斐然的球给带走了,陆斐然刚追了两步,却见邵城踩着三分线跳了起来,身体微微往后仰,举起手,眼神专注地盯着篮筐,利落地把球扔了出去,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连篮筐都没擦到,唆的一声正中篮网中心穿了过去。   陆斐然看傻了,等时间看向邵城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是个神秘的厉害的黑客!   有正义感!   还会打篮球!   太厉害了!   陆斐然觉得邵城越看越帅。   邵城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点欺负小孩子的意味。   之后两人你来我往地练习了大半个小时,才暂停休息一会儿。邵城进球多,陆斐然少些,但也不是没进球。   陆斐然感慨说:“你的动作可真敏捷,我都捉不住你。”   运动之后邵城每之前紧张了,人也温和起来:“是不是觉得我的动作很滑?”   陆斐然拍大腿,“对对,就是很滑。”   “我练过八卦掌。”邵城放松地说着,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站起来随手给他演了几掌,“八卦滑——要滚钻争裹,奇正相生,走转拧翻,身随步走,掌随身变,行走如龙,回转若猴,换势似鹰,威猛如虎。以曲刹直,以动扰静,以静刹动。”   他收掌:“好吧,其实和篮球没什么关系。”   陆斐然啪啪啪给他鼓掌,更加崇拜了——居然连武术都会!   邵城被他亮晶晶的眼神一望,便忘乎所以了,恨不得再多打几套厉害的拳法掌法。   回去以后才反省自己有点太出风头了:显摆什么啊?邵城你是中学生吗?   可当时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表现自己。   还能是为什么呢?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可能保持得住理智冷静。   *   刘女士也被儿子通知了要推迟回来的时间,他以前觉得邵城这儿子猫憎狗嫌,但近来几年有改过自新的痕迹,被他老爸扫地出门也不颓废,背个包开上车说去扶贫就去扶贫啦!她也不指望邵城多有出息给她增光,平安快活就够了。但邵城一走这么好几个月了,虽然时不时回复个消息,某日刘女士忽然反应过来:哎呀,真的不太对头啊,那个小兔崽子就一直没给她清楚交代过啊!   仔细想想,她还真不知道邵城到底在做什么。   她作为亲妈,当然有点担心起来。   刘女士就去问邵城那个多年的狗友饶星洲:“你是邵城的好朋友,你知道他最近到底是在干什么吗?”   饶星洲说:“我还想问阿姨您呢!”   刘女士啐了一声,“别和我贫嘴!阿姨不是找邵城麻烦。我就像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什么事都告诉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给我说实话。”   饶星洲要给她跪了:“我冤枉啊!我比六月飘雪还冤啊,我是真不知道啊!阿姨你要是知道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刘女士给饶星洲逼问了半天话也没知道邵城到底去哪了,她觉得饶小朋友这样都还抵得住压力瞒着他那是非常人了。不大可能。那就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她自己查。   邵城这小混球从小到大哪次出去鬼混不是她亲手逮回去的啊?   那是从无失手。呵呵。   刘女士去查了下邵城花钱的记录,发现他最近花了一大笔钱,购置了一批空调,全部捐给了一个小镇的学校。看着有点眼熟。   再顺着查,发现邵城还不是第一次给这学校捐东西了,还捐过多媒体设备等等。   这学校有什么特别的吗?刘女士想,她的直觉告诉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第12章 崇拜      谢坤问陆斐然:“你最近怎么总是跟那个保安在一起?”   陆斐然说:“他叫刘城啦,不用‘那个保安’地称呼他。不用担心,别看他看上去很可怕的样子,其实人挺好的。”   谢坤点点头,他知道那个保安是个好人……   提到邵城的事,陆斐然接着唏嘘地说起来:“我去问了王大爷关于刘城的事,他很不容易的,被爸爸赶出家门,还有个残疾的妹妹要照顾,连老婆都讨不上……明明那么厉害,长得又帅。”   谢坤不禁回想起邵城阻拦以为他要去杀人阻拦他的那件事。那之后,他是决心放下过去了的,邵城也说了只管把他当做陌生人对待,自打叶老师被抓,在学校谢坤对这个奇怪又神秘的保安便当做不认识,邵城也再没有和谢坤说过话。谢坤听陆斐然这么一说,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像是会这么惨的啊。   “他还陪我练篮球,他打球也可好了!下周我篮球赛他也会来看。”陆斐然雀跃地说着,谢坤瞧瞧陆斐然的模样,简直把邵城当成偶像了。   谢坤思忖了好一会儿,叮嘱说:“你……你别忘了考试啊。”   陆斐然:“我有好好复习啊。”   谢坤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好吧,既然那叔叔是个好人,陆斐然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偶尔谢坤也会想到邵城那天跪在地上抬着头时,眼睛里像化不开的浓重的悲伤、悔恨和痛楚,他总觉得邵城是透过自己在看着另一个人,他是在看着谁呢?   谢坤回过神——管他看着谁呢?自己哪有空考虑这些事。他还要准备下次月考呢。   昨天下了一场雨,露天篮球场上湿漉漉的,邵城抬头放目远眺,可以看见环抱着这座小镇的连绵起伏的群山翠色如洗,仿似白纱一般的水气萦绕其间,像一幅云蒸雾绕的泼彩山水画。   空气格外的清新。   邵城绕着操场跑了两圈热热身,就看到了陆斐然。   陆斐然喊了一声“哥!”,像投林的乳燕一样快活地跑过来。   邵城看到他那笑盈盈的模样,心都化了,对他招招手。   陆斐然见邵城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和扎到腰的迷彩裤,不由皱眉问:“哥,你这么穿不冷吗?今天还是有点冷的。”   不过陆斐然看他肌肉柔韧强健的成年人身体,有点羡慕,他觉得自己还是小鸡仔身材,颇为惭愧。   邵城感动的在心里泪流满面:斐然在关心我哎!……然后继续摆着酷脸说:“还好。不冷。下午会出太阳。”   陆斐然说:“手给我。”   邵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陆斐然说的伸出手。   陆斐然握住他的手,确实不凉,还……有点烫,陆斐然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了一下。陆斐然缩回手:“你手可真烫!不对。”   我摸到斐然的小手啦!邵城在心里咆哮着,几不可察地红了下老脸,“我体温天生比别人高一点。”   ——那时还被你嫌弃过呢。   邵城想。   他特别爱抱着陆斐然睡觉,生怕陆斐然趁他睡着逃跑。冬天还好说,夏天的时候陆斐然总被他热的一身汗,迷迷糊糊说:“你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我热死了。”   邵城摸摸他的脖子锁骨,汗津津的,也不嫌弃,忍不住亲几口,咸咸的。   陆斐然就照着他脑袋一巴掌拍过去,但睡的糊涂,没多大力气,与其说是打人,倒更像情趣,“干什么啊?别闹我了。黏糊糊的,难受死了。你放开我。”   等到了冬天,他总拿体温给陆斐然焐手焐脚,“我天天这样给你焐,你的心也被我焐暖了就好了。”   陆斐然就说:“按你这个说法,那我应该爱上热水袋啊。”   邵城……嗯,邵城习惯了。   邵城陪他打球,陆斐然还缠着邵城要他教自己八级掌。   邵城却拒绝了:“不行,你要比赛,还有考试,哪有时间练八级掌?你现在还是好好学习的好。”   陆斐然于是问:“那等我有空了可以吗?暑假行吗?”   邵城默默在心底想,不行啊,我已经一拖再拖了啊,暑假我真的得回去管公司了啊。   暑假。高二暑假。   等等。   有件事在脑海里隐隐浮出来,闪过,不太清晰,邵城没能一下子捕捉到。   “哥,我们继续吧。”陆斐然说。   邵城只得暂且按下这个疑虑,和陆斐然打球,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跑着跑着,邵城猛然记起来了——   陆斐然的奶奶是在陆斐然高二的暑假,出门的时候跌了一跤,没人送去医院延误了治疗才过世的。   “哥!”邵城又听见陆斐然焦急惊讶的喊声,他一转头,就看到疾速飞近的篮球。   来不及接,篮球正中邵城脑门,他摔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陆斐然赶紧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   邵城头被砸的有点晕,一下子还站不起来,“没事没事,是我走神了。”   陆斐然歉疚地说:“对不起啊。”   邵城忙不迭说:“是我的错,我走神了。”   陆斐然说:“真对不起,你休息吧,我自己练投篮就好了。”   邵城坐在篮筐下面休息,看着陆斐然像小豹子一样矫健活泼的身影发愣,一点点惆怅起来,他多希望陆斐然能像此刻这样永远快活自在,生死病痛都能与他无关。所以,再等等吧,等他救了陆斐然的奶奶,他就真的真的可以放心走了。   陆斐然瞥见邵城的神情,忍不住担心起来,却没上前去问什么。他是对邵城的神秘感到好奇才接近,可越接近越就发现邵城的神秘。   休息的时候,陆斐然就给邵城讲自己的事:“……之前高一军训的时候,老毛拉着我们半夜打着手电打牌,然后老师来查寝,这不管塞哪儿牌都可能被翻到,他就把牌往楼下丢。没想到班主任就在窗户下面站着,还撑了把伞,当时就人赃并获。记过,还罚站。结果第二天他们还想继续玩……”   邵城听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了,陆斐然这是看出自己心情不太好了?是在安慰自己?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那你跟他们玩吗?”   “不玩到时候被抓了也是整个寝室一起逮啊!”陆斐然说,“后来大家就熟起来了。本来他们周末约我去网吧打游戏的,因为想练球我就不去了。”说到这他嘿嘿笑了笑,“我今天听说班主任去网吧撒网抓人,好多人被抓了,幸好我没去。”   邵城觉得很新奇,他没想到陆斐然小时候也会调皮,想想也说得过去,他不机灵当初逃跑也不会成功。邵城笑了笑,“对,以后也少跟他们去网吧打游戏,现在就专心念书。你看我,我就是不好好读书,现在在学校当个保安。”   陆斐然皱鼻子,他才不信刘城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安呢!   邵城又说:“你不是想学八卦掌吗?暑假我有时间的,可以教你八卦掌,但你得先写作业,还有不能半途而废。”   陆斐然愣了下,然后高兴地眼睛都亮了,“谢谢!”   虽然暂时没法回去,但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网络。邵城牵了网线在宿舍上网办公。   没过多久,在陆斐然的篮球赛前夕,饶星洲给陆斐然带来一个消息:“你后妈生了,哈哈,生了个小怪物,我妈去看了,说脸上连半边身边都是青黑色的胎记,特别吓人。”   果然邵柔还是从陈姝肚子里出来了,他亲手带大的小姑娘。假如换成上辈子邵城肯定会和饶星洲一起开嘲讽,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邵柔是他和陆斐然当爸当妈一起拉扯到的,后来也很乖巧孝顺,那时能把陆斐然哄回来小姑娘抱大腿的可起劲,好不容易才把陆斐然哭心软了。   邵城说:“说陈姝就可以了,还是不要说小孩子。”   饶星洲觉得邵城和他不站一个战线,不大高兴,“你怎么了啊,我是为了你,你还倒我台。”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邵城说,“我就是想,陈姝做事那么丧心病狂,我知道她想生个儿子,结果却生出个女儿,还是有病的,她女儿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饶星洲怔了怔,“我还没说是女儿啊……”   邵城:“……”   饶星洲却自己想通了,骂道:“你是早就知道了吧,还装不知道耍我好玩是吧?”   邵城赶紧岔开话题:“不是。我新传给你的文件看了吗?”   饶星洲说:“看了,你怎么确定那块地方以后会开发?我到处偷偷打听了,没人知道的。”   邵城还是说:“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饶星洲就不问下去了,不管邵城都是从哪弄到的消息,但没有一次错过,这次也应该不会错,他只要跟着邵城躺着赚钱就可以了。   说到邵柔,邵城想,他也得找个机会把他的小姑娘给带到身边。上辈子是因为已经被虐待所以他才能名正言顺把小妹妹带走,这辈子得敢在她被伤害之前的话,该用什么理由呢?   “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饶星洲语气烦躁问他。   “哦,还有什么事?”邵城问。   “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到底为什么拖了又拖啊,被什么人绊住了吗?”饶星洲问。   邵城老实回答:“这里的小朋友太可爱了,我有点舍不得,要把他安顿好了才能回去。”   “呵,你就扯吧。”饶星洲冷笑,挂电话。   同此同时,校长办公室。   秘书说:“有位刘女士联系我们,要给学校捐款,想来参观一下学校。”   校长默默地想:最近怎么那么多好心人捐赠东西,果然是人间有真情……      第13章 险而又险      刘女士,全名刘芸芝,今年四十七岁。目前身处C县小镇,正在捉倒霉儿子的路上。但学校来的导游给她介绍了一番小镇的特色美食。   好吃的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好吃的重要。   美妙的心情是很难得的,即便还有好心情的时刻,也不是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这个风景了。   正等着上菜呢,刘女士接到一通电话,是她前夫打来的,开口就是一声“芸芝”,叫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刘芸芝觉得肯定不是好事,淡淡地问:“老邵,什么事?”   邵丰益犹豫着说:“嗯……也没什么事。”   刘芸芝斩钉截铁:“没事我就挂了啊。”   邵丰益急了:“你就不问问我啊?”   刘芸芝振振有词:“我不是你老婆很多年了,关心你干嘛?”   邵丰益长长叹一口气,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反正他现在是焦头烂额。想着想着他就不忿起来,凭什么他们离婚以后,他越来越烦恼,刘芸芝却很快活的样子呢?他还听说前妻离婚后交往过几个年轻英俊的小男人,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做这种事,真是不知羞耻。   他真的过得好吗?他顶着来自母亲和社会的压力娶了小娇妻,自然不是没有感情的,当初刚结婚时也是如胶似漆,他们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可那个孩子没保住,过了几年陈姝再怀孕,这次倒是生下来,结果是个这样的玩意儿,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看他的笑话吧。刘芸芝却过得越来越滋润了。   邵丰益越想越气闷,忍不住撒气似的讥讽说:“你现在看了我的笑话很高兴是吧?觉得我这是报应对吧?”   “……,莫名其妙。”刘芸芝是真的不知道前夫又在发什么疯,不过也知道他的德性,没事也要疯一疯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事就说,没事我就挂了,我生命很宝贵的,不能浪费吵架上。”   邵丰益每次见到前妻就忍不住想和她吵架,以前没离婚就是,就算后来离了婚也一见面就互相嘲讽。于是娶了解语花般温柔贴心的陈姝,图的是她年轻温顺,但很多事又不能和她说,她听不懂,这又是另一种郁闷了。   邵丰益按捺下快到嗓子口的恶言恶语,使自己语气温和一些,“你知道邵城在哪吗?”   “你找我家邵城干嘛?”刘芸芝不紧不慢地问。   “那小子姓邵,我儿子,我问一下不行吗?”邵丰益说。   “哦……我不知道。”刘芸芝回答。   邵丰益眉头就皱起来了,“别闹,我找他有正经事,不是骂他。”   刘芸芝就笑了,“我是真不知道。”   这时上菜了。刘芸芝懒得和他多说,随意敷衍:“不和你说了,我在外地,还有事呢。”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转头高高兴兴去享用美食了。   邵丰益被她气得心堵,差点没摔了手机。他原本是对邵城有点生气,但那是恨铁不成钢啊,谁知道邵城居然都不知道来服个软直接就跑的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去哪玩了。他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就该退休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时看着年轻的儿子总隐隐有种威胁感,再加上他们父子关系自从他再婚以后一直很僵,所以才一气之下把邵城从公司赶出去了。但等到离开之后,他才发现邵城干的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陈姝被他带进公司之后,他准备手把手教她的,但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出来的,而且这也需要天分……   他现在是忙的连轴转,不得不找个帮手了。   这么久过去了,想必邵城也反省够了。   而其实找邵城回来的原因在邵丰益的内心深处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只是他不愿意也不想去想:他确实是忌惮年富力强的儿子,但比起儿子,他更不相信他娇滴滴的小妻子。   刘芸芝在学校人员的陪同下进了学校,这学校并不十分现代化,教学楼也有点老旧,但学校占地很广,绿化做的很好,草木扶疏,还有几棵很有点年份的老树,特别是一棵老樟树,粗壮葳蕤地展开庞大的树冠,安静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阵阵香气。   学校人员介绍说:“……我们的第一任校长是本地乡绅,留洋回来,回国后为了报效家乡开办了学校。当年这棵树就在这里了,现在已有三百年的树龄了。我们学校虽说条件不好,但也是省重点学校,出过不少考上名校的学生。”   刘芸芝点点头。   他们走着走着,远处隐隐传来喧哗声。   学校人员解释说:“今天是学校篮球比赛。我们对学生的身体培养也是很重视的,经常组织体育比赛。还有过拿到奥运会冠军的学生呢。”   她是个爱看热闹的老人家,就在学校人员的带领下去围观篮球赛。还没走进就看到露天篮球场乌泱泱一片人头,大家都挤在小小的球场边,看样子是挤不进去的,挤进去也不好受。她就打退堂鼓了:“算了,不走近看了。你们学校没有室内篮球场吗?这样看球赛也不方便啊。”   “没有。”对方赧然说。   刘芸芝又是颔首,移开了眼神,她也不是特别热衷慈善的人。只是想借机来看看这个学校而已。   所以她也没发现球场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挤着她的倒霉儿子。   邵城很是有大将之风,纵是身边的小姑娘都尖叫的他耳鼓都要震裂了,他还是一声不吭,只沉默地注视着满场跑来跑去的陆斐然,他身高不算特别高但是胜在灵活,投球也准,连进几个三分球,把围观的小姑娘弄得个个不停尖叫。   邵城有些忌妒这些女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表达对陆斐然的爱慕,而他只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他爱极了陆斐然此时的模样,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果然如此,那本就不是一株该拘禁在瓶中的花。   初赛结束,陆斐然所在的一班赢了,准备进入下一轮。   陆斐然和队友欢呼之后掉头就朝邵城冲过去,邵城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斐然一把抱住了,“哥!我赢了!我赢了!”   陆斐然熊抱了他一下就放开了手,白净的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他把邵城当成他的师父的,觉得自己能进步自然有邵城的功劳。   邵城停顿了会儿,才猛然认识到,自己刚才被陆斐然抱了。   被陆斐然主动抱了。   主动。   即便那只是不经意的,没有任何暧昧含义的。   邵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快僵硬成石像了,扯了下嘴角想给陆斐然一个微笑,结果因为太过僵硬,看上去颇为冷冽。邵城摸了摸陆斐然的脑袋,嗯了一声。   陆斐然看他冰冷淡定的反应,心里像被浇了一盆凉水。随即又想到,胜不骄,败不馁,这是在告诉我不要骄傲吧?   “好的,我知道了!哥,我会继续加油的。”陆斐然说。   邵城继续嗯了一声,那叫一个酷,没有多余的话,其实他是说不出话来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咬到舌头。心头更是像一锅烧沸的热油,决定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被陆斐然抱过的衣服回去就脱下来珍藏起来……   “哥……”陆斐然刚要说什么。   “陆斐然,过来,老师讲话呢!快过来!”有同学喊。   陆斐然只得回头。   邵城心脏剧烈跳动着,默默看着陆斐然回到篮球队的队员和同学之间,说说笑笑,他融洽地合奏在欢乐的声音里,背对着他,在喧阗和笑声的簇拥下就要远离而去。觉得理应如此,又不免觉得失落寂寞。   这时陆斐然忽的回头,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过来,“哥!”   邵城愣了一下,“嗯?”   陆斐然丢开人群,走过去,“我……”   邵城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脚上,皱起眉,打断他的话:“你的脚怎么回事?”   “啊?”陆斐然怔了一怔,低头,下意识要收回脚。   邵城担心地立即蹲下身,在他脚踝红肿起来的位置捏了一下,“有点肿起来了,疼吗?”他说完又懊恼地自责,“我刚才居然没发现。是中场摔跤受的伤吧?”   陆斐然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没什么吧,就是崴了一下吧,我回去揉揉就好了。”   “不行,怎么能这样。”邵城说:“快去医务室吧。我陪你去。”   之前不知道是不是比赛的时候太兴奋了,因为离结束也没多久了,他忍着痛跑跑跳跳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被邵城点名出来以后疼痛就开始越来越明显了。邵城扶着陆斐然到了医务室,医务室竟然是关着门的。学校医务室开门的时间总是变幻莫测。   邵城便说:“我送你去医院。”   陆斐然惊诧,赶紧推诿:“不、不用了吧,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崴了下吧?”   “怎么会有小事呢!”邵城心里急,脱口而出说,说完自己就僵了一下,“我是说……不能那么随便。还是小心点。”   陆斐然为难地挠挠头,“可是……还是不要去医院啊,多贵啊。真的只是崴了一下啊。就算去医院也肯定只是擦一下药而已。”他灵机一动,“哥,你那有药油吗,你给我擦一下吧。”   对了,就算去医院,花了钱斐然一定会还给自己不然不会安心,这不过是添加他的负担而已。而且,自己可能是紧张过头了。邵城沉默了会儿,“我的宿舍倒是有药,那我给你擦一擦药吧。”   陆斐然早就想去他寝室看看了,他的侦探之心蠢蠢欲动起来。   陆斐然一进邵城的宿舍就看到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眼睛一亮,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我就知道他是黑客!   邵城让陆斐然坐在床边,去柜子里取了医药箱,拿了药油出来,在床尾坐下。他把陆斐然的脚抱在腿上。   邵城把他盖过脚踝的运动白袜脱下来,陆斐然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脚趾,看到脚踝处红肿了一片,不禁皱起眉来,倒了药油就给他揉。   掌心渐渐搓热了。   陆斐然偏过头,偷瞄桌子上半合着的电脑,希望看清楚上面写的品牌。邵城发现了他是视线,手下稍一用力,陆斐然痛呼一声。邵城告诫似的笑了一下,“想玩电脑?打游戏我可不会借。你马上要高三了,好好念书。”   陆斐然有时候特别纳闷,邵城总是不经意流露出这样叮嘱的话来,好像是他的长辈似的。他是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呢?真说起来,他们只是陌生人的关系吧。但陆斐然并不讨厌这样的话,他觉得邵城是真的在关心自己:“我不怎么打电脑游戏的。”   “嗯,这样才对。”邵城说完,略微懊恼反省自己刚才语气是不是太重了,补充说,“你要是查资料的话,我可以借你电脑。”   陆斐然眼珠子一转,干脆地朗声道谢:“谢谢哥!”   邵城哂笑,“你不介意和我来往就行。我只是个没出息的保安,和我交朋友多丢人啊。不觉得吗?”   陆斐然才不信他只是个保安呢,但这时候也不能戳穿他,“我也不高贵啊,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别这样说自己,我觉得你人很好的。”   邵城心头一暖,他就没见过比陆斐然更心善的男孩子。   敲门声突然响起。   邵城去开门,一打门,王大爷就塞了几个苹果到他怀里。他翕动鼻子说:“一股药味?你怎么了?”他探头一看,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的陆斐然。   陆斐然说:“王爷爷好!”   “你怎么在这啊?”王大爷问。   陆斐然指了指自己的脚,“我脚受伤了,医务室没人,刘哥这里有药帮我擦擦。”   王大爷点点头,“哦,这样啊。”   邵城寒暄:“您从哪来呢,吃了吗?”   王大爷说:“还没。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你去看篮球赛的时候,学校那个新捐赠人来了。”   这事邵城知道,好像是个外地的女企业家,来做扶贫慈善活动。   他们在职工宿舍楼的三楼,王大爷侧身,给他指了个方向,“喏,刚好走到这边了。”   院子里古树巨大的树冠将道路遮蔽,穿过树叶缝隙间邵城隐约看到一群人在移动,他定睛一看,看清被众心捧月似的在中间笑靥灿烂的女人,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邵城关上门,定了定心神。   “哥,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回到陆斐然身边,给陆斐然擦好药,连袜子都帮他穿上。陆斐然惊呆了。他原本想阻止邵城给他穿袜子,但是看邵城心思沉重神情恍惚的脸终究没敢说。怎么袜子都帮他穿?还那么顺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邵城回过神,“拿着。你自己回去记得再擦擦。如果明天没好起来还是要去看医生,不要耽搁了,知道吗?”   陆斐然跟小学生一样点点头,“知道了。”又珍惜地收起瓶子,“谢谢哥。”   邵城颔首:“要我送你吗?”   陆斐然赶紧拒绝,他难道像瓷器一样脆弱吗?“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谢谢。我能走了。”   邵城还是把他送到了教职工宿舍的楼下,没敢再走远。目送陆斐然离开后,再重新上楼,拨通了母亲的号码,“喂,妈……”      第14章 一期一会      邵城酝酿了一下感情:“妈,我回来了,你不在吗?出门了?”   刘芸芝沉默:“嗯,是出门了。对了,你爸今天还打电话跟我找你来着,挺急的样子。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你小心点。”   邵城想了想,回答:“大概是因为陈姝的事,陈姝前几天生了。那个孩子……长得不太好。”   过了那么多年,刘芸芝对这对狗男女的事也不咬牙切齿了,虽然听到前夫过得不好,但也不至于拿个小孩子来幸灾乐祸,更多的是觉得唏嘘:“这样啊……唉,也是可怜。”   邵城问:“我爸还说了什么吗?”   “说是原谅你犯错,准你回公司了。”刘芸芝说的自己都笑了,“他当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呢。”   邵城也笑。   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儿才结束,刘芸芝挂了电话,讪讪地觉得自己这回真是想太多了。但她钱也捐出去了,难道就这么回去了?她想到陪同介绍的风景山水和美食,决定这趟就当旅游也不算浪费。   刘芸芝离开了学校,和学校的工作人员告了别,自己开车回酒店,半路又心血来潮,准备再去小镇最有特色的古街逛逛,不知不觉之间暮色四合下来,她才惊觉该回去了,可也同时发现自己有点迷路了,她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地图自己找路。   忽然有个男人喊住她问路。刘芸芝尴尬回答:“不好意思。我也是外地人,来玩的。”   对方便道歉:“抱歉,抱歉。”又愁眉苦脸的环顾四周,巷子静悄悄的,见不到几个人影。周围是白墙青瓦,飞檐上一只青面獠牙的石狻猊脚踩石球俯视着他们。   刘芸芝心里戚戚然的,转头,不经意又看了这同她一样的问路人一眼,蓦地觉得有些眼熟,再定睛分辨,便认出来了,不确定地问:“你……你是不是崔清河?”   男人神色迷惑起来,“你是……”   “我是刘芸芝啊。三班的刘芸芝。语文课代表,还记得吗?”   男人眼神惊讶又惊艳:“居然是你。”   这倒是意外的惊喜,时隔三十年,居然遇上了故人。崔清河是刘芸芝高中时的班长,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没人联系的上他,有人说他出国了,也有人说他学考古满世界跑。但她依然记得当年的事,他们一起出过黑板报呢,崔清河的字写得极好,至今拓印在她的回忆中。他们有张毕业班的合照,已经泛黄,夹在当年她用作文比赛的奖金买的席慕蓉诗集里,以前她也曾经拿出来想一想,猜测下当年那个斯文的少年而今身在何方。刘芸芝看看崔清河,虽然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纹路,但依然很有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他们踩着青石板上的斑驳青苔和茜色斜阳慢慢走着,完全没了方才迷路的惶然,反倒隐隐有种夜明湖静扁舟停泊的安心,多年的时光在笑语间被匆匆翻过,到这一页,仿佛不过昨日和今日的距离。   刘芸芝慢慢地了解到崔清河现在在某大学任教,应该叫崔教授,这次是来这小镇的古街来做风俗研究的。她热情地和崔老师交换了联系方式。   中年人恋爱,那是老房子失火,一发不可收拾的。刘芸芝想,儿子没找到,但此番小镇之旅真是不枉此行。   对了一下,他们居然还住在同个酒店,于是更不着急了,两人在路边老房子里的面馆吃了手擀面。古街巷子里做成灯笼挂在屋檐下的街灯也逐次亮起,漫步在这幽幽的灯光下,那是相当有情调。   但是,即便如此,到这个时候,真的该认真点找路了。   崔教授瞧见前面一户人家走出来一个男孩子,把一个碗放在地上,呼唤,“大帅!下来吃饭了。”   一只体型庞大的猫不知道从天而降似的,这猫显然是个串串,三花色,体型庞大威风,像只小狮子似的,威风凛凛地吃东西。   男孩子摸了摸猫的头,这只叫“大帅”的猫没有反抗,只扭了扭耳朵,“大帅,我喂你吃饱了东西,你和你的猫咪小弟们就不要吃我的丹丹了。好吗?”挂在院子的鸟笼里,丹丹附和着唧唧啾啾叫起来。   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似的,抬头闷闷地“呜”了一声。   当他们走近时,这猫毛茸茸的耳朵一动,从碗里抬起脸,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发着幽幽莹莹的绿光警惕威胁地盯着他们。弄得他都不太敢靠近。   男孩主动站起来:“你们有什么事吗?”   刘芸芝说:“我们迷路了。”   男孩善解人意地微笑了一下,刘芸芝眼前一亮,颇为惊艳,又觉得眼熟。男孩说:“哦,这边巷子绕来绕去的,确实容易迷路。我带你们出去吧。”猫却也跟着走了。   在猫和男孩领着走了一段路后。   刘芸芝记起来了,这个俊美灵秀的仿似青竹碧水般的男孩子她见过的,就是今天,在学校宣传栏的表扬榜上,证件照也是极漂亮的,真是个白玉雕出的小美人。名字也很美,叫陆斐然。她看到时还感慨了句这里山好水好才蕴育得出那么多水灵灵的漂亮孩子。   陆斐然给他们带到能看到马路了,就没再继续陪下去,“看了吗?接着沿着这条路直走出去就是大道了。然后就好找路了。”   刘芸芝和这古道热肠的小朋友道谢,别过。那时她是打死也想不到她本来以为萍水相逢的这个男孩子日后会成为她的儿媳妇……   假如知道了——她一定当时就打断邵城的三条腿。   *   邵城有些担心母亲会继续追查下去,请了一天假避风头,没想到刘女士不知道是信了他的鬼扯抑或是遇上了什么事,就撇下他这个亲儿子返城了。   但这次也让邵城明白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打算陆斐然篮球赛后绝对是要脱离刘城的身份回去做邵城了。   陆斐然的班级的篮球队铩羽四进二半决赛。   而且他原本没完全好的脚扭伤,在比赛后又恶化了。   陆斐然去医院看了看,被医生包上了脚,每天只能蹦跶着走路了。幸好有个任劳任怨的好朋友谢坤,天天去接他上学,载他到学校,还扶他一级一级跳上楼。小伙伴们都被他们的友情感动了,纷纷表示班长应该去竞选一下感动中国十大校友。被班长啐之。   邵城愧疚地说:“我当时就应该送你去医院才是,现在耽误成这样。”   陆斐然赧然说:“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怪你呢。”他唉声叹气,“就是我本来想生日那天早上去爬独山看日出,现在是去不了了。”   邵城自然记得陆斐然的生日,他都还在犹豫要不要送礼物的,反正就算陆斐然要办小生日,他也是绝没资格参加的,陆斐然和他那些同龄的朋友同学聚会才是正常的。可没想到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   陆斐然生日前一天晚上睡前,他收到一条来自刘哥的短讯。   邵城:还想去爬山看日出吗?   陆斐然:我脚还没好呢。   邵城: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陪你。   陆斐然跃跃欲试:那我们明早一起。   陆斐然按约定的时间爬起来,洗好脸穿上衣服才五点,他收到邵城的短信,出门一看,邵城骑着他的坐骑已经等在门外了,陆斐然脚伤,只能侧坐着,揪着邵城的衣服保持平衡。   他抬头看,夜幕依然紧紧合围着,还没松开的痕迹。   到了山麓,陆斐然拄着他的拐杖一蹦一蹦的跃跃欲试,还没跳上台阶。   邵城拦住他:“我背你。”   陆斐然有点傻了,“啊?”   邵城问:“不然你怎么上山?”   陆斐然傻傻地说:“我有拐杖,还有只脚没受伤啊。”   邵城傻眼了:“你打算这样蹦上去。”   陆斐然:“你昨天说陪我上山,我想了想……说不定我能蹦上去的。”   面瘫如邵城听到这话都忍俊不禁了,“太危险了,还是我背你吧。”   “那、那不太好吧……”陆斐然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   邵城退一步,看好戏似的:“那你先自己蹦几步试试?”   陆斐然原本以为经过几天在学校蹦来跳去的练习,也许能爬山,结果没几步就累了,山路陡峭,也挺危险的,还又慢又累。   “还是我背你吧。”邵城再提建议的时候,陆斐然没法拒绝了。   他爬邵城背上以后,还顺手在邵城宽厚强壮的肩膀上捏两下,“哥,你肌肉怎么练的?”   邵城被他这小手一把摸的脚软手抖,差点把陆斐然给摔了,闷声说:“别乱动。”昏暗的天色遮蔽了他绯红的耳根。   “对不起。”陆斐然以为他生气了,不敢再造次,只趴在邵城的背上,看天边的星星。过了会儿,这个多动症儿童憋不住了,“哥,你累不累,我那么重。”   “不重。”邵城说。   陆斐然又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想的太简单了,我太任性了。真是辛苦你了。”   “不,是我自己也想来,我想在这个时间和你一起做这个事。我妈曾经和我说过,有些事当你想做的时候就不要拖后,否则即使后来再去做,也不是同种心情同个风景了。”   陆斐然若有所悟地说:“就是一期一会吧?”   邵城:“对。”   陆斐然安静下来,一个人胡思乱想起来,不管怎样,他还是觉得刘城对他太好了。几乎可以说得上有求必应了。但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而且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他,可他怎么都想不通原因。难道……刘城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吗?   在半山腰的凉亭休息了一会儿,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他们终于登上山顶的时刻,太阳也慢悠悠地从地平线下升起来了。   陆斐然和邵城并肩坐在山巅一块巨石上。俯瞰整座小城,鳞次栉比的现代楼房包围着一小畦遗世独立般的古街,再往外,阡陌纵横、引绳棋布的田野包围着这片屋舍街道,而连绵不绝云蒸雾绕的青山又包围着这座小镇。   跟邵城曾去过的大山名岳相比,这座山不过是个小土坡而已,然而此时站在山巅上,也别有一番开阔的心情。   邵城看看身边陆斐然稚嫩的脸庞,浅色的眼珠像是浸在清水里的琥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当年陆斐然生病后,有一回,陆斐然身体好了些,也去爬过山。   全程都没要邵城扶。   大抵是因为爬上山的成就感让陆斐然心情很好,运动使他脸颊薄红,像罩着一层蔷薇似的,可底色太苍白,使这难得一见的颜色显得过于浓烈,倒似花开至荼蘼之时。陆斐然环顾四周,略烦恼地说:“我本来还以为我能像电影里那样站在山顶喊话呢……怎么这么多人。”   邵城笑了,“你要喊也可以啊。”   陆斐然摇头:“太傻了,算了。”   邵城问:“那你想喊什么?”   陆斐然说:“嗯……想喊‘我以后还来’。”   邵城没想到:“就这样?”   陆斐然点头:“就这样。”   邵城:“没别的了吗?”   陆斐然想了一会儿,说:“希望在死前还完欠你的医药费。我们互不拖欠也互不折磨了。”   邵城:“要么你折磨我来当做是偿还医药费吧,我不介意的。”   陆斐然:“……”   陆斐然吹着凉风,心情舒畅,觉得自父母去世后这几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邵城的心境也仿佛被天光照亮,他对陆斐然说:“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陆斐然不明白:“啊?你说什么?”   邵城说:“应当算是我任性……陆斐然,我从学校辞职了。”   陆斐然震了一震,转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为什么啊?”   邵城:“嗯……大人的原因。”   简直在敷衍人嘛!陆斐然有点生气,他忽然想到,“你答应了我暑假要教我八卦掌的呢?”   邵城:“我辞职了也可以教你啊。但我爸爸找我回去,我必须回去一趟了。”   “啊,你爸爸不是很坏吗,都把你从家里赶出去。”陆斐然担心地问。   邵城被他的关心烘的心暖,他忍不住摸摸陆斐然的脑袋,“不用担心,我不会被欺负的。”   陆斐然依然很是担心地望着他,“你、你要小心啊。”   邵城笑了笑,心想:要是上辈子你能这样对我好,那该有多好啊。只可惜我并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的小傻子。   陆斐然微微仰着头,看到邵城此时凝望自己的目光与平时的冷酷深沉截然不同,那是隐忍而滚烫的温柔,陆斐然读不清晰,只觉得心头被撞了一下——他到底为什么对我那般好呢?这个问题也仿似影影绰绰有了个答案。他仓促地别过脸去,心脏莫名狂跳起来,觉得自己很丢人,希望风快点把脸颊吹凉。   邵城:“?”生气了吗?   陆斐然又问他:“你还回来的吧?”   邵城:“回来的。”   陆斐然:“手机号呢?还用吗?”   邵城:“不换,还是这个手机号。”   等我救了你奶奶,再换手机号。      第15章 他的葬礼      邵城回他爸那里的时候,家庭气氛相当诡异。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邵柔得做百日酒了,但是她的亲爹亲妈都不想办,嫌丢人。   邵丰益看到邵城回来,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怒意又爬上眉梢,“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一点声响都没有。”   你把我赶出家门,怪我喽?邵城啼笑皆非地想。“爸,你忘了你把我拖到黑名单了吗。我都有和我妈报平安的。”   “哼,别提你妈。”邵丰益气哼哼的,“问她你去哪,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邵城却问,“好啦,您老人家别生气了。小心等下高血压又犯了。我的小妹妹呢?在哪里?让我见见。”   提到小女儿,邵丰益脸色更黑了,“在楼上呢,婴儿房,要看自己去看。”   邵城刚走上楼梯没几步,就听到他奶奶愉快的呼唤:“我孙孙回来啦?”   邵城抬头就看见奶奶的笑脸,对他招手,“快上来,到奶奶这来。别理你爸爸。居然还把你赶出去,真是了不起哦。哼。你就该跟奶奶说嘛,怎么能赌气跑掉呢?奶奶担心的晚上都睡不好。”   “奶奶。我给你寄的柿子饼吃了吗?”   “吃了,可甜。还是我乖孙最孝敬我,不像某个坏东西,阳奉阴违。”   邵丰益皱眉,但不好反驳老母,不满地咳嗽了几声。   奶奶抓着邵城的手,“可怜见的,黑了,还瘦了。苦了你了。”   邵城说:“我健康着呢。……我妹妹在哪呢,我想看看。”   奶奶不以为意的:“你这么急着看那个怪模怪样的小东西干嘛?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我当女儿养大的小姑娘啊!以前都没注意过她刚生出来的模样,我当然好奇。邵城心里想。“嗯,我毕竟是哥哥嘛。”   奶奶并不信他的话,她是了解自己这孙子的,小时候有人和他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弟弟妹妹,他说爸妈敢生他就敢给他掐死了去。更何况,还是那个狐狸精生的玩意儿。但等看到邵城抱着小婴儿的架势,她便吃惊了,看得出来,邵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妹妹。还有,他抱孩子姿势怎么那么熟练?   不仅如此,小娃娃好像也很喜欢邵城,邵城抱着她做几个鬼脸,她就笑起来,还吐泡泡。   奶奶想了想,大概是这段时间邵城在外面经历了些事,人也成熟稳重起来,没以前那么乖戾了。“你们竟然挺投缘的。”她语气复杂地说,“唉,我以为你肯定不会喜欢她的。”   “这小家伙身上毕竟留着一半和我一样的血。”邵城说。   奶奶很是欣慰,觉得她的乖孙是真的长大了。兄友弟恭总是好事。   邵城抱了宝宝一会儿,又把她放回摇篮里,轻轻地摇。他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邵柔的事,不管是陆斐然的事,还是公司的事,都很重要,那邵柔怎么办呢?他总不能让她再经历一遍被亲生母亲虐待折磨的事吧,可是假如这事没有发生,他也不能顺利把妹妹抢到自己身边抚养。也许……也许可以这样……   正想着,一声尖利的女声把邵城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邵城,你在对我女儿做什么!”   邵城被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陈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已经恢复了产前苗条的身材,漆黑的长发衬托得她纤柔眉眼的瓜子脸愈发苍白无血色,一双眼睛亮的病态,却不是看着摇篮,而是紧盯着邵城,像是抓住了邵城的一个把柄而激动得意。   邵丰益听了都皱眉,邵城做什么了?他亲眼看着呢,对他妹妹挺好的。陈姝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回去上班了,孩子也是保姆在带。虽然……虽然他也理解陈姝不想看到孩子的心情,她哭着问他这是不是她做的孽,她只希望把报应都报在自己身上。这样想想,邵丰益又对小妻子心生怜惜之情了。   奶奶站了出来,讥讽说:“没事鬼叫什么,好像我们欺负你女儿一样。你自己都不带女儿,整天跑出去抛头露面的,现在来装模作样了。”   陈姝咬了咬下嘴唇,眼睛便湿润了,“我也想好好照顾柔柔的。可这样公司怎么办呢?”   呵呵,说的好像公司缺了你不行似的。明明是你自己怕到了嘴的肥肉跑了。邵城想着,脸上却露出个理解的笑容,“没错,我们家又不是请不起保姆。奶奶,你那也是老一套的思想,该改改了,不是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吗?女人出去工作也不是错事。”   邵丰益听到陈姝的这话也觉得不太舒服,但也想起来了,“邵城,你闹够了就回公司上班。在外面玩了多久了,玩够了吗?该收收心了。”   陈姝脸色一变,垂眉顺眼,显得沉静温柔起来。   邵城却作噤声手势:“嘘……爸,轻点,柔柔刚睡着呢。我们出去说。不要吵醒她了。”   邵城带上门,轻声说:“爸,我才刚回来,您就和我说这个。我没有心理准备,您让我想想啊。”   “你……邵城!”   邵城可不管邵丰益是什么反应,扬长而去。   陈姝却面色稍霁。   邵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办了邵柔的百日酒之后,亲戚里的流言蜚语悉悉索索的,不少人发现邵城对他的小妹妹温柔,但没几个人相信邵城真安好心。——可见邵城这人平时究竟是多么恶名在外。   邵城哄着奶奶把妹妹抱去养了,上辈子奶奶对她是不管不问的,因为和陈姝吵架,长期独自住在农村乡下养老,所以也没发现邵柔身上的不对劲。就算他奶奶不喜欢这孩子还重男轻女,至少也不会虐待她。   安置好妹妹之后邵城便脚下抹油又跑了。   邵丰益气得要仰倒。   陈姝悄悄与他说:“我听说他在和饶家的那个小子一起捣鼓着开公司呢。”   邵丰益:“难怪!”   陈姝:“他也大了,这个年纪总是想自己闯一闯的。”   邵丰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臭小子,不跌的头破血流就不肯回头!真以为生意有那么好做!”   陈姝:“他是个顺毛乖的,你越压着他他越叛逆,倒不如让他自己到时候回头来找你。那时肯定也听你的话了。”   邵丰益点头,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陈姝也心满意足,盘算着:不管邵城开的是什么公司,刚开始做必定脆弱,她现在在邵氏企业里握着大权,轻轻一捻,不就把邵城给捻死了。到时邵丰益也就知道邵城是个扶不起的废物了,她再努力生个儿子出来……   *   陆斐然已经两周没有见到邵城了,期末考马上就要到了。谢坤看他愁眉苦脸的,关心他:“你怎么这么没精神。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和谢坤一起经历隐晦不可说的叶老师事件,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有些不可以对别人的说的事对谢坤说却是没事的。   陆斐然把脸贴在课桌上,“唉……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刘哥,他怎么了?他在家里还好吗?他那样厉害,应该不会被欺负吧……他……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你好好复习啊!”谢坤劝说。   陆斐然嗯了一声,抬起头,握住笔,让自己集中精神在书山卷海之中,这样就可以分散心神,不去担心邵城的事情了。   期末考结束,放假三天,再回去参加补课。   这几天正好是赶集日,也到了这一年的花期,陆斐然陪着爷爷去摆摊卖花。   邵城远远地就看到陆斐然搬张小杌子坐路边,临时棚伞下面,正专心致志拿着本小册子背单词,脚边是几个大篮子,装满了花,阳光擦过伞边斜照下来,照在他的小腿上,皮肤像透明似的玉白。他看上去安静恬然,几步之外,是红尘喧阗,却扰不到他半分。行人路过,看花,又看看人。被看的人却全无自觉。   他走过去。   陆斐然瞧见一双半旧的棕色皮鞋和笔直的裤脚,听见熟悉的声音:“这么入迷,怕是你的花被人偷了去你都不会发现。”   陆斐然惊喜地猛抬头,跳起来,“哥!”   邵城的眸光深了一深,他看到陆斐然这般毫不掩饰的雀跃,真想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他捏了捏拳头,遏制自己不合理的欲念。   陆斐然兴冲冲把他拉到身边的棚伞下,“走进来点吧,太阳晒。”他给邵城又搬凳子又倒凉茶,还关心地问,“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看着陆斐然这样亲切地围着自己团团转,颇有趣致,他挑了下眉,忍不住开玩笑说:“嗯,我被欺负惨了,来找我们的小陆给我出头。”   陆斐然笑的眯起眼睛。   邵城问:“你自己一个人在这看摊子吗?”多辛苦啊。   陆斐然说:“我陪我爷爷来的。”   ——陆爷爷?   邵城愣了愣,心绪悄然掀起波澜。对了,他怎么能忘了这个?   他对这位性情刚烈的老人是有着深刻印象的,他也赡养了陆爷爷好多年。最后和陆爷爷一起送走了陆斐然。   他那时已不记得自己在棺材旁跪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似乎有人来劝他,声音像隔离在另个世界,听不清晰。直到笃笃的拐杖声引起他的注意。   邵城回过头,看到比以前还要苍老憔悴的陆爷爷,他浑浊的双目中盛满泪水,看到他,像是被一蓬火点燃,快速上前几步,用枯木般的紧紧揪住邵城的衣服,眼泪簌簌地流了满脸,嗓子里冒出啊啊咕咕的声音,支离破碎的,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邵城哑声说:“……对不起。”   陆爷爷的手抖了更厉害了,邵城伸手扶住他。陆爷爷放开拐杖,跪在地上,弯下腰去,无声地哭泣起来,“求求你了。你让我带然然回去吧。你行行好吧。你行行好吧。然然都没了,你让他回家吧。”   邵城的手轻轻落在陆爷爷的肩膀上,摸到他嶙峋的骨头,瘦的不得了。“对不起……我送他回去。”   邵城怎么拒绝呢?陆爷爷比他可怜多了,中年丧子丧妻,晚年连唯一的孙子都先一步离开人世,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邵城护送陆斐然的灵棺回了他的故乡,烧成一盒灰,葬在了他的父母奶奶旁边。陆斐然死后,陆爷爷得了老年痴呆,记忆力时好时坏的,有时还会忘了陆斐然已经死了的事,吃饭时偷偷藏一把糖说要等他乖孙从幼儿园回来好甜甜嘴,有时又会清醒过来,被邵城扶着去给陆斐然扫墓,坐在墓前含着泪说话:“然然,爷爷也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不能来看你了。”   没几年,陆爷爷过世了,躺进早就买好的陆奶奶隔壁的墓地里。   邵城身体也慢慢不好起来,他找律师写遗嘱,律师问他葬礼要怎么办。   邵城忽的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紧扣着陆斐然的手把他逼到角落,双目赤红、咄咄逼人地说:“你逃不掉的!陆斐然,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骨灰带进我的坟墓里!”   邵城阖上眼,陆斐然因盛怒倔强而昳丽照人的脸庞便浮现在眼前了似的,把他的生命也照亮了须臾。他的眼神平静从容,对律师说:“葬礼就不必了。我想咨询一下遗体捐献的相关事宜……我可以捐献吗?虽然我都这么老了,身上还有可以用的器官吗?”   律师愣了愣,微愕地望着他,“也……也不是不可以。您要遗体捐赠?部分?”   邵城摇头:“全部,如果还能用来救人的器官就用来救人吧,不行的捐给医学教育机构吧。这样的话,不必开追悼会,不设灵堂,不要花圈,坟墓当然也不用了。算是我最后做点好事吧。”   邵柔不知道这事,时常来看他,希望他的身体早点好起来。邵城大抵意识到自己快走了,最后一次特地再次叮嘱邵柔:“你陆叔叔对你那样好,你可不能忘了陆叔叔。”   邵柔说:“我怎么会忘了陆叔叔呢?”   邵城说:“对,以后你也要时常去给陆叔叔扫墓,不然谁给他扫墓啊。”   邵柔有点奇怪:“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一起去。”   邵城嗯了一声,没再回答。等自己走了,谁来精心照顾陆斐然的墓地呢,陆家已经没有后人了。他想到陆斐然的坟墓旁会杂草丛生,陆斐然的墓碑会在日晒雨淋之中变得模糊,便心疼难受。   邵城某天记起曾读过一首诗,年少时并无太多触动,而今却像刀刀刻在血和骨中:……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   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   倾泻大海,扫除森林;   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味。   “哥。”陆斐然喊他,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啊?”   邵城从回忆中醒过来,又似乎没有,再定睛一看,那个憔悴枯萎的青年的身影犹如手捞水中月,晃然一碎,再看,已变作朝气蓬勃的少年。   可邵城原本热切悸动的心情已被浇的冰冷。   别太得意忘形了,邵城。邵城对自己说。   “没什么。”邵城回答他,只是态度又变得冷淡疏离。   陆斐然茫然懵怔,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突然变回冰山了?      第16章 把持不住      陆斐然敏锐地察觉到他好不容易才接近了对方,却不知为何又被推拒到千里之外,“你现在不在学校工作了,有找新工作吗?住的地方呢?”   邵城是打算住在旅馆的,正想说话的时候,陆爷爷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看到邵城,好奇地问:“这是谁?”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刘城!”陆斐然高兴地介绍。   “哦,送你药酒还很会种花那个年轻人。”陆爷爷记起来了,又打量下邵城:“看着有点眼熟啊……”   邵城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两年前他买了一次花陆爷爷就记住他的样子了?“估计您什么时候在街上碰见过我吧。”   陆爷爷想了会儿,想不起来就算了,欢迎邵城说,“来来,休息会儿。我带了点心,吃点?”   邵城推辞,但还是没抵住陆爷爷的热情。吃了点心,坐在一起看花摊。   他们的花虽然好,但客人并不多,一是花农都聚集在这一片,他们的摊子并不显眼;二是陆爷爷耳朵背,陆斐然则一副不在红尘中的状态,就是有人想问问价格,看看这一老一小就犹豫却步了。   邵城从他们的车上取了板子,用马克笔写上价钱,又用竹子绳子什么的搭了架子,考虑配色,把花垒起来,搭成一座小花塔,相当吸引路人目光,再在邵城卖力的吆喝下,和作为帅哥亲切的交谈下,很快把花都卖出去了。数量不多,价格也不高,邵城很是意犹未尽。   邵城忍不住设想起来,要是真的让他来卖,他就订做写精致的竹篾编蓝来,每个篮子就装上几朵花,凑个什么名头,系上绸带,再添上写着诗的花箋,专卖给爱格调的小资白领,订几百几千的价,也不愁卖不出去。   陆斐然看的傻眼。   陆爷爷更是感激,还有点觉得占了邵城便宜似的,道了几遍谢也不够,塞了一些卖花钱给邵城,还硬要请他吃饭。   邵城原本是帮忙把载着货物的三轮骑回去就告辞的,一来二去的,竟没法脱身。   “你要是不让我感谢你,我是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的。”   邵城看着陆爷爷愁苦的脸,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进屋刚坐下没多久。   陆斐然拿了块毛巾过来,关切地说:“擦擦汗吧。”   邵城刚擦了一下,停住,看了看毛巾,觉得不是新的,问:“这是谁的毛巾?”   陆斐然理所当然说:“是我的毛巾。对不起,没有备新毛巾,就凑合用一下我的吧。”   邵城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愣愣看一眼手上的毛巾。   陆斐然讶异地问:“哥,我才发现你脸好红啊,是不是中暑了啊?”   邵城快招架不住这家人的热情了。   吃饭的时候陆斐然还给他夹菜,一会儿说这个是他奶奶的拿手菜,又一会儿说那个是他们自己做的酱料,把邵城哄的嘴巴不停。邵城总不能剩饭吧,都吃完之后他又自责浪费人家好多粮食,但陆奶奶对他的捧场相当满意。   然后陆爷爷劝说他住旅馆多贵,让邵城在他们家歇一晚上,“然然房间的床挺大的,睡两个人不挤……”   陆奶奶还在边上笑眯眯地赞同地直点头。   邵城脸部上表情都要扭曲了,他脸皮再厚这时候也红透了。   陆斐然纳闷,刚才量了体温没发烧啊,他脸怎么又这么红了。   邵城尴尬地低头,痛心疾首地想:这家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吗?别人对他们一点好就掏心掏肺地回报吗?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怕是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邵城还是推辞,陆斐然只得怏怏地送他离开。   夏天天黑的晚,到了这个点天色仍然挺亮的。   “还早着呢,要不我带你逛逛这边吧。”陆斐然说。   邵城于是跟在陆斐然背后,从后面看着他,连影子都看上去那样悠然自在。邵城看看他翘起的发梢,他微红的指尖,他耳垂上的小痣,还有连手臂上的细小疤痕,都全部合他的心意,显得如此可爱。邵城专心聆听陆斐然的话,陆斐然给他介绍了一块他从未见过的陆斐然的领地——譬如牌坊下的两尊石狮子,陆斐然幼时常攀骑玩耍;一口用了几十年老井,冬暖夏凉,井水极甜;巷口的歪脖子树,不知岁数,中间有个大洞,陆斐然三岁时被大孩子带着玩捉迷藏,躲在里面睡着,父母以为他被拐走差点报警,他睡醒自己摸回家被痛揍屁股……   陆斐然一边说,一边笑。   邵城像看到一棵幼嫩可爱的小芽,在阳光下舒适地伸展蜷曲的枝叶,根牢牢扎在大地里,向着天空生长,随着和暖的微风摇曳。   那头儿不知谁家的院子,不到一人高的石砌矮墙上垂着一大蓬蔷薇,绵延覆盖半面墙,花丛后隐约有个影子。陆斐然惊喜地噫了一声,小跑了两步过去,一只肥硕漂亮的猫从花丛里钻出来,坐在墙头摇着尾巴俯首看着他们,神情颇为傲慢。   “大帅!”陆斐然喊。   大猫懒懒地应了他一声,摇着尾巴,恰巧勾在身后的蔷薇花上。   “你养的猫?”邵城大感兴趣。   陆斐然:“不,是野猫,这一代的猫霸。我会给他喂好吃的,喂饱了他,我的小鸟才安全。”   邵城看到那只大猫睥睨着陆斐然,像是一个国王在视察领土上子民,对陆斐然虔诚的态度,从喉咙底发出满意的咕噜声,优哉游哉地走了。   “好了,差不多快到了。没几条路就出去了。”陆斐然领着邵城拐过最后一个拐角。   十几步外靠墙的地方有个垃圾堆放处,已只脏兮兮的野狗钻在垃圾堆里翻找垃圾,肩胛弓的高高的。   “我没见过那只狗。”陆斐然纳闷地说。   那只狗像是听到陆斐然的话似的,突然扭过头,两只冒着绿莹莹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吐着舌头哈气,露出尖利的牙齿,嘴角流着浑浊的黏液。它稍稍俯下前半身,用前爪刨着脚下的垃圾堆,威胁地从喉咙底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陆斐然也怕了,“有点吓人啊……这狗不是有狂犬病啊……”   邵城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皱眉说,“我们换条路吧。”   陆斐然一怔。   邵城的话音还未落下,那原先在垃圾堆里刨食的狗突然有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云掣电地冲出来。   “我操!!!”陆斐然头皮发麻,骂了声脏话,扭头跑了,“哥,跑啊!!!”   要比逃跑邵城敢保证他一定跑的比陆斐然快,但他能撇下陆斐然先跑吗?不可能。他得给陆斐然殿后。陆斐然跑的慢,逐渐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起来了,眼看着疯狗就要追上来了。   要么就是陆斐然一个人被追上,要么就是两个人一起被追上。这可不行。   “你先跑。”光跑也不是个事儿,邵城觉得总得解决掉这条狗,不然还得有人遭殃。他迅速的环顾四周,没有可以借手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啊?”陆斐然惯性跑出一段路才发现不对劲,停住脚步,转身看到邵城一脚踹在狗身上,那野狗嘤了一声,红眼涎痰,开始疯狂地攀咬邵城,陆斐然吓懵了,手脚冰冷,又跑回去,“我不能扔下你啊。”   “去找工具!棍子什么的!”邵城喊。   陆斐然含泪点头,急急跑了。   巷子狭窄,施展不开,野狗很灵活,趁着邵城动作的空隙一个弹跳,跃到邵城背后,一口咬住邵城的屁股。   疼是一回事儿。邵城觉得……他两辈子就没有比这更丢人的时候。   就在这紧要关头,墙头闪电般蹿下一只大猫,一爪子拍在野狗头上。野狗松开嘴,被猫抽飞,惨叫一声。   大猫浑然不吝地扑上去和野狗撕咬起来,它体型肥大健硕,直把野狗揍的嗷嗷惨叫。邵城都不必上前,被只猫保护在身后,完全无从插手。   等到陆斐然满头大汗地提着锄头后面跟着几个大人过来的时候,猫已经追着狗单方面痛扁了,几个拿了棍子锄头工具的大人围过去打狗。压倒性的无力之下,没几棍子就把疯狗打的奄奄一息了。   邵城一回头,就瞧见陆斐然急的眼眶都红了,登时愣住。   陆斐然快哭起来了,“我们快去看医生!都怪我……”   邵城很不好意思,看他要哭起来了,更是不知所措,他羞惭万分,“是我连只狗都没打过……”   “你都被咬了。我前几天还看到新闻说有个人被疯狗咬死了。”陆斐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刚才一想到,我就害怕。”   邵城手足无措,他真的是……真的是拿陆斐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都被他哭软了。   陆斐然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拖着锄头,一路哭着回去了。   陆爷爷十分感激邵城从恶狗口下救了陆斐然,全权承包狂犬疫苗的费用。   邵城是非常非常不希望被陆斐然围观的,但是陆斐然泪汪汪望着他说:“我担心啊。”邵城就无计可施。   邵城有点绝望地趴在病床上,裤子脱了,露出屁股给医生处理伤口。   陆斐然眼泪又扑簌簌掉个不停起来。   邵城也有点奇怪,上辈子陆斐然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多少次身陷困境,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现在却跟个小哭包似的,这丁点小事,居然就哭成这样,眼睛都哭红了。他只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而已啊,也不是多大的伤啊。   医生笑笑说:“这你侄子吗?感情可真好啊。”   邵城:“……”   这下邵城也没能回酒店,直接被陆家人半挟持地带回去了。   晚上就睡陆斐然房间。   陆斐然泪眼汪汪地说要照看他。   邵城怕不答应,这小傻子要更自责了。   怕碰着伤口,邵城是趴着睡的。   陆斐然洗了澡回来,穿的是夏天的小背心和短裤,睡在靠床边的位置。   白纱蚊帐像隔出个小世界。   陆斐然身上沐浴后的淡淡清香钻进邵城的鼻子里,这种情况这种姿势,邵城倒没心情遐思了。   陆斐然却靠过去,“哥,你睡了吗?”   邵城闭着眼睛装睡,陆斐然好像越靠越近,就在温热的呼吸都拂红了他的耳垂、邵城觉得不能继续装睡的时候,陆斐然又离开了,“我还想说谢谢你。我都忘了。”   我哪须得你谢呢?邵城想。   直到听见陆斐然睡着平缓绵长的呼吸,邵城才睁开眼睛。   邵城偏过头,看朝着自己侧躺着的陆斐然,白嫩的像块小奶糕似的。   唉,还是个小孩子呢,难怪这样心软。   陆斐然双目阖着,眼角还有点红,又长又浓的睫毛安静低垂着。   邵城温柔地看着陆斐然的眼睛,一根一根地数睫毛,不知过了多久,也昏昏睡去了。   邵城梦见自己那次出车祸,索性没有生命大碍,只断了手和一根肋骨。孤零零躺在病房伤心要有好一段时间见不到陆斐然了。   正想着,陆斐然就推门进来了,邵柔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对邵城投去一个万望谅解、自求多福的眼神。   “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斐然冷冷问,“怕告诉了我我会咒你死?”   邵城讪讪地赔笑,“我……这不是没死吗?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怕告诉你,说不定会影响你养病的心情。”   陆斐然抿了抿嘴角,脸颊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为什么会影响我心情?你以为你对我很重要吗?”   邵柔给他端凳子,“陆叔叔,坐下说吧,你一路跑过来挺累的啊。”   “不用了。”陆斐然瞪了邵城一眼,“没死就好,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但是,总觉得病房有点冷啊……   特别是下半身,怎么凉飕飕的……   邵城睡意模糊地想着,幽幽转醒过来,接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裤子被扒了。   窗外招进来的天色已经亮了。   陆斐然在那扒他裤子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屁股看。   邵城:“……”他赶紧伸手去捂,“你干什么?”   “哥,你醒了啊?”陆斐然说,“诶,你不要抢啊。让我看看你的屁股嘛!你不要这么害羞啊!你要从医学的角度严肃地看待这个事情啊!我就看看好的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嘛!”   邵城宁死不从。   陆斐然拿他没办法:“你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这么害羞?要么我也给你看我屁股,这样你就不害羞了吧?”   邵城无言以为,只好松开了提着裤腰带的手,无可奈何地问,“看好了吗?怎么样了?”   陆斐然说:“感觉红肿消下去了。”他观摩了一会儿,好奇地说,“你这是腰窝吗?”说着就伸手邵城尾椎骨那摸了一下。   邵城像是被电了一下,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差点弹起来闪到老腰,他反手扣住陆斐然的手,“不要乱摸。”   陆斐然脸默默地红了,“哦,对不起……”   邵城叹了口气,他今天就回去,不能再在陆斐然身边待下去了。   这小傻子一点自觉都没有。      第17章 自欺欺人      陆斐然吱呀推开木门,闩好,再踮脚要把鸟笼挂在檐下,邵城伸手越过他头顶,接过去,帮他挂好。   邵城准备下午回去。   陆斐然写作业,邵城在旁边喝茶看杂志。   旁边有个人陆斐然也没有不自在,没一会儿就心无旁骛地沉入书山题海之中了。做到一道难题时,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拿着笔划过题干的一行字:“看这里……”   在邵城的讲解中,陆斐然豁然开朗,唰唰唰地把题目干掉了。邵城呷口清茶,放下杂志,又顺手把陆斐然放在旁边的作业拿起来检查。   陆斐然偷偷瞟他。   邵城便望过去:“不能看?我帮你检查一下。”   陆斐然忙不迭点点头,“可以,可以。”陆斐然想到,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有时就会这样在他身边陪着他……   有人辅导,陆斐然作业速度快了许多。邵城给他检查了,再给他一题题讲解。陆斐然越听越佩服,心里想,果然哥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虽然因为坏爸爸没能完成学业,却自强不息坚持学习,不但成为黑客,估计他会的东西还有更多。   邵城也觉得很神奇,他的记忆是上辈子,但是脑袋里的知识却还是年轻时的,身体还记得,一看到题目就回忆起来了。   他可没办法再在陆家待一晚,吃过晚饭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一消失就是好几天,但天天收到陆斐然的慰问短信。要不是陆斐然的破手机连彩信都不能收,他恨不得邵城能拍伤势愈合情况给自己看。   听说儿子受伤。   刘芸芝暂时撇下了热恋中的老男友,颇为心虚地去探望受伤的邵城。   刘芸芝看他趴在床上的样子就好笑,“你怎么会被狗咬的?在哪被咬的啊?”   邵城:“妈你只是想听笑话吧?”   刘芸芝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邵城屁股上,“我关心你呢。小兔崽子。”   邵城疼的闷哼一声,“你果然就是来找乐子的。”   刘芸芝接着问:“小饶说你谈恋爱了,兄弟们都不搭理了。该不会和你受伤有关吧?”   邵城震了震,下意识投去一个微愕的眼神,接着立即掩饰地低下头。   刘芸芝大感兴趣,坐到床边去推邵城:“说说看,说说看。别跟妈妈害羞啊,好久没看你谈恋爱了。”   邵城:“……”   刘芸芝:“说说看嘛,你这回为了救人都受伤了不是吗?她没有感动的以身相许吗?对方是怎样的人?什么类型的?今年多大了?”   邵城含糊说:“什么以身相许,救人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而且……”   刘芸芝吃惊说:“真是为了救人受的伤啊?”   邵城:“……”   “你从小到大我还没见你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诶,你怎么不说话了。”刘妈妈好奇极了,“遇见真爱居然变得这么纯情吗?”   邵城长长叹了口气,“妈,你真的不要误会。我和他没可能的。”   刘芸芝:“为什么?”   邵城:“他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们只是朋友,以后也只会是朋友。我的打算是私下帮助他,不需要让他知道,也不需要他回报。”   刘芸芝像听到很不可思议的东西,用怪异的眼神扫视邵城,“你脑子没问题吧?我还第一次知道我儿子邵城这么高尚,还是说懦弱。”   邵城不想再搭理下去了:“反正你不懂。”   刘芸芝冷笑:“我不懂?我觉得你这就是懦弱,你要是真高尚,你就不会真出现在对方身边了,你说私下帮助不需要人知道,既然这样,你还出现什么?完全不出现不是最能达到你的目的。说到底你心里还是眷恋对方的目光能停留在你身上的。”   邵城脸色变了变,“不,这只是因为我必须亲自去做而已……”   刘芸芝反诘:“真的吗?真的只有这一个方法吗?而且,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会幸福?”刘芸芝无法理解他,她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吗?如果是的话,我得向你道歉。但妈妈不希望你因为妈妈曾经的失败而对婚姻恋爱失望,失望到连尝试都不敢尝试。你既然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至少试试看。”   邵城内心翻腾。   是的,他明明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帮到陆斐然,又不必再让陆斐然见到自己,可他却选了这最笨拙最破绽百出的一种。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放下。   母亲的话只不过是戳破他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针尖而已。是他一直不想也不敢去考虑这个问题,在含糊地拖延敷衍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毫无负担地享受暧昧的温情。   是因为他还眷恋着陆斐然,卑鄙地期待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这辈子能不一样。   他无法不承认自己曾在内心深处设想过——这次人生的第一步他应该答对了吧?那这样的话,他和陆斐然的答案是不是也能解出正确的答案呢?   邵城啊邵城,你还是这样贪得无厌。   他嘲笑自己。   既贪得无厌,又何苦自欺欺人。   早就该承认了。   邵城,你也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姑且试一试吧。   假如,假如陆奶奶能活下来,那么,他和陆斐然是不是也能有机会不再以悲剧结局?   *   彼时雨已经打湿了整座小镇。   这场雨连着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星期。   陆奶奶做好饭,放下挽起的袖子,探头从缀着雨线的屋檐下望出去,埋怨地嘟囔:“早就说了要下雨别去田里的。这下好了吧,那个老东西……”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穿上雨鞋,挎着篮子,去拿伞,准备出门,田边他们砌了个歇脚的粗陋砖房,老伴儿会在那里等她。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去开了门,原本应该被大雨困在田里的老伴儿居然就站在门外,旁边站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打着一把结实的钢骨大伞。陆奶奶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的?”   “小刘送我回来的。”陆爷爷说,“他说来找我,却听邻居说我在田里就直接过去了,快下雨的时候就送我回来了。”   “哦,谢谢小刘了。”陆奶奶道谢,侧身,“开进来吧,风大。”   陆奶奶又张罗着给倒热茶。   邵城捧着茶杯暖手,像不经意说:“雨这样大,路滑,就不要出门了吧。”   陆奶奶认同说:“是不好出门。菜也买齐了。”   他们在大堂休憩,陆奶奶拧了收音机播一首昆曲来听。陆爷爷则拿了围棋出来,和邵城对弈。   被挪到屋里的小鸟在架子上跳了两步,探探头,围观他们的棋局。   大堂中央的摆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吵得邵城心神不宁,他觉得每一秒都变得如此漫长。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时间,希望时间再走的快一点,然后这一天平淡地过去,陆奶奶平安无事地渡过……这样一来,他才能真正安心地将人生重新开局。   陆奶奶坐在竹躺椅上,嘴里偶尔合着拍子唱几个调调,手指轻敲在椅把上。邵城下了几步棋,再看过去,陆奶奶静静躺在那一动不动,就像死去一样……邵城吓得心一下子凉了,手上的棋子滑落掉在地上。难道他不管怎么做都没有用吗?   陆爷爷注意到他动静,“嗯?怎么了?”   陆爷爷再沿着邵城视线看到自己的老伴儿,却是起身过去,轻轻推了推,温声细语地呼唤,“淑琴……淑琴?”   陆奶奶醒过来,“嗯?”   “大堂冷,回屋里睡觉吧。”陆爷爷说。   陆奶奶迷迷糊糊的点头,去卧室了。   邵城松了口气。   借口雨势滂沱,邵城在陆家留宿了一晚,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听到外面有动静他就起来了。   纠缠着这座小镇许多时日的晦暝风雨终于离开,今天是个好天气,除去了蔽日的乌云,天光也亮的早了些。   陆奶奶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上的水,一头银发抿的一丝不苟,她精神奕奕的,笑着问:“怎么这么早起来啊?”   庭院里的空气清新芳馥,邵城深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微笑起来。   老人也笑眯眯的,“稍微等等,过会儿然然就回来了。”      第18章 我喜欢他      夜幕低垂,更深露重。   一盏茶杯递到邵城手中,茶香的水雾袅袅腾起,清沏的茶汤嫩绿鲜醇。   陆爷爷手里也有一杯,他轻声说:“麻烦了你一天,真是辛苦了。明明周末可以好好休息的。”   陆奶奶坐在躺椅上,戴着老花镜,照着灯光打毛线。   邵城莞尔,“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你们不嫌我总是登门很烦的话……”   陆爷爷怔了怔,以为自己不小心戳到邵城伤心事。他是听陆斐然提起过关于邵城家事的只言片语的,知道邵城是单亲子女,还被父亲赶出了家门,身无分文,流落到他们这小地方来。大抵就因为这样才会想要亲近他们吧,陆爷爷感慨着,“怎么会呢?小刘!自从我儿子媳妇走了以后,我们家就我和我老婆子还有然然,平时也没什么亲戚来串门……你能来我们当然是再欢迎不过的了。就是你如果下次别带礼物就好了,唉,都不好意思了。”   “没多少钱的。”邵城说,“我还每次来都在你们这蹭饭呢。”   陆爷爷又说:“你还教然然做题,他说你辅导的特别好。谢谢你了。”   邵城摇头,“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他站起来,“我去看看他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路过陆奶奶身边的时候,邵城顺便看了一眼,“您是在织围巾吗?”   陆奶奶给他展示了一下,“快织好了。我用的很好的羊毛线。好看吧?”   邵城点头,“好看。”   是给陆斐然的吧,等到织好估计天气也凉下来了,奶白色也很衬陆斐然。邵城想。   邵城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   莹莹如团的灯雾中,陆斐然枕着一只胳膊已经睡着了,另一只手里还抓着笔。他微微张着嘴,睡眠酣香得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邵城笑了一下,走过去,把笔从陆斐然的手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陆斐然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给他脱了拖鞋,拧了温热的毛巾擦脸擦手,陆斐然睡的沉,一直没醒过来。邵城做完才反应过来好像又顺手做过头了,说起来,这都是他上辈子照顾病人习惯了。   等邵城自己洗漱回来时,陆斐然却醒了,像是一脸晕乎乎地坐在床边,睡的小脸红扑扑的。   “怎么醒了?”邵城问,“你刚才睡饱了吗?”   陆斐然往床里面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邵城躺上去,眼观鼻,鼻观心。   陆斐然清醒了,“哥,我们来说说话吧。”   邵城:“说什么?”   陆斐然:“你来想吧,说什么?”   邵城想了想:“把我今天下午给你讲解过的那个公式给我背一遍。”   陆斐然:“……”   饶星洲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邵城约出来,“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天都那么高兴。因为你后妈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是又毒又蠢,就那点鼠目寸光,迟早把你爸那点老底给折腾完了。真以为你爸血本有多厚啊。”   邵城就没重视过那个女人,他高兴当然是因为他的陆斐然。你看,那个姓叶的禽兽被抓起来了,陆斐然的奶奶活下来了,他妈也因为一些偏差居然遇见了第二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既然命运已经被他改写,他也有了勇气能有一天和陆斐然重新开始。   方蔚然倒是琢磨出一点来了,“邵总你是谈恋爱了吧?”   饶星洲大感兴趣,猜测问:“是不是就你那小白牡丹?”   邵城:“那花叫佛头青!”   饶星洲酸溜溜说:“我管他叫什么,你又不分我。”   邵城大马金刀的,跟尊大佛似的坐那儿:“不给。”   “切。”饶星洲从小被邵城挤兑惯了,也不生气,随意地翻过这一页,散布八卦说:“你知不知道老张,那臭不要脸的,包了个水灵灵的女大学生,才十八呢,他一把年纪都能当人爹了。这些人真的是……”   邵城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饶星洲讶异:“你激动什么?别告诉我你的小白牡丹也是大学生啊?”   不是,是高中生。邵城默默地想。   等上了高三,陆斐然的学习压力骤然加大,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选择了住校。学校抓的紧,有时周日还放一天假,有时连读起来两三周还只一两天假。   谢坤问陆斐然:“你大学想读什么专业?”   陆斐然眼睛放光,一脸崇拜向往,毫不犹豫地回答:“计算机!”他当成为和刘哥那样的电脑黑客!“你呢?”   谢坤坚定地说:“我想学法律。”就是法律把叶老师送进了监狱,他想学习法律,为那些被欺负的人伸张正义。   铁三角的第三人袁楚楚则茫茫然说:“我还没想好呢……大概当老师吧,一辈子都有寒暑假,那多爽啊!”开了话头,袁楚楚就鬼鬼祟祟地和他们八卦起来,“我给你们讲,你们知不知道某某和某某分手了?”   陆斐然惊叹地看着她:“我靠,现在这么忙你居然还有空关注这些爱恨情仇!”   袁楚楚哼哼说:“就是因为现在忙,我才听这些事来缓解压力啊!你看我对你们多好,拿出来和你们分享!哈,还不领情。听不听吗?”   陆斐然一脸正直:“听啊。”   谢坤:“……”拿起笔默默挪开写作业了。   高三是分手高峰期。   虽然老师已经懒得管早恋的同学们,任他们自生自灭,只告诫不要打搅别的同学。   袁楚楚分享了个特别精彩的故事:“你知道一直传我们班的娘娘腔暗恋二班那个某某吧?”   “啊?某某不是男的吗?”陆斐然说。   袁楚楚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就是男的啊!那暗恋的全年级都知道了,你不知道?”   陆斐然愣愣地点头。   “前天娘娘腔放学去表白了!”袁楚楚压低声音说。   陆斐然朝班级后面看过去,每一张桌子上都是高高的书山,他只看到娘娘腔的头顶,“那……那不是同性恋吗?”   “对,就是同性恋。”   陆斐然觉得自己像被这词给电了一下,手指有点发麻,脑袋晕乎乎的。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到陆斐然他们八卦的声音,忽然抬起头,陆斐然和袁楚楚都赶紧低下头去。   再回想叶老师的事情,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陆斐然把叶老师看做是禽兽,已开除作为人的资格,倒没深想过这件事。   陆斐然猛然注意到世界上还有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   原来还能这样啊……   时间在紧凑的考试中过得飞快。   某日陆斐然在书桌里凭空出现一封告白信,约他晚自习的时候去操场。   “居然真有勇士敢摘你这朵高岭之花!”袁楚楚感叹。   “什么高岭之花?你说我?”陆斐然又惊讶问。   袁楚楚回答他:“我以前也以为你是高岭之花呢,后来才发现你就是个呆瓜。”   陆斐然:“……”   袁楚楚好奇问他:“你去不去?”   陆斐然翻着信,困惑说:“落款都没有……去不去好呢?”   “直接不去就算是拒绝了吧?”   “可是,如果对方一直在操场等呢?这么冷的天气……不太好吧。还是当面说清楚吧。”陆斐然苦恼地看着信,随口说,“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小伙伴震惊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斐然怔了怔,“对哦,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斐然应邀而去,路上依然担心了一下会不会对方是个男的,本来这就是件很尴尬的事,如果是个男的就更尴尬了。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面目陌生。   女孩见到陆斐然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陆斐然把信拿出来,递过去,开门见山说:“这是你写的吧?嗯……那个……对不起。我觉得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没有去接信。   陆斐然一下子紧张了,吓得倒退半步,“那个,我作业还没写完。”   女孩仰着头问他,“快毕业了,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如果是因为学业的话,我可以等到高考结束。”   陆斐然讪讪说:“呃,那什么。你没有留名字。我、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女孩眼泪瞬时决堤,“我是三班的,以前我们和你们班一起共用化学教室的时候,小组实验你还帮我了呢,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我给那么多人帮忙过我怎么可能一个个都记得?陆斐然心道,没敢说出来,怕对方哭的更厉害。   女孩擦擦眼泪,“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忍不住……”   陆斐然想,唉,女孩子果然都是水做的。   女孩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观察过了,你没有交往的人,所以我想先告诉你,好做拿号码牌一的人,这样你哪天如果想起了,想找个人恋爱,第一个也能想到我。”   “别这样……”多委屈啊,陆斐然想,他觉得把人当备胎太卑劣了,“我没什么好的。你、你不要这样子。”   女孩停住了眼泪,柔声娓娓道来:“我以前成绩不好,我就是想配得上你,我才一直在努力学习。但我最近想你想的越来越多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起你,一想到你,就觉得特别有动力……什么都想和你分享……有时我只看到你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看你一眼也好,我心里就很甜很甜……”   陆斐然越听越觉得不对,刚听到一半,意识便恍惚了……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来,挺拔高大,从一团光里走出来,越走越近,逐渐清晰,那冷峻英俊的脸上深邃墨黑的眼眸专注而深情地凝望着自己,是刘城——那幽徐低沉的喉音仿佛就在耳畔,那般轻柔清朗地呼唤:“斐然。”   为什么他会那么想见到刘城。   为什么他每次见到刘城心就跳个不停。   为什么他那样想变好想成为和刘城比肩的出色的大人。   为什么刘城受伤了他会那么难过。   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的脑海里,像是宇宙深处星尘聚拢旋转,然后轰然迸裂开来。   我喜欢他。陆斐然恍然大悟。我喜欢他……还是那种喜欢。   可刘城是个成熟的大人,他却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对,他还是个男的。   怎么配得上刘城呢?   陆斐然刚确定自己恋爱,旋即又似乎立即要失恋了。情绪低落起来。   “陆斐然?”女孩呼唤他。   “啊?”陆斐然回过神。   女孩摇摇欲坠地问:“即使这样不行吗?”   陆斐然叹了口气,相当悲痛地说,“对不起。”   女孩低头缄默,吸了吸鼻子,“好吧,对不起,打搅你了。”   陆斐然看着女孩离去萧瑟的背影,却莫名地理解女孩的感受,心拧起来。   他在冷风中往教学楼走,抬头看着璀璨无垠的星河,安静极了,他忽的想起一句歌词: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   虽然刘城身上还有那么多谜团。   揣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挑着“刘城”的名字,陆斐然怔忡了片刻,接起来:“喂?”   那边邵城也愣了,“小陆?对不起,我打错了。”   “没关系,哥。”   邵城却没回答:“今天周四,这个时间你应该在上课吧?”   陆斐然说:“晚自习,我现在没在教室,可以接电话的。”   邵城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你快点回教室吧。你那降温了,多冷啊。”   陆斐然听到他的叹息声:“发生了什么吗?”是他那个爸爸又欺负他了吗?陆斐然担心地想,真挚地说,“和我说吧,没关系的,等会儿晚自习结束我们再打电话也行,但那得十点多了。”   邵城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妈要再婚了。”      第19章 却之不恭      邵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并不伤心,反倒十分冷静,冷静到让人隐隐察觉到他的寂寞和倦怠“啊?”陆斐然讶异出声。   他真心为邵城难过起来。他是听邵城说过家事的,知道他在父母离婚后随后跟了爸爸,但早先被娶了后妈的亲爸赶出家门,那个家他是难回去了,亲妈和他关系倒是融洽。可现在亲妈也要再婚了。   那他怎么办呢?   陆斐然想到当年父母去世时的情景来。   那天小雨霂霡,细线雨丝像连着天地,接引亡魂去往另个世界。   事情太突然了,他根本无法相信前几天还活生生的爸爸妈妈突然就没了,茫然无措的伫立在原地,他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真可怜,还那么小呢。”   “两个老的都这把岁数了,要是哪天也突然去了……”   “拿到赔偿了吗?听说在打官司,能拿多少赔偿金啊?”   “买保险了吗?读书还读得起吗?好像成绩不错啊。”   “……”   陆斐然想:他现在是不是也是我当时的心情呢?   不过我还有爷爷奶奶。那他呢?   陆斐然想安慰安慰他,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了,他想了好一会儿,审慎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对方是个好人吗?”   邵城愣了一下,语气放松下来:“是个好人,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已经见过了。其实我是很为我母亲高兴的。我生父对她来说是遇人不淑,能够遇见一个真的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是再好不过的了。只要他一直对我母亲好,我就会把他当成我的生父一样奉养。”   陆斐然嗯了一声,静静地认真地听着邵城诉说。   邵城真挚地说:“我就是想,大概以后不能再那样随便地去我妈妈家了。她也有了新的家庭,我不能那样自私地拖她后腿了,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陆斐然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又觉得刘城大哥真是世界上最宽容仁恕的人了,而像他坚毅果断的人,却也是有失落的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唉,他真想现在就在刘城的面前。   过了几天,陆斐然又在电话里问邵城准备怎样过年。   邵城想了想:“不知道。我原本是打算陪我母亲一起过年。因为我父亲已经组建了新家庭……但我今天刚被母亲通知她已和新男友谈至准备结婚阶段,过年要去男方家。”   陆斐然把事情告诉爷爷奶奶。   爷爷感慨说:“小刘年纪轻轻就这样不骄不躁,应该就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吧。真是可怜,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现在亲妈也要再婚了,唉……”   他原先还有点疑虑为什么小刘对自家这样不求回报似的好,如今想来,必定是因为缺乏家庭温暖,在他们家找到了对家庭的慰藉。再想想,他可怜的儿子儿媳也走了好些年了,这几年过年,年夜饭桌的座位都空落落的。小刘要是愿意来,他是倒履相迎的。   *   邵柔已经学走路了,被奶奶喂得白白胖胖的。   就算不喜欢她妈,还长得丑,但从小小一只养到这样大,就是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只真正的宝宝,邵奶奶笑眯眯跟邵城说:“你小时候比她还胖呢!”   邵城讪讪,又对着小妹妹说:“柔柔,柔柔。”   小女孩搂紧了奶奶的脖子,从毛茸茸兔子耳朵的兜帽里怯生生看着邵城,奶奶笑呵呵地说:“来,这是你大哥哥。”   她察看了邵奶奶,才试探着对邵城伸出手。   奶奶轻声对邵城说:“前些天你爸和你后妈闹起来了,还打了她一巴掌。知道吗?”   邵城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   奶奶皱眉:“具体的我不懂,好像是公司里出了什么事……”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邵城怀里一无所知的小宝宝,“我还听到他们说要离婚。那女的问你爸是不是还想着你妈,我觉得吧,你爸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听到这邵城才有点动容,不会吧!上辈子可没这出啊!但上辈子陈姝也没倒的这样快。   奶奶在那感慨:“我当初就劝你妈了,本来男人嘛,有时就是会贪图新鲜年轻,总不会长久的,玩够了她迟早回你妈身边,她稳坐着就是了。可她就是不听。唉,你妈这人啊,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呢,是个半只脚踩进棺材的糟老太婆,吃喝都靠着你爸,他更不听我的话。你妈条件是好,倒不是不能再嫁,前几年她是为了你,后来是不愿意将就,蹉跎到这把年纪也没再嫁人,你爸被小狐狸精迷的这一遭,醒过来一定发现还是你妈好。他要是改了,破镜重圆,也不是不好啊。”   我瞧着一点都不好。邵城在心底哼哼。那天下的便宜不是都被邵丰益占光了?真以为我妈是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在这世上他的母亲和陆斐然是他最爱的女人和男人,不同分类,都万分重要。   “你去和你妈说说?”奶奶意动地说。   她早就绽放第二春,和年轻时候的初恋准备再婚了,绝不会吃回头草的!邵城默默地想,嘴上则说:“他们上一辈的事,我怎么好插手?”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拍了拍大腿,“唉……你妈怎么就那么倔呢!当初但凡她强硬点,我和她是一条心的,那个小狐狸精就绝进不了门啊。”   邵城当做没听见,专心和怀里的邵柔说话。邵柔腼腆害羞的恨不得缩成一团,要邵城说好几句,才畏葸地给丁点儿反应,完全没有邵城记忆里她扑在自己怀里的撒娇的样子。   到底是因为不养在身边,对自己没那么亲近了,邵城感慨着,可看着她胖嘟嘟粉嫩嫩的,忽然怎么都记不起当初她被虐待的瘦骨伶仃的模样了。又觉得都是值得的了,凡事有得必有失。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小宝宝被音乐吸引,伸手要去拿手机。   邵城看到来电显示,把手机举高:“这会儿可不能给你玩。”   “柔柔,奶奶抱。”奶奶走过去,把孩子从邵城怀里掏回去,邵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回奶奶那儿。   邵城没有马上接电话,而是走出院子避开人了才接电话。   “怎么打电话给我?”邵城问,“我寄的年货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陆斐然赧然说,“爷爷让我谢谢你。”   “没关系,值不了几个钱的。”邵城说,“我是说……我刚发了年终奖。”   这段期间他们俩都忙的连轴转,见面的时间少了,只能用短信联系,打电话的次数都不算多,因为陆斐然实在没空。   邵城细细地打算过,等明年陆斐然高考,可以填他这省城的大学——不过陆斐然想要去别的地方念大学也都随他——到时他再把陆斐然接进自己的生活圈子来,也不会吓着他了。等他都能接受了,然后求婚。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偷偷跑去乡下学校当个小保安这件事实在难说得通。还得再好好想想,找个什么样的说法……   陆斐然则想起他衣装革履的模样和他那辆名牌跑车——这件事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没找到机会问。   邵城和他闲聊了几句,发现他欲言又止的,“怎么了?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这样吞吞吐吐的。”   “嗯……”陆斐然抿抿嘴唇,回头看了看爷爷,爷爷对他摆了下手,陆斐然只得开口,“我想说,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一起过年。”   邵城愣了一下,被陆斐然的话熨帖到心底,暖乎乎的,“孩子话!我一个外人……你不能因为你想对我好,就做主让我去你家过年啊。”   陆斐然辩解说:“不是啊,我和爷爷奶奶商量了的。”   陆斐然刚说了两句,电话就被爷爷接了过去,“小刘啊,这是我的主意。我邀请你来我家过年。”   邵城:“这怎么好意思!”   陆爷爷:“怎么不好意思?还是你嫌弃?”   听到这,邵城已经忍不住勾起嘴角,但语气却是腼腆的:“怎么会?我再乐意不过了。只是……”   陆爷爷说:“你如果有好的去处不来也没事。”   再装下去就得不偿失了,邵城顺杆子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年前刘芸芝特地给邵城道歉今年不能陪他过年了。   邵城很豁达地说:“去吧去吧,现在是崔先生比较重要。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边的意见,要是你觉得满意,我是举双手赞成你再婚的!我是见过崔先生了的,也跟人打听过了,是个再正派不过的好男人了。”   赶紧嫁了,成了定局,邵丰益也没办法吃到碗里了又想着回去吃锅里的。   刘女士不禁老脸一红,“嗯……崔先生人很好的。”   邵城很是真心实意地说:“就是嘛。妈,就算你再喜欢我,你也得有个真的能和你并肩走在人生路上的人。我们年年一起过年,也不差这一年了。”   当年父母刚离婚的时候,他恨极了老爸,跑去陪他妈过年,奶奶还生气他爸做的孽事也不拦他,他爸拦不住他,何况还有个在旁边煽风点火撺掇的陈姝。后来再大一些,他爸就更管不住他了。   “那你怎么办呢?今年回你爸那去?”刘女士还是很不安,“那能过得好年吗?要么你和我一起去崔先生那?”   “明年你们真定下来了我就跟你去崔家过年也不迟。”邵城得意洋洋的,宣布说,“我今年有去处了。”   “哪?”刘芸芝打量着儿子,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去见丈母娘吧?”   “不是……”邵城几不可察地红了红脸,但还是被当妈的给敏锐地发现了。   她愣住,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黄昏恋太起劲,都忘记关心孩子了,惭愧异常,觉得自己该送点见面礼,给钱吧也太俗了,“好吧……等下,你等等。”   邵城等了好一会儿,看到刘芸芝拿这个扁方的盒子下来,“这个你带给去,你在人家那过年,总得带点礼物是吧。”   邵城打开盒子,丝绸底衬上一只冰种飘蓝花翡翠手镯,水头极好,其间萦绕一抹丝草般的绿色。邵城见母亲把玩佩戴的,是她很喜欢的一只手镯。   邵城把盒子合上推回去,“不用的,妈,礼物我会准备的。”   “你准备的和我准备的又不冲突,我总得表示一下吧,毕竟……”   “八字还没一撇呢。”邵城说,“而且,那是个男的!”   “啊?男的啊!”刘芸芝傻眼了,总算是怔怔的把盒子拿回去了。   “对,男的。”   “那确实是不合适了……”刘芸芝也是见惯了世面的女人,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男的,那我送点什么好?领带?胸针?”   邵城胸有成竹的:“现在还早呢,等到时机到了,我自然把人带回来给你看。”   刘女士觉得这倒霉儿子暌别已久地又生机勃勃了起来,之前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跟个小老头一样似的死气沉沉的,看着有些新奇,但绝对是件好事,她心中对能把邵城变得如此快活的男人也好奇起来:“你加油,早点把我儿媳妇带回来给我看啊。”      第20章 新年快乐      除夕夜。   整座小镇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喜气。邵城在小巷靠边,让路给一群小孩拎着炮仗嬉笑着跑过。陆家大堂的门敞开着,邵城一进来就看到陆斐然正在磨墨。   陆斐然裹着一件崭新的酒红色羽绒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奶白色的围巾。   邵城心想:不正是之前陆奶奶一直在织的围巾吗?果然是给陆斐然的,可真适合。再仔细打量,陆斐然脸色白里透红,嘴唇也是红润润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帽檐蓬松的毛边衬的,一张脸看着愈发的小,像瘦了。邵城再定睛看看,觉得他就是瘦了,心疼极了,打算回去多买点补品给陆斐然吃。   陆斐然裁好红纸,刚写了两句,眼角瞟到邵城走到自己旁边,一笔就歪了,不好意思地遮了遮:“啊,我字不是很好看……”   “挺好了。”邵城哄他。端正是比较端正的。   陆斐然把笔递给他,“你来?”   邵城不客气地接过去,思忖片刻,干脆地下了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万象更新。   陆斐然瞪大眼睛瞅着邵城,像又发现新大陆,赞叹说:“你的字真好看。”   邵城笑笑,“就写这一个吗?”   陆斐然说:“再写几个吧,院子里面的门也要贴的。”   邵城回忆起上辈子他们一起过年的时候,竟然也不是冷冰冰的,也是他负责写对联。邵柔整日围着陆斐然亲热地喊“陆叔叔!陆叔叔!”,明明给她发红包的是自己这个亲哥啊。而且为什么喊“陆叔叔”啊,弄得陆斐然大了他一辈似的。   这天陆斐然也会带点笑意,张罗着整一桌年夜饭,对他说:“先说好,我们这几天就不要折腾啦,过年了我得有个好心情。等过段时间我再和你吵架。……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不管生活对他有多不公平,他也不会自怨自艾,而是积极地面对。   过了会儿,陆斐然拿了浆糊过来。   邵城赶忙过去,“我来贴吧。”   “然然,你去端凳子。”陆爷爷不客气地使唤陆斐然。   “好!”陆斐然脆生应到,“哥,我给你扶稳了,你上吧。”   两人配合的极好,很快就贴完了。邵城从椅子上下来,拿毛巾开始手上沾到的浆糊和灰尘。   “小刘,来,来。”陆奶奶喊他,笑盈盈对他招手。   “要帮忙吗?”邵城捋袖子。   “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看看喜不喜欢?”陆奶奶手上还拿着一条围巾,和陆斐然脖子上围着的一个款式一个颜色。   邵城愣住。   “来,戴戴看。”陆奶奶把围巾举起来。   邵城怔怔地低下头配合,围巾便挂在脖子上了。柔软的羊毛线一贴上皮肤,一股暖意便瞬时在他四肢百骸里徜徉开来似的。他妈对他虽然好,但无奈在手艺上毫无才能,给他买过无数衣物,但从没从亲手给他做过什么。他记起来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亲奶奶也给他织过一顶毛线帽子……不过自从他长大以后,奶奶也不怎么动手做东西了,只时常塞钱给他。   邵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这样朴素的礼物了,“谢谢,我很喜欢。”   “嗯,喜欢就好。”陆奶奶说,“我用这个毛线,织了两条,你一条,然然一条。”   难怪……真像情侣围巾啊……邵城想着,转头看去,陆斐然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一对黑水晶一样的眼睛眸光闪烁,视线飘忽,像在躲避着他。   邵城不禁嘴角微扬,觉得陆斐然像只小松鼠,这般可怜可爱的,惹的他忍不住生起几分逗弄之心。   邵城挑了挑眉,走过去,严肃又担心地问:“小陆,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被冻坏了吗?把耳罩或者帽子戴起来吧。”   “哦,啊?没、没、没有。”陆斐然结结巴巴地说着,耳朵更红了,“我、我去给爷爷帮忙。”说完风也似的跑了。   陆奶奶感慨说:“然然还真是孩子气。”   邵城微笑着嗯了一声,“这才是福气啊。”   温馨的氛围之中,邵城真心地希望,两位老人能福寿延绵长命百岁,陆斐然也能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陆斐然!出来!”   刚吃完饭,才过七点,外面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爽朗的声音。   陆斐然一脸喜色跑出去。   是什么人?这么亲密?女孩子……邵城不禁醋意翻涌,脚下意识往门口方向挪去,又收回来,定在原地,定神辩听着谈话声,并不清晰。   没一会儿陆斐然就回来了,兴冲冲对他说:“哥,我同学找我去玩。”   邵城点头,看着他。然后呢?   “他们以为我会骑车……”陆斐然继续说。   邵城走出门,看到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等陆斐然,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   袁楚楚原先骑在电瓶车上和谢坤说话,眼角撇到从门里出来的陆斐然和他身后跟着的人,猛地看过去,瞪大眼睛。   “这是刘城……”陆斐然介绍说,“跟我们一起去。”   袁楚楚愣愣地点头,“这不是以前在工作那个叔叔?怎么在你家?原来是你亲戚吗?”   谢坤担忧地看了一眼陆斐然和邵城,不知道陆斐然该怎么圆。   陆斐然说:“这个嘛……说来话长,算是吧。”   袁楚楚说:“正好,路上谢坤和我说你不会骑电瓶车也不会骑自行车,我还在想我们怎么过去。总不能走过去吧。”   谢坤坐袁楚楚开的电瓶车,他回头看过去,瞧见邵城坐在一辆黑色摩托车上,一条长腿撑在地上,穿着深藤青色大衣,里面是卡其色毛衣,围着一条奶白色的围巾,正在戴上一双黑色皮革手套。陆斐然一边系围巾一边跨门槛而出,邵城望过去,原本冷峻的脸庞瞬时便变得柔和温暖。   谢坤盯着陆斐然脖子上围着的和邵城一模一样的围巾看了看,又看邵城的围巾,怎么看都是同个款式。   “走了。”袁楚楚说,她在前面带路,青石板路上的雪虽然被铲开堆在两旁,但依然很滑,他们骑得很慢。   邵城看着前边的两个小朋友,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难怪他刚才看到那个小姑娘就觉得眼熟,就是陆斐然的好朋友啊,那时陆斐然能逃跑成功,她也有帮忙,虽然也不止她一个。要不是她那时候已经订婚和未婚夫还恩爱,邵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暗恋陆斐然了。这帮人,明知道帮了陆斐然会惹上麻烦,依然没有推辞。   他那时找到袁楚楚:“我查过陆斐然的电话记录,他最后几通电话有打给你,能告诉我他和你说了什么吗?他到底去了哪?”   几年后的袁楚楚已经是个长发及腰的大姑娘了,面对自己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梗着脖子僵硬地说:“我打电话给他只是通知同学会而已。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邵城听到这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像是要哭起来的样子。   袁楚楚用看神经病的眼神诧异地盯着他。   邵城微微仰起头,覆手捂住眼睛,“还活着就好,还活着,还活着我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   袁楚楚尽管很害怕,还是气愤地脱口而出:“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他已经很惨了!”   邵城冷笑一声,把手拿下来,冷冷睨着袁楚楚:“我和陆斐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什么人,管的这样宽?我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就够了,不要不自量力插手别人的私事。”他漠然地把袁楚楚父母和未婚夫的工作单位都念了一遍,“做事多经过脑子,你自己也就算了,再多管闲事,也不怕连累了别人。而且,你最近在筹备婚礼了吧。别为了一时的义气毁了自己一生。”   袁楚楚脸色苍白,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邵城,肃穆认真地说:“我爸以前就是警察,他告诉过我平生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没做错。还有,如果我的男朋友是那种只知道趋利避害、置人生死于不顾的人,我也不会嫁给他。倒是你能问心无愧吗?把他逼到这样的地步你还有脸说爱他?”   邵城沉默着,目光锐利而阴鸷,让人毛骨悚然。袁楚楚一身冷汗。   不知对峙了多久,然后邵城忽的放松下来,低低笑了一声,“不愧是陆斐然的朋友。放心吧,小姑娘,我不会对付你的,我不能让他更讨厌我了。”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袁楚楚半信半疑地说:“你要做什么?”   邵城觉得自己该想到的,陆斐然是那么好的人,能做他朋友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个坏人:“我找你本来就是为了确认陆斐然是不是还活着,谢谢你告诉我。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邵城听到推动椅子的声音,和从背后传来的质问:“找回来之后呢?难道你还想重新开始吗?你们的事都到这种地步了。你对陆斐然的伤害都是既成事实,无论你做什么,时间都是不会倒流的。”   他的脚步停滞了片刻,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矛盾烦恼抛却脑后。   “哥!”陆斐然的呼唤让邵城回过神来。   陆斐然刚和同学打了一场雪仗,累的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呼出一团团暖雾来。陆斐然笑起来:“像不像漫画里的对话框?”   邵城伸出手,慈祥和蔼地给陆斐然掸拂身上沾的雪和枯草烂叶,“转过来,我给你看看背后有没哪弄脏。”   陆斐然听话地转过身,“谢谢哥。”   “不继续去玩吗?”邵城问。   陆斐然脸红了红,觉得自己真幼稚,“接下来去河边放烟花了。放完烟花就该回家了,不然太晚了。”又道歉,“特地把你拉出来却把你放在一边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邵城说完,又轻声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原本就打算带你来河边看烟花的。”   陆斐然隐约听见,转过头,“你说什么?”   邵城说:“没什么。那边你同学在等你了,我们过去吧。”   几个穷学生能买多好的烟花?爬空不高,也只绽开一次,还是最普通的明黄色焰火。没一会儿就放完了,男孩子们咂咂嘴,显然不够尽兴。   “放完了,回去吧。”   烟花还在放的时候,陆斐然不经意瞄了邵城一眼,结果发现邵城在低头发短信,兴趣乏乏的模样。等他们烟花放完,邵城也收起了手机。   就在孩子们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对岸突然响起焰火蹿空的声音,一簇簇黄绿色的焰火旋转着高高攀升到空中,蓬然绽放,刹那间将整天夜幕洇成绚烂瑰丽的颜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在须臾的缄默之后,对岸焰火接二连三地腾空而上。   “我靠!!”还在岸边的人们纷纷惊呼起来,朝着堤岸涌去,凭栏眺望起来,有手机相机的就拿起手机相机拍摄起来。   陆斐然那个过世老爸留下的旧手机还是蓝屏的,根本没有拍照功能,只能看看旁边的同学拍照。   “之前怎么没听说会有烟花表演?”大家讨论着。   “我也没听说,管他的呢,有的白看哎!”   对岸的烟花和他们之前玩的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瞧那升空高度,转绽的次数,还有颜色和造型,漂亮的一眼就看出来人民币在燃烧。   公园里的人们也纷纷涌到来,在河堤上占个靠前的好位置,一时间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陆斐然正看着,忽然被人踩了一脚,他痛呼一声,往旁边避去,又不知道被谁绊到,差点跌倒。   “斐然!”邵城拉了他一把,陆斐然趔趄着摔进邵城的怀里。   直到很多年后,陆斐然也记得当时的场景,仿佛在刹那间喧阗杂闹都褪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邵城,他有些狼狈地攀抓着邵城的手臂仰着头,焰火的光照亮邵城的脸,那双眼睛并未倒映着烟花,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的身影,却有比烟花更让人着迷的光彩。   陆斐然怔怔地想:他原来……有这么英俊吗?   邵城下意识把陆斐然护在怀里,皱眉看向旁边,他没想到会挤成这样,暗恼自己的失策。   陆斐然已经懵了,他睁大双眼,看到江面上粼粼的水波搅碎烟花的倒影,像是撒落着无数五光十色的细碎宝石,他不敢抬头更不敢转身,怕被邵城发现他红透了的脸。   邵城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大概、应该是抱到陆斐然了,一张老脸都慢腾腾地红了放开陆斐然,但他又不能表现出异样,只僵硬地装作自然地慢慢放开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陆斐然摇了摇头,发丝拂过邵城鼻尖,邵城嗅到淡淡的兰花香气。   他把双手撑在陆斐然两旁给他隔出一个空间来,好让他不被人挤到,心里庆幸陆斐然幸好没回头,不然被他发现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变态。但现在的姿势也很像抱着陆斐然,尽管没有碰到。   斐然现在还好小只啊,怎么会这样可爱?邵城看着陆斐然的脖颈和耳朵,心里被萌的无比柔软。在他看来,漫天的绚烂也不及陆斐然半分可爱。   “好看吗?”邵城在他耳边问。   陆斐然脸上烧的厉害,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嚅嗫说:“好看。”   其实此时此刻,再美的烟花他也一点看不进去了。   你喜欢就好。邵城心满意足地想。   邵城低下头,看着陆斐然的影子轻飘飘浮在水面上。水面像是一块被风吹皱的靛蓝色丝绸,织满星河天空,又像是一方雾蒙蒙的镜子,照映着一片嵯峨璀璨的烟花,陆斐然被簇拥在这瑰丽浪漫的光华之中。   邵城心中满腔温柔,溢着蜜般——   如有天孙锦,愿为君铺地。   这场烟花表演整整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结束后,围在岸边的一层层人群终于陆续散去。   邵城和陆斐然也一齐回家去了。   陆斐然感觉到有什么沾到他的脸颊上,凉凉的。   昏黄柔和的灯雾中,白絮般的雪花悄无声息地翩跹飘落,他戴上毛边的兜帽,拉了邵城一把,“下雪啦,哥。”   说是这么说,他们俩还是慢悠悠的,邵城看到地上两人拉长的影子,隔的那么近,有时还稍微重叠起来。   邵城落后半步,悄悄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近……地上他的影子的手就牵住了陆斐然的影子的手。   “哥。”陆斐然忽的回过头,邵城猛地把视线从地上收起来,迅速地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插进衣服的兜里,“嗯?”   一片片小小的雪飘落在陆斐然脸上,又被融化成细小晶莹的水珠,挂在陆斐然的鼻尖和睫毛上,他笑着说:“我妈妈跟我说我以前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雪特别开心,还跑去告诉大人说天上下冰淇淋了。”   邵城幻想了一下,粉雕玉琢的小陆斐然宝宝奶声奶气地说“天上下冰淇淋了”的样子,兀然觉得遭到了会心一击,被萌到血条归零。   第21~26章      【第二十一章·灯火阑珊】      初二邵城才匆匆回了邵家一趟,例行公事地和亲爹拜了年打完招呼,接着又跑了。   邵丰益去质问前妻:“你别太过分,邵城毕竟还姓邵,往年就算和你一起年夜饭,晚上也是回来过夜,最晚也是第二天。你是想怎样?”   刘芸芝哭笑不得,告知他真相:“邵城今年不是在我这过年的。你不知道吗?他去他对象那过年了。”   邵丰益愣了愣,“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刘芸芝叹气,“老邵啊,当初是拼命和我争监护权,现在却走到这种地步。他是你儿子,老邵,他在你的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呢?你总说他不听话,可你又何尝听他说过话。”   邵丰益沉默下来,忽而又说:“那你……那你今年是一个人过年的吗?”   刘芸芝皱起眉,“……”   邵丰益说:“芸芝,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你。”   刘芸芝笑了一声,“现在谈这些有什么意思。”   她挂了电话,抬头,崔先生正巧走过来,手上拿着本册子。   “怎么了吗?”崔先生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头,“又皱眉了。”   刘芸芝眉间舒展开,她微笑起来,“没什么。……这是什么?”   “婚服款式。”崔先生把册子放在茶几上摊开,“再订做几身旗袍怎么样?我看了几个极漂亮的料子,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直到正月十五,邵丰益也没有抓着儿子的踪影,桌上虽然坐着的人也不少,他,妻子,老母亲还有小女儿,但空气还是冰冷沉寂的。   陈姝打了比平时重的腮红,大概是想让气色好看点,她脸上带着笑,可邵丰益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却觉得她今天的妆容格外厚,像带着一层画皮面具,笑也很假。   邵奶奶惦记着孙子,“我孙儿呢?”   邵丰益淡淡地说:“不回来。不用等他。”   邵城呢?   邵城吃了两碗芝麻汤圆,同陆斐然一起上街去感受元宵节。   银花火树,一城灯。   一个三四岁的小宝宝拖着一盏兔子灯哐哧哐哧从邵城和陆斐然的面前跑过,邵城看着很是有趣。心想小时候的陆斐然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   邵城看了看,问他:“你要吗?我买一盏给你。”   陆斐然瞪大眼睛:“我又不是小朋友!”   邵城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声音里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宠溺:“真的不要花灯吗?不用害羞,人生的好时光也就这几年,不必急着长大的。”   陆斐然挽挽袖子,意气飞扬的,“不,哥,我带你去玩大的。”   邵城听不分明,“什么意思?”   这时,锣鼓声接近了。   锵锵锵锵。   汤汤人浪哗啦啦蜂拥而来,声潮鼎沸,陆斐然忽然伸手拉住邵城穿过人群,刚挤出去,一只威武的龙头挟着一阵风袭面而来,仿佛要撞上来,摇摆着险而又险地擦过。举目望去,这条绵延了半条街的龙灯像在人海中惬意快活的翻腾游动,灯光从里而外,把明黄色的龙身照的透亮。   要做什么?邵城还懵愣着。   陆斐然已经朝龙灯下打招呼了,问对方能不能给他们耍会儿,居然真有人回应。陆斐然就兴高采烈地拉着邵城往龙腹下一钻。   他俩一进去,原本前后位置的大叔顺势把灯架交给了他们。   邵城一脸茫然,下意识地跟着大队伍动作着,“这样都行吗?”   陆斐然在他前头,侧过头,“不用担心,没事的,又不是表演,就是我家那片儿组织的舞龙灯,我和那个叔叔说好了的。我早就想试试了,但没人陪我。”   邵城瞧他这般兴致昂扬活泼雀跃的,想想那就陪他玩好了。   龙灯在人们的欢呼喝彩声中游过一条街,直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在原地踟蹰盘桓起来。他们也把手上的灯架换给了原本的舞龙人。   “又发生什么了?”邵城好奇地问。   “其他三条龙要来了。”陆斐然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掀起一阵惊呼。   十字路口的另外三个方向都游舞来三只龙灯,分别是红色、青色和白色,四龙聚首,翻转扭动,飞舞缠斗,煞是有趣。   各地的元宵节不一样,这番场面邵城虽还是第一次见。   陆斐然捏紧了手,紧紧盯着几条龙的争斗,过了好一会儿胜负分出,他们之前举过的黄龙输了,让路给对面的青龙先过。   陆斐然叹了口气,对邵城说:“我本来以为会赢的。”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呢。邵城觉得可爱又好笑。   陆斐然像是愧对邵城似的接着说:“你最近工作那样忙,家里的事又总惹你不开心。在我们这龙经过的地方都能驱晦辟邪,摸过龙灯的人也能带来一年的好运。要是赢了的话,说不定会更好运吧。没想到输了,往年都赢了的。”   邵城愣了愣,一股暖意蹿上他的心尖,“没关系。”   能遇上你,我已经很有运气了。邵城想。   邵城笑着调侃说:“不要那么迷信啊。”   最后邵城还是从街边临时买了两只花灯,这时候买的晚了,也没剩几个了。邵城买的是手艺人扎的竹骨纸皮灯笼,里面安置着一小截蜡烛,点燃后,散发出蔼蔼光华便溟濛笼罩在画中仙女身上,等邵城拿到手,看了一会儿,才发觉画上的是奔月的嫦娥。   在巷弄里走的也越深,外头的喧阗便越发遥远,渐渐变得寂静,似乎只听得到他俩的跫跫足音。   回到陆家,邵城暂且把花灯放在院子阶下。洗了把脸,嗅到烧焦的味道,回头就看到灯笼不知怎的翻倒烧起来了。   “靠。”陆斐然微愕,舀了瓢水三两步上前浇灭了这场微不足道的火灾。   *   元宵过后,人间蒸发般邵城终于返城现身,被邵丰益逮个正着,邵丰益气得吹胡子,“邵城,和你妈合伙起来耍我很有趣是吗?”   邵城想了下,大概明白了邵丰益指的是什么事,不确定地问:“我妈给你寄结婚请柬了?”   “结婚请柬”的字眼太刺耳了,邵丰益气得胸膛起伏,“你果然知道……”   邵城嗤笑,“我知道又怎样?她是我妈。但你们离婚都十几年了吧?我妈结婚有什么理由和你说呢。你们现在只是陌生人关系而已。”   邵丰益噎了一下,他虽然有错,可在离婚时也给足了补偿了,应当是无可指摘的。而且他刚爱上陈姝就立即和刘芸芝离婚了,又没有拖着刘芸芝,也没有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立着,比起他那些冷落家里大老婆又在外面找一堆小老婆的朋友可要光明磊落的多了,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啊,他处理的够干净了,还不足够吗?他一直是对自己有自信的,刘芸芝当年刚离婚时还有点姿色却不再婚,一直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对自己念念不忘吗?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却没想到一声不响地就去再婚了。   既如此,这段日子为什么又对他那么好呢?他最近对她附小做低的讨好,在她眼里是不是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邵丰益放不开面子,劈头盖脸照着邵城骂。   邵城觉得自己被颠倒黑白地辱骂倒无所谓,但讥讽母亲他就受不了了。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第二十二章·昨日今朝】      不知是不是因为吵架的缘故,邵城又梦见了上辈子的事——   逼仄狭窄的出租房里,电风扇突然出了故障,盛夏时分房间热的像蒸炉。   饶星洲蹲在地上拍电风扇:“陆斐然你这电风扇什么玩意儿啊?怎么破成这样!”   陆斐然没好气地说:“别乱动,拍坏了你赔啊?”   饶星洲财大气粗:“我给你钱你再去买一台好的。”   邵城头疼地站出来说:“你们别斗嘴了。”他温声细语地和陆斐然交代,“我必须得先回去处理下公司的事了。你不要再跑了,多累啊,而且你就算跑了,我也能找到的。”   “你!”陆斐然瞪着邵城,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不肯跟我回去,我就等着你,等到你的愿意为止。”邵城接着说。   “放心吧,除非我死。”陆斐然讥讽说,“我不会忘记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的。伤害了别人然后假惺惺地说用钱来补偿你就觉得对得起我了吗?说什么重新开始,你根本没有为你做出的那些事付出代价,有什么资格说重新开始?”   邵城沉默下来,“如果这样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的话……可以的。”   陆斐然:“什么可以?”   邵城平静地回答:“付出代价。我去自首,按照强奸和非法监禁来判刑,你希望我坐几年牢?等我出来,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了?”   陆斐然懵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饶星洲冲过去揪住邵城的衣领:“你他妈的脑子有病啊?!你不想着自己也想想你妈啊,你突然来这一出,公司怎么办?!”   邵城抓住他的手艰难地扯开,两人的手背都用力到青筋暴起微微颤抖起来,“我会先把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辞职了再去坐牢了,不会连累你们的。”   饶星洲看邵城跟块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气得要炸了,转头去骂陆斐然:“都怪你这个红颜祸水!你他妈是给邵城下降头了吗?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不就是个乡下来的穷逼,就算你不遇见邵城指不定还不如现在呢,还真以为自己的命有多贵重?凭什么……”   话音还没落,这句未尽的话就以邵城的一拳结束了。   饶星洲被揍的差点摔倒,他眼睛都气红了,站稳之后就蹂身而上,和邵城扭打起来,一边还嚷嚷着:“我揍醒你这个傻逼!你脑子进水了吗?吊死在一棵树上!还为了他打我!我是你兄弟!谁才是为了你好啊?!”   “我不想和你打架的,既然你是我的兄弟,你也尊重一下我,尊重一下我爱的人。”邵城强硬地说。   饶星洲不服气,扭头对陆斐然说:“都是因为你,你就不说句话吗?你不是很善良吗?就这么看着邵城作死,觉得很爽吗?就算真把邵城弄进监狱,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活的那么紧巴巴的,倒不如收好钱……”   “饶星洲!”邵城骂道,打断他的话。   饶星洲翻了个白眼,作举手投降状,“好好好,我不继续说了。我尊重你和你爱的人。”   陆斐然冷哼说:“你们戏演完了吗?很有趣吗?”   饶星洲抬起脚就把陆斐然的茶几给踢翻了,砰的一声巨响。   邵城走过去踢他膝窝,抬了抬下巴,“把钱给我赔了。”   饶星洲差点跪倒,他瞪了邵城一眼,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扔在地上,“拿着吧,穷鬼。”   邵城冷冷看了他一眼,蹲下来,一张张把钱捡起来整理好,半跪在陆斐然面前,把他放在他的手里,“这些钱是赔你的,你要是觉得多了,等我回来再把多出来的钱给我。”   陆斐然捏紧钞票,“我明天就去把门锁换了。”   邵城就这样半跪在地上,像是求婚的姿势,又问他一遍:“我去坐牢的话,是不是你真的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陆斐然不相信地看着他,却不说话,眼底却闪过几分迷茫。   “你不说不可能,那就是可能的吗?”邵城小心翼翼地说。   “你真的去坐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觉得我会等你吗?我年纪也不小了,假如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大概早就结婚生孩子了。”陆斐然恍惚地说。   饶星洲又忍不住嘴贱开嘲讽:“你都快三十了,又没车没房还没钱,真想找人结婚哪有女人看得上你?也就邵城把你当宝!”   陆斐然眼睛就湿润了,要不是邵城他也不会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也没念完,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邵城真的生气了,“饶星洲,我忍你好几回了。你别太过分。”   饶星洲闭嘴不说话了,在一边咬牙切齿。   邵城这才安心回过头,刚才面对饶星洲是阴鸷狠戾的脸瞬时变得温柔,他握着陆斐然的手,小意地说:“那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陆斐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去,语气怀疑地敷衍道:“……随便你。”   ——邵城从梦里醒过来。   邵城扶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觉得头隐隐作痛,大抵是昨晚应酬宿醉的后遗症,梦里强烈的情绪也仿佛仍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赤脚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稍微舒服了点,伸手到背后揪着后衣领脱了衣服,走到浴室,丢进洗衣篮里,草草冲了个凉。   邵城仰着头,闭着双眼,站在白蒙蒙的蒸汽之中,仍有热水哗啦啦从头顶冲下来。   为什么又想起来那些扫兴的事。   那时是时光不能倒流所以一切无法挽回。   然而如今时光真的倒流了,他也挽回了陆斐然,救了原本该死的人。不是吗?该想点好的事。   温热的水流烫过皮肤,另一个场景浮现在邵城的脑海里,那是一个单薄苍白的剪影,静静坐在纯白的病床上。   彼时陆斐然生病已过了好长年岁,反反复复,总不见好,邵城坐在陆斐然的床边削一只苹果,“快点好起来吧,等你手术成功身体好起来,我就去自首。”   陆斐然说:“都这个岁数了,还自首什么……”   邵城手上的动作一个停滞,原本连续的苹果皮断裂,掉进垃圾篓里。陆斐然不相信他也是应该的,这个约定说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因为发现陆斐然生病而推迟,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有兑现。邵城便再真挚地承诺一遍,“我是认真的,不然我发誓?找律师做约定也可以。只要你好起来……医生说你没什么生志……我很担心。”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总是这样偏激呢?”陆斐然别过头,看向窗外。那儿确是一片好风景,正是春融日暖时分,柞蚕纱帘被暖醺的风轻柔地飘动,溟濛的水气淡淡勾勒出庭院中的几枝花影,粉白的木芙蓉沾着晶莹的露水,安静地缀在枝头,随风送进芬馥的香气,“那棵树还是当初柔柔来的时候我种的,现在都长的这样大了。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   邵城听着他有如春风般和沐的语气,心底又遏制不住地冒出某些鄙夷的奢望,但再看一眼,又忽然惶恐起来,觉得陆斐然仿似那花叶,轻的随时会被风吹走,零落成泥,“你是说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陆斐然摇头,“我还是很讨厌你当年对我的事,但我更讨厌被困在仇恨里,那样太可怜了。我好好的日子,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整日里想着恨你呢?你也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邵城低头,将苹果切成几瓣,装在水晶盘里,“切好了。吃吧。”   陆斐然对他微笑着颔首,“谢谢。其实切个水果的力气我还是有的。你不用把我看得像瓷杯那样脆弱。”   邵城得到这一个疏离礼貌的浅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捏捏手心的汗,想到自己口袋里装了好几个月的戒指,“不然的话,这次你的手术成功之后,或者我放你走,或者……或者我们就结婚吧。”   陆斐然嘴里还嚼着苹果,腮帮微微鼓着,诧异地瞠大眼睛,然后咳嗽起来。   邵城给他拍背。   陆斐然缓过来,抓着他的手臂,“我虽然欠你很多医药费,但还不准备用自己来还。而且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你也看得下去?口味也真是特别。”   邵城轻轻抱住陆斐然,他以前总恨不得把陆斐然揉进怀里,现在却连稍用力也不敢,唯恐把他给捏碎了,“怎么会呢?”   陆斐然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回抱他,只在他耳畔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邵城,你让我想想……”   那时陆斐然心里到底是想的呢?他并没有马上拒绝,还说会考虑,有时邵城也会看到他打开戒指盒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是邵城精心挑选的款式,上面还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他的眼神并不是喜欢,太复杂了,邵城读不懂。   邵城把玩另一枚戒指太久,上面的字仿佛都已经刻进心里。   ——邵城关上水。   甩了甩头,宽大的毛巾披在肩上。   他双手撑在盥洗台上,镜子里的自己被水雾模糊。他擦掉镜子上的水雾,对面是一张年轻健康的脸。   邵城对镜子里的人说:“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邵城,一切已经重头来过了。已经重新开始了。”   他换好衣服下楼开车,驱往陆斐然所在的小镇。   春节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这几天倒春寒,穿的少了点,邵城察觉几分冷意侵入。加快脚步,走到陆家门口,一般这时候应当是有人在的才是,邵城拍门:“陆伯?陆伯?”   半天没人回应。   邻居听到响声开门探出头,“是小刘啊。老陆去医院了。”   邵城愣住。   邻居好心地告诉他:“他家婆娘昨天晚上跌了一跤,好久才被人送去医院,情况有点不太好。”   邵城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颤抖着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对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陆爷爷说:“钱够吗?我刚去取了现金,不够我这有。这里的医院不够好的话,我们转院,赶紧转院,找最好的医生。”   陆爷爷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地上颓丧的影子,摇了摇头。   邵城胸口像压上千斤重石,他拄在原地,医院阴冷的寒气透过他藤青色的风衣,让他手脚冰冷,失去知觉般。   陆爷爷说:“医生说假如有什么亲人,就赶紧喊来见最后一面吧。”他伸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淌下,“我该怎么和然然说,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万一,万一因为这耽搁了他一辈子怎么办?我想骗他说奶奶去亲戚家做客,但是到时候呢,他要是知道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是不是又会悔恨一辈子?小刘,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他?”   邵城被石封般僵硬地站在原地。在生死的面前,他是如此的无能。   亏他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命运的噩影已被摆脱。   这是不是和他有关呢?无论他做什么,生死注定都无法更改呢?抑或是如果他不出现,他们就能过的好好的呢?   假如他不出现,那陆奶奶半年前就溘然长逝,陆斐然也有更长的时间调整。而今考期将至,陆斐然是那样孝顺重感情的好孩子,他能接受得了吗?会影响到他高考吗?   他是不是又反而害了陆斐然?   像被抽走全身的力气,邵城萎顿滑下落座在冰冷的椅子上,他仰起头,以祈求神明的姿势,涩然的双目一眨不眨,茫然失去焦距地盯着天花板上都有点点黑斑的日光灯管——   那时也是这样的,陆斐然突然病发,躺在床上痉挛颤栗着,鲜血涌出来,浸红了他的袖襟。   医生护士涌进来,把邵城拨开。陆斐然被争分夺秒地推去手术室。   他握住陆斐然的手,陆斐然把戒指推进他的掌心。邵城怔忡了片刻,眼圈红了,“陆斐然,活下来看我被惩罚被折磨啊!你不是不能原谅我吗?活下去啊!我这样的混蛋却能逍遥自在的活着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活下来向我报仇啊!恨我啊!你恨我啊!”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把邵城隔在外面。   求求你。   活下来吧。   就算是恨我也好。   元宵节那天晚上。   那盏被打翻的花灯烧坏了,纸上剩两句残缺不全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二十三章·蚍蜉撼树】      “陆斐然,对不起。”同学垂头丧气地和陆斐然道歉。   陆斐然皱着眉头,“唉,骂你也没有用,你想办法从老师那里把我手机拿回来吧。我还要和家里人联系用的。”   那破手机只有个贪吃蛇的游戏还上课玩的那么开心,而且也破不了我的记录啊。陆斐然想。   “好好,我去跪老班,一定快点还给你!不然,我先弄个手机给你用着?”   陆斐然摇头,“我又不玩手机。”联系家人也没那么频繁,就和刘城发的短信比较多,这几天不给他发短信他会不会担心呢?但马上就有一天假了,哥说了会来看自己的。   下了晚自习,陆斐然去打了两瓶热水,回到寝室。   一个室友在眼巴巴地等泡面,泡面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旁边几个垂涎地看着。陆斐然看到某室友脱下脏袜子就塞床底下了,他把书收好,拿出一包核桃仁,又冲了一杯牛奶,并没有小气地给了室友几包零食。邵城给他整箱整箱的寄东西吃,核桃仁,松子,各种水果干,奶粉,营养剂,营养丸。嘱咐他每天吃,开始陆斐然还很不好意思,想还给邵城,毕竟吃人嘴短。被邵城三句两句哄了回去,仿佛他推拒了这些就是厌恶邵城,陆斐然只能想以后再找机会报答对方。   他洗脸刷牙,擦了个澡,爬到上铺躺下准备睡觉。   寝室门突然被拍响,非常熟悉的节奏,是舍管阿姨。   男孩子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各种违规用品给藏起来。   “陆斐然在吗?”   陆斐然从床上探出头,“在的。什么事吗?”   寝室长去打开门,舍管阿姨后面跟着个高大的男人。   就着走廊的灯,陆斐然看清对方的脸,“哥?你怎么来了?”   邵城径直走到他的床铺前,松了口气,“我打电话怎么联系不到你?你手机呢?没电了吗?”   陆斐然讪讪回答:“被老师没收了……”总不会就因为打不通电话特地跑学校来找自己吧?   “下来,穿好衣服,跟我走。”邵城说。   陆斐然乖乖从被窝里出来,草草叠了被子,往下爬了两级才记起来问:“去哪?怎么了吗?”   “你老师那里我已经给你请假了。”邵城说着,停顿了片刻,“去医院。你奶奶出事了。”   陆斐然愣了一下,一脚踩空,差点从爬梯上摔下去。   邵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不然他的脑袋就磕在桌子上了,“没事吧?”   “没事。”陆斐然摇头,其实脚崴了一下。   他换好衣服走出去,下楼楼梯的时候脚踝开始发疼起来,他咬牙忍住,佯作无事。幸好邵城的电瓶车就停在楼下。   邵城在路上把详细情况告诉他:“我和你爷爷商量过了,我们原本想不告诉你的。”   陆斐然心上咯噔一下,着急地问:“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是出了什么事?”   “她摔了一跤,情况很不好。”一阵比夜风更冷的缄默之后,邵城沉声说:“我觉得如果这次我们瞒着你,你以后会更后悔的。”   陆斐然脑袋里一片惶然的空白,他还不想难过。这件事听上去太离谱了,怎么会是真的呢?恍惚之间,陆斐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天他正在上课,班主任从后门悄悄进来把他叫出去,告知他父母出车祸。这些事听上去都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是真的。   已经凌晨,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孤寂立在马路两旁的一盏盏路灯,和围着幽暗的光扑飞的虫蛾。   邵城的车越来越慢,停了下来——没电了。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离医院只有两条街,也不算太远,他们打算走过去。   陆斐然再怎么装也实在忍不住脚踝钻心的疼痛了,邵城很快就发现了,停住脚步问:“你脚怎么了?”   “刚才扭到了。”陆斐然难以启齿地说,觉得自己真是个麻烦精。   邵城转了身,蹲下来,“我背你。”   这种时候推拒只是浪费时间,陆斐然道了谢,爬到邵城背上。邵城把他背稳了,大步流星地前进。   陆斐然失神地看着地上,邵城和他的影子,在经过一盏盏路灯之间时被缩短又伸长,变换着方向。四周安静的可怕,他们像是梭行一条漫长的光暗交织的隧道。   很久之后,陆斐然一直记得伏在邵城背后的感觉,又宽大又可靠,在他孤助无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可以攀住的地方,让他不至于被厄运的巨浪给打翻沉沦,他也记得自己虽然很努力地忍但还是哭湿了邵城的风衣背后一小块地方。   “哥,我很害怕……”陆斐然抽了抽鼻子,轻声说。   邵城的声音里也蕴藏着莫大的悲痛,他叹气一般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斐然在病房外拿袖子就擦干了眼泪,他怕爷爷撑不住,如果他再慌了神谁来做主好?   陆爷爷看到他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陆斐然愣了一愣,看到病床边的心跳仪上一条平稳的直线,床上一条白布把人从头盖到了脚。   *   陆爷爷和陆奶奶早就为自己的后事打算过了,上了年纪以后他们就买好了墓地。   邵城穿了一身黑西装,别了一朵白花,去参加陆奶奶的葬礼。   今天早上突然开始下起一场瓢泼大雨,光线阴暗,他的目光越过雨帘瞧见站在停灵房屋檐下的陆斐然,一个瘦小的白色身影,裹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麻衣腰上绑着草绳,瑟瑟发抖着。   陆斐然看上去是那样无助可怜,他却不能亲密地上前安慰。陆家的亲戚们都来了,和他们相比,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有什么资格插手别人的家事呢?   邵城走到陆斐然身边,收了伞,放在墙边,水泥地上淌下一滩水渍。   陆斐然轻声说:“爷爷和我说了,是你劝他不要瞒着我的。谢谢你,虽然……还是没有赶上……”   陆斐然越懂事邵城就越悲痛,他这几天几乎没有睡觉,眼下绀紫,眼睛里也有血丝,怎么睡得着?他理所应当地将这悲剧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想了很多可能性。   是不是原本他已经改变了陆奶奶的事故,但却因为他再次擅自想进入陆斐然的人生而使得命运再次走上了上辈子的轨迹?尽管时间稍微延后了一点。   那这样的话,他不离开陆斐然的话,陆斐然是不是又会得上绝症英年早逝。假如自己离开的话,陆斐然又能否找到另个方向,使人生的轨迹有所不同呢?   邵城悔恨极了,他当初就不该掉以轻心,自以为已经扭转了命运的关键点。都怪他,为什么不能更加稳妥小心一点呢?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陆斐然看着从檐角坠落犹如水晶珠帘般的雨滴,落在地上,溅起在他长及小腿的白麻衣的边缘,“上星期奶奶还和我说要给我煮牛肉,让我好好补补,才有力气考上个好大学。”   他带着鼻音说:“以前初中的时候,我看到一件很喜欢菱格的毛衣,但是太贵了,我就说我不要了,我们也买不起。奶奶买了毛线去店里问款式,织了三个多月才织好。我特别喜欢,一直穿了好几天,结果不小心弄脏了,拿去洗时却褪色了,我一直舍不得扔,在家时还穿它。”   雨停了。   冥乐奏起。   邵城看着陆斐然跪在棺前哭泣的背影,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了。   ——“陆斐然,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一开始就对你好。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   ——“下辈子?真有的话,还是保佑你我不会相遇吧。对你对我都是好事。邵城。”   周围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   “这人是谁啊?谁家的亲戚啊?”   “哭的好难过……”   邵城抬起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下头,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滴落在脚下泥沙浑浊的水洼里。   你不能再接近他了,邵城,他会又被你害死的,他会死的。      【第二十四章·年少轻狂】      尽管陆斐然下了决心,但一时之间还是很难调整过来,返校后的第一次月考成绩有些下滑。   老师找他谈心:“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找你谈心吧?”   陆斐然垂头丧气的,他自己也很失望,都和别人夸下海口说不会影响成绩,结果还考出这样的成绩。他捏紧拳头。   老师笑笑,“别紧张,不是批评你。在我看来你是个很懂事很省心的孩子,坐得住,又细心,学习起来也心无旁骛的,所以我一直不担心你。但大概这回给你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陆斐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几天丧假回来以后他紧张的不得了,天天复习到凌晨,决心考出个好成绩让关心自己的人们放心,结果上了考场忽然脑袋空白了。   老师说:“你也别崩的太紧逼自己,老师相信你的,这三年你都很用心,只要和以前一样稳住,安静下来,发挥平时的水准就够了。”然后又说,“我也不多说了,怕给你压力,要是有什么烦心事的话尽管和老师说,不然的话,心理辅导室也可以去的。”   陆斐然走出办公室,瞧见走廊外的高至三楼的大树,去年冬天被锯光了枝叶,现在已经又开始冒出一茬茬鲜嫩的新芽了。   他想起爷爷,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又想起刘城,怕他也对自己感到失望。   说起来,他这几天给刘城发短信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是有什么急事耽误了吗?陆斐然回忆起葬礼上刘城仿佛是他害死人般悲痛自责的模样,和而后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来,还有一些小细节,他敏锐地察觉到刘城自那之后似乎有意避着自己似的。这是为什么呢?   陆斐然望着旷晴无云、蓝到发麻的天空,怔怔地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邵城正在不耐烦地和老爸说话,他不可思议的说:“开什么玩笑?让我去劝我妈不要结婚?你想怎样?”   “这难道不好吗?你以前不是很不希望我们离婚吗?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难道不好吗?”邵丰益愧疚地说:“阿城,我知道爸爸有时候惹你生气了,可你也知道我有时候就是直脾气的。我还没和你说过陈姝的事吧,我以前是太爱她被她迷晕了心,才那样子对你的,谁知道她原来那样心怀叵测呢……唉……”又或者是因为荣华富贵而迷失了本心,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已早就找不见踪影了。   他现在想起陈姝,满脑子都是她浓妆艳抹的,细黑的眼线在眼角高高吊起,涂着猩红口红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流着泪,眼角眉梢的狠戾决绝却让他望而却步——   “邵丰益,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就这样对我?”   “我也不希望这样,小姝,可你能说你的心思还在我身上吗?公司亏损的我都不需要你承担责任了,还给你房产和存款,你要是想要邵柔的监护权,我也不会拦着。”   “说得好听,你还有脸指责我?说的自己像是个正人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帮老色鬼一起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没带回来而已。女儿的事你也有脸说,你自己数数,你一年到头见过她一次?明明是忙不迭的要把包袱抛给我……”   “我都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外面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这些年我何尝对你有过二心,当初我还等着你,让外面的人知道你的清白。你不想要邵柔我可以理解,你还年轻,带着孩子确实不好再婚,那邵柔留在我们家也是的,毕竟是我们邵家的血脉,我也绝不会亏待她的,你可以放心。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你做梦!我不会离婚的!”她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让邵丰益看的心惊胆战的。   陈姝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伏在桌上哭了起来,闷声问:“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丑?”   邵丰益都不敢去碰她。   她的声音软弱下来,“你连纸巾也不给我递了。当初你还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都是骗人的。我却傻傻信了。”   邵丰益听着,仿佛又隐约看见当年那个柔弱可爱的女孩子了,却只是水月幻影,可忆不可溯。   “我不是故意的,就不能再原谅我一次吗?……以后那些亲戚我也再不来往了还不行吗?……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我知道你还很在乎刘芸芝,我也想像她一样那样聪明干练可以帮你。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却还做不到……都怪我太好强了,我还记得我们第一个孩子没了那会儿,都有人形了,如果他活下来必定是个健康的男孩子……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要我了?因为我很难再有孩子了吗?”   邵丰益听着都有点于心不忍了,最后却还是硬下心肠来:“没有那些原因,陈姝,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子向我保证了。我再怜惜你的眼泪,也不能弃祖宗产业于不顾。……离婚协议的话,假如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提,我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陈姝愣在原地:“当年……当年你也是这样对刘芸芝说的,现在这话的对象却变成了我。”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希望我和刘芸芝一样不争不闹乖乖地离开?我不是刘芸芝,我做不到的。”   邵丰益最近越来越多地想起前妻来,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一直都那样优雅冷静气定神闲的,假如陈姝是一尊须得小心保存的赏心悦目的美人觚的话,刘芸芝就是一柄柔软如娟却难以掌握的秋水宝剑,能作绕指柔,可她过高的自尊又让她无比锋利。   自从离婚以后,刘芸芝也没有自怨自艾,反倒混的风生水起的。这果如他所想,就算离开了自己,她也依然能活的很好。只是有一点他想错了,陈姝并不是只全身全新依附着他的单纯的菟丝花,她要的越来越多,缠的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或许刘芸芝才是更适合他……   邵丰益刚心动,就得知了前妻在筹办婚礼的事情,正好这时邵城回家看妹妹,当仁不让撞在枪口上。   不,也许还能挽回呢?邵丰益侥幸地想着。她还没有正式办婚礼呢……就算办了也能离啊。   他就不信比起一个认识了不过一年时间的男人,他和刘芸芝这大半辈子的感情会不如!而且他们还有邵城这么个孩子做枢纽,刘芸芝向来都很疼爱邵城……   邵城瞧着他脸上神情变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了,不由嗤笑了一声,“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难道你真以为当初离婚我妈只认定陈姝一个人的错吗?她是个贱人,你就能把错都归给她了?”   邵丰益:“我会好好向你妈道歉的……”   邵城:“你浪子回头她就必须当你是金子马上搂进怀里?你要试就去试吧,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邵丰益被气得要呕出一口血来,其实他运气也不好,最近邵城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嘴上就有点控制不住恶毒讥讽。   *   邵城好几天都没有打开和陆斐然联系用的手机。   他刚打开手机就跳出许多短信来——   “哥,我爷爷说你突然走了,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帮忙处理白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呢?我们得谢谢你才行。”   “你怎么不回短信?工作很忙吗?”   “你忙起来肯定没空看短信吧……什么时候空了看到短信回复一下好吗?”   “晚安,祝你工作顺利。”   “……”   邵城从字里行间看到了陆斐然的仓皇害怕。   乍逢大变,他一定很害怕的。这时候自己突然消失,他可能也会很不安吧。   邵城靠在沙发上,把头向后仰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   邵城在门外就听到了陆斐然的笑声和猫咪的喵喵叫声。   门扉半掩着,他推门进去,看到陆斐然正拿着一块大毛巾裹着那只叫大帅的大猫擦毛,“陆斐然。”   陆斐然听到邵城的呼唤,转头看去,脸上的笑容突然愣住,他猛地要站起来,原本趴在他膝盖上的猫差点掉到地上,又坐了回去。大帅对这个重色轻猫的人不爽地嗷了一声。   “哥!”陆斐然清脆地喊。   邵城看到陆斐然昳丽明亮的脸庞,原本郁滞的眼角眉梢便缓缓地柔和舒展开了,他走过去,“刚给猫洗了澡吗?”   陆斐然点头,他身边还放着梳子和药粉。   邵城就帮他一起按着猫,给猫擦毛再吹干,梳毛,上药粉。奇特的是这猫居然全程不挣扎,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睛任由他们折腾,中间似乎还美美地睡了一觉。   都整理完之后,陆斐然还拿了一小碟猫粮出来喂猫,它吃完以后有了精神,对着廊下的鸟笼调戏地阴阳怪气地喵呜起来,时不时俯身作势要扑,小小地跳一下,吓得笼子里的丹丹直尖叫,扑腾着翅膀撞在鸟笼上,把鸟架上的小瓷杯都碰掉了。   陆斐然搬了小杌子过去,在鸟笼旁边坐阵。大帅这才悻悻地摇着尾巴,不再继续折腾了,他绕着陆斐然走了两圈,找了个阳光好的位置,趴下来枕着爪子团起来睡觉了。   邵城对他说:“我知道你这次的考试成绩了。”   陆斐然顿时紧张起来:“啊?对、对不起。”   邵城看他仿似被吓到的小松鼠一样,“怎么那么怕我?”   陆斐然又怕他误会:“我没有怕你!”只是太在意你的评价了,怕你对我失望,“这回是状态不好,我下回一定会好好考的。”   邵城鼓励他说:“我相信你。”   邵城没来之前,陆斐然明明想了很多话要和他说,此时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风又静悄悄地路过,庭院里的花叶似乎窃窃私语起来,像在围观这对各自满腹愁绪却又一言不发的人。   “嗯……”邵城首先打破了缄默,沉吟着说,“我最近工作是挺忙的,有时候是会回你的短信晚一点。你也不用每天给我发短信。”   这有点打击到陆斐然了,他以为邵城是嫌他烦,抑或是怀疑他玩手机玩的太多?忐忑不安地哦了一声。   邵城继续一条条地叮嘱起来:   “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注意身体,上大学以后千万不要熬夜。”   “要规律饮食,多锻炼身体。”   “以后不要去花店打工。”   “也要聪明一点,不要傻傻地被人骗了。”   “……特别是年长的男性。”   陆斐然听得一头雾水,开始几点还好说,为什么不要去花店打工?而且他看上去是有那么傻吗?   最后一点他倒是听懂了,陆斐然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你指的是叶老师的事吗?哥,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来着……”   邵城蹙眉,看着他等他的下半句话。   “我当时看到了你阻拦谢坤来着……我一直想问,是不是你对付了叶老师?”陆斐然小心翼翼的。   邵城不置可否,“你觉得是怎样呢?”   陆斐然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就是你做的,你是不是黑客?”   邵城怔忡了下,他没想到陆斐然会觉得自己是黑客,不过他当时做的差不多也是这些,“算是吧。”   “我就知道!”陆斐然望向邵城的眼神登时崇拜起来,接着又浮现出疑惑的情绪:“但是为什么不能去花店打工呢?”虽然他还没有去花店打工过,但以后上大学打工的话,因为家里有嗜花如命的爷爷,假如可以的话,他是很愿意去花店打工的。   邵城想了想,“我不会害你的,这是为了你好,但是这是为什么我还不能告诉你。”   陆斐然愣愣的,但还是信任地又点了头,“我知道了。”   邵城又接着说:“你也是大小伙了,上大学也不用光顾着学习,可以交个女朋友什么的……”   这话像根刺扎在陆斐然心里,他难过又别扭,下意识拒绝说:“不要。”   一直很乖的陆斐然突然这样让邵城微愕,“嗯?好像说的是有点早,高考前谈这个是不太好……你是在害羞吗?”但他以后就没机会和陆斐然谈这个了,他希望陆斐然能找到一个同他相契的善良的女孩共度一生,“难道你在学校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没有!”陆斐然恼羞成怒。   邵城:“我以为应当有一大群女孩子追着你才是。”   陆斐然臊的脸都红了,“是有人追我。”   这回轮到邵城愣了,心头像针扎一样微微刺痛起来,尽管他已做出了决定,可还是克制不住爱慕,他强忍着酸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难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嗯……现在是以学习为重,不过等到高中毕业就可以开始谈恋爱了。要是喜欢,在毕业前可以表白了。”   陆斐然不知道今天邵城是怎么回事,像是很和煦温柔,可又让人觉得冷酷和若即若离——这些告别前的叮嘱是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喜欢的女孩,虽然陆斐然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个黄毛小子配不上邵城,邵城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估计邵城也是很鄙夷男人喜欢男人的,看他对叶老师的惩罚就可以了解了。   他莫名地心慌起来,预感告诉他,再不抓紧机会,刘城就会像一只风筝一样飘走不见了。一阵奇妙的心悸刺了一下陆斐然的心口,鬼使神差的,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邵城的手腕,深深望着邵城:“不是。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舌头快打结了。   邵城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了起来,他像是猜测到了什么,寒意渐渐漫上他冷峻俊美的脸庞,仿佛想以此冻结住气氛,隐隐阻止陆斐然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喜欢你。”   陆斐然脱口而出。      【第二十五章·郎心似铁】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被凝固住。   陆斐然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说出口以后他便后悔了,可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奢望说不定会得到了期待的回答,口干舌燥。   但当看到邵城的脸一点点变化,直到冷酷无情一般,原本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一小簇心火便摇曳着缩小了去。   “你说什么?”邵城冷冷地问。   “我喜……”陆斐然忽然结巴起来,话还没说完又被邵城打断了。   邵城像是这才听清,冷酷之中透出让人颤栗的震怒出来,他的声音像是闷雷:“你敢再说一遍!”   陆斐然被吓到,眼睛瞬间湿润了,可怜兮兮的,“我、我……”   邵城气的要炸了,他把陆斐然抓着自己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不想吓到陆斐然,可这根本忍不住,那张压抑着愤怒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怕了。   这倒霉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你不是宁愿死也不会和男人在一起吗?   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呢……   邵城的厌恶让陆斐然快哭出来了:“对不起……”   是他不自量力。   他应该知道邵城恶心这个。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掉落下来。   邵城看到陆斐然这滴眼泪,像是掉进他的胸口,熄灭了炽烈燃烧的怒火,使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是有多可怕,他隐忍地说:“陆斐然,我不想吓到你的。但是,你还是个孩子,我并不觉得你刚才说的事是理智清楚的。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陆斐然心乱如麻,他甚至以为可能和刘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生起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来,倔强地说:“我知道,我说我喜欢你。是希望和你成为恋人的喜欢!”   邵城气的都笑了,“你才几岁你懂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他是在嘲笑自己吗?陆斐然被激的也开始由伤心转变为生气来,气冲冲地说:“我已经十六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不懂?”   邵城黑着脸:“那你倒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让你判断成你喜欢上我的。”   陆斐然脑袋空白,就像上周考试,完全想不到该如何解题。   邵城看着他汲汲顾影的可怜模样又心软下来。他实在不想打击到这傻孩子,马上就是高考了。于是邵城委婉地问:“是因为我对你很好,所以让你有了这种错觉吗?……你平时没有父亲和兄长,所以当我出现的时候,可能会因为这而对我产生一些依赖之情,你真的能够分辨清楚吗?”   陆斐然说不上来,他在没有意识到对邵城的喜欢不一样之前,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把邵城当成自己的父亲兄长般喜欢崇拜。可是——“不是那样的……”   邵城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竹椅上,拿出平时训属下的架势来,“别低着头,把头抬起来!”   陆斐然抬起头,眼泪又被吓回去了。他恍然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教导处主任面前。   邵城冷静审慎地说:“好,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们来分析这个事情。就算你是认真的,你的性别是什么?”   陆斐然:“男……”   邵城:“我的性别呢?”   陆斐然:“男……我知道,但是……”   邵城:“你知道这以为这什么吗?学术上这个叫做同性恋,男同性恋,是指相同性别之间的个体产生爱慕、情感、性吸引以及性行为吸引的现象。”   陆斐然听到话的后面关于性的字眼,整张脸都通红了,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邵城:“在社会上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意味着不可能和普罗大众一样的生活,法律规定不能结婚,社会风气排斥,甚至可能影响到学业事业。人的一生是很漫长的,而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缓缓相扣的,当你走错了一步,整个人生都有可能会万劫不复,你明白吗?即便在一起了,难道就不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吗?难道只盯着眼下吗?你确定亲人可以接受吗?没有被认可的法定婚姻的证明,这种非法的见不得光的状态又能够持续多久呢?当看到身边的人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对不受祝福也不可能拥有后代的关系,你真的能够一直保持热情吗?喜欢是轻松愉快的,但生活不是,生活是沉重谨慎的。假如从未考虑过这些,那你是凭什么随意地说喜欢呢?”   陆斐然越听脸色越苍白,整个人都懵住了,身形都摇摇欲坠……他的确没有考虑过那么多。   邵城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没有成熟的思维能力,有时候会因为依赖感产生错觉是可以理解的。这或许是恋父情节也不一定,你的少年时代缺乏父辈引导,所以使你无意之间对和父亲有相似特征性格的人因为欣赏、敬佩和依靠而误认为是特别的感情。”   真的是这样吗?陆斐然茫然了,他觉得这不对,但他又没有清楚地辩驳。   看着邵城的眼眸里的担忧和愧疚,陆斐然也明白过来了,他并不是厌恶自己,而是太关心自己了:那么我是不是还是有机会的呢?可是他是怕伤害我所以才这样耐心的吧?说起来一开始就是我的不对,还是个小孩,还敢大言不惭,明明原本想好了得等到以后成为和他一样成熟可靠的大人以后再表白,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哥看上去很自责的样子,是觉得把自己带坏了吗?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是……唉……陆斐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地任性下去。   邵城这三两下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问题,审问犯人般冷冷问:“知道错了吗?”   陆斐然犹豫了下,怯怯地点头。   邵城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以后不要乱说话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陆斐然虚弱地回答:“知道了……”   总之先对付迫在眉睫的高考,现在的他确实没有资格说喜欢,他要快点学习、长大,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他想变得更好,变得配得上刘城。   只是陆斐然心底也隐隐约约的发愁着,他怕刘城不会等他到那个时候。   *   邵城按约到了咖啡厅,服务员把他引到角落隐蔽的座位。陈姝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邵城解开西装最下的一颗纽扣,坐下,冷冷问:“说吧,什么事?”   陈姝今天的妆画得很素,病容般苍白:“先点点东西润口吧,我记得你喜欢……”   邵城直接站了起来,作势就要离开:“你得搞清楚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而且我们也没什么旧好续,要不是你说有关邵柔,我也不会来。”   陈姝赶紧拦住他:“等等,等等,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向你道歉。”   邵城嗤笑一声。   陈姝像是受不了讥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起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就不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吗,我现在已经是败者了,就不能给人留点余地吗?你们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吗?邵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你明明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我向你低头了,如今的事也是,以前的事也是,都是我的错。”   站着太突兀了,其他客人开始侧目。邵城重新坐回去,想了想,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性:“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对你旧情未了吧?”   陈姝咬了咬嘴唇,一双明眸含泪,显得憔悴可人怜,“邵城,我知道你肯定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忘记我们当初!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我做了那种事确实对不起你。可你呢,你难道给过我补偿的机会吗?刚嫁进来的时候我也是讨好过你的,可你不但不接受还总是给我难堪。”   “呵,那还都是我的错了。”邵城听着都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要闹到这种地步呢?明明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那我先低个头,大家握手言和,这样对大家都好。”陈姝柔声细语附小做低地说。   “你是领受到邵丰益的冷酷无情了吧?所以转来找我做突破口吗?你陪了他那么多年,难道会不知道在他心里利益比女人更重要?不,你知道的,只是你太贪心了。”服务员刚把饮料端上来,邵城起身,“再说下去也只是些废话,既然和邵柔无关,那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   陈姝不服气,“我不相信。你要是真的已经对我没感觉,为什么一直针对我?为什么对邵柔那么好?”   邵城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只觉得可笑,连辩解都不屑。   上一次陈姝是他的手下败将,下场凄惨,这一次他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成对手过。   掉份。   陈姝已经走投无路了。在她看来,邵丰益愿意分给她的离婚财产不过是邵家的九牛一毛,和打发叫花子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就算能要到再多,也比不上继续守着邵太太这座挖不完的金矿来得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她也没做太多,以前刘芸芝不做这个事吗?她还年轻,出几次错有什么的,积累了经验,以后她难道还会不如刘芸芝吗?   她怀念当年游走在邵家父子之间的感觉。邵城于她,像是驯服一只野性未脱的幼狮,那时的邵城真是个桀骜可爱的男孩子,俊美漂亮,生机勃勃,逗弄起来特别有趣;但邵丰益不一样,他是岁月沉淀成熟强大的男人,也并不轻浮肤浅……那么好的两个男人,都围着她转。   邵城那里是走不通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陈姝又奔走了几天,依然没有人伸出援手,都是落井下石的。邵丰益那个老混蛋翻脸无情,大概是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都怪她娘家那几个吸血的王八蛋,当年也没见他们对自家多好,一发达就一个个跑来吸血还连累她!反正她现在还不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就算要签也得等到她拿到最好的条件,还得找个下家。她年轻貌美,难道还愁嫁吗?   陈姝这样想着,每天晚上还是回老宅,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分房,邵丰益为了避开她整天不回家,邵奶奶怕小孙女被殃及池鱼也回了乡下别墅。走吧,都走吧,这些人是心虚知道对不起自己是吧!人少了还宽敞呢!只要一天没离婚,她就一天还是这里的女主人,凭什么要走呢?   这天却和平时不一样,二楼书房的窗户透出光来。   邵丰益今天回来了?怎么主动回来了?难道是心软了?陈姝挑了挑眉毛,在车里补了个妆。   然而陈姝还没上楼,就听到从楼梯上传下的邵丰益的声音:“陈姝,上星期六,你约邵城谈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不辞而别】      同学都觉得陆斐然自从葬礼回来变了不少,起初有点沮丧,但很快调整了过来,以前就是用功的,现在更加勤奋的可怕,好像是奔着什么盼头似的,整日沉迷在书山卷海之中。   努力到他两个同桌都有点羞愧。   袁楚楚有天带了一张相片给陆斐然,陆斐然颇为吃惊,相片上是新年那天晚上他和邵城在路灯下的合照,背后是满天绚烂的烟火,“你不是让我给你拍张照吗?我爸要去旅游要删一些图,我就把那天的照片都洗出来了,这张特地留给你的。做纪念吧。”   陆斐然看着照片上和刘城肩并肩仰头看烟火的自己,不禁在心里不要脸地想:看着还蛮般配的嘛,嘿嘿。   “谢谢。”陆斐然真心实意说,把照片小心珍惜地收藏起来。   那天的告白像是夏日里的泡沫,在日光下发出声微不足道的轻响破裂,然后消失不见,没留下一点踪影。就这样翻了过去,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就当成没发生过这么件尴尬的事情。   邵城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陆斐然,甚至更加关心他了,尽管陆斐然知道对方的态度只不过是长辈对晚辈,又或是兄长对弟弟而已。但这点关爱已经让他足够支撑用来坚持艰苦的学习,只要一想到邵城,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不能懒惰,因为他和邵城差距太大了,只有更努力地追逐,他才能早一天真正地有资格向邵城表白。   邵城周末时来看他,陪他散散心。   陆斐然很是期待地问他:“我高考的时候你会来吗?”   邵城摸摸他的头,“当然。那三天我都会和爷爷一起送你进考场的。”   陆斐然犹如在炽烈沙漠中忽饮一掬甘泉,越发有动力了。   邵城还准备叮嘱陆斐然事情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邵丰益的电话,邵城皱了皱眉,难得和斐然在一起心情好。他知道邵丰益已经找母亲谈过了,但刘女士的婚礼还是如期安排在几天后,说不定是这老家伙气急败坏又想拿他出气。   邵城想着,摁了拒绝。   陆斐然安静站一边,不探头去看,也不打听。   邵城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又响了起来,还是邵丰益的来电,这次他迟疑地接了,电话那头说话的人却不是邵父而是邵父的秘书,“喂,是邵城吗?”语气焦急。   陆斐然隐约听见有人喊刘城“邵大”,奇怪起来。   邵城稍微走远了点接电话,“什么事?”   “邵总出事了。”对方说。   陆斐然看到邵城用简短的话回复,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凝重起来。   “我这就回去,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吧。”邵城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再和陆斐然道歉,“我家里出了些问题,得赶快回去处理。”   陆斐然赶紧说:“快去吧快去吧,你家里没事吧?”   邵城摇了摇头,都是些丑闻,不好和陆斐然说,“也没什么事。”   *   邵城衣服都没换就赶去了医院,到的时候邵父还在手术室抢救,陈姝已经被控制住了。   邵奶奶等在外面,脸上有悲有怒,一忽儿担心儿子,一忽儿骂陈姝不得好死。   邵城在电话里已经听了大致情况了,邵丰益和陈姝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吵起来,推搡中邵丰益被陈姝从楼梯上推下去,撞到后脑勺,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当时保姆园丁也都在,邵奶奶没赶得及拦住陈姝推人,但还是及时把陈姝抓住,接着火速把儿子送去了医院。   邵城找了一圈,“柔柔呢?柔柔在家吗?”   邵奶奶点头:“没带她来。”   邵城察觉到奶奶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他过去低声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邵奶奶憋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先告诉我,你和陈姝有没有关系?”   邵城纳闷地问:“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和陈姝一伙?”   邵奶奶:“……你们是不是有特殊的关系?”   邵城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早就没有了。”   邵奶奶气得手发抖,狠狠拍了他两下,“你个小畜生。”   “你先听我说啊。奶奶。”邵城无奈,“那还是很多年前了,陈姝当年给我做家教的时候的事。我那时候才十四呢。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陈姝?单单只因为她三了我妈吗?”   邵奶奶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她不是很信任地梭视着邵城,“你爸和她吵,怀疑邵柔是你的种。”   邵城目瞪口呆:“……”他倒吸了口凉气,“等等,那柔柔现在没事吧?”   邵奶奶:“差点被他打了,我就把柔柔抱远了,她被吓得哭个不停,我正哄着呢。就看见那小狐狸精推了你爸一把,你爸一头栽了下去。”   上辈子邵丰益一直好好的,陈姝是在十年之后才自杀而死的。   陈姝他无动于衷,但是邵丰益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关系再差,邵城难免还是有点触动。   似乎他自重生以后除了钱赚的很多了,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有些时候似乎还衍变成了更糟糕的情况。   这是老天在告诫他不要逆天而行吗?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却反倒让命运更加凄惨。   邵丰益捡回了一条命,但中风发作,半身不遂,和废人也差不多了。而陈姝则被起诉了故意伤人罪和挪用公款的罪名,没有十几二十年是出不来的了。   一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邵城领着新班子回来,镇住大局。只有沉浸在应接不暇的工作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对一切无能为力的烦恼。   邵城愁的一天到晚摆着张晚娘脸,把人吓得噤声沉默,凡过往之处如凛冬过境一片死寂。   有人颤巍巍地来请教新邵总资深狗友饶星洲。   饶星洲指点说:“温柔乡,英雄冢。有没有发现邵城有时候会不顾时间看短信?看了以后心情就好多了。”   那人立即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你是说邵总要有邵太太了吗?”   饶星洲悄悄告诉他:“独家消息,据说是单恋。邵城摆办公室那个牡丹花看到没?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送的。啧啧。不过具体我也不知道是谁,你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   某次会议上,邵城的手机震动起来。大家偷偷瞄他,发现他看了一眼短信,居然微笑了起来。之后的会议都变得如沐春风般和煦温柔了。   不管对方是谁,职员们都对其表示了真诚的感激,以及希望对方多发点短信给邵城。   这些短信的发送人当然就是陆斐然,其实他也没发什么,之前是向邵城表决心,之后是知道邵城家里出事工作繁忙关心开解他。   陆斐然还幻想了下高考以后的假期该怎么安排,同邵城说:“我想去旅游,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吧?我存了不少奖学金呢。”   邵城笑了,那个奖学金还是他捐设的,不过就算陆斐然毕业了他还是会继续捐下去。他并没有答应,“还有考试完你就开始放松了吗?想去哪里旅游?”   陆斐然:“要劳逸结合嘛。我完成了给自己制定的任务啦。我想去九寨沟,你有去过吗?”   邵城去过,就给他介绍了几句,然后哄他去睡觉了。   陆斐然倒没意识到邵城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诺陪他去旅游,美滋滋地去睡觉,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复习着知识点,复习着复习着场景就变成了他和邵城一起在湖光山色间漫步……   高考前一天,邵城准备休假去陪考,他拜托了方蔚然帮忙。   饶星洲嘲笑他:“这几天你请什么假?别告诉我你报了高考啊。”   邵城面无表情地说:“对,马上要高考了,我很紧张。”   饶星洲:“小邵你现在真是鬼话连篇。”   *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陆斐然满头是汗,被裹挟在同学们的解放大军中从校门口涌出,他正和谢坤说着笑,谢坤愁眉苦脸的说自己考砸了,这也不会那也没填。不过陆斐然是了解他的,谢葫芦说的话基本都是逆言灵,越愁他考得越好。   袁楚楚提醒他:“长腿叔叔在那等你呢。好显眼啊!”   陆斐然惊喜地顺着袁楚楚指的方向看过去,瞧清楚邵城的样子,忽的不敢靠近了。在这样猛烈的阳光下,邵城还能一脸低气压到阴云密布,经过的人纷纷绕开他走。   一见到陆斐然,邵城便板着脸异常紧张地问:“考得怎么样,不,你现在已经很紧张吧,放轻松,不用回答我,我刚才看到你和你朋友在说话,是在对答案吗,千万不要对答案啊,不管是对是错现在都还不知道,会影响心情,后面还有一天半的考试呢,你不要紧张,我们尽力就好了……”   陆斐然惊讶的瞪大眼睛,原来他看上去那么凶是因为紧张吗?……可他怎么比我这个考生还紧张。   虽说如此,陆斐然还是很顺从地嗯两声,不紧不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考前前一天到陆家,邵城足足陪满了两天,工作用的手机也关机。   吃了晚饭,陆斐然和邵城坐在花树下纳凉。   又是一年花期近,有些枝桠上已开始悄悄冒出了可爱娇小的花苞。   陆斐然说:“明天自选模块考完就结束了。晚上要同学聚餐,班上的男生还说之后要组织起来组队网吧通宵打dota。”   邵城:“你也要去吗?”   陆斐然摇头:“聚餐我去,打游戏就算了。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邵城:“我要上班的,没那么多时间的。和你的朋友一起去旅游吧,叫谢坤的那个小朋友。”   “是我太任性了。”陆斐然沉吟了片刻,又说:“那我去你工作的城市玩行不行?”   邵城问他:“就算去了我也是没空陪你的。”   陆斐然说:“你不用陪我的,你照常上下班就是了……我就想见见你。”   邵城一巴掌按在他头上,揉了把他头顶柔软黑亮的发丝,“还没考完不要这么松懈,先考完试再说吧。”   隔天一大早,陆斐然被尿憋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肚皮,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眼角忽的撇到窗外,院子里溟濛的天色中站着个人影,像被旁边婆娑的花影包围,又似乎风一吹,就要吹散了去。   陆斐然瞬间清醒过来,他嗒嗒嗒跑出去,看到站在院子里已经衣装革履的邵城,“你要去哪?”   邵城说:“不去哪,只是起的比较早而已。”   陆斐然怔怔地看着他。   邵城笑了一下,忽的伸出去捏了捏陆斐然的脸颊:“怎么了?这种表情,是没睡醒吗?看上去傻乎乎的。”   陆斐然眨眨眼睛。   邵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嗯……祝你考试顺利。陆斐然。”   陆斐然在等考试开场前也总想着邵城当时的表情,明明是微微笑着的,却叫人觉得他比哭起来还难过。他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发什么呆呢?”谢坤问。   “啊,没什么……”陆斐然说。   “等会儿结束了也是那个刘城来接你吗?”   陆斐然点头,天气那么热,他们担心爷爷会中暑,这几天都是刘城来接他的。算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门考试上,等到考完再去问问他吧。   结束的铃声响起。   收完卷。   陆斐然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口,同学们纷纷雀跃地奔向等待在外面的父母。   陆斐然径直看向前几天邵城等他的固定地点,却没有发现邵城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跑过去,站在那儿环顾四周——   哪儿都没有邵城的身影。   邵城的车正疾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只手机,屏幕朝上,不停地跳出新短信提示——   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你?   爷爷来接我了,他说你有事才不能来,刚才的短信对不起。   你怎么也不在家?是去哪儿了?   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你怎么还不回来?如果是有事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邵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回复了一条短信:我走了,别找我。   新短信跳的更快了——   是什么意思?你走了?去哪儿?   你别吓我,是我犯错误了吗?   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刘城,你接我电话啊。   你在哪?让我见见你。   我再也不那么说了,对不起。你别走好不好?   对不起,哥   对不起   对不起   ……   邵城直接把手机卡拔出来,像被扼住喉咙,新短信提示骤然停止下来。   轻飘飘的手机卡在他指尖上仿佛重逾千斤般,他双手颤抖着,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   咔的一声轻响。   手机卡断了。   邵城没有转头,把手机卡丢出窗外。   手机屏保依然亮着,显示无服务,然后光慢慢黯了下去,最后黑掉。   没有再亮起来。   车继续前进,在无边的狂野上,渺小一如微尘。   邵城紧紧地盯着前方,凉风从打开的车窗灌进来,地平线上一条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下,夜幕朝大地合围过来。   到可以停车的路口,邵城下了车,在路边扶着栏杆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像有一把尖锥在他腹腔搅动,生生的扯走什么,并不疼痛,只烧心的难受,他不停地呕吐,仿佛灵魂都被掏空。   第27~28章      【第二十七章·雪泥鸿爪】     直到很久之后,陆斐然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不是刘城而是邵城。   刘城一走,陆斐然查了他留在学校的工作档案,却发现那是个假身份,根本没有叫刘城的那样一个人。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看似对“刘城”很熟悉,实际上却一无所知,他的家在什么地方,在哪个城市工作,只知道他是“刘城”这么个人,而现在,连这名字都是假的。   毕业宴会上,陆斐然被灌了两杯酒,就醉的糊涂了,有人想向陆斐然表白,他却在桌上大哭大喊:“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呢?”   第一次见到开朗活泼的陆斐然哭的形象全无,同学们都惊呆了。老师也很吃惊,看陆斐然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居然悄无声息恋地爱了,又悄无声息地失恋了。   谢坤送他回家,陆斐然已经没力气站不住了,跪在地上抱着谢坤的手,泣不成声:“我不喜欢你了还不行吗?我真不喜欢你了,哥,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有时候陆斐然想起邵城,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刘城这个人。   只有一张无意中被拍摄下来的相片,证明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真名又是什么呢?   ……这辈子他们还能再遇见吗?   谢坤也记得他,和陆斐然说起:“……我觉得当年那次,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   陆斐然什么都不想说下去。   在填志愿的时候陆斐然还是填了计算机专业,成绩出来和预估的差不多,顺利地被省会的a城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录取了。   高中毕业的暑假陆斐然哪都没去,他把原本准备拿去旅游的钱都攒了起来。   省会a城离小镇不算特别远,大巴四个小时就到了。袁楚楚和谢坤也在省会上学,谢坤和陆斐然也被a大录取,但是是法律系。   上了大学以后并没有空闲下来。   陆斐然比高中时更不注重打扮了,整天宅在寝室写代码,衣柜里一叠款式相似的格子衬衫和各式牛仔裤,头发半年剪一次,他有轻度近视,欧戴一副极厚的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他还从不逃课,认真到令人发指,让室友们又爱又恨,爱是可以帮签到和借笔记,恨是把其他人都衬托的荒唐颓废。   大二的时候,寝室长小陈交了个女朋友,带到寝室来给单身狗室友们炫耀。   时间突然,陆斐然正在洗澡,他穿戴整齐才出去,没戴眼镜,把头发都拨到后面难得地露出整张脸来,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去,打湿了t恤,隐隐勾勒出薄薄的衣料下柔韧强健的肌肉,连当下这种手上拿着个脸盆、脚下趿拉着人字拖不着边幅的姿态,都英俊的咄咄逼人。   “这是我们寝室的老四小陆,陆斐然,上学早比大家都小一岁……”室长小陈说到后面都有点说不下去,他有种继续介绍下去头顶会绿油油的预感。平时怎么没发现这货这么帅呢?!   陆斐然疏离礼貌地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室友时常又嫉又羡地说:“我要有你那张脸,早就十个八个女朋友交起来了。”   陆斐然无动于衷。   室长想撮合陆斐然和他女朋友的室友成一对,陆斐然隐约察觉出来,态度冷淡地应对,但对方却怎么也不放弃。   时间稍久,陆斐然觉得这样含糊地拖下去对谁都不好,干脆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陆斐然忽的想起当年那个暖意融融的午后里邵城戏谑的调侃:等上大学了,你就可以交个女朋友谈恋爱了。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没忘。   袁楚楚问他:“难道你还记着那个刘城吗?都好几年了。”   陆斐然:“我也不知道。”   袁楚楚唏嘘不已,站在好友的立场劝解他:“如果女生不行的话,你试试男生也行啊。”   陆斐然冷冷看她一眼:“要不是看在你是女孩子的份上,我就揍你了。”   袁楚楚:“……”   其实有时陆斐然也觉得那个神秘的出现又神秘的消失连个真名都没有的男人在他脑海里只有个雪泥鸿爪的痕迹了。   少年时,几年对他来说就像一辈子那样漫长了,可当他一直走下去,就会发现那几年也只是生命中的一小个转瞬即逝的片段,没什么不能过去的。   只是现在他还忘不掉……也许……也许以后会忘掉吧。   ?   室友知道他嘴下不留情地把追求者赶走,感叹他禽兽不如,那样好的女孩都拒绝。   陆斐然说:“我现在没钱也没时间谈恋爱啊,先立业再成家吧。而且我这条件……乡下地方出来的,没车没房,还得赡养爷爷呢,还是不耽误好女孩了。”   室友笑了:“你考虑的也太多了。”   陆斐然拜托他们:“你们以后也别再给我保媒拉纤了。”   室友:“嘿,我们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   “我谢谢你们关心我。但是……”陆斐然叹了口气,“我以前……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在彻底放下他之前,我是不会再谈恋爱的。不然的话,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女孩子,都是十分不负责的做法。”   对铺的人听的诧异到烟蒂都忘了弹:“你……你那么认真干什么?只是谈个恋爱而已。”   陆斐然:“恋爱本来就是应该认真的事情啊。喜欢是轻松的,生活却是沉重谨慎的。”我还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那么随意地和一个又一个人谈恋爱呢!“是需要仔细考虑才可以做决定的。”   “你这也太沉重了。”他们笑着劝陆斐然:“小陆,你明明长了张可以当花花公子的脸,作风居然是纯情派,你是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吗?哈哈哈哈。我劝你有机会还是多谈恋爱,用得着想那么多吗?现在谁还一来就奔着结婚啊一辈子去,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当刷副本升级,再去打主线就事半功倍了。你这样老实,到时候指不定当接盘侠,被人骗死。你要再这么下去,我们寝室你一定是最晚才娶到老婆的。”   陆斐然:“……”   陆斐然参加了武术社,虽然社员极少但还是申请到了一个活动室,他天天穿着唐装练那套他学的很蹩脚的八卦拳,几年下来也算是有模有样了。他打过各种各样的工补贴生活费,做家教,发传单,待的最久的是花店,戴个棒球帽顶着大太阳满城跑送花。他是故意的,他记得刘城特地提醒过他不要在花店打工,那时他还觉得很奇怪,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个缘由来。   这是件特别的事,陆斐然想知道缘由,但是只是从未再遇见过刘城。   他现在在哪里呢?   在做什么呢?   和家里人和好了吗?   日子过得快活吗?   他年纪不小肯定已经有爱人了吧?   是不是……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呢?   每念及此,陆斐然依然会酸涩难过。   明明转眼已过去三年,邵城离开的日子的长度已经超过了他们当年相识的日子。   他长高了十厘米,近视了一百度,现在也要开始工作了。   陆斐然准备去省会a成发展,目标是这几年发展势头特别好的某电商龙头企业,他的创始人是原先实体百货商城的邵氏企业的继承人,五年前眼光独到率先办起网络商城,结合了旧产业,事业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全国范围铺开。老师说这个公司很有发展前景,推荐陆斐然去试试。陆斐然想当程序员,假如能进这公司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这公司招聘条件严苛,就算陆斐然成绩很好,依然没什么信心。   大四实习时,陆斐然投了简历,讪讪对室友说:“说不定是在自取其辱啊。”   结果没想到一路挺到了最后面试。   方蔚然看到简历表上的证件照,青年眉目如画,白山黑水般隽秀雅致,让人一看就有点挪不开眼睛。   旁边的人咋舌:“p过了吧?现在怎么连男的都p照片。啧啧啧。”   “下一位。陆斐然。”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银灰色西装的青年走进来,他抬起头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方蔚然仿佛看到一副山水画卷轴在他面前柔缓打开,那一片泼彩颜色被注入生气活过来。   不好……完全是他喜欢的类型……   照例问了几句,陆斐然都冷静回答了。方蔚然翻了翻陆斐然的资料,笔试成绩第一,又不经意看到陆斐然的特长那一栏,饶有趣味地问他:“你特长写的是八卦掌?”   旁边的低声交头接耳。   “诶,八卦掌?”   “邵总好像也会打八卦掌。是吧?”   “是啊。”   陆斐然点头:“是的。”   “能给我们现场表演一下吗?”   陆斐然怔了下,又点头,“好、好的。”   他站起来,茫然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僵硬地后退了一步,结果差点被椅子绊倒。   方蔚然微笑:“不用紧张。”   陆斐然脸颊薄红:“对不起,衣服太紧了,我可以脱掉外套吗?”   方蔚然点头:“可以啊。”   陆斐然站起来,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又扯下领带解了一颗纽扣,再把袖口的纽扣也解开,把袖子挽上去。虽然衣服还是有点紧,但还是勉强地把整套拳打了一遍下来,最后收掌吐气,“谢谢。”   陆斐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因为紧张而手脚僵硬了,其实并无多好。   面试官们却相当热烈地给他啪啪鼓掌,看美人表演行云流水的武术,实在是太享受了,“好的,辛苦你了。假如有消息,我们两天之内会通知你。”   陆斐然拿上领带和西装外套出去了。   和他一起来面试、正在等陆斐然一起回去的室友看到他出来时的模样愣住,“卧槽,小陆,你怎么衣衫不整地出来了,你在里面是经历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陆斐然:“……”   第二天,陆斐然接到电话通知,告知他面试通过。      【第二十八章·相见不识】      刘芸芝正襟危坐着,高冷对邵城抬了下下巴,“邵城,你过来,妈妈有话要和你说。”   邵城皱眉琢磨了片刻,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无奈地真挚地说:“妈,我真的很忙,没空谈对象。”   刘芸芝摇头,“妈不逼你谈对象。”   邵城问:“真不是?”   刘芸芝点头:“真不是。”   邵城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洗耳恭听:“那是什么事?”   刘芸芝一脸沉痛地问:“你……你要不跟妈说实话吧。你这孩子,妈知道你自尊心强,不好意思开口……”   邵城完全摸不着头绪:“我什么不好意思开口了?”   刘芸芝慈爱包容地注视着心爱的儿子,一副隐忍着悲痛地说:“你不用瞒着我了。你这几年,女朋友不谈……男朋友也没有。妈妈之前没注意到,是妈妈的不对,我应该早点想到的才是,我之前给你介绍对象一定刺激到你了吧。唉。”   邵城越听越觉得不对,“等等,妈……”   刘芸芝万分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有病……我们得早点治啊……”   “……”邵城又好笑又好气,“真没有,妈,我好好的。”   刘芸芝非常不相信:“别骗我了。你不能讳疾忌医啊,这种时候就别自尊心那么强了。”   邵城:“我每年都有体检,你要看报告吗?”   刘芸芝还是不太相信他,“那你为什么那么清心寡欲,难道你是要出家吗?妈真不是逼你结婚,虽然我关心还是关心一下的,但是你这样……真的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啊。都有个五六年了,身边别说是个女人,连只母猫都没出现过。哦,男的也行的。”   邵城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额角,长长叹了口气,“我真的……”   “别骗我说是为了工作,我还不了解你。”   一半是为了工作,一半是因为陆斐然。身体的欲望他还是控制得住,这点小事都无法做到克己,又何谈事业宏图。邵城想了想,还是释白了,“当年我很喜欢的那个人,我还放不下他。妈。再给我点时间缓缓好吗?”   “你还没放下啊?”她说,“这……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一回事,你是被甩了吗?本来都已经发展到见家人的地步了。”   邵城摇头,“不是他甩了我,是我不能再连累他。”   然而即便如此,邵城也认同人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这个观点。离开小镇的这些年,邵城一直克制着不看不听不接近,完全不去接触陆斐然的生活,他知道,只要自己再看那么一眼,就会有一发不可收拾的。   邵城想,既然他已经放开了陆斐然,那么,也总得放开自己吧。   他也不想再孤零零地死去了,他会找一个伴儿的,只是迄今为止他还是没有遇见过第二个能像陆斐然那样使他心动的人。   邵城坐在轿车后座上,在颠簸中阖上双眼,对秘书中:“我睡一会儿,等到地方了叫我起来。”   他想:陆斐然就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哪有第二个陆斐然呢?也许我应该降低下要求,能搭伴过日子就行了。   也许是因为今天和母亲的聊天,也许是工作太累,也许是车里的空调温度有点低。   邵城做了个简短的梦,他梦见自己驾驶车疾行而去,后面传来一个哀求的哭声:“哥,你别走,你别不要我。”   他看到后视镜上的场景,少年陆斐然追在车后,拼命地朝他奔跑着,“我再也不说喜欢你了,我不惹你讨厌了,你不要抛下我。”   陆斐然跑着跑着就追不上了,跌倒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邵城揪心的疼,他后悔了,他好想停下车,但是不管他怎么去踩刹车,车都停不下来,一点都没有减速地继续前进了,把陆斐然甩开的越来越远,直至陆斐然的身影变作一个小小的点。消失不见。   “邵总,邵总,到了,醒醒。”   邵城睁开眼睛,看到秘书关切地望着自己,“哦,好,谢谢。”   秘书有点敬畏地让开路,刚才邵总没醒的时候他还看到邵总皱着眉满脸的哀伤痛楚,一醒来,邵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钢铁模样。   邵城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司大门,旁边的人纷纷让路,“邵总好,邵总好。”   福至心灵一般,邵城感觉到一个特别的视线,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堆人等在电梯前,有个青年背对着电梯,视线穿过人群盯着自己。   尽管已经过了三年,尽管发型和服装也大不相同,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少年蜕变成青年,但邵城还是一瞬间就认出来那是陆斐然。邵城的呼吸凝滞了一秒,然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脚下的步伐也没有改变不掉,他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进了。他扭过头不去看陆斐然,和秘书不停说话,交代各种工作。然后径直走进了专用电梯了。   在电梯关上之前,邵城看到陆斐然拔脚朝自己的方向快步走过来,他身边的人抓住他的胳膊。   陆斐然眼也不眨,朝自己的方向快步走去。   邵城皱起眉,仿佛无动于衷,权当陆斐然是陌生人。   电梯门缓缓合上之前,邵城最后一眼看到陆斐然的眼神,伤心到让他于心不忍。   邵城揣在口袋里的手的手心都渗出薄汗来:“刚才那个人是谁?”   秘书心里咯噔一下,默默为陆斐然默哀三秒钟,这倒霉家伙是在做什么?看到老板想表现一下自己吗?惹怒饶总也就算了,惹怒邵总是想体验地狱的感觉吗?“是新来的实习生。”   邵城本来是想让秘书过后再去查的,“嗯?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啊,长得那么帅的实习生小鲜肉,第一天来公司就传遍了好吗?秘书想着,“知道,叫陆斐然,是a大的大四学生,刚进公司实习一个月。”   邵城心情烦躁,低声自言自语:“怎么会招他进来……”   完了,好不容易来公司的小鲜肉就这么要被炒啦,就因为多看了总裁一眼吗?可怜啊可怜。秘书非常同情陆斐然,但嘴上从善如流地问:“是要辞掉他吗?我去通知人事部?”   邵城回过神,“不用……”他难道是那种不讲道理的霸道独裁者吗?   他看了一眼秘书,明白自己的反应给人什么误解,未免因为释读不清又说,“我心胸还没有那么狭窄,我就是……有点奇怪而已。也没什么,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也不要为难年轻人。”   秘书相当微妙……邵总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陆斐然失魂落魄的。   和他同期的实习生拉了他一下,在他旁边压低声音,“喂,陆斐然,大家都在看你呢。”   陆斐然这才魂归附体,环顾四周,收获了不少看神经病的目光,这才害臊起来,“啊,不好意思。对不起。”   “走吧。你刚才是怎么了?追什么呢?”同事问。   陆斐然摇了摇头,并不解释。   他们回去电梯前排队。   旁边有人笑着说,“你是看到那边电梯想去坐吗?那边的电梯是邵总他们专用的,直升十七楼办公室的,我们不能做的。”   “邵总?”陆斐然大感好奇地问。   “你连邵总都不知道吗?虽然邵总从不在媒体上露面。”   “我知道老板是姓邵,但是……全名叫什么还没有人告诉过我。你知道吗?可以告诉我吗?”陆斐然问。   美男子加上谦和的微笑的魅力如何抵挡?对方知无不尽地告诉他:“知道啊,单字一个城,孤城的城,邵城。”   陆斐然愣住,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虚虚地握了一下,像是抓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刘城。邵城。   呵呵。   “叮。”   电梯到了。      第29章 怒不可遏      邵城一回去就偷偷把陆斐然的资料调出来看了。   他特别纳闷,陆斐然不是学农的吗?上辈子陆斐然可是学农业的。   结果邵城一看陆斐然的简历,专业那栏居然是计算机!   这是为什么?邵城沉默了,他皱起眉,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想了好一会儿,邵城脑海中忽的浮现出陆斐然少年时天真无邪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孺慕崇拜:“哥,你是不是黑客?”   ……该不会……又是因为他吧?   邵城靠在办公椅上捻着笔,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他的目光漫无目标,飘落到办公室的角落,花梨木桌上用青花瓷盆装着的佛头青,因为精心的侍弄护养,挺拔又漂亮,雪白的花团倚着几斜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天光慵懒地舒展着花瓣。   邵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也浮现出昨天偶遇陆斐然时的情景来:陆斐然长高了不少,那身银蓝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那叫一个腰细腿长清冷禁欲……他想着想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根据从秘书那里得到的情报,邵城知道陆斐然似乎在公司还挺出名的,因为难得出现一个这种级别的帅哥。   邵城开了个小号,偷偷上了公司内部论坛。他很少逛公司后花园论坛,他印象里那就是一群人聊天灌水讨论购物美食美妆等等无聊的地方,一进去就看到飘在前几的帖子——   【姐妹们,你们看到技术部新来的程序员了吗?!!】邵城看着这标题眼皮就跳了一下,他点进去。首楼就贴着两张陆斐然的照片,一张证件照,一张日常照片,证件照端正隽秀,另一张照片似乎是日常合照,技术部的十几个程序员站在一块儿,陆斐然明明在靠边的位置,却给人以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俊美的夺人目光。   照片下面陆斐然的一些基本情报,学校,年纪,专业,还有微博账号和微信号等等。   之后是各种各样的回帖:   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小白脸。   马上就有来酸的wsn了。   卧槽好帅,但是这样公布人的信息不太好吧。   有男朋友吗?   ……   邵城冷笑。   他把有最高限权的大号开上去,后台操作把帖子直接删掉了,还把楼主账号以侵犯他人隐私的罪名禁言三个月。   当然,在删帖之前,邵城已经把图片存好,并且光速注册好一个小号关注陆斐然的微博,还特地把小号性别设成女。   他忍不住翻起陆斐然的微博来,先草草扫了一遍,感觉陆斐然过得还是很充实快乐的,以前在学校的照片倒不像昨天他见到的那样西装革履,在学校里陆斐然就是普通理科宅男打扮,不修边幅不起眼——衬衫t恤牛仔裤外加粗框眼镜——不过在邵城眼里这也是青涩可爱的。   先一张张存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在沙漠中独行燥渴万分的旅人,终于遇见甘泉,便痛饮个不停起来。   又刷出一下,跳出一条新微博,陆斐然贴了一段诗:你的年龄有多大,我不关心;   我想知道,为了爱,为了梦,为了生机勃勃的奇遇,你是否愿意像傻瓜一样冒险。   邵城愣了一下,狂热入迷的脑子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邵城啊,邵城,你要记得你不能再接近他了。   *   陆斐然洗完澡,只在腰肌围着浴巾赤足走出来,他打开衣柜拿衣服,忽的愣住。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衣柜,他忽的发现自己除了几套充场面西装还过得去之外,全都是廉价地摊货的衬衫、t恤、牛仔裤。   之前技术组的组长提醒过他公司服装不严厉不用天天穿西装,陆斐然也确实发现同事都是很随意的穿便服。   假如没有遇见邵城的话,他也会恢复之前在学校时的打扮,可能刘海也放下来,或者懒得梳直接去剪个平头,然后穿t恤垮裤帆布鞋。   以前谢坤还说过他:“就算是男生也应该要好好打理自己啊。”   陆斐然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振振有词的:“这样舒服嘛。有什么的?干净整洁就好了。”   陆斐然蓦然想起今天遇到的邵城的模样,裹一身钢条般的黑西装,身材颀长,从发梢到鞋尖都一丝不苟,脸庞有如岩石雕刻般冷峻硬朗,转头时视线不经意地擦过自己的身边。当时他直接冲上去了,现在回想起邵城当时的眼神,他都有种无地自容的仓皇感。   他当时是怎么敢就冲上去了呢?陆斐然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之前的行为了,就他现在这个狗样子……   想了想,陆斐然好好翻了一遍自己的衣柜和鞋柜,对自己以前的浑浑噩噩感到了绝望。可他二十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一下子要让他学会打扮自己,这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他又赶紧去看自己的存款余额,想要购置新衣服鞋子,然而根本不知道从何买去,他一个牌子都说不上来。   该怎么办呢?问谁好?来得及吗?   陆斐然用手指倒耙头发抓狂,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发现房间里已如狂风过境般被搞得一团糟,正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他张开双手双脚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顶灯——   虽然一眼他就认定了那个人就是刘城。   可现在仔细想想,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   陆斐然记忆里的那个人是个虽然时乖运蹇依然自强不息的青年,是毫不介意脏污蹲在地上温柔呵护一朵花的男人;而不是今天在敞亮堂皇的大厅里,雷厉风行、肃穆威严仿若独裁君主的男人。   这差的太多了。   再想想,陆斐然又回忆起当年邵城穿着西装革履弯身进入名牌轿车的情节来。说起来,那时他就一直没有敢去探究为邵城平时表现的像个穷人,为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有钱人的模样。   如今想来,一直以来他脑补刘城是地里黄的小白菜完全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是富家公子邵城。   ……他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对他那样好又突然不辞而别呢?   自己对于他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   翌日,中午。   陆斐然去食堂吃饭,他找到张空的桌子坐下来,低头看看自己,大概是穿的太严肃了。但他没空去买新衣服,最近只能几套西装换着穿了。   正苦恼着,方蔚然从天而降般出现,“这里还有别人坐吗?”   “没有。方经理。”陆斐然说,他看看方蔚然。方蔚然和他一样西装革履,使得陆斐然生起几分同伴情谊般的好感来。   方蔚然的鼻梁很高,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文儒雅,笑容亲切,“最近工作怎么样?刚进公司挺累的吧,特别是你们部门,还能适应吗?”   陆斐然赶紧说:“不累不累,挺好的。”   方蔚然又说:“我和你们组长说过你,他在我面前夸过你。”   “谢谢。”陆斐然不好意思起来,默默感慨下方经理真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方蔚然笑了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陆斐然心热了一下,他想问邵城来不来食堂吃饭的,还有平时在哪能遇见邵城?但怎么可能真的问……   下午组长找到陆斐然说晚上带他一起去吃饭。   陆斐然颇为忐忑,“我可以问下是去什么地方吗?”   组长笑了,说了一个a市很有名的餐馆,“真的就是吃饭,他们都带徒弟去,我总也得带一个啊。你虽然呆了点,卖相还是不错的。”而且方经理一看就很中意你。   陆斐然跟着组长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到房间了。   邵城原本正在和饶星洲说笑,转头刚和进门的技术部主管打了个招呼,就看到跟在后面的陆斐然,一口酒差点没喷出去——为了不碰到陆斐然,他今天还特地岔开时间早点下班了。   陆斐然也愣了下,他挨着组长坐在邵城对面,组长笑呵呵的:“邵总好。”   邵城装成若无其事,“老雷来的有点晚啊。”   “路上堵车。”   邵城的眼角不经意瞥见陆斐然都心惊胆颤的,尽管脸上并看不出他内心的狂浪波澜。陆斐然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清表情。   邵城忽而觉得口干舌燥,他借口袖口沾到污渍起身去了洗手间。   邵城使劲儿地揩拭着袖口上沾到的红酒渍,却怎么也擦不掉,越发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三年多前,陆斐然迎着阳光的笑脸浮现在脑海,“哥,等下你还在这儿等我吧。我一考完就来找你。”   “哥。”   梦中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出现。   邵城抬起眼眸,看到镜子里的倒影。   陆斐然从门边一步步走过来,“我该叫你刘城,还是邵城?”   邵城都佩服自己当时随机应变的演技,其实他当时心跳狂擂,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先茫然了一下,接着不确定地转过头,疑惑又疏离地问:“你是在和我说话?”   陆斐然怔了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邵城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扣好袖口,走向门边,对陆斐然说:“麻烦让下。”   陆斐然想到这两天他在公司打听的事。   邵家的许多事情都不算是秘密,虽然没人公开讨论,但口耳相传之下知道的人并不少——邵城的父亲、后妈、后妈生的妹妹……   邵总五年前因为后妈挑拨被父亲赶出公司,所以才自行创业。虽然和后妈关系不好,但是邵总又很疼爱同父异母小妹妹,生母在三年前再婚。等等等等。   “我爸爸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再婚了。”   “我惹他生气,他把我赶出家门……”   “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妈要再婚了。”   “虽然和我后妈的关系很糟糕,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我的小妹妹的。”   虽然和陆斐然当初想象的情况天差地别,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   当年邵城是骗了他瞒了他很多事,但也不是没有实话的。   这么一对,陆斐然觉得邵城简直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就是当年那个不告而别的刘城”。   妈的,还来装不认识,当他是智障吗?!   邵城冷漠的神情像一瓢油浇在陆斐然的心火上,让他瞬间就怒火高腾,三两步上前去。      第30章 纠缠不休      就在陆斐然的手快碰到邵城的时候,邵城下意识顺势推掌拨开。   陆斐然愣了下,抿了抿嘴角,瞪着邵城,翻手为掌,再次蹂身而上。   邵城脚下转滑半步,一扣一撞,陆斐然便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先是尽数卸下,接着又弹回自己身上,让他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好险才站住。   他们的交手两下不过是电光火花的几个瞬间。   陆斐然扶着盥洗台稳住身形,他抬起头,看到邵城依然岿然如山似的站在门边。邵城的脸上盖着一层影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斐然眼睛就有点红了:“……还说不是你。”   邵城能怎么样?只能装傻到底了。   邵城沉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老雷带来的新员工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并不想和年轻人计较,但刚进社会,还是懂点规矩的好。”   陆斐然气得涨红了脸,他深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无论怎样,你都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城无动于衷地离开了。   邵城回到包厢后过了好一会儿陆斐然才回来,他站在门口,听着隔着一扇门传出来的邵城的声音,忽的被绊住脚步,不想开门进去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方蔚然迎面走出来。他们俩都怔了一下。方蔚然迅速地发现陆斐然眼眶发红眼睛湿润,脸也有点红,忍不住关心道:“小陆,你看上去不是很好。你……你是不会喝酒吗?我有带醒酒药。不会喝酒就直说吧,不用勉强自己。和他们说酒精过敏就可以了。”   陆斐然摇头,声音有点喑哑低落,“不是……没什么……谢谢方经理。”   他深呼吸,从方蔚然身边走过,像一片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在自己原本角落的位置坐下,一声不响。   组长看陆斐然也有点奇怪,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总觉得如果让陆斐然开口的话,桌上一定会扫兴。这样想着,他也就一直没有管陆斐然。   邵城也克制住自己,故意一眼都不去看陆斐然,直到快结束。   推杯换盏到了八点半,邵城觉得时间差不多可以散了。饶星洲喝上头了,醉醺醺的开玩笑说:“老邵,接着去玩?你都好久没放松了,小丽可想你了。”   邵城当然知道这家伙什么意思,我多少年没去过了,小丽是谁啊?想个头啊?他张嘴正要拒绝的时候,眼角忽的瞥见陆斐然太透了,好似还失望隐怒地看着自己。   这眼神像是一柄尖锥刺在邵城的心头,然而他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儿,笑了笑说:“行啊。”   桌上的几个男人都会心地笑起来,起哄,“难得啊,邵总请客还是饶总请客?我们可以沾光吗?大家一起去啊。”   饶星洲这些年没少调侃邵城是和尚,这回随便说说居然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略微愕然,愈发得意忘形起来,“哈哈哈,好好好,大家一起去。”   他环顾桌上的人,瞧见陆斐然。心想之前陆斐然都安静的跟个娘们似的,忽然忍不住嘴贱就想欺负一下,“诶,老雷你小徒弟这回有福啊,一看就还是个雏吧,让邵大给挑个好点的。”   邵城原本伪装成风流惬意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差点没当时就跳起来掐住这傻逼的脖子。这家伙嘴上怎么就每没个把呢,?什么都敢说!   ——那些地方是陆斐然能去的吗?怎么可以带陆斐然去?!   邵城是气极了,他冷笑了两声,站起来,拎住饶星洲的衣领,“你是醉的脑子都坏了,那玩意儿还举的起来吗,回家喝杯牛奶上床睡觉吧。”   “我、我没醉!”饶星洲舌头打结地说。   邵城把他拎起来,“这酒鬼喝断片了,我送他回去。大家差不多散了吧。”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陆斐然再说一句话。   饶星洲被他塞在车后座上,邵城坐副驾驶,由司机开车,“先把后面那个送回去吧。”   邵城看着前方夜色深处的阑珊灯火出神,他想陆斐然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想必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离他远一点吧。   似乎也正如他所想,有个好几天他都没见到陆斐然,陆斐然也没半点动静,微博也不再更新了。   也是,陆斐然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被这样对待了还能继续追问。   秘书敲了敲邵城的门。   邵城正在批文件,头也不抬,“进来,什么事?”   秘书说:“有人给您送花,要拿上来吗?”   邵城疑惑地皱了邹眉,“送花人是谁知道吗?”   秘书说:“匿名的,但附带了一张卡片。”   邵城:“拿上来吧。”   一个装着系着绸带的花篮被拿了进来,里面装着碗大的洁白如雪的牡丹花。真是和他办公室那盆花同样的佛头青。   邵城愣了一下,那个花篮还是当年他做的。   邵城心情很复杂,他两辈子送别人花不知送了多少了,特别是送陆斐然,以前他为了讨陆斐然开心,是特地建了一个玻璃温室,栽了满屋子的话。他收到别人送的花竟然还是头一回。他扶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看着还沾着露水的花仿佛看到了倔强可爱的小少年,像在不甘心不服气地问他:“你还说不认识我吗?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秘书看到他温柔缅怀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心里猜测这花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不管是谁,绝对和邵总关系匪浅。她正思忖着要把花摆在哪里比较好时,邵城开口了:“——扔掉吧。”   秘书愣了下,迟疑地啊了一声。邵总您老的神情怎么看都不是想扔花的样子啊。   “我说扔掉。”邵城闭了闭眼睛,像是就这样拂去自己的深深眷恋,冷冷说:“开什么玩笑?以后别什么人的东西都随便拿进来。”   *   陆斐然在食堂听见后桌的两个女同事在讨论。   “听说没?有人给邵总送花,白秘书拿上去以后被骂了一顿。”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白秘书她回头就去怼前台了啊。”   “那花呢?”   “扔了呗。你说这谁做的?也是不自量力,而且为什么会想到给男人送花,不大对劲啊。一般追男人会送花吗?”   陆斐然捏紧手里的筷子,喉头像梗着什么,咽不下,吐不出。   他就从家里带了那一盆花过来的。就这么被邵城扔了。   这几天他回去以后想了很多,无论怎么想,邵城就是刘城。这些年他翻来覆去看那张照片,刘城的样子早就刻进他的脑袋里了,他怎么可能认错呢?更何况那天在洗手间里,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了邵城耳后的两颗小痣,和刘城也是一模一样的。   陆斐然知道邵城和自己的家世身份天差地别,他年少时发芽过的幼稚念想大抵永远都不可能怎么样了。他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秉怀着的也非少年时飞蛾扑火般的爱慕了,曾经炙热滚烫的心已一点点被岁月浇凉下来,现在只留星点余温的火烬。   有时他觉得那已经熄灭冰冷了,有时却猝不及防地炸起,溅在心尖,烫的他辗转难寐,细细麻麻地疼,像是随时会重新燃烧起来。   陆斐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只是承认认识我都不行吗?难道他担心我会像他后妈一样贪图他的钱吗?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而已啊。当年他真的是为了躲避自己的爱慕才突然离开的吗?   “怎么了?没胃口吗?”   陆斐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抬头看到了方蔚然,怔忡了下才打招呼:“方经理。”   方蔚然在他对面坐下,“看你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陆斐然摇头,“也没什么。昨晚没睡好而已。”他看到方蔚然担忧探究的眼神就觉得不自在,可此时心烦意乱无暇多想,垂下眼睛,不去看方蔚然便是了。   这表现在方蔚然看来像是害羞似的,他试探地问:“你组长而我说你适应的不错,你们组还有小姑娘追你。”   陆斐然错愕不已,“你说小茹吗?哪里传出来的啊,这样对女孩子的清誉不好吧,是莫须有的事。”   方蔚然满意地低下头,“哦。”   陆斐然看了看方蔚然,他是从公司创建起就跟着邵城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了,和邵城当然很熟,方蔚然又莫名地对自己很有好感,陆斐然也没拒绝。   “方经理你人真好,对人真亲切。”陆斐然真心实意说。   方蔚然绅士地笑了下:“大概……是因为我们名字里都有个‘然’吧,多有缘分啊。”   陆斐然心里想,我哦和方蔚然熟了,说不定更有机会能接近邵城。假如要靠他升职加薪往上爬靠近邵城的高度的话,那真不知得何年何月。   唉。   他现在连邵城的影子都摸不到。   暂时无计可施,陆斐然只能专注地工作,同事小茹突然在扣扣上给他发信息:“小陆啊,我的网银正好没钱了,能不能帮我代买一下东西啊。”   小茹是和陆斐然同期进公司的新人,他们部门女孩子稀少,小茹虽然不算大美女但也是清秀佳人了,大家都挺照顾她的。她有时工作上有不懂的地方,不好意思问前辈,都是来找陆斐然商量的。   其实这种小忙陆斐然向来是不拒绝的,但前天小茹还买了一对情侣手机壳,说是划算才买的一对,整好送陆斐然一个。这都不叫暗示叫明示,陆斐然尴尬地拒绝了。小茹把东西收回去也没说什么。倒是同事瞎起哄说陆斐然是太害羞,陆斐然怎么解释他们都当成听不见似的。   陆斐然打开小茹给的淘宝链接一看,登时无语了,是一套情趣内衣。   瞬时陆斐然脸上就一阵白一阵红了。   *   邵城心不在焉地剪着花枝。   “邵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邵城吓地一个手滑,咔擦一下把枝头一朵开的很好的牡丹给剪下来了,他心疼地吸了口气。   方蔚然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邵城愁绪满腹,放下剪刀,摆了摆手,“……没关系。”   两人在沙发坐下,秘书进来,安静地端上来两杯茶。   讨论了一会儿工作之后,方蔚然起身走前顺便关心了一句:“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看你愁眉不展的。”   邵城按了按太阳穴,头疼地说:“私事而已。”   方蔚然笑问:“和那个给你送花的人有关吧?”   邵城动作滞了滞,“……”   方蔚然:“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为这种事烦心。”   邵城想揭过这个话题:“我毕竟也是个人,不是石头做的,也没和工作结婚。你呢?你那个……呃……前男友还缠着你吗?”   方蔚然微笑了一下。“分手很久了啊。不过,我最近有新的目标了。是个正直善良非常好的人。”   邵城不太相信地说:“你总是被脸迷住,好歹多考察下人品啊。别又被人勒索了。平时在商场上那么精明,一谈恋爱就智商归零。”   方蔚然脸红了红,年轻时是个颜控还说得过去,现在他年纪不小了还颜控确实让人笑话。但是他就好这口啊!控制不住啊!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也就是个一把年纪的大叔,我要求也不高了,我就想找个安心过日子的,等再过几年攒够了钱退休了,一起去乡下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要求不高?你前提是脸蛋要长得好看吧?脸长得好看其他就都不管了。每次都被人品不好的小白脸哄的团团转。   邵城皱了皱眉,有时候真的挺不能理解这个老友。不过,尽管如此,方蔚然毕竟是个好人,邵城也希望他能够情路坦荡不要再为情所伤了,叹了口气,真挚祝福说:“好吧,希望是个好人吧,祝你恋爱顺利早点把人追到手。”   方蔚然心心念念着陆斐然英俊朝气的脸庞,对于邵城的祝福感动地说:“谢谢,谢谢。我会努力。……这次一定能修成正果!”      第31章 避之不及      周五下班后,同事约唱k聚会。陆斐然到ktv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他一进门,大家就把他推搡到沙发那儿,按在女同事小茹的旁边,陆斐然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明明他已经再三明确表示了自己的不乐意,可大家还是找到机会就起哄,让陆斐然烦不胜烦。   小茹突然凑上来抱住陆斐然的手臂,撒娇地说:“我们去点歌吧。”   陆斐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触碰到什么柔软的地方,尴尬的脸都红了,他看着身边的女孩,之前他才拒绝了给她买东西,她现在却和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在意似的。他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讪讪地笑了一下:“你去吧。”说完就直接站起来了。   “不用这么害羞嘛,人家女孩子都这么追你了,还害羞什么啊?哈哈哈哈。”一个男同事这么调笑之后,其他人跟着像看到很有趣的事一样,又跟着起哄起来。   还点了《不得不爱》,要陆斐然和小茹对唱。   陆斐然嘴角僵硬,“我唱歌走调严重,是真的而很难听,就不献丑了,还是算了吧。”   “大家不都差不多,有什么的?不就图个开心,又不是歌手。不要那么扫兴啊。”   陆斐然依然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一直起哄的小王脸色就不大好看,一副陆斐然不给面子的模样。   陆斐然直接把小茹约到外面去单独聊天。   小茹还笑眯眯地问:“怎么了啊?”   陆斐然无奈地说:“我觉得真的该说清楚了。否则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我真的很困扰。”   小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我不懂。”   陆斐然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这么难缠的,“我是说,请不要再追求我了,我不喜欢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你为什么这般抗拒呢?就不能试试我吗?”小茹沉默下,说,“我连你家里的情况我都打听了。我知道你家境不好,我是本地人,家里有三套房子两部车,要是我们结婚的话,我可以出房子的。我爸还是个小领导,和我在一起有益无害,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陆斐然他退后一步,“对不起,你真的该仔细想想,这样对你来说不是很不公平,不是吗?你该找个更门当户对的对象才是。我不合适。……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我有钱你有貌,我想花钱改良基因不行吗?”小茹又说。   陆斐然真的是一脸冷漠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辙了,想了想,又想了想,只好说,“这件事请你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小茹:“……你说什么?”   “我是gay,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陆斐然说。   “……”这下小茹坚持固执的形容终于有点裂开了,“你别为了拒绝我就装gay啊!”   陆斐然认真地说:“我真的没骗你,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个男的,他年纪比我大一些,像兄长一样照顾我帮助我,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除了他我谁都不要。虽然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   *   周日早晨。   邵城给母亲当司机,再陪她去听戏。   邵柔被一起带去,神情怏怏的,这小家伙在戏曲方面和邵城一样一脉相承的一窍不通,每次都倒头呼呼大睡。   邵城和邵柔分别坐在刘女士的两边,刚坐下,右手边座位也有人过来了。   邵城开始还没注意,他低着头不经意瞥见对方的手,只是看到那双手他就刹那间认出来了,接着整个人都僵硬住了。邵城都不敢完全偏头去看陆斐然,他怕被陆斐然发现他在意,只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光映过去像一条纤细的流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眼珠的颜色也被照的淡色剔透,眉飞入鬓,挺拔的鼻梁稍有点驼峰,嘴唇紧抿着。   邵城不信这会是巧合。   陆斐然怎么找过来的?他想怎么样?想和自己搭话吗?   邵城坚定了决不能和陆斐然说话,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又将陆斐然当做空气。   这确实不是巧合。   邵城的住址邮件陆斐然打听不到,他只听人说周末的时候邵总有时候会陪家人去听戏,抱着碰运气的念头,陆斐然就想着来试试看,没想到真的遇见了那个白秘书来买票,他就去买了隔壁的座位,两边隔壁的他都买了。   可真的坐在邵城身边了,再次被无视的对待,陆斐然很不好受。陆斐然几番鼓起勇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吗?   估计即便他做了,也不会得到回应的吧?   陆斐然完全听不进去看不进去台上的表演。   他只一心一意地专注着身边人的动静,邵城的每个动作都能牵动他的心跳,让他忐忑不安。他看到邵城皱起眉,心上便咯噔一下。   是发现了自己在看他吗?是觉得很烦吗?   之前陆斐然还能说是一往无前的,可前几天刚拒绝了小茹。也是因为小茹的纠缠让陆斐然有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小茹也差不多,是不是邵城也觉得他是个麻烦鬼,恨不得摆脱了他呢?   邵城忍不下去了,陆斐然这样若即若离地打量着自己,一副想和自己打招呼又不敢的模样,倒比上回倔强不甘的模样更让他觉得心痛如绞。   不行,不能这样接近。只要再看陆斐然一眼,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台上人唱:   原来那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璧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邵城侧身到听戏听得入迷正在正在轻声跟着哼哼的母亲耳畔,轻声说:“我们换个位置吧?”   刘芸芝一时没回过神,“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换个位置。”   刘芸芝这时候反应过来了,不大明白地问:“为什么啊?”   邵城:“没什么……不行吗?”   刘芸芝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儿子的要求,“好吧。”   陆斐然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邵城突然站了起来,和他左手边的女士换了位置。顿时一口气就憋在陆斐然胸口了。   刘芸芝坐下,瞧见旁边坐的这小青年,一下子被惊艳到了,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然而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遇见过。   不,也可能没有遇见过。毕竟美人总是相似的。   陆斐然是不想这么丢人的,可他就是觉得鼻酸,觉得委屈。   就算是不要认我,也不用这么弃若敝履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啊,我有自知之明还不行吗?我是配不上你,我不肖想……你只让我和我说说话,难道也不行吗?   又认为这样就觉得自己委屈的心态很幼稚不成熟,更加丢人了。   刘芸芝看到陆斐然怔怔地望着舞台,眼睛一点点湿润,泪盈于睫,默默地递了纸巾过去,“要吗?”   陆斐然愣了一下,接过纸巾,他吸吸鼻子,“谢谢。”   刘芸芝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对这英俊的小青年多留了几分印象。   邵城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陆斐然的动静。他听到陆斐然哽咽的嗓音,便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可他还是不能回头。   他想,以后怕是不能再陪母亲来听戏了。   *   周一陆斐然回去上班。   因为周末发生的事情绪低落,提不劲儿,也没注意到周围人,过了大半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同事打量自己的神情有些怪异。   “发生了什么?我有什么奇怪的吗?”陆斐然不解地询问同期一个关系比较好的男同事。   “嗯……小陆,对不起,以前是我们没注意到。不过我们也不会歧视你的。你放心好了。”对方说。   “啊?”陆斐然一头雾水。   “我们知道你是gay了。”对方说完,又有点担忧和期待以及抗拒地说,“唉,我以前总是和你勾肩搭背的真是对不起。你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啊,我有女朋友的。对不起了啊。”   陆斐然:“……”   陆斐然这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已经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部门,说不定是整个公司。   他去问小茹,却得到对方冷冷的回复:“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我当时也没答应帮你隐瞒。现在不是正好,你瞒着有什么意义,是想骗婚吗?”   陆斐然无言以对,他实在做不出和女孩子计较生气的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   方蔚然也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事。   还听说陆斐然喜欢的人是比他年长几岁的,像兄长一样很照顾他关心他的人。   他想了想,越想越觉得陆斐然说的这个人像自己……      第32章 恋爱攻略      陆斐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怎么会觉得小茹就会为他保守秘密呢?但他那时是真的被缠的太烦了。   有同事来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既不否认,因为他喜欢的人确实是个男人,但也不承认,他也没必要把自己的隐私都公诸于众吧?   于是又有传言说是因为陆斐然拒绝了小茹,小茹为了恼羞成怒报复他故意撒播传言歪曲陆斐然的性取向。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家有目共睹地看到的事实是陆斐然平时气场还是很正直的,并不像是个基佬。作为一进公司就因为美貌而一举成名的陆斐然在私下可有不少人讨论,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这时方蔚然站出来说了两句,表示公司并不会探究员工的个人隐私,性向不是违法犯罪,不会因此而歧视甚至开除员工。背后讨论的各种闲言碎语才暂且平息了一些。   陆斐然略沮丧,他觉得要是邵城真的跟他在一起了,被出柜他就兴高采烈认了。   流言传来穿去居然发生了变种,还有人说他其实是双性恋,男女不拒,性生活其实很淫乱。天呐,还性生活淫乱,他根本没有性生活好吗?   冤枉啊,明明他还是个乡下小处男啊!可是这事陆斐然能怎么解释呢?除了把清者自清的态度摆那,他还能怎么做?   不过大家也并不会对一个不确定真假的八卦保持多长的热情,过了一周就没什么再说他的事了,因为有组长罩他,陆斐然在公司的工作并没有阻碍,虽然是有几个同事似乎对他有点排斥的冷淡,比较让陆斐然舒心的是小茹终于不再缠着他了。   第二周周末,陆斐然再次去了剧院看戏,这回没有遇见邵城,但是遇见了邵城的母亲,上周亲切地给他递纸巾的女士。   邵城不在让陆斐然相当失落,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打草惊蛇,这下邵城会更加避着他,可能不会再来了。本来邵城是可以陪母亲的,现在却因为躲自己不来了,他是不是逼的太紧做的过分了呢?   刘芸芝见到邵城却很惊喜,认为这是缘分,主动结识了陆斐然,“……你喜欢这个吗?现在喜欢这些老掉牙的东西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陆斐然被刘女士闪耀着母性光辉的温柔给治愈了不少,打起精神来,“我爷爷奶奶很喜欢这个。我从小就跟着听,还能唱几句呢!”   聊着聊着,两人越聊越投机,坐一块儿一起津津有味地看完表演,完了还接着一路讨论。陆斐然是坐公交来的,刘芸芝相当喜欢这个小友,约了他下周再来看戏,还顺道驾车送了他一程,把他送回家去。   陆斐然是有意和她套近乎的,当然没有拒绝。   路上刘芸芝想起问:“小陆你是哪里人啊?”   陆斐然回答:“我是本省人,c县的小镇,是个很偏僻的地方,你应该没听说过的。”   “嗯?”刘芸芝记起来了,隐隐约约有了个印象,好像她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个漂亮极了的男孩子,似乎和眼前的陆斐然有点相像,“我去过那里的啊!几年前……嗯……大概是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我有次在那的老街坊里迷路了,有个男孩子给我指路,他还领着一只猫,一只双色眼睛的猫。长得特别肥。”   陆斐然也记起来了,他有点激动:“啊?”   “怎么了?”   “我就是那个人!”陆斐然说。   等他喜滋滋地回到公寓,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他本来应该套点邵城的情报,结果和刘女士聊的太开心,完全把邵城的事给忘记了。   不过刘女士那么喜欢他,他们也约好下周在一起看演出,下次再记得偷偷打听邵城的事好了。   他一打开门,一只小猫崽就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喵喵叫着扑向他。   这是大帅的一窝猫崽的一只,名字叫“少帅”,这小家伙和用家乡的一抔泥土种着的牡丹花一起被他带来省城,陪伴他异乡的生活时光。   少帅和高冷的大帅截然不同,非常黏他,他走到哪黏到哪,可以挂在他的裤脚跟着他一路走。   陆斐然高兴地把小猫抱起来:“你说我和他是不是特别有缘分?原来我早就见过他妈妈了。他妈妈还特别喜欢我!”   又说:“他要是也能和他妈妈一样对我那么热情亲切就好了。”   再想想,觉得不对了,“不,如果他妈妈知道我在追她儿子的话,大概就不会对我那么好了吧。唉……我这样别有用心的,是不是很卑鄙啊?”   小猫:“……喵?”   陆斐然坐在沙发上撸着猫发呆,思考着到底要制定什么战略才能接近邵城,绞尽脑汁也没有个主意。   他现在算是理解了当初室友对他的忠告,他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接受过别人的恋爱,没追过人,也没让别人追上过自己,所以一点恋爱经验值都没有,导致如今一个追求技能都不会。   ……不行,是时候该请外援了。   *   陆斐然到茶馆的时候谢坤已经在等着了。   谢坤这几年长高了,但身板依然瘦削,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摘了细框眼镜换了隐形眼镜,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浓密纤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同他尖下巴还有高鼻薄唇,面相便显得颇为冷冽娇矜。   以前高中时大家都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来,上大学以后谢坤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像变了个人一般,他明明只是普通小镇工薪家庭的出身,可换上西装,脊背笔直地在那一坐,就仿佛金马玉堂的贵公子,叫人望而却步不敢接近。不过倒是很适合他法律行业的形象的,看着相当能唬人,很可靠的模样。   “谢葫芦!”周末换回衬衫牛仔裤的陆斐然挥手高兴地喊。   谢坤瞧见他,面对陌生人时冰壳般的气场就瞬间消失了,整个人像是冷藏的年糕被放在火上烘烤了之后一般,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呼呼地软和了下来,“小陆!”   “袁楚楚呢?没到吗?”   “又迟到了吧。”   陆斐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绕着谢坤看了一圈,“哇,你现在看上去可真好看。我刚在从大门进来就看到你了,但我都有点不敢认。”   谢坤有点不好意思:“嗯,毕竟工作了嘛。要齐整一点。”   没一会儿,袁楚楚也到了,和陆斐然一样被谢坤吓了一跳:“你鸟枪换炮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品位了?你交女朋友了。”   谢坤脸唰的就红了,支支吾吾起来。   袁楚楚:“……”   陆斐然:“……”   三人聚首。   陆斐然正襟危坐,把自己目前遇到的困难情况给细细分说了,“所以,我该怎么做好?我觉得他肯定是装的。”   谢坤一脸惊异:“真的是那个刘城?你没认错人吗?”   陆斐然没好气:“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可他就是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   谢坤却揣测着安慰他:“说不定不是装的呢?说不定是出车祸失忆了呢?”   陆斐然:“……”小谢在法院实习是经历了什么?!……他想了想,有点不妙地觉得,出车祸失忆也比故意装不认识要让他心里痛快,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可能性呢?但这也太韩剧了吧。还是去打听下好了。   袁楚楚双手抱臂胸前:“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你只是想让他承认他就是刘城。然后呢?假如他承认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陆斐然:“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袁楚楚:“问出原因以后呢?这些明明都不是关键。”   陆斐然:“……”   袁楚楚伸出两只手指,“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你原谅他,二,你不原谅他。假如你原谅他会怎样,不原谅又会怎样。你是想和他绝交呢,还是不打算和他绝交的?如果你是不原谅他要和他绝交,那你追问那么多干嘛?你现在和他的关系不就是毫无交集吗?何必多此一举。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陆斐然缄默了很久,才闷声说:“他是我初恋。”又说,“我不甘心。”   所以一锤定音:“不甘心就去追呗。”   可我没他有钱没他学历高没他家世好,还是个刚出社会的愣头青。陆斐然迅速地在心底比较了两人的情况,沮丧了三秒之后却又振作起来——还是得试试,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肯定不成功。   陆斐然想:他今年二十多岁了,在二十多年了,能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就只有邵城一个,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喜欢到这般地步的人呢?不亲耳听到邵城拒绝他的明确原因,只是被这样含糊的避着,叫他怎么死心呢?      第33章 心照不宣      袁楚楚继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知道他的生日、身高、体重、兴趣、口味等等等等吗?”   陆斐然怔怔地摇头,“不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来,一脸认真地做笔记。   “那就去调查,先把资料收集齐了再说。”   陆斐然记了几笔,忍不住问:“这样好吗?不会像斯托卡吗?”   袁楚楚啧了一声:“你听不听的?”   陆斐然:“听,听。”   袁楚楚继续说,“……你越是无微不至的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就越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他。知道他的生日,你就可以研究生日礼物,知道身高体重鞋码,给他送衣服鞋子就方便了。知道兴趣爱好可以投其所好。口味就更重要了,调教一个人先调教他的胃嘛。这样才能一点点把人圈养起来。”   陆斐然:“可我没他有钱啊,送礼物也只送得出很穷酸的东西吧。而且我根本不会做饭啊,我赶紧去报个烹饪培训班?”   “关键是爱又不是价钱。你有十块钱,你把十块钱都给他,他别人有一万,拿出十块给他,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假如他嫌弃的话,这种人你也没必要再继续喜欢下去了吧。而且马上就是七夕节了。你不准备点什么吗?待到气氛好的时机,你也不要太害羞,该出手就出手,把他弄的脸红心跳什么的……”   陆斐然又忍不住插嘴,“……真的好吗?这是性骚扰吧?”   袁楚楚:“你这倒霉孩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故意找不自在是吧?”   陆斐然是觉得怪不自在的,脸红了下,“也、也不是……这到底靠不靠谱啊?真的可以这样吗?而且我感觉你说的那些都是男女之间谈恋爱的方法吧,对男人这些招真的有用吗?小谢你说是不是这……我靠,小谢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坤耳朵都红了,被他们发现一下子红的更厉害了,“没、没、没什么。我觉得……我觉得应该能行的。”   陆斐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能行?”   谢坤:“就是刚才楚楚说的那些方法。”   陆斐然:“……”   陆斐然好想问问他为什么脸红成这样……然而还没问就红成这样,要问了,会不会出事啊。   最后袁楚楚给他总结:“但首先,你得把自己打扮的人模人样吧,小陆你瞧瞧你,你穿的都什么玩意儿。”   陆斐然:“……我不懂这些嘛。”   袁楚楚指了指谢坤:“你让小谢陪你去买点新衣服吧,再换个发型,你看看人家小谢品味多好,穿的这一身多好看啊!”   谢坤有点惊惶地说:“啊?我不是自己买的,是别人给我搭配的装扮……我就是照着穿……”   陆斐然:“……”   袁楚楚:“……”   最后两个人一起陪陆斐然去购置新服装。   半路谢坤接到电话:“嗯……我在陪朋友逛街买东西呢……哪个朋友?就是我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是啊,就是陆斐然……你要过来?我等会儿就回去了啊……那好吧……”   他挂断通话,看着手机叹了口气,难以启齿地说:“对不起,我有事情,得先回去了。有人来接我。”   两个已经被无意中秀恩爱闪晕的单身人士虚弱地表示:“走走,快走吧。”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来接谢坤的人就到了。   这是个年长的男性,看着比邵城还要高一点,但气质比邵城柔和多了,眼角眉梢都浸着温润的笑意,看上去十分可爱可亲,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虽然早就隐约猜到了会是这样,然而见到来的真是个男人,陆斐然还是心情微妙。   对方一走近,无比宠溺地望了谢坤一眼,才腾出点空扫视一下旁边的人,他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来:“你不是说和你朋友一起来的吗?哪个是陆斐然?”   陆斐然举了举手:“是我。”   对方的目光停在陆斐然身上,看的陆斐然身上这穷酸朴素的模样愣了一下,接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陆斐然伸手,“你好,你好,我是谢坤的朋友,顾思远。”   陆斐然怔怔地和他握手,他莫名地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敌意。   再和袁楚楚打了招呼,顾思远就揽了一下谢坤的肩膀把人给捞走了。   只留下陆斐然和袁楚楚在原地犹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   陆斐然:“接下去……怎么办?”   袁楚楚也很是惆怅:“小谢性子闷,又命苦,有时还那么懦弱,能有一个爱护他帮助他、让他越来越好的人也是好事。”   “我也觉得……”陆斐然点头,“但我问的是我买衣服的事。”   “继续逛呗。”   这回陆斐然算是大出血了。   他提了满手的袋子,一下午下来像是跑了一场五千米马拉松比赛,累的气喘吁吁了,袁楚楚还精神奕奕的,像是能随时再战一场。   陆斐然不由感慨:“你们女人在逛街方面真是天赋异禀啊?你脚不疼吗?你穿的还是高跟鞋,我穿平底鞋都觉得脚快断了。”   袁楚楚面不改色:“都是练出来的!”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人正指着他们讨论。   “诶,小茹,你看,那个是不是陆斐然?”   “……是他。”小茹无法相信地瞠大眼睛,她看到陆斐然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地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任劳任怨地供人驱使手上提满了购物袋,两人谈笑晏晏的,很是亲密亲近的模样——不是说是基佬吗?!   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   陆斐然刚买了新衣服就派上用场了。   方蔚然说两周后是他的生日,邀请陆斐然下下周六晚上参加。   尽管参加的话,选购礼物而且是送给方蔚然的礼物,这绝对不会便宜,陆斐然想到自己的存款余额,绝望了几秒,感到眼前一黑。   可再想想,邵城和方蔚然关系那么好,邵城一定会参加的啊!到时候他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见到邵城。   这样一想,陆斐然便欣欣然应约了。   方蔚然同他说:“你不用太有压力的,不必带什么礼物,你才刚毕业手头紧我知道的。到时候会有我的不少朋友去,他们都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认识一下也总是好的。”   陆斐然颔首,心想:要是能把邵城介绍给我就好了。唉。   方蔚然的想法却是,宣誓主权的时候到了……      第34章 捉个正着      今年是方蔚然的本命年,办的隆重点也理所应当,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邀请陆斐然去他的别墅,他希望陆斐然能够见识到他对于精致生活的品味等等优点,从未对自己产生好感,于是相当花费心思,也请了不少朋友。   他准备订点鲜花,在花店网站上浏览商品,一时看得入迷。   身后忽的响起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买花干嘛?送谁的?”   方蔚然惊魂未定,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还没转过头,一只手已经搭在自己肩膀上了。饶星洲俯身到他脸庞,另一只手指了指一个摆成心形的矢车菊花束,“我觉得这个挺好的。我很喜欢。”   又不是给你的。方蔚然心里想,但是他懒得和年轻人计较,也不回答之前的问题。   “是有新相好了?要出去约会?”饶星洲又问。   “……不是,周末我办生日。”方蔚然无奈地回答。   “哦……”饶星洲站起来,坐在办公桌的边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我都不知道诶,没听你提过。”   方蔚然实在是不想请他的,上回被这小子拉去参加派对,结果遇到那种事情,到现在他见到饶星洲都觉得尴尬。本来他们也只是同事关系,没有多熟。   就算是以前,他也是不算多喜欢饶星洲的,邵总小小年纪就眼光独到、能力出众还有魄力有但是,非常让他敬佩,但饶星洲吧……在方蔚然看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风流轻浮,就是运气特别好,他累死累活地拼搏,而饶星洲就算躺着不做事也能让钱泼水似的流进口袋里。   不过毕竟人家开口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吧,逼不得已,方蔚然只得礼节地微笑,不情不愿地说:“还没来得及通知了,我正打算告诉你。”   饶星洲这才稍作满意地点点头,“好吧,现在也不算太晚。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方蔚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是一头雾水,是因为他现在上了年纪,和年轻人有代沟吗?为什么饶星洲见到自己一点都不尴尬,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真是完全搞不懂。   不过再想想,好像他和陆斐然的年龄差更大……可陆斐然比饶星洲可要好多了,一看就是个正派踏实的人。   邵城自然也被邀请了,他必须给方蔚然这个面子,让白秘书准备了礼物,一盏兔毫天目茶碗——方蔚然爱好喝茶。   他到的时候,露天花园已来了不少人。   方蔚然在业界多年,认识许多人,邀请者和被邀者们大抵也抱着扩充人脉和联络关系的念头来参加。   不过……出于方蔚然本身性向的关系,邵城随便一眼扫过去就有好几个同道中人。   一看到邵城出现,立即有人上前打招呼。   邵城被围拥在里边,一阵大同小异的客套寒暄。   邵城不是很想搭理他们,只偶尔应几声,不算特别冷淡,但更提不上热情。   大家闲聊起来,有人问:“老方旁边那是谁?他的新男朋友吗?我从没在圈子里见过啊……你见过吗?”   “没有。”   接下去的对话,语气就有点酸了,“老方哪找来的人……这男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他们评头论足起来,“腿好长,屁股也好翘,脸……脸真是没话说。啧啧。”   邵城不经意听了那么一耳朵的谈话,瞥过去一眼,然后看到了正在和方蔚然说话的青年,是陆斐然。   他身畔是一张高脚红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尊天青色汝窑细颈瓶,恬静优雅。   不知道方蔚然和陆斐然说了什么,陆斐然蓦地微笑了下,邵城的呼吸也跟着停滞了半秒。   这怎么回事?   陆斐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邵城心中疑窦丛生,想走人,却又担心。   这时方蔚然也注意到邵城到了,便和陆斐然说:“邵总到了,我得过去一下。”   陆斐然听了怔了怔,他这才望过去,但邵城应该没发现自己,正在和其他人说话呢。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吧,那么多人围着他,而他只在小角落里,是个不文一名的小人物。   邵城转头地匆忙,随口叫了旁边一个人的名字,弄得对方受宠若惊的:“邵大,什么事?”   邵城:“嗯……没什么,我就喊一下。”   路人:“……”   方蔚然走过去,邵城问他:“那边那个人是谁?”指的是陆斐然。   刚问完,邵城就发觉了方蔚然的脸微微红了。   方蔚然单独与他说,“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人。”   邵城的脸瞬时就黑了。因为站在阴影里一时方蔚然也没察觉到他的异常,还在继续说:“现在还没什么,但我打算最求这个男孩子……他是个非常好的人。这回我一定没有看走眼的。”   废话!陆斐然当然是个好人。   在邵城心里,世上再没有比陆斐然更好的了。   但是——   邵城的声音幽徐冷淡:“他看着不像喜欢男人的样子啊。”   方蔚然:“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所以我之前很犹豫啊……但是他是喜欢男人的,之前的传言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刷刷看陆斐然有没有发新微博,更何况公司里关于陆斐然的流言蜚语了。而且他还知道陆斐然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啊!   邵城这段时间是冷眼旁观着,这傻孩子不撞南墙是不会死心的。年轻还天真,所以他根本没管,觉得就该让陆斐然好好体验一下同性恋在这个社会上会是如何的待遇,即便没有明火执仗的侮辱和歧视,那些漠然冷淡也会像软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割在他的自尊上,迟早他会吃到苦头,那时自然就会放弃了。   陆斐然不是喜欢他,只是因为当年被他的拒绝和不辞而别刺激到尊严,才心有不甘不肯认输而已。   方蔚然以为邵城不知道,便解释给他听,“他为了拒绝女同事的纠缠暴露了自己的取向,还说自己喜欢是个年长男性,很照顾他的。”   邵城:“哦。然后呢?”   “他在这个城市能有几个认识的人,公司里照顾他的,除了老雷就是我啊,他怎么也不可能是对老雷有意思吧……”   邵城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他处心积虑、忍痛饮伤把陆斐然往外推就是不能让陆斐然走老路!希望他能有个正常的家庭和人生。   你他妈的居然想掰弯陆斐然?!   可是邵城眼下又不能说出来。   他得贯彻“我不认识陆斐然”的设定啊!   他还没回答,方蔚然又看到有其他朋友来,和邵城说了一句就走开了,留邵城阴鸷地看着他的背影沉思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陆斐然想和邵城搭话,瞧见他身边结伴成群的衣着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即望而却步了。   明明本来他来参加就是为了邵城。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吧,每次他们的距离都那样近,没几步就可以到对方的面前了,可陆斐然却觉得有一条无形的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这并不仅仅是邵城的装傻充愣,更是地位财富权利的物质落差。就算他一直鼓励自己不要被这些给吓到。   心中苦闷,陆斐然随意拿起桌上的高脚杯,把里面饮料一饮而尽。   邵城用眼角偷瞄到,看的心惊胆战的——他还不知道陆斐然那点酒量?一小杯就醉了,怎么能这么喝酒!   陆斐然本来以为这个粉红色的液体是果汁,水蜜桃汁之类的,一口闷了咂咂嘴才反应过来是酒。然而为时已晚,没一会儿就连脖子都红了。   方蔚然看到都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醉的这么厉害。”   陆斐然话都有点说不清啊,“对、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是我准备的酒度数太高了。”方蔚然叹气,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原本他还想着等到人散之后和陆斐然好好谈心,现在看陆斐然的模样,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要不你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吧。”   “不、不麻烦了。”陆斐然说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许是烈酒壮人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没办法,方蔚然只好劝陆斐然先回去了。   客人这么多,他也只送陆斐然到楼下,帮陆斐然打了一辆车。邵城站在露台上看到陆斐然上了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饶星洲走到他身边,冷冷地说:“那个是方蔚然新养的小白脸?”   邵城怔了怔,皱眉,“不是。”现在还不是,以后也绝对不会是,“……你怎么了?”   饶星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没什么。”   邵城留到比较晚,他本来是想找方蔚然好好地问一问他已经计划到什么地步了,结果半路饶星洲把人拉走不知去做什么,邵城只好悻悻而归。   他下了楼,路边空荡荡的,只停着他的车。   “滴滴。”   解了锁,邵城走近到车边,手刚放在车门上,还没开门。   车后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影,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陆斐然身上沾着淡淡的酒气,眼睛亮晶晶的,得意洋洋地说:“这下你被我抓到了吧!哈哈哈哈……嗝!”   邵城:“……”   陆斐然捂住打酒嗝的嘴,只满心欢喜地凝望着邵城。      第35章 死缠烂打      醉意软化了陆斐然的高傲,湿润的眼眸像是盛着满满的情意,被那么一览无余的掬捧着送到邵城的面前。他青年的脸庞被路灯的幽暗的光芒柔和,看上去仿佛一下子小了几岁,天真又赤诚。   邵城心都快化了。   邵城嗓音喑哑,“你醉了。”   “我没有。”陆斐然醉醺醺地说,“我要问问你……我要……”他忽的皱眉,惶恐疑惑,“你变成两个啦?哪个才是真的你啊?”   邵城:“……”这小酒疯子。   都醉成这样了,估计陆斐然也差不多混乱了。   邵城问他:“你怎么没回去?”   “我等你啊。”陆斐然说,“嗝,我知道在那我要是和你说话你又装成不认识我不理我,所以我在这儿埋伏着你,这下你没办法躲开我了吧!”   邵城真是服了他了,“……我还是不认识你的。”   陆斐然倔强地气鼓鼓地说:“你骗人!你是骗、骗我!你骗了我多少次了?我不会、嗝、不会再被你骗了。”过了会儿,又仰着头,泪汪汪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啊?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流。   哭的邵城要心碎了,他多想亲亲陆斐然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不让他继续掉眼泪。可这些都只是想想,邵城只能故作镇定地问,“你家在哪?”   话音还未落下,更加要命地来了。陆斐然直接一下子扑上去把邵城给抱住了:“你别想!你又要抛下我!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的!”   邵城被他撞的差点摔去,退了两步才站稳。陆斐然的示爱就像一个小太阳,在他的胸腔里左冲右撞,炽烈滚烫。   邵城伸出手,真想回抱住他,但最后还是只在陆斐然的肩膀拍了拍,“放松点,到车上去,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不承认你是‘刘城’,我就不放手!”陆斐然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闷闷地说。   “听话,然然。”邵城叹气似的说。   其实他还是不承认的,可现在情况他不稍微服个软估计真的没办法脱身。反正陆斐然醉的不成样子,说不定到时候醒过来就忘记了做过的事,再不行他到时候说这些都是陆斐然喝醉臆想出来的也行。   听到这,陆斐然的身体震了一下,仿佛瞬时间通体舒畅,温暖的悸流从心头蹿到指尖。他总算是把箍着邵城的手臂给松开了。   邵城把他塞进副驾驶座上,给他系好安全带,“在车上就不要乱动了知道吗?很危险的。”   陆斐然乖乖点头。   邵城坐上车,又问一遍,“你家在哪?”   陆斐然:“不告诉你。我要去你家。”   邵城:“……”他都要笑了,“然然,乖,告诉我。”   陆斐然跟小孩子似的:“就不告诉你。你那么多事、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什么都要告诉你啊?”   邵城无法,想了想,准备送陆斐然去酒店。   陆斐然原本看他沉默开车,还以为是自己计划成功,结果到了地方被邵城从车上掏出来。快走到酒店门口时,陆斐然终于反应过来了,和邵城拉扯起来,嚷嚷着:“我不要住酒店,我要去你家!”   邵城是又心疼又生气,和他推来搡去了好半天,烦到了极点,掰着陆斐然肩膀推开他,怒吼,“别闹了!!!”   陆斐然像是被喊懵了,傻乎乎地看着他,总算是安静下来。   “你身份证呢?拿出来。”邵城说。   陆斐然摇头,护着口袋,“我不要住酒店,你为什么不带我去你家。”   邵城:“为什么,为什么,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陆斐然:“为什么不能有那么多‘为什么’?”   邵城:“……”直接伸手去他口袋里拿钱包。   陆斐然说:“你以前和我说的事。我都好好想过了。”   邵城怔忡片刻,并无明白地看着陆斐然,等他说话。   “你和我说同性恋是相同性别之间的个体产生爱慕、情感、性吸引以及性行为吸引的现象。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不是对相同性别的个体,我是只对你一个个体,会产生爱慕、感情和性吸引。”陆斐然说。   邵城老脸都快红了。   “你说我走错了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但是要是我放弃了,我觉得我才会后悔终生。就算没有可以法定认证的婚姻也可以,受到别人不解的目光也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生儿育女我也想过了,没有就没有吧,你不是有个妹妹吗?我见过好几次了,你妈妈时常带她来玩的,我们把她当成女儿养不就行了吗?这样应当也就能算成是后继有人了吧。”陆斐然断断续续像是混混沌沌又像是无比清醒地说。   邵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严重性。   陆斐然是认真的。   但是你无所谓,我却不能看着你过上这样痛苦的日子啊。   陆斐然还只是个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一时脑子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等他……等他再大一点,年长几岁,经历些事情了,应该就会明白自己现在说的话有多么可笑了。   邵城强忍着心酸苦涩,嘲讽地笑了两声,像是连反驳都不屑。   陆斐然被他笑的手脚发凉,颤抖不停,他又拿出自己的钱包,把一直放在钱包里他们的合影照片取出来,哽咽着说:“你看,这就是你,你还能不承认吗?这些年我天天带在身上,天天都看的。”   邵城从陆斐然手里抽过照片,眼也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直接撕开。   “啊!”陆斐然心痛到极点,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抖着手想从邵城那里把照片抢回来,只从喉咙第发出困兽般的叫声,“啊!啊!”   邵城不理他,径直三两下把照片撕成碎片。尽数倾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陆斐然眼珠赤红,眼底带出几分绝望,“那是我们唯一一张合照……”   邵城一言不发,冷冰冰看着他,无动于衷。   陆斐然像是站都站不住了,他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我在你眼里就像垃圾一样是不是?……对不起,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独自打车离开。   这回真的确认陆斐然走了。   邵城才动起来,他在路人鄙夷和诧异的目光中翻起垃圾桶,把照片的碎片一张一张地翻出来,用纸巾包好。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捧在手心。   一滴水掉在纸巾上,洇成一小个圆圈。   对不起。   但你不必原谅我。      第36章 气急败坏      陆斐然隔天起来头疼欲裂。   他希望自己忘记,但是可惜的是,昨天他做的荒唐事在脑子里全部一清二楚。   陆斐然趿拉着拖鞋到洗手间,调了热水,拧了毛巾,敷在红肿的眼睛上。   舒服多了。   然后提水浇花,做早饭,喂猫。和以前的日子并无差别。   就算他再伤心,地球还是一样转动的。   小猫勾着爪子要从他的裤腿上爬上去,爬到一半啪嗒掉了下去,把陆斐然惹得笑起来。   他弯身把小猫抱起来,举在面前,叹了口气,“少帅啊,你要是个人就好了。你要是个人,我就和你结婚了。”   小猫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陆斐然把亲爱的少帅留在家,自动投喂机里定好时间,玩具都堆到地上。客厅还有个摄像头,他随时可以用手机查看这小祖宗的情况。实在不行,谢坤那里他还留了一把钥匙。   然后才出门,赶公交去客运站,又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老家。   一出来,陆斐然就看到爷爷顶着大太阳地在通道出口等他。   他赶紧三两步上前,“我说了不用来接我了啊,我都几岁了!”   爷爷:“你就是五十岁了,也是我的孙孙。然然坐车坐那么久,累不累啊?来,爷爷给你拿东西。”   陆斐然怎么可能让爷爷帮他提东西,再说他只待半天,做夜班车回去,明天上班,所以也并没携带行李,只带了两口袋礼物,都是给爷爷吃的。   “你又买这些!”爷爷边走边埋怨他,“买这些干嘛?现在刚工作就乱花钱,你自己攒起来啊。爷爷有退休金,不用你管的。知不知道?”   陆斐然支吾着含糊应了两声。   那头街坊邻居正巧路过,看到陆斐然和他爷爷打了个招呼,“哎哟,老陆啊,你孙子回来了啊?还提了这个多东西,给谁的啊?”   陆爷爷立即面朝对方,昂首挺胸骄傲地说:“我孙子孝敬我的!”   老头羡慕地说:“你孙子可真孝顺。”   陆爷爷要听得就是这句话,美滋滋的,怕那些个老头子太嫉妒自己,稍微谦虚一下:“嗯,还好吧。”   陆斐然:“……”   晚饭陆斐然帮忙择菜,烹饪还是爷爷来。   要说也奇怪,他一个人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做饭愣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依然相当难吃。袁楚楚说他在这方面简直不像是个中国人,做饭和种菜明明应该是中国人的天赋技能。   以前他想孝顺爷爷下过厨。爷爷非常感动,然后表示,你要是孝顺我就不要做饭给我吃了。   陆斐然羞愧难当,不过他会再接再厉继续练习的。   吃了晚饭,陆斐然和爷爷去巷口的大树下乘凉。   街坊们发现陆斐然回来了,七嘴八舌地同他说话:“你家然然真好,读书也用功,还没毕业就在省城找到好工作。还每个月都回来好几趟。”   “就是啊。我家那个小兔崽子,一年也不会来几次,只会给我寄钱,每次给个一两万。我还是他回来看看我啊。”   “你家的不错了,我家不拿钱回来就算了,还问我要钱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省心。”   一时之间,陆爷爷颇有种被众星捧月的风范,未免太刺激到老朋友们,他依然是谦虚地表示:“孩子长大了自然要成家立业,怎么能总是黏在我们身边呢?我都和然然说了不用经常回来的,来回又是一笔路费,工资都攒不了多少下来。他这是孩子气,离不开我。”   “然然那里还小啊,都二十多岁了,能结婚了。”   “对啊,你看老毛家的老大,一毕业就结婚。然然没在学校找一个吗?”   “现在男多女少,娶个媳妇儿可不容易。”   反正不管说什么,最后总能歪到他的婚姻大事上。   开始各种给他介绍适龄的女孩子。   不过幸运的是爷爷和他在同一条战线上:“我随然然的,要他喜欢才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催急了孩子胡乱找一个,到时候后悔都没地方后悔。”   天暗下来,他们再慢悠悠回去。   不过爷爷还是忍不住问他:“爷爷不是催你……你有对象了没啊?”   陆斐然便想起邵城了,还有那些冷酷无情的话语,心情瞬间就阴云密布了,眼睛黯了黯,他摇头,“……没有。”   这怎么看都不是没有的表情啊。陆爷爷默默地想。“真没有?”   陆斐然想了想,说:“我被人甩了。他不要我。”   陆爷爷就笑了,“听听你这话,还跟小朋友似的,难怪人家不要你。”   陆斐然脸红。   “我追到你奶奶可不容易了,当年……”陆爷爷坐得意洋洋地炫耀起来,时而吧嗒几口烟枪,在门槛上磕磕灰。陆斐然想起爷爷卧室里的奶奶的遗照,玻璃框永远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对门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把这边一老一小都吓了一跳。   他们赶紧去看看,木门落着闩,稍走近就听见院子里传出篾条抽在人身上的痛声。   “你个小畜生!做什么不好去搞男人!杀千刀的!出息了啊!”   “轻点声,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面子?”   “要什么面子!他都做得出来,臭不要脸的……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别一声不吭啊,刚你不是很坚决吗?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妈……”   陆爷爷叹了口气,拉着陆斐然又蹑手蹑脚回去了。   对面邻居家只有一个儿子。   “当不知道吧。”陆爷爷说,过了会儿,又憋出来一句,“没想到他会这样。”   陆斐然莫名心虚起来,“嗯……他这是、这是喜欢男人吧?”   这片巷弄的孩子们他都熟悉,对面的哥哥比他大快十岁,小时候也时常带着他玩,对他很温柔,大学时考去了很远的城市在当地工作买房,关系便慢慢淡了下去,如今已到而立之年,陆斐然确实有耳闻他父母对他催的极紧。   陆爷爷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浮躁的吵闹声还是越过高墙和花丛隐隐约约飘进他们的院子里。   陆斐然听了一会儿,担心地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听着好可怕,万一出事了呢?”   “怕是我们过去了,他们会觉得更丢人。”陆爷爷又叹气,于心不忍说,“可也总不能看着孩子被打。”   犹豫了片刻,那边的动静已经停了下来。邵城从门缝里往外窥视,瞧见隔壁的大哥哥从门里踉踉跄跄地出来,脸上的红痕纵横交错的,简直是被打成棋盘了。他想是要说什么,却又被门里的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然后大门一摔,彻底朝他闭上。他站起来,都没顾得上拍身上的灰,隔着门说:“妈,我等你消气了再回来。”   “你死也不要回来了!死在外面最好了!”门里的人往外喊。   陆斐然看得心惊胆颤,心情有点沉重,又一次想起邵城说过的话……他好像是太幼稚了。   “你怎么了吗?”陆爷爷看出他满腹心事,“你这次回来特别不对劲,上回还很高兴的。”   路非要想了想,试探地说:“就是看到隔壁家的事,心里有点难受。有那么严重吗?”   陆爷爷唏嘘说:“唉,都是这样的。”   “那……那要是我也喜欢上男人了呢?爷爷你也会赶我出门吗?”陆斐然刚问出口,爷爷就怔住了,刚吸的一口烟从他合不拢的嘴巴里往外冒。   陆斐然后悔了,“哦,我就随便问问。”   “哦……”陆爷爷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那么揍你的。你突然问我,我一下子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你。可是吧……假如你喜欢男人的话,就算我不同意,难道你就会立即改成喜欢女人了吗?”   陆斐然看着陆爷爷饱经沧桑略显浑浊、透着灰白的眼珠子,觉得自己太不孝。   陆爷爷笑了一下,“你好好活着就行了。你好好活着、活着开开心心的,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   陆斐然周一回公司上班时就有点茫然,他一踏进这个地方,就知道邵城也在这里,算垂直距离,他们离的也不算远,他们呼吸着同一座大楼的空气。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辞职呢?   可是他来公司才两个来月,干的不错,组长和方经理都那么照顾他,他要是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就突然离开,也太任性不负责了。   以前他想到邵城也在这里,便等的煎熬;现在他想到邵城在这里,便待的煎熬。   有些事,你就算再不甘心,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他没有再遇见邵城,或者不傻乎乎地追上去又被狠狠地拒绝,那现在邵城在他心里应当就还是那个坚韧强大且温柔仁恕的男人,他的初恋。接着会随着岁月,变成一抹白月光,收藏在心底的一个小角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惨痛地被人当做垃圾般厌恶。   陆斐然昨天赶夜班车,睡得晚,再加上心情差,整个人都蔫蔫的。   在电脑前边一坐就是大半天,脑子愈发昏昏沉沉,工作效率也低。中午下班休息的空隙,同事们都走了,陆斐然一个人留那儿再坐了十几分钟才离开,抬起头,办公室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样下去下午指不定要睡着啊。陆斐然想着,伸了个拦腰,闭上眼睛揉了揉睛明穴,稍微提了提神,还是起身去了茶水室。   倒了一杯特浓咖啡,不加奶精不加糖,喝了一口,苦的他吐了吐舌头。   “陆斐然。你真是gay吗?”背后突然有人问。   陆斐然扭头,看到小茹。   换在之前,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回答,现在却迷惘了,过了片刻,才点头,“……是。”就算他完全放下邵城以后追求第二春,他也不会和小茹在一起的。   “你不是骗我吧?”小茹说,“我翻了你所有的微博,你的朋友圈,还有你的空间,根本找不出你说的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陆斐然觉得被一箭穿心,他难道想这样吗?他和邵城有那么多回忆,可就是没留什么痕迹,连最后一张合照都被邵城撕了扔垃圾桶!可小茹话里的逻辑也是让他觉得好笑,“我有必要编这种东西骗你吗?对我有好处吗?你看,我当初相信你会替我保守隐私,结果你转头就把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我到现在还被人指指点点。我知道办公室有几个人还因为这个看我不顺眼。这难道是好处吗?”   “那你为什么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我看到了,你和一个女的特别亲密,鞍前马后地给人拎包,你们什么关系?”小茹咄咄逼人地问。   “你说谁……”陆斐然说着,很快反应过来小茹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袁楚楚。   陆斐然是真的笑了,“那真的是我朋友啊。我是男的就不能有女性朋友了吗?”   不一样的。小茹想。一般基佬就算是女闺蜜,两人一起逛街不应该娘兮兮的吗?可陆斐然并不会啊,一路陪着那小姑娘,又体贴又绅士,还吃苦耐劳。怎么看都不是闺蜜啊。让人怎么能不怀疑呢?也不是没有那种脑子有病的人为了拒绝别人骗人自己是同性恋的。   “我不信。”小茹还是说,“除非你具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照片有吗?不然的话你用什么证明这些不是你编来骗我的呢?”   “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陆斐然简直无法置信,“你觉得上回你把事情说出去一次之后,我还会再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你吗?”   “陆斐然,你在耍我吗?”小茹说。   陆斐然觉得没法谈下去,“无可奉告。”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是很不要脸,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都倒贴了。”小茹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陆斐然是个吃软不吃硬,被女孩的眼泪给留在原地,“你不告诉我,你就是在装gay……为了拒绝我,你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上次也不是故意的,我就告诉了小王,他在追我。不过我也不好,我不该告诉他的。”   这句话太耳熟了,听得陆斐然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何苦呢,何苦卑微到这样的地步。   他也是,小茹也是。   他之于邵城,大抵就是小茹这样吧。他总是那么烦邵城,邵城该有多困扰呢?   陆斐然想了想,“我是不想拖泥带水浪费你的青春和感情。我真的没有骗你。也是真的不能把他到底是谁告诉你。……他对我来说也不仅仅的爱情的对象,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既感激,也爱慕他。”   小茹还是摇头,“反正我没得到明确的答案,我就认定你是装的,我不会放弃的。”   陆斐然无言以对了,她比自己还钻牛角尖。   这时,又一个声音插进来,“是我。”   陆斐然愣了下,看向门口。   方蔚然以英雄救美的姿态,仿佛光芒万丈从天而降,“小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吧……”   陆斐然呆若木鸡,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在一出荒诞喜剧的梦里——这是发生了什么?   在花了三秒钟确认自己是在现实中之后。   陆斐然匪夷所思而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方蔚然脸上的表情瞬时就裂了。   *   邵城特地找了时间约了方蔚然。   他得好好和老方聊聊陆斐然的事。   势必要不动声色把方蔚然对陆斐然那丁点不正常心思的苗头给掐灭了。   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呢,就看到方蔚然生无可恋状似游魂。   “……喂,老方,醒醒。”邵城推了他一下。   方蔚然空洞的眼睛里有了点神采,像是活了一点过来,“哦,是邵总啊。”   邵城不由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方蔚然缄默,“失恋了。”   邵城怔忡,接着由衷地愉悦起来,差点笑出来,他拍了拍方蔚然的肩膀,“是怎么一回事啊。”   方蔚然现在是恨不得蹲墙角缩着,“总的来说,我自作多情了。”   哈哈哈哈,你终于知道了啊。陆斐然喜欢的是我好吗?   邵城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然而脸上还要表现出悲痛哀悼来,很是义气仁厚地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以你的条件,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啊?”   方蔚然又缄默,“可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还说不是喜欢人家的脸蛋,真的不改改颜控的毛病吗?邵城腹诽,既然是这样的话,干脆给方蔚然介绍一个比陆斐然还漂亮的人就好了,这样一来方蔚然自然而然就会不再对陆斐然执著了吧。……虽然在他眼里就没有比陆斐然要更好看的人。   邵城想了想,下班以后把方蔚然拉去了他上辈子常去的酒吧,准备带他去猎艳,有了新欢,自然就会把陆斐然抛在脑后了。   刚走进门,里面有个人一阵风似的大步走出来,撞了一下邵城的肩膀对方显然心情很糟糕,但还是匆匆道了个歉,“对不起。”说完也不管邵城是什么反应,就径直走了。   坐了一会儿,过来搭讪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邵城想了想,还是找个靠谱的人来介绍吧。   邵城已经很多年没出来风流快活了,现在圈内是个什么行情他完全不清楚。他不清楚,但饶星洲一定清楚的,那家伙出了名的会玩。   邵城想着,就发了短信给饶星洲:“能介绍几个同志给我吗?最好一号。要长得漂亮的,越漂亮越好。”   饶星洲很快回复了短信,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哈哈哈,你终于开窍了啊。可以啊,我手上有的是人。终于憋不住要开荤了吧,一个人顶得住你吗?多来几个?”   邵城:“不是我,是给老方介绍。他失恋了。别找不正经的,人品至少过得去,不然他又被人骗了。”   短信刚发送成功,饶星洲直接来电话了,“你刚那短信什么意思?”   “就字面的意思啊。”邵城说。   饶星洲:“是方蔚然想嫖,找你介绍?”   “你这个嘴巴,真的每天用消毒液漱口。”邵城说,“是介绍个男朋友给他。”   那头沉默了会儿,“让我想想,你们现在在哪?我一块儿过去。隔着你给他介绍多不方面,我过去亲·自·介·绍·给·他。等着,别走。”说完干脆的挂了电话。   邵城有点发毛,他琢磨着……这有点不对劲啊。   转头问方蔚然:“你和小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方蔚然的眼镜反光,邵城看不见他的眼神,“没有。什么都没有。”   邵城还想继续问时,方蔚然不经意看向邵城背后的某个方向,“……天呐。”   “怎么了?”   方蔚然原本灰黯的眸光重新亮起,“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正好在这。这是天意告诉我该坚持下去吗?”   邵城听得慢慢直起身体,僵硬地转头,顺着方蔚然的目光看过去。   是陆斐然。   ——这小混蛋居然敢来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   陆斐然问了服务员才找到谢坤坐的位置,“钱我带来了,我带了五千,够不够啊?”   谢坤勉强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嗯,够了,谢谢。”   “没关系。”陆斐然说着,看了一眼桌上残留的杯子,显然谢坤不是一个人来的,但现在却被一个人剩在这里了。   谢坤的私事,他不主动说,陆斐然绝不会多嘴打听。   “我送你回去吧。”陆斐然说。   谢坤点点头,收拾东西。   陆斐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人在看着他,那目光给人的感觉难受极了,就像湿冷黏腻的蛇从身上爬过。还不止一条蛇。   陆斐然后知后觉地无辜茫然地回头看,发现真的有不少人在打量着自己。   陆斐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有扣错纽扣,也没有没拉裤子拉链啊!   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走近过去,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陆斐然的脸,又看了一下他的裤裆和屁股,“看你这么不自在的样子,是第一次来吗?交个朋友怎么样?”说着就朝陆斐然伸出手去。   还没碰到陆斐然,半路就被人一把钳住手腕。   邵城快气炸了,掰着人手狠狠一扭,这人立时惨叫起来。   陆斐然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邵城抓着直接拖走了。   因为身处邵城的盲区完全没有被注意到、还在原地拿着外套没有来得及穿上的谢坤:“……”      第37章 以退为进      陆斐然一路被拖出酒吧到了外面大街上,冷风迎面而来,他终于也反应过来,就要去挣脱邵城的钳制,“你放手!”   邵城不理他,还是大步地往前走。   陆斐然虽然很想停下来,但是邵城力气太大了,跟个石头似的又坚硬又沉默,还听不懂人话,他根本反抗不过,只能被拖着走,“你干嘛啊?你有病啊?”   终于在路边停下来,邵城松开陆斐然的手。   陆斐然看一眼自己手腕,都被捏的发青了,生气地直皱眉,“你神经病啊!”   邵城气得快炸了,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可怕的气息,“谁让你去那种地方的?你以前也去过吗?”   陆斐然愣了一下,“……关你什么事?”他嗤笑一声,“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你管我那么多?”   邵城被他气得心直抽抽——这倒霉孩子!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吗?“和男人厮混你还有道理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很乱的知道吗?万一碰上个居心叵测的,你怎么办?”   “有那么吓人吗?不就是个酒吧吗?”陆斐然无法理解地说,觉得邵城小题大做。   当然危险啊!上辈子我在普通的地方遇见你,后来都一时失控造成那般后果,圈子的人渣可不止他一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喜欢男人了吗?”   我不一直喜欢你吗?你就是男人啊!陆斐然腹诽。   邵城看着他默认一样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会这么不懂事?”   陆斐然被他连番责问的也恼了,难道他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吗?“我怎么不懂事了?我是做了什么,我不就去了个酒吧……”   邵城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是单单指这个吗!你怎么能……”说到这,他停顿一下深呼吸一口气,“你要是喜欢了男人,你怎么跟家里人交代?你家里那个情况,就你爷爷一个老人家,你对得起他吗?”   我爷爷说我开心就好。陆斐然想。但他现在不想告诉邵城,看着邵城终于失去冷静变得又急又气的,他忽然觉得很好笑,他也确实笑出声来了,“真的,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你这么气急败坏干嘛?你这是承认自己就是‘刘城’了吗,就算是承认了,我们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啊,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教育我这些话的呢?”   邵城被他说的给噎住了。   陆斐然冷笑,“吃饱了撑的来管我。是怕我继续缠着你?我说了我不会缠着你了,你放心好了,我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不和某些人一样就会骗人。那手段还像智障。你也不要那么自恋得觉得我还要纠缠你了。”   邵城……邵城无言以对,恍惚有种回到上辈子的感觉。   陆斐然撇开他就往回走。   邵城跟上去,“你又回去干嘛?”   陆斐然很不想事无巨细地都回答他,凭什么邵城问什么他都得回答,但是怕又被邵城拖后腿,只好不耐烦地说:“我是来给谢坤买单的好吗?他忘记带钱包了。”   邵城:“……”   邵城亦步亦趋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沉着脸想了一下。   是不是真的是他想太多,虽然陆斐然平日里是平易近人的,但在感情一事上他实则心高气傲,上次喝醉酒豁出面子那已经是邵城见过的陆斐然两辈子以来最卑微的时候了,自己做的那么过分,确实……陆斐然不可能再会吃回头草了吧。   陆斐然回去找谢坤,位置上却没有人了,服务员在收拾桌子。他傻眼了。   “原本坐在这儿的人呢?”陆斐然问。   “你们出去的时候,之前和他一起来的同伴回来把他带走了。”服务员说。   陆斐然还是担心,打了个电话给谢坤,“喂,你去哪了?我回来了,没看到你,你没事吧?”   “嗯。我的一个朋友过来帮了忙,我应该和你说一句的……”谢坤正说着,陆斐然隐约听见那边有人问“你在和谁说话”,谢坤回答了“陆斐然”之后,传来一阵嘈乱的杂声,接着通话就被挂断了。   陆斐然:“……”真的没事吗?   邵城催促他:“没事了你就赶快回家。不要觉得自己是男的就不会遇到危险,不要逛声色场所。快回家。”   陆斐然抬头,不耐烦顶嘴:“好了,知道了,老妈子。反正我们也不熟,不用你这么操心的。谢谢。”   尽管被陆斐然讥讽了好几句,但是邵城还是一直护着他看到他上了出租车离开以后才放心。这时候邵城才记起来,他是和老方一起来的。   方蔚然还没从呆滞中醒过来,他想问问邵城这都怎么一回事,又不知道从哪说起,“你们……认识的啊?”   邵城不置可否。   既然事已至此,邵城沉默地想了想,干脆挑明了,“那孩子不是基佬,真不是,你最好不要打他的心思。他命苦,父母和奶奶都过世,家里只有他和他爷爷了,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的。”   方蔚然十指绞在一块儿,“你……你先让我冷静一下……”   还没想通呢。饶星洲风尘仆仆登场了。   对邵城说:“我跟老方单独说会儿话,邵大你先回去吧。”   邵城深意地看着他们一眼,琢磨了下这场面,且不说方蔚然心思有没有打消,估计方蔚然对陆斐然的追求是不可能成功的了。   *   方蔚然却去和陆斐然道了个歉,“上回是我对不起了。”   陆斐然略尴尬地回答:“呃,没什么……”   “我前天和邵城一起的。你们之前就认识啊?”方蔚然说着暂停片刻,“你一直说的那个男人原来是邵城吗?”   陆斐然对着方蔚然的目光,实在做不到欺瞒,“……是。”又想了想,补充说,“以前是。”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想再自取其辱了。”陆斐然说,“现在想想,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嘛。”   方蔚然瞧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底希望又死灰复燃,有点想在他情伤时趁虚而入,接着再想到邵城说的陆斐然家里情况,便又熄灭了。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滋味复杂。   *   过了两周,陆斐然才得空去剧院。   刘女士关怀地问他:“是最近很忙吗?”   陆斐然叹气:“是有许多事。”   邵柔已经和陆斐然熟悉了,“哥哥、哥哥”喊着,要坐陆斐然旁边。还愿意分她的巧克力给陆斐然吃,她每次来都要把自己的零食分给陆斐然。陆斐然为了感谢这个小朋友,也给她买了樱桃图案的发卡,邵柔高兴的当场就要往脑袋上戴,“谢谢哥哥。”   这孩子,假如不熟的时候就害羞的一句话也不肯说,一旦熟悉了,小嘴又乖又巧。就是刘芸芝也讨厌不起来,小家伙已经挺可怜了,她本性不坏,在一个好的环境下绝对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   陆斐然对小孩子相当有一套,把邵柔哄的很是开心,小脸看着容光焕发的。   刘芸芝想,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其实都知道。小陆可真是个好人。   完了之后刘芸芝本来想送陆斐然回去,不知道车出了什么问题,突然就发动不了了。只得急召邵城前来侍驾。   邵城看到陆斐然脸又黑了,完全不给好脸色。   陆斐然和邵柔坐在车后座上,陆斐然给她讲笑话,邵柔咯咯直笑,倒在陆斐然怀里。邵城听着他们的笑声,又有时光回溯的错觉,嘴上却说:“别在后面胡闹,危险。”   陆斐然摊了摊手,对邵柔作噤声手势:“嘘。”   邵城对邵柔来说,与其说是哥哥,倒不如说是爸爸,她从来不敢在邵城面前放肆。这下和陆斐然一起被教训了,瞬时觉得和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很有同盟情谊,她跟着做动作,捧着肚子把自己逗的可开心。   刘芸芝说:“小朋友嘛,又没有多乱动,也系了安全带的。不碍事吧。你不要总是这么严肃,老是吓着柔柔。”   邵城先把母亲和妹妹送回去,再送陆斐然。   “你这是做什么?接近他们是打着什么心思?”邵城问道,他看一眼后视镜,陆斐然坐那儿,抱臂胸前,有点小无赖的架势。   “我都说了你不要自恋了,你是觉得我做什么都是还痴恋你是吧?我那天也就是喝醉酒了,所以做的太疯了。我喜欢刘阿姨和柔柔,难道要因为忌讳你,我就不和他们做朋友了吗?”陆斐然看着窗外,“好了,到了。放我下车吧。”   邵城感觉这几次他都说不过陆斐然啊。   陆斐然上了楼,没马上开灯,从窗户偷偷往下看,邵城的车还没走。   他开了灯以后邵城的车才慢慢开走。   陆斐然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他哼起歌来,把小猫抱起来,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少帅,我又不想和你结婚了!”   被始乱终弃的小猫:“……喵?”      第38章 细水长流      邵城去探望父亲。   邵丰益现在住下乡下别墅,除了一个高级看护贴身照顾,家务卫生另外有人处理。邵城每个月去两次,奶奶比他去得多,每星期都去两三次。   早先刚开始养病的时候,奶奶是特地一起住,儿子和孙女一同照看了。然而邵丰益得病之后脾气更坏了,性格也更加执拗猜疑,即便后来邵城为了安他的心,给他和邵柔做了亲子鉴定并把鉴定结果给他看,他还是不相信,骂邵城是在骗他。整日指天怨地,谁都骂,骂儿子居心叵测谋夺他产业,骂前妻不仁不义都不来探望自己,骂亲妈只帮着孙子不帮自己,骂的最多的是陈姝,话太难听,连邵城这个讨厌陈姝的有时候听着都刺耳。   然而让邵丰益最碍眼的还是邵柔,这是他噩运活生生的证明,悲剧的脓瘤,割不掉,还会一天天长大。不仅如此,其他人竟然还不和他同仇敌忾一起讨厌这小东西。是了,他现在没有了钱没有了权利和地位,只是个废人,谁都看不起他。   邵奶奶有时候看到儿子盯着孙女的眼神都觉得不寒而栗。   邵城仔细注意到这细节,和奶奶说:“还是搬回来住吧,我们一起住。不能让邵柔待在那里。”   邵奶奶即便也天天被儿子骂,还是于心不忍:“那你爸爸谁照顾呢?”   邵城劝她:“你就算有心,但也不是专业的护工啊,我们还是找专人来照顾爸爸吧。柔柔离不开你的,她天天都要奶奶陪啊。”   邵奶奶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从窗户望出去,邵柔正一个人蹲在花园里玩,文静可爱。没一会儿,她提着个小花冠蹬蹬蹬跑过来,往邵奶奶面前递:“奶奶,戴!漂亮!”   邵奶奶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笑起来,“好,柔柔给奶奶戴花。”   邵柔脱了小鞋子爬上沙发,把用花冠摆在奶奶头上,自己拍手起来,“漂亮!奶奶真漂亮!”   邵城逗她,板起脸问:“只有奶奶有吗?我没有吗?”   邵柔愣了一下,小脸红透了,害怕的眼睛都湿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奶奶把她搂到怀里去,“柔柔不怕,奶奶保护你。”然后怼邵城,“不害臊,跟妹妹抢花戴。你看,把人都吓哭了。”   邵城反省了下,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以前就差点把陆斐然吓哭,稍微严肃点,邵柔也被他吓哭。   总而言之,邵奶奶算是带着孙女从老家搬出来,和邵城住在一起。   邵城晚上有空,就会去给邵柔读故事书。读的时候邵城总会想起上辈子,在邵柔挂着珠帘的房间里,到了夜里,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贴纸就会发出淡淡的光,陆斐然就靠在床头,倚着一团莹莹的灯雾。邵柔会趴在他的胸口或者肚子上,安静地听陆斐然讲绘本故事,偶尔奶声奶气地问几个奇怪的问题,温馨的让邵城工作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不见。   虽然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邵城把车停好。   还没进门,他就从铁栅栏的缝隙间远远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推着一架轮椅,上面就坐着邵丰益。   等稍微走近了,女人也发现了邵城。她穿的很朴素,不着粉黛,长相平平,只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特别好看,衬得她肤色雪白。即便是不说话的时候,她的眼角眉梢也透着一股温柔,让人心生亲切,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邵城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在这里待下来吧。刚开始给邵丰益请护工的时候,一连气走了好几个,现在又不是封建统治时期,能做高级护工的也不一定找不到别的客户,何必天天跟个奴婢一样被客户骂,加钱都不肯留。直到现在这个护工苏婉贞来了以后,才终于停止了流水一样换护工。   这女人天生的脾气好,在业界也很有口碑,照顾了几个老人病人,前一个客户是个极有钱的老太太,照顾了足有四五年,临死前立遗嘱还分了四分之一的家产给苏婉贞,为此一群儿女还把人告上了法庭,最后苏婉贞告诉他们老太太走之前最不希望他们这般为了钱兄弟反目,然后把这笔遗产都捐给了慈善机构,自己都没有留。她热爱做慈善,每个月的工资也拿去捐助他人。邵城觉得,大抵对她来说照顾帮助别人就是她生活的意义,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嘛。   “邵城先生。”苏婉贞颔首致意,又低头柔声对邵丰益说,“邵先生,你儿子来看你了。”   邵丰益头都不转,像是没听到。   “爸。”邵城喊。   邵丰益眼角也不给他一个,“来看我死了没有吗?我不会死的那么早的,还活的好好的。”   不管邵城说什么,邵丰益都不领情,恶语相向。伤病像是给他筑起了一道墙,隔绝开了外界所有的善意,围了一小片地方,照不进阳光,负面情绪像是一潭死水滋生恶臭,愈发难堪。   邵城也没办法。   邵城只得和苏护工了解情况:“爸爸这周还好吗?”   苏护工尽心尽职地说:“心情还不错的,就是他说要出来晒晒太阳的,本来我们还打算去那边山上逛逛,但他说我一个人推太累了,就算了。”   邵城给了她一个装了钱的信封,“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吧,实在有问题你可以联系我。真是辛苦你了。”   苏护工没有推辞,收下了雇主给的奖金,“谢谢。我会好好照顾邵老先生的。”   *   方蔚然起初几天看到陆斐然还觉得尴尬透顶。   毕竟他之前自恋地一直以为陆斐然暗恋自己,还跑去英雄救美。结果只是一场笑话。   他自己一个待着琢磨一下。   是了,他本来是老男人,居然鬼迷心窍地觉得那样好的年轻人会看得上自己。唉。   但陆斐然似乎没觉得多尴尬,还是会礼貌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方蔚然想了想,这事虽然尴尬,但和饶星洲的那个事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现在他和饶星洲都和以前一样普通地相处了。   陆斐然倒是抱着点特别的目的的,他还还想从方蔚然那里探听邵城的信息。   午饭时,他们就在食堂一起面对面坐着吃饭聊天。   方蔚然现在知道了陆斐然大概以前和邵城有点特殊关系,但这两个人真的很奇怪。陆斐然显然很喜欢邵城,但每次问邵城的事都要装成不是故意的,然后知道以后又说“我就问问”,还说“我现在不喜欢他了”。然后邵总吧,更奇怪,看他那天暴跳如雷的,绝对是很在乎陆斐然,可之后方蔚然多问他几句就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像是唯恐不及地躲避陆斐然。   方蔚然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邵城的事都告诉陆斐然。陆斐然才知道邵城会射箭,会骑马,会冲浪,高尔夫也打得好,对付什么人都很有一手。邵城年轻的时候非常叛逆,留学的时候还组过乐队,听说那时候还染个红毛,玩的很疯,各种换床伴,回国接手家业以后收敛了许多,渐渐沉稳了下来,但那几年还是爱玩,起初他还担心过公司以后被这种人管该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跳槽,结果突然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邵城洗心革面了,工作能力也跟被巴菲特附身一样一夜之间变得特别厉害,简直点石成金。   “那他这几年呢?上一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陆斐然问。   “据我所知是有个五六年没有交往过什么人了。”方蔚然唏嘘。   “那他怎么解决那什么问题的啊……”陆斐然皱着眉,“之前有次在饭馆,他朋友不是说要一起去大保健吗?”   方蔚然笑了,“你听饶星洲瞎说!那家伙嘴巴里就没个准的。邵总很少参加这种事,就算有时候应付场面会让小姐陪着,最后也不会带去开房,都是直接回家的。他生活的很健康的,我去他家的时候想找个啤酒,结果冰箱里都只有牛奶。”   陆斐然心满意足了。   方蔚然刚又要开口,突然椅子被踢了一下。   陆斐然拿着筷子停在半空,震了一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背后的人。   “吃的很开心嘛。”饶星洲在方蔚然旁边的位置坐下,“吃的什么?看你这个很好吃的样子。”   方蔚然的餐盘里是西红柿炒蛋、小油菜还有半条黄花鱼,他莫名其妙,他天天都在公司食堂吃饭啊,省钱。   饶星洲抓着他拿着勺子的手挖了一勺饭俯身去吃,嚼了嚼,“真难吃,食堂该换个厨子了。你也吃得下去,别吃了,我带你去好地方吃饭。”   旁边还有别的员工在看着呢。方蔚然感叹这纨绔子弟就是不懂事,以前还好,最近行为做事越来越像小学生一样幼稚了,他说:“这次就算了。不能浪费粮食,下次我一定和饶总你一起去。还有,饶总你的建议我知道了。或许我们是应该再在员工的饮食福利上用点心,我会安排再招几个其他菜系的师傅进来。到时候会请你来一起尝一下。”   饶星洲被堵的没法说,气得胸闷,坐那看着他俩吃饭,“没事儿,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吃你们的。”   让他这么盯着,方蔚然和陆斐然都吃不下饭。   没一会儿,饶星洲又憋不住了,“最近我总是看你们在一起啊,关系很好嘛。不给我介绍一下吗?老方。”   陆斐然默默地想:我们之前见过的……   “这个是陆斐然,技术部的。”方蔚然说。   “你好,饶总。”陆斐然说。   饶星洲冷冷地打量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漠然地说:“嗯。”   饶星洲和邵城更熟,是邵城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的发小。假如能和饶星洲打好关系,说不定接近邵城就更简单了。   陆斐然这样子想着,特地去亲近,不过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饶星洲好像很不喜欢他……   算了,他也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吧。      第39章 取不出名      邵柔今天不用别人喊就自己早早爬了起来,换上小裙子,特地别上了樱桃发卡。   奶奶给她梳辫子,“我们柔柔真好看。这个发卡谁送的啊?刘阿姨吗?还是你哥哥啊?”   “是然然哥哥送的。”邵柔脆声回答。   “然然哥哥是谁?”奶奶问。   “然然哥哥……”邵柔困惑了,她还太小,解释不了这么深刻的问题,“然然哥哥今天要和我还有刘阿姨一起去动物园看熊猫。”又补充说,“然然哥哥长得可好看了!”   奶奶想了想,大抵是刘芸芝那边的亲戚朋友,也不用怎么太在意的。   邵城把母亲和妹妹送到动物园门口,看到陆斐然穿了一件熊猫t恤,像一夜年轻回高中生时代,阳光灿烂地冲他们挥手。邵城被他萌到心里暗伤。   邵柔迈开步子就嗒嗒嗒跑过去,乳燕还巢般扑过去,因为太矮,只抱住陆斐然大腿,围着陆斐然蹦跶:“然然哥哥!”   他们都穿着熊猫周边,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年轻的爸爸带着女儿来玩的。   邵城不由地感慨,这两辈子邵柔都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陆斐然。   “妈,那我先走了。等你们快要结束的时候再打电话找我。”邵城说。   刘芸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好,我再给你发微信。走吧,路上小心一点。”   邵城点头,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流连地再看了陆斐然一眼然后才离开。   虽然陆斐然遇见邵城的时候,两人几乎不说一句话,可这样反复折腾的,刘芸芝再迟钝都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有猫腻了。   “小陆啊,我看着……你和邵城以前是不是就认识啊?”刘芸芝试探地问,感觉照两人气氛的别扭程度,陆斐然不一定会告诉她。   结果陆斐然怔了怔,犹豫了下,还是承认了,“……是。”   这下轮到刘女士微愕了,该说这孩子实诚呢?还是没心眼傻呢?她接着问:“是有特别的关系。我是说恋爱方面。”   陆斐然惭疚:“对不起……”   刘芸芝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她想了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邵城那个混蛋以前欺负过你啊?他对你始乱终弃了吗?”   陆斐然惘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又替邵城辩解,“大多也不关他的事。是我擅自喜欢他,他不接受。”   刘芸芝悚然而惊,“我真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说之前为什么每次回去,他都抱着邵柔问今天都和大哥哥一起做了什么,我还以为就是关心柔柔呢。”   陆斐然脸红了红,他主动交代,“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回,我其实是去找邵城的。但是阿姨你人真好!柔柔也很可爱!”   刘芸芝看他主动解释的样子,觉得真挺可爱的,多好的男孩子啊,就是有点看不开,一片真心扑在邵城身上。   陆斐然又红着脸说:“阿姨,你不要告诉邵城。我是以前喜欢过他。”   刘芸芝答应下来:“好,我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吧。”   刘芸芝回去以后问了邵城:“你和小陆怎么回事?”   邵城移开眼神:“什么小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刘芸芝冷笑:“你当我瞎的啊?你看小陆那个眼神和感觉就不对劲。你是现在就自己交代呢,还是要我逼问。”   邵城沉默了下,“……有那么明显吗?”   刘芸芝:“明显。”   邵城更沉默了,他不知道母亲看出来到哪一步了,又担心母亲以为陆斐然是别有目的接近她的然后把陆斐然想成是坏人,斟酌了下,说:“他很好的,绝没有居心叵测,他家的老人也很喜欢听戏,这方面的兴趣也不是假的,不是故意迎合你的。我和他,也是我主动的,不关他的事。你不要误会。”   刘女士听得都傻了。   说完,邵城又拜托母亲,“这些你听听就好,不要告诉陆斐然。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他就希望你对他怎么样啊。刘女士无言以对,她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   有病吗……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怎么这么费劲儿啊。   *   当年大帅的老婆是生了一窝猫崽,三只小猫,迅速地被陆斐然、袁楚楚还有谢坤给瓜分了。有空的时候,陆斐然倒是会带他家的少帅去朋友家见见它的兄弟姐妹。   陆斐然在微信群里和他俩商量,“我觉得可以送他们去绝育了。”   袁楚楚说:“我最近没空啊,我有空再带美美去吧。”   陆斐然就去找谢坤:“要一起去吗?一起去阉了吧,早晚都是一刀,而且正好他哥俩就可以互相安慰。不然不管我们之间谁先去给猫做了手术,回头他们碰见兄弟,自己却是太监了,这惨无猫道啊,会很郁闷吧。”   谢坤答应了。   就是迟疑要不要告诉老顾。   老顾自打知道这猫是陆斐然送的,就对他家的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前还很亲热地送猫粮送猫玩具。   那天他们吵架也是,他就提了陆斐然,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啊,他只说了一句,“啊,这个酒,以前高中毕业的时候陆斐然喝的就是这个,喝了半杯他就撒酒疯了,哈哈哈哈。”   老顾忽然翻脸了:“成天陆斐然陆斐然,你有那么喜欢他吗?我受不了了,我知道时光不能倒流,不然我一定回到过去,那就轮不到他救你了,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也不会对他心心念念的。”   谢坤懵住了,“不是……你想多了吧。我哪有啊?”   “怎么没有。不管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你提起他的时候,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自在放松。……我知道我们开始时你是不大情愿的,我以为我做了那么多,能让我在你心里能成为最重要的。算了,我们还是分开好好冷静一下吧。”像是气急了完全待不下去直接走了,单都没买。   谢坤坐了一会儿,还是找陆斐然帮忙,他内向孤僻,能二话不说直接掏钱的朋友他只有陆斐然一个。   后来陆斐然刚走不久,老顾就折回来了,“对不起,我忘了你没带钱的。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话。谢坤可以把整本法律书倒背如流,却讲不来半句笨拙的情话,“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提陆斐然了。”   老顾脸更黑了,被他气得胸口疼,“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人放在心里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难道我还要和陆斐然绝交吗?这是不可能的,他是我的好朋友。”在这点上,谢坤也是很坚决的。   “你说这话是想和我分手吗?”老顾在马路边停下车,转头盯着他,“你休想。”   谢坤叹气,不解地看着他:“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我说起陆斐然的时候轻松自在,那有什么的呢?我只有想到你的时候,我才方寸大乱啊,就像现在这样,我心里乱糟糟的。你这样对我说狠话太过分了,我很难受,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了以后老顾就不生气了,隔天又送了一大堆礼物过来道歉。就是还是不待见他家的猫,谢坤瞧他看猫的那个眼神,分分钟能拿去送人。   他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老顾好了。要是老顾问起来他就说,不问他就不说,那也不是他的错,是吧。   周六早上,谢坤就带了自己家的猫和陆斐然的一起去做绝育手术。   a城陆斐然不熟,这家宠物医院是方蔚然介绍的,他家养了三只狗一只猫。   正巧方蔚然家的哈士奇有点生病,他带了狗来检查,就遇见了陆斐然:“陆斐然?”   “嗯?方经理。”陆斐然打招呼。   方蔚然觉得还挺巧的,“你上回刚说,这么快就把猫给带来了啊。”   “早点做完早了事嘛。”陆斐然回答。   方蔚然说着,陆斐然身边本来背对着他的男孩子转过身来,方蔚然看到他的脸,这一看就挪不开眼睛了,他心下万分惊艳,觉得春天又到了:……又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是你朋友吗?”方蔚然收敛了下自己,尽量把自己冷静精英的气质表现出来,这个美人和陆斐然并不一样,看上去是一朵冰雕的高岭之花。   “是我朋友。”陆斐然说,给谢坤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方经理。”   出于陆斐然的关系,谢坤还是礼貌地和对方握了握手,“你好,我是谢坤。”      第40章 心有不甘      邵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邵柔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坐在地上看电视,“哎呀,你们不要离电视那么近,眼睛要坏掉的。”   这时门铃响起来,刘芸芝说:“我去开门吧。”   邵柔刚从地上,拍拍手,转头就看到她亲爱的然然哥哥跟着刘阿姨进来了。她双眼发亮,拔腿就冲过去,亲热地喊:“然然哥哥!然然哥哥!”   陆斐然举了举一个包装精美打着漂亮蝴蝶结的纸箱,箱壁上面打着小孔,递给她:“送你的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邵柔仰着头脆生生说:“谢谢哥哥!”   邵奶奶忍不住打量陆斐然,这就是邵柔经常提的那个“然然哥哥”吗?   这个小伙子真的长得好俊……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斐然注意到,对邵奶奶颔首致意,莞尔一笑,“阿婆好。”   “你好,你好。”邵奶奶站起来,“来,坐,我给你倒杯茶吧。”   她把箱子拿到房间一角,才坐下拆礼物,幼儿园的小同学们围过来,“是什么呀?”   邵柔拿了把小剪刀剪掉缎带,接着再拆掉包装纸,打开纸箱,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冒出来,晃了晃,项圈上的铃铛叮叮响起。小猫伸了伸爪子,抖抖耳朵,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陌生的小女孩,“喵~~~”   邵柔尖叫起来,旁边的小朋友也跟着羡慕的惊呼,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起来,贴在脸畔,“它好可爱啊。”又转头,“然然哥哥,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取名字,你来取吧。”陆斐然说。   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叫小咪。”   “太简单了。”   “简单是什么意思?”   “叫乖乖。”   “看它的花纹呀,这是只花猫,叫小花。”   邵柔抱着猫,“这是我的猫,我来取,我要叫她……我要叫她‘小公主’!”   陆斐然:“……”   ……其实那只是公猫。   算了,没什么关系,反正到时候阉了,也算是个公主吧。   “谁来了?”   邵城说着,从厨房里端着两盘菜走出来,身上系着围巾,他看到陆斐然,愣了一下,默默地又回厨房去了。   陆斐然抱着邵柔,邵柔抱着猫。他问邵柔,“你哥哥还会做饭啊?”   邵柔点头:“好吃!”也就邵城的这一手让她偶尔还是亲近一下可怕的哥哥的。   邵奶奶在旁边说:“会啊,我和你说我们家邵城会的可多了,还很孝顺……”   邵城就烧了个汤的工夫,出来发现陆斐然又和邵奶奶打成一片了。陆斐然似乎天生就有讨老人家和小孩子欢心的才能。   水果蛋糕端上来,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吹灯。然后几个小朋友风卷残云地蛋糕给瓜分完毕。   吃饭。   邵柔用手抓着一个鸡腿送给陆斐然碗里,收人的猫手短,她讨好地笑,笑得甜甜的,“大鸡腿!然然哥哥吃!”   小孩子感觉敏锐,她立即察觉到一个异样的目光,转头看到邵城,自己的亲哥。有点心虚。……但是,另一个鸡腿她想自己吃的。   纠结了一下,邵柔还是把另个鸡腿给了邵城,“哥哥辛苦。哥哥吃。”好吧,虽然哥哥很可怕,但他毕竟给自己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接着邵柔又要拿鸡翅给奶奶。   奶奶不要:“柔柔你自己吃,奶奶不喜欢有这么多骨头的。”   刘女士看看自己的倒霉儿子,又看看陆斐然。陆斐然脸上带着笑,和蔼可亲的,就是一眼都不去看邵城;邵城装成不在看对面,然后技术高明不动声色地偷偷看,看一眼,再看一眼。   她都要翻白眼了,懒得理这些年轻人,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吧。   陆斐然临走前,邵柔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邵城站在一边,一声不响。   陆斐然忽然靠近,邵城下意识倒退了一步,陆斐然的脸离他只有不到十厘米,手指擦过他的脸畔,捡起一根头发,笑了下,“这里有根头发。这么细的头发,是柔柔的吧。”   邵城:“谢谢。”   陆斐然就说:“你今天也不肯主动和我说话。就算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们至少还是能做朋友的吧?”   邵柔听不懂两个大人的话,费力地仰着头,看着邵城。   邵城说:“……你可以来看邵柔,她喜欢你。”   虽然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但这个答案也不错,差强人意吧,陆斐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哥再见。”又弯腰,摸摸邵柔的脑袋,“柔柔也是,再见。”   “然然哥哥,再见。”邵柔挥手。   刘芸芝走到邵城身边,看着邵城凝望着陆斐然的目光,叹了口气,“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何必对他这样。”   邵城被陆斐然拨动变得混乱的心跳还未平静下来,他摇头,“他和我在一起会不幸的。我不能那么自私。”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刘女士琢磨下,没想起来,但还是继续劝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你这么折腾都是为了什么啊?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不在一起?你总得试试,才能知道能不能让人幸福吧。”   邵城回头,“我就是试过了,才这么说的。”又说,“你说的对,现在这样也不好。我该做的更彻底点。”   刘芸芝听得目瞪口呆,“你要做什么?你这么做才是真的伤害他不是吗?”   邵城:“长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也不过是浪费他的青春。”   他受伤也比死了好,没有什么时间抚平不了的伤口。   *   方蔚然在陆斐然面前落座,热忱而扭捏地问:“陆斐然,你那个叫谢坤的朋友,是哪的学生啊?我看了他的名片,是学法律的。”   陆斐然开始时没多想,还以为是工作方面的事,于是说:“他也是a大,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还把谢坤拿过的奖都一个个说出来,谢坤每次比赛他都去加油,知道的很清楚。   方蔚然越听眼睛越亮。   陆斐然继续夸谢坤的人品,说他谦和有礼但又不失坚决果断,为人仗义,古道热肠,认真负责守信守时等等等等。   方蔚然想,这回总算是找着个好的了!“可以把他微信给我一下吗?我想自己和他聊聊。”   陆斐然给了,“是要给他介绍工作吗?”   不是。追你老邵那边绕不过去,我要换个目标啊。我年纪大了,得早点找起来,再过几年更找不着伴了。方蔚然想着,含糊说:“嗯,有点事。”   方蔚然刚要站起来,肩膀上又突然按下来一只手,把他按回位置上了。手机也被人从手上抽走。   方蔚然站起来,生气了,“把手机还我!”   饶星洲一只手推开他,另只手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把他刚加的人给删了,接着翻找到陆斐然的名字,把陆斐然也给删了。完了就把手机丢回给方蔚然,“还你。”   陆斐然手上捧着从冷盘那拿的西瓜,回过神,咬了一口。   他还是吃瓜好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方蔚然又找过来,重新拜托了一次,“饶星洲把你的微信也删了,再加一次吧。还有谢坤的我微信能再给我一次吗?”   陆斐然迟疑着还是重新告诉了一次,“……方经理,你和饶总没事吧?”   一提到饶星洲,方蔚然就觉得身心疲惫,“没事。”他间歇性神经病而已。加到谢坤的微信号之后,方蔚然忍不住微笑起来。真是太艰辛了。   陆斐然看着方蔚然的神情,隐约感觉出什么了来,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方总……有件事我没和你说。”   方蔚然的笑都还褪去,“什么?”   “小谢他有恋人了。”陆斐然说,“哦,虽然和工作没有关系……”   方蔚然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他觉得命运的阴云又一次当头砸下在他的脑袋上。   “……方经理?”陆斐然担心地问。   方蔚然沉痛地合上眼睛又睁开,长长叹了一口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嗯……好的……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很好。没什么。呵呵。”   说完转身走了。   刚走出去,迎面就撞上饶星洲。   方蔚然扭头就走,饶星洲跟上去,嘲笑他:“也不看看你跟人差了几岁。”   方蔚然脾气再好,这三番两次的也受不了了,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我就不能说了吗?”饶星洲说。   “没见过男人这么长舌的。”方蔚然反诘。   方蔚然进了电梯,饶星洲后脚进去,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饶星洲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行了,我憋不住了。”   有病啊,要上厕所需要说出来吗?方蔚然嫌弃地旁边移了一步。   “我是不说明白,你就不懂是吧?再不说,你又要去找下一个脸蛋漂亮的小白脸了。”饶星洲是服了这个迟钝、年长还颜控的老男人了,他缴械投降了,“既然他们都行,为什么我不行。不能和我在一起吗?”   方蔚然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你这什么表情?不行吗?是因为我没他们长得好看?”   方蔚然想了想,还是老实地点了头。   饶星洲炸了,“妈的,你居然点头。我哪没那小白脸帅了!我这叫男人味好吗?再说了,你就不能不那么肤浅吗?这种事应该多看看人的内涵啊,而不是表面。”   方蔚然更加诧异了,“你有什么内涵吗?”   饶星洲:“……”   叮。   电梯门打开。   方蔚然走出去,饶星洲紧追不舍地继续跟在后面。   “别捉弄我了,饶总。就像你说的。我只是个老男人木讷无趣的老男人啊。”方蔚然沉默了下,“如果是因为那次意外,我道歉,我该打醒你的。你那时也是喝醉酒糊涂了而已,我不会告你的,我们解决掉这件事,不行吗?”   “我真是疯了。”饶星洲咬牙切齿地说,一把把人拖走塞进自己的车里,“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   “这位先生,可以帮帮我的忙吗?”   回家的路上,一位女士向陆斐然求助。   这个女孩长得漂亮极了,乌黑的长直发,纤柔雪白的鹅蛋脸,长得又甜又纯,这时她正半蹲在地上,吃痛蹙眉地扶着自己的脚,旁边还有一截断掉的高跟鞋鞋跟。   “我、我脚扭伤了,可以送我去一下医院吗?还忘了带钱。……可以帮帮我吗?”   “好吧。”陆斐然停下来,给她打了车,把她扶进车子里,问:“师傅,到xx医院大概多少钱。”   司机说了一个价钱,陆斐然给了三十,“多的不用找了,把这个姑娘送过去。”   女孩:“……你不送我去吗?”   陆斐然:“我的猫还在家等我呢!”   女孩:“……”   邵陆斐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结果没过两天,他在小区溜猫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女孩过来搭讪,“这是你的猫吗?长得可真好看。是什么品种?”   她抱着一只很漂亮的暹罗猫。   “没品种,中华田园猫,是个串串。”陆斐然说。   “……”女孩,“能串的这么好看也不容易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了一会儿,女孩还说想去他家坐坐,交流一下养猫的经验。   “我养的不好啊,我就随便养。”陆斐然说,婉拒了对方的要求。   他感觉这女孩是想追自己,他是不胜其烦的。后来几天都没敢怎么下楼去溜猫,有时下去,看到这个圆脸女孩就赶紧换条路走。   这时陆斐然也隐约感觉到事情太巧了,就算他从小到大没有缺过各种桃花,但最近来的也太频繁了。而且他平时那个宅男打扮,真的会被那么漂亮的女孩一见钟情吗?   结果最过分的一次到了。   有天陆斐然加班回去的晚,在路边看到一个疑似是喝醉酒的女孩,这女孩长得妖娆妩媚,旁边有几个男人缠着他,陆斐然折回去,把几个心怀不轨的男人给赶走了。再将女孩从电线杆上扶起来,“你住哪儿?”   女孩身上淡淡地酒气,“就、就街角的那家酒店。”   陆斐然一路把人送到酒店,又扛上楼,把醉成一滩烂泥一直往自己身上靠的女孩给放在床上,终于有空可以喘口气了。   他抹了把汗就准备走。   女孩却醉醺醺地站起来,黏在他身上,“你真是个好人……我想谢谢你。”   陆斐然寒毛都竖起来了,把人挣开,“妹子,你别这样。”   “来嘛,有什么不好的,你又没有损失。还是你占便宜呢。”   陆斐然突然想到了,“这不对,这真不对。”   女孩耍赖说:“有什么不对的?”   陆斐然:“你根本没喝醉是不是?”   女孩:“……”   陆斐然:“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陆斐然一路把人给逼问出来了,敢情是邵城雇的。   陆斐然气得不行了,邵城要是和以前那样拒绝他,他都认了,可雇女孩子来给他制造什么艳遇……这真的……太瞧不起人了!这他妈的是在戏弄谁啊!是想怎样?觉得他喜欢男人是种病?雇女人来给自己治病?要给他矫正?干脆把他送进精神病医院啊!   陆斐然直接去骂邵城:“你有必要这么糟践人吗?你恶心不恶心啊?”   邵城随他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斐然冷笑:“人家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自恋了吗?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陆斐然回头就把事情又和刘女士说了,“你说这么做对不对?”   刘芸芝听着特别好笑,“对,这白痴居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不要理他了。真别理他了。”   陆斐然胸口闷,他真想见邵城一次就揍他一次,想这回真的不喜欢他了,可是再想想,邵城这么做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喜欢他了吗?假如自己这么做了,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这人真是太卑鄙了。陆斐然愤懑不已地想。   刘芸芝问:“对了,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们是怎么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陆斐然说:“五年前。”   “认识那么久了啊?”刘芸芝感叹,接着愣了一下,“等等,五年前,你不是还是高中生?”   “是啊。”   刘女士:……我要回去打断那个畜生的腿!      第41章 如逢大梦      “哥……哥,醒醒……”   邵城听到呼唤,醒过来。   他看到邵柔,但是是长大以后的。女孩二十多岁,长发及肩,中分,脸上的胎记很是鲜明,但她并无怯弱的神色,全然不在意,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装饰。   “哥,你睡着了。”邵柔说。   “这是在哪?”邵城问。   “去给陆叔叔扫墓啊!你睡糊涂了吗?”邵柔微愕说。   “斐然死了?”邵城如坠冰窖——怎么回事?他不是重生了吗?陆斐然不是好好活着吗?   邵柔悲悯沉痛地看着邵城,迟疑担心地说:“哥,你最近脑子越来越不清楚了,还是不要拖了,去医院检查一下吧。陆叔叔死了已经有三年了……你忘记了吗……”   邵城一时之间恍惚了。   那他重生的事呢?难道说……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他们来到墓前,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陆斐然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是邵城特地挑的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那时的陆斐然还是神采奕奕的,没有形容枯槁脸颊凹陷,神情也没有后来的忧悒郁闷,是微笑着的,温和地静静看着你。然而这照片的色调是黑白的,像是在陆斐然漂亮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黑纱。   邵城想,他的梦做了太长时间,都快要不记得陆斐然的这个样子了。   他伸出手,去触摸这张照片,却看到自己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他的那枚,和陆斐然还他的那枚。   邵城回到家。   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陆斐然?”他问。   没人回答他。连他自己的回音都没有。安静的像个坟墓。   邵城想去泼把冷水,他走进洗手间,便看到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两鬓斑白,萎靡不振,脸上像罩着一层灰,比病时的陆斐然完全好不到哪去。   饶星洲来看他:“你也是时候把以前的事放下,好好看向以后了吧。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啊。”   邵城说:“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吧……”   饶星洲:“别乱说。你也没多大年纪,我还打算活个二三十年呢,你肯定也行。”   邵城茫然了,他沉湎般说:“我梦见我重生了……重生到我刚毕业进公司的那段时间。”   饶星洲问:“然后你疯狂买股,赚的盆满钵盈?”   邵城笑了,摇头:“一部分。我梦见了我再次和陆斐然遇见,他不再希望他喜欢我了,一直偷偷帮他,却被他发现,然后他竟然说爱我。”   饶星洲嘲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是做梦!这怎么可能呢?”   对啊,这怎么可能呢?   邵城想。   那么,就是真的在做梦。   是他快要死了,所以幻想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聊以慰藉吗?   可是那些事都太真实了。   邵城还记得那天烟花绚烂的夜空下,他抱住陆斐然的感觉。   他还记得再怎么遭逢痛苦也从不哭泣的陆斐然,在他面前哭了一次又一次。   那小小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担心的眼泪流了满脸:“我们快去看医生……我都被咬了。我前几天还看到新闻说有个人被疯狗咬死了。我刚才一想到,我就害怕。”wo一会儿又是陆斐然问他:“哥,你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吗?那我不喜欢你了,你别不要我。”   再转眼,陆斐然像是站不住地蹲下去:“……在你眼里我就是垃圾对吗?……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这样多的甜蜜和苦楚都只是一场梦吗?   邵城有点舍不得,再想想,又觉得这才是好的。   那他也不用为了如何让陆斐然不喜欢自己而忧心忧虑、进退维谷了。   唉。   邵城想着,拧了自己一把。   一点都不疼。   邵城:“……”   这才是做梦。   大抵是意识到这点,邵城的眼前忽的变作一片茫白,青年时的陆斐然就在他面前,穿着居家修养的唐装,衣服松垮垮,像挂在架子上,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走了。   陆斐然和以前一样,用鄙夷厌恶的目光盯着他,锐利的像在一片一片剜在他心头,“你这卑鄙无耻的人,你装的那样好,骗‘那个我’喜欢上了你!你敢真的告诉他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   自然是不敢的。邵城想,愧疚地说:“我本是不奢望你能喜欢上我的。”   “我也不会!你那发生的,只不过一时的错觉而已。你不要真的自以为我会喜欢你。我早说过了,就是到了下辈子,我也不会喜欢你的。”陆斐然说。   “是,是。”陆斐然附和。   陆斐然接着说:“我们不是说好了,有下辈子就不要再遇见再相互折磨了吗?”   可他忍不住啊,你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即使这样也不行吗?而且,我并没有主动……想到这,邵城又笑了下自己,他当初不避开本来也该算是一种主动,到现在还在推诿责任吗?这样不好。   陆斐然咬牙切齿地说:“最可恨的是,你这般卑鄙地让我喜欢上你,却又不承认不接受,你想怎么样?混蛋!”   邵城:“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啊。”   陆斐然反问他:“你觉得对我好就是好了吗?你问过我的意见了没?”   邵城:“难道要我去和还不知情的你说‘假如和我在一起你会死,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这样只会被人当成疯子吧。你不会信的。”   陆斐然:“你满嘴都是‘你不会’‘我觉得’,真没意思,擅自一个人做决定,擅自一个人痛苦,好似自己有多伟大似的,实际上做的事却是给旁人都带来痛苦。”   邵城:“我也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的。那我该怎么做呢?”   陆斐然:“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别欺负我了,上辈子你就欺负我,这辈子你还欺负我,我是前两辈子都欠了你一堆债吗?这样还都还不完。”   然后邵城意识到时间到了。   他这回是真的醒过来了。   睡了一身的汗。   喉咙里像塞了一小团火,口干舌燥。   邵城坐起来,喘息。   从床上下来,地板冰凉。   他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   镜子里的自己斑白的鬓发变回了漆黑。   他低头,手上也没有那双对戒。   一声长叹,轻飘飘不落地。   邵城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邵城刚简单把自己弄干净。   刘女士来了。      第42章 舍不舍得      “邵城,本来妈妈是不应该插手你的感情生活的,毕竟这是你的私事。”   邵城皱眉,心下思忖应当是为了陆斐然的事来的,他心意已决,不耐烦说:“是他和你说了什么吗?是,这是我的私事。让我自己解决吧。”   刘芸芝看到这混蛋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也忽的心生一股颓败感,“我原本以为你会更像我一些,现在看来,你倒确实是邵丰益的亲生儿子。推卸责任的功夫跟他一模一样,还都那样卑鄙无耻。”   邵城不明白了:“我是做什么了?”   “小陆都和我说了。他认识你的时候才高二,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邵城:“……”无奈地说:“妈,你误会了。我没碰过他。”   刘芸芝气得,“我记得你以前有次被狗咬伤,一直不肯告诉我是为了谁,我才知道那是为了小陆。你分明那时候就对那个孩子有了叵测的心思。”她把手抽回来,歉疚在原地踱步,“我当时也该问清楚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看上一个孩子。原本我知道他现在还是个大学生我都觉得他年纪太小,却没料到更早的时候你们就有联系了。”   “我是那时候就喜欢他了……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相反,他向我告白的时候,被我拒绝了。我知道当年他作为一个孩子思维还不成熟,所以我并没有接受他。”   “真的吗?”刘芸芝不相信地说,你初中开始就各种换女朋友了,哪有什么节操。   “我有必要骗你吗?你不信的话可以和陆斐然求证。”邵城说。   邵城也很头疼,他上辈子得到了陆斐然的身没得到心,这辈子他碰都没有碰过陆斐然,却让陆斐然主动捧上一颗真心。他现在的追求一如他曾经的拒绝一样,都是直接而坦然的,邵城多少次看着那双眼睛,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对他以前触不可及的献爱说出决绝的只言片语来。   不过既然不是对孩子出手,她就放心了。刘芸芝又推测地问:“我还是弄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本来还觉得终于知道一直往那乡下捐钱是为什么了,可再对下时间,又不大对,小陆还没有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开始在那小镇上做慈善了。”   这终于让邵城有点紧张了,果然是他亲妈,这么敏锐,他想了想,含糊其辞说:“我那时心情不好,就是因为正巧在那做公益慈善,所以遇见了陆斐然。之后确实是因为他所以才继续投钱。”又说,“他不知道的,你别告诉他。别让他有心理负担。”   刘芸芝并不是很相信。但除了这样还能怎么解释呢?她治了那么多年的混世魔王居然被个那么年轻的男孩子炼成了绕指柔,一心付出不求回报,还无怨无悔,最无法理解的是明明喜欢却不肯接受。“你是觉得他现在还是不成熟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者怕到时候承受世俗的压力?虽然至少妈妈这边是不会给你压力的……”   “妈,你就别管了。”邵城叹气,“都说了,这是我的私事嘛。”   “所以,你是不管怎样也不会接受小陆的求爱的喽?”刘芸芝最后再确认一遍。   “是的。我不会。”邵城淡然而坚定地说。   “嗯……那么好的一个青年不被你糟蹋了也是好事。”   邵城:“……”   *   陆斐然的朋友们也劝他。   袁楚楚说:“他真的是太太太过分了,不仅仅是对你,对那些女孩子也是。你何苦把自己放低到这种地步呢?”   陆斐然苦恼说:“有时候事后想起来我也知道,但当时就是控制不住。”   “我并不认为对你来说,他是正确的人。”袁楚楚说,“你看,就像小谢,虽然他家那个太会吃醋了,可现在的小谢和以前的比,是不是变得更加优秀了?一个对的人他应当是叫你变得更加自信,而不是让你怀疑否定自己。假如是这样,即便在一起了,也没什么意思。”   陆斐然不知该怎样反驳,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在一支不可能涨的股票上投入身家的赌徒,因为已经花了太多,舍不得抽身,抱着一点点希望,幻想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你怎么了,要哭了吗?声音这样。”袁楚楚担心说。   “不是。我喉咙最近有点发炎。”陆斐然回答,“感冒了吧。”   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   陆斐然收拾衣服,把秋装冬装从柜子深处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他翻出那条奶白色的围巾,愣了愣,奶奶织了两条一模一样的,给了他一条,邵城一条。他还记得自己当年看到邵城戴上以后,唰的红了脸,用围巾折起来。那时自己还矮,总是看着邵城的背影,觉得他又神秘又高大。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也只能看着邵城的影子,触不可及。   陆斐然在镜子面前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围巾,又闷又热,款式过时老土,颜色也褪了。   “奶奶,我想你……”陆斐然抽抽鼻子,把脸埋进围巾里。   公司组织全身检查。   陆斐然去参加。   组长告诉他:“还是要定期做检查啊,自己平时也要多注意,有什么不舒服的呢?就该早点去医院看。别觉得自己年轻就可以随便折腾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就是赚了再多的钱,老了也不补回来。我们公司每年做检查,总会有几个生病的。”   陆斐然说:“我一直有在锻炼身体的。”   并不以为意。   然后拿到体检报告,医生通知他去做个详细复查,好确认病情,他可能得了喉癌。   陆斐然实在想不通,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为什么会轮到他头上呢?为什么他这般倒霉?   陆斐然想想自己的存款就觉得沮丧,而他现在还是个实习生,要请多久的假做手术呢,等他做完手术回来公司还会不会要他这么个生病麻烦的员工。   他不知道。   辞职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陆斐然在医院排队等检查。   接到邵柔打来的电话:“然然哥哥,你不来看我吗?我和小公主都很想你。”   “对不起,然然哥哥有事情,今天不能去看你了。”   邵柔失落地说:“好吧……你声音好怪哦,是喉咙痛吗?我也喉咙痛过,奶奶就不许我吃糖了。然然哥哥也要忍着不能吃糖吧?”   “是啊。哥哥不能吃糖了。”陆斐然说,感觉嘴巴有点苦。   孤身,异乡,生大病。   即便是乐观开朗如陆斐然,也难免低沉迷茫。   他从医院回去,坐在公交车上。   窗外一片华灯初上。   他匆匆挤在人群中,下车,被熏一脸尾气,像吐。   走了好一段路才慢慢地缓过来。   到公寓楼下,陆斐然低头在包里找钥匙。   “陆斐然。”   他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面前出现一双崭新蹭亮的皮鞋和笔直剪裁的西装裤脚。      第43章 服不服输      有时候陆斐然真的很奇怪,他本来是很难过的,但是邵城看上去比自己还难过,就好像得病的事他不是自己一样。   陆斐然挑眉看了他一眼,“邵总有何贵干?”   邵城差不多是第一时间得知了陆斐然的并。他感到绝望透顶。   上辈子陆斐然明明是没有这么早就得病了。他那次是因为外地的小公司环境太糟糕,又加上逃亡躲藏生活疲惫身体差,因此不幸导致了病变。这次是因为什么呢?没有理由啊!陆斐然长期运动锻炼,他的公司环境和饮食都绝没有问题,也没有要陆斐然颠倒地加班弄垮身体啊。那致病因是什么?或许真的就只是命中注定有这么一遭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一直以来做的这些给双方都带来痛苦的挣扎有什么意思?仅仅是给老天看笑话吗?   陆斐然见邵城沉默不语,绕开他,“没事的话请让一让吧,我要进门了。”   邵城挪了一步,又挡在他前边。   陆斐然抬头,眼神倔烈地瞪着他。   邵城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听说了……”   陆斐然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邵城,“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又不是你害我得病的。……我也不需要你可怜我。……喂……你要哭了吗?你那么难过干嘛?得病的不是我吗?我都没怎么样呢……我又不是要死了。摆着个哭丧的脸是做什么啊?”   邵城哽咽地说:“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不要害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以治得好的。”   陆斐然莫名其妙:“肯定治得好啊。又不是晚期。”   邵城:“嗯,肯定治得好的。”   毕竟邵城也是好心,陆斐然也做不到像个恶人一样一直说不好听的话。陆斐然缄默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但大概只是作为兄长吧,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但也不会发展出更多的感情来了。我利用这点接近你,一定让你不胜其扰吧……我该早点说对不起的。你也用不着事事都为我操心了,想将我规范成一个普通的社会人了。我有我自己的选择,这是我的人生,就算我走错了,也是我个人的责任,你又何须内疚?”   邵城无法告诉陆斐然,他已经死在自己怀里一次过了,他怎么能不内疚?“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倔了,听我的话,我来给你安排吧。”   “只是早期癌而已。小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钱我还是有的,还不需要你帮忙。”陆斐然冷冷说。   邵城伸手就要去抓陆斐然的手腕,还没碰到就被陆斐然狠狠甩开,陆斐然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胸口的郁气无处发泄,他一拳砸在铁门上,砰然一声响,“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你同情!你都那样对我了,不就是希望我别再缠着你了吗?!好,那我都说了我不缠着你了,然后你连我默默喜欢你也不允许,非得推个什么人给我,那我就走的远远的。你让我自生自灭啊!你别管我啊!你对我那么好干吗?你不要对我那么温柔了!”   越说到后面陆斐然的声音越颤抖,带着哭腔,他慢慢蹲下去,像是在忍着不哭出声,抽抽了两下,“你不要这么对我了……你是不是又打算对我好,等我好了就消失不见?与其是这样,那一开始就别对我好了。你是好意我知道,可对我来说,真的太残忍了。邵城。”   “我会忍不住的。只要你有一点点对我好,我就无法停止喜欢你。”陆斐然觉得自己真是丢人,在这种清醒的时候,作为一个大男人,居然哭鼻子了。   邵城也蹲下来,他的手抬起,在半空中凝滞了很久,才终于落下,轻轻抱住他,“那如果我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呢?我现在知错,还来得及吗?……你还能原谅我吗?”   陆斐然震了一震,稍微仰起一点脸来,含泪看着邵城,并无多信任,“你不要骗我。不要等我病一好,你又跑了。”   邵城认真说:“我真不骗你了。我可以发誓。”   陆斐然想了想,说:“那你发个毒誓!”   邵城:“……”   陆斐然:“你发个誓就说你要是又骗我,那你一离开,我就病死掉。”   邵城原本是想好好发个誓的,一听陆斐然这话就生气了,“你不要诅咒你自己!你还有你爷爷呢,不要满脑子只想着恋爱!”   陆斐然心虚了,他也就是一时冲动说出来,“唉,算了,现在都是科学时代了,不能这么封建迷信。”   邵城:“……”他拉了陆斐然一把,“站起来了,别蹲在地上。”   陆斐然站起来,说:“我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还是很含糊,什么来得及,什么不离开,乍一听我又要被你糊弄了,其实什么清楚的事情都没有说。你还是和我说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喜欢我吗?”   邵城是已经溃不成军,缴械投降了,“喜欢。”   陆斐然问:“是爱我吗?”   邵城回答:“爱。”   陆斐然再问:“那种恋人之间的爱吗?”   邵城叹气似的说:“是。”其实不能单单这么解释,他和陆斐然相互折磨又相濡以沫二十多年,早已不止是爱情了,还有亲情和友情,这本就不是简单能够说得清的。   陆斐然慢腾腾红了脸,他眼睛里还有泪光呢,却又展颜笑了起来,“那我答应你。我也爱你。”   这毫不矫作的示爱像是撞在邵城心尖,让他愣了一下,他以为他反复拒绝陆斐然那么多次,把他弄得尊严扫地痛苦不堪,陆斐然总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应当要生个气,像自己拒绝他一样拒绝自己才是。然后自己会再更加诚心诚意地附小做低乞求他的原谅。   邵城完全没想到陆斐然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什么都没有做。   “你这是什么表情?很奇怪吗?”陆斐然问。   邵城:“没什么……我都准备好让你揍一顿出气了。毕竟我以前做的那么过分,得为自己的错付出些代价才是。”   陆斐然说:“话是这么说。可既然现在明确了你爱我,我也爱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邵城看着他明亮的眼眸,真想抱住他。   没等邵城犹豫出个结果来,陆斐然已经先扑上来抱住他了。陆斐然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满意足了,“我知道我太主动了。但是我真的忍不住啊,大概这样实在不矜持……可我又不是女孩子。而且,我真的喜欢你啊。我也没有办法啊!我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了。”   邵城回抱住陆斐然,此时此刻,陆斐然那颗年轻炽热的真心终于是贴在他的心口,似乎给他苍白创伤的心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让它又能再次跳动起来。   陆斐然真不想放开邵城,他好不容易才抱到邵城的。   但是有人路过,用看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才意识到,在这种地方卿卿我我太有伤风化了。   邵城摸摸他的后脑和脖颈,像在给他顺毛,“好了,先放开吧,我们一直站在这里挡了别人的路了。”   陆斐然嗯了一声,正要去开门,钥匙插入钥匙孔里,还没扭,他猛地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等等,他已经一星期没有打扫房间啦!   洗手间脏衣服堆了一盆,垃圾也没有丢,厨房水槽里的盘子和碗也放了两天没洗了……这能给邵城看吗?陆斐然顿时羞赧不已。   “怎么了?打不开门吗?”邵城问。   “不是……要不,今天你还是先回去吧。”陆斐然说。   邵城:“……”   发生了什么?   怕邵城误会,陆斐然又急忙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的,就是、就是……要不你在外面等一下,等会儿我再叫你进来。”   邵城……邵城瞬间就知道是为什么?他还不了解陆斐然吗?不过就算是偷懒,放在陆斐然身上他也觉得格外可爱。“没关系的。”   陆斐然红着脸,“不好啊。”   你再糟糕的样子其实我都看过了。邵城心想。   陆斐然还是迟疑地开了门。   邵城觉得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和那个逼仄阴暗的小出租屋比这个公寓好多了。   小猫没有马上走向主人,而是警戒地盯着邵城,竖着尾巴,不友善地喵喵直叫。   陆斐然把他抱起来,向他介绍,“少帅,这是邵城。你新爸爸!”   邵城脱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子,“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陆斐然点点头,邵城的手艺是没话说的,有厨师证的。   邵城看了看陆斐然的冰箱,没什么材料了,很快简单给他做了几个家常菜。和陆斐然坐下一起吃了饭,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像样的伙食了。   邵城先吃完了,开始给他打扫房间。   陆斐然很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做呢?”   邵城说:“你现在是病人啊。坐着就好了。我的小少爷,你家务做的真不怎么样。”   你才是真的大少爷呢。陆斐然想。明明邵城生活比自己优渥多了,结果自己这个穷人家的孩子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饭也不行,家务也糟糕。   邵城手脚麻利,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陆斐然这时候后知后觉地品味出有点奇怪了——其他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吗?不应该黏黏糊糊你侬我侬的吗?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怎么感觉他们直接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   邵城把事情都做好,床单都帮陆斐然铺了条干净的,就差没亲自给他暖被窝了。   陆斐然惊叹:“你是田螺先生吗?”   邵城笑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陆斐然缠着他:“这么晚了,多危险啊,就在这休息吧。那我明天早上一起来就能看到你了,你看,我床也挺大的。”   邵城知道陆斐然其实是没有特别的暗示的,但是他忍不住遐想啊,鼻血都要流出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斐然脸一下子就红了,邵城说的是那个意思吗?可他现在不是病人吗?只是想让邵城陪陪自己而已。   邵城摸摸他的脑袋,“……我陪你,不过我睡沙发就好了。”      第44章 点到即止      陆斐然睡的很不安慰,半夜忽的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给惊醒,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恍惚记得今天邵城是在他家留宿的,又恍惚怀疑这是一场梦。他挣扎着从爬起来爬起来,赤脚踩着冰凉的瓷砖地面去客厅,看到邵城就躺在沙发上,这才安心下来。   是真的。   邵城答应了他的求爱,他们现在是情侣了!   陆斐然山呼万岁地想。   陆斐然跪坐在地上,就着月光悄悄看邵城睡着的脸。他看着邵城硬朗的脸部线条,下巴微青的胡渣,越看越入迷。陆斐然轻轻地嘿嘿笑了一声。他还注意到邵城紧皱的眉头,真想揉一揉,但怕吵醒了邵城。   陆斐然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摸了下他的眉毛,像羽毛拂过那样轻,不会吵到邵城。   他为什么即使在睡觉时也一脸愁苦严肃呢,就好似无时不刻都在扮演一场悲剧男主角。陆斐然趴在沙发边上,舍不得走,他特别怕自己睡醒了,邵城就不见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好多次的小狗,一看不见对方,就害怕是再一次被抛弃了。   我得做个记号。陆斐然想。   他慢慢地凑过去,想亲邵城一下。   ——邵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   陆斐然:“……”   邵城坐起来,居高临下的视角:“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干嘛?你现在生病,好好休息。”   陆斐然盘腿坐在地上,肩膀垮下来:“我梦见你不见了,我就吓醒了。”   邵城愣了一下,心头像是被针尖密密麻麻地扎疼,这是他的罪过。对不起。他想了想,把宽大的手掌贴在陆斐然微烫的脸畔,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不用怕,我真的不会走的。”   陆斐然抓住他的手掌,眼神惊惶而茫然,并不相信,“我记得那天早上,就是我高考的最后一天,我醒过来,看到你站在院子里的影子,像是要被风吹走。我问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会等我一起回去,结果我出来的时候却没见到你。我一晚上没有睡。”   邵城听着都觉得心酸,他真是铁石心肠罪孽深重,“好了,不要坐在地上了,现在天气冷下来了,要着凉的。快回去被窝里。”   陆斐然很乖地点头,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像是怕一不看着,邵城就不见了。   邵城被他的眼神望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   “你是小学生吗?”邵城笑了。   “要不,你真的也来床上睡吧,沙发那么窄,你脚都伸不开。多累啊。”陆斐然靠在门边说,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抱着邵城,确认邵城就在身边,不会睡不安稳了。   说完,邵城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投下一大片影子,几乎把陆斐然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他要做什么?陆斐然仿佛受到压迫逼近,却不后退,反倒隐隐期待起来。   邵城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样够了吗?”   陆斐然怔了怔——居然只是亲额头吗?!他呆呆看着邵城,摇头,“不够。”   这回答让邵城愣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奇怪,以前嫌他是色情狂嫌弃得无比直接,现在又嫌他不够色情嫌弃得那么直接,该拿他怎么办好?真是服了他了。   邵城微微俯身吻下去,轻车熟路地攻城略地,他太熟悉陆斐然了,陆斐然身上有那些敏感点,该亲哪,怎么亲,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尽管如此,他原本是想稍微安抚下这个小傻子,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自己,但一尝到陆斐然身上丁点甜美的味道,就有点忍不住,然后陆斐然生涩而努力地回应起来,这像是往火里泼了一把油,邵城觉得自己是中了罂粟一般失去理智了。   邵城把手从陆斐然纯棉睡衣的边缘滑进去,抚摸着他光滑柔韧的脊背,这暌别多年的美好触感让他想起以前无数次的经历,顿时全身的血都往下面冲,燥热的难受。他一把把陆斐然抱起来,走了两步,放在床上。   陆斐然已经被亲懵了,刚才被亲的喘不过气,大脑有点缺氧。   邵城隔着裤子碰了许久不见的小伙计,嗓音喑哑,隐忍着什么似的:“宝贝儿,你硬了。……你不怕吗?不觉得我们这么发展太快了吗?”   陆斐然想了想,“我以前就看过你的屁股了啊。”   邵城:“……”他又亲了一下陆斐然被亲的红润的嘴唇,再亲了一下他的喉结,“我可以碰你吗?”   “……废话,都硬了。”陆斐然说。   ……   陆斐然舒服极了,躺在那喘着气。   邵城拿纸巾擦了手。陆斐然揪着他衣角,不放他走。邵城只好陪着躺在他身边。   陆斐然美滋滋地说:“身家十几亿的邵老板给我服务,服务了还陪我睡觉。我真是太赚了!”   邵城是没敢继续下去,那样他更控制不住,以前就是,每次都把陆斐然弄哭。“好了,陆小同学,你爽过了,真的该睡觉了,一滴精十滴血,你还生病呢,我们不要继续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别以为我是你老板,你就不用上班了。不要辞职,去请个假,我带你去看医生。”   陆斐然抱着他,“好。我听你的!”   陆斐然如愿以偿,终于可以安心地沉入梦乡去了。   一夜酣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陆斐然摸摸床边,又空了。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吓得猛地坐起来,接着听到厨房传来的声响,闻到了飘来的食物香气。   陆斐然跑出去,邵城正扎着衬衫袖子,娴熟地翻锅摊鸡蛋饼,桌上两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起来了吗?洗脸刷牙,吃了饭就可以出门了。”   陆斐然感动极了,窗边照射进来的暖融融的阳光充满他的胸口,他在原地傻乎乎地看了邵城好半天,才不舍得地挪动脚步。   邵城开车和他一起去公司。   陆斐然说:“我该请假两个星期吧。会不会太久?”   邵城说:“请多久我都会让人给你批下来的。”他又说,“搬我家那去住,我有套房子,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住。你过来,我好方便照顾你。”   陆斐然雀跃不已:“好啊!我请了假,下午就搬东西过去?”   邵城本来想说明天的……没想到陆斐然这么不矜持……“你不要辛苦,我会让白秘书来帮你搬家的。你想今晚就搬过去,就今晚吧。东西可以慢慢拿。”   车子在离公司还有两百米较为偏僻的地方停下来。   陆斐然先下车,步行过去。   没人知道他们俩是一块儿的。      第45章 又想不出      陆斐然做完手术那天,袁楚楚和谢坤提了水果来探病。   袁楚楚当初刚听陆斐然说他得了癌,吓得骂他:“你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陆斐然说:“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接着袁楚楚和谢坤就直接分别给他转了三千块和五千块。   陆斐然哭笑不得:“不要这样啦。”   两个朋友一致回答:“又没多少钱。”   袁楚楚说:“你是我们几个里面饮食作息生活最规律的,还坚持运动,却得了病,真是上天不公。”   陆斐然:“只是小手术啦,查出来的早,病情较轻,做个喉激光手术就够了。”   但袁楚楚还是很惆怅,一时间感慨生命的变幻莫测,她和谢坤一起忧愁地来到医院,见到陆斐然。陆斐然坐在床上,脸色红润、白白胖胖的,直接喷了:“我靠,你做手术还坐月子啊?”   陆斐然不好意思起来,做完手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吃流质食物,所以手术前他先把馋瘾儿过了,邵城很支持,换着花样烧菜,亲自喂他,才半个月就胖了不少。   水果篮子放在床头柜上。   陆斐然现在不方便说话,邵城替他道谢,“可以榨个新鲜果汁给小陆喝。”   谢坤问他:“小陆,你爷爷呢?”   陆斐然摇头。   邵城说:“爷爷还不知道,斐然不想让爷爷担心。”   谢坤和袁楚楚面面相觑。   那大概陆爷爷也不知道你们俩勾搭起来的事吧……   作为曾经的受害者,谢坤是清楚乡下小镇上的压抑氛围的,也就他两个朋友都是特立独行的奇葩,所以对自己那么好,但绝非主流的环境舆论。所以他并不打算回老家发展,所以他也知道陆斐然面对的大抵是什么压力,老一辈人的观念很难转过来,陆爷爷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谢坤用自己的父母设想了下,绝对会暴跳如雷的。   养病期间太无聊了,陆斐然相当乐意和朋友发消息打发时间。   谢坤:你现在是和邵城在一起了吧?   陆斐然:我们同居了。我住他家。   谢坤:……我其实也和老顾同居有一段时间了。   陆斐然:早看出来了。   谢坤: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不清不楚的吧,恋爱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分手,二是结婚。而现在国内同性恋是并不能结婚的……   邵城把一枝新剪下来的花插在玻璃花瓶里,想摆在房间里。走过去时,无意中看到他们的这句对话。   邵城愣了一下,把花瓶端放在桌上。   陆斐然:我想过了啊。等我病全好了,我就去和老邵求婚!我研究过了,可以去加拿大领结婚证的。   谢坤有时觉得陆斐然真是个很怪的人,以前高中也是,现在也是:你不觉得很有压力吗?比如来自父母,还有周围人的整个环境。你没有受到排斥吗?   陆斐然说:有是有的,你知道我之前被女同事给出柜了。现在有同事就不搭理我,还有觉得我会勾引他的,这个最受不了了。我真是无语。   谢坤忧愁地说:我身边的同学同事倒还不知道我的事,只是……   陆斐然了解谢坤的性格,他生性温柔又敏感纤细,许多事憋在心里,成日里便一副忧郁冷漠的脸庞,叫人以为他是个冷冰冰的人,可一旦勇敢起来,总能让别人刮目相看。陆斐然便耐心地一句句劝解着谢坤,虽然他并不插手谢坤的感情事件,但希望鼓励到他能找到自己最想要的吧。   “真的不告诉爷爷吗?”邵城问。   怎么告诉呢?爷爷知道了肯定要来,那是直接承认了邵城呢,还是让邵城出去躲两天?陆斐然想:我也不想爷爷担心的,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从小就没有生个小病就和大人撒娇的习惯。   邵城觉得,陆斐然还年轻,肯定是还没有长久考虑过以后,就算考虑过,他能打算的多仔细呢,如今无非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说出些孩子话来。但生活并不能凭着这些来过啊。   邵城歉意和陆斐然说要出差两天。   陆斐然笑了:“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病到爬不起来了。放心吧,等你回来,看到的我肯定还是活蹦乱跳的。”   邵城准备之后,独自回了小镇。   几年过去,小镇变化了不少,马路拓宽了,大楼翻修了,只有古街这边似乎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安静地保持着旧姿态。   车依然停在三年前他经常停车的地方,邵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惶然觉得自己并未离开过,这些年他也还和当年那段时间一样忙碌而充实地在公司和陆家往复奔波。他一路步行进窄巷去陆家。   邵城是全副武装来的,西装革履,器宇轩昂,衣襟上别着钻石领针,看着应该出现在电视上做演讲,而不是这种地方。几个嬉闹的孩子见到他,吓得噤声贴着墙横着绕过他。   巷口早餐店的老板望见他,“……诶,这不是小刘吗?”   邵城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你好。”   老板用诧异地目光打量着他:“你以前经常和然然一起来的。好几年没见了吧……你这是衣锦还乡吗?回来了?”   我是回来见陆爷爷的。   想归想,其实一想到,邵城还是有点怵。   所以他不敢告诉陆斐然,先自己一个人来探探路,要是成功了再去告诉陆斐然,不然只不过徒增陆斐然的伤心而已。   结果半路就遇见了陆爷爷,他正在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菜和另个老人家说笑。   陆爷爷转头看到邵城的时候也愣住了,一下子没敢认,“你是小刘?现在是出息了啊!”陆爷爷十分欣慰地说,“来来,去我家,我们好好叙叙旧。”   邵城勉强地笑了一下,心情沉重地跟去。   陆爷爷开了门,邵城跨进高高的门槛,他随手关上门。   “你当初是做什么去了?然然特别想你,总是提起你……你不在的时候,过了半年,丹丹也死了,老死的,然然很伤心……”陆爷爷说着,听到关门的声音,回过头,“怎么了吗?”   邵城郑重说:“爷爷,我有件事要和你道歉。”   陆爷爷被他这悲壮的架势给慑住,心底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懵愣地问:“什么事?”   邵城走进大唐,对着陆爷爷直接跪了下去,“我和陆斐然在一起了。”   陆爷爷:“……”   庭院静谧的可怕,一阵风吹过,檐角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   陆爷爷不敢置信地问:“我耳朵有点背,你说什么?”   邵城一字一字口齿清晰地认真地说:“我和陆斐然在一起了。是我追求他的。”   陆爷爷觉得腿突然有点酸,让他站不住。他靠住身旁的椅子,坐下。“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在一起’是耍朋友的意思?”   邵城:“是。我和陆斐然现在是恋人。”   陆爷爷无言以对了,失散多年的小友忽然回来,还未来得及叙旧,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这该怎么称呼,女婿?儿媳妇?男儿媳妇?男婿?真是混乱。   邵城把自己文件包打开,里面的资料都拿出来。   “我并不是玩弄然然的。所以我希望得到您的同意,否则就算我能给然然再说,您不高兴,他也不会高兴。”邵城说,“现在虽然国内还不能结婚,但国外可以。假如您同意了,我就和然然在国外领结婚证。”   邵城把文件递给陆爷爷,陆爷爷愣愣地下意识接过。   “您可以看一下。这些是结婚条款,结婚以后我会把我一半的财产都记到然然名下,假如我出轨的话,财产都归他,我净身出户。不信的话,您可以找个专业律师给你看一下。我绝没有骗您的。”   陆爷爷从胸前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看了下纸上这密密麻麻的字,看的头晕,完全看不懂。   “我考虑过您大概会担心孩子的问题。当然我是男人,我们确实不可能生的出孩子。但我们可以去国外的专业机构代孕小孩。这点的话,您可以看下这个资料。”邵城说着,又递了一份新的资料给陆爷爷。   陆爷爷皱着眉,被这些小子搞得眼睛都看花了。   邵城静静地等着。   他觉得自己姿态摆的足够低,准备的足够充分,有点忐忑陆爷爷的反应,但也觉得赢下这场谈判的胜算是挺高的。   陆爷爷翻了翻这些文件,刷拉拉的,过了好一会儿,不再看了,摘下了老花眼镜,斟酌下说:“虽然我看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但我大概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   “但是,小刘……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和然然商量过?”      第46章 打道回府      邵城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造成了误会,补充说:“是因为斐然没有来所以您不相信我说的吗?我可以证明……”   邵城有点慌张地翻找东西,或许可以给陆爷爷看看他和陆斐然的合照……有用吗?   陆爷爷举了举手做了个按下的姿势,“不,不用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好像没有明白。”他慢慢说,“你还没来的时候,然然给我发了消息,说了他生病的事,又说了已经手术成功,还说了他的恋人一直陪着他……他给你说了很多好话。”   邵城静下来听。   陆爷爷笑了笑,“别看我这么老了,我也是会用手机的。……说实话,我以前确实有点接受不了男人和男人……男人和男人,啧,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呢?”他眉头紧皱,摇了摇头,嘶着气儿说,“但我今早看到然然的短信,他没说‘女朋友’,说的‘恋人’,我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邵城心头一紧,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然然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但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也必须负责,也会负责到底。”   “你这人啊,不要只顾着自己说,让我先说完行吗?”陆爷爷无奈地说。   邵城只好闭上嘴。   陆爷爷问:“你肯定没和然然聊过怎么和家里人交代这件事吧?”   邵城:“……”他怕斐然伤心,想一个人先解决了再告诉他啊。   “然然以前就问过我了。”陆爷爷说,“他问我如果他喜欢男人怎么办。这孩子,他是个较真不胡乱开玩笑的。所以我知道他必定说的就是心里话。这个叫什么……对,出柜,我在网上查到了,现在你们年轻人是这么叫的吧?我小的时候管这叫二椅子,后来是流氓罪,要抓起来判刑的。我听他这么说特别害怕,不知道会不会被警察抓起来。我年轻那会儿也有听人说搞这个……是脑子有问题,是神经病!但我想啊,我然然肯定不是啊。我家然然是好孩子。然然不在的时候,反正我也空,我就去图书馆呀,还有让人教我上网,查了很多关于这个的资料。现在时代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现在是不会被抓了的,也不是神经病。那什么……什么科学家说过,唉,我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反正科学家说这是正常的。我没文化,那我听科学家的。既然这样的话,也也没什么了,是吧。”   说到这,陆爷爷还是叹了口气,“我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骨头了,思想落后,你要让我马上接受,这个我也做不到,但我正在慢慢让自己接受。然然是个命苦的孩子,他小小年纪爸爸妈妈就走了,走的那么突然,奶奶也是,我呢,我也是个穷老头子,什么都帮不了他。我只能尽量理解他,我希望他成为一个正直的善良的人,也不需要多有出息。……说得这么多,我意思就是,你不用那么紧张,只要然然过得好,我绝没有反对意见。”   老人的善意将邵城比的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所以,你肯定没有和然然商量过就来找我了吧?”陆爷爷揣测着,“假如你和他商量过,就不会说出前番那些话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也并没有施压。邵城却烧心地慌起来,惭疚,不安。   “世事难料,我活的也够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没了,那然然怎么办?他能有个伴儿,真心对他好的。那我也满足。你这些文件拿我看,我看是看不懂,不过我能感觉到你是很认真的,你不想辜负然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很高兴。但我也得说,这并不是过日子的法子。过日子过日子,都说相互扶持,这是相互的,是要两个人有商有量的一起过来的,并不是什么都要说,我们要分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如你今天来找我要我同意的事情,就是应该要和然然商量的事。可你却没有。”   “你觉得你这么做对吗?我现在看得出你有真心,可我看不出你这是个过日子的样子。”   邵城哑口无言,无从反驳,羞愧难当。   陆爷爷继续说:“还有啊,你给我看的这个婚前协议。你尽和我什么资产啊财产啊,都是钱,钱钱钱的。这是然然和你商量出来的吗?他同意的?虽然我不明白细节,不过这大概意思就是然然占很大便宜吧?你这样让我觉得怪不对劲儿的,如果这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结果……我真的要怀疑,然然难道是为了钱和你谈恋爱吗?”   这时邵城不得不开口了,“不是,绝对不是!斐然不知道的!是我擅作主张找律师弄得这些协议,我是想,只要您同意了,我再去找然然,这上面我都已经签好字了,就差他签字。他只要签字,就有法律效力了。”   陆爷爷点头,松了口气,“我就觉得我然然不是那样的孩子。我们虽然没什么钱,也过得好好的,有一分过一分,人只要不贪心,踏实勤奋,日子总会不错的。”   邵城低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陆爷爷站起来,“你要是真的是要和然然过日子的话,就好好和他谈谈。你这样瞒着他,突然一个人找上我,我却是不能在然然不知道的时候,同意关于他的事情的。你要来,和他商量了,带他一起来。现在这样,我也没更多的好跟你说了。”   说着,陆爷爷把文件都递还给邵城,“收起吧,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要随随便便搞丢了。对了,这个也得给然然看。既然是要他签字的东西,你不给他看,有什么意义呢。”   厅堂的石板地又冷又硬,还透着一股刺骨的湿气,邵城跪了这好半天,跪的脚都快没知觉了,嘴巴里也又干又苦,“好,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陆爷爷冷冷地嗬了一声,“小刘啊,你以前是管我叫大伯的。”   邵城老脸一红,“……其实我不姓刘,刘是我母亲的姓,我本性是邵,召耳邵,邵城。”   陆爷爷看了邵城一眼,语气默然,“哦,那就是小邵。”爷爷仿佛没注意到邵城似的绕过他,走到门边的时候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哦,你怎么还跪在那,起来吧,回去吧。”   说完,他就双手负在背后,看也不看邵城一眼,直接走了。   把他唯一的孙子都拐跑了,他再通情达理,也总得出口气吧。   *   陆斐然向公司请假时是写明了病因的,组长晓得他父母双亡上头只有个爷爷家境拮据,还问了他需不需要帮助,后来还打算来医院探病。   都被陆斐然推了,开玩笑,被发现他和邵城的关系,他怎么在公司继续待下去啊。这倒不是男人和男人谈恋爱的问题,关键是和公司终极boss谈恋爱。   白秘书被邵城要求帮他的恋人搬家去同居,当时就大吃一惊,随即是好奇之心……她在邵总身边打理大小事务也个四年多了,别说对象了,连暧昧对象都没有半个好吗?   邵总这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一般来说,总该有个铺垫吧,比如让她帮忙订个玫瑰花啊,在饭店预约烛光晚餐位置,类似这样的先兆事件按理说得有几件吧,可就是半点风声都没有。直接通知她说要和恋人同居,来,帮忙搬家。要不要这么快?   等见到本人,她就更傻眼。居然就是那个来了公司才半年的超帅的小鲜肉!……尽管以前就听说小鲜肉可能喜欢男人,原来是真的啊。   邵总到底是怎么不声不响把小美人给泡到手的啊,感觉什么都没有做啊。难道小美人是个爱慕虚荣的,为了邵总的钱出卖自己?起初她这么猜测过。   之后几次无意中去邵总公寓,发现饭是邵总做,家务是邵总做……这怎么看,邵总夫人都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邵城不在的两天,白秘书就负责给陆斐然三餐送特质食物。   陆斐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手脚好好的,居然要人送饭。不过他本来因为生病手术,食欲就不好,自己下厨做的东西,他也真的吃不下去。有时候陆斐然也琢磨,他生病会不会是因为他黑暗料理厨艺,还挺有道理的感觉。   太麻烦白秘书了,陆斐然每次都向她道谢。   白秘书近距离观赏美人,美人性格还那么温柔体贴,她慢慢就觉得应该是邵总臭不要脸,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才把美人骗回家的。就像他在商场上的那些手段一样,邵总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还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白秘书很乐意帮陆斐然忙。   陆斐然也没闲着,回去再上班几天他就又得请假回学校期末考试了,整好现在休息,就提前开始复习吧。   陆斐然借用邵城的书房,他坐下专心看了会儿书,划笔记,写着写着,发现笔没水了,他就抬头在桌上找只笔。随手翻开正面朝下盖在桌上的相框,看到上面的相片,顿时就怔住了。   这是一张薄薄的有点褪色的照片,这张照片是被撕碎过的,被人一点点重新拼起来粘好,被装在玻璃相框里。   就是他随身携带了三年,后来又被邵城撕碎扔掉的那张相片。   原来还在啊。   陆斐然微笑起来,他隔着玻璃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照片上的邵城。   “……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第47章 触不可及      邵城跪的膝盖都青了。   他坐在车里,在想回去见到陆斐然该怎么做。他想和陆斐然结婚是他的决心,但他现在并不敢向陆斐然求婚,应当同居一段时间之后再说,等陆斐然觉得跟他同居并不排斥可以习惯,他再求婚。   邵城一步一挪地走到家门口,隐隐觉得膝盖疼。   陆斐然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即跑过去。邵城一进门就抱了个满怀,空落落的心瞬时被填满。但也是因为陆斐然的热忱坦荡的爱意,叫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刚愎狭隘的人,世上最糟糕的人。   邵城问陆斐然:“有些时候,我不和你谈就擅作主张,你是不是很生气?”   陆斐然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哪里是有些时候,是大部分时候。”   邵城:“……”   陆斐然又想了想说:“我以前是有点生气的,现在不生气了。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现在说话沙沙的,并不好听。   “不责怪我吗?”   陆斐然呆了一呆,说:“那不是因为我们以前没有在一起吗?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你迟早会给我解释一些我以前不明白的事吧。我慢慢等着就是了。不是吗?”   “……是的。”邵城笑了下,舒心开来,“那我有事得告诉你。”   “什么事?”   “我又骗你了。”邵城郑重地说。   “……”陆斐然,“你又骗我什么了?”   “其实我前两天根本不是去出差。”邵城说。   陆斐然:“……”   邵城:“我去了你老家,找了你爷爷,和爷爷谈了话。”   陆斐然惊的捧怀里的猫都差点掉了,“你们说了什么?……我其实有和爷爷提过我们的事,但他还不知道你是个男的,我打算慢慢告诉他的。”   邵城:“对不起,是我心急了。我以为……这事对你来说太为难了,有什么过错还是都推给我就行了,与其让你一直见不得光不得不一直隐瞒着家人,那还不如由我出面当恶人,我会努力争求到长辈的同意,到时再告诉你。于是,我直接去提亲了。”   陆斐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提什么?”   “提亲。”   陆斐然慢悠悠地红了脸,又有点生气,无言以对。   “准确的说,我只是想去表达一下和你在一起是冲着结婚一辈子去的,不是露水姻缘。”邵城说,“没和你说是我的错。原因是我怕你担心。”   “那……结果呢?爷爷说了什么?”   “他说我要去,该带着你一起去,而不是瞒着你自己一个人去。”   “就是啊!这种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啊?”   邵城彻底说开了,把协议资料也都拿出来,“婚前协议我都准备好了。你要看看吗?我已经签了名的,只要你签名就产生法律效力。”   陆斐然目瞪口呆,揉了揉额角,“等等,你让我缓缓。你这人真的而很奇怪,你没跟我求婚,但是你准备了婚前协议,还跑去和我爷爷说,是打算和我结婚的。”   该说邵城是自大呢?还是圣父呢?是因为从小爹不疼娘不管,所以养成了自己拿主意不问别人的习惯吗?陆斐然想。   邵城:“这是我的错,我会改的。有许多以前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全部告诉你。但我会慢慢和你说的。”   沉默。   陆斐然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终于忍不住了:“你就没点别的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邵城依然沉浸在自我责备和沉痛中,被陆斐然一问,就有些茫然,“还有什么?”   陆斐然:“你婚前协议都准备好了,不跟我求婚吗?”   邵城:“……”   陆斐然看他愣住的模样,顿时气闷了,“怎么了?”   邵城:“不,只是……我觉得或许再生活磨合一段时间,让你更了解我一点,不然的话,等到婚后你才发现我不适合你,那就太晚了。”   陆斐然:“你有时犹豫不决拖拖拉拉,有时又冷酷决绝。唉。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可我依然觉得我接近不到你的心。邵城,你真的不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吗?我真的无法不怀疑……”   *   陆斐然病假结束,回公司。   然后听说了相当离谱的事情,不知道谁传的,有人说他是私生活太混乱,肛裂还是肛瘘了,才去做手术。不然怎么会连让同事去探病也不敢呢?   防人之口胜于防川。陆斐然是脖子上还贴着纱布回去的,就这样,流言蜚语也依然没有平息。   有人说他那是做戏装的。   过了段时间,陆斐然摘了纱布,可以看到微创的伤口,才稍微让怀疑的人没法继续说下去。   白秘书觉得这些人真是不想活了,陆斐然可是邵总夫人啊!……然而传的太厉害,邵总和陆斐然又不打算公开,总不能集体镇压吧。   “你不解释吗?”白秘书都替他觉得憋屈,“或者让邵总出面整顿下风气也是好的,我觉得早该整顿下了。”   “我解释过了啊!”陆斐然说,“病例书我都是给公司看过了的,伤口也就在这儿,这样他们还能说闲话,估计脑子有问题,我再解释他们也听不懂。反正我组长他们知道我无辜清白就够了,公司也不会因为流言就开除我,不是吗?”   每天他们都一起去上班。   然后陆斐然会在偏僻的地方先下车,两人前后脚分别进公司。晚上陆斐然走得晚,去车库悄悄搭邵城的车回去。   倒是省了他许多以前坐公交的钱。   实习期结束,陆斐然通过,转成了正式员工。   白秘书特地恭喜他。   陆斐然谢过她,又说:“我同期的有两个人居然没通过,可真奇怪。”   白秘书心想:因为品德不行啊!真以为你不说,邵总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不过很快又传出新的说法,这回是踩陆斐然工作能力不行,可他也没背景,所以绝对是和组长老雷有一腿才能转正的。   陆斐然真是佩服人民群众的想象力。   然而他现在也没空管这些。   马上是大四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必须回去参加。   邵城开了车,亲自把陆斐然连带一些简单行李一起送去学校,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给搬寝室去,虽然陆斐然只住一周。扫地擦桌、铺床叠被那叫一个娴熟。   陆斐然来得早,他们都快弄好了,其他去实习的室友才姗姗来迟地陆续登场。   见到邵城还挺新奇的,“咦,这是你伯伯吗?对你可真好。”   邵城:……以前至少还是被认成叔叔的啊。      第48章 金风玉露      陆斐然问室友:“他那么帅,虽然年长,但也没有老到要被叫‘伯伯’的地步吧。”   室友是这么说的:“是没那么老,但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像我爸我伯一样,感觉就是四五十的人保养的好,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陆斐然笑的肚子都疼了。   陆斐然打那以后就戏谑地管邵城喊“邵伯伯”,或者“邵老板”,或者“老邵”,都是爱称。   邵城闹不过他,虽然曾经被称作“色情狂”“邵种马”的日子也挺让人怀念的,但无疑现在的更加情意脉脉。倒是他上辈子喊陆斐然“宝贝儿”“心肝儿”,肉麻的陆斐然天天揍他,这会儿勉强算是两情相悦了,他平日里倒是喊陆斐然“陆小同学”“陆小然”“然然”等等。有时候陆斐然说他这称呼不像对情人,像养儿子。   大四毕业期,又到了年轻人分手高峰时段。   陆斐然寝室四个人,其他三个人女朋友掰了两个,只剩一个还在苦苦挣扎。   “我是想一毕业就结婚,但是我们都是普通家庭,大概能凑到首付,也必须有父母出钱。唉,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都工作了,还得父母掏钱。”   “你那还好吧,商量一下还是有解决的办法。我女朋友是要出国,而我选则就业,没办法。”   “哈哈,我决定去傍富婆了。”   “就你那脸和啤酒肚能傍富婆吗?小陆去还差不多。他要穿个内裤在台上跳钢管舞,肯定被塞一内裤的人民币。”   “说起来,我们比小陆还是好点的。我们至少还有的分手,他连分都没得分。哈哈哈哈,虽然他艳压群芳。”   陆斐然懒得理他们,在心里冷笑:我婚前协议都准备过了好吗?虽然已经作废了。说不定我才是我们寝室最早结婚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陆斐然的痛苦上建立起快乐来。   室长转头,揶揄好奇地问:“小陆,你现在还是处男吗?”   陆斐然:“……”   几个人就差跟印第安人一样把陆斐然当祭品中间围着跳舞欢呼了,“哈哈哈哈,果然还是耶!”   作为个男人,陆斐然在某些方面还是要点尊严的,但也坚持自己的原则:“这个当然是要留到和心爱之人的新婚之夜啊。”   “你是想当魔法师吗?哈哈哈。”室长真心实意地告诉他,“你这样一点练习都没有,不怕到时候动真格的时候秒射吗?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没忍住。夫妻生活技术是很重要的,技术不好是很有可能导致离婚的,到时候女方嫌弃你表现太差怎么办?”   邵城又不是女的。   陆斐然默默地想,但就算不是女的,技术不好确实是……好丢人。陆斐然回忆起来,他和邵城同居这短暂时间仅有的一次亲密接触,上回邵城随便摸了他两下,他好像……是没撑太久。   陆斐然如遭雷击,有点慌,觉得自己该虚心求教好好学习一下新知识了。   陆斐然半夜偷偷用网盘搜片子,他不是很擅长用这个,不小心点了“同时分享到微博”。   过了十秒,陆斐然就反应过来了,赶紧把自动分享的微博给删了。   刚删掉,邵城就在企鹅上给他发消息:“陆小同学,你半夜看这种东西,小心睡不着,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的,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陆斐然无语半晌,太特么丢人了,他想装不在,躺尸了一会儿,还是承认了,“好吧,我先睡了。我明天看。”   邵城那发过来一个离线文件包,“你载的那个系列不太好,看这个吧。”   邵城觉得陆斐然绝对没什么阅片经验,要一开始看了质量不好的片子,被吓到了怎么办?还是得给他推荐几个好点的片子,要有个好的开端。   陆斐然:“……”   然后耿实地点了接收下载。   陆斐然再回头对邵城回复:“你怎么资源这么丰富!没想到邵老板你居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邵城对着手机笑了。他在心里说:嗯,现在有了你,以后就不需要片子了。   接着又有点苦恼,陆斐然是个怕疼的,他不太舍得,斐然要哭了,他该心疼了。算了,不要心急,还是慢慢来。   *   同学们各奔前程半年不见,回头一照面,发现大家都被社会气息浸润了不少,许多人都改头换面般。   尤其陆斐然,就算大部分同学之前就知道他是个美男子,还是个不修边幅的英俊的很随性的美男子,可这次回来以后,又比以前更可怕了。他以前是根本不会穿衣服,也买不起牌子货,和邵城同居以后,邵城很乐意打扮自己的小美人。在家的时候,邵城每天比他早起,整套衣服都给他放在床头,他起来就可以穿了。这次回来也给他装了一箱衣服,每套搭配都分别搭好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分正装休闲装,陆斐然在学校时,每天就看看类别,打开一个袋子,然后把里面配好的衣服翻出来穿上,非常简单轻松。   还有同学问他:“你那公司的工资是给多高啊!我要去再战!”   陆斐然:“……”   能在学校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陆斐然略惆怅,趁着这几天有空,他到处转了转,拍照片。   还去以前打工过的店铺里和老板打招呼。   花店老板娘看到陆斐然很是高兴:“小陆?哦,最近考试周,所以回来考试了?”   陆斐然:“是啊。”他看看桌上散落着许多枝香槟色的蜜桃雪山玫瑰,兴致来了,“要我帮忙吗?”   老板娘也不推辞,“好啊,看看你手艺退步没有。”   陆斐然扎起袖子,利落的剪枝笼枝,挑彩纸和纱纸包装,最后系上绸带。   老板娘感慨:“以前我看你这么喜欢花,还是你应该是学农的学生。没想到居然是学计算机的。”   陆斐然笑笑:“我要是把这当专业来学,估计就没兴趣业余打工的时候还要对着它了。”   陆斐然捧起这一大束蜜桃雪山玫瑰在怀中,左右打量,很是有成就感,低头闻了一下。   花店玻璃门边,雅致的复古门铃叮当响起。   这个客人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订的那束香槟色玫瑰被一个年轻的男生抱在怀中,男生闭着双眼,脸颊贴在花畔,嗅了嗅,又睁开眼睛,惬意地微笑起来,转头和身边的女人说:“好看吧?”   他愣愣回答:“……好看。”   老板娘听到,总算是注意到有客人来了,扭头一看,就是订了蜜桃雪山玫瑰的客人。于是对小陆说,“小陆,这就是他订的花。”   是姓陆吗?男人想。可真好听。   小陆把花递给他,“先生,您订的花。”   男人接过花,悄悄地摸了陆斐然的手,不过陆斐然没注意到,“可以给我张卡片吗?我想写点东西。”   “当然可以。”老板娘说,“小陆你来写吧,你的字比我好看。”   举手之劳,陆斐然当仁不让:“可以啊。”   客人挑了一张淡紫色洒金的香箋,陆斐然掏出钢笔,先试了试墨水,问:“先生,写什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49章 前世今生      男人漫不经心地捧着这一大束花,“是你包的吗?包的可真好看。”   陆斐然:“谢谢。”   “你是这家店的员工吗?”   “不是。”   “哦,我还以为来这家店说不定能再见到你呢。”男人微笑了下,“萍水相逢,还挺有缘分的。”   陆斐然直到这时候,方才正眼打量了对方一下,这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略高鼻深目的轮廓,灰蓝色眼珠,亚麻色头发,大抵是个混血帅哥,深邃的眉目看人时仿佛含情脉脉似的。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陆斐然说。   男人从象牙螺钿嵌名片盒里抽出一张名片来,放在桌上,“我叫池聿,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你。”   “哦,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陆斐然回答,之后就没有动作了。   叫做池聿的男人等了等,再等了等,依然没有等到陆斐然的回应。都这么暗示了,不说回送一张名片,好歹告诉个名字吧。   去楼上拿东西的老板娘回来了。   陆斐然立即拿起客人给的名片递给她,“林姐,客人给留了名片。”   老板娘收了起来:“哦,谢谢小陆了。”   池聿:“……”   陆斐然看一眼柜台的老式摆钟,“时间不早了,林姐,我先回学校了啊。”   “好,路上小心啊。”老板娘说。   等陆斐然等了,池聿还留在店里,“他是这附近的学生?”   老板娘随口说:“是啊,以前在我们店打工过,很好的一孩子,a大的学生。不过已经大四快毕业了。”   池聿笑笑:“大四啊,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困难,工作可不好找。”   老板娘感慨:“确实,但小陆挺有出息,他现在在大公司实习呢,就那个邵氏的企业,做程序员,听说工资很高啊!很有前途呢!”   *   考试周结束,陆斐然立即销假回公司继续上班。   就是返校的时候,邵城临时有事,是白秘书来帮忙搬东西的。   陆斐然怎么好意思让女孩子做体力活呢,只和司机两个人一起动手。   对白秘书说:“白姐姐你站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白秘书甚感安慰,就站在车边等着,指挥着怎么塞行李。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她,“白小姐?”   她回过头,循声望去,“池总?”   “真巧啊。”池聿莞尔,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人,“你怎么在这?这是谁?”   “哦,这是……这是我的亲戚家的弟弟,这不是大四了吗,我来给他搬行李。”白秘书说,“您呢,怎么在这?”   “我也有个弟弟在a大念书,来看看他,碰巧遇见你们了。”池聿说,“需要帮忙吗?”   白秘书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您了。”   池聿点点头,“好,那再见了。”   “再见。”   期末考结束,陆斐然接着回公司上班了。   他最近生活顺心,精神状态也很好,工作起来格外投入,效率也高,被组长夸了又夸,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   这天陆斐然正对着电脑心无旁骛地写代码呢。   旁边同事喊了他几声,他才茫茫然地反应过来:“什么?在叫我?”   “有你快递。”同事复杂地说。   “哦。谢谢。”陆斐然说着,目光还黏在屏幕上不舍得移开,快递走近过来,陆斐然嗅到淡淡的熟悉的香气,他一抬头,看到一大捧玫瑰,被吓了一跳。   “您就是陆斐然先生吧?”送花人问。   陆斐然点头,“是我。”   “这是给您的蜜桃雪山玫瑰,九十九朵,请您签收。”   陆斐然问:“我可以问一下是谁送的吗?”   送花的小伙子表情也有点微妙:“是一位先生……他没有留名字。”   是邵城送的吗?这么有情趣?陆斐然起先猜测,接着看到花朵间夹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陆斐然:“……”   懂了。   送花的小伙子把订单拿出来,“请签个字吧,谢谢。”   陆斐然没有签,“我可以退回去吗?谁送的,你们退给谁吧。”   “……”小伙子为难地皱着脸,“这个……这样你让我很难做的。”   陆斐然是最做不得为难人的事的,就算自己现在被为难了,“好吧……那这样好了。”他先把字签了,然后并不接过这束花,“我是不能接受这花的,就当我扔了吧。你可以把花带回去送给你女朋友。”   小伙子:“我没女朋友啊。”   陆斐然:“那就送你妈,不也挺好的吗?呵呵。不然的话,那你还是替我把花扔了吧,虽然这样怪可惜的。”   其实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花店员工捧着花来,又捧着花走了。   同事们都竖着耳朵在听,等到人走了,邻座的同事就问陆斐然:“有人追求你啊。”   陆斐然摇了摇头:“我有恋人了。”   邵城很快听说了这件事,脸都黑了。不能忍,先让白秘书去查这个不知道哪来的想勾引陆斐然的野男人是谁。   白秘书去花店问,花店的人说:“对方用现金付款的,我们也不知道名字。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很英俊。”   邵城回家以后却不怎么敢开口问陆斐然,他现在一股子气,怕一开口语气不对,或者陆斐然觉得被怀疑,要生气的。   陆斐然却主动提了:“今天有人给我送花来着。”   邵城酸溜溜地说:“真受欢迎。是谁送的?”   陆斐然:“嗯……说不上认识,应该是我上星期见过的一个人。在花店碰到的,我以前在花店打工过嘛,这回回学校,就和老板娘叙叙旧。那个客人正好来拿订的花,是蜜桃雪山玫瑰,你知道这个花吗?香槟色的,特别美,我很喜欢,我以前想过要种,但是在寝室里不好种,现在我们有阳台花园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种花了?”   邵城哭笑不得:“宝贝儿,你跑题了。不过,如果你想种花的话,当然可以啊。周末的时候我陪你去花市买花苗吧。……你说的那个男人说完了吗?只是在花店见了一面而已?”   “对啊,我都没告诉他我名字,也没说几句话。真是莫名其妙。”   “那你怎么会觉得是那个男人的?”   陆斐然理所应当地判断:“因为他当时给他写张花卡,写了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今天送来的那束花里的卡片还是我写的呢,我当然认得出来。”   邵城要炸了,还金风玉露!还胜却人间无数!太不要脸了!   小醋怡情,陆斐然看着邵城有点扭曲,想发脾气又憋着怕吓到自己的样子,还觉得挺甜蜜的,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邵老板,不生气了,我只喜欢你。他送的花再美,也没有你养在盆里的佛头青要好看。”   邵城暗流汹涌的愤怒便瞬间被一个吻抚平了。   陆斐然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回忆着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丢了我送的花,唉,我那时还挺伤心的。就算不要,你也不用丢掉的啊。”   邵城:“……”   结果隔天又有人送来了一大束蜜桃雪山玫瑰。   陆斐然再次拒收了。   连着送了三天,陆斐然都没收。   公司里隐隐流传起陆斐然被有钱男人追求的新八卦,几经辗转,又变种成他辗转在几个有钱男人之间做小白脸哄人钱财。   方蔚然也好奇地来问他:“这怎么一回事啊?”他知道陆斐然和邵城现在已经确定关系,都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陆斐然很苦恼:“是不是很给人添麻烦啊?要么以后花店送来,都不要让他们上来了,直接在前台那里拒收了吧。”   “当然可以,我们保护员工的。”方蔚然说,“……你能告诉我对方是谁?不过你不说也行的,我就有点好奇。”他也想比比,这个横空出世的追求者,和邵城还有自己比较怎么样。   “我真不熟啊,那男的叫‘池聿’。”陆斐然说。   方蔚然显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居然是池聿啊!你怎么会遇见的?”   陆斐然回答:“意外。”   方蔚然:“池聿的话……那还不如我和老邵呢。”   陆斐然:“……”你为什么要暗搓搓地把自己给混进去。   直到第四天,花店的人终于没有来了。   陆斐然松了一口气,这样平平淡淡地把这麻烦事儿给揭过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结果他下班的时候,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路边有个人捧着一大束香槟色玫瑰,靠在一辆看上去很名贵的跑车旁。陆斐然愣了一下,对方远远地对他笑了一下。   陆斐然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想掉头换个方向离开,直接不搭理对方就是了。走了几步,长长叹了口气,还是折身回来,走向了池聿。   池聿笑了下:“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为什么不收我的玫瑰呢?那天我看你,应该是很喜欢蜜桃雪山的。”   陆斐然回答:“我喜欢花,但我不喜欢送花的人。”   “说的可真清高,我起初还以为你是个清高的……不过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了。”池聿说着,仿佛对陆斐然有点失望似的,“以你的家境和工资水平,是绝对买不起你穿的衣服还有开的车。——你是被包养了吧?”   “说实话,开始发现这件事我还挺失望的。但我再想了想,可能这样也方便,并非全无好事的。你的金主是邵城吧,他可没什么情趣,我敢说我绝对比他英俊体贴,他出多少价钱?我可以出双倍。”      第50章 情深几许      池聿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地等着陆斐然的回应,早先他也是想过要用浪漫的方法追求陆斐然的,然而知道陆斐然被包养之后,心境就有了点变化,那他也不必多认真了。反正他只是对陆斐然的皮囊一见钟情而已,估计也不会长情太久的。一个出钱,一个出色,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了。   陆斐然真心有种听不懂人话的错觉,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自信满满颐指气使的男人,正要回话,忽的瞥见池聿身后一个气冲冲走过来的身影。陆斐然怔了一下,紧张地肩背就僵硬紧绷,拔高声音,好像是在对池聿说话,“你做什么?!这是在公司门口!”   邵城知道陆斐然是骂给自己听的,没敢继续走过去。   陆斐然觉得池聿至少不是他们公司的,就算被追求,也不过是引起一些桃色绯闻而已,假如被人晓得他和邵城的关系,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在公司是决计无法待下去了的。无关邵城,陆斐然是真的想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工作,在事业上有所发展的,就算他大概一辈子都到不了邵城的高度。   于是邵城不再靠近,只站在不远处,装成是在等别人的样子,隐约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他想着万一要是池聿敢对陆斐然动手动脚,他就是拼着暴露了被陆斐然责骂也是必须得上前去的。   陆斐然看邵城不再走过来了,稍微安心一点。   池聿看他的神情,转头瞧见了邵城,再转回来,若有所思地说:“哦?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吗?是觉得不光彩,还是就算哪天分手了也不会被人知道?”   陆斐然打断他:“我们不会分手的。”   池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邵城这个人我也略有了解,包养小情人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我记得以前有段时间他换人换的特别快,每次带出来的人都不一样。难道你是认真的?还是觉得他对你是认真的?”   陆斐然肯定地说:“是认真的。”   池聿笑他天真:“你是真相信世上有浪子回头这件事吗?大多数人只会成为浪子猎艳史的其中一个成就而已。大概是邵城对你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吧,你居然会信?像我们这种人,年轻的时候玩玩,到了合适的年纪就得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生子。当经济基础不平等的时候,真的以为彼此的关系是平等的吗?而且你还是个男人,换成是女人的话,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凭着孩子进门,虽然这种可能性也很小。不过你如果答应我的话,除了名分,我可以给你很大的自由和帮助,你现在正好也年轻,等过几年我们和平分手了,你也差不多有了事业和经济基础,可以慢慢爬进上一层的阶级。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不是吗?我也不会像邵城那样,说好听话哄骗你,那样太虚伪了,在商言商吧。”   陆斐然气得笑了。   池聿没怎么样,那声笑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碳掉在邵城心头。   邵城大致听到了池聿说的话,他恍惚记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和陆斐然说的。不,那时的他比池聿还要恶劣,他甚至没有池聿说的这么明白,只是单纯地打算玩玩陆斐然而已,也没考虑过之后的事。实是愧天怍人。   陆斐然说:“我不知道你关于‘包养’的定义是什么,但在我看来,我和邵城是正经地在恋爱。我虽然不富贵,但没有贫困到要出卖自己的肉体和青春。我有一百块,那我就给他五十,在你看来五十微不足道,可这是我的二分之一。我爱他,我也知道他爱我。”   “你不了解邵城,你凭什么把邵城归成和你一样的人?什么玩意儿!”陆斐然气得肝疼,他一激动,本来就因为手术变得沙哑的嗓子更加破锣难听了,“你根本不知道邵城有多好!我年纪更小的时候就向他表白了,那时他虽然喜欢我却还是拒绝了我,那时因为他有作为成年人的道德底线和坚持,他考虑了我的不成熟,希望我能分辨清感情,这是他的正直;后来我再说喜欢他,他又一次拒绝了我,让我好好考虑社会和家庭的影响,希望我能有普通人的生活,不必遭受歧视和白眼,这是他的温柔;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他已经和我商量过结婚的事情了,还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先说服我的长辈,他怕我会被伤害,想要一个人负担责任。——些所有事情我都是知道的。自始至终,他都不是用钱来追求……”   说到这,陆斐然卡了一下,“呃,是我追求他的。……好吧,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他就算再喜欢我,也总是先考虑我。就算有时候他的做法出现了一点偏差,不过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真心。他对坏人不会视而不见,而是正义果敢;在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让我振作起来;他明明准备拒绝我,但为了我的高考……啧,算了,高考的事就不提了……”   陆斐然总结说,“你之前问我邵城出的是什么价钱?那我可以回答你,邵城给我的是他的爱,全部的爱。他甚至每每越过自己,先考虑我。你那样轻松的就说什么要出两倍的价钱,你确定你出得起?你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陆斐然讥诮地笑了一声,“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也请池先生你不要再继续浪费送花了,地球上多少人还喝不起水呢,这些辛苦浇灌出来的花是很珍贵的,你知道种出一朵这么漂亮的花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时间吗?”   池聿被他这一长串地给镇住了,说不出话来,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眸中感兴趣的神采却越发明亮了,“陆斐然,等等。”   “没什么好等,我的身旁已经有邵城了。我们会一辈子走下去的。我不会和你说再见的,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陆斐然冷冷说,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斐然风一般快步走了半条街,总算是稍微纾解了一点胸口的闷气,站在他和邵城约好的路口等着。   没过多久,邵城的车出现,缓驰停在他的面前,降下车窗,“上车吧。”   陆斐然做到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邵城心情复杂,轻轻说:“我都听见了。”   这时候陆斐然算是意识到刚才他冲动地都说了什么,那是把邵城都夸成一朵花了。   邵城问他:“……我在你心里原来有这么好吗?”   “才没有呢。”陆斐然立即反驳,脸颊发烫,“我为了打击那个姓池的,就挑着你好的说,还给你修饰夸张了一下。你不要太得意,以为自己没有毛病了。”   邵城:“嗯。”他安静地听陆斐然说。   陆斐然:“你每次有些重要的事情不和我商量,觉得对我好就做主了,这点我就很不高兴。”   邵城:“嗯,我改。”   陆斐然:“你对于‘对我好’的定义也有很大的偏差,毕竟我们到底是两个独立的生物个体,你怎么知道我会高兴不高兴呢。我知道以前你把我当成不成熟的小孩子,就是现在你还是觉得我不如你成熟有经验。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啊。我是比你小很多,我刚毕业刚进入社会,唉,刚才池聿说的有些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确实,我们好像是门不当户不对,但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和你般配得起。”   邵城却像在叹气:“是我配不上你,我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还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你能忍受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宽容善良的人了。”   陆斐然直接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邵城:“……”   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间流泻进来,浸着深深凉意。让邵城的脑袋也一点点清醒下来。   邵城感慨,其实他上辈子完全也就是池聿那样的人,并没什么资格好鄙夷池聿。伤害别人的人,不被人用同样的手段伤害过,永远是无法体会到自己曾经有多过分的。他以前竟是有这样狂妄可恶吗?而且他是不是在陆斐然还没原谅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原谅自己了呢,觉得自己已经补偿的够多了……他是不是……有卑劣地为自己的付出感动呢?   邵城忽然很随意似的地问:“假如我也和那个池聿一样,一开始用强硬的手段和钱财来追求你的话,你还会爱上我吗?”   陆斐然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会啊!”   邵城沉默了片刻,“如果我那样做了以后,再附小做低、费尽心机地讨好你补偿你呢?你会原谅我爱上我吗?”   陆斐然想了下,回答:“不会。……你问这个做什么?”他转头看邵城。   邵城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凝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那是一片漆黑的夜色,深不见底。   他轻声说:“没什么。”      第51章 家长问题      池聿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在陆斐然郑重声明之后,不管是花还是送花人都暂时不见了,“我都说的那么清楚了,他肯定不会再来了吧。真是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会看上我啊?”   我当年也是这样对你一见钟情的啊。邵城想,并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愿吧。”邵城说,尽管他隐约觉得池聿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毕竟他和池聿是一类人,他了解池聿的心态。   这时,邵城忽然收到奶奶的求助电话:“完了完了,邵城你赶快过来。老家这儿。”   “怎么了?”邵城问。   “你爸把苏护工打了,推了一把,苏护工头撞在桌子边,我带她去医院了,缝了三针。”   邵城:“……”   邵城和陆斐然说了一声,急匆匆赶过去。苏婉贞现在伤口已经处理过,倒不是特别触目惊心,虽然还是让邵城觉得邵丰益丧心病狂了。邵城一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邵丰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他还要把苏护工辞掉!”奶奶愁眉苦脸的,“我不知道他是又怎么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好的护工照顾他,苏护工做的多好啊!”   邵城想了想,也实在想不通,“我去问问苏小姐——”   苏婉贞听了邵城委婉的问询之后,点头平静地说:“我知道是为什么。邵老先生也并不是无的放矢地乱发脾气的,还是事出有因的。”   “那是为什么?原因可以告诉我吗?”邵城问。   苏婉贞回答:“前天你们不在的时候,他向我求婚了,而我拒绝了。”   邵城:“……”   这要是真的,他爸现在这个状态还能想着这方面的事,邵城是真心敬佩他了。   邵城转头去问了邵丰益:“爸,你为什么要辞了苏护工?你知道找到一个那么好的护工有多么麻烦吗?都多少护工被你折腾走了……”   邵丰益讥讽他:“连给父亲请个护工都不肯,你也真孝顺。”   “就是因为苏小姐工作的好好的啊,你一直以来也很满意她,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辞退她。你总得给我个正当理由。”   邵丰益沉默了好半晌,“我就是突然讨厌她了。”   邵城:“是因为她拒绝了你的求婚吗?”   邵丰益拉下脸,沉声说:“不是。”   邵城:“……看来是了。”   邵丰益怒目圆瞪:“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邵城,现在看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   邵城试图安抚他:“爸,您这是何必呢……”   邵丰益气愤地说:“她要是不想答应,那以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说了不,第二天还照常来照顾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女人太奇怪了。”   还是你现在下半身瘫痪了还想着给我找新后妈比较奇怪吧?邵城在心底默默地想。“那是人家的职业操守,她是专业护工,当然要照顾你。”   邵城去和苏婉贞斡旋谈话。   苏婉贞倒很平静:“由你们决定吧。我是去是留都没关系。”   邵城比较好奇一个问题:“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拒绝了我爸的求婚吗?虽然他现在样子挺糟的,但我们家还是很有钱的,比你辛辛苦苦给人护工要好多了。”   苏婉贞说:“邵老先生只不过是因为伤病而产生了移情。而且,我也并不喜欢他。然而作为护工,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工作的。”   邵城挺佩服她的,“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你知道我爸现在的情况,倒不是挑你刺,而是为了保护你,我想,你真的不方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工资我会按照我们之前签的合约给你,剩下还没到的半年的工资和奖金也都提前给你,当做我们的感谢。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给你帮忙找新的客户。”   双方都表示了满意,邵城很快把工资都给清了。苏婉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箱子,现在似乎也只准备带个小箱子就离开。然而临走时,邵丰益突然跑出来,说不想辞退苏婉贞了,要求苏婉贞留下来。   邵城警惕地说:“爸,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放纵你让刑事案件发生的啊?我们家够乱七八糟了,难道又要上社会新闻?”   邵丰益说:“那只是个意外,我没有真的想害她的。你们现在为什么把我想的那么坏呢?”   因为你现在很孤僻阴暗啊!邵城还是不松口,“不行,太危险了。”   邵丰益不理邵城了,他直接面朝苏婉贞,语气柔软下来,“婉贞,之前的事是我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留下来吗?”   苏婉贞迟疑着,把提在手上的行李箱放了下来,“好的,邵先生。”   邵城无言以对,“爸,下回你再闹着要辞退护工,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邵丰益嗤笑:“说的你好像真的有多孝顺天天关心我一样。”   “我要去花园,婉贞。”邵丰益说着,别过头,眼角也不给邵城一个,像是眼不见为净。   苏婉贞走过去,推他的轮椅,安静的一言不发,她之前也没什么遗憾悲伤的情绪,现在也没有留恋喜悦。邵城觉得她就像一口无波的古井,半点动静都没有,叫人揣摩不透。   邵城目送苏婉贞推着父亲的轮椅的背影,邵丰益背对着他们,故意说给他们:“有些人是天天盼着我死吧。婉贞你说是不是?我现在这人不人贵不贵的,还不如死了呢!呵呵。”   邵城觉得自己每个月有两天上赶着去给人骂,真挺贱的。   他回去以后和陆斐然说了自己的郁闷。   陆斐然安慰他:“久病之后心理扭曲了吧……唉……”又想起一件事,“我以后也要和他见面吧?”   邵城不敢想象自己到时将要和路斐然结婚的事告知父亲之后,父亲会作何反应,他都怕陆斐然会有生命危险。“这事还是我来安排。”   一般来说,爱上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之后,想要修成正果,最大的难题就是双方家长。刘女士是不在意,陆爷爷是努力在理解,他俩各自最爱的亲人并不成问题。邵城唯一能想到的阻碍就是自己亲爸了,且不容乐观。不过他觉得迟早能解决的,毕竟现在父亲在家也没有决策权了,再不高兴,也轮不到他做决定。   陆斐然又说:“周末的时候一起回去看我爷爷吧,这次我们一起回去,有空吗?”   提到陆爷爷,邵城就觉得上次跪青的膝盖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疼了,“……当然有空。”      第52章 求婚成功      结果这次邵城带着陆斐然一起上陆家,再次提亲,陆爷爷依然没有给他好脸色。   不过比上次好多了,是坐着的,不是跪着的。   陆爷爷板着脸,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吊上来似的:“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邵城毕恭毕敬回答:“我们是想先征求了您老人家的同意,然后再考虑接下去的事情。”   陆爷爷越过他,看向陆斐然,眼神柔和了些:“然然,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们之间只是小刘拿主意吗?你只负责听从吗?虽然他年纪比你大,但是……”   陆斐然赶紧解释:“不不,爷爷,我们有好好商量了。邵城上回和我道了歉,真的商量了。他很尊重我的。”说罢,陆斐然也觉得良心有点作痛。   邵城默默的:“爷爷……我姓邵来着……我和您说过了的。”   陆爷爷像是才想起来的样子,然而没有道歉的意思:“哦,好像是吧。你骗我们是小刘太久,我一下子都忘记了你后来说你其实叫邵城来着。”   邵城:“……”   陆爷爷又问:“你家里人呢?你爸妈能同意?他们是什么意见?”   陆斐然插嘴说:“爷爷,这个胸针就是他妈妈送给我的,可好看了是不是?我特地戴的。”   陆爷爷咂嘴,“你插什么嘴,我没问你。”胳膊肘往外拐!   陆斐然:“……”   邵城便大力渲染了母亲的开明和赞同,不动声色地把父亲给忽略了。   陆爷爷稍感宽慰,算是松了口气,毕竟,看样子邵城家境比自家孙子好太多,就算是个女的也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他这是孙子不是孙女。   “你这人说话我是不太相信的,前科严重,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吗?我必须亲眼见见你母亲,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你说的这样。”陆爷爷说。   这一大段话让邵城的心过山车一般,一忽儿俯冲之下,一忽而又升上云端。   邵城欣喜若狂地说:“好好好,我立即问问我母亲,安排你们见面?爷爷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得协调一下时间。”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陆爷爷觑了他一眼,看他那么高兴,觉得非常不高兴,“以前你都喊我陆伯,可现在叫我爷爷,真是不习惯啊。”   邵城总算是明白他的陆小然从哪学的挤兑人了。   吃了饭,邵城站在檐下。   冬初的庭院一片萧瑟,他看着地上落叶成泥。这些生命蛰伏沉眠在地下,看似静谧,等到来年春天,他们又会抽芽舒展,填至满庭葳蕤。   邵城出神地想,既然现在双方家长问题都解决了,那他该好好盘算下,该如何向陆斐然求婚。该怎样呢?是在当年看烟火的江边求婚吗?会不会遇见陆斐然认识的人,到时候他怕是下不来台,毕竟小镇太小,拐个弯随便碰见个人都是亲戚。还是烛光晚餐,献花求婚?这也太平常了……又或者在陆斐然生日时求婚?那得等到明年夏天,现在听上去可真是遥远难及。   唉。   邵城叹了口气,摸了摸兜——咦?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戒指呢?   陆斐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外套都不穿在外面吹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拿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的声音。   咚。   一声轻响。   一个方方正正的戒指盒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两下。   邵城:“……”   陆斐然:“……”   邵城三两个箭步上前,把戒指盒捡起来,塞进裤子兜里,装作若无其事。   陆斐然兴冲冲的:“是不是求婚戒指啊?你上回落在书房的时候我打开看过了,挺好看的,我喜欢这个款式。你特地带来,是想向我求婚吗?”他围着邵城打转,期待点燃他眸中的光彩。   邵城无力招架,怎么会这么不矜持啊?一般人不应该害羞一下,心照不宣的沉默下去,等着对方在合适的时机再亮明事情吗?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啊?   陆斐然试探地说:“邵老板你是在害羞吗?不用特地挑什么时候啊,我随时随地都等着你求婚……我好期待啊!……你要是再磨磨蹭蹭不好意思的话,那由我来做求婚的一方也可以的。以后你就是陆邵氏了。”   邵城拿他没办法,迟疑地还是把戒指盒拿出来了,“真的喜欢这个款式吗?”   陆斐然拿起戒指,直接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喜欢!”   邵城傻眼了:“我还没有说求婚的话呢!”   陆斐然说:“哎呀,那我要把戒指先摘下来吗?”   “不用了,就一直戴着吧。”邵城说着,半跪下来,轻轻托起陆斐然戴戒指的右手,亲吻了一下他的无名指——听说无名指的血脉连通心脏,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能构架起一座桥走进陆斐然的心呢?——“和我结婚吧,好吗?”   “好!”陆斐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干脆的又让邵城有点发愣。真是毫不害羞啊……   他把邵城从地上拉起来,“你那枚戒指呢?”   邵城拿出自己那枚戒指,陆斐然给他戴上,把两个人的手放一块儿在阳光下对比。   陆斐然喜滋滋的,“可真合适,你怎么知道我的指围的?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量的吗?”   邵城愣了一下:……是上辈子我量了订做了对戒,虽然一直没送出去,你的指围我却一直记得。   他们去河滨公园散步。   陆斐然指着一个位置:“那次你把谢坤劝走之后,他没回家,我找到他时,他就坐那儿哭。然后我带他一起去砸了叶禽兽家的窗户!”   邵城可以想象得出陆斐然风风火火嫉恶如仇的样子,他就是这个性格的,遇见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决不会独善其身视而不见。   他们在石头长椅上坐下,陆斐然仰头看着天,“我还记得你走之前的那个年夜,我们在这里看了烟花,特别漂亮。”   是啊,是我放的。花了很多钱,通了不少关系呢。邵城心想。   “其实我当时一点都看不进去了,那时候你不小心抱了我一下,我就光想着这件事了。”陆斐然说。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邵城如饮蜜糖。   邵城接着盘算起婚礼该怎么举办起来。   吱呀——吱呀——   砰。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踩着小小的儿童三轮车,慢悠悠地撞到他们的石椅。   小男孩呆呆的抬起头,看到邵城的脸,扁了扁嘴巴,哇的哭了起来。   邵城:……我真的长得那么可怕?   “宝宝!”一个老人家呼唤着,走过来,“宝宝不哭,椅子坏坏,撞到你了。”   邵城看到老人,愣了下:“王伯?”   正是陆斐然高中的门卫王老伯。   老王看到邵城,眯着眼睛认了会儿:“这是……小刘?”   邵城点头,“嗯,是我。”   老王惊喜地说:“很多年不见了啊,现在发展的怎么样?”   “还可以,过得去。”邵城回答:“这是你孙子吗?长得真壮实。”   王老伯不谦虚地自夸:“是我孙孙,可乖可聪明了。你看,都会骑小车,骑的可好了!”   邵城伸手摸了摸小宝宝的脑袋,头发又柔软又细。   王老伯看到邵城手上的戒指:“你是结婚啦?”   邵城腼腆了:“还没有,刚求婚成功。”   王老伯点点头:“也是,你都多大年纪了。看来是已经把前妻的事情放下了是吧?虽然不是你的错。不过你二婚头不好找,这次一定要好好珍惜。”   邵城怔住了,他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以前他为了拒绝相亲骗人说是结过一次婚前妻病死了。   ——那么久以前的事居然都记得那么清楚?   邵城正怔忡着,背后飘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邵叔叔,你二婚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和我说说吧。”      第53章 两情相悦      王爷爷这么过来突然放了冷枪,完了浑然不知地带着孙子高高兴兴地又走了。   他一走,邵城就指天发誓:“我真的从始至终只有过你一个人,从没有过第二个人!真的!”   陆斐然皱了皱鼻子:“……邵叔叔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   “好吧,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法律吧。你尽可以去查我的婚姻状况,我确实从未结过婚。”邵城坚定地说。   陆斐然将信将疑:“那他为什么说你是结过婚的?”   邵城叹气:“之前王伯非要给我介绍相亲,我为了拒绝对方,故意这么乱说的。”   这个理由听着倒还算过得去,是可以理解的。陆斐然想。姑且再相信邵城一次好了。   这次回去之后,邵城立即告知了母亲。   刘芸芝听说他居然拿下了陆家老爷子的同意,挺吃惊的:“我之前还在想,小陆家里只有他爷爷一个人,要是不同意那可实在不好办。”   邵城想想跪青的膝盖,说:“陆爷爷是个极通情达理的人。您见了就知道了。”   刘芸芝点头:“能教出小陆那样的孩子的长辈,绝不是个坏的。说起来,就算我和小陆的爷爷都同意了……你把事情和你奶奶还有爸爸说了没有。我看你奶奶还不知道吧?”   说到这两位,邵城就有点头疼,“不知道。我得找个合适的机会。”   陆斐然回公司第一天,就被人发现无名指戴上戒指了。别的同事只敢私下讨论,没有当着他说。只有像他师父父亲一样的组长老雷直接问了:“你结婚了?”他表情微妙,像是想问问陆斐然是和男还是和女的结婚。   陆斐然坦然回答:“在准备。就是和我以前说过的那个男朋友。”   组长:“……恭喜。”他感慨,“这些年我也不是没见过同性情侣,只是挺少见到修成正果的。”   陆斐然:“别人我不清楚,我倒不觉得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就一样过日子啊。”   他们准备在家办个小型婚礼,只邀请最亲密的家人和挚友参加,陆斐然就问:“要告诉组长吗?他往日对我还是很好的。”   邵城觉得还是算了,说了的话,以后就是老雷把陆斐然跟祖宗似的供着了,就算不这样,给他心理压力也蛮大的,他一把年纪了,也怪不容易的。   饶星洲几次三番找借口在邵城办公室晃荡,折腾着白秘书,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吃点心,碍手碍脚。   邵城不耐烦了:“这是我秘书,不是你秘书啊。你晃来晃去的,不就是有事要问我?有话快说。”   饶星洲这才慢吞吞地问:“你准备和陆斐然结婚了……”他打量着邵城手上的戒指,“你就这么戴着?不怕被人发现是同款?”   邵城不以为意:“在公司里,不说我不常出现,就是出现了,谁敢盯着我的手看?”   “也是……”饶星洲一脸茫然,“真没想到你们这么顺理成章地就要结婚了,就没什么挣扎的吗?我以前还真没想到和男人也能修成正果。而且,你们不是认识才半年多?太快了吧?我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感觉不像真的似的。”   邵城笑笑:不快,哪里快。他足足等了两辈子了。   绕星洲若有所思的:“……这样也好,方蔚然就不会惦记着陆斐然了。”绕星洲决定一会儿就立即去向方蔚然通知此喜讯,“他之前还和陆斐然说过,要是和你分手请第一时间告诉他。哈,这下总该死心了。”   邵城:“……”   *   陆斐然首先告知了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谢坤和袁楚楚。   袁楚楚略崩溃地表示:“我身边最早和男朋友结婚的,居然是个男的!这是什么世道……”   陆斐然:“谈到一定程度肯定会结婚啊。”   袁楚楚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当年就没看出来你居然暗恋保安叔叔,我真以为是纯洁的同性友情来着。换几年前有人要告诉我你会和那个叔叔结婚,我一定能就着这笑话笑三年。”   陆斐然笑了:“换我当年肯定也想不到。”   谢坤一直没说话,陆斐然和袁楚楚还以为他没上线,过了好一会儿,谢坤才说:“小陆,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陆斐然反问。   谢坤愣了好久:“我要是有你那么勇敢就好了。”   袁楚楚:“小谢,你别这么说的没头没尾的啊。发生了什么吗?”   谢坤:“也没什么。”   *   这临近要办婚礼了,陆斐然有天猛的发现一个事——   他还没有和邵城真的发生过关系。   亏他片子都看了不少了。   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大大咧咧地直接说:“嘿,我们来做那什么运动吧!”   太羞耻了。   那就暗示试试?陆斐然故意洗完澡,只围着浴巾就走出来到邵城面前。   邵城正在客厅,看到裸着上半身的陆斐然,顿时愣住可。陆斐然对邵城的反应颇为满意,他对自己的身材也很有信心,常年坚持运动,他的身体健康柔韧骨肉匀亭。   邵城很快回过神来,“怎么好好穿衣服?忘记把睡衣拿进去了吗?”接着立刻给陆斐然找到睡衣,紧张地交代,“快穿上,快穿上,不要着凉了。”   又担心,还是冲了杯小柴胡汤给陆斐然喝。   陆斐然穿好长袖长裤的睡衣,被邵城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邵城亲了下他额头:“好了,快睡觉。”   陆斐然脸红红的,觉得对邵城这样毫无杂念的爱比起来,自己满脑子不和谐的念头真是太糟糕了。   邵城把陆斐然哄睡了,走出卧室也去洗漱,冲了个凉水澡,心想,斐然可真是天真纯粹,他虽然有时候不矜持,可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他肯定不知道自己那个样子出现会发生什么结果,我个禽兽,居然马上就起反应了……   邵城给了自己一巴掌。   陆斐然只等更换战略。   他准备了烛光晚餐,红酒,鲜花,香薰蜡烛,营造浪漫气氛,这样暗示邵城总不会不懂了吧!   邵城一看到的反应却是:“你做的饭?”   陆斐然:“……我这回做了好多遍的,可以吃的!不会食物中毒的,我尝过了!”   邵城赶紧顺毛:“不不,我是很感动,感动呢。”   陆斐然又要倒酒。   邵城拦了一下:“你要喝酒吗?”他很是担心,“不要喝酒了吧?宝贝儿,对身体不好,我们不喝,好吗?冰箱里还有牛奶和果汁,我们换换吧。”   陆斐然:“……”他很是不甘心,可是邵城这样为他着想,他还不领情就显得太任性无理取闹了。   邵城:“好吧?我给你换牛奶。”   他去倒了一杯牛奶,热了,端过来。   陆斐然挺郁闷的,他拿起被子像喝酒一样咕噜咕噜仰头把整杯牛奶恨恨地一饮而尽,嘴唇上面便沾了一圈奶胡子,舔了下。   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在邵城的眼里,让他小腹一紧好险要血不归经直往下面涌,邵城深呼吸,将晦暗的念头清扫出脑袋。   结果,这天也和以前一样平静地度过了,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斐然觉得好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陆斐然还是没睡着,他听着邵城睡觉的呼吸声,直到变得绵长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陆斐然侧身在黑暗中看着邵城:“邵叔叔,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你不举了。”   邵城:“……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这事太伤男性自尊,他必须发言了。   陆斐然吓一跳:“你没睡啊?”   邵城:“你翻来覆去的,我在想你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斐然沉默片刻,靠过去,邵城暖和得像个火炉,他轻声说:“……我难受,你摸摸我吧。”   邵城第一反应是以为陆斐然生病难受,接着反应过来陆斐然是什么意思了。他的手刚贴上陆斐然的腰,就被陆斐然抓起来了。   邵城不解:“不要了吗?”   陆斐然坐起来,翻身一跨,跨坐在邵城的腰上,认真看着他:“不能更深入点吗?”   邵城:“!!!”他纯洁的陆斐然说求爱的话不矜持也就罢了,怎么连求欢都那么不矜持!   “我怎么暗示你,你都不懂,你是木头还是身体有问题啊?”陆斐然刚问完。   就感觉到下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着他。   邵城吞咽唾沫,喑哑问:“你想怎么做?”   陆斐然有点慌了,想是想,可他没有经验啊!刚才说的话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冲动,现在羞耻心上来了,便僵住无法动弹了。   邵城也坐起来,抱住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吧?你这么想的话,那我教你一次吧,好好学。”      第54章 所谓相爱      ……   邵城抱着陆斐然,甜蜜而满足地吻了下他的额头。陆斐然像小动物一样凑过去,在他鼻尖亲一下。   他们交颈相拥着,静静听着彼此起伏的喘息。   陆斐然软成一滩春水似的,全身倚靠在邵城身上,是真的累极了。   邵城心疼,又开始后悔了:就说了会控制不住的啊……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是,一回想起刚才的种种,欲望便又无法控制地蠢蠢欲动想要抬头。   邵城用理智克制住,抚摸着陆斐然光洁白皙汗水涔涔的脊背,轻声说:“很累吧……我抱你去洗澡。”   “我自己去吧。”虽然腿是有点软,但他真没柔弱到需要人抱的地步啊。陆斐然刚一稍微抬起腰要站起来,忽然感觉到有黏腻的液体从后面流出来,顺着大腿内侧滑下。   陆斐然顿时僵住了。   邵城以为他其实没力气了在逞强,不再问了,直接把人抱去浴室。   ……   氤氲温暖的水汽中,温水哗啦啦当头冲下。   邵城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更深地侵入进去,陆斐然像是吃痛地闷哼一声,眼前也不只是被水还是眼泪模糊,只更紧地抱住邵城,好让在欲海浪潮飘摇的身体有个凭依。   邵城觉得快要被融化了,无论是身还是心,两辈子从未有哪一次的欢爱能比这次更让他销魂蚀骨——原来两情相悦,竟是这般的如饴甜蜜。   翌日。   陆斐然照常醒来,腰有点酸,脑子却神清气爽。大床的身旁已经空了,邵城起的早,在做早饭了。   陆斐然拿了床头叠好准备好的衣服,去洗手间换,刚把领带挂上准备系的时候,兀然发现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吻痕。   陆斐然把领带又扯下,走出去,“老邵,这怎么办啊?”   邵城正在煎蛋,注意力都放在火候上,“……什么怎么办?”   陆斐然抬了抬下巴,展示脖子上的痕迹。   邵城愣了下,以为他索吻:玩了一晚上还不够吗?再玩等会儿上班迟到了……   很理解的想:年轻人刚开荤,是会控制不住的。   接着又想:我果然宝刀未老,技术很好啊!   邵城就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乖,一大早的,我们不玩了啊,等会儿就要去上班了。”   陆斐然脸腾地红了:“你想什么呢?你还亲,你看我脖子被你亲成什么样了!……而且我有那么色吗?”   邵城:“……”   他心虚地看了下,真的好多红点……他也想不到该怎么办,也保证不了以后不会这样,估计如果有下回,应该还会变成这样。   “我让白秘书过来的时候带点化妆品,给你遮一遮吧。”蛋出锅时,邵城勉强想出个主意来。   “算了,太麻烦了,擦粉也……那还不如被人注意到。”陆斐然说。   没过两天陆斐然又来求欢,邵城还是没忍住,也没什么要忍的。   邵城问陆斐然:“为什么总是不发出声音呢?是我弄疼你了吗?”   陆斐然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好意思地说:“我声音现在太难听了啦。”   邵城吻了吻他的喉结:“我觉得很好听,沙沙的。”   陆斐然无语地想:我做什么你都好好好啦。   *   在邵城和陆斐然的陪同下,刘芸芝和陆爷爷正式会面。   考虑到陆家的情况,刘芸芝没有准备太贵的见面礼,是既有心意陆家又回的起的。   陆爷爷带了一盆花:“这是我家的佛头青,最好的一棵了,还是我父亲种的,有五十年了。”   刘芸芝隐约想起,好像几年前,邵城就买回来两株佛头青,时间似乎比他说认识陆斐然时还要早许多。   可能只是巧合吧。刘芸芝想,她笑着说:“我儿子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但他对您的孙子绝对是真心的。”   看到邵城的长辈确实是对陆斐然没意见,好像还挺喜欢陆斐然的,陆爷爷松了口气。多少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没有长辈的阻碍,陆斐然可以好走一点。   两人聊了一会儿,陆爷爷想起来一件事,问:“亲家公呢?没来吗?”   邵城回答:“我爸爸前几年因为意外事故下半身瘫痪,腿脚不方便,来不了。”   邵丰益还真是一个绕不过的问题。   送走陆爷爷以后,陆斐然也问他:“你爸爸那里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一起去见他吗?”   邵城想象地出邵丰益的态度,这么直接绝对不行。“我先打前哨,让他有点心理准备。”还可以让苏护工帮忙,现在爸爸估计也只听苏护工的话了,不需要他多支持同意,只求不捣乱就够了。   于是邵城先独自去了老家一趟,关心了下父亲。   邵丰益:“你怎么突然这么讨好我?出什么事了?公司要倒了来问我拿钱?”   邵城:“……”   算了。邵城还是单独找了苏护工:“我这段时间要带我爱人来见我爸爸。”   苏护工礼貌地说:“恭喜您。”   邵城补充说:“我爱人是个男的,还请你多在我爸爸面前打打预防针,不至于到时候场面太难看。”   苏护工答应下来。   搞定这些,邵城匆匆驾车回去,到了家,先去浴室换衣服。   陆斐然推门进去的时候,邵城正脱下上衣。他原本是想问问邵城事情办的怎么样的。   陆斐然看到他背后,一下子愣住了,他以前还真的一直没注意过邵城的背后,这会儿看到,发现上面触目惊心的一片伤痕。   因为邵城刚从他那个可怕的老爸那探望回来,陆斐然第一反应是邵城被揍了,生气地说:“……你后背是怎么了啊!谁伤你的?”   邵城:“……”   “快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是你爸欺负你吗?”陆斐然心都揪起来了。   邵城:“和我爸没关系。没事啦,小伤而已。”   陆斐然恼他:“什么叫没事、小伤!你自己看看多吓人!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好好沟通吗?你又想瞒着我?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的!”   邵城拿他没办法,艰难地开口了:“宝贝儿……是你挠的……”   陆斐然:“……”他猛抬头,瞪圆眼睛的样子又呆又可爱,让邵城忍不住亲了一口。   陆斐然刚才的气势瞬间卸了下来,将信将疑:“真的是我弄的?可我又没有指甲。”   邵城:“要么明早你可以看看,又会多几道的。”   陆斐然红着脸,羞愧地道歉:“……对不起。”他从后边抱住邵城,在他背上的抓伤处温柔亲吻,“还疼不疼啊?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看上去好疼啊。”   邵城被他不经意撩的忍不下去了,反身把人给抱住,掐着陆斐然腰把他一提把他放在盥洗台上,“现在就来试试吧……”      第55章 家庭战争      邵丰益再次大闹一场,又要辞了苏护工。   邵城到的时候,已经吵得鸡飞狗跳了。   他就不明白邵丰益只有上半身能动怎么还能揍人的,苏护工拎着行李包,作势离开。奶奶拉着她,劝她,一边又去拦自己儿子。   要不是腿不能动弹,邵丰益早就从轮椅上跳起来了,就是现在这扑腾的,邵城都害怕他从轮椅上摔下来:“你让她走!以为我真的多稀罕她了!不就是个护工!”   邵奶奶苦口婆心地劝他:“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小苏做的多好啊,她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不要听信别人的传言,要相信自己感受的事情才是啊。”   苏护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要不是看她额头上有个新鲜的肿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她首先注意到了有人来了,转头看向邵城。   奶奶很快也发现邵城来了,她如获救星般扑过去,“城城,你来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邵城问:“电话里也没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奶奶心焦如焚语无伦次地说:“就是听说,有个男的,不是,是你和一个男的,说你新对象是个男的,还准备结婚。你还让小苏帮忙和你爸先通通气。”她抓着邵城的胳膊,盼望着骄傲的孙子能矢口否认这样荒唐的传闻,“这怎么可能呢?你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孙子,玩玩也就算了,你怎么可能真的和男人结婚,对吧?”   邵城歉意地看着奶奶一眼。   奶奶的手都颤抖了,紧紧拽着他,几乎是乞求地仰望着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对不起……”邵城胸口有点闷,他低头,小心温柔又坚决地把奶奶的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地掰开,“是真的。我本来想这段时间就告诉你的。”   奶奶像是被吓懵了,嘴唇颤颤的说不出话来。   原本就是为了不弄成这样的局面,还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结果还没有逃过这一遭。   是祸躲不过。   邵丰益痛恨地盯着邵城:“她收了你的钱吧,就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吧?亏我之前居然还向她求婚,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居然会对一个又老又没资格还没什么文化的女人求婚,而且之前还是佣人。”他仰头疯癫地笑了几声,“你一定在嘲笑我。”   有时人走进困境之后走不出来,又没其他事好做,每日大把时间都光琢磨着那些恶事,将人往最恶处想,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变得偏执癫狂,面目可憎。   邵城并不恨父亲。   上辈子他是恨过的,恨了很多年。后来父亲老了,也是像现在这样,有如一只苍老却不肯服输的困兽,惶惶无措又挑衅战斗,想要重回权威。那时自己看他,就只觉得可怜了。从邵城幼时开始,父亲建立权威的方式就是钱权事业,他上辈子晚了十年才退休都受不了,今世正值壮龄就被迫退位,又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那时想,父亲一辈子到底有过什么呢?两任夫妻反复,整日提防亲生儿子,且不把文盲的老母亲当一回事,他这辈子到底有什么可以倚靠的人呢。   就算自己的那是孽缘,他也曾有过那么好的陆斐然,他该知足了。   邵城忽的想起陆斐然曾经说过的话:“我不是原谅了你,我只是不想把自己困在仇恨里。”   邵城没有跟他针锋相对,他确实也不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了,“爸,苏护工是我和奶奶一起找一起请的,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然而我雇她监视你的事情是莫须有,在我看来她和前几个护工并无区别,都只是合作者。而且她虽然学历不高,可也是具备专业知识的专业人士,你应当更尊重她一些。你三番两次这样伤害别人,她是可以告你故意伤害罪的。”   邵丰益反诘:“她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为你说话,还不是收了你的钱。”   邵城:“我想请她办事自然要给她钱。正是因为我知道你还听得进她的话,我才请她帮忙的。我以为就算发生了上次的事情……你们至少还算是朋友。毕竟上次我劝苏小姐走了,是你硬要把人留下来的,不是我。你还说不会再欺负人了。”   邵丰益沉着脸,像是怀疑,又像是有点相信了。   奶奶插话进来,“真的是真的?那真的是你想和一个男的结婚?”   邵城点头,“是真的。奶奶。……我带你去见他吧。”   再次亲耳听到了邵城的确认,奶奶萎顿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抹起眼泪,“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我以为我孙子又有出息又孝顺,结果你居然和你爸一模一样……你们果然是父子,都一个样子,不把我当回事,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是个糟老太婆,我不懂文化,那死鬼死得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让他不要离婚娶个小狐狸精,他不肯,非要娶,结果搞得我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救回来成了这副模样,整日里嫌弃我……你和你爸不对付,结果和他做一样的事,无非是瞧不起我而已……”   邵城听得很是难受,他就是怕奶奶接受不了,才想慢慢来。以前奶奶见过陆斐然一次,那时是很喜欢他的。只是一个男孩子,作为亲戚家的小朋友和亲孙子的男媳妇儿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邵城也一直拿不准。   邵城眼睛也湿润了,他蹲下去,“对不起,奶奶,我不是特意瞒着你。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真的很好的。”   奶奶哭的涕泗横流满脸,“你爸以前也这么给我说陈姝的,结果呢?你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畜生!杀千刀的啊,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邵城:“可我这辈子只爱他了,我会和一个男人结婚不就代表了我的决心吗?这条路就算是对我来说也不算平坦的。我平生是不会有二心了的。奶奶,你就理解我一下好吗?我求求你了。”   邵丰益推着轮椅过去,冷笑,“你们戏唱的倒真有趣。”   又讥讽似的地问邵城:“你还真的要和男人结婚啊……这是报应吗?这可是绝子绝孙。”   奶奶抬起泪眼:“丰益啊,这是我们老邵家要绝子绝孙了,你快来劝一下。”   邵丰益:“我生了不也和没有生差不多。我还管得了他们,我管了是能怎样?我就是没想到我儿子居然还是有点孝顺的,还记得我这个父亲,想要征求我的同意。……这么丢人现眼的事,你倒不如从头到尾都瞒着我呢,反正我在这乡下,也没人会来理我的。”   邵城深呼吸,平静一下情绪,他看向苏婉贞,走过去,“不过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是我的错,我道歉。苏小姐,我送你去医院吧,明天别来上班了。你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吗?”   邵丰益急赤白脸地说:“我是决定要赶她走吗?都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邵城不回头,像是没听见,径直接过苏婉贞的包,“挺重的,我来提吧。我们走吧。”又回头,“奶奶你是留在这,还是回去?”   邵城无视的态度愈发激起邵丰益的愤怒,他按了轮椅上的按钮,轮椅猛地加快,咻地撞了过去。   “不要!”奶奶不知哪来的劲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冲过去。   邵城一回头,就看到奶奶在自己和爸爸中间,挡了一下轮椅,轮椅翻了,邵丰益摔倒了,她也摔倒了。   邵丰益惨叫了一声,轮椅砸在他自己身上了。   “奶奶!”邵城直接跪在奶奶身边,声音都抖了,“你怎么样了?伤到哪了?”   苏婉贞却是径直地去邵丰益身旁,帮他把压在身上的轮椅给搬开,紧张极了,关心不像是虚的:“邵先生,邵先生。”   于是一轮闹剧下来,最后什么都没有变。   邵丰益表示不会辞退苏婉贞,苏婉贞居然又答应下来不愿意走了。至于邵城的婚事,他看笑话,才懒得管,也不会去参加那么丢人的婚礼的。   邵城对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你其实是不是喜欢我爸?可是他那样的人,你在他身边都被打过两次,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呢?我都怕你出危险。”   苏婉贞沉默了很久,“我既然负责了他,我就会负责到底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邵城觉得自己以前大抵是看错苏小姐了,他以为苏婉贞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其实却是个没有原则的软弱之人吧。“我却不能看着不管。”   邵丰益嚷嚷着:“我都听见了!我说了我不用你管了!你自己管你自己就够了!”   邵城和他吵得心力交瘁,“这是在医院,爸,别吵了。”   邵城把奶奶送回去了城里的医院,她身子骨坚朗,伤势比邵丰益轻,就左手骨折了。邵城天天去探病。   奶奶躺病床上哀叫,“我快死了,我真的要死了。你要和个男人结婚,我就去死!我还不如死了呢。”   邵城:“……”   奶奶:“我不准你和男人结婚。你这么做,我们老邵家的根就断了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邵城:“我们家不是还有邵柔吗?她那么小一丁点,你要是去了,她怎么办?我可没空照顾她,把她送回她爸那儿?”   奶奶猛地坐起来,“不行,怎么能把柔柔送回去。”   过了几天奶奶退了院,回家养伤。   她琢磨着一定要见见迷了他孙子的小男狐狸精,可是邵城护得紧,她现在连对方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某日挂着打着石膏绷带的手,邵老太太拿着查到的孙子一个住处的地址,独个儿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了。      第56章 出师未捷      陆爷爷来城里视察下孙子的居住情况,陆斐然陪着他在小区附近逛了一圈,慢悠悠地往回走。   陆爷爷却依然愁眉苦脸:陆斐然这么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怎么是个事儿啊。而且,陆斐然家务也不承担,虽然他们家没什么钱,陆斐然从小算养的娇贵的,这会儿和邵城在一起以后,感觉被养的更娇贵了。要是哪天分手了,陆斐然这么好吃懒做的废物点心估计没人要的。太堕落了,他得找个机会和陆斐然好好聊聊。   “咦?”陆斐然眺望见不远处有个老奶奶摔倒在地上,却没人扶。   老奶奶向身旁的人伸手,没有一个人接手的,反倒个个都绕着走。谁知道是不是碰瓷会不会被讹上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陆斐然也先抬头看了看四周,是有监控视频的。   然后他才上前去,发现老奶奶有只手本来就是受伤的,打着石膏,缠着绷带,正在那说,“我真的不会讹钱的,我有钱,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了。”   陆斐然二话没说,把人扶起来了,“您没事吧?”   接着一看人的模样,愣了一愣,是邵城的奶奶!   邵老太太灰头土脸的,摔那哀嚎了那么久终于得到了救助,感动地要流泪了,“谢谢,谢谢你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   陆斐然也很高兴,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他这样是不是能让邵老太太喜欢自己一点呢。   邵老太太泪眼涟涟地看着陆斐然,长得好看,还心善,还很眼熟——因为见过一次面但是忘了——此时确实是喜欢陆斐然的。   救护车鸣笛赶到。   路人虽然没敢扶人,但还是有人打了急救电话。   邵城的奶奶就是他的奶奶,陆斐然跟着上了救护车,发了个短信给邵城,邵城没回。   陆爷爷小声问陆斐然:“你做到这样够好心了,不用陪着去吧?”   陆斐然更小声地回答:“她是邵城的奶奶……”   陆爷爷听到回答诧异了下,回头再打量这个老太太,身材瘦削,穿着也并不富贵,倒看不出是富家老太太,面目倒是挺清秀的,眼睛似乎和邵城有点像的。   医护人员询问邵老太太有没有亲人的联系方法,她打了个电话给邵城,听见邵城那边有炒菜的声音,“孙啊,奶奶我受伤了,我摔了一跤,你赶快来看我。”   邵城正在做饭呢,空不出手,“这是你新招?奶奶,我不会跟他分手的。”   邵老太太气得,“我真摔了好吗?你就是不关心我,算了,你不信就不信,我不稀罕!”利落把电话挂了。   陆斐然:邵城怎么能这样呢?   陆爷爷:我得再考察一下啊。   医护人员: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吵架,看来伤得不重。   那头邵城刚被挂了电话,一看手机,总算是发现了陆斐然发来的短信,“……”   要完。   陆斐然小心翼翼地说:“我有带钱的,我可以先给你垫着。”   邵老太太觉得这个陌生的小伙子都比亲孙子贴心,“没关系,我有带钱的,是我自己摔的,怎么能要你出钱呢?”   她带了好多钱呢,为了打发那个男狐狸精,她带了两百万的支票!   陆斐然陪邵老太太到了医院,过一会儿收到邵城的短信说他这就赶去。   陆斐然又给邵城回复:“就是擦破点皮,涂了点药水。她不准备住院检查,好像急着要去哪,我送她去好了。”结果就是没什么伤,药费还不如的是救护车使用费用高。   邵城:“不能这样,她刚摔伤过。劝她做个全身检查。”   陆斐然就去劝了,恨不得自己出钱。   邵老太太完全不放在心上,生龙活虎的:“没事的,我前几天刚做过全身检查呢,我身体好着呢。我要走了。”   陆斐然拦都拦不住。   陆爷爷觉得这亲家真是太十三点了,不愧是邵城的亲奶奶……   邵老太太哪安得下心,一心要去抓那个小男狐狸精。   陆斐然没办法:“您要去哪?我不放心,我送您去吧。”   邵老太太被人奉承惯了,不客气地麻烦陆斐然,把写着地址的纸递过去:“我要去这里,刚才没有找到。”   陆斐然一看,这就不就是他和邵城的住处吗?“哦,好的,正好我也要去这里。”   邵老太太一听,能住那地方的可都是家境很不错的,原来是出身好,难怪这小伙子这么善良又有教养。   接着陆斐然再发短信给邵城:奶奶是要去找你,不用担心,我送她回去。   邵老太太和陆爷爷坐出租车后座,路上闲着没事和陆爷爷聊天,不停地夸陆斐然:“哎呀,你孙子可真好,又孝顺又心善,你真是个有福气的。”   陆爷爷谦虚说:“不敢不敢,这是他应该做的,并没什么特别值得赞赏的。”   邵老太太很是感慨:“哪里,我摔倒在那,手受伤我站不起来,没一个人来扶我,只有他过来。对啦,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斐然老实回答:“我叫陆斐然。”   好像有点耳熟?邵老太太想,一时没回忆起来在邵柔生日宴上是见过陆斐然的,“听上去很耳善。我们一定很有缘分。”   是我们见过啊,奶奶!陆斐然默默地想。   邵老太太话锋一转,又开始骂自己孙子,“不像我那个孙子,生来讨债的,一直不让人省心,就知道折磨我!我要是有你这样贴心的孙子就好了。”   陆斐然:“……”   然后到了小区,陆斐然扶着邵老太太轻车熟路地找到他和邵城的住处门口。   “到了,就是这里。”陆斐然说。   邵老太太对对纸条上的地址和门牌号,点头,“没错。”她还抓着陆斐然,“先不要走,我让我孙子谢谢你。”   陆斐然腹诽:这是我家,我本来就没打算走的……   邵城一身烧菜的烟火味就过来开门了,看到门口精神奕奕的邵老太太,腼腆尴尬的陆斐然,还有背着手站在一步外冷眼旁观的陆爷爷,还是怔了一怔,挤出个微笑来,“回来了啊?”   邵老太太听着这话有点怪,但也没多想,倒是兴冲冲和邵城介绍:“我路上摔倒,就是好心的小伙子帮了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邵城:“……”   邵老太太完全不像受伤了,往屋子里探头,“做饭啊?吃饭了啊。”她推开邵城就屋子里去,想要找到那个小男狐狸精。   看到桌上摆了四副碗筷——怎么这么多碗筷?不过肯定至少有一副是那个小狐狸精的。   邵老太太问:“你、你、你那个……那个相好呢?”   陆斐然和陆爷爷也走进来。   陆斐然听到这个问题就抬起头,天真无辜,邵城走到陆斐然身边,牵起他的手,举起来,展示两人手上的对戒,给奶奶介绍:“他就是我要结婚的对象了。他叫陆斐然。”   邵老太太:“……”   她忽然觉得,说不定刚才摔的挺严重的,她必须得去医院躺她个十天半个月。      第57章 毛骨悚然      邵老太太实在没办法把陆斐然和那些妖里妖气的狐狸精联系到一起去。一时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且现场除了他,还有另个老人家——陆斐然的爷爷——在场。   这时候闹起来,实在不体面。   邵老太太是很喜欢陆斐然,可她再喜欢陆斐然,那也就是对一个出色年轻人的赞赏,不代表就乐意陆斐然当自己男孙媳妇儿啊!再好也是个男的啊!   她忧愁了,无语凝噎了。   她发愣的时候,陆斐然已经给她冲了一杯热牛奶,“奶奶,马上就吃饭了。您等一等啊。”接着就看到陆斐然去厨房去,去盛菜摆桌。   邵老太太悄悄看着,心想,手脚还算勤快,倒也算贤惠……不,再贤惠也是个男的!   陆斐然正要端起一碗热汤,邵城立即去拦他,“你别动,烫到你怎么办?放着我来。”   “不用。”陆斐然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邵城直接把他手抓起来,亲了一下手指,“乖,上次就把你手都烫红了。”   陆斐然猛地把自己手抽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骂:“干嘛呢你!”也不再去抢着干活了。   邵老太太眼睛瞪大了,赶紧转过头装成没看见。这些小年轻要不要这样你侬我侬?她一转头,就看坐到沙发另一端的陆爷爷,陆爷爷仿佛视若罔闻,一心关注着电视上的戏曲节目。   那头在唱: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散。   邵老太太那叫一个心塞,刚坐上桌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吃不下饭了。   邵城夹了酸菜鱼片和红烧肉到她碗里,“奶奶,红烧肉我炖烂了,你吃吃看,你喜欢这个的。”   邵老太太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看在有外人在的份上,还是给邵城一点面子,吃两口。吃完,她就有点纳闷,邵城好像没学过做饭,什么时候开始手艺这么好,好吃的她心情都忍不住要变好了。她应该要坚决点表现出自己的不高兴才是啊,怎么能胃口那么好?又想了想,不,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教训这些小兔崽子。   陆斐然对邵城说:“你怎么又做这么多辣。”   邵城理所应当地说:“你喜欢呀。”   陆斐然说:“你老是出去应酬胃不好,在家就吃的清淡点养养胃啊。”   邵老太太眼睛又瞪大了,低头默默扒饭。   正好是她喜欢的菜,虽然真的很心塞,但她还添了一次碗。   她再偷偷看旁边的陆爷爷,那老头子简直是个又聋又瞎的,依然是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看到”的世外状态。他不心塞吗?邵奶奶真想问问。   “我来洗碗。”吃完饭,陆斐然还能自觉地收拾碗筷。   “我……”邵城刚开口,就接到陆斐然一个仇恨的眼神,只好把后面“来吧”两个字吞了回去。他看着陆斐然洗碗,心疼地想,水多冰啊,洗洁精多伤手啊,万一摔破了碗,手被划伤怎么办?宝贝儿洗碗很危险的啊!   陆斐然瞪着他:你当我弱智啊!   两个年轻人在厨房收拾东西忙活。   邵老太太心里憋得慌,忍不住和陆爷爷搭话了:“那个……你好,你是陆斐然的爷爷吧?”   陆爷爷点头:“是。”   她艰涩地问:“小陆真的是个好孩子,又热心又善良……但是吧……这个……你也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喽?知道多久了?”   陆爷爷面无表情:“他们给我坦白有好几个月了。”   “居然有那么久了啊……”邵老太太叹气,“可小陆再好也是个男孩子,这男孩子和男孩子,这算怎么回事儿呢?你居然能接受吗?”   陆爷爷坦坦荡荡地回答:“我不能接受啊。”   邵老太太:“……”   陆爷爷继续说:“但这是两个孩子自己的事,是他们的生活,接不接受,如何决定他都是他们的事。我不接受能怎么样?难道还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娶个女人结婚生子,然后一辈子不快活?他不快活,我难道就快活了吗?”   邵老太太老脸悄悄红了红,她不就是用死来逼邵城吗?虽然邵城用邵柔反将了她一军,没成功。她仔细想想,这老头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可是——“这人离了谁不行呀?难道还真的离了就过不下去了吗?没这个道理啊,我不信。先分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喜欢的呢。我家邵城以前不是喜欢男的的!指不定他们离了,会遇见喜欢的女孩子呢?”   你孙子是宝,我孙子就不是啦?陆爷爷不服气,嗤笑,“我家然然以前也不喜欢男的啊。是你孙子把我孙子拐走了呢。”虽然陆斐然口口声声是他倒追的邵城,但绝对是邵城那个畜生先出手,他不问心有愧,他为什么要先一步跑来给自己跪啊。   邵老太太本来想反驳,可又想想邵城从小到大那狗德性,再想想一路上小陆上单纯温柔,完全没有底气反驳了。她目光都死沉沉了,“……也不一定啊,你孙子是不是看上我孙子的钱了?”前车之鉴摆那啊。   陆爷爷生气了,“呸,邵城拿了个什么他离婚出轨就净身出户的婚前协议说我家然然签了就有效,我然然都没签。呵,你们果然是一家的,满嘴钱钱,就不能想点别的吗?不信你自己去问邵城。”   邵老太太被他骂的有点懵,反省自己这样说确实太过分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也不是……我只是猜测一下。”   陆爷爷叹气:“虽然我不是很能接受。但事情都这样了,有什么办法?我是去查过资料了。你也不用这个样子,科学家说了,这个不是精神病。而且吧,这是天生的,改不了的,你硬要让一个苹果长成梨子,他也不可能是吧?”   邵老太太挣扎着坚持说:“……再怎么样,两个男的,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啊。你家也只有这一个孙子吧?这样子,我们两家都要断了香火啊!”   陆爷爷嘲笑了声,正襟危坐,摆出科学科普的姿态来:“这个他们和我说过了,邵城说了可以去国外代孕,孩子不是问题的。现在科技很发达的。”   邵老太太豁然开朗恍然大悟:……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老黄家儿媳妇就是身体不好不能生,去做的代孕,现在那大孙子白白胖胖可壮实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邵老太太坐那儿,自己琢磨起来,不行,她回去得打听打听。   等邵城和陆斐然整理好碗筷擦了桌子出来给两个老人陪坐的时候,邵奶奶已经心情大霁了。   本来邵城是隐隐感觉到了奶奶来意不善,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结果一转头,奶奶似乎又变了张脸,发生了什么?还是有阴谋?他踌躇不前。   陆斐然倒没察觉到,还是很热情地和邵老太太说话。   邵老太太端详着他的脸,越看越俊,心里想: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是不是能把俩人的那什么基因弄一块来做个宝宝,小陆长得这么俊,他的宝宝一定也会很可爱的。   她拉着陆斐然手就问:“你们婚期定了吗?”   陆斐然:“还在商量。”   邵老太太笑眯眯的:“到时候我去给你们帮忙。”   陆斐然:“谢谢奶奶。”   邵老太太觉得应该给点礼物表示表示,这不,真好带了张支票——之前准备用来打发小狐狸精的——虽然给钱好像直接了点,但总不给要好。她就把支票放红包里,塞给陆斐然,“一点心意,不要介意。”   陆斐然没有拆开来看,不推辞地收下了,“谢谢!”   邵老太太临走前,邵城揣摩不清地问他:“您到底是想怎样?怎么这么亲切?”   奶奶白了他一眼,“我一直都是很明事理很时髦很亲切的老太太好吗?”   邵城说:“你前天还闹着说我敢结婚就要上吊呢。”   奶奶毫无愧意:“那是前天的事,现在已经是今天了。”她停顿了片刻,“对了,你们是打算一结婚就要孩子吗?到时候谁带孩子?我听说小陆也要工作啊,他辞职吗?”   邵城霎时就明白这前因后事了,觉得有点好笑:“他也是男人,要有自己的事业,他有才能还努力,辞职太可惜了。我不会让他牺牲的。”   以前自己儿子儿媳妇也是这样,早年邵老太太也想不通,觉得女人不在家带孩子难道要男人带?可这些年她想通了,她不就是因为只会在家带孩子,所以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几个孩子都不听她的话。年轻的时候她应当听从主席说的那句“妇女也顶半边天”的话才是。“那到时我给你们带吧。我现在多老了,你们赶紧的。”   邵城:我也想快点啊,但太快了就显得仓促不够用心啊。   邵城回去,陆斐然特别高兴地跟他说:“你奶奶人可真好,慈祥和蔼。”   邵城:“……嗯。”   刚才不能当着人面拆礼物,等邵老太太走了,陆斐然才把红包打开,看到支票上数字,顿时惊呆了,“你奶奶怎么给我这么多钱!”   邵城看了一眼,“喜欢你啊。她很有钱的,你不用在意。”   陆斐然又高兴又揪心,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张轻飘飘的支票,无助地看着邵城。   “是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吧。”邵城看他畏葸的模样也觉得可爱,亲亲他的脸颊,“你不是说要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吗?以后你的事业会越来越成功,会越来越有钱,怎么能害怕这个呢。”   很有道理。陆斐然点头,仔细把支票收起来了。   过了几天,刘女士听说了,发来贺电:“你居然搞定你奶奶了?”   你又不帮忙。有时邵城对母亲放羊吃草养孩子什么都不管的态度也挺怨念的,“嗯,不算我搞定的。她见着陆斐然,就自己想通了。大概我只要能留个孩子她就满意了。”   邵城这样说着,其实他并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他只打算要一个陆斐然的宝宝,要是有了两个孩子,难免会偏心。只有一个孩子,他就能给出全部的父爱。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邵城有时都觉得不可思议,顺利过了头他反倒有不真切的错觉。有时午夜梦回,尤其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其实在另一个破碎的世界。   某日邵城被噩梦吓醒过来。   陆斐然睡眼惺忪的,伸手抱住他:“我在这呢。你不要问我去哪了,我就在这呢。”   邵城满身冷汗地喘息,“……我都说了什么?”   陆斐然说:“你说要我别死,又说让我恨你。”   邵城冷汗淌得更厉害了。   陆斐然抱着他靠在他肩膀上,睡意沉沉,“别害怕啦,我的手术已经成功了……以前你欺负我我也原谅你了……”他睡的脑子迷糊,倒也没深思“别恨我”是什么个意思。   邵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好一会儿,“……斐然?斐然?”   才发现陆斐然又睡着了。   邵城松了一口气,再躺下,看着陆斐然酣甜的睡脸,心想:你能毫无烦恼睡的这么香,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大部分时候居然还是陆斐然晚回家。   程序员嘛,总是加班。   邵城心疼:“唉,怎么总是加班到那么晚?”   陆斐然就瞥他一眼,“就是你们这些老板要人加班好吗?你这么心疼,能让我们组不加班吗?”   邵城虽然心疼但还是表示:“……不能。”   陆斐然鄙视他:“你这个罪恶的资本统治阶级!”   邵城笑了,不过回去给员工提高了加班费。   然后陆斐然加班得更起劲了。   邵城问他:“就那么几百块,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嘛?”   “你怎么能看不起几百块呢,就算是一块钱也是很珍贵的。”陆斐然:“世上有些事是做不到,但很多事是做得到的,做得到的事就该努力去做完。”   “我是怕你累坏了身体。”邵城担心说。   “我现在年轻,年轻的时候不打拼什么时候打拼呢?”他给邵城一个亲吻,“我也会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的,不会再生病的,我还想和你一起变成皱巴巴的老头子,然后再埋在一块儿。”   我也希望能这样,和你白头偕老。邵城拥着心爱的人想。   这天周六。   轮到邵城带妹妹,不过他有个应酬,出门去了,得晚些回来。   陆斐然耐心地陪着邵柔玩,教她画画。   弄了桌子上沾满水彩,收拾了好半天。   邵柔踩着板凳扒着窗外往外前瞧:“哥哥还不回来吗?”   陆斐然把她抱下来,“危险,柔柔不要爬高。”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他可以等,小朋友该睡觉了,“我们不等你哥哥了,我们睡觉吧。”   邵柔搂住陆斐然的胳膊,乖乖应好,她换了睡衣,问陆斐然:“可以给我讲故事吗?以前哥哥陪我,都给我讲故事的。”   陆斐然自然不会拒绝:“可以啊。”   不过儿童故事书邵城放哪的?   陆斐然去书房找了一下。没在架子上找到,“在哪呢……”   “在柜子里。”邵柔脆生生地说。   陆斐然蹲下来,对着柜子,上面有个锁。   邵城倒是不避着邵柔,以为她是小孩不记得。邵柔却径直去开书桌的抽屉,从众多的钥匙里挑了一把,跃跃欲试地递给陆斐然,“是这把钥匙。”   陆斐然用钥匙把柜子打开,终于在角落看到一叠儿童故事书,旁边还有一纸盒的童话磁带,让陆斐然忍不住微笑起来:邵城看上去冷冰冰凶巴巴的,其实真的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人啊。   他伸手把故事书拿出来。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小纸箱——也是故事书吗?陆斐然想着,随手打开了纸箱。   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个用密封袋装着的矿泉水空瓶,陆斐然皱眉:这是什么?邵城留着这个干什么?   陆斐然心底,蓦然升起探究之心,还有用了半瓶的红花油、一个旧篮球、一件t恤……陆斐然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这特么都是他当年高中时候和邵城相处时的一些东西啊,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篮球是他们一起玩过的,矿泉水瓶是他不小心落下的吧?红花油是那回脚扭伤没用完还给邵城的,至于t恤……好像是邵城那天来看他的篮球赛时穿的?他还抱着邵城一下。   陆斐然拿着这件t恤慢吞吞地红了脸:邵城当年就暗恋我了吧……   邵柔呆呆地看着发呆的然然哥哥,趴在纸箱边上往里看。底下还有个小盒子,她以为是装童话磁带的,费劲儿地拿出来,太重了,拿不稳,盒子摔了,里面一张张相片掉出来。   陆斐然回过神,“柔柔,不好动这个的。”   邵柔也发现自己闯祸了,背着手贴墙角沾着,“对不起。”   陆斐然摸摸她:“没关系,但以后不能随便翻别人的东西了。”   邵柔疑惑了,“那你怎么可以翻?”   陆斐然义正言辞:“因为这些其实都是我的东西。”   然后他去捡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看,都是自己的照片。他自己都不记得都是什么时候的:这个老闷骚,都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了。还偷拍,偷拍是侵犯人隐私,违法的吧?   想是这么想,陆斐然嘴角都甜蜜地扬起来了,他一边看着一边感慨: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好挫啊……好胖……   他盘腿坐在地上,翻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把其中一张看过的照片抽出来。照片上的男孩子瘦小稚气,正在等红灯,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   那个书包是他初中就开始背的,背到高一第一学期实在撑不下去坏了。   ——可高一的时候他还没有遇见邵城,邵城也从未出现过。      第58章 患得患失      陆斐然继续翻看起照片来,仔细分辨之后发现了更多应该是他没遇见邵城之前的照片。   假如是你喜欢的人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你,那叫幸福甜蜜;假如是你不喜欢的人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你,那叫变态跟踪狂。就算是喜欢的人这么做,超过了一个度也会显得偏执可怕。   不,我不该胡思乱想。陆斐然对自己说,既然现在他们已经是恋人了,就该相信邵城……   他立即想出几个猜测来给邵城辩解,也许邵城是以前刚好路过,不小心拍摄到他了呢?然后后来喜欢上他才发现这些照片再特地收起来……可是有几张的拍摄角度……在学校外面的也就罢了,在学校里面的那几张,他在走廊上和人说话的,他上领奖台的,他和同学在人造湖边休息背书的——这得多不小心才能正好拍到,还正好拍到那么多?   而且还都是他那么年幼时的照片……想一想他第一次注意到邵城,就是因为恋童癖叶老师吧。   陆斐然胸口闷的慌。   邵柔小声问:“然然哥哥,讲故事。”   已经九点了。   陆斐然把这些东西又一样一样按最初的顺序收拾好,把纸箱装好。他拿起一本童话书,又放了回去,所有东西都放了回去。   关上柜子,上锁。钥匙放回抽屉里。   陆斐然严肃地和邵柔交代:“柔柔一定不能把我打开柜子的事情告诉你哥哥,知道吗?”   邵柔不解,但还是认真地点了头:“知道了。”   陆斐然:“谢谢你。”   邵柔伤心的:“那我的故事书呢?”   陆斐然:用手机网上查个故事来讲吧。   邵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邵城蹑手蹑脚地走动着,怕吵醒了陆斐然。他手脚冰凉,而且还有一身烟味酒味,虽然身心疲惫,但也不敢立即上床,先去冲了个热水澡,把自己弄干净了,才轻轻地爬上床去。   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邵城躺下没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到陆斐然身边,想抱抱他,却怕搅了他的梦。   这时,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腰上,往下滑。陆斐然睁开眼睛,声音听上去冷冷的,不高兴:“回来了啊?”   一瞬间邵城还有种回到上辈子的错觉。   被把持住命脉,邵城不得不服软,这小祖宗怎么了,突然这么生气?“我没有和他们去玩,我没有沾花惹草的!然然,你相信我,这没有,不信你可以问老方的。”   陆斐然冷哼一声,翻身坐起来,跨坐在邵城的腰上。   ……难道是欲求不满所以生气?邵城想,觉得这不太可能。他最近表现得很好啊。   我要问什么?——   我想问你为什么在我们没认识之前就偷拍我那么多照片?   偷拍我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你是恋童癖吗?   可事情前后矛盾的地方也太多了,如果邵城是恋童癖,当初他表白的时候邵城就不会不接受,更不用说他们早就一张床上睡觉过,邵城什么都没做,是他趁邵城睡觉偷亲他来着。所以邵城绝对不是恋童癖,这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偷拍的事情依然解释不了。   陆斐然正沉思着,忽地被某只作怪的大手一个揉捏刺激得回过神来。   “我的宝贝儿诶,是想让我对你这样是吧?”邵城说,以前陆斐然没觉得怎样,现在却感觉邵城的语气很像是在哄小孩。这样想想,一直以来,虽然确实是自己更主动,可他的情绪的主导权都在邵城那里,他是喜是忧,都在邵城的掌心,由邵城一手牵引控制。   越想越不对,越长越生气。   男人的愤怒和性欲只在一线之间。   陆斐然抓着邵城的手拿开,居高临下说:“我自己来。”   ……   陆斐然紧紧抱着邵城,几乎是泄恨似的故意挠他背,随着这巨浪,一忽儿一忽儿地被抛飞至浪尖,激烈的他快承受不住了。   他想问照片的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儿——   “……你到底喜欢我哪?”   所以今天的异常是因为这个吗?能让陆斐然这样患得患失那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自己了。邵城深觉感动,接着又谴责自己,是不是他做的还不够,才让陆斐然这么没有安全感。   陆斐然看他不回答,心中一蓬怀疑的杂草被惶恐的星火点燃,“说不出来吗?我就那么没优点?你只是喜欢我的脸是不是?”   邵城好笑,亲亲他:“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是在想,我哪里做的不够,让你没了安全感。我的小烈驹哎,你怎么会没优点?我也不是只喜欢你的优点的,你的所有我都喜欢,都合我心意。”   要是换之前,陆斐然要被亲晕了今天他却保持着清醒,认为邵城含糊其辞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东西!   “我还喜欢你的……,你喜不喜欢我的……”邵城恶从胆边生,不要脸地问。   陆斐然猛的涨红了脸,“臭流氓!”   “我还可以更流氓点的。”邵城不知羞耻更不要脸地说。   ……   什么都没问出来,真是不甘心。   他也许应该直接点询问的,假如没问题是最好的了,假如有什么……邵城会告诉他吗?   陆斐然没有信心,回想一下,邵城一直以为都各种隐瞒自己,少年时,邵城于他是迷一般强大而温柔的兄长庇护者依靠者,可他连真名都没有告诉自己,工作生活经历也都捏造了才告诉他,后来又装成不认识,要不是因为他意外生病,估计邵城能装一辈子陌生人。   如今看似他已经走近了,其实不然,邵城是一捆风一把雾,你以为抓住了,只不过错觉。是他一直太粗心大意,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那似有若无的隔阂感。   陆斐然想起爷爷以前说过自己的话:“你这孩子啊,就是那么喜欢刨根究底。好奇心又重,以前在幼儿园,一群朋友,老师交代不要做什么,其他小朋友乖乖听从,就你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否则绝不服气听从。”   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陆斐然愤愤地想着,邵城从厨房里把烤好的太阳蛋吐司装盘上桌。   陆斐然低头拿起叉子狠狠戳在蛋黄上。   那狠的,邵城看着挑了下眉毛。他坐下,老脸微红,轻咳一声,“对不起,我昨晚是太过分了。”   “……不是因为这个。”陆斐然闷闷说。   邵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般欣喜地问:“那我下次还可以这样?”   陆斐然:“……”      第59章 按图索骥      继续和白秘书商定婚礼方案细节的时候,陆斐然趁机问:“白姐,你上回说的邵城在我家乡几次捐款的具体时间可以告诉我吗?我后来回去想了想,还挺好奇的。”   白秘书上次是说漏嘴了,后来没敢告诉邵城这件事,她想了想,说,“我也就知道几件事,我是邵总的第二个秘书,好像他之前就有在县捐款过,我并不是全部清楚。”   被委婉拒绝了,陆斐然没有追着要人答应,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像是一时兴起随口问问,得不到结果也无所谓。   白秘书问:“用什么花呢?邵总挑了这两种。”   陆斐然看了下,是佛头青……和伊甸玫瑰。   白秘书那里走不通,陆斐然没有继续纠缠深问,想想毕竟白秘书来了才四年,他和邵城认识可不止四年,如果从邵城偷拍他的照片的时间开始算起,那就更久了。白秘书就算知道,知道的肯定也不多。   陆斐然去找了方蔚然。   方蔚然很惊讶:“邵总还做过这些事啊?我都不知道。”他都被感动了,这下算是对邵城心服口服了,“难怪你会喜欢上他。我算是服了。”   陆斐然:“……”看来方蔚然这里也是行不通的。   方蔚然后来无意中和饶星洲聊起这件事,钦佩感动于邵城不求回报的付出。   饶星洲要崩溃:“你别告诉我你又看上老邵了啊。”   方蔚然坦诚老实地回答:“哪里?邵总不年轻也不够好看。”   呵呵,你很年轻吗?你还嫌弃老邵不够年轻,你比他还大几岁好吗?方叔叔。饶星洲腹诽,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不年轻还颜控的老男人,关键这老男人还看不上自己。看不上自己也算了,以前他想要谁,还真的不考虑对方愿不愿意。可是方蔚然不同,他们势均力敌,强迫不了。真是头疼。   此乃外话,暂且不提。   刘芸芝致电给男儿媳妇:“小陆啊,这周周末你去听戏吗?”   “不好意思,阿姨,我约好了回老家陪我爷爷。”陆斐然说,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话,他确实打算回去陪爷爷,但也打算顺路去见见邵城当年在县的老同事王爷爷,“二婚”的事情他总是有点在意,还可以问问学校的几次捐赠时间和情况。   刘芸芝也不勉强,并赞叹陆斐然的孝心,“好,替我和陆老爷子问个好,正好儿前些年我弄到了些药材,不过我现在的年纪还用不上,过两天我去看你们的时候给你带去,你给我送给你爷爷,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陆斐然赶紧道谢,忽然想到,踌躇着问,“……您知不知道邵城给我学校捐款的事情?”   刘芸芝理所当然地回答:“知道啊。怎么了?我和他聊过,他那段时间和他爸吵架,很低落,就跑去做慈善了。”总比花天酒地好嘛,“他说就是恰好去你的学校捐款遇见你的。”   陆斐然愣了下,确实,这样倒是说得通。   陆斐然回去前,邵城很是愧疚地给他整理行李,“不能陪你真是对不起了,要你一个人孤零零回去。爷爷看了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觉得我不够爱你?”   陆斐然无语,“我就待一晚。你够了啊,不要塞那么多东西。我自己坐大巴回去就好了,让司机开车来回两趟太麻烦人了。”   邵城:“是整整两天一晚啊!”   陆斐然放下行李,忽的伸手抱住邵城。   邵城有点受宠若惊,回抱住他,“舍不得我吗?”   陆斐然倾身,把耳朵贴在邵城的左胸上,“我都听不见你心里的声音。”   邵城说:“因为冬天穿太多了啊。”   陆斐然:“……”   王爷爷现在还在给学校看门,陆斐然去拜访他,他很是高兴,老人家寂寞,有年轻人关心是再好不过的了。聊起邵城,他也知无不尽。   “没想到你们后来还一直有联系交朋友啊,我记得以前小刘经常陪你打球的,有回你脚扭伤了,他还带你去他的宿舍给你擦药,是不是?”   陆斐然点头,“是,您记性真好。”   王爷爷喜欢别人夸他这个,他不服老:“别人也这么说,我有一直坚持锻炼学习的,防止那个老年痴呆症。”   陆斐然:“上次我和刘叔叔遇见您的时候,您还说他离过一次婚,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挺好奇的,都没听他详细提起过。”   “哦,估计是伤心事不想和你说吧。那次我带他去相亲,唉,他也不提前告诉我,不然我也不会给他介绍了。”   听到这,陆斐然想,至少是用来拒绝相信这件事邵城算是没骗他。   “他说他父母离婚,后妈生了个妹妹,妹妹有点毛病需要很多钱治病,又说自己和亲妈要好,结了婚得把亲妈接过来一起住。然后还说前妻是病死的,因为查出来太晚了没能治好。”王爷爷听着这条件都叹气,“你说说,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不应该都说出来啊,没见过这么相亲的。难怪到现在才又找到对象,他现在年纪更大了,你知道是怎样的人吗?估计条件好的也看不上他。”   陆斐然:就是我……我条件是不怎么好。   陆斐然回头琢磨了下,除了前妻这一点他不清楚意外,其他的都是真的。好好想想的话,假如要拒绝女方的话,前面几点已经很致命了,为什么非要编一个“前妻病死”的事情,而且原因还那么详细,是因为“来不及治”,听上去……听上去很像是真的啊。   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按图索骥,把这些线索都联系在一块儿,陆斐然有了一个猜想——邵城以前留过学,他在留学时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他们还曾经打算过结婚,是邵城的恋人或者婚约者,然而还没有正式结婚,对方就病死了。所以邵城理直气壮地让自己查他的婚姻情况,因为真的还没有结婚。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年少轻狂毕业,突然洗心革面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同时因此而开始做慈善,接着因为慈善遇见我……那为什么会一眼就注意到我呢?   会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死去的那个恋人?这样的话,那些在他们还没有遇见前的大量偷拍照片也能解释了。   邵城心里……是不是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陆斐然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性。   那个人让邵城改变,让邵城变成了更好的人。   而他是挟病才使得邵城勉强接受他的。      第60章 狼来了      明明以前他还指责邵城不肯坦诚相待,现在却自己瞒着事情不和邵城商量。陆斐然也觉得惭愧。   要么……回去以后就和邵城好好谈谈吧。假如真的有那么个白月光的话,无论如何他也只能……陆斐然的思绪滞堵在一个梳理不通的结上。   他垂头丧气地想:不,我接受不了啊!我真是个小心眼的人!……陆斐然,你的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吗?就算邵城真的有白月光,他今年三十多岁了,除了我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可能啊,人总是有过去的嘛。你刨根究底地问,万一邵城觉得你沉重讨厌你了呢?万一、万一……他真的更喜欢那个白月光呢?   陆斐然迷迷糊糊睡过去,梦见自己回到高考结束那天的中午,他到处找邵城怎么找都找不到,惊的一身冷汗醒过来,才三点多;再躺下,又昏昏沉入梦境,他看到邵城和一个人牵着手背对着他,邵城先转过身,对他微笑,说:“对不起,我爱的是他。我之前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像他。”陆斐然害怕地问:“他是谁?”和邵城依偎在一块儿的那个人转过头,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陆斐然陡然一惊,灵魂像是从万丈悬崖上陡然坠落,疾速落下却又掉不到地,他猛地吓醒过来,汗出如浆,像是快要窒息的人一样拼命呼吸着。   而外面天还是黑的,桌上的时钟冷冰冰地走动着,时针指向五点,才过了一两个小时。   闭上眼是一片黑暗,睁开眼还是一片黑暗。   陆斐然就这么反复在噩梦和惊醒中渡过了整个黑夜,之后天亮了,索性就起来了,面无血色,眼下一片淡淡的绀青色。   陆爷爷看他这鬼一样的模样,问他:“和邵城吵架了?”   陆斐然摇头。   陆爷爷:“肯定出什么问题了,不然你不会这样的。”   陆斐然锁着愁眉,他满腹的心声已堆到了嗓子口,可嘴巴舌根却像是被筑起一道铁门落了沉重的锁,那些话被堵着说不出来。   陆斐然忧伤地回去了,虽然掩饰了但还是被邵城看出了端倪,“怎么了?生病了吗?”   陆斐然一边翻着婚礼方案策划书,一边装成漫不经心地问:“……我怎么觉得你办婚礼办的很熟练的样子?你以前是有做过吗?”   我从上辈子就开始策划,准备期待了两辈子我能不熟吗?邵城想,又一转念,等等,该不会是上回那个二婚话题?“没有啊,宝贝儿,你是又怀疑我二婚那事儿?真没有啊。你可以查我的证件嘛。”   “哼。法律上没有,说不定是有过曾经打算结婚的对象呢。”陆斐然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醋的没法听了,脸霎时就红了。   陆斐然越醋邵城越甜蜜,邵叔叔美的要上天了,“真的没有啊!你是我这辈子上辈子都最爱的人。真的从没有过第二个人。”   陆斐然觉得自己该信邵城,可人是会骗人的,证据不会,“那你为什么要拍……”陆斐然正说着,邵城拿出了两张机票,陆斐然愣了愣,“这是什么?”   “马上过年了,我一年到头都那么忙,就这几天有空,正月我们去旅游吧。”邵城说,“呃,你刚才要问什么?我没听清。”   陆斐然:“……没什么。”   邵城想,陆斐然这大概是婚前恐惧症吧?   毕竟邵丰益还是亲爹,就算年年被拒绝,邵城还是去主动询问了下意见,今年要不要一起过年。   邵丰益不出邵城所料地回答:“以前不肯和我一起过年,现在想起我了?可怜我吗?”   邵城当然不勉强,“那我多给您准备点东西。苏护工呢?过年给她放假吧?”   邵丰益:“现在是我付她工资,不用你管。要放假也是我给她放假。”   奶奶听了挺糟心的:“往年都是我陪他,今年也有我去就够了。”   邵城劝她:“奶奶,今年和我一起过年吧,我们好多年没一起了。爸爸那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我真怀疑精神有问题,或许年后我们可以带他去做下检查,上次你回去他还对你冷冰冰的,有什么意思吗?留在我们这,热热闹闹的,多好。”   邵老太太还是不答应,就算再怎么对自己糟糕恶劣,那也是她生养大的亲儿子啊。小时候邵丰益也是很乖的,有好吃的要藏兜兜里给妈妈的,只是现在生病而已。她回了老家,风风火火张罗着采购置办年货,大扫除啊,添新餐具家具啊,想着说不定屋子日子焕然一新了、有了生气,儿子也能从死气沉沉怨念深重中有所改变。   但邵丰益并不领情,嫌她吵嫌她闹腾,骂了好几架。邵老太太也不是个泥人,多少也灰心了,再说了为了来这里,她特地把孙女儿留在城里,好一段时间没见,她想得慌。   邵城再去乡下探望时见到奶奶,大吃一惊,当时去的时候还生机勃勃的呢,如今已经萎靡不振了。他把奶奶接了回去,“您是不是生病了,我带您是检查身体。”   检查以后身体没有问题,就是精神状态不好,医生说:“长期郁闷也会导致生病的,保持好心情最重要。”   后来邵城再劝,奶奶也想开了些,不闹着要去陪邵丰益了。她在城里,天天带着乖孙女儿到处溜溜,孙子孙媳妇儿时不时陪她,有时前儿媳妇儿还和她一起听戏去,日子比在乡下过得滋润多了。   陆斐然说:“奶奶,知天命而从心欲,您不是老是为别人着想,该多给自己过日子了。你看我爷爷,他今年开始跳广场舞,现在已经是领队了,跳的可好了。你有空也多参加这些,可有意思了。”   除夕夜。   大厨邵城负责掌勺,陆斐然给沏茶倒水。大家聚在一块儿,陆斐然的爷爷,邵城的奶奶都在,没多时,刘女士也带着现任丈夫崔先生来了。   陆斐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崔先生,眼前一亮,可真是位儒雅英俊的老先生,白头发长他脑袋上都特别俊朗,陆斐然悄悄问邵城:“不会为难我吧?”   邵城摸摸他的头,“崔先生人很好的,不用担心。因为他们再婚时我年纪也很大了,多亲昵肯定不可能,互相敬重还是有的,崔先生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可能就是来见见继子的媳妇儿。……嗯,也可能是我妈想把这么好的老公带出来炫耀一下吧。”   陆斐然瞪他:“凭什么我是媳妇儿啊?”   邵城:“……”   邵老太太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虽然这一桌子上真论起来,大伙儿身份还挺尴尬的。吃完饭,前儿媳妇儿又招呼着她一起凑了一桌麻将,邵城为了哄奶奶开心,喂牌的简直丧心病狂了,几圈下来,邵老太太荷包厚实了不少。玩累了回头去客厅里,看到陆斐然正抱着柔柔看电视,柔柔倒在陆斐然的怀里,眼睛快阖上了,困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坐到陆斐然身边,“辛苦你帮忙照顾柔柔了。”   陆斐然轻声说:“没有啊,不辛苦,柔柔很乖的。她要睡着了,我正准备把她抱去床上呢。”   “是该睡觉了。”邵奶奶点头,“我来吧。”   “吵到她的,我来就好了。”陆斐然说着,起身轻手轻脚地把邵柔抱去了房间里,脱了鞋子。再要去卫生间调热水拧毛巾。   “接下去我来照顾就好了,你回去吧。”邵奶奶说,“谢谢小陆。”   陆斐然也不勉强。   邵老太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觉得有点薄了。   初一早上,早餐是邵城熬的红枣桂圆汤。   邵老太太给了陆斐然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陆斐然愣了一下,也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装的是个金镯子,“新年快乐。”   邵城给他说好话:“陆斐然没你有钱,给不了那么多钱。但这已经是他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了。奶奶你就收下吧。”   邵老太太不高兴:“你说我好像是那种嫌贫爱富挑刺儿的老人家一样。我是那样的人吗?”   邵城:“好好好,你不是,你是世上最善良大度的老太太了。”   初二的时候,邵城和陆斐然就出发出门了。   邵奶奶和邵柔看家,临走前祝他们一路顺风。   屋子里人少了,又冷清了下来。   邵老太太想着是不是要去见见儿子,可这会儿是找不到人托付邵柔的,要是带着邵柔一起去,又太不让人放心了。   这天半夜,邵老太太真和邵柔在床上一起读故事书,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电话,她给挂了,对方又打来,她才接起来。   对面传来邵丰益神经兮兮的声音:“妈,你救救我!”   邵老太太:“……你怎么了?”   邵丰益:“电话线被那个女人给剪了,她疯了,她想害我!她还污蔑我是神经病,我要辞了她,不不,我要找警察把她抓起来,你帮我给警察打电话,警察不信我的信她的。”   邵老太太:“你说的是谁?”   邵丰益低声鬼鬼祟祟地说:“就是苏婉贞。”   邵老太太:“……”她缄默,“好,我给你打电话,你等着。”   邵老太太挂了这头电话,转头打给了苏婉贞,“小苏,邵丰益他是怎么了,他说你疯了。”   苏护工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但话语依然清晰而又逻辑,“邵先生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电话线被老鼠咬了,他就叫着是有人要害他所以故意不让他和外界联系。邵老夫人,我想大概你们该带他去看看脑子是不是生病了。”   邵老太太深以为然,更加不敢回去了。但看病找医生这事还是得邵城来,邵城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有几天假,暂时就不去打搅了他了,反正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和他说吧。   “好了,我们继续读故事书吧。”奶奶回到床上,把这段邵丰益发神经的事情抛到脑后,这几年这种事太稀松平常了。她可不信邵丰益的话了,他说了几次要辞掉苏护工了,每次都出尔反尔,这次想必也不是真的。   邵柔靠在奶奶的怀里,费劲儿地认着拼音,读到故事的最后一段:“……大伙儿对放羊娃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谎十分生气,从此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过了几天,狼真的来了,一下子闯进了羊群。放羊娃害怕极了,拼命地对农夫们喊:‘狼来了!狼来了!快救命啊!狼真的来了!’农夫们听到他的喊声,以为他又在说谎,大家都不理睬他,没有人去帮他。   羊都被狼咬死了。”      第61章 酒后真言      “铛……”   邵城站着,按下一个琴键,清亮厚重的琴音像是涟漪一般扩散出去,只是微不足道,瞬间被机场的人声喧嚣给湮没。   邵城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陆斐然,在钢琴前坐下,活动了下手指——有挺久没弹了。   陆斐然怔忡,家里倒是有一架三角钢琴,邵城有时会抱着邵柔在那按琴键玩,原来邵城是真的会弹啊。他到底还会些什么?   卡农舒缓优美的前奏响起,起初有点生涩滞顿,邵城不好意思地又望了陆斐然一眼。   陆斐然睁大眼睛,呆呆的。   邵城继续弹,音乐渐渐变得流畅起来,像是仲夏夜里绕过雾气的月光一样清新又温柔,时而有旅人驻足侧目。邵城低头弹一会儿就看看陆斐然,不少人注意到端倪,也打量起陆斐然来,陆斐然一霎时就红起脸来。   要说邵城张扬,可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要说他低调,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机场。他这样做,就像在全世界前悄悄地宣布“我们相爱着”,陆斐然觉得指尖发麻,被邵城明亮的爱意这一照耀,登时被迷得七晕八素,前些日子的阴郁怀疑都一扫而尽了。虽然他其实听不懂。   隔壁座一位银发苍苍的外国老太太笑呵呵对他说:“那是你的男朋友吧?弹奏技巧不怎样,但是充满了爱意。”   陆斐然觉得血都往脸上奔注,磕巴地用蹩脚英语口语回答:“谢谢……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老太太很是吃惊:“不是吗?我以为你们是甜蜜的一对,他还在追求你?”   陆斐然说的慢,解释:“不,他是我的未婚夫。”   穿越了大半个地球,他们抵达了新西兰。   在另个半球银装素裹的时候,这里却是炎炎夏日。   旅店老板:“外国人伴侣?来这里结婚办婚礼的吗?祝你们顺利。”   陆斐然深感自己一路上脸红的次数太多了,“谢谢。我们来旅游的。”   邵城很是惊喜感动:终于没有被认成叔侄了,老板,我有点喜欢你啊。这么正常地被当成情侣还有点不习惯。   在陌生的国度,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异样的目光。   邵城可以尽情地不要脸地牵着陆斐然在路上走,他兴致勃勃地介绍:“到时候我们就会在这里举办婚礼,包机把宾客接过来……”   陆斐然嗯了一声,心里又忍不住想,邵城是不是以前也和现在一样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计划着婚礼,一想陆斐然就忍不住嫉妒,接着开解自己:不,不能这么想,不管怎样,邵城现在爱的是我。   邵城感觉到陆斐然的低落,“……你是婚前恐惧吗?”   陆斐然怔了一怔,望向邵城。   “你年纪还小,害怕我能理解。不用憋在心里的,如果害怕就告诉我吧,我没那么着急,我可以继续等的,等到你愿意为止。”反正已经等了两辈子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看着邵城诚挚的目光,想到一路上的体贴浪漫,陆斐然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我、我看了你锁在柜子里那个箱子里的东西。”   邵城皱了下眉,接着很快明白陆斐然说的是什么。   陆斐然说:“我看到了那些照片。你有很多我高一甚至以前的照片,我都看到了。”   邵城寒毛直竖,冷汗涔涔,“这个……”该怎么解释呢?怪这段日子过得太甜蜜,他都忘了要处理这些东西。这是要死于安乐啊?“我以前去c县你学校捐款,无意中遇见你的。我……我热爱摄影,你太好看了,我就一不小心多拍了几张。……我不是恋童癖啊,亲爱的。我真不是啊!”   “我知道你不会是……”陆斐然闷闷地说,“那你为什么突然跑去做慈善了,你妈妈都很奇怪你突然改好了。”   因为我重生了啊。邵城自然不能告诉陆斐然真相,先不说陆斐然会不会信,要是信了,陆斐然继续问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回答?如实以告?那也太想不开了。是嫌如今的日子过得太好吗?邵城叹了口气,“就是我年少时太荒唐恣肆了,我有天就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曾经多么糟糕,想做些好事来弥补。想变好,想做好事,难道还要很特别的理由吗?”   真是敷衍人,陆斐然又气又郁闷:“……不是因为你‘前妻’死了,你才突然变好的?”   邵城愣住,脱口而出:“你还想着这个事啊?我都说了除了你我真的没有打算和其他人结了婚啊。”   陆斐然索性把自己的猜想都说出来了:“你老是骗我……我就是一直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后来回去问了王爷爷了,你那时候找的借口特别清楚,而且前妻还是因为病查出来太晚才病死的,真的只是你随口编的吗?假如是编的,也太详细了吧?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他,或者说是他的小时候,所以你才注意到我,拍了那么多照片。所以你才对我那么好。是不是?”   邵城缄默下来,没有回避陆斐然的眼神,长长叹了口气,“你这段时间就是在想这件事吗?”他拉着陆斐然的手,“是我让你觉得很不安了吧?对不起。但我可以保证,我真的真的只真爱过你陆斐然一个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还有些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既然邵城都保证到这种地步了,再追究下去就太任性了。陆斐然没有继续追问,既然邵城说会告诉自己,那就……再等等吧。邵城对自己总是那么有耐心,他也该对邵城有点耐心。   似乎这场未完待续的质询依然作为阴影萦绕在他们的旅程中一般,虽然之后的旅程颇为顺利,可陆斐然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两天后,邵城接到奶奶的电话,通知他,他父亲邵丰益去世了。   邵城和陆斐然提前结束了来之不易的假期,订了最快一班飞机赶回国,那也是差不多一天之后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飞机上颠簸了太久,邵城觉得脚踩在地上还有摇晃的错觉似的,怎么也站不稳。   这一天多过去,邵老太太已经哭得流不出眼泪了,双目涣散地坐在那儿,都感觉不到她在喘气儿。   邵城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邵老太太说:“医生说是猝死……”   “这怎么可能?”邵城不相信。   哭到流干泪,邵老太太的声音悲恸,“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活着,解脱了也好……是我不好,我没法子解开他心结,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脑子也出问题了。前几天小苏还跟我说他情况不好,是我没当回事儿,我想等你回来再和你商量,谁知道他突然就走了,要是我当时就带他去看医生,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苏护工?她人呢?”邵城问。   “在帮忙呢。苏护工是个好人,她照顾丰益到最后一刻也不容易。”邵老太太说,“丰益生前两天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还同我说苏护工要害他。”   邵城愣了下,“爸这么说过?”   “说了,还让我打电话报警。谁知道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两句话了。”   “爸死的这么突然,你不怀疑苏护工吗?”   奶奶不疑有他:“怎么会呢?就是小苏最早送丰益去医院抢救的啊,而且,她要是有问题早就跑了吧?”   苏护工换了一身白衣服,手臂上别了黑纱,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伤心忧悒,很是情真意切的样子。正捧着一大束白百合进来,放进邵丰益的棺木里,“邵先生以前很喜欢这个花的。”   邵城问她:“我爸有交代什么话吗?”   苏护工摇头:“他走的太突然。”   *   邵城还是报了警。   警察在她的行李里找到了药物。   警察问她:“你是否承认故意杀害了邵丰益先生。”   苏婉贞十分平静,正如以前对着邵城一样,“没有。”   警察说:“我们已经在你的行李里面找到了药物,和邵丰益身体里检查出来的一样。药瓶上还有你的指纹,难道这不是你的吗?”   苏婉贞:“是我的。”   警察:“那你是承认故意杀害了邵丰益先生?”   苏婉贞:“没有。”   警察:“……”   苏婉贞:“我没有故意杀害他。我是在帮他自杀,他就想死了,我帮了他。”她说,“我没有错,我是为了他们好。”   警察:他们……   邵城之后得知,这并不是苏护工第一次这么做了。她之前照顾过的好几个老人和病人都不是正常死亡的,甚至上一个和她情同母女、给她留下一笔遗产的老太太也是她谋杀的。可调查了她的金钱账户之后,她确实一贫如洗,几乎把所有钱都捐去做慈善,那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邵先生想死,我不过是完成他的心愿而已。”苏婉贞表示。   她记得很清楚的,这些年邵丰益和他说了不下十几次了——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们就是盼着我去死是吧?我还不想活着呢!”   “当初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正好!多清净!”   “婉贞,我想死,我想去死。”   她还确认过的:“您是真的想死吗?”   邵丰益回答她:“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苏婉贞想,以前的雇主也都是这样说的呢,他们可真可怜。   *   之前死因是意外猝死,奶奶哭完了还受得住,在知道邵丰益是被苏护工谋杀的之后,她直接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精神十分不好,她现在知道当时邵丰益求助说的话都是真的了,只可惜追悔莫及,如今是强撑着要办完儿子的白事才暂时没有倒下。   追悼会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中年男子突然闯进来泼了一瓶墨在遗照,把陆斐然吓了一跳。安保很快把人按住,对方叫嚣着被拖下去了:“死的好,邵丰益你不得好死!活该!哈哈。”   陆斐然:“那是谁?”   邵城:“是陈姝的父亲……”他这段时间又要料理丧事又要兼顾公司事务还得打理官司,居然出了这样的疏忽。   这一打击让邵老太太彻底承受不了了,倒下之后一病不起。   幸好还有陆斐然替他分忧主动承担起照顾奶奶的责任,顺便也一起把邵柔照顾了,“是那个姓苏的女人太丧心病狂了,奶奶,不是你的错。”   “我是他妈妈,我却不相信他。我还把他要我报警的事情告诉了苏婉贞。我怎么会那么傻啊?”邵老太太说着,锤打自己的胸口,两行老泪流下来。   陆斐然不敢说话了,一说奶奶就哭的更厉害,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打自己,只默默地给她擦眼泪,可越擦越多。   混乱的头七过去,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邵城向陆斐然道歉:“对不起了,让你也跟着受累。”   陆斐摇头,“哪里,你才是累坏了。而且……奶奶的情况还是很不好,我很担心啊。”   之前太忙太累,而今安静下来,邵城心中的沉痛便回过神来了,找点事给自己做好歹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了。   尽管这许多年来,他们父子的关系糟糕成这样,可邵城记得他还小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好时光的,那时邵丰益还是新爸爸,很乐意带邵城玩。他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经常还让自己骑在脖子上。   他学骑自行车也是爸爸教的,那是上学前的事了,他还很小很小,怕的很,摔了好几跤,坐在地上哭。   妈妈很心疼,爸爸却拦住她:“别扶他,让他自己来。他能做好的!还哭,哭什么,不像个男子汉。”   是什么时候,他们的父子关系走到了那样的地步。   陆斐然一回家,就看到醉歪在桌上的邵城。稍走近,就闻到邵城身上一股酒气,他是不喜欢邵城抽烟喝酒的,但是这次就例外吧。   陆斐然叹气,把邵城扶起来往卧室去。   邵城像是醒了,抱着陆斐然,哭着说:“是你吗斐然,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陆斐然说着趔趄了一下,烂醉如泥的邵城感觉比平时还沉了。   “我很难过,斐然,我很难过。按理说,我不该那么难过的,我们彼此厌恶了那么多年。”邵城说,“……可他是我爸爸啊。我是很恨他,他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邵城……也对不起陈姝……但再怎么着,也不该这样死于非命啊。”   “他不是死于非命的啊,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的。”   陆斐然对邵家老小无语了,邵奶奶说是她害死儿子的,邵城又说是他害死爸爸的,果然是一家人的想法。   “他上辈子不是这么死的啊。”邵城醉醺醺地说,“要不是我横插一脚提前对付了陈姝,他不会瘫痪,他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他长臂一伸忽的把陆斐然整个人抱住,脸埋在陆斐然的脖颈间,低低地哭泣起来,“斐然,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你也会被我害死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我有那么多钱,可我在命运面前什么都做不到。你要是又死了怎么办?你已经跟着你死了一次了。你要是再死了,我还是活不了的。”   陆斐然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死了?”他回手抱住邵城,轻轻拍他的背。   “你死了,你死在我的怀里。都是我害的,你的病查出来太晚了,我花了好多钱找了好多医生都没有治好。”邵城说。   陆斐然:“……”      第62章 我不是他      邵城是真喝断片儿了。   他几乎昏迷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被调成振动的手机闹钟叫醒,头疼欲裂,他拿了手机看一眼时间,六点半。   该起床做饭了,邵城想,往床边一摸,空的。   这让邵城稍微清醒了些——陆斐然呢?   他迷迷糊糊地找起来,“斐然?然然?”   “我在这呢。”陆斐然回答他。   邵城半坐起来,看到陆斐然衣服整齐,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见来,落在陆斐然的脸上,冷冰冰的,冷的像是一盆冰水给邵城当头浇下,瞬时让他彻底清醒了,他怔然问:“……你今天这么早起来?”   陆斐然脸上没有半分笑容:“没有,我是一晚上没有上床睡觉。”   邵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了,他笑笑说:“因为我身上酒气太重不想和我一起睡吗?”   为什么陆斐然看上去那么生气?邵城心慌不已,揣摩不定地想,难道是我喝醉以后强迫他了?总不可能是我酒后家暴吧?我没有喝醉了打人的习惯啊。真是太多年不喝酒,酒量太糟了。   “不是。”陆斐然说,“你只是喝醉的时候,不小心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邵城:“……”   “果然真的有那个‘前妻’,但我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我’。”陆斐然往前微微倾身,“这样想想,你之前几次三番的保证也并无问题,你从未说过没有‘前妻’,只说从头到尾只有过‘我’一个。之前还怀疑你的说法,是我不对。”   邵城全身的血液冷凝住了一般,他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到底是吐露了什么,可愈想头便愈疼,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晰,“斐然……我不知道你都听了什么,那些都是醉话,信不得的……我都说了些什么?”   “差不多都告诉我了。你重生的事,以及重生之前的一些事。”   一般人哪里会相信重生这种事吗?多不科学啊,说不定还是可以用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掩盖过去的?邵城汗流浃背地想,“‘重生’?这不可能吧?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一定是我喝醉以后脑子不清楚乱说的,饶星洲喝醉了还说自己是鸟,非要从二楼跳下去还是我拦住的……喝醉了什么都可能说嘛。”   “喝醉了是有可能乱说,可也有酒后吐真言这句话。邵城。”陆斐然说。   邵城勉强的笑意僵在嘴角,比哭还难看,“……我到底说到了什么地步?”   “我问了,你就回答了。你似乎把我当成了那个‘陆斐然’,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是怎么生病怎么去世的,还有你有多愧疚自责,差不多全都告诉我了。”   这话像一柄尖锥抵在邵城的心口,他鼓动的心跳也停止,喘不上气。   “我之前很多的奇怪的事情,这么一解释,也得到了答案。为什么那时池聿离开后,你要问我假如你是他那样的人我们会不会在一起;你偷拍我的真正原因,这事你也都说了,为什么要不求回报地主动帮我保护我,又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我现在算是都想通了。”   邵城掀开被子鞋子也不穿,就踩在地板上急忙走向陆斐然,他就穿了一件裤子,寒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可他已经顾不得管冷不冷了,“你听我解释。”   “我听你解释。”陆斐然看他一眼,拿了一件外套给他,“……你先穿衣服,这样会冻着生病的。”   邵城胡乱套了两件衣服,“我最早是不想再接近你了的,我觉得我只会给你带去不幸,可我太爱你了,所以我只打算偷偷在暗处看着你,所以才做下了找人偷拍这种事来……后来我记起来叶志庆的事,所以才化名去了学校,我那时是决定他一被捕,你安全了,我就离开。”   陆斐然:“可你还是接近了我。”   邵城讪讪说:“那不是你主动找我要搭我车吗?”   陆斐然语滞,冷笑声,“那还怪我了是吧?好吧,是我主动搭讪你的,那你不能拒绝啊?还不是欲拒还迎地接受了。”   邵城赶紧说:“是是,我的错,怪我,怪我。……你小时候,我是觉得不能对孩子出后。后来我是怕你和我在一起以后,又会走上上辈子的人生道路,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那时我一直想不通,我现在也很害怕,所以每隔不长时间就催你去多检查身体。那时查出你肿瘤,真的把我吓坏了。”   他真心实意地说:“我知道我是坏人,我上辈子对你那么糟糕。我强迫你,我害了你,我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无可挽回的事情,可我是真的想改,现在人生也已经重来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做坏事的邵城了。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陆斐然到现在还有点破嗓,他就冷眼看着邵城,“我觉得你还是没明白。”   “没明白什么?”邵城是真不明白了。   “没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邵城看着他,迷惑而安静地等着陆斐然开口。   陆斐然气息不稳,颤抖着声音说:“你是认为我和那个‘陆斐然’是一个人,我不那么认为。”   邵城愣在原地。   陆斐然:“原来你一直在我身上寻找缅怀的影子是他,你总是半夜惊醒喊的人也是他,不是我。”   邵城手脚冰冷,嘴唇发抖,脑子似乎也有点背冻僵了:“这怎么不是一个人呢?你们就是一个人啊!”   陆斐然站起来,“不是。”   邵城怕他要走,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斐然,斐然,你别走,你冷静下,不要钻牛角尖,我们好好说。”   “我已经等了一晚上要和你好好说了!”他一夜未睡,头发凌乱,面目憔悴,气色苍白,眼珠微赤,尽管努力遏制,泪水还是湿润了眼眶,“这样一说的话,你当初答应我,说‘爱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难道不是那个生病死去的‘陆斐然’吗?你不是想着我说的。你是在对他说,不是在对我说。”   邵城一时间怔住了,他那时确实是想着躺在病床上的陆斐然。   这怔忡佐证了陆斐然的猜测,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一眨眼,一颗眼泪滚落下来,“我那时就说了,我不用你可怜我的。……现在也不用。”   他一哭,邵城的心都跟着碎了,“不要哭,然然,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改好吗?”   “你每次都说改……可我才知道我根本改变不了你的。对不起,我是不是好任性?对不起。”陆斐然觉得自己丢人,好好一个大男人总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你是想分手吗?”邵城哽咽着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浑身无力,把头靠在邵城肩膀上,揪着他的衣服借力,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上,“我不想分手,我追求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想到你没那么喜欢我,我只是你喜欢的人的镜面影子,我就很难过。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埋下头,压抑地低低抽泣着。   邵城伸手,想要抚摸陆斐然背让他舒服一点,手却停在半空,半天落不下去,将将要碰到时,陆斐然放开他了,他吸吸鼻子,轻声说:“让我冷静一下。我去洗把脸。”   邵城也去洗漱,然后和平日一样做了早饭,也和平日一样和陆斐然坐在对面一起吃早饭。   陆斐然眼睛还有点红,填饱肚子以后,他平静了许多,“我暂时不想见到你了。邵城。但这是你家,所以我出去。”   邵城:“你是要搬出去吗?你有落脚的地方吗?”   陆斐然:“我出去冷静冷静,再决定要不要搬出去。”   邵城:“那我送你吧。”   陆斐然:“不用你送,我都说了我不想见到你了。我现在一看到你,我就难受。”   邵城:“……”   *   谢坤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陆斐然,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包,一只手抱着小猫,“你怎么只带了这么小一个包?”   陆斐然疲惫地说:“没什么要带的。”他整理的时候才发现邵城是渗入他生活有多深,他的衣服鞋子什么都是邵城准备的。   谢坤看他脸色不好,有点担心,“快进来吧,外面挺冷的,这几天降温呢。”他把猫先从陆斐然手上抱过去,房间里大帅的小兄弟已经喵喵叫了,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很是亲昵。   陆斐然很是抱歉:“对不起,我就借住几天,找到了住处我就马上走。”   谢坤理所当然地说:“不用这么说,以我们的关系,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刚从厨房倒了杯热咖啡走过来的顾思远听到谢坤说这种话,差点没忍住回头把咖啡直接倒了,他深呼吸,还是走过去,尽量温和地对陆斐然说:“你是小谢的朋友,我们自然会帮你的。我认识的人多,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找房子吧。”   “你不用上班吗?”谢坤问。   顾思远微微的一笑,“今天刚好突然放假。”我现在就去请假。   “哦。”谢坤便转头对陆斐然说,“那让老顾陪你去吧,我得上班。他很可靠的,你也不用太和他客气。”   “谢谢。”陆斐然捧着热咖啡,手心从杯壁上汲取着温暖,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谢坤一看就知道陆斐然一定是和邵城吵架了,还是吵到了要搬出来的地步,以他了解的陆斐然对邵城的痴迷,这该是吵了什么啊?他想想就瘆的慌,不敢问。   陆斐然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当初,当初邵城都和你说了什么?当时他在小巷子里拦住你的时候。”   怎么突然问这个?谢坤纳闷了下,但还是回忆起来。虽然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依然印象深刻宛如昨日,“他说那不是我的错,然后骂叶志庆是畜生禽兽,让我不要为了他毁了自己,还说我以后会知道世界有多大,会有女孩子喜欢我,要我好好活着……”   说到这,谢坤也觉得奇怪,“好像是有点怪,我那时总觉得他是在对着另一个人。而且他是在责骂自己一样。而且为什么要我好好活着?他是觉得我会自杀吗?可那时他是误解我要去杀叶志庆啊。”   陆斐然知道是为什么。   谢坤看了眼手表,拍拍陆斐然的肩膀,给了他备用钥匙,“我得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   陆斐然注意到一件事,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又戴回眼镜了?”   谢坤摸摸鼻尖,羞赧地说:“老顾说我还是戴眼镜比较好看。”   陆斐然:“……”      第63章 进退维谷      白秘书瑟瑟发抖地想:天气还没回暖,邵总的心情又迎来一波新的寒潮。   邵城对她说:“婚礼得推迟了。”   白秘书表示理解:“请您节哀顺变。”毕竟刚死了亲爸,这时候办婚礼确实不合规矩。   邵城不多做解释。   过不多时,白秘书匆匆折回来,不安而疑惑地问他:“陆先生提交辞呈了?是你们说好的吗?要批准吗?”   邵城愣了下,脸色更差了,“先别批准,压着,让老雷劝劝他。”   他联系陆斐然:“你为什么突然辞职?斐然,你不要这么冲动。”   陆斐然说:“我一想到你也在这里,我就冷静不下来。”   邵城说:“只是这个原因你不觉得太无力了吗?你坚持了那么久的努力也要放弃吗?而且这太匆忙了,我先给你再批个假,你冷静一下。”   邵城想想陆斐然无非也就是去投靠谢坤或者袁楚楚,袁楚楚是女孩子不可能是她,那就只有谢坤了,去谢坤那问平安。   谢坤表示:“陆斐然不让我告诉你他在我那的。你们是吵架了吗?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失落,比你当年不告而别还难过。”   邵城:“……”平安就好。   陆斐然递了辞呈之后倒是突然想到了,他找什么新租房啊,他可以回学校住啊,离毕业还有几个月呢。一边住学校一边找新工作。   于是陆斐然提着行李被顾思远欢送离开了,只是小猫学校不能养,被陆斐然送回家托付给爷爷。   陆爷爷不介意养猫,但是,“你怎么了?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不用上班吗?”   “我准备辞职了,找个新工作。”陆斐然如实回答。   陆爷爷目瞪口呆,他是知道陆斐然在邵城的公司工作的,“发生了什么?”   陆斐然摇头,“没发生什么,就是我自己待不下去了。”他停顿了很久,还是和爷爷坦白了,十分抱歉地说,“说不定我和邵城不结婚了。”   陆爷爷更加傻眼了,前几天那葬礼上你们俩还一副互相扶持不离不弃的模样好吗?怎么突然这样?“是……邵城和你提的?”   陆斐然回答:“是我要和他分手。”   “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   “是他对你不好?”   “没有。他对我还是很好的。”   陆爷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斐然,劈头教训了他一顿:“你好好想清楚,当初是你要死要活地和我说要和个男人在一起,好,我去接受去理解。是你信誓旦旦说能受得了到时候会在社会上遇见的困难,我才答应的。你这么随意地说要和男人结婚,又随意地说不要了,是一种很不成熟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你知道吗?”   陆斐然垂头丧气,郁闷极了,“对不起……”   陆爷爷看他就跟他带回来的那只小猫一样蔫乎乎的,毕竟一手带大的孩子,着实于心不忍,“唉,你要是真的不开心的话,爷爷也……可是爷爷不能护着你啊,那是害了你,你该长大了。”   陆斐然回了学校宿舍住,其他室友都不在,大四也没课,他一个人在床上与世隔绝地躺了一天一夜,非但没能养起精神,反倒更加颓废了。   过了两天,他洗了个澡,剪了个新发型,换上西装去找工作了。几家公司通知他去面试。   不巧,其中一家公司面试时遇见了池聿,陆斐然想掉头就走,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是硬着头皮面试完了。   池聿特地拦住他,带着笑,“本来我是不必去面试新人的,不过我听说了你辞职,想来你应当是会给我们公司投简历的,特地看着,果不其然。”   陆斐然还以为这家伙在自己人生中没有后续的出场戏份,竟然又出现了。   池聿说:“看样子你是要和邵城分手了吗?怎么样,现在要不要考虑我?为了你我可以随时恢复单身的。”   陆斐然谢过他的好意:“谁说我和邵城要分手的?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了吗?……而且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不至于要个还不如邵城的啊。”   遇见池聿,让陆斐然恍惚回想起那天邵城醉酒后问出的话:“……我比池聿还过分。我故意囚禁强暴了你,你还是不愿意,我就抓了你爷爷威胁你,你才勉强留在我身边。对不起,对不起……”   假如是这个邵城的话,其实和池聿平分秋色吧。   陆斐然很难对此事做出评价,这程度可以上社会新闻了,听上去很骇人听闻。可大概也是残酷过度,而他所经历过的和邵城一起的回忆,大多是甜蜜宠溺的,他这辈子顺风顺水,除了遇见过一个没能得手的老变态,就没有其他可以称得上挫折的了。所以他其实有点难对邵城说的罪行痛苦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因为现在他并不认为平行空间的那个人和自己是一个人。   可是他认识的这个邵城真的会做出这样的坏事来吗?陆斐然无法想象。   现在不是招聘季,工作不好找,还遇上池聿。   大概是池聿知道了他住在学校,和邵城的关系岌岌可危,开始捧着花等宿舍楼下,学校论坛都开帖子讨论起来了。幸好室友不在,不然陆斐然真的脸都丢光了。   他算是连学校也待不下去了,裹挟着财务,趁着池聿没人,回老家避避风头去。反正存款也还够。   回了小镇,整天在家闷的慌,陆斐然带了礼物去探望高中班主任于老师,请于老师吃了顿饭。   于老师还不知道他辞职了,张口就说:“最近要高考了,你去给学弟学妹们鼓气吧。你是我的得意门生,工作也顺利找的好,可以给他们做个好榜样。”   陆斐然就没好意思说自己要辞职了,想想,做点好事总比闲着要好,答应了明天去学校。   他们聊到天都黑了,七点多才从餐馆出来。   “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啊,那我们明天见。我在学校等你。”   陆斐然一个人摸黑走在路上,琢磨着明天该给学弟学妹们说些什么,蓦然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似的,脖颈上像被毒针刺了一下,这视线充满恶意。   他回过头,背后的巷弄空无一人。   于老师骑着车,吹着夜风,忽然想起有个事情忘记和陆斐然说了:她听说以前带过他们班数学的叶志庆出狱了。……算了,就算说了陆斐然也不一定感兴趣吧,那个叶老师只教了他半个学期,也没多熟吧。      第64章 僵持不下      陆斐然站在讲台上,讲的口有点干,被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紧紧盯着,难免有几分紧张,“……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跟我提。”   许多人举手,陆斐然点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问:“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吗?”   陆斐然:“……我说的是学习上的问题。私人问题我就不回答了。”   旁边另个学生就对女孩说:“你傻啊?学长都戴着婚戒了,你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婚戒?!”这个词像是一滴水落进油锅,孩子们兴奋骚动起来,纷纷抻着脖子去看陆斐然的手,“学长已经结婚了吗?你不是才大四吗?一毕业就结婚?在学校谈的恋爱?”   陆斐然:“……”   于老师无法坐视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站出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好了,这是你们学长自己的问题。他不想回答,你们理智点,学长很害羞的。但你们也可以看到,你们学长就是因为好好学习,现在才顺利找到工作找到对象。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对象。大家最后几个月绷住,考上了大学,就找得到对象了。”   下面传到低低的嘘声,也有人拍手,“说得好,说得好。”   陆斐然想了想:“其实,我的结婚对象是高中时谈的恋爱。”   学弟学妹们:“……”   一下掀起一片欢呼。   陆斐然继续说:“但是我高中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那时候太不成熟了,说爱说喜欢太不负责。我努力学习拼命工作,都是为了他。其实还没有结婚,只是订婚了。”虽然他现在也并没有多成熟可靠。现在想想,他为了邵城都已经奋斗了那么多年,突然失去了目标,真的挺茫然的。   孩子们鼓起掌来:“恭喜!恭喜!”   陆斐然:“谢谢。”   陆斐然走的时候,班主任送了送他,问:“是不是就是那个让你在毕业酒会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人?”   陆斐然脸红了红:“是。”   班主任很是唏嘘:“也不容易啊。”   陆斐然的不正规演讲结束,返程回家,反正时间充足,他安步当车,散着步往回走。他看着熟悉的街道商店,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中午在学校旁边的面馆吃了碗牛肉面,老板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香菜是吧?”   陆斐然愣了愣,“还记得我?”   老板点头:“记得啊,你挺久没来了。”   陆斐然加了辣,吃完面,浑身都暖和起来了。推门而出,冰冷的寒风从脖子领口跐溜滑进去,让他裹紧了围巾。   正要迈步的陆斐然忽的停下脚步,四下环顾:真的是错觉吗?他怎么又感觉到有人在偷窥自己?还是因为邵城那些偷拍照让他现在杯弓蛇影了?   钻进巷弄。   这里是陆斐然的地盘,他还不信有谁能绕的过他。   陆斐然安静地走着,走着走着停下,再继续走。他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这下可以确定了,果然有人跟着他。   他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又马上拐进另一个弯。   跟在后面的人被打乱节奏,脚步乱起来,匆忙追上去,刚转过弯,正面就撞上了抱臂等在那的陆斐然。   陆斐然冷冷瞧着他:“你又跟踪我,邵城。”   邵城讪讪:“我是担心你。斐然。”   陆斐然:“担心我也不用跟踪我吧,我说过这很吓人了,你还这么做。”   邵城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这么做了。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你的。”   两人缄默以对。   陆斐然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邵城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回来吧,斐然,我想你。”   陆斐然想甩开他的手,但是挣脱不开,“你干什么?你放手,你变态!你耍流氓!”   邵城眼神无比认真,“那天之后,我好好想过了你说的话。你说你们不是一个人。可人到底是怎样定义的呢?照你的说法的话,重点就是记忆、经验和经历,我觉得不然,应该是性格、脾气、习惯和行为模式。在对池聿的时候,你不也是直接地说‘不’吗?就和你对我说‘不’一模一样。你的口味,你的小动作,你睡觉的习惯,都没有变,怎么会不算是一个人?”   好像有点道理。陆斐然懵愣地想,接着回过神来,想,就这样被三言两语哄回去了,那他不就像是一只被邵城在前面吊着根胡萝卜、邵城要他往哪走他就往哪走的傻驴子吗?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就是一直以来倒贴的太欢快了。   “你这是歪理!”陆斐然梗着脖子说,“行为什么的是遵循基因而产生的,我们有一样的基因当然像,可就算是相同基因的双胞胎,经历了不一样的成长事情,也会长成不同的两个人。”   邵城回答:“这不能用双胞胎或是克隆人来进行举例啊。这应当算作是人生读档重来。”   陆斐然辩论不过他,心情郁闷:“……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不那么喜欢你了。”   邵城叹气:“以前是我不希望你喜欢我,所以不必告诉你;后来就是怕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不敢告诉你。我最害怕的是你知道我曾经对‘你’做过那么多的坏事而厌恶我。”   陆斐然说:“是挺可怕的,但我没亲身经历过,只是听说的话,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你。在我看来你是充满正义感的邵城,唉,那天要是我没有看到你拦住谢坤、没有猜到叶志庆是被你抓起来的就好了。”   邵城承认说:“其实还是我的错,是我把你调进那个班里的。所以也得由我把他抓起来。”   两个人又没话说了,邵城问:“我来的很紧,今晚是回不去了,我可以住你家吗?”   陆斐然说:“不行。我们还在冷战呢。”   他是搞不懂邵城了,他们在吵架居然还这么问,肯定不行啊。邵城也太不严肃了。   邵城本来也就试试,看陆斐然松口没:“那好吧,我住在明珠酒店,307房间,要是有事就来找我好吗?你没把我手机号拉黑吧?打我手机也可以。”   陆斐然嫌弃地摆手:“快走,快走。我不会去找你的,你住一晚了就回去吧,把整个公司撇下好吗?”   邵城忍不住了,把人抱住,趁陆斐然没反应过来亲一下,“老婆都跑了,我还要什么公司?”   陆斐然炸了:“谁你老婆啊!——别说我是你老婆,我是你未婚夫好吗?”      第65章 妥不妥协      这次一定不能像以前一样主动先低头。   陆斐然忿忿不平地想。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手机放在枕头边,半天没有动静。   他把小猫抱上床,“少帅,我今晚和你睡了!”   少帅:“喵……”   以前他偶尔还是会和少帅一起睡的,自从和邵城在一起以后,虽然少帅也搬过去一起住了,但每晚都被关在他们卧室外面,很久没有亲近了。   陆斐然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邵城说他们很像,就是一个人。   那个陆斐然是怎样的呢?假如他们性格一样的话,被邵城做了那种事,换成是自己的话,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那个世界的陆斐然假如知道了自己居然爱上了邵城,一定会很生气吧?   邵城说他过得太苦,最后治疗时整日里郁闷忧愁失去生志。他会那么消极悲观吗?   陆斐然设想了一下,那样做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而已,他如果生病了,绝对会一直积极接受治疗的,活下来才有希望啊,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那么绝望呢?仅仅是因为疾病?总不会是想到病好了要换那么多医药费所以生无可恋吧?   陆斐然胡思乱想着一直没有睡着,烦躁地睁开眼睛,看一眼时间,凌晨1点。   再朝看新消息,一条新短信都没有,应该说,一条来自邵城的新短信都没有。   怎么可能?陆斐然紧锁眉头,不应该回去以后总结一下道歉的陈词然后发给我讨好我的原谅吗?难道是我手机欠费了?   他打了客服电话,没有欠费。   郁闷。   陆斐然把猫举起来,对着月光,“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往无前地追求他,他都是被动接受的。他还很希望我不要喜欢他,现在我这么做,他是不是很称心如意?”   “……他该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斐然想,要么,不要那么过分了,下一次吧,下一次邵城再来,态度诚恳一点,他就勉强答应了跟他回去吧。之后再慢慢计较另一个陆斐然的事情。   说到底,就算生气,他还是舍不得邵城的。而且这事要说是出轨吧,那个人也可以说是自己,也可以说不是,太辩证困难了。   陆斐然又想:邵城说我死在他的怀里……他该有多难过啊。想想要是邵城死了,我也会难过得想跟他一起死了。   陆斐然满心纠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睡的晚,直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   陆爷爷想着他这段时间心情糟糕就没有叫他。   直到吃中饭的时间,陆爷爷才忍无可忍地把他的被子掀了,“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陆斐然被冻的一个哆嗦,只好爬起来,他醒来马上去摸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邵城的。看你急的吧?他小小的虚荣心就被满足了。怎么打这么多电话给他?是临走了舍不得时间紧吗?   陆斐然再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对劲,来电时间集中在临晨五点左右,陆斐然回拨电话,连打了五六个,才终于有人接了。   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喂,小陆。”   陆斐然愣了愣:“白姐?”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到很多邵城的未接来电,好像很急,他人呢?怎么不是他接电话?”   白秘书疲惫地说:“邵总现在还在手术室。”   陆斐然大脑瞬时空白了:“手术室?什么意思,你别吓我!”   白秘书:“意外事故,医院通知我,我赶紧就过来了,在c县医院紧急处理之后,那时病情暂时稳定,但是设备不够好,转到了可选最好最近的z城第一医院,进行下一步治疗,现在刚到。”   陆斐然颤抖着说:“我马上过去。”   “等等。先别挂。”白秘书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你最好快点,能多快多快,邵总的情况很不好,说不定会是最后一面。”   他借了一辆车赶去,一路上眼都不敢眨,脑海里却仍然不停浮现出当初在医院最后一次看到奶奶的场景,飘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那块雪白干净的长布,和长布下隐约的人形,惨白发青蜡石般的指尖。   视线被泪水模糊,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他为什么不早点道歉呢?   还管他什么是不是一个人啊?   他怎么会这么矫情呢?还和邵城闹脾气。   要是他不任性,邵城也不会来镇上找他,也就不会遇见意外生命垂危。   都是他的错。   车一停下,陆斐然是跑着过去的。   终于在走廊找到了白秘书,她站在墙边,脸孔苍白。   陆斐然气喘吁吁问她:“怎么样?邵城呢?邵城在哪?”   白秘书的声音轻飘飘的:“……太晚了。”   陆斐然觉得整颗心被生生剜出来似的,呼吸也像是随之停了。   陆斐然转头,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邵城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满身是血,毫无生气,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无法相信地走过去,手掌颤抖着,贴在邵城的脸上,“你别骗我了,邵城,你这个大骗子,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我服输了好不好?你别欺负我了,我道歉,我先道歉了还不行吗?是我错了,是我太矫情,我不和你闹了,你快起来。你不要我了也没关系,你快醒醒,邵城,你醒醒啊!你醒醒!”   陆斐然一边说一边哭,滚烫眼泪簌簌落下,却无法温暖邵城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他跪下去,抓着病床的边沿,“邵城,你别死啊……”   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他揪着胸口的衣服,那里像是压着一座山,重的他喘不过气也要跟着死了过去。   ——接着陆斐然泪流满面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含着泪,看到天真可爱趴在他胸口的猫。   难怪感觉胸口那么重。   陆斐然坐起来,现在醒了,眼泪也停止不住。他拧了一下自己,疼的他眼泪掉的更厉害了。看来这才是现实。我但这个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斐然颤巍巍泪蒙蒙爬起来,想:有什么好矜持好不服气的啊?还是我先去道歉吧。……邵城住哪来着?   他看看手机,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陆斐然擦干了眼泪,眼睛还是红的。   他穿上衣服,早饭都没吃,先打了个电话给邵城,没人接,还是直接过去好了。   陆斐然还没走到,远远就看到酒店门口围了不少人,他挤进去一看,停着一辆警车,还有救护车。   “发生了什么?”陆斐然问。   “好像是杀人了。”一个大妈好心地回答他。   陆斐然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邵城的电话,陆斐然松了一口气,赶紧接起来:“邵城你在哪?我在你酒店门口,我看到……”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并不是邵城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您是……邵城的家属吗?”      第66章 正文完结      “……犯罪嫌疑人在凌晨六点左右伪装成宾馆工作人员让受害人主动开门,趁受害人没注意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一刀,受害人随即反抗并呼救,宾馆保安而后赶到一同制伏了犯罪嫌疑人,现在已缉往警局……”   年轻的男警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下,他看了陆斐然一眼,想到当时手机上联系人名字填的是“老婆大人”,顿时觉得案件背后一定很有故事。   陆斐然在宾馆的大堂接受警察的简单问询,他心焦如焚,“那邵城呢?”   “邵先生二十分钟前已经送往医院。”警察回答他。   陆斐然拔腿就想走。   警察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拿出一张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他的名字叫叶志庆。你知不知道他和受害人有什么联系呢?”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陆斐然的脑海里各种画面纷至沓来——   邵城站在茜色斜阳的小巷里披着半片阴影说:“……叶志庆的事情你没法管的。我来解决。”   袁楚楚欢欣雀跃地跑来报信:“叶禽兽被抓啦!”   昨天邵城拉着他的手,无奈地说:“我住在明珠酒店,307号房间。要是有事就来找我好吗?”   陆斐然反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疼的。不是在做梦。   可就像梦里一样,邵城危在旦夕。   “滴——滴——滴——”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邵城眼前一片重影,身体很重,像是陷在泥沼中,慢慢地沉下去,而他连手指也动不了。顶灯刺得他眼睛疼,一忽儿一忽儿地将视野湮作纯白,他眼前的场景便闪烁变化起来,一下子是无影灯下护士医生冷静而忙碌的脸,一下子又看到一丛花叶,那儿隐隐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像是引着邵城过去似的。   翡翠色地叶片间团簇着一朵朵白如新雪的佛头青,花畔站着一个单薄的人影,鸦黑的发丝微长及肩,微微低着头时,脖颈肩脊纤细而优美,仿佛天鹅曲颈,然而那肤色比佛头青的颜色还要白,他看上去那么轻那么轻,轻的风一吹就会散去。   邵城记起来了,那是陆斐然:等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今天天气好,我陪斐然出来逛花园吗?他怎么一个人站着呢?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站在那啊。多危险啊。   这样想着,邵城走了过去。   “滴、滴、滴滴……”   “起搏器!”   邵城闭上眼睛,怀抱住另个世界。   “你来啦?”陆斐然回过头,脸孔不喜不悲异常平静,气色似乎还算不错。   “好像我走开的太久了,你累不累?我扶你坐一会儿吧?”邵城殷勤温柔地说。   “不用。”陆斐然坐下。   邵城这才发现不知从哪出现的桌椅,就在面前,他在陆斐然对面坐下。   陆斐然倒了两杯茶,浅黄澄澈的茶汤上却映不出他的倒影。   陆斐然祥和地与他说:“你走错路了。”   邵城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我是快死了。对了,我是被人捅了两刀,快要死了。第二次死了,挺痛苦的。”   陆斐然挑眉,问他:“你想就这么死了吗?”   邵城踟蹰地说:“我不知道,我到现在都很迷茫。为什么重生的人是我呢?明明受苦那么多的人是你。却让我这样的人得到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陆斐然:“别问我,你去问老天。我怎么知道?”   邵城叹气:“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起。我总是在做错事,其实都只是贪心不足。我明知道自己是你人生中的不幸,明明想好了只能远远看着你,结果还是没忍住。后来又抱着龌龊的心思,故意引诱讨好还年幼的你。接着后悔便翻脸不认账,生气想要把你逼回正路上……”   陆斐然讥笑他:“王八蛋,你还有脸说?”   邵城毫不羞耻:“我都快死了,再说了,我一直不要脸啊。……我现在想想你主动喜欢我这件事,都觉得像在做梦。到底哪个才是梦呢?是不是你爱上了我都只是我死前的一场梦?你怎么可能会爱上我呢?”   陆斐然:“我可不知道我认识的邵城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你折腾我一辈子,不就想让我爱你吗?”   邵城笑了,“对,我就是想让你爱我,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怎么能死呢?”   周围的场景像是一块画布,一抖,一收,连他脚下的地面也被抽走。   他任由灵魂疾速坠下,骤然落地。   音乐几缕哭声飘进耳朵里,那么轻,可邵城还是瞬间听出来那是陆斐然的哭声。   陆斐然坐在他的病床边,大抵是怕自己太吵,沙哑的声音放的很低,“是我无理取闹,你快醒过来,听我道歉啊。你醒醒啊。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邵城想起他在陆斐然高考结束那天不辞而别,陆斐然也是不停地对他说对不起。   陆斐然恨一人恨到了极点也不掉泪,一遇上爱就哭成泪包了。   要是那个陆斐然的话,一定要撇撇嘴说:“哼,真不像个男人。”   邵城心里愁啊。   就算现在醒过来,因为自己现在受伤,陆斐然暂时不会计较。过段时间陆斐然再想起之前纠结的事,照他的性格肯定还是如鲠在噎的,上辈子他就纠结了一辈子啊。   邵城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来。   陆斐然饭都没吃,在病房里守了两天,就喝了点水,完全不觉得饿,他只觉得焦灼又伤心,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当他看到邵城的眼皮动了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觉。   直到邵城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地望向自己。   陆斐然赶紧按了病床呼叫器,到邵城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满脸泪水的脸又笑起来,一眨眼睛,一颗泪珠掉在邵城的脸颊。   邵城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你是谁?我在哪?”   陆斐然的笑意便僵在嘴角了。   医生一来,陆斐然马上迎上去,着急地说:“他醒了,但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这样?不是没伤到脑子吗?”   医生皱眉:“冷静下,我给他做下检查。”   一圈检查做下来,邵城的脑袋明明没有毛病。   医生推测说:“那可能是因为心理方面的问题吧,受刺激太大也是可能造成失忆的,这得请教心理方面的医生。”   陆斐然坐在床边端详着邵城安静的睡脸,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他的脸庞。   邵城睁开眼睛。   陆斐然脸一霎时就红起来了,手一颤,就要收回去。   邵城抓住他的手:“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邵城抓着陆斐然的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亲,目光凝长深邃,“你可以陪着我吗?”   陆斐然红着脸点头,忽然觉得邵城失忆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好像得到了一个崭新的邵城,他们可以从头开始,这个邵城就会只记得自己了。   陆斐然终于感觉到饥饿和疲惫,他饱餐一顿,说要陪着邵城,结果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邵城看着他,心满意足,总算是又骗回来了。   这下他是死过两次的人了,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已经圈养到陆斐然,怎么可能会放手呢?   邵城在陆斐然的鬓间轻轻吻了一下。   我的小烈驹啊,把你的一生借给我吧,我用我所有的爱来还。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一      邵城一刀被捅在背上,离心脏很近,因为没有防备所以比较深,另一刀被捅在小腹,这刀是搏斗的时候中的,稍浅些。   麻醉过去以后最开始的一段时间,疼的特别厉害,医生不是一直给止痛药的也不能轻易给,要是病人承受得住就不给开止痛药了。疼的邵城冷汗涔涔,邵城忍是能忍,但他也没憋着,便可怜地看着陆斐然。   陆斐然心疼的不得了,寸步都不舍得离开,握着邵城的手,忍着眼泪,亲了亲邵城的手背,“我陪着你呢,我在呢。”   邵城被他亲了一下,心里酥麻,他虚弱地说:“你亲了我一下,我好像没那么疼了。”   陆斐然愣了愣,又亲了亲邵城的手,一脸祈祷,像是虔诚的朝圣者一般纯洁又真诚。   邵城看着陆斐然干净的眼眸,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是想你亲我的脸或者嘴啊,呆瓜啊……算了,亲我的手也很不错了……   等邵城稍微清醒以后,陆斐然就一样一样给他介绍,介绍邵城是谁,家庭情况,工作情况,家住在哪,最后再脸红地说:“我是……我是你的未婚夫。”   邵城适当地表现出惊讶:“原来是这样,我们是恋人,要结婚了?”   陆斐然就给他比对两个人的戒指,脸贴着他的脸,“你看,上面还有我们名字的字母缩写。”   陆斐然靠的那么近,邵城对看戒指没兴趣,头一转就在陆斐然脸颊上亲了一口。陆斐然跳起来,捂着脸,“你干什么?”   邵城佯作无辜:“不知道啊,我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还摆出科学探究的严肃姿态来,睁眼说瞎话,“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啊?是不是我以前经常这么做。”   陆斐然脸红:“……”   白秘书听说邵城失忆真是晴天霹雳,刘女士也很诧异,但先振作起来想办法:“我认识几个心理医生,我告诉你,等邵城病好点以后带他去看看。”   白秘书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去问邵城:“邵总,你看我的手指,这是多少?”   邵城:“……一。”   白秘书:“一加一等于多少?”   邵城:“我是失忆不是变成弱智了好吗?陆斐然说我是什么公司的老板,你有没有什么公司文件带着,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恢复记忆。”   白秘书赶紧奉上一些工作文件,邵城有条不紊地都给解决了,白秘书有点懵。   邵城淡定地表示:“看来我虽然不记得人了,但是知识还在脑子里。”   伤情稳定可以出院之后,邵城就被接回家了。   正好陆斐然因为辞职被批的长假还没结束,在家任劳任怨地陪邵城养病,邵城可离不开他,他现在有伤,上厕所或者洗澡都特别不方便,陆斐然全都亲力亲为地服侍他。   弄得陆斐然整天脸红。虽然不尽兴,至少解解馋。   陆斐然说:“你还在养伤,这样不好吧?”   邵城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也没办法啊,你一摸我就有反应啊。”   陆斐然:“……”   邵城:“这是因为以前的事吗?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所以我才会这样。”   陆斐然怎么好意思说以前都是邵城给自己服务的?现在想想他还真的挺对不起邵城的,不是太羞耻的他都照做了。   接着邵城开始慢慢地恢复记忆,他早上醒来,便同陆斐然说:“我梦见了你,但梦里的你没有这么大。追着我喊‘哥’。”   陆斐然想想自己当年确实就是个追在邵城屁股后面的傻狍子,“梦里我都做了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是你说你没戴校牌,要搭我的车让我送你进去。”邵城说,“下了车,我想和你说说话,但是太紧张了,没有说成,上课铃一响,你就跑了。”   陆斐然瞪大眼睛,“我看你冷冰冰的,还以为是我搭你的车让你不耐烦想赶我走呢。我当时还想你可真酷。”   邵城被他逗笑了。   陆斐然叹气,充满崇拜地回忆往昔,略失望的表示:“你现在没以前那么酷了。你以前是真的特别酷。”   邵城:“……”   陆斐然应该是很喜欢现在这个邵城,他们以前的回忆这个邵城都有,只是似乎忘掉了所谓的上辈子的事。这是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的邵城。只是有时陆斐然也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邵城理所当然地无意中翻出了他们婚礼策划的方案书来看,兴致勃勃地点了其中一份,“我喜欢这个。”   陆斐然感慨地说:“你之前也最喜欢这个。”   邵城看着他,“这些都不用了吧?”   陆斐然怔怔的问:“为什么?”   邵城把计划书都扔进垃圾桶:“这是以前的我订的,我嫉妒他,我要再自己制定一份。”   陆斐然愣了愣,“以前?别这样说,哪有什么区别呢?”   邵城意味深长地反问:“怎么没有区别呢?区别大着呢,我都不记得以前我和你求婚的记忆。我一想到以前的我和你求婚还和你一起商量婚礼方案我就嫉妒得发狂。”   陆斐然:“……”好像这些话似曾相识……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总觉得……不太一样吧?   他想了想,说:“你不要着急,会慢慢记起来那些事的。”   邵城重新订做了一双对戒,重新向陆斐然求了婚,重新做了婚礼策划方案。   因为父亲刚去世没多几个月,所以婚礼定在半年多后。   陆斐然销假回公司上班一段日子会后,也回学校去参加毕业考试。   室长和他的女朋友最后还是掰了,同另两位难兄难弟抱头痛哭,最后拿陆斐然疗伤:“起码我们大学的时候还享受过了美好的恋爱。而陆斐然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陆斐然腼腆地表示:“嗯……之前没定下来,就没有和你们说,我快结婚了。”   室友们:“……”他们终于看到了陆斐然手上的戒指。   室长有点担心地问他:“真的假的?这才多久啊,小陆,你该不是闪婚什么的吧?会不会被骗啊?”   陆斐然信誓旦旦地表示:“不是闪婚。就是我以前提过的高中时代的初恋,我说过一直忘不了的那个人。他肯定没有骗我。”   说完,陆斐然顿了下,补充,“这回肯定没有骗我。”      第68章 番外二      邵城出院回家没过两天,谢坤登门了。   陆斐然开门一见是谢坤还有点发愣:“你怎么来了?”又看一眼谢坤身边的人,顾思远陪他一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谢坤怒上眉梢,反问他:“有什么事?还问什么事?你觉得呢?你怎么不告诉我叶志庆的事啊?”   陆斐然被他骂的缩了缩脖子:“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才不敢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坤叹气:“我朋友告诉我的。叶志庆在找律师呢,我才知道他居然尾随袭击了邵先生。唉,这本来不管邵先生的事的。”   陆斐然拉了拉他,“还是先进来吧。”   邵城装失忆,“这是谁?你的朋友吗?”   谢坤怔了怔:“我是谢坤啊……”接着看出点不对劲来,轻声问陆斐然,“他是怎么了?”   陆斐然愁眉轻锁:“应当算作是失忆了,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谢坤愈发惭疚,“那时明明是与邵先生无关的,他却挺身而出对付了叶志庆,现在又遭到报复。……叶志庆还拿到了证据,说当年是邵先生从中作梗买通了他的律师搞砸了他的辩护,才使他被过分判刑。他似乎还想找媒体把事情闹大。”   陆斐然:“……”他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档子事,回头默默地看向邵城。   邵城还没有手眼通天到能全部按下去的地步,他也头疼,在心底琢磨着对策,脸上的神情确实茫然不知的,“是吗?我还做了这样的事啊?呵呵。”   顾思远开口了,他诚挚地表示:“虽然你现在可能不记得了,而且现在也有点晚了,但我还是得向你感谢,感谢你当年帮了谢坤。”   是他自己帮了自己。邵城在心底想。   顾思远握住谢坤的手,十指相扣,他曾经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在谢坤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还未认识他没能救他;而谢坤也想要亲手惩罚那个给自己的少年时代留下可怕阴影的男人,他们相视一眼,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   谢坤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停止了脊背,明亮的眼眸中是自信的光彩:“不过你不用担心谢坤的事,这些小问题正好是我们的工作领域,为了感谢你,就让我们来帮忙解决吧。”   故意杀人未遂证据确凿,不过一圈程序走下来,等到叶志庆的判刑出来的时候,邵城伤早就好了,婚礼都筹办的差不多了。   两人去婚前体检,陆斐然问:“上个月你复查的时候不就让我顺便做了全身检查吗?又体检?”   邵城说:“既然有机会就检查吧,反正不是坏事,小心为上。”   陆斐然想想,说的也对……只是……邵城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还是自己太敏感想太多?   邵老太太之前儿子死的时候大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听闻孙子出事却奇迹般地好转了——要是她也去了,那邵家就真的完了。   她想到亲家陆家的老头子来探望她说的话:“当初我老婆子死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是我想,要我去了,我家然然怎么办呢?”   她那时还想:有什么关系,她孙子早就成家立业独当一面,用不着她这个臭老太婆了。   结果孙子就出事了,幸好有惊无险。   邵老太太还打算照顾邵城,她现在是怕了护工什么的了,还是自家人好。   不过被陆斐然一手揽去照顾邵城的事情,“您还是帮忙看着邵柔吧,您病倒可把她吓坏了。”邵老太太想想小孙女,心就软了。   再到准备婚礼,她终于彻底振作起来。婚礼来了,孙子还远吗?   陆斐然只请了几个朋友参加婚礼。   袁楚楚兴致勃勃地问他:“你这是需要伴郎还是需要伴娘啊?伴郎让谢坤来,伴娘就让我来?”   陆斐然脸皮比以前厚多了,红都不红一下,“伴郎。我找谢坤。”   袁楚楚接着问:“那你到时候会抛花束吗?”   陆斐然:“……闭嘴。”   袁楚楚不敢再逗下去了,再逗下去要恼羞成怒了,她感叹说:“我所有朋友里,第一个人和男人结婚的居然是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和初恋修成正果的。”   第二年的春节,邵城包机把亲友们打包送到新西兰,在明媚的阳光中举办了婚礼。   因为不想大肆宣扬,人请的不多。   饶星洲拨了拨面前桌上摆着的一束鲜花,中心是一支白牡丹,“邵城算是娶到他的小白牡丹了。”   方蔚然羡慕地望着成双成对的邵城和陆斐然,陆斐然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装,身姿挺拔,昳丽清隽的脸庞上被酒意醺作淡淡的粉色,虽然明知道那是有夫之夫……看两眼总行吧?   饶星洲不爽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嗤笑:“看的很入迷啊?都结婚了,你还看。”   方蔚然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懒得和饶星洲吵架,心情感慨:“原来男人之间也是可以这样像世上其他夫妻一样水到渠成地相恋相守的,我怎么就是遇不见呢?”   饶星洲:“当我死的吗?”   方蔚然斜了他一眼:“我就是遇见你这种让人糟心的小朋友,我才更感慨啊。”   他啧啧两声,端起酒杯呷酒。不远处的陆斐然注意到方蔚然在看自己,微笑着回望,举了举酒杯。   饶星洲摸了摸口袋里不知放了多久的戒指,到底还是没有拿出来。   收场时,谢坤问陆斐然:“正式办了婚礼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陆斐然想了想:“这是我的人生中最累的一天了。但也很充实,感觉心里踏实了。”   “斐然?”邵城找过来。   陆斐然回首,那边太阳已沉落到地平线下,融融的余光将天幕洇作瑰丽的色泽,自邵城的背后照射过来,在他的身上描上一层璨璨的金边,他周身的场景似乎都被暮色模糊,只有他是明显的,发着光般的。陆斐然走过去。   邵城自然地牵过他的手,一齐走入阑珊的灯火中。   婚后,邵城开始联系国外的代孕机构,买了一个华裔女人的卵子进行人工授精,中间挑选、协议、手术反复折腾了一年多才成功,又过了十个月,一对同卵双胞胎呱呱坠地。   以双方的姓氏各给孩子取了名字,大儿子叫邵雍,小儿子叫陆煦,都长得和陆斐然一模一样。      第69章 番外三      一只小宝宝已经很难带了,两只小宝宝把两个新晋爸爸都折腾个半死。还是邵老太太、刘女士、陆爷爷三个人轮着帮忙照看宝宝外,他们才有喘息的空隙可以活下来。   邵老太太疼爱极了这一对粉雕玉琢的曾孙儿,不过带着带着,也看出来宝宝更像陆斐然:“我怎么觉得宝宝更像小陆啊?”   邵城眼睛都不眨地说:“不会吧,我觉得宝宝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你看看下巴,再看看头发,是不是?”   邵老太太疑惑了,似乎是有点像的。   邵城其实特地挑了个和自己五官有些相似的捐卵者,好像没有遗传到……   要是认真讨论的话,两个宝宝里面难带的是哥哥。虽然早十分钟出生,但是身体比弟弟虚弱骄矜,一个不如意就哇哇大哭,这时弟弟就会吮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哥哥哭。哥哥很难哄也睡不安稳,时常半夜醒来嚎哭折腾人,弟弟则乖多了,一哄就睡,神奇的是他半夜被哥哥吵醒了也不会跟着哭,只茫然地望着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越长大两个孩子的差异就表现得越明显。哥哥暴躁、鲁莽、冲动、执拗,有点不如意就哭鼻子;弟弟温柔、谨慎、安静、仁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和哥哥吵完架总是先去道歉求和好。不过每次打架都是弟弟赢,哥哥负责哭和扭捏勉强地接受弟弟的道歉。   当初邵城就是担心自己有了两个孩子以后会偏心所以只想要一胎一个孩子,没料到直接一次生了一对双胞胎。果不其然,他还是偏心了,因为哥哥小雍先天身体弱,虽然这小家伙折腾人,但也更让他投入更多精力更怜爱,弟弟小煦太乖了不怎么需要操心,他渐渐地就偏心到小雍身上了。   陆斐然没邵城那么有耐心,他更喜欢健康乖巧不折腾人的弟弟小煦。他同陆爷爷有回嫌弃小雍:“没有比小雍还要麻烦的小宝宝了。带小孩可真不容易!我小时候一定像小煦一样乖吧?”   陆爷爷冷笑:“你美得,小煦比你乖一百倍!你小时候和小雍一个德性,全家人服侍你一个人还整天哼哼唧唧的。”   陆斐然:“……”   等到可以送幼儿园上学了,大家的负担终于可以轻了不少。   第一天送宝宝去幼儿园,哥哥小雍还以为是全家人一起去动物园看熊猫,非常高兴,但是路上坐车坐着坐着睡着了,张着嘴,还抱着一只脚,睡的七仰八歪。小煦看看他,把领口别着的小手帕摘下来给哥哥擦口水。   然后到了幼儿园门口,望进去里面一群小朋友,小雍脸就绷紧了,害怕地握住邵城的小拇指躲到爸爸的大腿后面去,只露出半张脸看着那些小朋友们。小煦抬头仰望着陆斐然,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点畏葸,但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   邵城把小雍抱起来,温声细语地叮嘱:“你今天要和弟弟在这里上学了哦。要乖一点,听老师的话。”   小雍抱紧他的脖子,紧张地问:“那爸爸呢?爸爸陪我。”   邵城说:“爸爸要去上班啊。你不是说想上学吗?”   知道邵城不陪他,小雍嘴一扁啪嗒啪嗒掉金豆子,“爸爸不在,那我不要上学了。”   邵城笑话他:“不上学就成笨蛋了。你要当笨蛋吗?”   笨蛋听上去也很可怕,小雍皱起小脸,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个好,“小雍不是笨蛋……弟弟,弟弟也是吧,爸爸不在,他也不想上学的。爸爸在,才上学。”   小煦软糯地说:“我想上学的,我不要当笨蛋。”   小雍震惊了,鄙夷地看着他,脸上写着:你这个叛徒!   趁着小雍惊呆,邵城把他放下来。小煦牵着哥哥的手。陆斐然想了想,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的小雍说:“你是哥哥,弟弟归你照顾了哦,好不好?”希望激起小雍作为哥哥的骄傲之心,少害怕一点,多独立一点。   小雍勉强地点头。   结果他们拔腿没走几步,小雍又哭着追上来,抱住邵城的大腿不撒手,“爸爸你不要丢下我!”   邵城:“……”   连着反复两三次才硬是把人留在了幼儿园,场面简直像贩卖人口,邵城被哭得心都碎了,中途差点没坚持住,跟着红了眼眶,觉得把孩子放在家里请家教早教也没关系,还是陆斐然心狠,把他拉住了,“你难道要护着他让他一辈子都不接触外面的世界吗?总不能这样溺爱孩子。”   邵城泪汪汪地点头,不敢再回头,在小雍的哭声中落荒而逃。   邵城一下午都坐立难安,一到点就赶紧去接宝宝。   小煦垂头丧气地跟在小雍后面走出来,小雍揪着他的熊猫小书包的带子哭的很忘情。   邵城愕然:“哭了一整天?”   老师解释说:“本来你们走了以后就没哭了,玩的好好的。后来兄弟俩打了一架,哥哥又哭了。”   说是打架,邵城猜测大半又是小雍欺负弟弟又没欺负过把自己弄哭了。   他去问小煦:“你们这次为什么打架?”   小煦愧疚地觑着哥哥,“哥哥和安妮说喜欢她,我也喜欢安妮,我们都想坐她的旁边,谁打赢了就谁当同桌。唉。”他像个小老头一样叹了口气,去拉哥哥的手,“那我把安妮让给你吧,算我输了,你别哭了,我手帕已经脏了不能再擦了。”   小雍哼唧地甩开他的手,势不两立地瞪了弟弟一眼,跑去和邵城告状,“安妮说不喜欢打架的男孩子。”   陆斐然附和:“对啊,你们打架,女孩子就更不喜欢你们了。”   虽然这是件很悲伤的事,邵城还是忍不住笑了,他颇为骄傲地说:“不愧是我的宝宝,上幼儿园第一天就知道泡小姑娘了。就算失败了,也勇气可嘉,得再接再厉。”   陆斐然眉头霎时皱起来,转头质问:“你说什么?你很会泡小姑娘吗?啊?还再接再厉?”   邵城恨不得掐自己的脖子,把刚才的失言给吞回去。   小雍大概是哭累了,坐到车上就睡着了。小煦又叹气,小声和陆斐然说:“是我没照顾好哥哥,我该让让的。”   陆斐然说:“该让的让,有些你也不用总是让着他。”   晚餐小煦用他分到的炸鸡腿讨好了小雍,让小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   陆斐然看不惯每次小雍任性发脾气却总是小煦迁就他,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好事,他对小雍说:“你一餐就吃两个鸡腿,要变成大胖子了,变成大胖子就没女孩子喜欢你了。”   这刺激到了小雍了,他流着口水纠结不舍地把鸡腿又还给了小煦,“还是你吃吧。”想了想,又把自己的那只鸡腿也给小煦了,心里幻想着小煦变成胖子,那女孩子就都喜欢自己了。   小煦看到哥哥居然分自己鸡腿吃有点懵。   小雍觉得得找个借口,一下子也编不出来了,随口说了他听到的最多的话:“嗯……今天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   小雍说的很敷衍随便,可是小煦还是被感动,把两个鸡腿都乖乖吃了。   陆斐然微笑颔首:“对嘛,你是哥哥。爸爸不说你们谁就必须让着谁,我是谁有道理我才帮谁。”   小雍看着小煦吃鸡腿咽口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们都得喝一杯牛奶,小雍特别讨厌牛奶,每天都跟喝药一样捏着鼻子喝。他今天趁着陆斐然走开的空档,把自己那杯牛奶端给小煦,亲切可爱地说:“我是哥哥,我让着你,牛奶给你喝。”   小煦乖乖把牛奶喝了。   小雍心满意足,再鬼鬼祟祟地嘱咐弟弟:“弟弟,不能告诉爸爸啊,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煦猛点头,“好的,哥哥。”   陆斐然回来看到床头柜上两杯牛奶都空了,惊讶了一下,今天居然不用哄骗小雍喝牛奶?他亲了小雍一下,夸奖他:“哥哥今天可真乖!”   小雍得意洋洋地哼哼:“我一直很乖的。”   之后陆斐然和邵城两个傻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小雍把牛奶都骗弟弟喝了,那时小煦已经长得比哥哥高了,陆斐然纳闷为什么会这样,邵城却心疼果然是小雍先天不足。因为长得不如弟弟高,小雍和不知道第几个女孩子表白,被对方以“我不和比我矮的男孩子谈恋爱”为由拒绝了,拒绝也就算了,反正小雍泡小姑娘就没成功过,但是女孩子转头就和小煦表白了。小雍气得有两三天不和小煦说话,他生气小煦比自己长得高,可还是不喝牛奶。   身高差异之后,两个小家伙好分辨许多。其实之前也好分辨,一天到晚撇着嘴“老子不爽”的就是哥哥,安静温柔小羊羔一样的就是弟弟。   陆斐然的手机里都是两个小家伙的照片。   屏保也是,是两个小家伙在玩的照片,弟弟搂着哥哥的脖子笑的露出一排编贝般洁白的小牙齿,哥哥抿着嘴,不是很高兴地看着镜头。   旁边有人探头看了一眼,“组长,是你的孩子?就是你和你丈夫的孩子?”   陆斐然收起手机,看向身旁,是今年新来的员工陆昊。这些年过去,陆斐然也已经升职成组长了。这个新来的男孩子和陆斐然一个姓,他一进公司就没有隐蔽自己性取向,而陆斐然是基佬公司里大多数人也知道,陆昊就像找到了同盟一样整天跟着陆斐然,陆斐然觉得他工作认真技术不错,正好又和自己同姓,想想自己当初刚进社会也是受以前的组长照顾良多,便也不吝关照新人。   陆斐然也不好仔细回答,只含糊的应了:“是的。”   陆昊羡慕地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真可爱。”    梅勒°冰凌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