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赐婚(重生) 作者:蛋挞君 【文案】 上一世,杜衡与三皇子肖墨,因为亲哥哥杜阮的诡计反目成仇。 杜衡为了保护九皇子肖祈,远赴夷狄,最后战死沙场。 重活一世,他重生为卫国公嫡长子卫南白。 为了不入京为质,躲开肖家的阴谋,他只能男扮女装,如履薄冰。 本以为躲开一劫,待后来继承父业。 不料,皇帝的一纸赐婚让他嫁给肖祈,从此他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内容标签:甜文 宫廷侯爵 重生 主角:卫南白(月云生、杜衡) ┃ 配角:肖祈、肖墨、杜阮、北沐宸 ┃ 其它:帝后、攻宠受、男扮女装、蛋挞君 晋江银牌推荐:上一世,杜衡因亲哥哥杜阮的阴谋,与三皇子肖墨反目成仇,明知祸福难料还是出征夷狄,最后战死沙场。重活一世,他成为卫国公的‘嫡长女’卫南白。为了不入京为质,躲开肖家的阴谋,他只能男扮女装,如履薄冰。本以为能躲开一劫,待后来继承父业。不料,皇帝的一纸赐婚让他嫁给不受宠的九皇子肖祈,从此他便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本文古色古香,由重生、男扮女装、夺嫡等引发的阴谋贯穿全文。作者用其流畅的行文,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由于一纸赐婚,两人从相知到相许,最后携手打天下的故事。作为天之骄子,肖祈的痴情让人心醉,不管是上一世的大将军杜衡,还是这一世的翁主卫南白,肖祈都爱其胜过生命。上一世,杜衡错过肖祈,两人含恨而终,重生归来,卫南白决定,男人,我要,帝位,我帮你夺。 ================== 【楔子 前尘旧事】 第1章 【序一】 天牢折磨,二人决裂 百越王朝,长安天牢。 杜阮带着几名亲信,打发掉其他人,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杜衡。 天牢里虽是灯火通明,却有股寒意直往人骨子里钻。杜阮示意让人把杜衡弄醒,那人走到一旁,提起一桶冷水便朝杜衡泼了过去。不多久,就听见微弱的咳嗽声,随后杜衡便从无边的黑暗中慢慢醒转,张开几乎肿得看不清原样的眼睛。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去掉他的镣铐。” “是,大人。” 被严刑拷打后的杜衡,即便此时去掉了镣铐,仍然站不起来,只能半倚着牢门,斜睨着杜阮。 “杜衡,天牢里的滋味,可好?” “呵呵。”只是轻笑一声,也像是要了杜衡仅剩的半条命,“杜阮,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杜衡每说一句话便要喘上半天,有时候牵扯到身上不知哪里的伤口,便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也是,为兄只是过来关心一下弟弟,看看这酷刑能不能满足你,让你长点记性。”杜阮随手拿起旁边一根皮鞭,上头竟镶着银针无数,针尖上血迹斑斑,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不由笑了:“这物什倒是弄得精巧。”说着,便忽然反手一鞭抽在了杜衡身上。 杜衡连躲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鞭,只是他宁愿把下唇咬破,也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看不出来啊,我这不成器的弟弟,竟还有点骨气。” “杜阮,你尽管折磨我,但肖祈与此事绝无半点关系。”杜衡没稳住身体,身子晃了晃,只能半趴在地上,他的调子虽轻却是斩钉截铁:“一切事情,均是我一人谋划,与旁人无关。” “是么……”杜阮细长的凤眼里,漏出点点危险的光,话音未落又是狠狠一鞭。 杜衡结痂的唇又被数次咬破,血腥之气顿时溢满整个口腔。疼得脑仁都似乎在抽,却仍不讨饶,微微失色的眼神里却带着悲悯:“杜阮,你做这样多,不过因为你爱他,可是他却不爱你。” “是啊,你发现了,可是却太晚。”灯下的杜阮看着他的眼神,霜寒无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刹那间冷意翩飞:“所以,你必须死。” “还真是如此。我死了,也就断了他的念想。或许还能因为愧疚,而眷顾于你。”手腕多日来被铁链勒得青紫纵横,身上的鞭痕无数,杜衡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忍不住苦笑道:“杜阮,这一世,你何曾视我为亲人?” 他杜衡,这一生曾为你,韬光隐晦,万般才情收敛。 只因你是杜家嫡长子,他的亲哥哥,父亲看重的人。 结果呢? 杜阮挥退几个亲信,慢慢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挑起杜衡的下巴,狭长的凤眼里满是冰冷:“杜衡,若你还乖乖的装你的傻子,看在兄弟情义我还能留你一命。可是,你却自不量力,妄图取我代之。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而且……你说,若肖墨发现他的弟弟肖祈早已与你勾结,不仅图谋夺他王位,两人还关系‘亲密’,被亲哥哥觉察后还企图弑兄,这样的故事,你说会多么精彩?” 杜衡闻言,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杜阮!” “哈哈哈哈……”杜阮大笑,伸手端起一杯酒:“杜衡,若那日肖祈把你从天牢劫走后,你与他一起离开长安,此生此世再不回来,或许就不用走上这绝路。可惜,你放不下。” 杜衡静静地看着他,身侧的手紧缩成拳。 “这杯毒酒,我喝。此时,满饮此杯,愿你和肖祈直上西天。” “杜阮,你疯了。” “对啊。”杜阮轻勾丹唇,笑得邪魅:“从我发现爱上肖墨的那一刻起,早已疯了。但我万万没想到,肖祈竟也是个情种,为了保护你,苦心孤诣,机关算尽。若他不锋芒毕露,或许还能苟延残喘一生,但……真是好一个痴情的贤王啊!大约此时的他,还为你的出征而忧心万分,却不曾料想自己亦死期将至!”他慢慢抿下一点毒酒:“既然他这样离不开你,那就陪你一起去死吧。” 杜衡震惊的看着杜阮。 玉杯自手中摔碎在地,杜阮不敢置信地看着杜衡,脸色苍白如死:“为什么……杜衡……你要这样……” “来人!来人!罪臣杜衡反了啊!”杜阮的亲信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吼。 看着杜阮那怨毒之极的笑,杜衡苦笑着闭上眼睛。 有时候,百口莫辩,莫过于此。 ~※~※~※~ 金銮殿上,烛火通明,偌大的殿宇金碧辉煌。 在杜阮等人的安排下,杜衡被带去见肖墨的时候,已然换了一身新衣,洗去一身的血污。但那原本合身的衣服罩在他此时瘦骨嶙峋的身上,空荡荡的,看着竟让人触目惊心。 杜衡跪在大殿上,“陛下,事已至此,杜衡无话可说,只求你一事。” 肖墨背对着他,沉默不言。杜衡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惨然一笑,明知道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他们便注定再也回不去,却仍迫着自己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念手足之情,留肖祈一命。” 肖墨闻言当即愤怒地转身,厉声怒斥:“杜衡,你果然早已背叛了朕,与肖祈沆瀣一气……” “陛下,若您认为是,那便是了。”杜衡抬眸,平静地对上那双暴怒的黑瞳,淡淡地打断道:“但是,陛下。肖祈是您,在这偌大的天下里,仅剩的一个至亲。” 肖墨的身体顿时一僵,看着他的目光,复杂难辨。 “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失宠王爷,陛下何足为患?”杜衡摇头,勾起一抹苦笑,声音越发萧索:“而且……”因说了太多话,他的体内血气翻涌,杜衡只能顿了顿,缓过一口气后才慢慢开口。 “孤家寡人,陛下,真的不怕么?” 肖墨衣袂下的指甲,在刹那间硬生生掐进了肉里。 因为彼此都太过了解,所以说出的话,才能如此字字诛心。 杜衡,你真狠…… 真狠呐…… “杜衡,你为了肖祈,真是不折手段。就算杜阮曾为你做了这样多,在肖祈劫天牢救你,还苦苦为你二人求情,你却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朕把你关在天牢,本意是让你自省。却不料你竟因心生怨恨,而做出弑兄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是得救及时……” “陛下,过誉了。”疲惫地笑了笑,杜衡扶着一旁的廊柱,踉跄着起身,“您的话,臣无可辩驳。但纵观杜衡这一生,虽做错过很多事,却从不曾后悔。” “很好……很好……”肖墨气极反笑。“杜衡,你很好,简直太好了!” 针尖对麦芒,杜衡看着二人此时此景,忽然觉得疲惫万分。 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竟变成了如此境地? 明明相爱,却互相猜忌,彼此伤害。 他长叹一声,明眸里的光一点一点灭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死寂一片:“七日后夷狄一战,臣必将马革裹尸还。” 杜衡话音刚落,肖墨却已然拂袖而去。 第2章 【序二】 杜衡殉国,追谥忠武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夷狄。 “将军。” 副将驾着马从远处飞奔而至,然后勒住缰绳,停在杜衡身边。 “战况如何?”马背上的杜衡见状,沉声问道。 “如将军所料,敌人已中伏。” 杜衡看着身边所剩无几的将士,放声大笑,连道三个“好”字。随后,他举起手中酒碗,朗声道:“兄弟们,你们都是肖氏的好儿郎,是最英勇的将士!这最后一战,让我们满饮此杯,与敌人不死不休!”他仰面饮尽烈酒,然后狠狠地把酒碗摔碎在地。 他身边三十几个满脸血迹和烟灰的汉子都红了眼,纷纷把酒一饮而尽,摔碗在地,齐声吼道:“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杜衡看着远方天际的烟火,耳际回响着战场的马啸与将士们的厮杀声。他深知这一战,他们注定有去无回。然,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再是惨烈的修罗战场,他们这一遭亦是值得! 他缓缓举起手中染满鲜血的利剑,用力一夹马肚率先冲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吼道:“兄弟们,杀!” “杀!” “杀!” “杀!” …… 战场上刀光剑影,烽烟四伏。 杜衡杀红了眼,不知疲惫地挥舞着手中的赤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宝剑早已沾满了刺目的血迹。 “杀了杜衡,割下其头颅者,吾王重重有赏!” 眼见明明无几人却仍负隅顽抗的杜衡一行人,司徒宸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 早已杀红了眼的人,闻言便疯了一般地涌向越战越勇的杜衡。瞬间,杜衡压力倍增,却仍无一丝败迹。 “放箭!”司徒宸也顾不得杜衡周围有自己的士兵,果断挥手让弓箭手开弓。 无数箭雨飞速而至,杜衡一拍马背冲天而起,不断挥动着赤霄,却仍身中数箭。数十个士兵一拥而上,几支长枪瞬间没入他的身子之中。 “杜将军!!!” “杜衡!!” 杜衡手下的将士们忍不住悲痛大吼,纷纷杀出了一条血路,赶到他身边,死死护他在中央。 杜衡把长剑猛刺入地,本想屹立不倒,可是仍无力地扶着剑身缓缓倒下。 “杜将军!!!” 将士们齐声恸吼。 杜衡只觉身体的力量在一分一分流逝,却不觉得痛,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想起杜阮最后恶毒的笑,他不由无奈地扯了扯唇。 或许是因为杜阮这些年的处心积虑,步步紧逼,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肖墨之间,早已有太多问题。 种种的种种,都让他们最后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你活,我死。 不过也好,谁说死,不是一种解脱? 可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另一人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回忆的画面。 “子敬,与我袖手河山,从此纵情天下,不好吗?” 他出战前夕,肖祈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回答。 “不好。若此后天下无他,子敬要来何用?” …… 大约,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谎言。 杜衡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忽然不知哪里刮来一缕清风,夹杂着无数粉色的桃花瓣,一如那年初遇。 那人坐在桃花树下沉睡。 纷纷扬扬的花瓣旋舞着慢慢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接近,他似有所觉睁开眼,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温柔而悲伤。 杜衡仿佛透过那漫天落英,看见他对自己轻柔地笑。 然而生命却在快速地消散,视线也异常不清。 杜衡的唇角不断地上扬,他看着那人红色的衣袂在狂风中张扬地凌舞。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可若有来生,只愿…… 你与我,从不曾相见。 ~※~※~※~ 帝都,长安。 “快看是神迹啊!神迹!” 外面传来人们惊喜的呼声,整个帝都漆黑的天际落下无数金光。 肖墨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 皇宫内外传来人们彼此激烈的呼唤声,最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帝都所有的人都不禁朝皇宫跪下,心悦诚服的齐声高吼……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 雄浑的声音震天撼地,响彻苍穹,仿佛狂风巨浪一般席卷整个帝都,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肖墨站在那里,黄袍上的蟠龙在金光中似要穿腾而出,簌簌的风吹起他的洁白如雪的长发,他的目光停在远方,睥睨天下。 金光越来越多,密集的落下,然后在一瞬间朝皇宫里飞驰而去,在肖墨的身边聚集,以他为中心慢慢蔓延开来。 肖墨终于颤抖着伸手抚摸着身边的金光,金光却宛若雪花在触及的一刹那间忽然消失。 可那一刹那温暖的感觉,那个宜人的温度……就像是他。 “陛下……陛下……夷狄一战我军大胜。”苏宁海从远方疾步赶来,然后重重地朝肖墨跪下,眼中含泪悲痛地伏倒在地:“但杜将军他……以身殉国了。” 肖墨无力地倚靠着大红色的宫门,修长的手指紧紧地蜷缩成拳。 杜……衡。 肖墨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是他肖墨亲手逼他走上那条路,是他明知夷狄一战是条死路,却仍逼他远去! 流血千里的帝王之路,注定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锦绣山河,都是他肖氏的江山! 他终于成为肖家最伟大的王,他终于成为……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冬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中,再也不会有人在噩梦缠身的时候紧紧地搂着他轻声安慰,再也不会有人毫无所求的纵容他的任性,再也不会有人…… “孤家寡人,陛下,真的不怕么?” 肖墨的脊背僵直。 “传朕旨意,追赠杜衡为护国公,加封武成王,赐谥忠武,配享太祖庙。(注1)贤王肖祈护驾有功,赐白银一万两,冠带、金帛及粮食一万三千斛。(注2)” “奴才遵旨,这便去办。” 肖墨背手而立,看着皇宫里朝自己跪倒一地的人,在皇廷内外那一声又一声的万岁中,在那渐渐消失的漫天金光中…… 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 灯光如豆。 肖祈坐在书房里,仰头望着纸窗外的圆月。 月色朦胧,温凉如水。 “王爷!王爷!” 门被人慌张地推开,像是被来人感染了此刻的慌乱,肖祈也立刻从位置站起,衣袂打翻了书案上的茶盏,水泼湿了上头摊开的一副画卷。 肖祈顾不上被弄湿的画轴,赶到来人的身边,急切地问道:“夷狄那边情况怎么样,可是有消息了?” 沈大海悲痛地伏倒在肖祈的脚边:“王爷,杜大人他去了……” 整个人如遭雷击,肖祈连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廊柱才堪堪停住。 “怎么……怎么会……” 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沈大海连忙起身扶住肖祈摇摇欲坠的身子:“王爷!” 肖祈只觉胸口血气翻涌,然后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沈大海惊呆,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快找太医!”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出丝绢为他擦掉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肖祈一把推开沈大海,大步朝外头走去。 “王爷!王爷!王爷您不能去啊!去了便辜负了杜大人的一片心意啊,王爷!” 肖祈置若罔闻。 现实与回忆交织。 “贤王不必忧心,子敬自有打算。” 不久前那人还这样信誓旦旦地笑着对自己这样说道。 殊不知,他的打算便是这样,明知出战只有死路一条,仍是不顾一切的去了。 只因为,宫里头有你杜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那他算什么? 他这样九死一生才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竟这样轻易便舍了自己的性命。 即便是为了他,担下那些原本莫须有的罪,待罪出战也不可以! 沈大海在一旁老泪纵横,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太苦了,太苦了……若是杜大人爱上的并非那个人,而是自家王爷,那该有多好! 可惜啊,可惜! …… “子敬,与我袖手河山,从此纵情天下,不好吗?” 他离宫前,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不好。”他的眉目如画,日光下淡淡的笑意让整个人似是发着光一般。“贤王,若此后天下无他,子敬要来何用?” …… “杜子敬,杜子敬……你好狠的心!” 肖祈突然仰天大笑,血丝顺着削薄的唇角落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艳美感。 一生一世一双人,无非想与他十指相扣,携手共白头。 但终究还是奢求了。 杜衡,你这一走,这一生的恩怨纠缠便已结束。 再没有尔虞我诈,再没有进退维谷,再也没有…… 肖祈眼神悲怆。 他这一生机关算尽,原只为护你周全。可你不在了,他这一生便如同结束一般。 若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没有你,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那又有何用?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五日,护国公杜衡于夷狄一战殉国,风烈如存,追赠武成王,赐谥忠武。(注3)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七日,贤王肖祈薨,视郡王例殡葬,死后令享太庙,谥号曰“贤”,以褒众美。(注4)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注1:钱彩《说岳全传》 注2:王新龙《大汉王朝3》 注3:嘉泰四年(1204年)五月二十日,宋宁宗皇帝颁布岳飞追封鄂王诏书,圣旨曰:“岳飞忠义殉国,风烈如存,虽巳追复原官,未尽褒嘉之典,可特与追封王爵”。五月二十一日,三省同奉圣旨:“追封鄂王、左札付故迫封鄂王本家”。 注4:百度词条《爱新觉罗-胤祥》 【卷一 浴火重生】 第3章 【零一】 皇子逃婚,杜衡重生 上元十七年,开春。 百越王朝,帝都长安。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 丽正殿众人瑟缩着跪在地上,为首的太监沈大海低着头不躲不避,任由皇帝扔出的折子直直砸在自己身上。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啊!九殿下年少无知,一时任性,万万不可与之置气。请皇上保重龙体,是奴才没看好殿下,愿受陛下责罚。”沈大海说着,拼命向皇帝重重磕头请罪。 “反了,反了,反了!”龙颜大怒,皇帝指着沈大海,怒斥:“逃婚?堂堂百越国皇子,肖祈这做的是什么?他……”说着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旁边的太监总管哈赤连忙扶着皇帝。 “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一切都是奴才的错,请陛下责罚奴才!”沈大海战战兢兢地看着盛怒的皇帝。 “他竟敢做出这等不可理喻的事情!”皇帝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离开前说什么了?” 沈大海哆嗦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敢吭声。 “说!”皇帝厉声喝道。“敢改一字,丽正殿众人全部推出去斩了。” 沈大海心下一凛,无奈地开口:“殿下……殿下说他不愿与那卫国翁主成婚,请陛下下旨退婚。还说……” “还说什么!” “肖祈此生非心爱之人不娶,此心可昭日月,绝不更改。所以……即便陛下下旨让他迎娶卫南白,也恕难从命。” “荒谬,一派胡言!”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横眉立目:“圣旨已下,就不容任何人抗旨不遵。传朕命令,即便把长安翻过来,也要把肖祈给朕绑回来成婚!” “是,陛下!”底下的人立刻“砰砰砰”跪了一地。 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后目光落在底下的沈大海身上,沉思片刻后轻哼一声,猛地拂袖,怒不可遏道:“来人,把沈大海等人收押天牢,传令出去,一日内找不到肖祈,丽正殿所有人推出午门斩首!” “陛下!”御书房里一众大臣与宫人都跪了一地,“请陛下息怒啊!” “朕意已决,你们还不把人拖下去!” “奴才领旨。” 几个侍卫立刻进来,沈大海等人拉到殿外。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若肖祈回来,朕可以饶丽正殿众人一死。”语毕,皇帝就摆手让人把沈大海等人押下去。 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愤怒难耐。 “逃婚,竟敢给朕逃婚!卫国翁主不日便到,肖祈这个逆子真是胆子太大!太大了!” “陛下请息怒,或许九殿下有他的苦衷……”哈赤轻声劝道。 “苦衷?”皇帝冷笑一声:“堂堂皇子,大半夜打晕丽正殿的侍卫,翻墙出宫?” “陛下……” “一国皇子,成何体统!真是荒唐!荒唐之极!”皇帝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扼住满腔怒火,“传出去皇室的脸往哪里搁!” “陛下稍安勿躁,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哼,最好如此!” ~※~※~※~ “三殿下。”杜阮行色匆匆地赶来,“您知道了吗?” 肖墨正在书案前看书,闻言慢慢翻过一页:“肖祈逃婚了?” “是的,父亲刚回来说,皇上龙颜大怒,丽正殿众人已全部被收押天牢。” 薄唇微扬:“还真是肆意妄为。” “子云认为,殿下最近的行动都围绕着肖祈,或许有失偏颇。”杜阮看着面沉如水的肖墨:“即便是与卫国联姻,也改变不了他在宫中的地位,何况卫国本身也不足畏惧,肖祈本人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子云,本宫问你,父皇在盛怒之下可还说了一句话?” “殿下?”杜阮不解地看着他。 肖墨放下书,不紧不慢地开口:“若肖祈回来,朕可以饶丽正殿众人一死。”肖墨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踱步:“百越王朝惯例,皇子成年后便搬离皇宫,于帝都筑府。一旦皇子受封为王,则要离开长安到封地生活。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杜阮闻言心底一惊,略带惊讶的看着肖墨。 肖墨薄唇轻抿,神色清冷:“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注5)本朝除肖祈外,再无他人。你说,这是何等的隆恩。” “但陛下向来对肖祈……”杜阮仍有迟疑。 肖墨不可置否地笑笑:“卫国虽是弹丸之地,但国君膝下只有卫南白一女,与之联姻,那备下的十里红妆早已表明卫国的态度。再者,卫国虽小,但卫国公向来与许多达官显贵关系匪浅……父皇,为了肖祈,还真是用心良苦。” 杜阮脸色微变:“是我大意了。” “不怪你,父皇为他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谋划,我们掉以轻心,也是正常。” “可肖祈生性爱玩,任性妄为,陛下这是何意?” “太子悬而未决,大直若屈,大巧若拙,这才是宫中生存之道。肖祈,或许才是最深谙此道的人。”肖墨冷冷一笑:“母后虽贵为皇后,但近来亦曾数次长叹,活人终究是斗不过死人。” “莫非是……已逝的萧淑妃?!” “本宫从没想过,父皇竟然也是痴情之人。”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现下看来,我们定不能让他们成婚。” 肖墨沉吟片刻:“子云,我记得,萧淑妃的忌辰便是今日吧。” 杜阮点头,尔后猛然惊醒:“殿下?难道你想趁肖祈现在下落不明……” “告诉那边,务必抢在宫里的人之前找到肖祈……”肖墨慢慢转动着扳指,“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子云明白。肖祈每年此日,必定会只身去京郊十里长亭缅怀萧淑妃,六年来从未更改。”杜阮神色愈发严肃,“殿下可想好了?一旦动手,我们便……” “子云,事已至此,不能再放任自流了。” “我明白了。”杜阮轻叹一声,“殿下放心,我将亲自负责此事。” “时候不早,你也早点回府吧。” 肖墨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池子里的接天莲叶,薄薄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淡漠的黑色眸子如寒冰般冷漠,背影却格外萧索。 在那一瞬间,杜阮仿佛感觉到肖墨内心涌动的伤痛,被他埋藏的那么那么深,以至于是那样的微不可见。可杜阮却感觉到那罅隙中偶尔流露出来的感情,硬生生仿佛要把人撕裂开来一般的痛。 “……如果不忍,又何必去做。” “如果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做么?”肖墨的薄唇慢慢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我想要那个位子开始,我便已经习惯了。” 从古至今,这帝王之路,注定你死我活,白骨成枯,鲜血铺就。 杜阮看着肖墨的背影,肖墨却望向远方。 明灭的烛光中屋子里的烛泪不知道堆积起来多高。 杜阮身侧的手紧了紧,忽然上前一步,从后头伸手紧紧搂住了肖墨。他明显感觉到肖墨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杜阮?!” “殿下,无论如何,杜子云将生死相随。”杜阮说完,却不看他的表情,快速转身,推门而去。 肖墨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瞳孔紧缩,而旁边的灯芯微微地“啪”了一声,融化了旁边凝固的烛泪。 ~※~※~※~ 卫国人皆知,国君与锦夫人向来感情笃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奇佳话。唯一缺憾便是子嗣稀薄,膝下唯有一女。嫡长女卫南白近来更被百越王朝皇帝指婚九皇子肖祈,及笄礼后便要送入宫中,静待完婚。 上元十七年,农历三月三,上巳节,卫国公府。 卫南白看着铜镜里风华正茂的少年,忍不住伸指轻触着镜面。镜中之人熟悉的容颜,让人觉得恍如隔世。夷狄那锥心之痛,还像是昨日。弹指间,却是数年光阴已逝。 上一世,他杜衡被自家嫡亲哥哥杜阮,硬生生迫害致死。本以为此生尘缘已了。却阴差阳错,重生为卫国公的嫡长子卫南白。卫国公为了不让卫南白入京为质,令他从小男扮女装,日日如履薄冰。本以为这样便能躲开一劫,了此残生。不料,皇帝早前的一纸赐婚让他嫁给九皇子肖祈,从此让他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门被人轻轻推开,卫南白慢慢回头,只见卫国公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父亲。” “文瑾,及笄之礼前,后悔还来得及。”卫国公长叹一声,“经此一事,为父已不求你能大富大贵,也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只望你此生都能平平安安。” “父亲……”卫南白看着虎目通红的卫国公,心中酸涩翻涌。 前世,因为杜阮,家人亲情,他无福体会。 这一世,他却享尽父母恩宠,承欢膝下。 “文瑾,若你不愿,为父可让你出嫁途中遇险,待后来偷天换日。” “父亲。”卫南白闻言,重重在卫国公面前跪下,“您与母亲的养育之恩,文瑾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罢了,罢了。”这些天,他们已经因为这个问题谈过了许多次,可卫南白却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去百越。卫国公见状,只能无奈地垂首,“你向来是有主见的孩子,既然你想去百越,为父也不劝你了。只是这将来步步凶险,为父实在……实在是……放心不下。” 卫南白心中难掩悲痛,但苦于无从解释,只能弯腰向卫国公磕头,“父亲,是文瑾对不起你们。” “你说什么呢……一家人,哪里来的对不起。文瑾呐,记住父亲的话,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卫国都是你的家,为父就算倾毕生之力也会护你周全。” 说罢,卫国公便不忍再看,转身离去。只留卫南白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慢慢远去。 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成拳,薄唇被咬出血来。明明知道卫国公所说的,是最好的办法。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去,卫国就会被卷进未来无边的凶险之中…… 可是,这些天他却忍不住算着日子…… “秦默。” 门外的人听见卫南白的声音,立刻推门进来。 “及笄礼后,你们按计划带着送亲队伍前往卫国。” “公子?”秦默不解地看着他。 卫南白目光晦暗不明:“我有私事处理,之后再与你在路上汇合。切记,我不在的事情,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可泄露。” “那暗卫……” “我只身一人便可,暗卫随大队伍前行。”卫南白摆手。“暂且先这样,你下去准备吧。” 秦默闻言疑窦颇多,但见卫南白不欲解释的样子,也只好领命下去。 卫南白侧身长望窗外那盎然的春意,但心里却是冷的。 这一世,百越王朝早已经没有杜衡的存在。 如果他再不回去,那人很可能便会…… 轻叹一声,卫南白垂眸,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5:《唐会要》:“晋王及晋阳公主,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 顺带科普一下: 杜衡=杜子敬(子敬为他的字)=重生后的卫南白=卫文瑾(文瑾为他的字) 杜阮=杜子云(子云为他的字) 肖祈:九殿下(皇子里最小的) 肖墨:三殿下(宫里最受敬仰的) 第4章 【零二】 十里遇险,中毒昏迷 京郊,十里长亭。 肖祈提着一壶桃花酿,半倚着旁边的柱子,坐在石阶上。仰头灌下一口酒,顿觉唇齿留香:“母妃,儿臣逃婚了。”说着,他无奈地耸肩:“要是您还在,一定会拿鞭子把儿臣狠揍一顿吧。” “其实儿臣知道,最后肯定会回宫。依着父皇那性子,押了丽正殿的人在天牢威胁儿臣。这婚啊,大约也是赖不掉了。他们还说,宫里头因为儿臣走了已经人仰马翻,惹得父皇龙颜震怒。但是……”肖祈垂眼,苦笑了一下:“母妃你还记得么,你常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恩爱两不疑,儿臣又何尝不是?” 再灌下一口酒,“自从您走了以后,儿臣在这宫里头,真是累极了。除了沈大海和大皇兄他们,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远方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肖祈半眯起眼睛,只见月色朦胧中,有一人策马朝十里长亭狂奔而来。 他提着酒,摇摇晃晃地起身,朝那人大吼:“谁?” 那人却没回话,肖祈又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不过片刻,马已至面前。那人勒住缰绳,马蹄扬起,尔后硬生生停在肖祈身边。 肖祈定睛一看,那马竟是世间少有的楚骓(注6),号称能乘云而奔,日行千里(注7)。肖祈松手,酒壶落在地上,应声而碎,酒洒了一地。 “你是谁?” 那人一袭黑衣,脸上带了一个精巧的银色半月形面具,看不清样子,男女难辨。似是赶了远路而来,面具之下那双黑眸难掩疲惫,一身风尘仆仆。 肖祈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四下顿时异变突生! 数十个刺客从黑暗中倏然而至,朝二人猛然袭来。肖祈愣神之间,那人已经一甩马鞭,顿时逼退前头几人,随后他附身一拉肖祈,肖祈便坐在了他的马前。他一夹马肚,楚骓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刺客见状,吼道:“快追,不可让他们逃走!” “你是何人!”肖祈回神过来,扭头便问。 月色下,那人戴着的面具闪着冷色的光芒,那露在外头的薄唇紧抿,却默不作声。 “放箭!”后头的刺客头子见快要让二人逃走,立刻大声说道。 黑衣人脸色微变,当机立断把手中的缰绳塞在肖祈手中,声音清冷,略显喑哑:“快走。”不等肖祈说话,他反手抽了楚骓一鞭,马儿顿时跑得更快。而他自己则从马上飞身而下,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挥得哧哧生风,第一波箭矢竟一个不落被他全部打掉。 刺客们见状不由一惊。 就在他们怔愣之间,楚骓早已经跑出射程。肖祈勒住缰绳,掉转马头,看着不远处傲然而立的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那双黑眸里怒色渐现:“还不走。” 肖祈见刺客又要再来,一咬牙,一夹马肚竟又朝黑衣人而去。 “肖祈!”黑衣人不由怒斥。 听见他准确无误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肖祈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手下动作却是干净利落,他手一提,便把那人拉上马,“抓住我。”说完便甩袖,一枚暗器从袖中飞出,朝后头刺客袭去。 黑衣人下意识伸手搂着他的腰,耳侧风簌簌而响,楚骓在肖祈的驾驭下,在夜色下狂奔。 刺客们新一轮的箭才射出几支,肖祈适才的暗器便落在地上,立即炸开,烟雾顿起,呛得刺客们不得不后退数步,动作也因此被牵制住。 这十几秒的时间,却已经足够让肖祈他们把刺客甩开颇远。 “唔。” 肖祈听见身后那人一声闷哼,却因驾马奔驰而无法回头,只能沉声问道:“怎么了?” 后头的人顿了顿,半响后才轻声说道:“无事。” “坐稳了。”肖祈心下稍安,马蹄不停,驾马朝皇宫狂奔。 直到确认已把后头的刺客甩掉了,肖祈才松了口气。拐入一个胡同,放慢了马的步伐。 “你到底……”他才开口,便感觉到身后一沉,那人竟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了他身上。肖祈心下一凛,扭头便问:“怎么了?” 那人正了正身子,伸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尔后四处张望一轮,确认已经安全后,竟趁肖祈不备之间,一掌把他从马上击了下去。 肖祈吃痛,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正准备对那人破口大骂,却只能看着他驾马在月色中倏然远去的背影。 一时间经历诸多,还被人打下马,肖祈只觉莫名其妙! 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浮尘,却发现自己的手传来粘稠的感觉。借着月光一看,他的手上竟沾了些透着黑色的血!肖祈一惊,把手放在鼻下一嗅,血腥之气中竟传来丝丝恶臭,这血里有毒!肖祈顿时想起那人扶着肩膀的样子。 难道…… 他跑出几步,看着那几乎已看不清的背影。 那个人刚刚竟中了刺客的毒箭! 旁边的大路上有人声响起,还没等他回过神,灯火已经把整个阴暗的巷子照得通明! 肖祈下意识用手挡着过于刺目的光。 随后,他便听见有人高呼:“大人,属下找到九殿下了!” 闻言他本欲转身狂奔,可四周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得罪了!”人群中有人道了声罪。 肖祈发觉自己转瞬间竟已被人五花大绑,没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几个侍卫过来扛起他,放进马车后,便朝皇宫飞驰而去。 ~※~※~※~ 出了长安城后,卫南白便摘了面具,从马背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溪边。咬牙把肩上那毒箭徒手拔了出来。刻骨的疼痛从肩膀传来,顿时让他忍不住把唇咬破。随着箭被拔出,恶臭的黑血顿时洒了一地。 他只觉眼前闪过金光无数,许久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把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换掉一身衣服,只不过休整片刻,他便再次翻身上马,强忍不适朝远方赶去。 卫国送亲队伍,休整驻地。 秦默心急如焚地在帐内走来走去,本来他家公子说会在子夜前归来,与他们汇合。可是,现在都快天明了,却还看不见他出现。眼见着再过五个时辰便要拔营,继续朝长安赶路,按照原来计划,他们下午便要到长安……这该如何是好! 帘子猛地被人掀起,料峭的寒风从外头如旋风一样与来人一起袭来。 秦默一惊,等看清那人,顿时喜笑颜开,立刻迎了上去,“公子,您终于回来了!您都急死属下了!” 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卫南白只是看了秦默一眼,便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秦默大惊,冲过去扶起他:“公子,您……”他看见卫南白肩头那源源不断涌出的血,脸色顿时变了,“您受伤了。” 卫南白赶了太远的路,半天才缓过神来,声音沙哑不已:“不要声张,伤有毒……”才说几个字,他竟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 秦默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想起卫南白的吩咐,还是强忍着性子,让卫南白睡在床上后,立刻赶到旁边的帐子里,把随行的神医容启晟喊了起来。 睡眼朦胧的容启晟刚进帐子,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陡然间心神为之清醒。他快步走到床边,只见卫南白神色苍白如死,已然昏死过去,而他肩膀流出的血把被褥染成了黑色。 “文瑾?” “公子受了伤,似乎还中毒了。”秦默焦急地说道。 容启晟把脉后,面色严肃地快速检查了一番,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他及时封住经脉,处理比较得当。这毒虽是剧毒,但所幸不算太深,只是这失血过多怕有危险。”他沉吟片刻,立刻吩咐秦默把医箱拿来。剪开卫南白的衣服,手脚利落的开始处理起他的伤势。 两人瞒着外头的人,愣是忙了大半宿,才把卫南白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容启晟精疲力竭地靠着床头,看着一边同样疲惫不堪的秦默:“卫文瑾这是做什么去了,像是赶了几百里路?” 秦默摇头,“不清楚。”他想起之前卫南白的吩咐,“公子吩咐,此事不可声张,若不是情况危急,恐怕也不能告知先生。” 容启晟想起卫南白平日的行事,便应承了下来。 “容先生,时候不早,您也回去休整一下。等公子醒来,恐怕我们又得赶路了。” 容启晟叹气,撑着床沿起身,他看了眼依旧未醒的卫南白:“他这伤若是治不好,恐怕会落下病根。这些日子,我开些汤药,再把应该注意的事情写下,你好好照料他。” “属下先替公子谢过先生。” “嗯。”容启晟瞅了一眼四周凌乱的物什,“秦默,这不该留的东西也尽快处理掉吧。” 秦默深以为然,“谢先生提醒。” 容启晟这才掀开帘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6:《史记》:项王骏马名骓,常骑日行千里。及败至乌江,谓亭长曰:“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不忍杀,以赠公。” 注7:化用周穆王八骏 《拾遗记》: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 翻羽,行越飞禽。三名 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 第5章 【零三】 出嫁百越,故人重逢 驿车辚辚,黄土飞扬。 因为身体底子好,卫南白休整半宿,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喝过汤药后他便闭眼休息。 眼见就要到长安的地界了,秦默还是没忍住,看着身边小憩的卫南白:“公子,您为何执意要来百越?” 卫南白微微睁开眼,却只睨了他一眼,转而看着窗外,没有说话,思绪却随着马车外渐渐熟悉的风景而飘远。 上元十七年,农历三月一十七日,卫国翁主未及下嫁,薨。 从昨晚肖祈遭到暗杀开始,到卫国翁主出嫁遇刺,卫国公因爱女之死联合各藩国滋事……一时间百越的朝里朝外都掀起轩然大波。后来,肖墨凭借雷霆手段协助皇帝平乱,得到朝野内外一片赞誉。而肖祈的病虽然痊愈,但也落下病根从此病榻缠身。最后还阴差阳错娶了那人安排的棋子,而他们的结局…… 卫南白的手猛地一紧,脸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过去,他总不愿细想此事,现在想想,如果当年不是他凑巧出现在十里长亭,肖祈估计便是凶多吉少。或许,后来肖祈的病不论喝了多少汤药都一直好不了,也是那人……有意为之。 这么多年,秦默还是受不来自家公子这温吞的性子,见他半天不言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追问:“公子,明明主公已经为您安排好一切。只要出嫁途中假装遇险,死后换个身份,总归比日后在百越的日子要好。您这样的身份在百越,岂非更危险?我实在不懂为何主公竟同意您让您冒险。而您又是为何执意要……嫁?” 每每想到这件事,秦默一大男人还是忍不住有些臊,他家公子一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此刻竟要远嫁百越的九皇子! 卫南白这才回过神:“秦默。”他无奈一笑,“大约我有太多执念,放不下。” 只有回到这里,彻底解开这些心结,他才能……真正的解脱。 “执念?”秦默好奇地看着他,“公子有何执念?” 卫南白却只摇头,不打算接话。 马车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卫南白偏头,看着外头的春意盎然。想起昨夜的情景,他不由一笑,这肖祈回宫,估计又是被陛下一顿痛骂。不过,总归比……他松了口气,唇角微扬。 当年肖祈因为迎娶卫国翁主这件事,拉着他倒了好几日的苦水,最后两人还喝的酩酊大醉,差点一把火烧了丽正殿。但这一世,百越已无杜衡此人。不知,肖祈此时此刻,又与何人说?也不知百越,此刻又是何番光景? “公子,前头便是长安地界了。” 卫南白放眼眺望,远方长安高高的城墙,在雾岚中若隐若现。 “这长安城还真是气派。”第一次来到长安的秦默,看着远处那规模宏伟的城墙,忍不住感慨:“果然是百越。” 卫南白淡淡一笑,随后正色道:“秦默,等我们到了长安,切记不要再喊我公子了。” “公子……” “百越一日太子未定,即便九皇子被冷待,宫内仍注定处处是暗礁险滩,一旦他因此出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注11)往后务必谨言慎行。” 秦默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张嘴半天,半晌才小声地憋出一句:“是,翁主。” 眼见着离长安城越来越近,卫南白也不难为他,伸手拿过一旁的面纱为自己罩上。 秦默见了,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前面赶车的侍卫低声道:“主子,情况不对,我们被包围了。” 果出所料,卫南白唇角轻扬,依旧面沉如水。他不动声色地指挥秦默以传音入密通知精心挑选的十几个影卫,尔后理了理仪容,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中间。 他从帘子的缝隙望外头望去,那熟悉的行事风格,前世他曾目睹数次。卫南白不由苦笑,原本他以为,当年卫国翁主的遇刺是出自卫国公手笔。但细想后,觉得还是需要谨慎,果然……即便不是卫国公,肖墨也与此脱不开干系。肖祈这样一位不受宠的皇子,不过迎娶一位翁主,也能得肖墨如此重视,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 “翁主,他们要动手了。”秦默沉声禀告,“我们如何应对?” “来者不善,意在斩尽杀绝。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自然……”卫南白明明在笑,可一字一句里头肃杀之气尽显:“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注8)” “得令。” 话音刚落,四周的打斗声顿时不绝于耳。 身旁秦默面容紧绷,寸步不离守在卫南白身边,而他仍稳坐泰山,云淡风轻好似外头的生死厮杀与他毫无关系。 只不过半晌,外头已收锣罢鼓。 不多久,就听见有人说道:“禀告翁主,影卫三人轻伤,无一人亡。” “好好照拂那三人,继续行进。” “是。” “翁主,您早已料到会有人来刺杀?”秦默松了口气,不解地看着卫南白:“所以,才特意从卫国带来这些万里挑一的好手。”秦默瞅着老神定定的卫南白,忍不住在心里补上:而且他家公子……竟然全程,从头到尾,一次都没去掀帘子,哪怕是看一眼外头战况。这简直是料事如神,成竹在胸。 马车又开始行进,兵戎相见的声响已全无影踪。若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简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卫南白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淡笑不语。 虽猜到自家公子八成不会回答他,但秦默在一旁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一个人默默的内伤。 外头清风徐徐,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得长安越近,喧闹声就越明晰。 风卷起车帘一角,卫南白看见城门处那挑首眺望浩浩荡荡的百越迎亲队伍,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退。 兜兜转转数年,晃过两世大半生,到底,还是回来了。 原本将死之人,却逃过一劫。这一世,历史从此刻开始,轨迹已全然不同。且不论是否有因果轮回,单是未来会如何发展,就已是…… 卫南白拿起面前一杯清茶,仰头一饮而尽。 令人万分期待呐。 ~※~※~※~ 卫国一行数十乘到长安城时,城门两旁顿时鸣锣奏乐,热闹非常。 卫王盛宠,十里红妆,绵延数里,令围观的长安百姓,惊叹羡慕。 秦默轻声道:“主子,我们到了。” 寥寥数字,两人却是一阵沉默。 百越王朝,且不说此时皇廷里暗涌无数,单是这男扮女装,欺君罔上。怕是他们从此便要如履薄冰。 卫南白深吸一口气,在万千祝颂声中,与秦默对视了一眼。 “走吧。” 虽是有伤在身,但卫南白还是强打起精神。他一身绯衣似火,轻薄的面纱下,难掩出众的身姿。而他的身后,跟着宦官侍婢数百人,一路吹吹打打。 敛衣行礼的时候,他腰间的珠佩摇曳,轻碰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来自皇廷的风,吹起他轻盈繁复的衣袂,宛若即将飞天的仙人。几缕墨色的碎发在耳鬓处飘飞,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众人不由惊叹,这卫国翁主竟是如此清逸出尘,风姿万千。 再看高台之上,百官看皇帝的表情,显然他也对这位卫国翁主满意之极。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女子,举手抬足间竟已洗尽铅华,气度雍容,言谈间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实在是太难得! 卫南白起身的时候,却无意中对上旁边一双阴寒的冷眸。等看清这眼睛的主人,他心中微微一颤。 一旁的秦默不由皱眉,半晌之后才吸了口气,轻声问道:“翁主?” 卫南白这才发现自己扶着秦默的手,竟在不自觉中用力,硬生生把秦默的金属护腕都捏变形了。他有点慌乱的松开手,“抱歉。” “翁主,您还好吗?” 卫南白点头,感受到那人带着探究的目光,深呼吸后他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慢慢抬头,让自己对上那双锐利的黑眸,相较于男子冷硬深邃的视线,卫南白的目光平静如水,却也半分不让,不退不躲,毫无畏惧。倒是那双眼睛的主人,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再转眼,他却俨然一副正派君子的神色,雍容闲雅,冷静自持。 肖墨…… 卫南白薄唇紧抿。 肖墨一旁的男子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异样,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琉璃般透亮的眸子里却是满满的、阴狠的光芒。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他拉了拉肖墨的衣袖,然后凑到他耳边,似乎说了些趣事,让肖墨向来冷峻的线条柔和了些。可男子虽是看着肖墨,但余光一直锁在卫南白身上,眉眼间还隐隐含着一抹挑衅,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过半分友善的目光。 杜阮。 卫南白无奈的弯了弯唇角。 他对肖墨如此明显的占有欲,杜衡当年竟然不曾发现半分。 是杜阮做得太好,还是杜衡过于迟钝? 卫南白在秦默的搀扶下,在皇帝的下首从容落座。肖墨和杜阮结束交谈后,他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卫南白的身上。 握着玉杯的骨节微微凸起,卫南白不由轻轻闭上了眼睛。 …… “子敬,我不信命,只知我若为王,定给百姓一个繁荣和谐的天下。”肖墨的声音并不大,淡淡的、却带着满满的自信,笃定得让人不自禁的深信他所说的便是未来,“而我爱的人,不需倾城天下,只与我不舍不弃。” 杜衡略带惊讶地着看向他,肖墨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慢慢朝他伸出手,“子敬,你愿陪我吗?” 那目光似乎隐含着鼓励的意味,杜衡挣扎许久,终是叹气,颤抖着缓缓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肖墨像是怕他后悔一般,立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他爽朗一笑,抬手慢慢指向四周,语气里隐隐有睥睨苍穹的豪气:“子敬,你看……这将是我的天下。而我肖墨要成为天下最大的王,也要成为吾爱最美的情郎。”他执着杜衡的手,轻轻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一刻,杜衡内心的感情再也无法停止波涛汹涌的翻滚,满满的几乎要溢出一般。百越虽允许男子相爱,但一旦娶了男妻,便失去了继承的资格。他知道,他们注定无法坦然地携手走在万众瞩目之下。但是……他偏过头,看着阳光下他立体的脸庞,万语千言若晨露凝结在舌尖,“肖墨,你会成为百越最伟大的王。” 肖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像是水墨丹青里最后一笔的点睛,与久远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在时光与梦的尽头,渐渐苏醒。那绵延数十里的雄浑美景,与两人身后那漫天旋舞的桃花瓣一起,像是一曲婉转美丽的古曲,而身侧飘起的绫罗与日光长风共舞,静止成这世间最美的画面。 …… 那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谁又会料到,最后的肖墨与杜衡,会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尔虞我诈,互相利用,互相猜忌,甚至拔刀相向。 浓密的睫羽微微垂下,盖住卫南白眸底的冷光,他握着玉杯的手几乎要把杯子硬生生捏碎。 察觉到来自杜阮宛如利刃般锋利的视线,卫南白慢慢举杯,把琼浆一饮而尽。 肖墨、杜阮,多么好笑,你们此刻等来的,却不是肖祈与卫国翁主双双遇刺身亡。而是肖祈安然回宫,和亲翁主平安抵达。 这一世,再无杜衡,历史也已经悄然改变。 而久别的故人们…… 你们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注8:《史记?范睢蔡泽列传》:“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第6章 【零四】 竹林相遇,疑窦顿生 丽正殿。 “我的殿下,我的祖宗啊!”沈大海万般无奈地扯着被子,企图把缩在里头的肖祈拉出来。“奴才求您了,别闹脾气,刚外头已经来通传说,卫国翁主在大殿面圣了。”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肖祈努力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里衣早在一来二回间被扯开,弄得皱巴巴。 “殿下,您这样让陛下知道,又是一顿责骂。昨夜您挨骂还不够多吗?” “又不是没骂过,我才不怕。” “殿下!” 说殿下不受宠,不似别的皇子那般。但该有的虽少,克扣也不多。像昨天陛下暴跳如雷,但真正落下的责罚却也不多。 沈大海想着,却是万般无奈,准备再接再厉:“殿下,此事不是儿戏,您赶紧起来……” “沈大海,你再逼我,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大海对着泼皮肖祈,欲哭无泪。 “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了,四个字,死都不见!” 任凭沈大海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肖祈铁了心,不为所动。沈大海别无他法,只好战战兢兢地去禀告圣上。 沈大海跪在下头,不用看也知道皇帝此刻是多么可怕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家那个不靠谱的九皇子数落了千百遍。 皇帝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似乎是从牙缝挤出来两个字。 “风热?” 只是两个字却把沈大海吓得又一阵肝颤,“回禀陛下,殿下昨夜回来后,就上吐下泻,此刻更是高热不醒,望陛下体恤。” “……” 皇帝的余光慢慢扫过坐在下首的卫南白。 “皇帝陛下,事出紧急,九殿下贵体抱恙,卫南白也忧心万分,望陛下万勿怪罪殿下。”卫南白心下了然,这肖祈……恐怕是不想见到这个卫国翁主,在宫里耍性子吧。辗转之间,他已一脸正色,缓缓开口。 皇帝找到台阶后,冷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回陛下,太医说殿下操劳过度,这病虽来得凶险,但开了汤药,只需静养数日便可恢复。” 操劳过度……卫南白是见过沈大海瞎掰能力的,此刻也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声,想必肖祈平常斗蛐蛐是挺耗费精力的。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臭不可言。 “父皇不必忧心,待宴席结束,儿臣与杜大人便去看望九弟。”肖墨沉吟片刻,适时开口。 “罢了,罢了。”皇帝显然也对这个不成器的皇子毫无办法,既然面子也差不多做到了,众人一阵客套后,今儿也算是散了。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沈大海起身告退,背后早已是虚汗淋淋。 自从跟了九殿下,这生活过得可是惊心动魄。 “有劳沈公公照顾好九殿下。” “翁主言重,折煞奴才了。照顾殿下,是奴才份内之事,必当尽心尽力。”既然已经过了皇帝那一关,沈大海松了口气,煞有介事的继续瞎掰:“倒是今日如此怠慢翁主,殿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特意吩咐奴才将丽正殿收拾一番,迎接翁主,大小适宜都已经安排妥当,翁主不必担心。” 话说得漂亮……按照肖祈那性子,怕是恨不得拿扫帚,把这翁主赶回卫国吧。 卫南白此刻却也不拆穿,两人虚与委蛇了一番,他带着秦默等人,跟着沈大海回到丽正殿的偏殿。 吩咐秦默他们去收拾,卫南白独自一人来到偏殿旁的竹林。 这一大片茂密竹林正是当年的萧淑妃,肖祈的生母亲手所种。 微风拂过,竹影婆娑,苍翠满目,整个丽正殿都弥漫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脾。惊晓叶如闻雨,月过春枝似带烟。(注9)当年的杜衡,便最爱此处,也因此和肖祈相熟,引出了后头宫里的颇多恩怨纠葛。而如今,竹林依旧,人已不在。 重回故地,却已然两世为人,卫南白并非矫情之人,但也难免触景生情。他伸手轻抚微凉的竹子,“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注10)” “翁主,琴拿来了。” 许久不曾抚琴,卫南白一时兴起,抱着琴便席地而坐。 这把号钟(注11)乃是卫国公为他重金寻来,音色如同钟声激荡,若以牛角助乐,悲凉的旋律之间,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在简单的几个试音后,轻拢慢捻间,卫南白慢慢闭上眼睛,在沙沙的竹叶轻响间,一曲《渔樵问答》尽抒胸臆。 肖祈刚刚和前来看望他的肖墨与杜阮出门,便听见这悠悠琴音。他的步子顿时凝住,不敢置信地朝那头望去。杜阮与肖墨似乎也被琴声吸引,驻足远望。 那琴音与这样的场景,如此的熟悉,就像梦中曾见过千万遍一般。 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肖祈竟撞到了沈大海。 “殿下?”似是怕惊扰了这琴音,沈大海特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肖祈摇了摇头,看着卫南白的目光里却布满了疑惑与惊诧。 “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注12)” 等卫南白一曲完毕,肖墨盯着远处竹林掩映处的卫南白,意味深长地偏头看着肖祈:“九弟妹才华横溢,弹指间飘逸潇洒,九弟日后好福气。” 肖祈早已换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闻言不屑地摆手:“三哥你就别调侃臣弟了,什么九弟妹,臣弟怎么可能会娶她!而且三哥、杜大人你们也知道,我对这诗文琴曲毫无造诣,这不就是对牛弹琴么?” 杜阮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细长的凤眼眯起:“九殿下,宫里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被有心之人听去了,怕是又是一阵闲言碎语。” “哼,这来路不明之人,我才不要。说便说,我不怕!” “九弟……”肖墨的神情陡然一冷,目光凌厉,“既然圣旨已经下来了。皇命便不可违背,就不要再妄言要退婚了。” “父皇这赐婚,我不服。” “敏于事而慎于言,(注13)九殿下。”杜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陛下已经下旨诏令天下,卫国也已知晓,这种情况又怎么能轻易改变呢?而且,卫国是百越的八大藩国之一,殿下也不想让陛下为难,不是吗?” “可是……”肖祈还想争辩,脸上写满了不甘。 “生于皇家,便有身处皇家的无奈。”肖墨轻叹一声,“九弟这般任性妄为,想想你丽正殿阖宫上下的人,昨天那一闹,若是父皇真的恼羞成怒,得不偿失啊!” 肖祈听了肖墨的话,想起昨天皇帝的雷霆之怒,顿时神色恹恹。一旁的沈大海察言观色,立刻趁势道:“三殿下所言极是,九殿下您听着也是这个理儿。您呐,杂文看多了,这皇家啊,哪里来得那么多两情相悦。” “但是……”肖祈无奈地瞅着肖墨和杜阮。 “九殿下,意气用事不可取。”杜阮摇摇头。 “九殿下。”沈大海揪着机会继续劝:“奴才帮您打听过了,这卫国翁主家承钟鼎、心标婉淑(注14),日后一定和您鸾凤和鸣。” “听听。”杜阮唇角微扬,“九殿下不要置气了,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您对赐婚心生郁闷,病倒了,传出去总归不好。” “杜大人,不说别的,我还真是因为这病倒了么!”肖祈生不如死地道:“你下回和三哥过来,记得带点醉仙楼的山珍刺龙芽、佛手金卷给我补补,吃完我这一身的病啊,敢情就好了。” “呵……”杜阮听了忍不住笑出声:“听九殿下这话,这醉仙楼比太医署管用多了。” 肖祈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 “时候不早,九弟早些歇息,我与子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肖墨不留痕迹地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卫南白,随后压低声音对肖祈说道:“九弟下回莫要这样意气用事了,今儿父皇很是生气,没怪罪下来是万幸。” “好好好,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肖祈一听头都大了,摆摆手,一副不欲多谈要回房的样子。 肖墨他们见状,知道多谈也无用,便适时离开了。 “殿下……”沈大海看着皱眉的肖祈。 见肖墨他们走远了,肖祈便扭头,怒目而视,手往卫南白那一指:“沈大海,你好大的胆子,本殿下何时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丽正殿?!” 沈大海立刻赔笑:“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这都是陛下吩咐的,说是让殿下与翁主婚前多磨合一下……” “闭嘴。”肖祈拂袖,“马上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殿下!”沈大海为难地瞅着他。 肖祈这两日许多事积在心上,正愁没地方发火,此刻不由气极反笑。 “很好,你不去是吧?本殿下亲自去!” “殿下!” 沈大海大惊失色,立刻跟着肖祈赶了过去。 恰好卫南白抱琴起身,准备回房,却在抬首一瞬,与怒气腾腾肖祈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卫南白心中五味杂陈,曾经有许多话要与眼前这人说,可却又无从说起,此刻更是无话可说。 半晌之后,他只能礼节性地朝肖祈颌首示意,想与秦默回去偏殿。 “等等。”肖祈站定,开口喝道。 “殿下啊!”沈大海扯着肖祈的袖子。 肖祈白了他一眼,把袖子一扯,继续瞪着卫南白。 卫南白停住步子,摆手让秦默先离开,吸了口气,背对着肖祈:“殿下?” 肖祈见卫南白竟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再加上早已打定主意要激怒他,闻言便怒斥:“谁让你住进来的?” “这话,卫南白认为,殿下应该去问陛下。”卫南白不卑不亢回到,对肖祈的怒气似是毫无所觉。 “你这是用父皇要挟我?” “卫南白不敢。” “不敢?”肖祈笑了:“卫南白,你们卫国人的礼数就是,让你背着人回话吗?” 卫南白哪里看不出肖祈在故意找茬,故意弱了语气:“回殿下,卫国风俗,女子成婚前不能与夫君相见,望殿下体恤。” “我看你是因为长得太丑才不敢见人吧。”肖祈大笑,“十里红妆?卫国公是多恨不得把你嫁出去,这般倒贴也愿意。” 卫南白本就知晓他的想法,肖祈这话虽说得太难听,他仍一笑置之:“九殿下,卫南白是一介女流之辈,不愿与您口舌相争,望殿下自重。”说罢,不等他说话,便抱着琴朝偏殿走去。 “卫南白,你站住!” 肖祈高声喊道。 卫南白却恍若不闻。 肖祈快速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的手,却无意中扯到卫南白肩上伤口。 卫南白忍不住痛哼一声,手中的琴更是“砰”的掉在了地上。沈大海见状脸都白了,连忙过去捡起琴。看着他们二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眉头紧皱,卫南白半天才强压下心中翻涌的血气,忍着痛:“请殿下放手。” 肖祈一用力,硬生生让卫南白转了个身。 这一番拉扯,卫南白还未愈合的伤口立刻裂开了,没顾得上那疼痛,他心下顿时一惊,下意识抬眼看着肖祈。 肖祈盯着卫南白那纱衣上晕开的淡淡血色,表情有些困惑,又有点惊讶:“卫南白,你这是……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9:令狐楚《郡斋左偏栽竹百余诗》斋居栽竹北窗边,素壁新开映碧鲜。青蔼近当行药处,绿阴深到卧帷前。风惊晓叶如闻雨,月过春枝似带烟。老子忆山心暂缓,退公闲坐对婵娟。 注10:郑燮《竹》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注11:古琴“号钟”,“号钟”是周代的著名古琴。此琴音之宏亮,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传说古代杰出的琴家伯牙曾弹奏过“号钟”琴。后来“号钟”传到齐桓公的手中。齐桓公是齐国的贤明君主,通晓音律。当时,他收藏了许多名琴,但尤其珍爱这个“号钟”琴。他曾令部下敲起牛角,唱歌助乐,自己则奏“号钟”与之呼应。牛角声声,歌声凄切,“号钟”则奏出悲凉的旋律,使两旁的侍者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 注12:《渔樵问答》是一首流传了几百年的古琴名曲,反映的是一种隐逸之士对渔樵生活的向往,希望摆脱俗尘凡事的羁绊。音乐形象生动,精确。乐曲通过渔樵在青山绿水间自得其乐的情趣,表达出对追逐名利者的鄙弃。乐曲采用渔民和樵夫对话的方式,题材集中精炼,以上升的曲调表示问句,以下降的曲调表示答句,曲调飘逸潇洒,描绘出渔樵在青山绿水中悠然自得的神态。乐曲中时而出现伐木或摇橹的声响,使人形象地联想起渔樵生活的情景。 注13:《论语?学而》 注14:《唐大召集令?良娣杨氏等为贵妃诏》 第7章 【零五】 斋月楼主,梦魇缠身 脸色一白,卫南白用力甩开肖祈的手,侧身挡住肖祈疑惑的目光:“九殿下看错了,那是卫南白衣上的花饰。”说完也不等肖祈回话,从沈大海手中拿过琴,便疾步朝偏殿走去。进去后,他立刻吩咐候在一旁的秦默,“秦默,关门。” “是,翁主。”秦默担心地看着卫南白,想起刚刚肖祈对自家主子的无礼,顿时变得面无表情,他冷冷看了一眼外头的肖祈,‘砰’地一声故意用力把殿门关上了。 肖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敢置信的瞪着那紧闭的宫门,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的手中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 等后来想起自己这是吃了这卫国翁主闭门羹后,肖祈顿时气急败坏。 嚣张,真是嚣张之极!这可是丽正殿!他们当是在哪里,卫国吗?! “殿下……”一旁的沈大海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脸怒容。 肖祈怒不可遏,想上前踹开偏殿的门。 沈大海立刻飞身上前,死死拖住肖祈:“殿下,不可啊!” “滚。”肖祈想摆脱沈大海,可沈大海死死抱住了他。 “请殿下息怒啊,殿下!” “沈大海,放手!” “殿下!”沈大海苦口婆心地劝:“您快消消气,您要真闯进去,怕又要挨陛下的责罚啊!” “我才不怕!” “殿下!”沈大海立刻抽空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顿时老泪纵横,“您别这样,奴才倒是死不足惜,要陛下震怒,奴才担心主子啊!” 看见沈大海这样,想起先前丽正殿众人都被关进了天牢。肖祈的火顿时去了大半。他咬了咬唇,僵着身体,半晌后:“算了。”说着就转身朝自己卧房走去。 沈大海大喜,立刻跟在他后头。 肖祈一只脚才进门,便停住,回头怒瞪沈大海:“你出去。” “殿下?” “我让你出去,听不懂人话?” “是是是是,奴才这就出去,殿下别生气。” “我要就寝,你们今天都不用伺候。” “是,殿下。” 虽很奇怪,但听着肖祈这不容置喙的话,沈大海见状也只能快速退出去。 关上大门,肖祈确认沈大海不会进来后,便快步朝里头走去。他走到软榻上坐了下来,暗处便走出一人,竟是一个长相清丽、亭亭玉立的二八女子。 “青萝拜见主子。” “起来。”肖祈早已收起刚刚的一副怒容,平常吊儿郎当之气竟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盯着青萝,正色道:“可有消息?” “根据昨夜主子的描述,探查后应可断定那人,正是江湖中盛传的斋月楼楼主月云生。” 肖祈脸色微变,扣着桌边的骨节微微凸起:“斋月楼……” 斋月楼,百越王朝一个神秘的江湖情报组织。许多人千金一掷,只为从他们那里买来所需的消息,而楼主月云生,更是坊间传说中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天下第一高手。 “楚骓与银色半月形面具,正是斋月楼主月云生的特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注15)”肖祈轻声说道,随后起身在寝宫里慢慢走着。青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斋月楼楼主为何会知晓他将遇刺,又是为何要来救他? 肖祈皱眉:“刺客可是有眉目了?” 青萝闻言立刻跪下:“请殿下恕罪,尚未有任何线索。” 肖祈叹气,摆了摆手:“罢了,你起来吧。既然敢行刺百越皇子,想必也不会是鲁莽之人。” “还有一事……”青萝起身,凑到肖祈耳边道:“您早先派去监视卫国翁主的黑耀来报,说卫国一行人在长安以北十里曾遭遇刺杀。” “什么?”肖祈双眉紧蹙:“但皇宫里不曾收到任何来报。” “刺客有二十五人,不知来路,尽数被卫国翁主的侍卫所歼。” 肖祈闻言神色微动,“卫国伤亡如何?” “仅轻伤三人。” 肖祈身侧的手一紧,想起适才那人,目光变得格外的意味深长:“看来这卫国翁主,不简单呢。” “遇刺后,卫国众人对此三缄其口,刺客尸体被全部处理完,只剩下一地黑色的尸骸灰烬。”青萝沉声道:“属下们无能,无法探知有关刺客的消息。” “这可真是狠。可知那些卫国侍卫的来路?” “黑耀说,侍卫一共十六人,功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但来路还在查。” “对了。”肖祈似乎想起了什么:“卫国翁主在刺杀中,可有受伤?” “似乎并没有。” 肖祈的目光闪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主子,还有一事……”青萝犹豫着,还是开口说道。 “什么?” “黑耀说,寅时的时候,似乎有一人潜入卫国送亲队伍中……” 肖祈心底一惊:“可看仔细了?!” “回殿下,因为夜色太暗,而且不过眨眼间那人便消失了。因此,黑耀也不敢断定是否是眼花看错。” “……好,你走吧。”闻言,肖祈似乎陷入了沉思。 “是,主子。” 等青萝走后,肖祈回到房里,拿起旁边的茶壶,沏了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斋月楼主,卫国翁主。 眼底微茫闪过,他不由微微一笑,真是…… 有意思。 ~※~※~※~ “杜将军!!!” “杜衡!!” 将士们忍不住悲痛大吼,纷纷杀出了一条血路,赶到他身边,死死护他在中央。 杜衡把长剑猛刺入地,本想屹立不倒,可是仍无力地扶着剑身缓缓倒下。 “杜将军!!!” 将士们齐声恸吼。 …… “啪。” 一旁的玉壶被扫落在地。 “殿下,怎么了。”外头听到动静的沈大海,立刻赶了进来。 “我没事,刚起来不小心碰到。”肖祈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沈大海,你先出去。” 沈大海看不到肖祈的神情,瞥了一眼地上碎掉的壶,犹豫片刻。最近九殿下的行事真是越发诡异,不可琢磨。 “是,殿下。” 听见他离开后,肖祈才慢慢松开手。 剑眉紧紧皱起,而肖祈却丝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泪湿满襟。 这些天,同样的噩梦一直萦绕不散。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有几个场景翻来覆去出现了多次,真实得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 有时候竟让他觉得走马观花,像已经走过了半生。令人不解的是,即便每次都梦见那个叫杜衡的人,自己却从来看不清他的脸。但纵使如此,每每他从梦中惊醒,都会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杜衡。” 只是念到这二字,就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痛的难以自抑。 他不是没有深究过,但在百越,甚至过往的历史上,都无此人。 杜衡,到底是谁,又是为何频频在他的梦中出现?而自己,又为何会因为这个人的死,每每情不自禁,悲伤的仿佛也死去一般? 肖祈捂着眼,思考了很久,却仍毫无头绪。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四肢摊开,倒在床上,睁眼看着高悬的帐幔。在没有办法知道答案的时候,敢情还是先吃一顿早饭比较实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15:李白《渡荆门送别》 第8章 【零六】 皇后设宴,杜家云竹 “沈大海,这是怎么回事?”肖祈刚用过早饭,正准备动身去湖心亭走走,却远远看见一群莺莺燕燕朝这边走来。 “回殿下,今儿个御花园的牡丹开了,皇后娘娘特意设下赏花宴,请帝都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进宫赏花。” 话音刚落,一阵香气便悠悠而来,肖祈不由抖了抖。真是可怕,敢情连这风里都带着那女子腻死人的脂粉味,惹不起还躲不过么? “沈大海,我们换道便是。” “是,殿下。” 肖祈他们刚走到半路,旁边的石山便传来女子的娇斥声。 “看这小贱人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知道装给谁看呢!” …… 今儿这宫里还让不让人呆了?肖祈一大早的好心情,此刻全被悉数破坏。一甩袖子,准备回丽正殿。可他才走了一步,就被沈大海轻声唤住。 “怎么了?”肖祈不耐烦地问道。 “殿下,您看。” 沈大海侧了侧身子,好让肖祈从石山的缝隙里望去。 不大的景观园里,只见五六个衣饰华贵的少女正把一个素衣少女围在中间。而中间那少女身上的白色衣裙,竟是许多大块的污迹。 “一个远房庶女竟也敢来,真是不嫌丢人。” “穿成这样,也不怕污了皇后娘娘的眼。” 又被人推搡倒在了地上,那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她用手撑着身子,慢慢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紧咬牙关,倔强地瞪着那一群趾高气扬的人。 “云竹受邀赴宴,皇后娘娘向来宅心仁厚,公正无私,云竹虽衣饰素淡,但并无不妥。” “哈哈哈,你竟还敢说并无不妥……” …… 肖祈不由蹙眉。 沈大海见状,解释道:“殿下,那好像是借住在杜相家的远房孤女,叫杜云竹。” 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肖祈微微垂眉,轻声呢喃:“云竹。” 沈大海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才猛然想起,淑妃娘娘的闺名正是云竹!也因此,淑妃生前极爱竹,后来更是亲手种下丽正殿那一片竹林。 “杜云竹,你看衣服都脏了,赴宴前不如先下池子里,洗一洗吧。”一个少女笑着,招呼了旁边几人便一起用力把她朝旁边的观景池一推。 虽然池子不深,但这三月的气候,掉进水里,也是够呛。单枪匹马的杜云竹哪是他们的对手,当下她再是镇静,也忍不住微微变色。 电光火石间,杜云竹只觉一阵天摇地晃,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刺骨冰冷。她下意识抬头,竟对上一双漂亮的凤目。日光下,男子的面容俊美无涛,再加上自己此刻与他的姿势,让杜云竹不由面红耳赤,微微低下头。 肖祈刚把人捞了回来,扶着她轻点水面便又回到岸上。他低头正准备说点什么,可待他看清杜云竹的容貌后,竟是心头一震,半天没回过神! “殿下,殿下!”沈大海反应过来后,连忙从石山后头跑过来。看见肖祈和他怀里的杜云竹,愣了愣:“殿下,您还好吗?” 杜云竹闻言抬首看了沈大海一眼。 沈大海竟不由失声惊呼:“淑妃娘娘?!” “主子?” 秦默刚把卫南白要的东西拿来,却看见自家主子向来从容的脸色,此刻竟微微发白。他下意识顺着卫南白的视线望去,只见肖祈正姿势暧昧地抱着一个陌生女子! 没想到这九殿下竟是这样放浪形骸之人!还没等秦默怒气冲冲地冲过去,卫南白却已经抢先一步动了。 “九殿下,这位小姐的衣服脏了,不如让她去卫南白那里先换一身衣裳,也好赶上皇后娘娘的赏花宴。” 肖祈闻声抬头,只见卫南白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面纱笼罩下,肖祈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眼睛里含了太多情绪,一时间让人看不透。 “奴才见过卫翁主。” 一旁的沈大海回过神,立刻恭敬地行礼。 “奴才见过九殿下。”赶来的秦默也不甘示弱。 周围被这一连三番变故镇住的少女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行礼祝好声不绝于耳。肖祈放开杜云竹,只觉被众人吵得心烦,不耐烦的摆手:“够了,都给本殿下闭嘴。免礼。” 四周的声音这才小了下去。杜云竹这才双颊绯红,轻轻挣脱肖祈的手,冲他微微一伏:“云竹谢九殿下相救之恩。” 杜云竹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卫南白发现,肖祈因此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下顿时五味杂陈,薄唇紧抿。 向来冷情的肖祈,此刻竟走过去,扶起杜云竹:“举手之劳。你先跟卫南白回去换衣服,其他人都散了吧。”肖祈懒得管这闺中少女的弯弯道道,说完便抬脚走了,竟连一记正眼都没给卫南白。 等人都纷纷散去后,园子里只剩下卫南白、秦默和杜云竹。 杜云竹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肖祈的背影收回,这才回过头,向卫南白盈盈施了个礼:“杜云竹谢卫翁主好意。” 卫南白死死盯着杜云竹的脸,身侧的手不由攥紧。一时间任杜云竹这样行着礼,半天也没让她起来。 秦默也不明白卫南白现在是什么意思,但这样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说闲话。他凑过去,小声提醒卫南白:“翁主,属下认为该早些让杜姑娘换身衣服,好赶上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啊!” 闻言,卫南白这才勉强凝了凝心神。他竟亲自过去,伸手轻轻扶起杜云竹:“云竹姑娘请起,方才是我失策了。” 杜云竹惶恐地摇头:“翁主言重了,今日之恩,云竹来日当涌泉相报。” 卫南白闻言,瞳孔猛地紧缩。 “翁主?”杜云竹忍不住吃痛的皱眉。 卫南白低头,发现自己竟下意识拽紧了她的手,杜云竹那皓白的腕上,顿时留下几道鲜红的指印。他猛地松开手,一时间竟失了分寸。 “翁主?”秦默第一次见自家主子频频失态,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卫南白吸了口气,“让杜姑娘见笑了,南白今日有些不适,改日再向你赔罪。”他说完便转身吩咐秦默,让他先带杜云竹去换衣服,自己则快步朝一旁的亭子走去。 秦默放心不下,本想跟上去,但碍于杜云竹也只好作罢,带着她回丽正殿换衣裳。 ~※~※~※~ 卫南白在亭子里慢慢坐下,看着观景池的平静无波,心底却泛起了涟漪。这样猝不及防与杜云竹相遇,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想到方才他见到杜云竹的失态,不由失笑。 上一世,卫国翁主遇刺后,阴差阳错让肖祈最后娶了杜云竹,本来他曾以为一切都是巧合。可到最后却发现,这杜云竹竟是肖墨的人。杜家的远房孤女,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人,最后却成为他们打击肖祈,最为致命的一击。 杜云竹,她那得天独厚与萧淑妃相似的外貌,甚至是颇有渊源的名字,再加上后来杜阮的精心栽培,也难怪前世的肖祈…… 不由轻叹了口气,卫南白无奈的苦笑。 “不知翁主,因何而频频叹气?” 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侧响起,让卫南白为之一惊,下意识朝旁边望去。 只见肖墨站在他旁边,看到卫南白略显惊讶的样子,不言苟笑的他竟微微弯了弯唇。 适才太专注于思考,再加上肖墨刻意为之,他竟完全没有发现身边有人。 “卫南白见过三殿下。” 卫南白敛了敛心神,正欲行礼。才起身,却被肖墨抬手轻轻按了下去,“卫翁主,不必多礼。” 只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肖墨发现卫南白竟已经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生怕落人口舌。 “不知殿下在此,扰了您的雅兴。”卫南白不等肖墨说话,便接了下去:“请殿下恕罪,卫南白先行回宫。”说着又是一礼,转身欲走。 “翁主留步。”肖墨不紧不慢地开口,见卫南白虽停住步子,竟丝毫没有回身的迹象,一时间他心中各种情绪云集。 “不知三殿下有何吩咐?” 卫南白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肖墨自然也发现了:“卫翁主,你我不过两面之缘,为何感觉……” “话不投机半句多。”卫南白闻言,似乎是笑了笑:“想必殿下也明白,请恕卫南白无礼,先行告退。”说完他竟径直离开了亭子。 何时他肖墨也会遭人如此嫌弃?竟然让人连虚与委蛇都不愿。 肖墨看着卫南白匆匆离开的背影,眸色一点点加深。 “主子?”一旁的侍卫神色不决地看看远去的卫南白,又看看肖墨:“是否需要属下去……” 轻轻摆了摆手,挥退两旁的侍卫,肖墨背手望着亭外那几株盛开的艳桃。 二十五个刺客凭空消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似乎这些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卫国翁主,卫南白。 看来,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呐。 肖墨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春阳下散着光茫,而微微抿起的唇,让人根本辨不清此刻他的喜怒。 第9章 【零七】 竹纹长裙,夜半际会 “主子,您回来了。” 秦默见卫南白进来,立刻上前几步,跟在他旁边。 卫南白不留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随后把外衣交给冬梅,坐在软榻上,偏头问一旁伺候的秋菊:“杜云竹安排妥当了?” “是,奴婢们按照主子后来传回来的口信,让她换了那套乌金竹纹的暗花云锦长裙。”秋菊给他满上一杯君山银针。 卫南白点了点头,抿了口茶。 “九殿下最爱他母妃,而萧淑妃又格外爱竹。那长裙是卫国公为主子特意准备的,主子为何就这样给了杜云竹?”站在旁边的春桃听了,想起杜云竹刚刚略显惊喜的样子,有点忿忿不平。 放下茶盏,卫南白笑了笑,“不过一身衣裳,无妨。” 秋菊见卫南白眉间有些倦意,走过去一边为他揉肩,一边瞪了春桃一眼:“主子定有主子的用意,哪是我们能猜得到的。” 冬梅刚从屋里拿了毯子出来给卫南白盖在腿上:“这衣服穿得地方对了,自然是好的,穿得不对,那就难说了。谁能料定这惊喜不会变成惊吓?主子您说,对么?” 被她们说了半天,卫南白不由失笑,“你们说的都有理,我倦了,你们先出去吧。留秦默在便是了。” “是的,主子。” 等人都出去了,秦默这才靠上前:“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秦默。”卫南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轻声道,“立刻把这封信送给慕容,切记不能让别人发现。” “主子请放心,秦默会亲自交给姑苏公子的。”秦默说着把信收好,“属下先行……” “等等,还有一事。” “主子?” 卫南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台案,似乎还在斟酌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这里我们也呆不了多久了。” 秦默心下一惊:“主子,您这是何意?” “赶在大婚前,等我把事情都解决了,便……离开百越吧。” “那岂非只剩下半个月?!”秦默顿了顿:“那主公那头是否也要……” “父亲那边我自会告知。”卫南白微叹:“按照之前商议的计划,你都一一安排下去吧。” “属下遵命。”秦默沉声应承,却难掩疑惑。他看着卫南白,其实来百越之前公子与他们都说过此事。所以,他也清楚他们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但却不知道卫南白为何突然下定了决心,不等大婚就走。 “皇帝沉疴日重,夷狄虎视眈眈,九子心思各异。这宫里风云莫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卫南白像是和他说,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一切都能够顺利,你先下去吧。” 秦默跪安后,便带着密信偷偷离宫了。 卫南白倚着软榻,瞅着外头那一院的竹影婆娑。 即便前世因杜阮而死,但他心里从未曾有过半点憎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与肖墨的结局,其实早已经注定,杜阮不过是催化剂,让二人决裂的时间提前了许多。松手揉了揉额角,卫南白轻轻松了脊背,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杜衡一生只对一人有亏欠,除了他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回来只不过是想救他,但……想起早些时候那几幕,卫南白不由苦笑,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些。可是,最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对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太过疲惫,疲惫得连虚与委蛇都不愿。 所以……眼睛里的光微微明亮了些,等解决完那几个隐患后,他卫南白便可以功成身退。俗世纷扰,生死有命,富贵由天,都与他再无半点干系。 “主子,奴婢是夏荷。”外头传来敲门声。 “进来。”卫南白回过神,轻声说道。看夏荷进来后边问道:“如何?” “回主子,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走了乾清宫那头去的御花园,途中与云竹姑娘一起在半途中遇见皇帝陛下,陛下正巧刚下了早朝回来。” 卫南白微微一笑,似是松了口气:“甚好,你做得很好。” 夏荷笑着道:“是主子料事如神,后来皇帝陛下竟亲自送云竹姑娘一起去的赏花宴,宫里众人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呢,尤其是皇后娘娘。” “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吧。”卫南白摆手。 “奴婢明白,请主子放心。”夏荷说着便退了出去。 卫南白起身,在房里一个人踱着步子。 杜府因着杜云竹这容貌,在她来投奔的时候将她留了下来,却从不曾善待。上一世杜阮在卫国翁主遇刺后,想起府里头还有这位孤女,便借赏花宴试试她,后发觉这是个有价值的人便开始栽培她。而杜云竹与肖祈的纠缠不清,肖祈与皇帝因她而起的隔阂与争执,通通都是在这赏花宴后。这一世,一切都因为他而改变了轨迹。卫南白喟叹一声,这杜云竹向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选择更有利。不然,上一世,她也不会背叛肖祈,联手肖墨。 杜府多年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审时度势,也让她有了一颗过于高傲的心。一个是万千尊荣云集一身的百越皇帝,一个是宫里早已败落的宠妃之子。后宫为妃虽艰险万分,但凭借她的样貌,再加上手段,也不愁不能够宠冠后宫。但若嫁给九皇子,且不说未来如何,上头压着一个卫国翁主,单凭她一介孤女,能走到侧妃已是殊荣。孰轻孰重,孰好孰坏,她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当初应了这赐婚,愿意以翁主身份赶赴百越,多少也考虑到这点。 卫南白眼睛微眯,流露几分无奈的光。 肖祈啊肖祈,若是能把这后患从你身边永除,卫南白…… 便功成身退了。 ~※~※~※~ 屏退众人后,肖祈正在灯下看书,忽然一侧的花窗传来风声。 他放下书,站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谁?” 离他不远处,帐幔深处的阴暗里,一个黑衣人正背手而立。窗户旁的月色洒了进来,竟衬托得那人的背影萧索万分。 察觉到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肖祈便想上前查看。可才迈了一步,就听见那人说道:“殿下,请留步。” 那声音清清冷冷的煞是好听,如同细水漫漶干涸,让人不由心头为之一颤。肖祈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的味道,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见过,一时间竟也没有动。 “在下夜半冒昧而来,只想与九殿下说一句话。” “什么?”肖祈略显困惑地看着那个人,直到他微微偏过头,他才借着月光看清那人。 他银色半月形面具在月下反射出光亮,让那双黑眸显得越发清冷而淡漠。 “月云生……” 那人似乎早已经料到肖祈知晓自己的身份,没有半分惊讶,平静地说道:“斋月楼主月云生,见过九殿下。”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没有寻常人的行礼,却不让人觉得被他冒犯,反倒是觉得这才是对的,若是他做了那些虚礼,反而奇怪。 “殿下。”月云生轻声道,“我此番前来,只为告诉您,有时候若太像太刻意,反而太过可疑。” 肖祈闻言一愣,眼底精光闪过,顿时沉下脸:“不知月楼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之意,月云生相信以殿下的聪慧,必定能够明白。”月云生说完,转身便准备离开。 肖祈见状竟有点慌张,下意识喊道:“等等!” 月云生停住步子,却并未回头,似乎是在等肖祈的下文。 肖祈总觉得这个画面格外的刺眼,熟悉得让人有点不爽。但是,这不是关键。他别扭地伸手摸了摸唇角,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什么……那个,你前阵子肩上的伤,好了吗?” 月云生似乎是愣了愣,半晌后才回过神:“谢殿下关心,并无大碍。” 肖祈的脸有点泛红,他支吾了半天,终于一狠心蚊呐般道:“上次,谢谢你了。” “……” 月云生像是从未想到肖祈竟会谢他,又是一愣,尔后机械地摇了摇头:“殿下客气了,不过是偶然得知,恰好路过便随手相助。” 这还真是够“偶然”,而月云生这路过也真的是够巧够顺路,肖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月楼主,若不嫌弃,我这还有些伤药,或许你可以用得上。”他刚说完,心底顿时松了口气,“还有……”其实当时肖祈想问的是,月云生那晚为何要舍命相救,又是为何会知晓那天的刺杀?但到了嘴边,却忽然变成:“你用过晚膳没有?没有的话,留下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月云生:“……” 第10章 【零八】 前尘往事,肖祈昏迷 有那么一刻,月云生真的很想知道肖祈,是如何做到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以至于肖祈说完后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尔后,他才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殿下客气了,日后若有缘自会相见。”语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肖祈略显迟疑,欲言又止。 肖祈见了,“月楼主如果有话要对肖祈说,不妨直言。” 对上肖祈明亮的眸子,月云生不由轻叹:“九殿下,有很多事情,在你看来或许只是保全自己的一种方法,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南辕北辙。他们认为您是韬光养晦,等着奋发其威。(注16)若殿下真有隐逸之心,便趁早换条路走吧。” 看见肖祈稍显意外的表情,月云生细长的眼睛里含着些许不明其意的光,口吻间难掩感慨:“如若不适合,又何苦勉强自己苦苦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污了一身,从此在这泥潭里无法自拔?” 那一瞬,肖祈不敢置信地盯着月云生,深邃锐利的双眸似有冷光射出,给人无形的压力。 月云生却恍若不觉,微微侧身背对肖祈,向着窗外那冷月疲惫地闭上眼,清冷的调子仿佛来自遥远的九霄天外,缥缈冷冽。 “你自己也是明白的,却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盯着他的背影,肖祈一时间惊心骇神,似乎想说什么。可脑中几个片段飞闪而逝后,他忽然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呼吸着,顿时头疼欲裂。 …… “肖祈,你这是何苦?北戎一战吃力不讨好,若败,你罪责难逃,若胜,你就会卷进无穷无尽的权力争夺中。我知道你向来无心争斗,也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杜衡苦笑着看着肖祈:“你自己也是明白的,却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杜子敬……”许是受了寒风的原因,肖祈每说上一句话就要休息上一会儿,“你明知道原因,又……”还未等他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地猛咳,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杜衡一惊,连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为他小心翼翼地围上,帮他顺气:“你的伤刚好,不能吹风,我们晚些再说吧。”说着,就要扶他回房里。 努力稳住心神,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肖祈摆了摆手,“我没事,老毛病都习惯了。” 捕捉到杜衡眼中的担忧,肖祈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抚平他皱起的眉。却被杜衡轻轻一偏头躲开了。 略带尴尬的收回手,肖祈慢慢垂下眉,掩去眼中过于苦涩的光:“子敬,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桃花坞时,我和你说过的么?” 杜衡明显一愣,却死死咬着唇,默不作声。 肖祈见状,唇边的笑容越发悲凉。 “杜子敬,你若走,我带你走。你若留,我陪你留。我肖祈这一生,大概没有办法忍受离开你。” “肖祈……”杜衡的声音颤抖得宛若破碎的糟糠。 肖祈往杜衡身边又靠近了一点,“你大概不知道,当我今天听见你为了肖墨,一介文臣竟愿披甲上阵,迎战北戎,心里有多嫉妒,又有多担心。” 杜衡沉默不语。 “北戎一战,败多胜少,凶多吉少,谁都不愿领兵。朝里多少眼睛看着,你明明不用涉险,却毅然请战。”肖祈悲怆一笑:“杜子敬,我早已经在那北戎之地失去了我的大皇兄,所以……你知道我总归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出战。” “所以,你就主动请缨要与我一起去么……”杜衡无奈地笑了笑,眉间哀愁更胜:“肖祈,我杜子敬何德何能……” 肖祈没有回话,只是笑,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杜衡薄唇紧抿,心间涌起的酸涩几乎要把他溺毙。 而两人的身后,夜风卷着落花正漫天簌簌飞舞。 肖祈看着明空中高悬的圆月,他和杜衡明明挨得这么近,却像是站在银河的两头,可见而不可及。 他轻叹,终是轻声说道:“子敬,有我在,我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肖祈不得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抓着一旁桌沿的手青筋尽显。肖祈竭力想稳住身子,可是他的视线,却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肖祈用力的晃了晃脑袋,似乎想保持清醒,抓住脑海里那些飞闪而逝的片段。可神智却因此变得更晕沉,竟浑身脱力“砰咚”一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肖祈!” 月云生本准备离开,此刻见状不由大惊,连忙飞奔到他的身边。 面具下的那双黑眸里,此刻写满了担忧和难以掩饰的惊恐。肖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竟也因为那双眼睛主人此时的惊慌,而心疼万分。 肖祈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可是只来得及抓住月云生的衣袖。失去意识前,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宛若平地惊雷,惊了两人的心。他的声音虽轻却是那样坚定,似乎想借此安慰那人,抚平他蹙起的眉间。而他的口吻在昏黄的烛光下,一时间竟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早已在心间说过成千上万次。 他对他说:“子敬,有我在,我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月云生整个人如遭雷击,失神地看着怀中昏迷过去的肖祈,刹那间竟五味杂陈,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人,眼眶却因为那句话,而不可控制的微微泛红,明眸里似有泪光闪烁。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咬着唇起身把肖祈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转身想出去,找太医过来瞧瞧。可是,他才走一步,就发现肖祈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无论月云生怎么努力,都掰不开肖祈紧扣的手指。轻叹一声,月云生只能无奈地‘哧啦’一声把袖子撕开,让肖祈拽着那断掉的半边袖子,才得以脱身。 ~※~※~※~ 沈大海焦急地在肖祈床前来来回回走着,余光一直锁在那些个愁眉苦脸,时不时摇摇头的太医身上。 “太医,殿下到底怎么了?”沈大海忍不住问道。 今晚有人说肖祈要吃夜宵,等他送来的时候,却发现肖祈竟在床上昏迷不醒,高热不退。 起初他还以为是肖祈在开玩笑,但发现是真的后被吓得够呛,只能急忙把御医找来,可是都诊治半天了,他们也没看出什么是毛病。沈大海现在真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大海看见卫南白带着秦默和一个眼生的男子朝丽正殿这边走来。 “奴才沈大海见过卫翁主。” 还没等他跪下去,卫南白早已稳稳扶住他,“沈公公无须多礼,卫南白听说殿下生病了,但太医们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这位是我们卫国随行的神医容启晟,不知能否让他试试看。” “奴才先替主子谢过卫翁主,这真是太好了。”沈大海连连应承,立刻侧身让出一边,“劳烦容神医,请您来瞧瞧殿下到底是什么问题。” 容启晟走过去在床旁坐下,诊脉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沈大海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催促。 半晌后,容启晟忽然睁开眼,又连着检查了肖祈身上的好几处,神色一分分沉了下去,表情越发严肃,看得一旁众人的心不由提得老高。 最后,他帮肖祈掩好被子,起身看着一旁的卫南白与沈大海。 “敢问神医,殿下还好吗?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对?”沈大海连忙问道。 容启晟沉思片刻,朝卫南白拱手:“容启晟请卫翁主下令,除沈公公外,暂时屏退左右。” 此话一出,丽正殿里顿时一片喧哗,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16:杨慎《韬晦术》:养晦只是一种手段,奋发其威才是目的,养而不用就不是韬晦,而是隐逸了。 第11章 【零九】 肖祈中毒,阴谋四伏 沈大海不明所以地看着卫南白,卫南白沉吟片刻后,转身朝众人道:“除沈公公外,劳烦各位暂时离开丽正殿。” “是,翁主。” 殿内的人纷纷应道。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只剩下卫南白与沈大海,容启晟三人。 “启晟,你有话不妨直说。” 容启晟这才缓缓开口询问:“沈公公,敢问九殿下近来是否有呕血?” 沈大海闻言一惊:“容神医如何得知?奴才本想请御医来看,但殿下说只不过一两次,而且也不严重,拒绝诊治。” “那九殿下可曾出现头晕眼花,神疲乏力,偶尔亦会腹痛?” 看容启晟的面色越发严肃,沈大海不由有点惊慌,连连点头:“如神医所说,殿下这些日子的确如此。可殿下一直说不打紧,奴才也没有办法。”说着,他竟重重地跪在容启晟面前,“神医,若是殿下有个什么问题,奴才如何对得起淑妃娘娘的在天之灵?奴才就算是万死也愧对娘娘所托啊!奴才在这里求您了,请您救救殿下!” “沈公公,容某自当尽力,您先请起。”容启晟说着,把沈大海从地上扶了起来。 一旁的卫南白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脸色微变:“启晟,你让众人退下,可是因为这病的来头,有蹊跷?” 容启晟眼中闪过赞许,闻言点头,“正如翁主猜测,九殿下这病,确是人为。” 当下,沈大海和卫南白两个人都齐齐沉默。 “所幸发现尚早,殿下中毒不算太深。” 沈大海惊讶地看看昏迷不醒的肖祈,又看看卫南白和容启晟,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殿下怎么会中毒……” “启晟,你接着说。”卫南白墨画般的眉蹙起,虽然有些诧异,但还算镇静。 “九殿下的症状,我在一本西域传来的偏门秘籍上看见过。”容启晟依着回忆,解释道:“殿下这是中了一种慢性毒。” “什么?!”沈大海大惊,“怎么可能……” “此毒非常隐秘,寻常方法难以提防。因而,在西域权力斗争中也曾被多次使用。” 话音刚落,容启晟顿觉身体一凉,他对上卫南白陡然冰冷的目光:“翁主?” “你继续说。”卫南白皱着眉,冷声说道。 “书上记载,若将金刚石研磨成粉末服下,长期服用者起初会如九殿下一般浑身乏力,面色苍白,偶见昏厥高烧,而到后期便会呕血不止,不治而亡。但此毒病因难查,若是剂量控制得好,更是难以发现。一般只会当成服用者身体孱弱,暴病而亡。” 身侧的手突然蜷缩成拳,指甲竟硬生生陷入肉中,卫南白的眉宇间冷意翩飞,“启晟,你能否肯定,九殿下确实中了此毒?” 容启晟神色肃然,“回禀翁主,我有九成把握。” “可有解救之法?”卫南白沉声问道。 “殿下中毒未深,我将倾力一试。” “此事便劳驾你了。”卫南白向沈大海望去:“沈公公,此事事关重大,尚未查清前,万望公公保密。” “翁主放心,奴才明白。” 因为卫南白的沉静,沈大海也冷静了下来,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此事非同一般,必须谨慎行事,以防下毒之人察觉,狗急跳墙。 现在肖祈昏迷不醒,卫南白虽未与肖祈成婚,但也算是未来丽正殿的主子,此刻沈大海当然以他为主心骨:“翁主,您看现在怎么办?” 卫南白的目光轻轻落在容启晟的身上。 容启晟了然,开口问道:“沈公公,殿下近来食用的东西可有什么不对?” 沈大海冥神苦思,半晌后斟酌着字句答道:“殿下的饮食,奴才一向非常谨慎。唯独有一样,奴才怕……” 捕捉到沈大海眼中的犹疑,卫南白当机立断:“公公但说无妨,今日之事哪怕是只言片语,都绝不会外传。” “翁主,皇后娘娘体恤殿下身体单薄,这段时间每日都会让御膳房给殿下送补品。”沈大海说着,重重地跪在卫南白面前:“殿下服用补品,已是一月有余。但奴才每次都会仔细看过,也有银针试毒,但从不觉有异常,因而……” 卫南白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问道:“每日?” “回翁主,确实是每日。”沈大海越想越害怕,丝毫不敢隐瞒:“今日的补品,奴才刚拿来,可却发现殿下高烧不退,因此还在外头放着。” “沈公公,可否把汤药拿来让容启晟看看?” 沈大海在卫南白的默许下,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外头把药端进来。 容启晟立刻拿过来细细查看,他把汤药倒出来在手上仔细探查,来来回回许多次后,不由冷笑:“这下毒之人真是好毒辣,此毒单凭银针无法测出,再加上用的剂量实在太少,根本难以察觉,长此以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卫南白隐在面纱下的神色难辨,唯独露出的双眸里冷光愈胜:“启晟,若按照这个剂量,要多久才会毒发……” “少则两年,长则五六年。” 闻言,卫南白的手一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翁主?”沈大海察觉卫南白身上倏然变得凌厉万分的气息,不由一惊:“您还好吗?” 微微敛住浑身的戾气,卫南白低声道:“启晟,解毒一事就拜托你了。” “翁主客气。”容启晟肃然,“我自当竭力。” “沈公公,劳烦您与卫南白一起秘密调查此事。” “翁主言重,这事情本就是奴才失责,愿全力协助翁主,等殿下醒来,奴才再向他请罪。” 卫南白闻言愣了愣,略一沉吟:“不,此事请公公不要告诉殿下。” “翁主?”沈大海不解地盯着他。 “补品该喝还得继续喝,只不过内容已经被我们换过……而依着肖……依着九殿下的性子,他不知道此事,要比知道后,要好得多。” 沈大海想起肖祈这风风火火的行事,深以为然:“翁主考虑周到,奴才明白。” “如此甚好,若无其他,卫南白先行告……” 卫南白本站在床边,见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却没想到才走一步,手竟被床上原本昏迷的肖祈紧紧拽住! 三人顿时齐齐朝肖祈望去。 “别走,子敬。” 肖祈抓着卫南白,却没有睁开眼,他的高热仍旧没有退,此刻似是被噩梦魇住,只是下意识作出的举动。 沈大海看着这情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办。古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虽二人即将成婚,但总归是于礼不合。他立刻上前,想掰开肖祈握着卫南白的手。可是,也不知道肖祈一个昏迷的人哪里来的力气,竟让他数次徒劳无功。 沈大海无奈地瞅着卫南白:“翁主,您看这……” 卫南白面上虽仍从容镇定,心底却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强压着心头涌动的各种念头:“启晟,沈公公,你们先一起下去吧。我再等等,等殿下累了,自然便松手了。” “容启晟先行告退,这便去开药。” “劳烦翁主了。”沈大海朝卫南白福了福身子:“等殿下醒后,再谢翁主今日的大恩。” 卫南白一时间思绪万千,听罢也只是勉强弯了弯唇,“这解毒一事也请二位秘密进行,切勿假借他人之手,让别人知晓今日之事。” “是,翁主。” 待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卫南白才微微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盯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肖祈。 有些时候,一次或许是巧合,但两次就足够让人惊心。 这一世绝无杜衡,也无杜子敬。肖祈,你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说出的话让人如此心神不宁,与前世出奇的相似? 第12章 【一零】 追查断袖,彼岸干花 卫南白被迫留下来,曾几次试图挣脱肖祈的手都不成功,又怕用力过猛弄伤他,最后只好作罢。他从旁边捧了本书,便坐在肖祈旁边看了起来。说也奇怪,起先肖祈因为高热不退,一直说着胡话,自从卫南白坐在他身边后,他便仿佛吃了定心丸,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只是拉着他的手紧得让人困惑。 途中沈大海过来送煎好的药,本来是他们来喂药,但肖祈就是死活不张口,急得沈大海叫苦连连。卫南白见了,便接过药碗,叫沈大海扶起肖祈,帮他拿着药碗,让他来试试。 卫南白虽然一只手被肖祈抓着,但他用另一只手舀了一勺药,先是在口边轻轻吹了吹,等亲自试过温度可以入口后,才送到肖祈干涩的唇边,温声道:“殿下,张口。” 说也神奇,肖祈竟好像听见了他的话一般,乖顺地张开嘴巴,慢慢把药喝了下去。 一旁的沈大海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然眼前这卫翁主一直带着纱巾遮脸,但是此刻他眉眼间流淌的温柔与那双清澈的黑眸,以及他身上不知是衣物还是别的物什上传来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仿佛一觞珍藏多年的陈年美酿,只是看与偶尔的轻嗅便足以让人心醉其中。他举手投足间即便比寻常女子少了些娇柔,但那温柔间夹杂着的英气,却让人更加心荡神迷。 沈大海见状轻叹了一声。他家主子肖祈虽素来顽劣,但长相却遗传了皇帝陛下与萧淑妃的所有优点,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此刻当他乖巧地喝下卫南白喂的药,沈大海看着他们,一时间不由百感交集。 原本他也担心过这门亲事,虽然打探过知道这卫国翁主卫南白是个千里挑一的人儿,但还是免不了心存疑虑。可现在……看着这一双如画里走出的人,沈大海异常感慨。 淑妃娘娘,若你在天之灵看见殿下他们此刻这温暖缱绻的一幕,势必也会万分欣慰。 给肖祈喂药的卫南白极其耐心,一大碗药亲手一口一口给他喂下去,最后还拿丝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掉嘴角的药迹。 卫南白把丝巾递给一旁的侍女,沈大海轻轻放下肖祈,悄声对他说道:“翁主,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碍事。”卫南白笑了笑,“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在。” “是,翁主。” 沈大海他们没走多久,秦默就进来了。 卫南白放下书,抬眼看着他:“怎么了?” “翁主。”秦默警惕地盯着肖祈,以及他紧握着卫南白的手,面有难色:“属下有事要禀告。” 卫南白听了,下意识低头瞅了一眼肖祈,他一直紧蹙的双眉,在喝了药后已经舒缓开来。他心思一动,微微附身在肖祈耳边轻声道:“殿下,我有事离开一下,可以么?” 秦默见状,不解地看着卫南白,主子和一个昏迷的人说话有什么用,他听得见么?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似乎紧了紧,卫南白的口吻愈发温柔,连带眸子里的光都柔和许多:“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肖祈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尔后卫南白感觉到他的手比刚刚松了几分。 “殿下乖,听我的话先放开手。等我和秦默说完事情就会回来,哪里也不去陪着你。” 秦默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他主子现在那语气就跟哄自家闹脾气的孩子一样。和平常那高贵清冷的样子比起来,这和风细雨的卫南白简直看得他热泪盈眶。 此刻,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秦默看见肖祈一直握着卫南白竟真的松开了。 卫南白似是早已料到结果,不紧不慢地起身后,伸手仔细帮肖祈掩了掩被角。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丽正殿帐幔深处一眼,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秦默立刻起身,追着他的背影出去。 丽正殿的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原本昏迷的肖祈竟慢慢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卫南白离开的方向。 “主子。” 一直藏于暗处的青萝慢慢走了出来。 肖祈从床上坐起来:“你被发现了。”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青萝惶恐的跪下。 掀开被子,肖祈从床上走下来,瞥了一眼地上的青萝,“先起来回话。” “是,主子。”青萝起身,扶着肖祈到一旁的软榻坐下,又拿过一件披风让他穿上。 肖祈给自己沏了杯茶:“说吧,怎么被发现的?” “月云生离开丽正殿后,奴才一直远远地跟着他。可是,才跟了不远,月云生却突然纵身一跃,跳进御花园旁那口废弃的古井。属下立刻上前查看,古井中却空无一人。” “噢,有意思。”肖祈抿了口茶,“难道这斋月楼主还会戏法?” “属下无能,请主子恕罪。”青萝说着又要跪下,却被肖祈抬手一挡,她不解地看着他:“主子?” “把这个给白芷,立刻让她把来龙去脉查清楚。”肖祈从怀里拿出一截断袖,交给青萝:“此次务必谨慎行事,除了你与白芷,谁都不能透露。” 青萝小心翼翼的收起袖子,“属下领命。” “我倦了,你先下去。” “是,主子。”青萝才转身,却又被肖祈唤住:“主子?” 肖祈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我昏迷的时候,卫南白有说什么吗?” “属下在跟丢月出云后,立刻折返丽正殿,恰好看见卫翁主带着神医容启晟过来。他们已经察觉皇后赏赐给您的补药里头下了慢性毒,而且……” 肖祈神色微沉,“继续说。” “卫翁主还吩咐沈公公,此事不能告知您,照样让您喝补药,但要把药换掉。让沈公公与她一起暗中彻查此事。” “噢?”肖祈像是来了兴致,“沈大海答应了?” 青萝踌躇半晌,最后忐忑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速去找白芷。” “是。” 肖祈慢慢喝完茶,饶有趣味地盯着纸窗外那若隐若现的黑影。 先是斋月楼主示警,让他警惕杜云竹。再是卫南白带神医来诊治,最后发觉皇后给他下毒。而且,按照刚刚他昏迷间梦见的那些片段所说,他的大皇兄会在北戎一战中殉国,而他为了保护杜衡会毅然请战…… 这一世朝中绝无杜衡,但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来看,这个困扰他多日的梦到底是真还是假,很快便会…… 肖祈凤眼微眯,流露出点点危险的光,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水落石出了。 ~※~※~※~ 卫南白站在院里头,慢慢踱着步子。秦默拿了一件外衣过来,“主子,夜凉,您先穿上吧。” 接过衣服披上,卫南白轻叹:“秦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主子,您言重了。” “秦默,我吩咐你的事情……”卫南白拉着外衣的手紧了紧:“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的话,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您吩咐,便开始行动。” “太好了。”卫南白松了口气,余光落在秦默的身上:“秦默,我知道你对很多事情很困惑,包括我为何仓促的决定离开。” “主子有主子的考虑,秦默明白。” “秦默啊,这男扮女装一事瞒得住一时,却是瞒不住一世。宫里此时暗流涌动,若等到大婚之日,离开必将更举步维艰,与其让别人戳破或让肖祈察觉,不如用计提前抽身,方能有一线生机。” 秦默当下便在卫南白面前跪下,沉声道:“主子,只要秦默还在,便誓死追随,护您平安。” “起来吧。”卫南白伸手扶起他,面沉如水:“这事我再斟酌几日,慕容那头可有信来?” “姑苏公子托人呈来一个木盒,说是在一个刺客身上发现的。属下本想今夜告知主子,但……”秦默说着,便把木盒从袖口拿出。 卫南白打开木盒,从里头拿出一朵风干的彼岸花。骨节微紧,卫南白脸色一变。 半晌后,他定了定神,把花放进盒里递给秦默:“此物还有谁见过?” “回主子,除了姑苏公子,宫里只有主子与属下。” “我知道了,此事不可再提,那盒子与花立刻销毁。” “是,主子。” “你先下去吧。” 等秦默走后,卫南白背手而立,仰头看着夜空中那三尺明月。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把那茕茕独影拉成孤寂悲伤的样子。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化为黄泉。(注16) 肖祈,你看,这多像是前世的你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16:百度百科《彼岸花》词条 第13章 【一一】 肖祈醒来,明知故犯 沈大海徘徊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他走到丽正殿,轻轻推开门,想看看肖祈现在好转一些没有。可他刚一进去,就看见肖祈已经醒了,此刻正坐在床上,不由一惊:“殿下,您醒了?” “沈大海?”肖祈像是刚醒没多久,揉了揉额角,闻声便看向他那头。 “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沈大海见他醒了,禁不住满心欢喜,双手合十连连祷告,之后便快步走到肖祈身边:“殿下,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肖祈摇头,眼神困惑地看着他:“沈大海,我这是怎么了?” 沈大海愣了愣,尔后回道:“殿下染了风寒,太医说约莫是因为受凉。您刚刚更是因为高热不退,晕了过去,可把奴才吓得够呛。” “这样吗?”肖祈活动了一下腿脚:“怪不得总觉得自个儿身子乏,这头还有点晕。” 沈大海连忙凑过去:“殿下,您现下头还疼么?” “好多了。”肖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就是觉得浑身无力,酸疼得很。” 沈大海闻言,肃然道:“殿下别怕,奴才现在立刻去找容神医过来瞧瞧。” “等等。”肖祈喊住已经转身准备出去的沈大海:“容神医?谁?” 沈大海低声回禀:“是卫翁主从卫国带来的神医容启晟,今晚多亏他才救了殿下啊!而卫翁主也因为担心殿下,亲自照顾了您一个晚上!” 肖祈疑惑地看着一脸感慨的沈大海:“沈大海,你不是说我只是偶感风寒吗?那什么容启晟,怎么又成了救命恩人?” “……” 沈大海哽住,为何感觉今晚的殿下特别犀利?他顿了顿,正准备力挽狂澜。却看见肖祈目光从他这边移开了,朝门口望去,眉心随之紧皱。 沈大海顺着肖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卫南白正带着秦默走了进来。 肖祈与卫南白的视线对上,似在空中角力,竟半晌无言。后来这略显僵持的局面才被沈大海及时响起的请安声打破…… “奴才给卫翁主请安。” “属下参见九殿下。” “卫南白见过九殿下。” “都起来吧。”肖祈不耐烦地摆手。 “谢殿下。” 等众人都站定,肖祈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大海:“我因风寒而高热不退的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沈大海的余光掠过旁边的卫南白:“回殿下,因为奴才情急之下找了多位太医过来……” “所以,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本殿下因为一个风寒,把太医院搞得人仰马翻?”肖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沈大海:“我都说了多少次,小病小痛别老这么大惊小怪,你等着,明儿一准儿又被说是在哗众取宠。”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这次是奴才失策了。”沈大海说着便朝肖祈跪下:“请殿下责罚奴才。” 见状,一直没说话的卫南白开口:“殿下,沈公公也是关心则乱,请殿下万勿责怪公公。” “这次就算了,到此为止不要到处乱说,懂么?下次别那么小题大做。”肖祈盯着卫南白看,话却是对跪在地上的沈大海说的:“沈大海,你起来去膳房把母后赏的补品拿一盅来。唔,还是两盅吧,最近身子看起来有点虚,多补补就好了。” 沈大海闻言一惊,下意识看向依旧平静无波的卫南白:“殿下?” “怎么了?”肖祈沉下脸,冷着声音道:“还不快去。” “两盅补品不好拿,请殿下允许秦默跟着公公,一起去拿过来。”卫南白不动声色地说道。 “去吧,去吧。”肖祈摆手,“拿个补品还啰里啰嗦半天。” “是,殿下。” 沈大海与秦默离开前,朝卫南白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卫南白轻轻摇头,微微一笑。 等他们走后,偌大的丽正殿只剩下卫南白与肖祈两人。 “殿下,您早就猜到了,对么?”卫南白微微垂眉,轻声问道。 肖祈听了,用手托着下巴侧身躺在床上,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卫南白,削薄的唇角微勾,却不言语。而令他惊讶的是,卫南白并没有寻常女子的那般羞涩做作,见他不说话瞅着自己也泰然自若,慢慢踱步至殿里那株盛放的大红色扶桑花前。 “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注17)”卫南白像在赏花,目光凝在眼前的满树繁花上,似有颇多感慨:“这扶桑若是开在那湖光山色之中,定是一番别样的绚烂多姿。” 肖祈闻言眉心微动,但依旧一言不发。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注18)”卫南白似无所觉:“若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注19)此生也是妙哉。” “卫翁主,有话不妨直说。”肖祈终于淡淡开口,素来嬉闹之色顿如烟消云散。 “九殿下,你早已察觉汤药有毒。”卫南白只看花,不看他:“就算不想让下毒之人起疑,也可以把汤药换掉,却为何要这样伤敌一千,损己八百?(注20)” 肖祈听了,竟笑了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真假假才能以假乱真。不然,依卫翁主之见,肖祈该如何处之?” 卫南白的红唇紧抿,握着花叶的手猛地一紧。 “没有这碗药,还有会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若我明知是毒,却依旧照用,自己兴许还能控制这毒性,多苟延残喘些时日。”肖祈的神色慢慢冷了下去,眸里浸透悲色:“这宫里人心叵测,暗礁四伏,为避其锋芒,有时不得不用一命换几年长安。若不如此,大约……早已暴病而终。” 卫南白明知他所说的都是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难免愤慨万千:“就算如此,你也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赏赐的汤药里不是慢性毒而是剧毒,那你又该怎么办?” “卫翁主,我别无选择,只能赌。赌我肖祈命不该绝,若我能活到那天,兴许还能把自己救回来,若不能,那便是天意了。” 卫南白听了,心头怒火更胜:“肖祈,你怎么能这般儿戏,若是萧淑妃在天之灵得知,你怎么对得起她!”话音刚落,看见肖祈稍显震惊的样子,卫南白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懊恼。自己真是昏头了,竟这般失态。他无奈地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愿去看此时肖祈的反应。 肖祈还是头一次看见卫南白失去分寸的样子,惊讶后不由失笑,心中疑虑顿生:“卫南白,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为何还要救我?” 卫南白咬着唇,听见他的话后竟像是有些赌气地转过身子,不想看他,沉默不语。 “也罢,也罢,你不想说就算了。”肖祈本也没想从卫南白那里得到答案,再加上体内余毒未清,折腾一夜也有些疲惫:“听沈大海说你照顾了我一夜,现下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虽你我早已赐婚,但也有损你的名节。” 听见肖祈的话,卫南白身子僵了片刻,尔后他稳住心神,朝肖祈福了福:“殿下好生歇息,卫南白先行告退。”说着便快步走向门口,却在开了门的一瞬猛地停住,侧身偏头看向肖祈。 肖祈见状,略显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卫南白咬着唇,似是在踌躇。 肖祈也不急,静静地与他对视,等着他的下文。 默然片刻,卫南白终是微叹一声,“殿下,卫南白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虑。但既然我当初应了这门赐婚,无论如何,都会守护九殿下。” 当卫南白那秋水般剪瞳盈盈望向他的那一瞬,肖祈心中竟猛地一颤,惊讶中伴随着那陌生的点点甜蜜,像是除夕夜里百越绽放的烟火,顿时蔓遍整个心田,美丽异常。 见肖祈竟一时怔住,卫南白的黑眸里光华流转,似是染了些许动人的笑意。 “殿下,保重。”排扇般的羽睫轻拢,清浅的笑意若凤蝶停栖在上扬的唇角。卫南白说完,便利落地转身离去,那宽大的衣袂被夜风鼓起,恍惚间,竟像是月色中欲乘风归去的仙人。 肖祈看着卫南白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像着魔一般,连眨眼都舍不得。 等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肖祈才回过神。 他慢慢躺下,出神地盯着丽正殿高悬的屋脊。 不知为何,每当靠近卫南白,他都会觉得有种熟悉感。不管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他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那微妙的变化。没有由来的安心与信任,好像他们早已经相识、相知许久,走过两世大半生一般。再者,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斋月楼主月云生。自己每次因为他而产生的,那种与生俱来般的心疼与莫名的心悸,也不得不让人疑惑万千。而那个时常在那些奇怪梦中出现的杜衡。梦里头许多片段时时如影随形,夜夜来袭,有时让他触目惊心,有时甚至会让他在夜里惊醒。 一个久居深闺的卫国翁主,一个来路不明的斋月楼主,一个永远看不清脸只出现在梦里的男人。一个过去素未谋面,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对自己愧疚万分…… 肖祈不由自嘲一笑,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曾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月云生和卫南白出奇地相似,就和梦里出现过千百遍那个人一样。 怎么看,肖祈都觉得自己这次病得有点严重。 罢了,许多事急不来,早晚都会水落石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注17:唐李绅《朱槿花》: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注18: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四)》 注19:王维《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美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注20:增广贤文 第14章 【一二】 皇后心计,兰台暧昧 “墨儿,知道母后今儿个喊你来,是为什么吗?”皇后扶着肖墨的手,在御花园里慢慢走着。 春末时分,长安高悬的天际一片晴碧,万里无云,洒金色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地上,一派风光大好。适逢园里的牡丹全开了,花团锦簇,繁花似锦,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肖墨清俊的眉目在日光的映照下,更显丰神俊朗,此时听了皇后的话,向来冷淡的唇竟微微上扬了些许:“母后,儿臣不知。” “我近来听说了许多事情。”皇后轻叹一声,无奈地瞅了他一眼:“你呐……罢了罢了,墨儿,我知道你向来很在意那个人的孩子,母后又何尝不是?” “母后?” 肖墨漆黑的眸底掠过一丝浮光,剑眉轻蹙。 “墨儿,生在这里,有很多事情便不能操之过急。”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太年轻欠点火候,近来和杜大人做的事情,母后觉得太急进,不可取。幸亏没出大乱子,否则这宫里就要变天了。”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道了。”肖墨知道皇后在责备他不该派人刺杀肖祈和卫南白,后来他也觉得这棋下得实在是惊险万分,有欠考虑。唯一庆幸的是,两方对此事都三缄其口,即便皇帝事后得知,却也引而不发。 “答应母后,往后别再轻举妄动。母后曾隐忍十年,才压过那人。现在,母后向你保证,只要再等三年。”皇后沉声道,“一切都会是我们的。可若莽莽撞撞,打草惊蛇,可就坏了一局棋。” “倒是儿臣听说,昨儿个九皇弟偶感风寒,把太医院折腾了一番。” “是么?”薄唇紧抿,肖墨扶着皇后,往花丛深处走远了些。皇后姿态雍容华贵,眼中一片祥和无波,她看着眼前这如画美景,轻声道:“墨儿啊,有时候,只要我们活得比敌人更长,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操之过急,乃是败手之笔。” 肖墨当下心中了然,“儿臣明白,这次的确是失策,往后必定三思而行。” “这便对了,你也别担心。这宫里头,凡事还有母后在。只要一天念着你,母后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是……”皇后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对肖墨道:“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就别往宫里放了,明白么?” 肖墨闻言心底一惊,知晓皇后意指杜云竹。 这杜云竹用好了是百利,但若稍有不慎,他的眸底闪过杀机:“儿臣明白。” “棋子就要到棋子该去的地方,墨儿,你该好好劝劝杜大人。”皇后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一朵开得正灿的牡丹。蔻丹映着粉白,那保养得当的十指不染春水,竟葱白如昨,煞是好看。 “请母后放心,儿臣省得。” “如此便好,过两日母后要带宫中女眷去京郊的汤山,你让淑仪也来。开春了,这宫里头新鲜面孔也来了不少,好让她也熟络一下,你说对吧?” “儿臣回府便和她说。” “嗯。这便对了,淑仪是冷大将军的掌上千金,这嫁到府里也有些时日了,你别冷落了人家。母后老了,话也多,你别嫌我就是。”皇后笑着拍了拍肖墨的手,“来来来,好些日子没和你好好说话了,再陪母后走走。” 肖墨搀着皇后,两人慢慢绕过假山,朝御花园的兰台走去。 才转过山石,肖墨便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谁?” 肖墨抬眼望去,兰台之上有人背对着他们长身而立,那月白色的云纹广袖与那人墨玉般的长发临风飞舞,映着亭外流水声潺潺与那开遍漫山的艳桃,恍若谪仙误入凡尘,出尘绝俗。 只消一眼,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沦陷。 此情此景,如画如梦,竟是连一旁千帆过尽的皇后也看得怔住。 那人似乎觉察这边的异样,微微侧身,秀美的轮廓虽被薄纱遮挡,但那清冷的双眸却让肖墨在对上的一刻,心漏跳了一拍,竟一时间似乎连呼吸都忘记。 “秦默,住手。还不向皇后娘娘和三皇子请罪。”那人很快移开目光,低声斥责自己的侍卫,朝这边缓缓而来。 秦默立刻收起佩剑跪下,朝二人请罪。 “卫国翁主卫南白,参见皇后娘娘,三皇子。”卫南白弯身行礼,轻声道,“娘娘,殿下,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如高山流水,叮咚作响,悄然间沁入心扉,让人猛然从这如梦美景中惊醒。 “卫翁主免礼。”皇后很快便回过神,竟伸手亲手扶起他,一脸喜爱地细细看着他。 “谢皇后娘娘。”卫南白不卑不亢地起身,任皇后握住他的手。 “墨儿,本宫看你这九皇弟当真是好福气。卫翁主这谪仙一般的人儿,连本宫都看得愣住了。也不知这纱巾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母后所言极是。”肖墨垂眉,掩去眼底流转的光,轻声应和。 “皇后娘娘谬赞了,娘娘母仪天下,雍容华贵,南白望尘莫及。” “看这孩子,说的话也讨喜。”皇后似乎喜欢极了卫南白,竟拉着他一起走到兰台坐下,也不管一旁的肖墨。 肖墨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你这孩子,出来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皇后环视一周,不由嗔怪道,“就带了一个侍卫,连个递茶的人都没有。墨儿你瞧,这卫翁主多好的一个孩子,那肖祈也不知疼惜一点。” “皇后娘娘,九殿下在南白入宫后便对我很好。是南白喜静,请娘娘不要责怪九殿下。” 皇后听了,不由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肖墨:“你瞧瞧,这两人还未成婚,你这弟妹便处处护着你九皇弟了。” 肖墨闻言只是微微弯唇,不答话。 “卫国公千里迢迢把心尖上的女儿嫁到我们皇家,我们的人也得好生伺候着,让卫国公放心不是?”皇后说着,便扭头看着肖墨道:“那天赏花宴本宫看杜相家的杜云竹也是个八窍玲珑的可人儿。卫翁主初来百越,身边人少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总得找人尽心尽力伺候着。”皇后一下一下轻抚着卫南白的手,笑着说:“本宫看这么着吧,晚些把那杜云竹召进宫,你们年龄相仿,给你做个伴儿,本宫也放心多了。” “皇后娘娘……”卫南白闻言,心底一惊。 “就这样说定了。”皇后不容置喙:“墨儿,记着了么?” “儿臣谨遵母后吩咐,回头便和杜阮知会一声,让杜家把人送来。” 皇后这才满意的点头,看着卫南白和颜悦色道:“过两天汤山一行,你也来陪陪本宫,咱们好好说说话。” 卫南白此刻心底百味杂陈,闻言只能强颜欢笑:“谢皇后娘娘抬爱,南白受宠若惊。” “往后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皇后一下说了许多话,眉间似有倦意:“墨儿,你看母后这年纪一大,才这么一会儿便倦了。罢了,往后日子长着呢。”说完,便让肖墨招来身边伺候的杨嬷嬷,与卫南白他们再说了些话,便回坤宁宫了。 皇后一走,一时间众人散去。肖墨进宫没带人,秦默守在亭外。兰台上竟只有卫南白和肖墨两人,万籁俱静,只听见御花园旁的溪涧传来泉水叮咚。 “若殿下无要事,请恕卫南白先行退下。” 卫南白说完转身欲去,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捉住了手。肖墨一用力,卫南白便转了个身,被迫与他对视。 眉心紧皱,卫南白盯着肖墨拉着自己的手,冷声道:“三皇子,男女授受不亲。您这般于礼不合,宫里闲语碎语颇多,请殿下速速放手。”说着便要挣脱。 肖墨淡色的唇勾起一抹斜飞的笑意,那冷傲的眼里似有狂狷,他的手一使力,让卫南白倏然靠近自己。轻轻低下头,直到看见怀中的卫南白素来淡然的眸子染上一层怒色,才在他耳畔呢喃:“若我说不呢?” 第15章 【一三】 肖祈解围,天香绫绢 卫南白听罢顿时恼羞成怒,抬手欲打。 那一瞬肖墨眉目间的寒光尽现,尔后稳稳地抓住卫南白的手:“卫南白。”低沉的声音随即在二人之间缓缓响起,那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你此刻的焦躁不安,可否理解为,想要掩饰你自己的心孤意怯?” “你……”卫南白心底一惊,随后盯着肖墨,轻笑一声:“三殿下,恕卫南白愚昧,不知殿下是何意?” “呵……” “沈大海,今儿个这御花园可真是热闹得很呐。” 亭里两个人闻声一愣,卫南白趁机甩开了肖墨。肖墨见状,低头瞅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敛去眼底的冷光,便朝亭外的肖祈走去。 “臣弟见过三哥。”肖祈见肖墨朝自己走来,便拱手一伏。 “九弟,听闻你昨儿个风热昏迷,怎么醒来也不好好休息?”肖墨语气里似有责怪,面上却云淡风轻得仿佛兰台之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三哥,臣弟很好,那点风热不碍事,都是沈大海在那儿大惊小怪。害三哥担心了,臣弟这身子躺久了啊,乏力得很。这不便想出来透透气么。” “是是是,都是奴才的错。”沈大海在旁边连打哈哈。 “参见九殿下。”卫南白随后也过来了,朝肖祈屈膝行礼。 肖祈却恍若不见,径直路过他,和肖墨一路说说笑笑走去兰台。 秦默和沈大海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本欲说什么,却被卫南白抬眸一看,用眼神制止。 过了许久,直到肖墨暗示肖祈卫南白还行着礼,他才好像想起还有个人在兰台外头半跪着。他看都没看,只是摆了摆手,假惺惺地朝不远处的卫南白喊道:“哎呀,卫翁主,你看我这一病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对不住了,你赶紧起来回去吧,本殿下就不送了。” “谢殿下恩典。”卫南白跪了许久,连唇色都微微发白,闻言便又是一伏,低声应道。秦默见了一惊,连忙上前扶着他,二人这才慢慢离开。 路上,秦默忍不住忿忿不平道:“这肖祈一看便是故意给主子难堪,主子为何要忍?!属下实在是看不下去……” “秦默。”卫南白轻声打断,见四下无人便心安了半分,冲他无奈地笑了笑:“九殿下,这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什么?”秦默愣住。他家主子是被整疯了吗?这肖祈故意让他在烈日下行礼,半天不让他起来,这是为了他好?简直闻所未闻,荒谬极了! “秦默,这兰台离丽正殿颇远,又是在御花园深处。”卫南白淡淡地说道:“他这匆匆而来,你当真是偶然么?” “主子……” “若他护着我,我势必会成为别人掣肘他的一大弱点。”长叹一声,卫南白的眼中似有悲悯:“你忘记长安城外的刺客了吗?肖祈为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这险中护我们平安呐!” 秦默听了,顿时沉默不语,尔后向卫南白重重跪下:“请主子恕罪,是属下错怪九殿下了。” 卫南白不忍地摇头,摆手让秦默起身,自己则偏头看向兰台那模糊的身影。 宫里多少虎狼正盯着他们,恨不得把他们啃噬得一干而净。 这生存之艰,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何况现在大皇子出征北戎,宫里头便再也没有人护着肖祈。只有他孤身一人夙夜周旋,难为他在保全自己的时候,还要这样眷顾着他。 秦默看见卫南白望着满园的牡丹苦涩地笑了笑,难免担忧:“主子,您别担心。九殿下心里头有您,而您还有属下们护着您,往后总归能平安过去的。” 想起适才皇后的话,郁色顿时溢满那双黑瞳,卫南白勉强一笑:“秦默啊,恐怕往后我们在这丽正殿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早已料到皇后不会坐以待毙,这杜云竹一事绝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这样就把这烫手的山芋,又送回了丽正殿。而因为他前些日子的安排,这杜云竹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这日后…… 实在是水远山长,荆棘塞途,步履维艰啊! ~※~※~※~ 肖祈刚回到丽正殿,便见到白芷早已候在里头。 沈大海等人早已经被他屏退,他坐在软榻上,沉声问道:“我让你查的,可是有消息了?” “回殿下的话,那断袖所用布料名为天香绫绢,乃卫国锦夫人亲手所制。天香绫绢,轻如蝉翼,薄如晨雾,色泽光亮,仅供卫国公府用。民间据传,这天香绫绢所制的衣物可千年不腐,但除了卫国公府之人,外人是千金难求。(注21,22,23)” 闻言,肖祈瞳孔紧缩,静寂片刻后轻声问道:“白芷,这天香绫绢,除了锦夫人,可还有别人能制?” 白芷轻轻摇头:“据属下探查,有此衣饰者,必是卫国公府里头金贵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肖祈的手一紧,沉吟良久:“我都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属下先行告退。” 白芷走后,肖祈的心中猛然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惊疑不定。他缓缓起身,走到镂花窗旁,外头稀薄的日光透着窗映了进来,可身子还是冷的。他怔怔地听着院子里头呼啸的风声,竟失神立在那儿,久久无言。 怎么可能?这斋月楼的楼主月云生……竟是卫国公府里头的人? 肖祈愈想愈惊心,不由眉头紧皱,忽然想起那日无意间发现的,卫南白肩头晕开的淡淡血色,顿时脸色微白,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月云生和卫南白怎么会有联系,这……这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了! 他越想越骨寒毛竖,脑中竟猛地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难不成这月云生便是卫……不!他强迫自己很快又否决掉这个猜想。 这毫无疑问,月云生乃是武艺高强的男子,而卫南白却是久居深闺的女子,两人从身形到声音都不一样。 可是……肖祈望着殿里那盛放的扶桑,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又实在是太难让人信服。依着这线索来看,不管如何,月云生与卫南白之间都必定存在有某种关系。 良久之后,肖祈从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他这样想着想着,当下便差人把青萝找来,一一仔细吩咐下去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古来有云,这真真假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月云生和卫南白,这是也不是,试他一试,便可得知了! 第16章 【一四】 月事不调,设局试探 长安郊外的汤山,向来都是百越皇族固定拜访的皇家温泉行宫。从皇宫出发,宫里这一行百来名女眷,浩浩荡荡数十步辇,顿时把整个汤山围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初春时节,从这汤山放眼望去,山野之间一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让人心旷神怡。 但卫南白自到了汤山后便心神不宁,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缠绕多日内心的郁结,让他看起来,眉目间都是散不开的抑郁不安。 “主子,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杨嬷嬷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特意诏你过去一同到福泽泉泡汤。”秦默看着正闭眼休憩的卫南白,低声说道。 卫南白闻言眼皮一跳,摆摆手让帮他松骨的冬梅退到一旁:“皇后娘娘都喊了谁?” “李贵妃,丽贵嫔,淑贵妃还有近来几个皇上跟前得宠的娘娘,还有……杜云竹。” 秦默话音才落,卫南白的脸色微变,薄唇轻轻抿起。 杜云竹,杜云竹……皇后他们还真是动作迅速,头两天才下的旨意,今天便把人给带过来了。看这架势,这杜云竹是无论如何都要被她们塞到丽正殿里头了。 “主子。”一旁的春桃在这路上已经纠结了好些时候,此刻直直的盯着卫南白,忍不住问道:“您真要跟那些娘娘小主们一起……浸温泉么?” 卫南白眉心一跳,虽知此事无可避免,但莹白的耳尖还是红了少许。 “主子待我们好,你就这样没大没小的吗?春桃,主子的事何时轮到你过问了?”冬梅见卫南白神色尴尬,抬手就敲了一下春桃的脑门。 “冬梅姐姐。”春桃捂着脑门,嘟起嘴巴:“我这不是担心主子么,毕竟……毕竟这……这温泉里都是女眷啊!” “……” 想到自家主子一个大男人,可能要去和女眷泡温泉。这一大屋子里的人,此刻都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咳咳……”卫南白清了清嗓子,掩去眼中的尴尬之色:“冬梅,你与我去皇后娘娘那儿走一趟吧。我得寻个由头,把这事给推掉才好。” “是,主子。”冬梅才应了一声,秋菊就行色匆匆的从外头进来了。 “主子,主子……”秋菊这一路走得急,停下后不由气喘吁吁:“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她们已经到了福泽泉,女眷都到齐了,现下就等着您过去!” “……什么?”卫南白才起身,听了竟半天僵着身子没动。 “主子,您看这下该怎么办?”冬梅听了也有点着急,“那……那福泽泉里可都是女眷,您就算只是进去推脱谢罪,这进去也……一池的女眷也……也不是个事儿啊!” 卫南白无力地揉了揉额头,内心不免也有点焦躁,没想到皇后他们一行人竟去的这么快。 “主子,皇后娘娘又托人传话来了,让您收拾收拾便赶紧过去。”站在门外头候着的秦默,此时平白又给屋内的众人添堵心。 当下,整个殿里,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儿地瞅着卫南白,等他想办法。 卫南白愣了愣,尔后强作镇定。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冬梅,你现在速速去请容神医来这里。”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冬梅领命后立刻快步出去。 随后,卫南白在软榻上慢慢坐下来,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秋菊二人,半天也难以启唇。 “主子,您可是有吩咐?”旁边的秋菊察言观色,见状便主动问道。 向来果决的卫南白竟略显别扭,辗转几回后,他终于招手让秋菊他们过来,低声问道:“夏荷今儿个的身子,是不方便么?” 春桃听了,立刻说道:“主子好生厉害,没错,夏荷姐姐的月事来……” “春桃!”秋菊的脸一红,轻斥:“你都在主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奴婢……”春桃险险住了嘴巴,白皙的脸通红一片:“春桃失言,请主子责罚。” “无碍,你起来吧。”卫南白向来清冷的脸,此时也泛着淡淡的红潮。他微叹一声,对众人道:“今天,我还得让你们一起来,演这出以伪谤真的戏。” “谨遵主子吩咐。” ~※~※~※~ 肖祈面色古怪地盯着青萝:“月事不调?” “回现下,确实如此。”青萝点头:“皇后娘娘后来还派杨嬷嬷去看了卫翁主,卫翁主那时候躺在房里脸色苍白,疼痛难忍。皇后娘娘知晓后,还特意赐了许多活血祛瘀的药,嘱咐翁主不必忧心,好好休息。” 肖祈怀疑地瞅着青萝:“太医院哪个太医看的诊?” “回主子的话,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太医院院使李复仪大人,他亲自来给卫翁主看的诊。” 肖祈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主子,您是觉着,这里头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哪里都不对劲极了!肖祈简直想当场咆哮。按照他后来的推断,这卫南白有六成把握就是月云生假扮的!可是,这李复仪一向都是皇后心腹,卫南白定是没有办法收买的,他也犯不着帮卫南白掩饰。 “主子?”青萝看着肖祈变幻莫测的脸色,有点心惊胆颤。 “李复仪是怎么看诊的?”肖祈越想越郁闷,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冷静下来:“细细的说,不要漏过细节。” “是,起先卫翁主请来了神医容启晟,等他诊脉过后,才派身边的冬梅去回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道后,非常忧心,立刻派太医院的李复仪去给卫翁主看病。李大人给卫翁主会诊后说是翁主月事不调,需要好好静养几日。” “你可发现这其中,有什么可疑之处?” “青萝一直看着,并无不妥。的确是李复仪大人亲自把的脉。” 听罢,肖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容启晟又是做什么来的?” “听伺候的宫女说,卫翁主原本想带病去福泽泉,但还是担心有不妥,便先喊容神医过来看一看。等弄明白了,再去回的皇后娘娘。” 这么听来,似乎并无不对。但肖祈不知为何总有种直觉,卫南白定是做了些什么! “青萝,你肯定,确确实实是李复仪亲自诊的脉?” 青萝迟疑了一下,斟酌着小心答道:“是,但李复仪大人为了避嫌,用的是悬丝诊脉。” “悬丝诊脉。”肖祈眼中一亮,“原来如此,那边没错了!” “主子,这悬丝诊脉可有不妥?” 肖祈闻言笑了笑:“若是这悬丝诊脉,那里头可作的文章便多了去了。” “但李太医诊脉后,奴婢特意去看了,床上躺着的确实是卫翁主。” “你如何肯定床上之人便是卫南白?” “卫翁主虽因疼痛难耐用手遮着额头,带着平常带着的纱巾,但那身形样貌都差不多。” “纱巾之下,谁能断定是不是李代桃僵?”肖祈冷笑:“又或许,悬丝诊脉是一人,床上躺着的又是一人。好一个卫南白,这戏真真是演得逼真极了!” “主子……”青萝觉得是肖祈想得太多,“属下认为,这卫翁主确实是月事不调。” “青萝,不要掉以轻心。”肖祈沉声道:“若卫南白这般小心翼翼的掩饰,这其中必有蹊跷,你速速回去探明情况。” “是,属下明白了,这便先行告退。” “等等。”青萝刚退到门口,就被肖祈喊住。他沉思了一会儿,嘱咐道:“若有机会,你在适当的时候想个法子,看看卫南白的左肩上,是不是有一道箭伤。” 青萝听了一愣,但见肖祈再无开口,便应承下来:“属下领命,请殿下放心。” “下去吧。” 肖祈背手看着廊外满园春光,眉宇之间神色肃然,但那漂亮的唇角却微微勾起。 卫南白啊卫南白,有时候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发芽了,便注定势不可挡!任你天纵奇才,心思缜密,也必定会露出蛛丝马迹。 待他肖祈抽丝剥茧,看你还如何演下去! 第17章 【一五】 半路被泼,身份败露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翁主,请翁主恕罪。” 卫南白在屋里躺了好几天,才借着这病险险躲开这一劫。念着下午便要回宫,他这才带着秦默等人出来院子走走。 可他才刚出厢房,来到南华阁门外,就被这行色匆匆的宫女泼了一身的水。而始作俑者正瑟瑟发抖地跪在自己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张小脸苍白得好像只要他说一句话,就能把她吓晕过去。 看这样子,若被旁人瞧去了,说不定还道他卫南白仗着身份为难这小宫女。卫南白无奈地抖了抖自己湿透的袖子,“罢了,你也是无心,起来便是。” 那宫女听了,顿时大喜,连叩几个响头:“奴婢谢卫翁主大恩,翁主宅心仁厚,定福泽延绵。” “翁主,你看这小宫女倒也会说话。”一旁的冬梅忍不住笑着道。 卫南白笑了笑,而一旁的春桃忍不住多说了句:“你也快去吧,下回仔细着点,若今儿冲撞的不是我们翁主,你定是没好果子吃。” “是是是是,奴婢谢卫翁主大恩。”那宫女连连应承,又是千恩万谢,这才起身拾起旁边的铜盆,匆忙离开。 卫南白失笑,带着众人刚转身,就看见杜云竹在后头,也不知道刚刚的事情看去了多少。 杜云竹见状,朝他屈膝行礼:“杜云竹见过卫翁主。这春寒料峭,翁主外衫湿透,翁主大病初愈,怕是对身子骨不好。云竹的厢房就在南华阁,若翁主不嫌弃,便来云竹那儿换一身,可好?” 见着是她,卫南白的眸中色泽微暗:“杜姑娘的好意,卫南白心领了。只是我的住处离这尚且不远,就不叨扰杜姑娘了。” 他说着,便朝厢房走去。 “卫翁主,能为翁主解忧是云竹的福分,何来叨扰一说……”杜云竹见状竟又快速上前几步,温声道:“云竹这些日子一直感念翁主上次的相救之恩,皇后娘娘近日来也多次嘱咐云竹要好好侍奉翁主,今后云竹定会全心全意……” “杜姑娘。”卫南白淡淡地打断她的话,口吻不冷淡但也不热络:“那日于卫南白不过是举手之劳,请不必时时放在心上。南白现下身子略有不适,你我改日再叙。恕南白失礼,先行回房更衣。” “卫翁……” “还不跟上。”卫南白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略显冰冷的目光扫过一旁的众人,冬梅等人皆是一震,立刻低头回道:“是,翁主。” 卫南白这才向杜云竹略微示意,领着众人浩荡而去。 留杜云竹还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拽着那方手帕,虽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但心底早已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 卫南白回到房里,脱去湿透的外衫,这才暖和了少许。 “主子,您瞧这里衣也湿了,奴婢也帮您换一身吧。”冬梅说着,便要帮他换掉。 可她的手才碰到卫南白的衣服,便忽然被他抬手一挡:“不用了,这一点水不碍事。” “可是。”冬梅不解地看着卫南白左肩上那一片水迹,“这春寒怕是……” “这房里比外头暖和多了,你让人取点瑞炭(注24)来,我在这坐一会儿,看看书等衣服干了便是。”卫南白垂眉轻声道,“这里衣才换不久,莫要麻烦。” “奴婢知道了,这便去取炭来。”冬梅知道卫南白的性子,听完便福了福便到外头去了。 卫南白的余光飞快地掠过不远处的帐幔,面上仍是一派镇静,从旁边的书案上拿过一本书,便坐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直到冬梅拿了炭来,折腾好几个时辰后,察觉屋里暗处里的那人走了,卫南白才慢慢放下手中的书,松了口气,把秦默喊了进来。 “秦默,宫里怕是有人怀疑我们了。”卫南白微叹,疲惫地用手支着脑袋。 “翁主?”秦默闻言一惊,“可需要属下去暗查一番?” “暂且不必,我还摸不准是哪里的人,这没有任何头绪,查也只是白费力气。这段时日,我总有些不安,愿只是我多心就好。这回去后,杜云竹不日也将进宫,你嘱咐下头的人都仔细点,莫要被她发现不对。外头的事情让慕容多担待,我怕是不能时时来去自如了。” “是,请翁主宽心,秦默这便去办。” 卫南白摆手:“你下去吧。” “属下先行告退。” 在旁边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卫南白在房中慢慢踱步,目光犹疑不定。 刚刚那个小宫女,恰巧出现的杜云竹,还有这后来潜进房里头的人……卫南白细细地回想,到底是皇后的人,肖墨与杜阮的人,还是……肖祈的人? 卫南白想着想着,终于下了决心。宫里头近来风起云涌,不仅杜云竹一事要抓紧解决,为了安全,他这离宫一事,也得要提前了。 ~※~※~※~ “属下无能,一而再,再而三辜负殿下所托,万死难辞其咎。”青萝惶恐地跪在肖祈面前:“请殿下恕罪。” 凤眼微微眯起,肖祈面无表情道:“杖责二十,自己下去领罚。” “是,主子。” 青萝叩头后,便快速退身离去。 丽正殿灯火通明,而外头的夜风则簌簌作响,吹得里头烛火摇曳。 “卫南白……” 肖祈不由轻念他的名字,你这滴水不漏的行事,是不是正好佐证了你心里头有鬼? 卫南白,月云生。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你一人分饰两人,但是…… 肖祈眸光一冷,心下对自己的猜测已肯定了七八成,但随之疑问却与日俱增。 既然如此,卫南白是为何而来,为何男扮女装,为何屡次相救,为何…… 太多的困惑几乎让肖祈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人抓回来,一个一个问个清清楚楚。但是,肖祈无力的叹息一声,即便自己问了,他大约也不会告诉自己吧? 既然如此,与其引而不发,不如……肖祈眼底精光一闪。 不如便破釜沉舟,打草惊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24:张勉窗《瑞炭》:百条进自西凉国,易火难灰作瑞看。想得当时宫殿暖,不知门外有风寒。 第18章 【一六】 西子泛舟,不依不挠 “游湖?”卫南白狐疑地看着一脸笑容的沈大海。 他们一行人才刚回到丽正殿,没多久,沈大海就拿着一盒精致的点心过来。 “回翁主,正是如此。九殿下说,卫翁主初来长安,定有许多不适应。而殿下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好陪伴翁主,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听说这三月西子湖畔,风光秀丽,便想邀请翁主一同泛舟西子。”沈大海眉开眼笑,心底欣慰不已。自家这朽木殿下终于也开窍了,知道要与未来九皇妃好好处关系,讨卫翁主的欢心。 “……”卫南白看着沈大海,他笑得比院里头那花儿还要灿烂上几分,但不知为何,卫南白心底总有种自己要去赴鸿门宴的感觉。 “翁主?”沈大海的笑容更明显了一点。 卫南白思考了很久,终于在沈大海那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 长安,西子湖畔。 这三春花事早(注25),绵延千里的春光,百般红紫斗芳菲,更是映衬得西子湖水绿如蓝(注26,27)。约是因为这时间尚早,湖畔的游人亦不多,而船家和那一叶扁舟早已候在岸旁。 肖祈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一旁卫南白的面纱上。 “卫国风俗,女子成婚前须以纱遮面,以示严肃端整。望殿下见谅。”卫南白察觉后,轻声解释道。 肖祈皱了皱眉:“你们卫国规矩真多。” 卫南白但笑不语。 “殿下,翁主,船已经备好了。”沈大海刚和船家沟通好,便笑着对他们说道。 肖祈听了偏头看了一眼船,尔后步子倏然顿住,“沈大海,我不是让你备了两艘?而且……”这船怎么那么小,这看着,若两人坐着都得挨得极近,稍微有些动作都会碰到旁边的人。 “这个……殿下有所不知,这个月丽正殿的用度有些紧,再者这时令适合出游,稍好的船都被预先订走了。” 肖祈怀疑地盯着沈大海,他这一宫之主怎么不知道,他肖祈已经捉襟见肘到,连一艘稍微好一些的画舫都租不起?而且…… 他扫了一眼湖面,这西子湖上面空荡荡的连一艘船都没有,而不远处的岸边,似乎还停泊着几艘无人的船舶。 “沈大海,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殿下,时候不早,您和翁主先……”沈大海生怕肖祈察觉到什么,连忙打断,但他这话才说了一半,就看见那头的卫南白已经在秦默的搀扶下,上了岸边停靠的那艘小船。 “翁主!” 肖祈见状,也懒得和沈大海继续计较。他迈了几步,正准备上船,却被秦默给拦了下来。 “等等,你这是何意?” 已在船上坐下的卫南白,歉然一笑,向肖祈解释道:“九殿下,卫国风俗,未婚女子成婚前半月不能与夫君见面,我与殿下出游已是破例。而且这船太小,怕是坐不下两人。望殿下见谅,请再寻一艘合适您的船游湖吧。” 卫国风俗,又是卫国风俗……肖祈听了,再看那人含笑的双眸,感觉此刻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卫南白,你这是抢了我的船,还讽刺我?” 卫南白看着几乎要暴跳如雷的肖祈,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殿下言重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有不当之处得罪殿下,请殿下海涵。”说完,他便让秦默留下拦着肖祈,示意船家开船。 肖祈站在岸上咬牙切齿的看着渐渐远去的卫南白。 “让开。”他斜瞪着秦默。 “对不起,殿下。”秦默面无表情,尽职尽责地继续挡着他。 “我叫你让开,听见没有。” “对不起,殿下。”秦默继续面无表情。 无耻! 哪里来得这么无耻的一对主仆! 抢船抢得那么明目张胆! 卫国人简直无耻之极! 肖祈气得够呛,背手一个人在那里兜着圈儿。然后,突然停住,牙痒痒地看着卫南白。当秦默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肖祈一个大轻功便到了船上。 小船剧烈的晃了晃,吓得前头的船夫连忙扶着蓬顶。卫南白看着从船头走过来的肖祈,头疼地扶额。肖祈一甩袍子,故意挨着卫南白身边坐下,看着旁边无奈至极的卫南白,顿时满意极了。 见状,卫南白只能向旁边退开少许。肖祈发现了,竟又往他那里挪了挪,甚至比刚刚挨得更近。卫南白皱眉,又移动了几分,肖祈立刻笑眯眯地靠上去。这一来二去,折腾几回下来,卫南白似乎也有些生气了,“九殿下。” “我听说,你字文瑾?”肖祈似乎对卫南白的恼火全然不知。 见他毫无所觉,卫南白如果再往后退,便是船尾了。卫南白只好放弃挣扎,抬眸看了肖祈一眼,微微点头。 “文瑾,文瑾……”肖祈仿佛来了兴致,一连念了好几次:“卫文瑾……还真好听。” “……殿下?”卫南白总觉得肖祈的状态有些不对,而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太奇怪。 “这文瑾听起来,真是比卫翁主好多了。我看,你不日也将与我完婚,我日后便喊你文瑾吧。”肖祈说着,像想起了什么:“我听说沈大海说,你前几日身子不舒服,所以那福泽泉也没泡成?”肖祈关心道:“那现下身体好些了么?” 卫南白心下狐疑,但面上还是笑了笑:“谢殿下关心,托皇后娘娘的福,卫南白身子已无大碍。” 肖祈闻言不悦地瞪着他:“文瑾,别喊这么生分,什么殿下,那都是给外人喊的,以后直接喊我肖祈,不,阿祈更好。” “……” 肖祈笑容更胜,忽然凑到卫南白的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文瑾,来喊一声听听,可好?” 卫南白的后背,只能整个儿都紧贴着后头冰冷的船面,面露犹豫。 肖祈仿佛循循善诱的大灰狼,又往前凑了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文瑾?” 两人挨得极近,卫南白艰难地躲开肖祈过于晶亮的目光,他此刻几乎能感觉到肖祈口中喷出的热气。 肖祈半分也不让,眼中笑意更浓,调子拖得老长:“文瑾……” 此情此景,卫南白也只能在心底暗暗叫苦不迭。今儿这游湖,果然是场鸿门宴。 “文瑾啊……” 肖祈似乎打定主意,若卫南白不喊,他今天就不准备放过他了。 被逼到退无可退,卫南白只能别扭地转到一旁,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阿祈。” “什么?”肖祈故意把手放在耳朵旁,问道。 卫南白咬唇,似乎是气急败坏地瞪了肖祈一眼。 肖祈的脸皮向来堪比铜墙,刀枪不入,全然无视。 卫南白知道肖祈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只好轻叹了一声,声音大了点:“阿祈。” “嗯,文瑾,你唤我何事?”不知为何,肖祈见眼前那人此刻连耳尖都红透了,顿觉身心畅快。 真是蹬鼻子上脸!卫南白素来的冷静自持,此刻都快破功。 “文瑾。”知道再这么逗下去,卫南白说不定会发飙,肖祈见好就收,笑睨着他道:“既然你身子好多了,我过两日领你一起去汤山。” 肖祈退开后,卫南白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此刻又是一愣:“什么?!” “这京郊的汤山温泉,天下一绝,虽是皇家御用,但寻常日子都去不得。”肖祈笑了笑,“听三哥说,过两日父皇也会摆驾汤山,犒劳朝中重臣。” 卫南白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次你没去成,这次我也会随驾,我便带上你,可好?” “……”卫南白看着肖祈那一脸真诚的笑,就觉得异常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25:化用自《惜时》 注26:化用自白居易《忆江南》 注27:化用自韩愈《晚春》 第19章 【一七】 文瑾对策,肖祈生气 还没等卫南白想出婉拒的法子,前头便传来船家惊慌失措的声音。 “九殿下,大事不好了!这船不知何时被人凿了洞,许是要沉。” 肖祈闻言一惊,飞快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卫南白:“怎么可能?!” “殿下,这该怎么办?”船家六神无主地看着肖祈。 见身旁的肖祈似在苦思对策,卫南白的眼底闪过一丝微讶后,心下顿时了然,唇角不由慢慢地扬起,果然呐…… 没过多久,湖水便快速地浸入船体,肖祈见状面色一沉,扭头问一旁的卫南白:“文瑾,你会凫水么?” 敛去心头的思绪,卫南白轻轻摇头。 “也不碍事,我带你游过去!”肖祈拉起他的手,便要从里头往外走,边走边对他说道:“放心,我总归会护着你的。” 可是,卫南白却轻轻地把手抽了回来,肖祈当下困惑地看着他:“文瑾?你现在别闹,这船许是要沉了!什么礼仪习俗都暂且先放到一边去!”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当下,西子湖的水面突然开始起伏得厉害,连带着船体也猛烈地晃动着,肖祈一个不小心没稳住重心,差点就要倒在地上。 “九殿下,卫翁主,这船撑不住了,请快弃船游回去岸边!” 见情况越发不妙,船家说完后便第一个跳了下去。 肖祈焦急万分,朝卫南白伸出手:“文瑾,快抓住我!” 听罢,卫南白只是意味深长地瞅着他,但却一动不动。 “文瑾?别磨蹭,快!”肖祈催促道,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可他的话音刚落,湖水竟然晃动得更为厉害。肖祈只觉自己眼前一黑,仿佛有黑云压顶。他下意识朝船外看去,只见一艘巨大的精美画舫不知不觉中已经驶到了他们身边,并试图停靠在他们小船的旁边。肖祈盯着那画舫上的几个黑衣侍卫,心底立刻‘咯噔’一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两艘船靠近之后,其中两个黑衣人便立即跳到小船上,‘唰唰’地跪在卫南白面前,恭声道:“属下等救驾来迟,请主子恕罪。” “没有关系,你们做得很好。”卫南白冲二人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后,这才笑吟吟地看向肖祈,“如此,也不劳九殿下担心文瑾的安全了。最初的时候,文瑾还想着要不要给殿下也找几个暗卫帮忙,但文瑾适才发现殿下的武艺高强。琢磨着,也是文瑾多虑了。所以,这便不让那些个侍卫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还请殿下自己,速速上船吧。”卫南白说完,没等肖祈回应,他一左一右两个侍卫便稳稳地托着他,猛蹬一下小船,借力后便安全地跃上旁边的画舫。 但这头的船也因此下沉得更快,不过眨眼那一会儿的功夫,里头的水便已漫过了膝盖。 肖祈抬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边的卫南白,当机立断也朝那边飞身而去。但也不知是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气昏头还是什么,他跃至半空,快到两艘船之间一半距离的时候,竟‘砰咚’一声直直地掉进了西子湖里头! 当下便引得岸上船上好些个人连连惊呼:“九殿下,您还好吗?!” 看着肖祈在水里划水,卫南白的眉眼弯弯,云淡风轻地吩咐一旁的秦默:“这九殿下似乎喜欢凫水。秦默,你等殿下玩得差不多了,再找人把九殿下从湖里救上来吧!” 秦默早已经领教过自家主子的腹黑,所以,基本上也见怪不怪。但这一次,对象可是皇宫里头的九皇子,他家主子即将要嫁的男人!瞟了一眼湖里折腾的肖祈,秦默忍不住在心底默默为还在湖里扑腾的他,狠狠掬了把同情泪。 秦默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地点头:“是,翁主。属下领命!” 满意地点了点头,卫南白这才掀开帘帐,走进画舫里头。 见状,卫南白的四位侍女不由齐齐感慨,最后看了一眼还拼命在湖里扑腾的九殿下。 此情此景,说明他们这以后得罪谁都好,但是自家主子是万万不能惹的!否则……侍女们同时对视了一眼。 真是到头来被主子算计了,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呢! ~※~※~※~ “哈嘁。” 肖祈目光异常幽怨地瞅着对面一派闲庭自若的卫南白。 卫南白却恍若不觉,自得其乐地品茶看书,好不悠闲。 伸手拉了拉身上裹着的棉被,即便早已换掉那身湿透的衣物,此刻肖祈还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地响着,而且身体时不时还冷得发抖。他回想起刚刚落水那一幕,以及被救上船后众人同情的目光,还有后来他们想笑又不敢笑,那极其诡异的表情……作为一个练武之人,肖祈觉得自己丢脸极了。但关键是,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优哉游哉坐在自个儿面前,似乎对一切都全然不知! “翁主,您吩咐奴婢准备的姜汤已经煮好了。”秋菊撩开帘子,走进来轻声道。 卫南白这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他看着秋菊,朝肖祈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给九殿下送去吧。” “是,翁主。”秋菊弯腰跪在地上,把姜汤端到肖祈面前,“请九殿下慢用。”之后,她向肖祈和卫南白行礼后,便拿着托盘,悄声快步从大厅里出去了。 当下,画舫整个宽阔的大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肖祈欲言又止地看看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又抬头看看那头的卫南白。 秋菊出去的时候,卫南白又看起了书。但他似乎有感应一般,在发现肖祈看着他的时候,连眼神都没瞟一下这边,便淡淡地开口:“九殿下,还请尽早用姜汤吧,若是凉了这功效也会大大折半。” 听了卫南白的话,肖祈有些抑郁,他依旧是一贯不冷不热,稍显冷淡的调子。虽然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但肖祈明白那人其实很关心自己,也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可正是因此,他的内心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复杂过。 那一瞬,肖祈的眼底有无数种情绪交织着飞闪而过。 最后,他慢慢端起那碗姜汤,把它一滴不剩全部喝完了。 放下碗,肖祈盯着卫南白,终于缓缓开口:“卫南白,我们来谈一谈吧。” 卫南白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肖祈,声音里似乎含了点笑意:“不知道殿下,想与我谈些什么?” 肖祈愣了愣,不由失笑,卫南白这话还问得真是讨巧。因为他知道,他肖祈想问的,他是不会回答的。 谈什么? 自己想要知道的,不管如何,那人都不会说。而自己,又不知为何,不想动用手段强迫他坦白。 无奈地扯了扯唇,如此这般,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这厅里又陷于沉默,肖祈坐着在那儿越想越郁闷,憋屈之间,他不禁又狠狠多吃了几口桌上备着的点心和小菜。 何以解千愁? 于他肖祈,那便只有吃与喝了。 卫南白见肖祈不说话了,埋下头就是一顿苦吃,唇角的笑意在不自觉中更明显了一些。 第20章 【一八】 云竹入殿,牵手试探 船才靠岸,肖祈放下手中的碗筷,余光扫过对面的卫南白,见他还在看书,轻哼一声后就起身下船。 早早候在岸上的沈大海一看见肖祈下来,就心急火燎地凑上前。结果肖祈黑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沈大海知道自己的差事办砸了,还害得自家主子掉进水里,当下心里就咯噔一声,唯唯诺诺的跟在后头。肖祈的坐骑赤炎早被太监从马房牵了过来,他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径直走过去,翻身上马后,一抽马鞭便朝宫里飞驰而去。 “殿下啊!请您等等奴才们啊!”沈大海他们一大群人被甩下,只能追着肖祈的背影无力地伸手。 ~※~※~※~ 撩起帐子走进船上的花厅,秦默看着自己依旧淡定的主子,满脸的不解。 “主子,九殿下刚下船便策马回宫了,沈公公他们只能先赶马车去追九殿下。” 卫南白颌首,剔透的眸子里虽漾着温润的光,但视线却锋利非常:“秦默,杜云竹进宫了吗?” “回主子的话,冬梅说是今早您与殿下出门后进的宫。据闻已经到了丽正殿,正候着您回去。” “人道是多事之秋,没想到,这春意却也如此让人烦心。”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卫南白眉间郁结。他无奈地笑了笑:“秦默,我想肖祈可能已经在怀疑我的身份了,你吩咐慕容那头加快安排。” “是,主子。”秦默应了声,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既然九殿下猜测您的身份,为何又不问您?” 卫南白闻言,扯了扯唇:“如果他问了,我会回答吗?” 秦默立刻摇头。 “那便是了。”卫南白长叹一声,“而且……” 而且,他猜到却又不说破的理由,或许,只有一个,他在等。 卫南白身侧的手微微缩紧。 肖祈在等…… 等他亲口告诉他,等他主动向他坦白。 秦默本来在等卫南白的下文,可是半天过去了,卫南白还没有说话。跟了他多年,秦默知道他是不打算开口了。 “翁主,外头车马都已备好。”外头的太监高声吼道。 卫南白示意秦默应了一声,便起身套上素色的罩衫,“先行回宫吧,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翁主。” ~※~※~※~ 肖祈才刚进丽正殿,里头的人听见外头的声响,就立刻起身出来。 “九殿下。” 看见杜云竹的那一瞬,肖祈不由又愣了愣。随后,他便行色匆匆的从她身边走过,连停留都没有。 原本满脸惊喜的杜云竹顿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转身看着肖祈的背影。在听见肖祈与沈大海对话的时候,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窖。 “沈大海,外头那人是谁?” 沈大海为了追肖祈,一路走得急,闻言伸手擦了擦脸颊流下来的汗,才回道:“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是杜相家的杜云竹,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替卫翁主诏进来的。” 杜云竹看见肖祈皱了皱眉:“卫南白主动要求的?那不是刚让她去卫南白那里么,跑我这里做什么?赶紧让她过去,你这差事怎么办的?” “殿下说得是,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便让杜姑娘去偏殿。” 还没等沈大海开口,杜云竹便自行走了过来。她先是朝肖祈盈盈施了个礼,才轻声道:“九殿下,适才都是云竹的过错,请殿下不要责备沈公公。”她的脸色苍白,唇却被咬出了点点艳色。说完后,她慢慢抬起头,看着肖祈的那双明眸里似是有泪光闪烁,隐约间楚楚动人,那样子看着就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肖祈盯着杜云竹那张脸很久,想起月出云那晚的话,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膈应:“算了,你去偏殿吧。”说完便要进里头去。 “殿下。”杜云竹站在那儿没动:“云竹今日来这里,只是为了谢殿下那天在池边的相救之恩,若有冒犯,请殿下包涵。” 她说完,便微微侧身朝肖祈行了个大礼,“日后,云竹会尽心尽意照顾卫翁主,报答殿下与翁主。” 肖祈背对着杜云竹,他听了也不回话,迈开步子便朝里头走去。 一旁的沈大海见了,忙凑到杜云竹面前:“杜姑娘,殿下今儿个心情不好,您别见怪。翁主也在回来的路上,您赶紧过去吧。翁主是个好相处的人,杜姑娘也别担心。” 沈大海的话音刚落,外头院子里就传来卫南白一行人的声音。 “谢沈公公。”杜云竹贝齿轻咬着樱唇,闻言微微垂眸:“云竹这便去。” “这就对了,奴才听外头那声音,像是卫翁主回来了,杜姑娘赶紧吧。” “等等。” 杜云竹都已经转身走了几步,肖祈却又从房里出来,喊住了她。 “殿下?” “我和你一起过去。”肖祈也不管那二人不解的眼神,自顾自的走到外头,发现杜云竹竟和沈大海还呆在原地,顿时有些不悦:“还不跟上?” “是。” 杜云竹亦步亦趋地跟着肖祈,肖祈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用略显犀利的余光扫过她。杜云竹感觉到了,头更低了,但步子还是一点没乱。 等他们快走到偏殿的时候,肖祈忽然停住步子。 杜云竹立刻也站在原地不动。 “杜云竹,知道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来吗?” 杜云竹轻摇螓首:“云竹不知。” 肖祈瞅着她,不由轻笑了一声:“倒是个聪明人。” “殿下谬赞,云竹不敢当。”杜云竹细声道:“殿下希望云竹知道,云竹便知道。殿下不愿云竹知道,云竹一概不知。云竹的心中只感念殿下与翁主的当日之恩。” “杜云竹,这在丽正殿往后的日子里,该做的不该做的,该说的该听的,不该说不该听的,希望你也能如此刻这般清醒。”肖祈调子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但杜云竹知道他是认真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并非玩笑。 “云竹谨遵殿下教诲。” “嗯,走吧。” 肖祈这才继续朝里头走去,杜云竹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原本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在此刻稍显轻松,微微上扬。 ~※~※~※~ 卫南白才在里头坐下,捧起茶盏还没喝一口,就看见肖祈带着杜云竹进来了。他的眉不由微微蹙起,神色顿时又冷淡了几分。 “文瑾,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肖祈一脸笑容地凑到卫南白面前。 “殿……” 卫南白还没说话,剩下的字都被肖祈目光给瞪了回去。 “文瑾,你喊我什么?”肖祈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问道。 “……阿祈。”卫南白无奈地垂眉,这肖祈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在西子湖那儿还一副气急败坏的黑脸,现在竟又这般满脸笑容:“你怎么亲自来了?” “外头遇见就给你领来了。”肖祈热情地拉着杜云竹的手,把她拖了过来。 杜云竹白皙的脸顿时泛起了红潮,略显羞涩地低头看着肖祈拉着她的手。 卫南白盯着他们紧握的手,眼神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竟陡然冷了下去,口吻也变得格外疏离:“不劳九殿下挂心,下次请让秦默来做便好。殿下,卫国礼法中繁文缛节甚多,文瑾虽已到百越,但仍是卫国人。所以,大婚前请殿下不要再来偏殿了。” “……”肖祈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松开拉着杜云竹的手,“文瑾,你这是逐客令么?” “文瑾不敢。”卫南白朝肖祈行了个礼,“文瑾今儿身子稍有不适,恕文瑾失礼,请殿下回吧。”他说着看向一旁的杜云竹,那双寒潭般的双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冰,看不透,里头的寒意竟有些渗人:“杜姑娘辛苦了,接下来夏荷她们会安排好你的事情。”他把夏荷她们喊进来,让她们把杜云竹带下去安顿。杜云竹为难地看着肖祈,看了半天却发觉肖祈根本不在意自己,那双黑眸从进来以后便一直看着眼前那个卫南白。她心中愤懑,却也顿时明白二人刚刚的牵手也不过是肖祈故意为之,试探卫南白的态度罢了。 反正来日方长,此时不宜让肖祈他们反感。这般想透,杜云竹也不自讨没趣,乖乖跟着夏荷等人出去了。 整个偏殿只剩下卫南白和肖祈,卫南白屈膝礼后便欲回房。 肖祈也没拦,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甚是笃定:“文瑾,你生气了。” 卫南白背对着肖祈停住,“殿下多虑了。” “你不喜欢杜云竹?”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卫南白的话音里带着一丝浓浓的疲惫感:“殿下,请回吧。在宫里,这礼不可废。今天已是破例,现在恕文瑾失礼,先行回房了。” 肖祈死死盯着卫南白的背影,卫南白却恍若不知,转身便进去了。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肖祈漆黑的眼底盛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直到走到院子里,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见那样冷静自持的卫南白,有时候总忍不住想打破他那淡漠的表情,可过后却发觉自己只要捕捉到他的负面情绪,竟会加倍施加回自己的身上。那感觉还真是令人无奈极了! 他路过竹林的时候,看见杜云竹在不远处正和侍女们说着些什么,心情竟变得更加沉重。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21章 【一九】 身份暴露,大宴群臣 “回来了?说吧,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肖祈从外头进来,看见黑耀后让他跟着自己走到里头,坐下后抿了口茶,问道。 一身深色紧身衣裤的黑耀,立在肖祈的侧边,闻言低声回道:“回主子的话,属下近日去卫国暗访后发现,除了卫翁主身边的四个侍女和秦默,即便是卫国公府其他人,都很难接近卫翁主。而当年负责接生卫翁主的稳婆以及相关的人,也是失踪的失踪,老死的老死。” “所以说……”肖祈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现在便是死无对证,无法求证了?” “是的,主子。所以,属下认为,当年之事必定有蹊跷。否则,卫国公府不至于行事如此缜密。” “越是完美的事物,却往往越令人怀疑。”肖祈不由轻声笑道:“即便是那无缝的鸡蛋,重压之下又岂有完卵?” “是,正如主子所言。而且主子知道,在百越王朝素有诸侯嫡长子必须进京为质,待成年后再送回的明文。多年在肖家的‘厚待’之下,诸侯的嫡长子均被养废,待送回继承父业后得以削弱藩国势力。卫国作为百越王朝的藩国,属下认为,卫国公有可能是为了不送卫翁主入京为质,而谎称他为女子。” 肖祈深以为然:“我料那卫国公本想就此可以让他的孩子逃过一劫,但万万没想到却被父皇指婚给我肖祈。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卫南白出嫁。” “主子英明。” “黑耀,我现下不明白的就是,卫南白大可以用计不来百越,但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千里迢迢嫁到百越,断送了自己未来的大好前程,这与当年卫国公的初衷完全违背,是为了什么?”肖祈无奈地笑了笑:“而他又是如何让自己身形与寻常女子无异?” “主子疑虑的也正是属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黑耀点头:“当时刺杀卫国出嫁队伍里,也安插了我们的人,可是一切发生太快,连我们的人都被尽数除去,连尸骸都找不到。而有消息说,若不是那伙刺客,卫国公本也准备让卫翁主遇刺身亡,让他换个身份生活。” “这正是最让我困惑的地方之一。”肖祈眉头紧锁:“可我们现在有九分的把握,可以肯定卫南白是男扮女装,但他身上的谜团仍是太多了。” “主子,属下曾听天下第一阁名剑阁的阁主说过,江湖里曾在多年以前出现一种缩骨功,可以让人的身形发生变化,属下猜测……这卫翁主若是我们所猜测的月云生,作为神秘的江湖第一高手,他很可能……” 闻言,肖祈的瞳孔紧缩,手中的杯子竟被他硬生生捏碎:“若是这样……”他失神地喃喃自语,若是这样…… “主子!”黑耀见了,立刻跪下:“请主子息怒,保重身体。” 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肖祈松开手后,杯子的碎片顿时落了一地。 外头的沈大海听见里头这不寻常的声响,立刻焦急地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肖祈快速摆手,让黑耀先行离开,才开口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殿下,需要奴才让人来收拾吗?” 肖祈从怀里抽出丝巾擦了擦手,走到门口打开门,瞅着沈大海:“你找人进去收拾一下吧。” “是……殿下,您的手受伤了?!”沈大海一抬头就看见肖祈的袖子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奴才先去找太医来瞧瞧!” “我说了多少遍,遇事不要那么大惊小怪,不过是方才不小心被碎片割伤,不碍事。”肖祈云淡风轻地道。 “殿下!” “好了好了,随便找个人来包扎吧。”肖祈知道若是不让沈大海找人来看看,他一定会唠叨没完没了,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沈大海立刻疾步出去找太医。 肖祈站在那儿,透过院里那层层叠叠的竹影,望向偏殿。 卫南白,如果你就是月云生,凭借你的手段,大可不必承受这巨大的风险。 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又是为什么,当初要应了这纸赐婚? 而且…… 肖祈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你…… 你为什么要屡次救我于危难? ~※~※~※~ 上元十七年,农历四月十五日,苦战数月的南蛮一战,终于在居庸山北侧大获全胜,镇国大将军冷千山率大军凯旋而归。冷千山作为当朝重臣之一,其妻镇国舒夫人乃当今陛下的胞妹,而嫡长女冷淑仪是当朝三皇子肖墨的正妃,这显赫的战功与家世,让肖墨与冷家一时间在京城里炙手可热,风头无两。 本来皇帝准备在汤山设宴犒劳功臣,结果却因为皇帝身体微恙,而改成在奉天殿大宴群臣。恰逢四个藩王入京,本只有群臣参加的庆功宴,皇帝竟出乎意料地邀请了卫南白作为除太后、皇后、镇国舒夫人和三皇妃冷淑仪外的唯一女宾,代表卫国出席今晚的宴席。此举一出,朝野内外又是一阵喧哗。 自卫国那十里红妆轰动京城后,女眷们更加羡慕卫南白和他这份这来之不易的荣耀。如今太子未定,肖墨文治武功出众,再加上这显赫的姻亲,臣工们原已心有计较,但现在因为皇帝这出乎意料的一举,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九皇子肖祈的地位。 尚宝司的人早早便在奉天殿里布置好,殿外象征皇家威仪的黄旗插满东西两侧,一时间整个宫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晚宴开始,皇帝的车驾刚在奉天殿门口停稳,教坊司的人便开始奏大乐。皇帝与皇后一左一右搀着太后,分别在御座落座。几位皇子及藩王依次上殿,在御筵两边入席。而以冷千山和杜相为首的群臣也纷纷依次在殿内落座。(注28) 当夜,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藩王与众皇子间的那一袭绯衣。分明只是一个还未出阁的闺中女子,但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丝毫不逊这历练多年的藩王与皇子,这让从未见过卫南白的众人不由为之一惊。 今儿卫南白虽衣着素淡但也是盛装出席,外罩天香绫绢所制的绯色花纹广袖敞口纱衣,里着一袭云纹曳地烟纱裙,如缎的黑发仅用一根白玉簪轻轻挽起。黑发绯衣,愈发衬得肌肤胜雪,黛眉如画,他曳步而来的时候,经过的地方都似有暗香浮动,竟有种美酒尚不醉人,人已自醉的感觉。即便以纱遮面,竟已硬生生把那满园牡丹都比了下去,气若幽兰,宛若仙子信步人间,此情此景如梦似幻,饶是六宫粉黛此时也不禁黯然失色。不仅皇上与皇后,连久不问世事的太后都忍不住看多了几眼。 肖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卫南白,像是看呆了一般,半晌没能回过神。直到卫南白停在他身边,轻声喊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可只要一想到他身边这人虽是个男子,看起来却比宫中最美的女子还要娇媚上几分,肖祈就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才行完礼入座,肖祈就发现宫里那些个大臣和皇子看着卫南白,眼珠子都像是要掉出来了,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在为卫国公选的这夫婿感到遗憾。肖祈听了,心里没有由来的生起一股烦躁,恨不得把那人拖回丽正殿锁起来,省得他这么招蜂引蝶。 察觉到肖祈的视线,卫南白微微偏头,“殿下,怎么了?” 肖祈郁结地看着卫南白,他一个人在这生闷气,偏偏身边这个人还毫不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28:故宫博物院《大宴仪》 第22章 【二零】 偷占便宜,肖祈发威 虽然两人前几天因为杜云竹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欢而散。但过了那么久,途中肖祈还让沈大海有意无意送了许多玩意儿到卫南白那里,想着那人的气也该过去了。果然今天一见,卫南白神色间好像并无不妥。肖祈知道他大概也没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心里头顿时松了口气。他偏头想了想,凤眼微微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瞅着卫南白:“文瑾,我发觉……” 肖祈后来的声音似乎变得格外小,卫南白一下子没注意便没清楚他说了什么,不由皱了皱眉:“殿下,方才您说了什么?” 瞧见肖祈变得有些不悦的样子,卫南白不由哑然失笑,复又特意多加了句:“阿祈,你看这宴席上的人太多,嘈杂得很。” 听罢,肖祈脸色稍霁,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四周看了一圈儿,发现众人的余光都若有似无地频频往这边瞅,卫南白顿时面露难色,一时间竟也怔在那儿没动。 肖祈见状,表情又开始晴转多云。 恰逢光禄寺开始向皇帝与百官进献御筵,群臣的注意力都渐渐被音乐、美食和武舞吸引。卫南白深谙肖祈那不按理出牌的作风,生怕他会在宴席上使性子闹出什么事情,便趁机微微偏身,靠向肖祈那头:“阿祈,你刚刚想与我说什么?” 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得色,肖祈附身向前,凑到卫南白耳旁:“文瑾,方才我想说……” 话音倏然顿住,灼热的唇瓣轻轻擦过他温凉的脸颊,卫南白的眼睛蓦地睁大。 肖祈见了,喉头里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笑,眼带调侃地看着几乎僵在原地的卫南白:“文瑾,你还真可爱。” 从肖祈鼻腔里喷涌而出的热气,似乎还久久徘徊在他的耳畔,不愿散去。让他整个人火烧火燎一般,连那白皙的耳尖顷刻间都变得鲜红欲滴。 听到肖祈那满含笑意的声音,他才回过神,眸底顿时生起一抹愠色,扭头看向始作俑者。 那人竟早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满上一杯美酒,举起杯盏潇洒地一饮而尽后,还意犹未尽般的轻轻伸舌头舔了舔唇。 尔后,他似乎察觉到卫南白的视线,慢慢转过身来,单手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与他对望,另一只手又满上一杯,冲他举了举杯子,“文瑾,我看今夜这美酒与佳人,真真是赏心悦目极了。你说对吗?”那眉目间趾高气扬的样子,似乎无一不在向卫南白挑衅,本殿下就是调戏你了,就是欺负你了,你能奈我何? 气极反笑,脸颊那侧仿佛还在发热,卫南白面纱下的薄唇轻翘,眸光掠过两人下方那装饰用的莲花池:“阿祈,这口舌之能偶尔为之尚可,若常常为之,便徒惹生非了。” 肖祈闻言不可置否,忽然起身。一旁在为他布菜的宫女不由一惊,不解地看着他。肖祈丝毫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闲庭信步般地走到身后的花圃,伸手折下一朵开得最为繁艳芬馥的牡丹,慢慢踱步至卫南白面前,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人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注:29)文瑾,你看……”话音刚落,他冲卫南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自然无比地把那朵粉白色的牡丹插在了他的鬓边。这下不仅他们周围的人,连御座上那几人都注意到他们,卫南白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肖祈到底是何用意。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举太喧哗夺众,肖祈起身后,合手朝皇帝一拱,朗声道:“皇祖母、父皇、母后,前儿个儿臣从采莲轩听来一曲戏文,说这牡丹乃是百花之王,天下无双艳,乃是人间第一香。(注30)今儿看来,也不过如此。”说着竟还回头,朝卫南白投去暧昧无比的一眼,“儿臣觉着,繁花三千,不如惜取眼前人,这人比花娇倒才是不变真理。” “休得胡闹!”听了这颠三倒四的话,皇帝见肖祈一副微醺的样子,不由皱眉斥责道,“在宴席上举止轻浮,当着藩王和众臣的面,这成何体统!” 一旁的皇后和几位藩王听了,连忙为肖祈开脱了几句,皇帝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勉强放过肖祈。皇后这才松了口气,无奈地看了肖祈一眼。 肖祈却浑然不知一般,大咧咧地又回到位置上坐下,对着卫南白举杯示意,随后把酒喝了个底朝天。 卫南白哭笑不得地瞅着那像极了京中那些放浪形骸、纨绔子弟的肖祈,耳鬓旁的那朵娇艳的牡丹一时间真是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正巧御膳过后已经开始撤膳,数十宫娥在殿前献舞,杯盏琼露间绫罗翩飞,灯火璀璨,黄旗飘飘,一派盛世繁华之景。有了肖祈这个起头,再加上好几轮酒下肚,宴席上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众人开始纷纷祝酒言欢,皇后特意招了冷淑仪到身边,和太后一起低声说着体己话。 西蜀藩王纳尔提似乎喝得有些高了,他先是给御座上的皇帝、皇子等人庆贺了一番,便走到杜阮他们席前又是一轮高谈阔论,才说了会儿话,他竟忽然转身,径直朝卫南白这头走了过来。 这西蜀藩王纳尔提,向来臭名昭著,倚仗着自己西蜀日渐壮大的势力,近些年来颇有些目中无人。这番来朝,说是进贡,实则包含祸心,意欲找茬作乱。卫南白见了,心底顿时一沉。 纳尔提手里提了壶酒,踉踉跄跄走到卫南白面前,大着舌头道,“本王听闻这卫国女子善舞,若凌波仙子。今日蒙皇帝陛下恩典,在这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注31)不知本王能否有幸得见卫翁主一舞。”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这西蜀藩王向来我行我素,嗜酒爱色,众人听了他的话,都不由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卫南白。 皇帝蹙眉瞅着这西蜀藩王,虽纳尔提此举失态之极,但西蜀这些年势力强大,隐隐已成一方霸主之姿。因许多因素拘着,再加上他号称千杯不醉,此刻这孟浪一举说不定有什么深意,让皇帝一时间揣摩不清,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他微冷的目光扫过几位重臣与皇子,见他们此刻也是皱眉苦思。倒是另外几位藩王,见状开始打起圆场,硬是把这西蜀藩王给拉了回来,却不料纳尔提像是铁了心,非要闹着看卫南白跳舞。几位藩王为难的看着皇帝,气氛顿时陷入僵持之中。 杜阮见了,不动声色地斟了杯酒,以袖为遮,仰头饮尽,掩去唇边凉薄的笑意。 纳尔提不依不饶,宴上气氛陷入僵局。这舞,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此情此景,卫南白不由头疼地苦笑,他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就这样站到了风口浪尖。 似乎感觉到卫南白的无奈,肖祈的余光扫过那西蜀藩王的时候竟带了一丝极其冰冷的寒意,让那本醉得厉害的纳尔提似有所觉般的浑身一颤,猛地朝这边看来,当下竟也安静了几分。 肖墨沉吟良久,不言不语也看着他们这边,似乎也在观察着局势。 忽然,肖祈把杯子‘砰’地一声放在桌上,猛地起身。众人见状皆是一震,莫非这九皇子要冲发一冠为红颜!可是……他们又看向冷着一张脸的皇帝和纳尔提。此事若处理不当,闹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只见肖祈甚是惬意地走到卫南白身边,微微俯身,伸手取下他鬓边那朵牡丹,放在鼻下似在轻嗅,“有道是,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注32)我前些日子听一小太监说起一个好玩的事情,说这世间脸大麻子宽的人,多为山货。文瑾,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界了,都说人民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可不正是么?(注33)” 当即,宴席上的几位皇子和文臣全笑了,皇帝本欲饮酒,闻言顿时呛了一下,不由轻咳了几声。唯独那一介武夫纳尔提还一脸不解,在问身边几位藩王这脸大麻子宽和那山货是何意,几位藩王却只是但笑不语,敷衍了事。卫南白听了,不由抿唇一笑。肖祈这话还当真是不留情分,纳尔提向来以他那大脸为豪。可他倒好,一副闲聊的样子就狠狠打了他的脸,讽刺他没见过世面,不自量力。而看纳尔提……似乎还全然不觉。 肖祈晃了晃手中那朵牡丹,用唯有卫南白听见的声音,在那一瞬飞快地悄声问道:“文瑾,你愿不愿?” 卫南白一愣,略带惊讶地看着肖祈。顿时明白他的话,只是……他问的竟不是,文瑾,你会不会?而是,你愿不愿…… 那一瞬,他心底忽然有一块久旱的禁地,在一瞬间被滋润填补,温暖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文献】 注29:化用自汤显祖《牡丹亭》 注30:化用自皮日休《牡丹》 注31:化用自《采莲舞》 注32:李煜《浣溪沙》 注33:张玉清《柳州方言赏析》脸大麻子宽:比喻为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的人。山货:意为没见过世面。用于讽刺人没有文化。 第23章 【二一】 威战八方,珠联璧合 “若我说不愿呢……”调子里似有一丝微颤,卫南白垂眸,轻声问道。 肖祈笑得轻狂,“那西蜀藩王是什么鬼,反正我从未听说过。” 卫南白闻言不由笑出声,这连百越皇帝都不得不退让三分的藩王,到了肖祈口中竟像是那些无名小辈,不值一提。似乎只要他不愿,他便可以不管不顾,不理不睬。 那一刻,仿佛时光交错,无论是哪一世,他都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站在他那一边。 卫南白慢慢抬头,与肖祈对望,随即他清冷的声音缓缓响彻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剑舞,名为战八方。献于太后、陛下、皇后、诸位皇宫大臣,还有为百越浴血奋战的各位将士。以此舞贺百越在南蛮一战中大获全胜,冷将军凯旋归朝。” 说着,卫南白起身,慢慢走到大殿中央,朝皇帝跪下,“百越将士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注34)仅以此舞祈愿天恩,沐降吉祥,百越国运日昌,黎民福祥。(注35)” “好,好,好,说得好。”皇帝闻言龙颜大悦,连道三个‘好’字,尔后更是亲自起身下来扶起卫南白:“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战八方,这名字甚好。” 众皇宫大臣见状,不由纷纷起身,朝皇帝跪下,高声大喝:“愿我百越,国运日昌,黎民福祥!” “愿我百越,国运日昌,黎民福祥!” “愿我百越,国运日昌,黎民福祥!” “愿我百越,国运日昌,黎民福祥!” …… 待众人都起身落座后,肖墨的目光微暗,意味不明地盯着大殿正中央,那傲然而立的卫南白看。而一旁的杜阮见了,心中似有针刺,眸底顿时寒光四溢。 ~※~※~※~ “阿祈,可否借你……” 卫南白的话还没说完,肖祈便了然一笑。随手把那朵牡丹别在胸前,低头把自己的赤霄剑从腰间解下,微微一扬手就扔给了卫南白。 这把赤霄,传说是帝道之剑,剑鞘以七彩珠和九华玉为饰,刃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注36)此剑原为萧淑妃家传宝物,后在皇帝五十寿诞时,萧家把赤霄献给他作为贺礼。但在六年前,萧淑妃在京郊十里长亭遇刺,香消玉殒,尔后皇帝便把这把剑赐给悲痛欲绝的肖祈,从此,这把剑便与他形影不离,无论在哪里,从不轻易离身。但也因为此剑的含义,曾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而皇后他们也因此开始重视这个不起眼的皇子,处心积虑要除去他。 卫南白不由轻叹一声,皇帝原为护他平安,却无意中把肖祈推到了众人瞩目的位置,待他发现后,大错已成,他也只能以这些年的冷待企图挽回,而肖祈也只能更加低调,不断的自我放逐,以求一线生机。 上一世,肖祈因病重无法随他出征,临行前便把这把赤霄送给了他。却没想到,也正是它,陪着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赤霄仿佛感受到卫南白此刻微妙的情绪波动,上面的光华竟变得温润不少,似乎在安慰他。卫南白一愣,握紧剑的手慢慢收紧……因着这把触手温凉的剑,原本略有起伏的情绪,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微微勾唇,步子微动,想过去让宫中乐师换成普通的武曲,力求不出挑,但也没有毛病。但肖祈竟然随手从乐师那里中拿过一管玉箫,试了几个调子。 卫南白心底一惊,那小半阙乐章赫然出自《秦王破阵乐》。 虽然方才那些话说的漂亮,但这献舞本来已是屈辱,难道肖祈会不知道?他这样……这是要自折身份,为他伴曲?卫南白望向皇帝,果然见他不由皱了皱眉。 “喜庆之日,美人美景美酒,果然畅快!”恍若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肖祈笑了笑,看向宴席之上的肖墨:“三哥,听闻你琴技高超,所奏之曲入骨三分,造诣非同凡响。今儿不知臣弟能否有幸请三哥演奏一曲,与臣弟、卫翁主一起共贺南蛮大捷?” 众人没想到今儿个这宴席竟是这般跌宕起伏,闻言顿时齐齐看向肖墨。感觉到上头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卫南白心底顿时一乱。 放下酒杯,肖墨闻言淡淡瞥了一眼肖祈,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蓦然心惊,当众人都以为他要拒绝这折辱身份之事的时候,却见肖墨慢慢起身,他一身银丝云纹滚边的深色常服,以暗红色金丝腰封为束,那浑然天成的气度愈发衬托出他的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乐师们见状,立刻全部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内,只留三人,一琴,一萧,一舞。 肖墨在经过卫南白身边的时候,似乎微微停了片刻,随后便看向肖祈,语调却听不出喜怒:“九弟盛情相邀,为兄岂有拒绝之理。” “三哥果然爽快,难得我们兄弟齐聚一堂,今儿便好好热闹热闹。”肖祈大笑,眉目间英气风发,然后竟故意走过去纳尔提那边,用萧轻敲他的桌案:“西蜀藩王,这梵音仙乐也只能在这八方来贡的百越能见着,若不是南蛮大捷,恐怕你一辈子都无缘得见《战八方》,等会记得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一番话无礼之极,加上适才的暗讽,顿时众人不由会心一笑。 …… “卫翁主,这一曲,若非是你,我定不会应。” 适才肖墨经过卫南白身边的时候,竟这样轻声说道。等他抬头,那人却已然走远。 卫南白不敢置信地猛地转头,盯着此刻正低头调琴的那人。 大红宫灯下,肖墨面如冠玉,气度风华,俊美如同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肖墨,肖墨,肖墨……卫南白此刻一颗心全然已乱。 自肖墨愿为卫南白奏曲开始,杜阮嫉恨的目光便随之而来,可卫南白却已顾及不上。 皇上、皇后、藩王、皇子、皇宫重臣、还有那十里红妆…… 错、错、错,全都错了,此生本欲避世救人,竟这样阴差阳错,再次走到这万众瞩目的位置。 卫南白无力地闭眼仰头,任那灯火通明,万千金光渡了一身。 罢、罢、罢。 长袖轻垂,乐声已起。 若万般逃避,却还逃不过,那便…… 虚空中寒光一闪,剑已然出鞘! 宽大的衣袂在那慷慨激昂的古曲中旋舞纷飞,脚下如龙行虎步,舞步间潇洒英武,一把赤霄若长虹游龙,行云流水,像是游龙戏凤人间。看得众人目不暇接,惊叹声连连! 几番让人眼花缭乱的扫弦后,琴音、箫声随着剑舞愈发震撼人心,佛金戈铁马跃然眼前,气势雄浑,感天动地。随后,肖祈看着卫南白,想起他那日竹林中的一曲渔樵问答,箫声微变,而卫南白在那一瞬仿佛心意相通,随之双脚急速旋转,一把赤霄舞得潇洒写意,散开的裙裾如同那盛开的花朵,一层一层渐次盛放开来,英武中不失柔美。肖墨察觉后,抬眼看了一眼卫南白,琴音也少了几分肃杀豪情。 这前半曲剑舞让人不由豪气众生,想起战场杀敌的荡气回肠,而后半曲不禁让人留恋那红袖添香,烛下长生相伴的温情缱绻。一时间,众人念起刚才那气势恢宏的齐声高呼,唯愿百越江山,年年岁岁如今日一般盛世繁华! 正当众人沉浸在这剑舞之中,席上的杜阮忽然起身,见上头皇帝等人略似不解,他只是弯唇一笑,从旁边拾起一把琵琶,与肖祈、肖墨等人对视一眼,便十指轻动,追着他们琴音舞步而上。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另外几位皇子与大臣见状也纷纷笑着起身,各执器乐,让原本略显单薄的秦王破阵曲,随着各种乐器的加入,显得更为气势恢宏! 古有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有卫国翁主一舞,似流星赶月,正如古语所言,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注37)让人目不暇接,心中悲歌慷慨又痴缠万分。殿上众人沉浸舞中,以至于久久鸦雀无声,静寂一片。 长袖洒然一甩,堪堪收住琴音,肖墨从余韵中回过神后,意味深长的与杜阮对视一眼。 “仅以此舞庆贺百越大胜而归,四海宾服,八方来仪。”把剑还于肖祈,卫南白朝皇帝缓缓行礼,身后的裙摆层层叠叠地盘踞,这舞与人皆是让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不由心神又为之一凝。 众人相视一笑,齐齐朝皇帝跪下,高呼大喝道:“臣等献舞战八方,贺百越大胜而归,四海宾服,八方来仪!” “好一曲《秦王破阵乐》,好一个《战八方》。”皇帝笑意满面,率先击掌,看着跪了一殿的皇子、大臣们,“南蛮大捷,众爱卿此番真是有心了,朕甚感欣慰,来人啊,赏!” 一旁的太后也不由感慨:“今儿真真是让哀家开了眼,群臣齐贺南蛮大捷献舞战八方,想必又是一段千古佳话!” 皇帝闻言,向来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连声道是。 肖墨起身后,薄唇轻抿,看向肖祈的目光里辨不清喜怒:“没想到九弟常道曲文不通,这萧竟能吹得如此荡气回肠又写意潇洒。” “也就前些日子见着有趣,无事的时候向乐师学了两句,上不得台面。三哥过誉了。”肖祈随手把萧扔给一旁的乐师,自己吊儿郎当地走过去一旁,拿起一壶酒喝了两口,“倒是三哥这琴,弹指间激越狂放,豪情万丈,似有千军万马而来,令人闻之慷慨激昂,震撼非常。” 肖墨听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扬唇,不置一词。他慢慢侧身,看向殿中那人,目光却变得异常复杂,似是惊讶,似是欣赏,似是困惑,其中却又忽然闪过一丝杀意。 卫南白…… 那舞前半段,与自己这琴音竟是如此的契合,似是神交已久。 倒是……想起后半阙的写意潇洒。肖墨敛去眼底那过于晶亮的光芒,余光掠过肖祈,可惜了。 “哀家今儿当真是眼前一亮,卫翁主这剑舞啊,英气可不输男儿。”太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卫南白,笑着与旁边的皇帝和皇后说道:“皇帝你看,这卫国公真沉得住气,若不是你慧眼独具,都不知道他要把这出挑的人儿藏到什么时候!” “哈哈,可不是么!”皇帝朗声一笑。 “太后与陛下过誉了,若无冷将军与将士们在前线为国厮杀,何来这长安的歌舞升平,安居乐业。”卫南白不卑不亢地回道,领了赏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皇帝因这一舞和卫南白的话,龙颜大悦,不仅赏赐了众人,原本给冷将军的赏赐也因此多加了几乎一倍。 肖墨回到原位后,与卫南白遥遥对视一眼,原本色泽深谙的眸子忽然闪过一抹亮色,唇边向来稀薄的笑意竟更明显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注34: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注35:杨发兴《汉武大帝刘彻》 注36: 《西京杂记》:汉高帝斩蛇剑,剑上有七采珠、九华玉以为饰,刃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盖即《广雅》所谓断蛇也。 注37: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第24章 【二二】 文瑾示弱,北戎战报 卫南白见了,顿时五味杂陈,感受到众人嫉羡的目光后更是心中千般有苦,却说不出。 肖祈见身边那人与肖墨这眉来眼去,也不知道为何,当下气就不打一处来,郁闷之极!不等宫女满酒,他直接提壶就喝。 方才那一触即发的场面被卫南白一曲剑舞尽数驱散,宫里的舞姬去而再返,一时间大殿内觥筹交错,不断有人上前向皇帝、肖墨和大将军冷千山敬酒,顿时乐声不断,绫罗飞舞,又变回最开始那一派和气盛世之景。 卫南白还没得来得及把心底的情绪整理好,忽然肩膀一沉,不由一惊,朝旁边看去。只见肖祈浑身无骨般靠在了他的身侧,似乎是不胜酒力,感觉到卫南白在看他,还故意咂吧咂吧了两下嘴巴。 “殿下……”卫南白无奈地推了推他,这大殿之上,虽二人已有婚约,但毕竟尚未成婚,这成何体统,“您快起来,这儿人多,这样不妥……” 闻言,肖祈难过地皱了皱眉,扭了扭身子,干脆大手一身,揽住了卫南白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唔……文瑾,我喝多了好难受,你让我靠靠就好。” 紧靠他们坐着的是七皇子肖幸,向来自称闲散之人,不问政事,若非大事鲜少进宫,平常难得一见,九个兄弟里也只和肖祈稍微有点交情。虽称不上熟络,但在上一世萧淑妃遇刺、大皇子北戎殉国后,也只有他时不时照拂一下肖祈,让他的处境不至于太糟糕。 肖幸此刻听了肖祈的话,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瞅着他们二人,毫不留情地戳破肖祈的话:“九弟,你得了吧,这长安内外,谁不知你号称京中酒仙。啧啧,为了这美人在怀,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哎呀,七哥真是得不得服!” 从未被人这番调侃的卫南白,竟一张俊脸通红,幸好有面纱挡着,才不至于这么失态。 肖祈见了,从卫南白的怀里爬起来,似笑非笑地瞅了肖幸一眼:“七哥,臣弟可是听说,那莫氏姐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注38)可惜,七哥前阵子大婚后便金屋藏娇,害得我们都没法去拜见两位皇嫂。再说了,臣弟这还没把人娶过来,哪里比得上七哥的齐人之福啊!” “得得得,才一段时日不见。九弟你这嘴巴越发厉害了,等你们成婚后,让你皇嫂们一起聚聚便是,省得你老是这么挤兑你七哥。” 肖祈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搂着卫南白,“文瑾,你这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油嘴滑舌! 卫南白闻言一愣,果然,肖祈话音刚落,他又听见旁边的肖幸笑了。卫南白面红耳赤地瞪了肖祈一眼,他这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平白在这宴上丢人!当下,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早已忘记,卫南白面无表情地伸手拎着肖祈的衣领,把他推到他自己的位置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占有欲,肖祈刹那间也顾不上那么多,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又黏了过去。什么祖宗礼法,什么斋月楼,什么男扮女装,统统不管!刚刚卫南白那一舞如此招蜂引蝶,他必须先让殿里头那些个心怀鬼胎、企图觊觎的人知道,这卫国翁主卫南白,不管如何那可是他家的! 他肖祈的人,闲人勿碰! 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这无赖一般的人,卫南白真是服了肖祈,两世下来,深知他那脸皮堪比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他慢慢垂下眼,特意放软了调子,也没说别的,就那么柔柔弱弱地唤了他一声,像是在示弱,“阿祈……” 肖祈顿时怔住! 这……这……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那人,卫南白……卫南白,他这算是在跟他撒娇吗? 像是整个人如坠幻境,肖祈木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示意旁边的宫女帮自己又满上酒,一连喝了好几杯,似乎都没回过神来。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好多眼卫南白,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卫南白见了,罗袖轻抬,掩去眼底过于分明的笑意。 一直悄悄关注他们的肖幸不由朗声大笑,九弟这一对可真是有趣得紧啊! ~※~※~※~ 月上枝头,大宴已近尾声的时候,一直没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哈赤,忽然行色匆匆而来。他在皇帝身边耳语几句之后,皇帝的脸色微变,他挥了挥手让哈赤先退下。但他的面上很快便恢复常态,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与藩王、皇子和大臣们把酒言欢。可皇帝眉宇间一直微蹙着,从未舒展。卫南白从哈赤进来后,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宴席一完,众人散去后,皇帝便在养心殿紧急召见了几位重臣和皇子,这一次,竟然连一贯被无视的肖祈都被勒令前去!略感诧异的肖祈吩咐众人先随卫南白回到丽正殿,自己便独自去了养心殿。 而卫南白刚进门,就看见杜云竹笑着迎了上来。杜云竹见卫南白的脸色微沉,一时笑颜竟凝结在那儿,她小心翼翼地问开口:“翁主,您……” “今儿个不用伺候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原本心神不宁的卫南白,此刻没有心情应付杜云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径直进了偏殿。 杜云竹闻言愣在原地,抬头却已然只能看见他倏然远去的背影。她盯着里头摇曳的灯影,原本她便羡慕卫南白能受邀出席庆功宴,对于宫里的女子来说,那是多大的荣光!但现在看他的表情,略显焦虑,莫非刚刚宴席上,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房里走去。卫南白心思向来很重,而九殿下平常虽看似放浪形骸,实际上却心细如发。莫不是九殿下与卫南白在那寿宴上,因为什么起了争执? 若是如此…… 樱唇微翘,杜云竹轻笑了一声,那真是太好了! ~※~※~※~ 卫南白独自坐在灯下,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上一世,上元十七年,南蛮大胜,镇国大将军冷千山班师回朝,当今陛下在奉天殿大宴群臣…… 上元十七年,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距离肖祈遇刺后没到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南白努力回想,当时他因为顾及到肖祈重伤未愈,没有陪肖墨出席当夜的宴会,而去了丽正殿。在他印象里,肖墨当夜也的确在晚宴后被皇帝传召养心殿。 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帝可以一瞬为之变色,但却要不动声色地忍到大宴结束?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卫南白顿时脸色苍白如死,无意间手边的茶盏被碰落。这突兀的响声让殿里殿外的人俱是一惊! 秦默连忙在外头问道:“主子?” 卫南白稳了稳心神,“没事,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晚点再来收拾吧。” “是。” 室内又重归安静。 卫南白的嘴唇却在那一瞬冷得发白。 上元十七年,农历四月十七日,大皇子肖临在北戎一战中失踪。 上元十七年,农历四月二十五日,前线来报,被俘的肖临不堪受辱,以死殉国。 而重伤的肖祈在知道消息后,因打击过大,昏迷了整整七天,差点救不回来……即便后来把人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但也从此落下病根,病榻缠身。 肖祈……这一世虽已然不同,但这一次……卫南白缓缓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十指,他能够挽回吗? 第25章 【二三】 肖祈请战,文瑾决断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朱红色的廊柱之上,几盏华美的绢布宫灯高悬。 皇帝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御座之前,一言不发。 被紧急召来的大臣与皇子们看着他,一时间面面相觑,却默契的默不做声,静静等待皇帝开口。 终于,皇帝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忽然抬手,狠狠把手中攥着许久的战报甩到了地上。 虎目通红,皇帝长长地叹息:“丢人呐!” 众人见状,顿时惶恐地跪了一地,连呼该死。 “你们都起来吧。”皇帝根本看也不看他们,疲惫地扶着龙椅坐下,沉珂多年,他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双眼深陷,目光虽犀利如常却难掩阴翳笼罩:“刚刚送来的北戎密报,大皇子肖临率领一千精兵于昨夜夜袭北戎大营,企图烧毁敌军粮草,逼迫北戎退兵。却在白虎山遭遇北戎伏击,现在生死不明!”说罢,皇帝只觉胸中血气翻涌,禁不住咳嗽连连。一旁的哈赤见了,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众臣闻之脸色皆变。 肖祈本立于人后,低垂着头,听罢陡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皇帝。 大皇兄遭遇伏击,此刻生死不明? 怎么会! 立于众人之前的杜相,思索片刻后沉声开口:“请陛下息怒,臣认为,若此刻大军无主帅,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军心,再派人增援大皇子啊!” “丢人!真是丢尽了百越的脸!”怒不可遏的皇帝,抬手打开哈赤的手,一拍龙椅,怒目而视:“夜袭不成反被伏击,简直是奇耻大辱!此番夜袭仅有少数人知晓,若被伏击,那百越三万大军中必定有北戎奸细!” “陛下英明!”冷千山一撩袍子跪地一伏,冷声道:“末将认为,大皇子此番定是被人设计,请陛下即刻下旨,让末将率兵增援北戎,支援大皇子,击退北戎。” “大将军,此举略有不妥。”杜相轻轻摆手,看向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析道:“陛下之所以扣下军情不发,必定是怕军中将士发觉主帅失踪,导致军心不稳,让北戎敌军有可乘之机。若将军亲帅大军前往,这北戎路途之遥,少说也要三日才能赶到,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冷千山闻言也迟疑了。 “三皇子。”皇帝忽然开口,盯着一旁沉默不言的肖墨:“你以为如何?” 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聚集在肖墨的身上。 英俊的面容紧绷,肖墨的眸光幽深难测,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儿臣以为,虽南蛮一战大捷,但目前北戎胶着,西有吐蕃虎视眈眈,东有夷狄蓄势待发,内有藩王蠢蠢欲动,可谓是腹背受敌。百越近来连年征战,百姓已有怨言,万不能让战事扩大,一旦敌人联手,百越便是四面楚歌。故而,此事绝不可声张,父皇只能派人秘密赶往北戎,在战事尚未明朗前,迅速稳住军心。在摸清战况后,应速速派兵支援大皇兄。一旦发现……”肖墨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忽然朝皇帝跪下,肃然道:“儿臣该死。” 目光难辨地盯着肖墨,半晌后,皇帝仰头喟叹一声,不忍地闭上眼:“你不过就事论事,起来吧。回溯这古往今来,一国皇子如若被敌军所俘,乃是奇耻大辱啊!” 难道……众人顿时心神一凝,面色俱是一变。 肖祈心底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看皇帝这样的语气,一旦大皇兄被俘,他绝不可能活着回到百越! 肖祈薄唇紧抿,身侧的手紧缩成拳。 大皇兄是他在百越仅有的亲人,此番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只不过转瞬之间,他心下便有了计较! 皇帝沉吟片刻,“冷将军刚刚凯旋归来,几位藩王仍在京中。将军此刻决不能离京,但这样一来……杜相,你看派何人前往比较合适?” “儿臣愿往。” 还没等杜相开口,大殿里便响起了一个坚决的声音。 不仅众臣,连皇帝都深感意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出声之人。 肖祈从人群中慢慢走到殿前,直直朝皇帝跪下:“父皇,儿臣愿秘密前往北戎,营救大皇兄。” “胡闹!”皇帝想也不想,开口斥责道:“肖祈,这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肖墨见状,也轻声规劝:“九弟,此刻不……” “父皇,儿臣愿往北戎。”肖祈意志坚定,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全然无视,他用力地朝皇帝一磕头后,直起身子,眼中向来的嬉戏之色全无。 他满脸肃穆地直视着御座之上的皇帝,低沉的声音在整个养心殿里回荡:“父皇,在这大殿之上,没有人会比儿臣更想看见大皇兄安全归来。儿臣愿立下军令状,北戎不胜,肖祈此生,永不还朝!” “你……”皇帝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一般,眼中震惊非常。 肖祈毫不退让,正色道:“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前往北戎。” 谁也想不到,这个整日不务正业、几乎被皇帝忘记的九皇子,竟会主动请战!还不给丝毫退路一般的立下军令状! 肖墨目光难辨,一脸复杂地低头看着身侧跪着的肖祈。 “陛下,九殿下大婚在即,此举怕是不妥……”右拾遗见状,斟酌着开口。 “北戎未灭,何以成家。”肖祈闻言大笑一声,神色坚决,“请父皇下旨,令大婚延期,儿臣相信卫翁主深明大义,必定不会责备儿臣。” 看着殿里跪着的肖祈,皇帝隐在衣袖中的手死死握紧了龙椅,上面青筋尽显。 云竹啊……你看见了么,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啊!可这北戎一战变幻莫测,若是派他去…… 皇帝似在考量,面色严肃,不发一言。 “父皇,请让儿臣去吧。”肖祈心意已决,连语气都无一丝变化。再次向皇帝磕头请战。 杜相、冷千山与肖墨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北戎此事情况复杂,不能轻易陷入这泥潭之中。但若是肖祈前去,于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若肖祈败,一石二鸟,不仅除去大皇子与肖祈,而且他们也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因为皇帝无法以此责备任何人。若肖祈胜,单凭北戎实力,也不是几日之功,在肖祈离朝的这些日子,足够他们慢慢布局,在他回来前控制整个朝野。再者,战事无情,谁又能断定,他这一路……能够躲开所有阴谋暗算,平安归来呢? 如此一想,他们都决定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皇帝看着肖祈,几番欲言又止,表情很是挣扎。但最后,还是败给他眼中那坚毅的光芒,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御座上起身走下来,亲手扶起肖祈,紧紧地握紧他的手:“传朕旨意,令九皇子肖祈为北戎行营都统,即刻率五百轻骑秘密前往北戎,不得有误。” “儿臣领旨,谢父皇成全。” 肖祈朗声应道,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他看见皇帝的虎目通红,黑眸似有一层晶莹光泽闪动,心下不由大震。慢慢垂眸,肖祈悄悄的,轻轻拍了拍皇帝握紧他的双手。似是在与他道别,也像是告诉他不要担心。 “九皇子,朕在百越,等你和大皇子一起凯旋而归。” 皇帝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肖祈死死咬着唇,抽出手,一撩袍子朝皇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儿臣领命,绝不辜负父皇。” 殿内众臣都不由为之一震,不知是谁起了头,竟吼了一句,随即便是数人附和,排山倒海一般:“臣等祝大皇子与九皇子,击退北戎,凯旋还朝!” 闻言,肖祈笑了笑,随即起身,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去。 皇帝见状下意识伸手,像是要抓住他,却最后还是失之交臂。只能无奈地垂下了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何曾不知道肖祈心中沟壑万千,不过碍于宫中这暗流涌动,才不得不韬光隐晦十数年。若不是此次出事的是肖临,他最在乎的长兄,他决计不会如此刻一般主动请战,锋芒毕露。 皇帝仰头看着养心殿那高悬的宫灯。 他从未怀疑过肖祈的能力,相反,他深信如果说有一个人能把肖临从北戎救回来,那必定除他之外,别无他人。 云竹啊,这十年磨一剑,今日终于锋芒出鞘。 若你在天有灵,那就请庇佑我们的孩儿,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吧! ~※~※~※~ “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 卫南白无奈地笑了笑,肖祈果然主动请战了。 大皇子肖临北戎遭伏,生死不明,肖祈请求出战北戎,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低头寻思了一会儿,他就把秦默喊了进来。 把刚刚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了秦默,卫南白低声道:“此信交给慕容。这些日子,我不在宫里,你好生注意着。” “主子?”秦默闻言一惊,“您难道想让姑苏公子顶替您留在宫中,而您要出宫……” 卫南白点头:“你立刻出发去找慕容,宫里头这些时日就倚仗你们了。” 秦默知道一旦卫南白做出决定,必定不会更改,“属下领命,请主子放心。” 卫南白想了想,目光轻轻地从半开的纸窗,看向杜云竹的住处:“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阮大人的人来找过她,但谈话声音太小,属下听不清。”秦默顿了顿,“到了最后,属下设法靠近,好像听见杜云竹求杜阮,设法让她去见陛下。” “什么?”心底蓦然一惊,十指微曲,卫南白薄唇紧抿,“让我们的人盯好了,我不在的时候,决不能露出破绽。” “是。” 忙了一天,卫南白已有些疲惫,随之摆了摆手,“你速速去找慕容,让他做好进宫的准备,外头的事情先交给灵山负责。” “属下领命,先行告退。” 秦默才走,卫南白便起身朝里头走去,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做工精巧的玄铁钥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盒子,把上面的锁打开后,他伸手轻抚着里头,那散发着微茫的半月形面具。 肖祈啊,愿今生今世,能以我之力,弥补你曾经所有的遗憾。 那样,也算是了结我前世,对你所有的亏欠。 —————————————— 蛋挞君 二零一五年三月十日 卷一◎浴火重生◎ 【完】 【卷二 北戎风云】 第26章 【零一】 出征北戎,云生相随 天色漆黑如墨,长安的天际被层层乌云覆盖住,竟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 子时已过,人声寂灭,只有寻常百姓家门前那几点昏黄的烛火,在深夜的冷风中来回摇摆着,将灭未灭。偶尔有醉汉走过的深巷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启禀殿下,五百轻骑已集结完毕,听候殿下命令。” 肖祈身着黑色的玄甲,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亮,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一手抱着同色的头盔,另一只手紧攥着缰绳,黑眸定定地扫过那精心挑选的五百轻骑。随后,他慢慢把头盔带上,把赤霄从腰间抽出,在虚空中潋滟出一记优美弧度,直指苍穹。 “出发!” 冷酷的声音简短有力,如同出鞘的利刃,划破黑夜,刺破虚空。 肖祈修长的双腿轻夹马腹,坐骑赤炎便一跃而上,在夜色中狂奔而去! “请等一等,殿下!” 队伍才动,但还没等众人出城门,只见从不远处有一人一骑朝他们飞奔而来。 堪堪勒住缰绳,肖祈掉转马头,冲将士们比了个手势,众人便停了下来。 等那人离得近了,肖祈定睛一看,不由皱眉:“杜云竹,你这是做什么?” 杜云竹同样一身晶亮的盔甲,因为急忙而来显得有些气喘。她听见肖祈的问话后,平复了一下呼吸,朗声道:“云竹已向陛下请旨,随殿下出征北戎,照顾殿下的日常起居!” “荒唐!”肖祈怒目而斥:“此去北戎路途艰险,你一个女子来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宫去!” “殿下只管赶路,不必顾及云竹!”杜云竹面不改色地淡淡回道,肖祈的态度早在她意料之中。她意志坚定地盯着他:“云竹绝不会拖您与大军的后腿!” “杜云竹!” “殿下,若您不允许云竹跟着,那便请杀了云竹,再走吧!”杜云竹两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眼见着时间紧迫,肖祈蹙眉看了她许久,终是一夹马肚,回到前面,再不理会她。 “出发!” “是,殿下!” 一时间,郊外的林野中只听见快马奔驰而过。 一行人在月色中乘马远去,竟是半点人声都无。两侧群山流水如水银般流泻而去,只听得见簌簌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肖祈才下令全队在湖边休整。这整整一宿的赶路,杜云竹竟也咬牙挺了下来,即便手早被缰绳勒破,脸颊被疾风吹得生疼,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灼烧着,却也从没抱怨过半分,只是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将士们看着那个差点连马都下不来的杜云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色。不过是一介深闺女子,这般巾帼不让须眉,倒也是难得。 肖祈坐在草地上,刚把头盔取下,旁边便多了一方白净的手帕。他抬头望去,只见杜云竹正站在他旁边,“殿下,擦把脸醒醒神吧。” 她拿着手帕的手早已血迹模糊,但怕弄脏了手帕,特意用尚且完好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着,肖祈见了不由一愣。 半晌后,他轻叹一声,接过手帕,擦去满脸的尘土。 杜云竹见了,苍白干裂的唇不由微微翘起。连忙从一旁又为他拿来水和干粮,笑着递给他。 “杜云竹,你这是何苦?”肖祈没有看杜云竹,只是接过她递过的水,喝了两口便放在了一边。 杜云竹低垂着头,看着草地上盛开的白色野花,杏眼微眯,声音却异常坚定:“云竹说过,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不怕吗?”肖祈微微偏头,看着旁边倔强的杜云竹,轻声问道。 “不过贱命一条,生已多艰,死又有何惧?”杜云竹笑了笑,忽然抬头看着肖祈,眸中的坚韧,让肖祈也不由为之动容:“殿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能追随殿下,云竹即便死,却也无憾。” 把一旁的头盔拿起戴上,肖祈突然起身朝赤炎快步走去,利落的翻身上马。 “殿下……” 杜云竹见了,连忙起来,只见肖祈一言不发地催马前行,吩咐众人收拾一下便继续前行。可他至始至终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杜云竹忍住眼中的湿意,十指紧握,不由咬紧了牙关。胡乱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干粮,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也随着众人,驾马继续朝北戎大营赶去。 一行人快到剑门关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探子忽然示警,整个队伍顷刻间便停下。 探子从前方驾马奔来,在接近肖祈后迅速翻身下马,跪在他的面前,沉声禀告:“殿下,前方有人拦路。” 肖祈闻言一怔,下意识朝前面望去。 只见洒金色的日光之下,气势雄浑的剑门关之前,一人一马静静地立在路中央,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凤眼微眯,待稍微看清一些后,那熟悉的的感觉让肖祈不由一惊,条件反射般地御马朝那人狂奔而去。 “殿下,不可!” 众人见状不由惊呼。 可肖祈全然不顾。 等接近那人后,赤炎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肖祈看着那人,半晌无话。 楚骓和那银色半月形面具。 斋月楼楼主,月云生。 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人,肖祈心中的那些疑问,一瞬间如雨后春笋争相冒出,他几番张口,最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斋月楼月云生,见过九殿下。” 长久地对视后,倒是月云生先开了口。 肖祈发现,与过去那几次截然不同,这次的月云生竟一袭白衣,马背上的他两侧广袖在清风中徐徐而动,明明还那样年轻,却已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之姿。而面具之下那双沉静的黑眸,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人不由深陷,抛弃所有也想一窥究竟。 “果然,你还是来了。” 长时间的赶路让肖祈的声音略显沙哑,他看着月云生,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稍稍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自离开京城后,他心中便莫名的期待着,却又勒令自己不能多想。总怕希望越大,最后失望也越大。幸好现在……肖祈死死盯着月云生,眼也不眨,生怕漏过哪怕他一个细微的表情。 月云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讶,但很快便淡定如常:“不知九殿下,何出此言?” “你来做什么?” 肖祈迫人的目光半分不退让,似乎想看透他面具之下的心。 月云生闻言不由弯唇一笑:“出征北戎。” “噢,如此巧合?”肖祈的薄唇微翘,“月楼主与我的目的,竟是一致?” “九殿下,你既然知道月云生要来,此刻又何必明知故问?” “月楼主,我怎么知道你此番而来,是敌是友?斋月楼从来都是江湖盛传的情报聚集之地,若是此次与北戎联手……” “九殿下,月云生虽是江湖中人,但也是百越的子民。”月云生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黑眸里平淡无波,说出话却字字惊心:“若是月云生要害您,恐怕殿下此刻便不会在这里了。” “哈哈哈,月楼主好大的口气。”肖祈闻言不由放声大笑。 一时间,他们身后的百越众人困惑不已地盯着对峙的月云生与肖祈,弄不清他们的关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云生倒也不恼,不过微微一笑:“若殿下怀疑我,月云生走便是。”说着他便掉转马头,扬起马鞭。 可鞭才落下,便被肖祈紧紧拽住。 月云生看向肖祈,肖祈用力一扯他的马鞭,让那人再靠近了自己半分。 直到看见他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座下的楚骓也紧挨着自己的赤炎,肖祈才松开握住马鞭的手。 “九殿下?” “既然都来了,哪还有走的理由。”肖祈使着马,与月云生并肩,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凑了过去,向他低声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谢谢你。” 谢谢你,愿千里迢迢,为我而来。 月云生对上肖祈含笑的双眸,不由微微怔住。 肖祈见了,黑眸里满满都是流转的笑意。他偏头,高声朝大军喊道:“传令下去,全军全速前进,今日务必到达北戎。” 语毕,他一夹马腹,一骑当先,策马朝前方狂奔。 月云生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紧抿的唇终于稍稍松开。他看了一眼仍旧困惑的众人,衣袂轻动,随即也御马追着肖祈的背影而去。 第27章 【零二】 北戎大营,二人争执 “殿下,前方再行五里便是北戎大营了。”领头的士兵扭头,朝肖祈大声禀告。 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地接连赶了几百里路,一行人听见这个消息,萎靡的精神都不由为之一震。 肖祈松了口气,随后正色看着众人:“等到了北戎大营,我的身份便不再是百越九皇子,而是北戎行营都统,明白吗?” “是,都统!”众将士大声应道。 满意地点了点头,肖祈这才回头看向月云生:“还撑得住么?” 上次的箭伤还尚未好全,近来又忧思太重,月云生的早已难掩疲惫之色,但他仍轻轻摇头:“谢殿下关心,月云生尚且无碍,倒是……”他的目光轻轻掠过众人,落在队伍最末的杜云竹身上。这般赶路如果连他们都已经略显体力不支,那杜云竹这等柔弱女子。 肖祈顺着视线望去,只见杜云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她的脸上早已血色全无,只剩下本能拽着缰绳,御马前行。 见肖祈眉间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忍,月云生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到底她也是因你而来……” 肖祈的黑眸里有浮光掠过,他听罢不由笑了笑:“既然月楼主开了口,若我再不管,是不是显得就不近人情了?” 月云生被他这话一堵,失笑摇头。肖祈这人还真是半分不愿吃亏,他不过是担心若杜云竹此行出事,杜阮便有机可趁,待肖祈回朝后借机发难。现在倒好,好像还成了自己求他一般。 肖祈见月云生一副拿他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顿时心满意足,转身吩咐一个士兵过去带着杜云竹继续赶路。 但士兵刚伸手,就被杜云竹躲开了。 杜云竹看向肖祈二人,轻轻摇了摇头。因体力透支,她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殿下,云竹说了,此行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领命的士兵见杜云竹不愿与他同骑,一时也不好继续动作,只能等着肖祈吩咐。 “杜云竹……”肖祈凤眼微眯,隐隐似要发怒。 月云生见状便伸手拍了拍肖祈的肩膀,然后御马到杜云竹的身边:“杜姑娘,此番逞强非明智之举,若不嫌弃,便与在下同骑吧。” 杜云竹神色复杂地看了月云生一眼。眼前的男子虽风尘仆仆,却难掩那浑然天成的气质风华,这样的人又是怎么与肖祈有联系呢?他又是为何要半路而来?而肖祈又为何如此重视这个人?大概连肖祈他本人都没有发现,自从月云生出现后,他眼中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肖祈一听,还没等杜云竹回答,已经沉下一张脸,甚是不乐意地道,“月楼主,这是肖祈惹的麻烦,怎敢劳驾你?” 眼睛蓦地瞪大,杜云竹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肖祈,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麻烦,她不由悲凉地笑了一声。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摆脱不掉的麻烦。 千里迢迢而来,誓死相随,最后换来的,竟是麻烦二字。 月云生见杜云竹这样的表情,心下陡然一惊,肖祈这话说的,确实是有些过分。 果然,他见杜云竹苦笑一声,随后直视着他:“月楼主,您的好意云竹心领了,是云竹自作主张求了旨意要来北戎,不敢麻烦各位。”说着,她便咬着牙,挺着仅剩的气力,御马前行。 肖祈眉头紧皱,虽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此刻却也是无力回天。只能沉默着指挥众人赶路,希望早点抵达北戎大营。 等到达北戎大营的时候,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月云生下马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脚竟也有些酸软,一时间竟没站稳,身子一歪便差点要栽倒。旁边的肖祈见了,不由一惊,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他,尔后更是顺势把他整个人拥在了怀里。 这一阵晕眩让月云生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待恢复些许清明后,他不由失笑,这一世从没有这样急行军过,这身子竟也比以前差了许多。 “还好吗?你这身子怎么这么差?”肖祈皱眉瞅着他,口上虽看似在抱怨,但那双黑眸中却写满了担忧。不是说这人是天下第一高手么?要他知道是这样,刚才便会顾及一下他的身体,途中放慢一点速度…… 等肖祈略显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月云生才发觉自己还在他怀中,而两人这暧昧的姿势,早已引起了北戎大营中众人的注意力。 伸手推了推肖祈,月云生低头轻唤:“都统……” 虽被面具遮去了大半的脸,声音也不尽相同,但月云生的神态,和那晚宴上的他…… 不过是刹那的失神,肖祈已弯了弯唇角,故意凑到他耳旁轻声道:“月楼主,既然你与我日后便要天天相见,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在众人面前有军法礼仪在,没有办法,但只有彼此的时候,我喊你云生,你喊我阿祈,可好?” 心底一惊,月云生闻言整个人都僵在了肖祈的怀里。 随后,他长长的羽睫微垂,盖去眼底无奈的光。 果然,他已经猜到了。 虽然不知他是怎么肯定的,但是…… “请都统松手。” 搂着他的手不松,反倒是更紧,肖祈的眸中有愠色滋生,他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月云生:“这可是你自找的。” 还没等月云生细想他这话什么意思,顿觉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天旋地转后,四周顿时响起将士们的惊呼。肖祈竟然把月云生整个人扛了起来! 月云生素来的临危不乱,竟在此刻全数垮塌,不敢置信地扭头瞪着肖祈。 伸手拍了拍月云生,示意他乖一些,肖祈在众人的注目下,扛着他便径直朝大帐走去。 “肖祈!放下我!” 月云生不由恼羞成怒,挣扎着要下来。 “闭嘴,不要乱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些什么别的事情。” 肖祈看也不看他,威胁一般地说道。 闻言,月云生明显一怔,随后一张俊脸被气得通红,两世为人,他何曾如今日一般这样丢人过! 就在肖祈大手一挥把帐子撩起的时候,他们不远处传来‘砰咚’一声,随后便是几位将士的惊呼。 “都统,不好了!杜姑娘昏死过去了!” 肖祈脚下的步子倏然一顿,月云生明显感觉到他身子有些僵硬。果然,就算肖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杜云竹的存在,但那与萧淑妃过于相似的容颜,对他的影响力还是很大。 他轻叹了一声,伏在他耳边说道:“阿祈,去看看吧。” 肖祈偏头与月云生对视了一眼,忽然扭头朝那几人说道:“送杜云竹到帐内休息,再让军医去看看她。”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迈进帐内。 他轻轻把月云生放在软榻上,自己随手沏了杯水,一饮而尽。 月云生仰头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难辨:“你又何必呢?明明在意,却要装出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肖祈拿着杯子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接着他慢慢放下杯子,提起水壶给月云生倒了杯水,递给他。 “云生,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杜云竹么?”肖祈走了几步,走到大帐中间背对着月云生,轻声问道,“怎么今日处处为她说话。” 月云生听了,不由笑出声:“阿祈,我是为她,还是为你,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肖祈闻之,脊背僵直,忽然陷入沉默。 轻轻抿了口水,月云生低声说道:“毫无疑问,杜云竹是皇后与杜阮的人,所以,让你不得不提防。但即便如此,你还是动摇了。” “……” “即便告诉自己,那不是萧淑妃,不过是相似之人,可你还是忍不住。杜云竹的样子,她的性子,甚至连说出的话都与萧淑妃那么像……你又怎么可能不会动摇?!她们多么像啊,像到可以让你有一种错觉,可以弥补心中的遗憾。” “月云生!萧淑妃是我母妃,但杜云竹不是!”肖祈愤怒的扭头,直视着月云生:“你这是在逼我。” “是,我在逼你。因为,若不把这根刺从你心中拔掉,迟早有一天,这根刺会让你的伤口腐烂,无药可救。” 肖祈怒极反笑,疾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捏着月云生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这样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月云生微微一笑,毫不畏惧地与盛怒的肖祈对视:“刮骨疗伤。” 见肖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月云生死死盯着他,继续一字一句道:“若你仍把自己困在那里,走不出来,以后还有第二个杜云竹,第三个,第四个……而她们,也会源源不断地送到你身边。” “够了!”肖祈大喝,猛地松开桎梏月云生的手,气急败坏地吼道:“月云生,我不管你是怎么得知此事,但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有定夺,不劳你费心!” 语毕,他把月云生一个人留在帐内,拂袖而去。 第28章 【零三】 余毒未清,肖祈耍赖 月云生看着盛怒离去的肖祈,唇边不由溢出一抹苦笑。 是啊,他本可以对他的事情置之不管,从此,寄情山水,踏遍天涯,了此残生。 那又是为何,要再陷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沼呢? 他慢慢直起身子,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由慢慢地、悲怆地笑出声来。 杜衡啊杜衡,你这万般执念,何时才能放下? 月云生微微仰头,疲惫地闭上双眼。 这一世,他李代桃僵成为卫南白的时候,萧淑妃已经遇刺而亡,他无力回天。后来他原以为自己救了肖祈,除去杜云竹,便可以功成身退。 可事与愿违,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泥潭里越陷越深,无法抽身。 “月楼主,都统说您身子不适,让我过来为您请脉。” 闻言,月云生忽然睁开眼,猛地看向门口。 他的目光一瞬间如霜雪般寒冷,让门口的军医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斋月楼楼主的眼神,可真是瘆人啊!军医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许久,但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冒出的汗。 月云生沉默片刻,才收起冰雪般冷酷的眼神,微微扬了扬唇角,“那便有劳军医了。” 军医连忙提着药箱过去,为月云生静心诊脉,片刻之后,他轻声问道:“月楼主这些日子,可是受过重伤,还中过毒?” 收了手用袖子掩住,看见军医面色严肃地看着他,月云生不由一愣,“是。” “月楼主,敢问您近来可是容易疲惫,偶有晕眩?” “正是如此。” 军医沉吟片刻,微叹一声:“月楼主,您忧思太重,体内之毒虽已解,但此毒毒性猛烈,怕尚有余毒未清。而您这几日赶路又伤了元气,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日,方能恢复,否则,怕会落下病根呐!” 月云生听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月楼主,鄙人先为您开个药方,日日进服,多加时日,相信必将痊愈。” “谢过军医,我知晓了。”月云生闻之,起身朝军医拱了拱手,“但月云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军医帮忙。” “楼主言重了,请楼主直说。”军医惶恐地起身,“若是鄙人能做到,定会责无旁贷。” “倒也不是十分为难的事情,月云生只是想请军医,不要将我身体抱恙之事告之都统,只需说月云生因赶路而稍有疲惫便可……” “这……”军医闻言,稍显迟疑。他想起刚刚都统怒气冲冲而去,然后责令他立刻过来查看月楼主的情况,还命他务必仔细诊治,可见这斋月楼主在都统心里份量之重,若是他后来因此出了问题…… “军医不必担心,月云生必会照顾好自己,军医所开之药也会按时服用。”月云生微笑道,“我只是不希望都统因为此等小事,而耽误军务。” 军医见月云生这样的态度,想了想,终是点头应允。 “如此,便多谢军医了。” “月楼主客气了。” 军医说完,便请罪告退,准备去回禀肖祈。 待军医出帐后,月云生无奈地喟叹一声。 就算是经过了那样激烈的争执,盛怒之下的肖祈,却依旧没有忘记让军医来看为他诊治。 肖祈啊肖祈…… 大约他所有的执念,都是源自他这不经意,且从不求回报的温柔。 割不断,放不下,忘不了。 如影随形。 那他…… 到底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呢? ~※~※~※~ 肖祈念着肖临之事,根本不敢休息。 从月云生那儿出来后,他便以雷霆之势,不过半天,便迅速掌控了整个北戎大营。令全军上下所有将士,都对这个百越平素吊儿郎当的九皇子刮目相看,马首是瞻。 他刚回帐中休息,便看见先前派出去的军医已经候在里头。 接过部下递过来的水,他沉声问道:“月楼主的情况如何?” 军医上前一步,低头回道:“月楼主只是舟车疲顿,待休息几日后,便应无大碍。都统无须担心。” 皱了皱眉,肖祈放下手中的杯盏:“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人先行告退。” 等军医下去后,黑耀从大帐的角落走到肖祈身边。 肖祈闭上眼睛,看也不看黑耀,连轴转了几宿,此刻终于得以靠着软榻休息:“你当如何?” “月楼主体内余毒未清,再加上近来思绪太重,若不静养,怕会落下病根。”黑耀据实以报:“他答应军医会按时服药,但怕主子担心,让军医不要告诉您实情。” 肖祈大手一拍软榻,睁开眼睨着黑耀,表情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气急败坏:“呵……果然如此。” “主子?”黑耀不明所以,“可是让属下继续暗中监视月楼主。” “不用了。”肖祈摆了摆手,“你与青萝他们近日全力秘密追查大皇兄的行踪,一旦有任何线索,马上来报!” “是,属下告退!” 等黑耀离开大帐后,肖祈干脆整个人躺在了榻上,连日赶路加上刚刚整肃了全军,他早已疲惫不堪。 想起自己适才与月云生的争执,他心下就烦躁得很。 明明知道他说得都是对的,也知道他是出于好意,可就是没有由来的生气! 肖祈翻了个身,这月云生竟就这样忽然闯进自己的生活,毫无理由的对他好,甚至舍命相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本来他这次来北戎救大皇兄,也不指望他会来,但心底还是有种感觉,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一个人去北戎,结果看见他真的来了的时候,他的心里真是既欣喜又矛盾…… 因为太期待,所以也太怕失望,宁愿一切都做最坏的打算,那样才可以在得知结果的时候,不那么难过。 “卫南白,月云生……”肖祈不由喃喃自语,“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呢?” 而你……又为什么会知道,他心中那根刺的存在? 小时候,他仗着母妃的百般疼爱和父皇对母妃的盛宠,在宫里横行霸道。而六年前,如果不是他闹脾气,执意要母妃到十里长亭接游学归来的自己,他们也不会遇刺,母妃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而死……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报答母妃,她便香消玉殒。 那就像一根刺,插在他的心头,日日发疼。 所以,在看见杜云竹的时候,他才这样控制不住。 明知道那是错,明知道那是毒,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通过这样可笑的举动欺骗自己,救赎自己。 这件事,从来没有人知道。可是,月云生却知道。而且他还说,他要为他刮骨疗伤。 翻来覆去大半天,还是没办法睡着,肖祈又想起刚刚黑耀的话,念着那人那次受过的箭伤。 思前想后,他干脆从榻上爬了起来,拿了件外衣披上,便朝月云生那里走去。 ~※~※~※~ 肖祈进来的时候,月云生正在翻看堆在案前的典籍。 听见声音,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都统,何不去休息?” 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方才两人的争锋相对,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肖祈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顿觉身子一沉,月云生顺势偏头,便看见肖祈竟靠着他的背,闭上了眼睛。 “我睡不着。”肖祈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似乎在那人身上嗅了嗅,最后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靠着,“都是被你气的。” “……” 睡不着就来他这里,还如此理直气壮? 月云生瞅着他半晌,挪了挪身子,似乎想避开他。可是,肖祈连眼睛都没睁,大手一伸干脆搂住了月云生的腰,硬生生让他侧过身子。然后,把头枕在他的膝上,毫不羞耻地说道:“我气得脑仁都在疼,刚刚翻了半天都睡不着,全拜你所赐。” “……”这人简直无理取闹,得寸进尺!月云生低头看着肖祈,“都统……” “阿祈。”肖祈扁了扁嘴巴,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紧绷的神经与心底那些理不清的纠葛,到了月云生的身边便烟消云散。 所以,从刚刚一进帐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就凭这人带给自己的这些温暖、安心与那久违的安全感。他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轻易放开他。 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二字:“阿祈。” “嗯。”肖祈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云生唤我何事?” 月云生觉得,他的理智总会被肖祈弄得游走在崩溃边缘,“……若是睡不着,可要军医为你看看?” “不必了,我觉着这样挺好。”肖祈说着,还故意用脸在他腿上蹭了蹭,“嗯,真舒服。” “……” “噢,你继续看你的。”肖祈恬不知耻地说道:“我向来很懂事,我睡我的,不吵你。” “……” 月云生无言以对,敢情肖祈是上他这里找枕头来的? 第29章 【零四】 珍异药物,肖临被俘 “噢,对了。”肖祈说着便伸手在自己怀里掏了一会儿,然后把一个精致的木盒和一管药膏拿出来,递给了月云生:“这个给你。” 月云生接过后打开,看着里面那些药丸愣了愣:“这是什么?” “出来前在宫里顺手拿的药。”肖祈漫不经心地道,他指了指盒子:“嗯,大的那颗是九转还魂丹,小的那五颗是龙血芝做的解毒丹,太医说服用一颗便可缓解百毒。哦,还有那管药膏据说是血玉骨参做的,对伤口恢复、活血祛斑有作用。” “……” 月云生惊愕地看着肖祈。 肖祈见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月云生盯着肖祈半晌无话,任谁收到这些珍异药物都很难不惊讶吧?特别是其中的九转还魂丹,据说这世上仅存五颗,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而百越这一颗还是两年前,天机子为感念当今圣上的救命之恩,亲自赠予陛下。但没想到,皇帝竟然在肖祈出征前,把这些珍贵的药,全部都给了他。 “阿祈,这药我不能收。”月云生低头,把药递给肖祈,“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月云生受不起。” 肖祈早料到他的反应,看着他也不动手接过去,只是故作忐忑不已地道:“我听人说这斋月楼的一条消息便价值千金,你堂堂楼主来陪我打仗,竟分文不取,说实话,我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说着他还故意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这想了这大半天啊,云生你也不缺银两,我好像也没什么能给你,唯独这几样药,觉得还可以拿出手。所以……” 月云生无奈地笑了笑,这肖祈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真是不得不服,“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收了我的东西,最后却没有和我一起大败北戎,凯旋还朝。”肖祈故意顿了顿,厚颜无耻地道:“那我回去后,就可以放心的四处说,堂堂斋月楼也不过如此,父皇要是大发雷霆,还有你和我一起背黑锅,想想还真好啊!” 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月云生不由微微一笑,“如此看来,此物还真是烫手山芋。不收,阿祈觉得我有异心。收了,便等于立下军令状,还要赌上我斋月楼的名声。” “不烫,不烫,一点都不烫。你也不要太有压力。”肖祈一脸堆笑:“我们这是互利互惠,相信以云生之力,北戎必不在话下。” “承蒙厚爱。那便却之不恭了。”月云生笑了笑,只好收下那药。其实,适才肖祈绕了那么大一个弯,无非是想让他收下那药。他原本想着要瞒过去,可肖祈还是知道了,他因为救他,上次的伤势尚未痊愈。低头看着那药盒,自己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肖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休息,“阿祈,我先眯一会儿。你一个时辰后喊我起来,大皇兄那边的事儿,估摸着还得继续派人去查。” 放在桌上的手紧了紧,月云生闻言沉默片刻,后来才轻轻应了一声。 肖临此刻恐怕是……月云生心中微叹一声,看着肖祈眼眶底下那浓重的阴影,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也没忍心说。还是等他休息一个时辰再议吧,他这忙了几宿,再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月云生想了想,用纸卷了几个小球,以指为介,弹灭了另外几盏灯,只留案上的那一个,然后把灯挪开了一点,让光线更暗了一些。 一时间,整个大帐里静得,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 可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随后,大帐的帘子被人猛地掀起,随着料峭的寒风一起袭入帐中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眼睛猛地一睁,肖祈的手已然按在赤霄上。 月云生也放下了书,抬头朝那边望去,薄唇紧抿。 只见黑耀和青萝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飞快地走了进来,接着两人轻轻把那人放在一旁,朝肖祈跪下,沉声道:“青萝、黑耀见过主子。” 肖祈早已坐了起来,面容冷峻的看着旁边那个生死不明的人,“起来回话。” “主子,我们刚刚在白虎山不远处,发现这个人昏倒在来大营的路上,故而不敢耽搁,立刻带他回来了。属下们怕事有蹊跷,故而避开了所有人,偷偷把他带回大营。” 肖祈从榻上下来,走近那人,伸手拂开他额前的发,待他看清那个人的脸后,神色顿时为之一变。 大手一挥,肖祈扭头冷声对黑耀和青萝二人道:“他方才来的路上,可有说什么?” “回主子,没有。属下们发现此人的时候,他已经伤重昏迷。” 静静地看着二人,肖祈的视线寒光逼人,锋利非常:“此事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们先下去待命。” “是,主子。” “还有脉象。”在肖祈与青萝、黑耀二人对话的时候,月云生也走了过来,蹲下为那人把脉。他放下那人的手,看着一旁的肖祈轻声说道:“但此人伤势太重,怕是撑不过去。” 肖祈闻言,心下一沉。 大帐里的灯光昏暗,他看了一眼月云生,只不过是转瞬的犹豫,便低声和他说道:“云生,这人是大皇兄身边的四大亲信之一,叫褚健。” 月云生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与肖祈对视一眼,肖祈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恐怕大皇兄是……” “九殿下?” 在他们轻声交谈的时候,褚健竟奇迹般地醒来了,他眨了眨眼睛,费劲功夫才看清了眼前那人的样子,似乎有些惊讶。他面前的,竟是原本应在宫中的九皇子肖祈!但因为伤势过重,褚健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详情来不及细说。”肖祈沉声应道,“我只问你三件事,大皇兄此刻情况如何,身在何处,是谁泄露了夜袭风声?” 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褚健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断断续续地道:“九殿下,大皇子被北戎所俘,似是要带回北戎皇宫,此刻生死不明,其他人全部战死白虎山,至于泄密,属下也不知道。褚健本重伤昏迷,没想到竟……咳咳咳咳……”因为一时间说了太多话,褚健不由咳嗽连连,气力显得略有不继。 闻言,肖祈脸色剧变,他死死盯着褚健,特意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地问道:“大皇兄被北戎俘虏一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褚健轻轻摇头,努力回道:“除……除了……小人外……再没……” 漆黑的羽睫微微垂下,肖祈忽然伸手轻轻揽住褚健的肩膀,靠近他,低声在他耳边道:“那就好。” 随着肖祈的靠近,那一瞬褚健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九殿下,你为何……”话音未落,却被肖祈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地悲鸣声,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想朝下面望去,却被肖祈死死制住,只能无助地挣扎。 “我会好好照拂你的家人,你不必担心。” 肖祈握剑的手再猛地一使劲,赤霄剑再进三分,贯穿了褚健的身体,鲜血顿时染红了寒光闪耀的剑刃,在烛光的映照下,一滴一滴顺着雪白的剑身慢慢滴落在地上。 很快,褚健死死拽着肖祈衣袖的手,便无力地跌落在地。 肖祈猛地把剑抽了出来,血便瞬间溅了一地,星星点点落在他黑色的外衣上,像是暗红色的花色绽放,又似黑夜里最可惧的梦魇,缠了一身。 他缓缓起身,抬手慢慢擦去脸颊沾上的那几滴血迹。 “肖祈!” 一旁的月云生脸色倏然一变,见状不由惊呼出声,盯着眼前的肖祈,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疯了吗……” 肖祈只是极慢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转身便唤来候在外面的青萝和黑耀。 两人刚进来,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他们飞快地看了眼死去的褚健,和手持赤霄的肖祈:“主子您……” “抬下去,好好安葬。”肖祈面无表情地冷声吩咐道,锐利的目光掠过他们二人,“此事到此为止,明白吗?” “是,主子。属下领命。”两人见状不敢再问,把褚健的尸体抬了起来,便飞快地出去了。 月云生的脸色微微发白,蹙眉看着肖祈,一言不发。 肖祈漆黑不见底的凤眼异常淡漠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肖祈整个人仿佛浴血而来的修罗,手起刀落,面不改色地夺走生命,在黑夜之中鬼魅般地穿行于成堆的枯骨之中,神色极冷却也极美。 似乎是从喉底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可是笑意未达眼底便一瞬间消失,肖祈盯着惊讶万分的月云生,棱角分明的脸仿佛严冬覆盖了一层厚冰的湖面,冰冷无情。 “月楼主,你怕了吗?” 第30章 【零五】 深夜谈话,不放你走 “不。”月云生下意识摇了摇头,苦笑道:“阿祈,怕只怕我手上的血,不会比你少。” 肖祈听罢不由怔住,“你……” “斋月楼楼主,天下第一高手。单是这两个名号,是多少鲜血和枯骨才能成就。”月云生喟叹:“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他已命不久矣,却还要逼自己亲自动手?” “为什么……”肖祈疲惫地闭眼,赤霄的剑尖垂地,未干涸的血迹顺着剑刃落在地上:“一国皇子被俘乃是奇耻大辱,暂且不论太子悬而未决,单是能不能回到长安,都令人忧心。我怕,一旦大皇兄被北戎俘虏的消息传开,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肖祈,你在逃避我的问题。”月云生定定的瞅着他,“你分明知道不必动手,究竟为什么?” “重要吗?”肖祈弯了弯唇,凤眼微睁却也不看他:“在这个世间之上,我只相信,唯有死去的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我不敢赌,也不能赌。而且,月楼主,与其看着他被痛苦折磨着,明知道那是没有希望的等待与挣扎,不如干脆少遭受些痛苦。” 月云生叹息了一声,忽然开口问道:“那我呢,你准备怎么办?” 肖祈冷酷的表情在那一刹那变得异常茫然。 “肖祈,若有一天我也阻碍到你,你也准备杀了我吗?” 不敢置信地看向月云生,然后肖祈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失神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在那无意识间,空白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像是走马观花般循环上演。 …… “那我呢,你准备怎么办?”杜衡静静地看着他,苦笑着问道。 忽然上前一步,肖祈本想拥着眼前那人,却被他轻轻躲开,他只能无奈地垂下手,“子敬……” “肖祈,若有一天我也阻碍到你,你也准备杀了我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死死盯着杜衡,眼眸里泛着透明的光泽:“子敬,你知晓我的心意,又是为何要这样逼我?” 杜衡闻言,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子敬,若是没有你,我这机关算尽,是为了什么?金银财宝?功名利禄?还是……皇位?” “……” “子敬,若是我肖祈想要,又何必苦苦等待,一退再退。”肖祈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宛若琉璃般透明:“我肖祈这一生,你生,我陪你。你死,我亦陪你。杜子敬,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要护你安好罢了。” …… 见肖祈怔怔的样子,月云生轻轻叹了口气。 肖祈在他面前这样毫不犹豫地动手,或许意在试探他,或许是在警示他,又或许是……故意想让他看见他肖祈最丑恶的一面。 “杜……” 肖祈失神地看着月云生,怔愣间不由轻声念出片段中的那个字。伴随而来的,是心里再次出现的那种,奇怪的钝痛,一下接着一下,似乎让他的灵魂也跟着疼痛起来。而那个缠绕多天的梦魇里,杜衡的模糊的影像竟与此刻的月云生慢慢重叠在一起,那么的契合…… “什么?” 月云生没有听清肖祈那耳语般的话,但看着他的嘴型,脊背不由顿时变得僵直,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那一瞬,他的神色变得无比的晦暗难懂,眸底有震惊一闪而逝。 肖祈……肖祈难道……知道杜衡?不,月云生很快否决了这种推断,他绝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一世,杜衡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宛若黄粱一梦,有时候竟连他自己都闹不清楚,究竟是周之梦为胡蝶与,还是胡蝶之梦为周与?(注:39) 所以……月云生微微咬着唇,凝视着肖祈,他不可能知道。 大帐在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案上那摇曳的烛光和帐外呼啸的朔风凛冽。 两人影影绰绰的影子随着那淡金色的光影,交织错乱地落在彼此的身上,如同一幅尘封许久的画卷。 月云生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喉头却发紧干涩得可怕,让人觉得话语在此刻都变得如此徒劳无功。 良久之后,肖祈才慢慢回过神来。那个梦魇与现实如此的契合,有时候,几乎让他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世。他静静看着月云生,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会。” “什么?” 月云生闻言一愣。 肖祈笑了笑,心底终于释然。仿佛春风驱逐冰寒,忽而一夜千树繁花盛开。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现在所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肖祈,你又这是何必?”月云生苦笑着摇头。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你这样的承诺。 “云生,这么多年来,我在这百越宫中险中求生,我的手,早已不干净了。不过数十寒载,你死我活,尔虞我诈,日日夜夜上演。只要仍在百越,仍是百越九皇子,便注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如刚刚那般……我工于心计,不折手段,手起刀落之间杀人如麻,一旦触到我的底线便是这样的冷酷无情。”肖祈握着赤霄的手紧了紧,嘴唇紧抿,眸子的光暗淡了不少,“若是月楼主此刻想走,我肖祈绝不会拦。” “你又何苦说得自己如此不堪……”月云生忽然起身,走到肖祈的身边,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赤霄,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慢慢把赤霄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然后插回剑鞘里。 而肖祈则一直呆呆地看着月云生动作。 “我知道,你逼自己杀了他,只是希望有一个理由,可以让自己往前,再也无路可退。而且,你故意让我看见这一幕,只是怕,怕我在未来窥见更多的黑暗而忍不住想离开。与其让我自己发现,不如自己撕破开来,放在我的眼前。”月云生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又叹了口气,“肖祈,我知道你不喜欢尔虞我诈。可为什么,你总是要逼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肖祈顿时怔住,随后眸底的色彩变得哀痛万分,“可即便我愿意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我么?云生,我所求的不过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可是,母妃为了保护我已经失去了生命,父皇为了保护我,六年来从未踏进过丽正殿一步,大皇兄为了保护我,殚精竭虑,此次出征北戎生死不明,可是,他们却不打算让他活着回去!我曾百般退让,他们却仍步步紧逼。云生,有道是,死有何难,生有多艰啊!” 月云生闻言一怔,待看见肖祈落寞的神情,不知为何心竟开始疼痛得难以自抑。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拥住了他。似是要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给他哪怕是一点点安慰。 凤眼不敢置信地瞪大,肖祈的手颤抖着慢慢抬了起来,像是想要碰碰他,又像是想要回拥着他,可又有些忐忑不安,竟僵在半空中,大半晌过去都没敢动。 多怕这是一场梦,太过美丽的梦。 只要自己忍不住一伸手,这个梦便会如落在掌心的雪花,顿时烟消云散,消失不见。 “阿祈……”月云生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担心,大皇子一定会平安归来,而将来的日子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月云生……”肖祈的唇微微颤抖着,终于,他的双手还是缓缓地抬了起来,死死闭上了眼睛,轻嗅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熏香,然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月云生,你就像那望不见尽头的黑夜里,温暖与慰藉的存在。 搂住了你,就像抓住了那无望沼泽中,唯一救命的稻草。 声音几乎如那叶尖的晨露,在日光下飞快地消散不见,肖祈失神地喃喃自语:“我不会放你走了。” “什么?”肖祈的声音太低,月云生竟没听清楚。 肖祈轻轻摇头,慢慢把头埋在月云生的肩窝,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月云生,谢谢你。 大概你不会知道,我此刻有多么感激上苍。 感谢上苍,让我此生,能够遇见你。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了。 第31章 【零六】 夜半议事,文瑾失误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月云生低头,轻声问肖祈:“既然此刻我们已得知大皇子,极有可能身在北戎皇宫之中,是否需要着手准备潜入北戎,营救大皇子?” 肖祈慢慢直起身子,凝视着他:“我们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把大皇兄从北戎手中解救出来。”他说着便和月云生,一起走到大帐的军事地图前,“云生,你看我军驻扎的地方离白虎山有十里之远,而白虎山到北戎都城应天大约有六十里。目前,大军派出的人搜寻大皇兄一行人的范围,都集中在白虎山方圆十里以内。若此刻我方探子仍未回报任何有关大皇兄的消息,就说明,敌军虽已抓住了大皇兄,也认为他在此次战事中是一个强有力的王牌,但他们暂时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做。” 月云生沉吟良久,此时接过话头分析道:“因此,为了避免百越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他们此刻绝对不能透露,北戎手中已握有此关键之棋的消息,直到他们部署好一切。”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啊!”肖祈眸中痛色四伏,“不仅是要注意北戎,还要提防百越……” “阿祈?”月云生闻言愣了愣,待思索片刻之后,他不由一惊:“莫非是陛下……” 肖祈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管如何,我们决不能泄露大皇兄被俘之事,我出宫以前,父皇似乎隐约透露,一旦大皇兄沦为北戎的阶下囚,那么,他大概就很难活着回到长安了!我曾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击退北戎,势不还朝。而杜相、冷将军与肖墨也因此,才不阻拦我出征北戎。” 月云生眉头紧皱,肖墨他们果真是老谋深算,如此,他们这一次可谓是背水而战了!低头想了想,随后他从袖底拿出一张地图,在台上展开,目光如注,指尖在图上轻点几处:“阿祈,这是北戎皇宫的布局图,你且来看看。我曾研究过,大皇子若此刻被关押在皇宫,我认为有两处可能性较大。” 肖祈闻言一愣,略带惊讶地偏头看着月云生。他脸上那半截面具在烛火下,耀出一阵冷芒,越发映衬着露出的肌肤如玉般温润。而脸侧的黑发如瀑,泛着水样的光华,而那双黑眸此刻沉静如墨,给人无限的信心,所有的不安似乎都随着他的淡定而平静下来。 仿佛着魔一般,肖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他。 恰巧,月云生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便抬头看向他,脸颊却被他冰凉的手轻触。 那一瞬,两人都愣在原地。 触手的肌肤温润如玉,肖祈只觉心间一颤,他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他温凉的脸颊,一时间竟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薄唇轻启:“云生……” 一时间,月云生平静的心湖似有石子落下,搅乱了无波的湖面,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 “啪嗒。” 慌乱之间,书案上的书不小心被撞倒,纷纷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皆是一怔,月云生尴尬地避开肖祈的手,背对着肖祈,不敢直视他眼中过于晶亮的光芒。 “咳咳。”肖祈也回过神,慢慢收了手,干咳两声,岔开话题:“云生,你怎会随身带着北戎的地图?” “文瑾想着既然要出征北……” 话刚出口还未说完,便被生生止住,没有了下文。 肖祈看着那人极其懊恼地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唇角不由微微上扬,故作不解地问道:“云生,你方才说了什么?” 月云生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说,随身带着不过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嗯。”肖祈说着凑到图前,“你刚刚说若大皇兄被关押,只会在哪两处?” “一处为北戎的天牢,另一处便是向来守卫森严的铜雀台。”月云生收住心中的百转千回,平复心情后走过来,在图上指出两个地方的所在,“这是根据北戎向来关押重要人物的做法,推断而来的。但我个人更偏向铜雀台。北戎的铜雀台位于皇宫正殿以北的西恩山上,背依皇宫,面朝大海,三面都是峭壁,而里面一共十层。若想进入铜雀台,只能从台底一个暗门进入,而每一层都守卫森严,若是大皇子被关押在第十层,恐怕我们此番营救便很困难了。” 肖祈看着地图,眉头紧皱:“而且,营救的时间若拖得越长,便对我们越不利。” “正是如此,所以此事,务必速速进行。”月云生正色道:“而且,若一切如阿祈刚才所言,此次的营救行动,知情人越少越好,而大部队的搜索必须与我们目的地相差甚远,才能瞒得过宫中众人的耳目。” “你说得有理。”肖祈点了点头:“明儿个我就把人往远离应天的地方派去,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月云生笑了笑,忽然问道:“阿祈,你信得过我吗?” “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肖祈不解其意,“云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如此甚好。”月云生松了口气,沉声道:“阿祈你届时便留在大营中坐镇,我只身前往应天摸摸情况,然后再伺机潜入北戎皇宫救人。” “什么?”肖祈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不成,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阿祈,此事非同一般,现在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我与你。”月云生直直地看着肖祈:“所以,让我一个人去,便是最好的选择。既不引人耳目,也可以随机应变。而且,斋月楼在应天也有一些势力,你不必过于担心。” “不行。”肖祈想也不想,毫不迟疑地拒绝。 “大军已经失去一个主将,现在不能再冒风险失去一个!你在这里,首要之事便是稳住军心,威视北戎,更重要的便是稳住百越宫中的人心。”月云生轻声规劝:“你既然已经身为一军主将,便不能够意气用事。” 肖祈沉默。 “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月云生继续劝道,“我们兵分两路,才有可能救出大皇子。” 肖祈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从袖底拿出一管竹笛,轻声吹奏了一段乐曲。 月云生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困惑地喊道:“阿祈?” 等肖祈收起笛子,不多久,大帐的帘子便被人轻轻掀开,一个黑衣人朝肖祈和月云生跪下:“白影见过主子,月楼主。” “起来吧。”肖祈抬了抬手。 “是,主子。” “摘下面罩,让月楼主看看你的脸。” 随着白影解下面罩,等月云生看清那人的脸后,不由大惊失色,那人竟和肖祈长相有八、九分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 肖祈这才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月云生:“白影乃我的死士,有他替我在军中坐镇,处理军中事务,还有众人暗中照拂,大可放心。” “可是……”月云生仍在迟疑。 肖祈摆了摆手,让白影先出去候着,然后才看着月云生道:“云生,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身前往北戎,我也没有办法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大皇兄在北戎受苦。” “……”月云生沉默不言。 “云生,我知道此行去北戎应天必定艰险难料,但是……”肖祈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大皇兄是我非常重要的人,若这些年没有他,我早已死在阴谋之中。若这次救不回大皇兄,我肖祈就算苟且偷生,此生也难以释怀!而且,按照大皇兄的性子,恐怕他一旦知晓北戎要以他为质,他必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我宁可走这一遭,若死,便是苍天之命,我肖祈毫无怨言。不求与我兄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第32章 【零七】 前往北戎,突生变故 这人……月云生听了,眸底闪过一缕动容之色,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无奈地笑了笑,明明知道肖祈就这个性子,一旦认定的人和事,便绝不会更改。而且,自己不也就是因为这样,才常常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恐怕此刻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动摇。 “我等会儿就把江总兵他们喊过去中军大帐议事,让他们接下来往白虎山以西,靠近祁连山脉那一线探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天亮之前便出发去北戎。” “好。” 月云生听了,点点头,把肖祈送到门口:“我先收拾一下,等你出发。” “嗯。”肖祈应了一声,看着月云生眼底的疲惫,这赶了几宿的路又殚精竭虑地与他商议了大半天,再加上身上的伤也没好全,他顿觉有些心疼:“你先别忙着收拾,先去眯一会儿,等会儿我来喊你,我们再一起准备。” 月云生听见肖祈这温柔了几个调的嗓音,竟呆了呆,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肖祈瞅见,唇边笑意愈胜,忽然伸手飞快地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去休息吧,我晚点来找你。” 直到肖祈走了许久,月云生杵在那儿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他看着帐外那漆黑如墨的夜,不由轻叹了一声。 有些事情,总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他的掌控,有时候让他不禁迷茫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 肖祈念着肖临和月云生,匆匆把事情全部交代完,便疾步走去大帐。等快到的时候,他特意放轻了步子,轻轻掀起帘子,便看见月云生竟靠着软榻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几本翻开的书。他不由叹了口气,这人也不怕着凉,想着他便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手轻脚地想给那人盖上。 像是感觉到帐子里头的声响,月云生慢慢睁开眼睛,等看清来人后,轻声道:“你来了?” 肖祈没想到他醒的竟那么快,拿着披风的手顿了一会儿,随后反手一转给自己披上,然后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放回桌子上:“我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向来睡得浅,稍微有点声响就会醒。”月云生从榻上坐了起来,见他一副略显懊恼的样子,声音连自己都没发现,竟带了几分笑意:“我本想出发前先看看北戎的风土人情,好做些准备,没想到竟睡过去了。你既然忙完了,我们可是要出发去北戎?” 伸手帮月云生理了理,他被压出几道褶皱的衣裳,肖祈听罢,不由有些责怪地意味:“我不是让你去休息,还看什么书?” “不碍事。”月云生略带怔愣地看着肖祈小心翼翼地为他理好衣裳,一时间有淡淡的绯色在皎洁如玉的脸庞上蔓延开来。他有些心慌意乱地错开肖祈的视线,像是要起身去拿东西:“既然你也忙完了,那我们便赶紧动身前往北戎吧。” “暂且不急,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此去北戎应天也有一段路要走,先前看你脸色不好,现在可还好?”肖祈笑着伸手把他按住,让他半倚着软榻上。 “适才小憩了一下,现在精神许多,定不会耽搁行程。”月云生弯了弯唇:“倒是你,不也忙了一宿没有休息么?” “我刚好歹还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现在早就好多了。白影刚去和青萝他们接头去了,你现在可以再睡会儿,我还得等他回来,最后和他交待一些事情才能走。” 月云生微叹了一声,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出声喊住起身往外头走的肖祈,“你准备把杜云竹怎么办?” 肖祈闻言,步子一凝滞,站在那儿片刻后回道:“杜云竹还没醒来,现在军医还在营中诊治,我已经暗中命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旦她和杜阮联系,我们便会知道。好了,时间不早,我得赶紧把事情都处理完,若是耽搁片刻,怕大皇兄的危险便多了一分。” 月云生听了,暗道这心结猛药得下,但到头来还得慢慢解开,“那你早去早回。还有,赤炎和楚骓都太过惹人耳目,我已命人备好另外两匹马,在北戎大营外的钧野山等我们。” “嗯,此事就托你负责了。”肖祈偏头冲他微微一笑,“我去去就回。” ~※~※~※~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只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行奔驰着,远方已日薄西山,残阳如血,撒下一地余晖。 “前面穿过尺泽山,再行十五里便是应天城了。”肖祈回过头看着稍后一些的月云生,大声吼道:“云生,我们已经赶了十三个时辰的路了,需要下马休整一下吗?” “不必了,我目前尚好。”月云生摆了摆手,“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尽早赶到应天,以求早点救出大皇子。” 肖祈的余光掠过月云生略显苍白的脸。大皇兄性命危在旦夕,他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心中不由暗叹一声,既如此也只能期盼他们可以早点到应天,让两人可以休整片刻。 一时间疾风掠耳,空旷的原野只听得见马蹄的铮铮铁响。正当二人快行至尺泽山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林中传出一声极其尖锐的狼啸。 肖祈与月云生心底一惊,快速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的读出警惕之色。 不多久,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叫、人声与狼叫交织在一起,声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在原本寂静的山林中久久回荡着,骇人极了。 “下马。” 肖祈勒住缰绳,当机立断道。随后,他和月云生同时翻身下马,牵着马极慢地环视四周。当下敌我情况不明,若那声响是北戎的人弄出来的,那此刻带着两匹马的肖祈和月云生,在这林子里头根本无处藏身,顿时危机四伏! 两人飞快地看了一圈四周,发现只有右前方,有个像是被藤蔓围住的天然洞穴。 “嗷呜!!!” 那巨大的混杂声响响起地越发频繁,似乎已经接近他们,此情此景已是别无选择。 “快走!”肖祈立刻回头,与月云生疾步朝远离声源的地方离去。 “阿祈。”月云生指了指那个洞穴,“往那头走。” 声音已经愈来愈近,肖祈点头,两人便迅速拉着马朝那天然洞穴飞奔而去。 待两个人接近,才发觉那个洞口被杂乱的灌木以及枝蔓重重围住,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肖祈立刻拔出赤霄,只见数道寒光闪过,枝叶树藤纷纷化为细末落下,便劈开了一个口,他扭头看了一眼月云生:“我先进去摸摸情况。” “就在那儿!别让它们跑了,快,围上!” 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嘈杂的声响中,刺耳的响起。 “来不及了,赶紧进去!”月云生说着便拉着马,和肖祈一起迅速躲进了洞内。 两匹马似乎也察觉事情有变,此时情况紧急,紧紧跟在两位主人身边,也是大气不敢出,安静地站在里头一动不动。 没等二人喘口气,洞外头不远处便刹那间尘土飞扬,人影攒动,无数狗疯狂地吠叫着。 肖祈下意识微微上前一步,单手挡在了月云生前面,两眼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外头。 第33章 【零八】 厚颜无耻,围狼之战 不多久,数十几道如闪电般的黑色影子从他们眼前‘唰唰’地飞驰而过,而后面则是一群拿着火把的男人和气势汹汹的猎狗。 “赶紧围住,它们跑不掉了!”为首的一个男人吼道,随即十几个人便骑着马,带着狗飞快地赶到狼群前面,顿时与后头的人形成一个不大的包围圈。 几声急促凶狠的狼啸后,狼群被人和狗重重围住,两方就在月云生和肖祈所藏身的洞穴不远处对峙着。 月云生见状,与肖祈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想到他们竟然遇到了围狼战!而那些男人的服饰赫然是北戎的样式,但行动却不像是士兵,倒像是当地民众的样子。 他们顿时松了口气,屏息凝视着眼前的混战。 狼狗与狼群厮杀在一起,男人们甩着套索也加入了战斗。仔细看去,狼群数量庞大,足足有二、三十只的样子,一时间四周尘土飞扬,厮杀之中血腥味四溢,混夹着其他牲畜的味道简直让人想吐。 原本站在月云生背后的两匹马,看见了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洞穴的深处。 皱了皱眉,月云生上前一步,凑到肖祈的耳边道:“阿祈,看样子,我们只要等围猎结束,再绕开这里便可。” 肖祈点头,拉着他便转身朝里头走去,“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正好休息一下。”他说着便从马背上拿了一些干粮和水。 月云生的脑袋从肖祈如此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后,便有些蒙,目光一直凝在彼此交握的双手上。 肖祈拿着赤霄清掉洞穴里头的草后,刚准备回头和月云生说点什么,便看见他一脸呆呆的样子,当下有点惊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两人紧握的手。唇角扬起一抹飞扬的笑意,他故作不解地问道:“云生,怎么了?” 月云生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可是肖祈抓着他的手力气很大,他又怕动作太大被外头的人发现,只好瞪着一双黑眸,冰着脸,皱着好看的眉,一动不动地瞅着他。 有点不知所以地伸手摸了摸鼻尖,肖祈看着月云生的眼光更无辜了,“你到底怎么了?” 咬牙切齿地睨了他一眼,月云生又企图挣脱,结果换来那人更紧地抓住:“松开。” “松开什么?”肖祈一头雾水地看着月云生,后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特意抓起他的手到彼此的眼前,“云生,你说这个吗?有何不妥吗?” 这简直是得寸进尺! 月云生知道肖祈肯定是故意为之,不由有些气急,又有些无奈。 见眼前那人似乎已经有些恼了,肖祈立刻悻悻地放开手,“云生,对不起啊,方才一时急了,没注意。”说着,他便转身,狗腿地跑到一旁抱来一些干枯的稻草,仔细地铺在地上,“那什么,请别在意那些细节。既然现在走不了,我们正好坐下来休息一下,稍作休整吃点干粮再赶路。” “……” 除了厚颜无耻,月云生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词语,能够更贴切地形容肖祈。 “来来来,坐。”肖祈率先在枯草上坐下来,伸手拍了拍紧挨着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云生。” 月云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在他对面拿了一些干草随意铺了点,就坐了下来。 他才坐下,就感觉肖祈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异常哀怨又有些可怜兮兮。 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躲开肖祈略带谴责的目光,月云生伸出手,在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岔开话题:“阿祈,可以把水给我么?” 肖祈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递过水囊。 月云生刚接过,准备拿回来,却发觉那人竟顺势抓住了水囊的头,不肯松开。 “……” 月云生顿时失笑,无奈极了,这人怎么如此小孩子,“阿祈,水囊……” 肖祈的脸色缓了缓,随后又板起一张脸来,瞪了他一眼:“……哼。” 还是不放?好,月云生反正也不渴,便松开了手,笑着道:“既然阿祈渴了想喝,那就先用吧。” “……” 肖祈郁闷地看着月云生,他果真收回手,靠着后头的石壁,慢慢闭上眼睛,俨然一副开始休息的样子。 憋屈地扭开塞子,肖祈仰头便灌下一大口水。 真是无趣的家伙! 肖祈撑着下巴,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月云生,如果他的目光是火,对面那个人估计已经被他烤熟了。若是能煎皮拆骨吃到肚子里,估计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闹心了。 “天啊,那头狼王突围了!” 洞外传来人的惊呼声,随后他们便听见带队的男人暴跳如雷般的怒吼,“给我追!” “千万别伤着它的皮,那可是柯尔丹王子要的白狼王!”另外一个略带女气的声音连忙喊道:“要是伤到了,那可就不值钱了!” 几声尖锐的狼叫后,人声又渐渐远去,似乎是追那头被几只头狼掩护着逃命的狼王去了。 月云生忽然睁开眼,起身便朝洞口走去。 “云生!” 肖祈见了立刻跟上他的步子。 当两人透过被劈开的枝蔓看清那景象后,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死去的狼和狗几乎满地都是,而那些断肢残骸更是触目惊心,让人分不清是哪里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原本焦褐色的土地,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重重的血腥之气,让人恶心的想呕出来。 这一幕太残忍,也太过惨烈。 马啸与重伤濒临死去狼的悲鸣,那样的悲惨壮烈,几乎令人呼吸不过来。月云生立刻想起,前世最后的那一幕。 那被无数刀枪与弓箭穿透的身体,刻骨的疼痛与当时的疲惫绝望似乎在一瞬间齐齐袭来,蔓遍四肢,让他硬生生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肖祈本想和月云生说再等一会儿,等那些人都走远后,他们再上路。可他刚转头,就发现月云生的异样,顿时忧心万分。月云生此刻那瞬间失色的唇,失焦的眼睛都让他不由自主的担心。 “云生……” 失神地看了肖祈一眼,月云生那漆黑的瞳孔里除了一闪而过的惊痛,便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那空洞无神的模样让肖祈顿时揪心不已,他再也忍不住,忽然伸手紧紧抱住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云生,你还好吗?” 月云生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得了,毫无意识一般。那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让肖祈心里害怕极了,虽在一起不久,但肖祈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当下,他连忙握住月云生冰冷得、几乎觉察不到温度的手,一遍遍唤着眼前那人的名字:“云生,云生,云生……” 可是,月云生似乎被魇着了,根本毫无反应。 肖祈连忙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月云生看着自己:“云生,你听得见吗?我是肖祈,你别吓我,和我说句话好吗?” 眼珠子极慢的转了个圈儿,月云生失神地看着眼前那个焦急万分的人。 “云生,我是肖祈啊。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求你应我一下好吗?” 月云生似乎愣了愣,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肖祈……” “对对对对,是我。”肖祈连忙用力地点头。 “我这是……”月云生似乎才回过神,有点诧异地看着一脸焦急的肖祈。 “云生,真是太好了……”肖祈提得老高的心猛地放下,狂喜万分地拥住他,紧紧地把他抱住:“太好了,你刚刚都快把我吓死了。” 第34章 【零九】 受伤狼王,奔赴应天 月云生缄默了片刻,本想伸手推开他,但看见他那欣喜的样子,心中百转千回后,还是慢慢垂下了手,放任他就这样拥着自己。然后,低声在他耳边宽慰道:“我没事,适才若吓到你……” “那就好,你没事就好。”肖祈知道自己已经越礼多次,有很多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怕是会惹恼月云生。因而,他很快便松开搂着他的手,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冲他坏坏地一笑,挪揄道:“云生,你可是被那场景吓到了?不过是围猎,许是这次规模比较大,没想到堂堂斋月楼主,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手下冤魂无数的月云生,竟也会被那围猎镇住……” 月云生顿了顿,睨了他一眼,反问:“难道不行么?” 察觉那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了点恼色,肖祈连忙说道,“当然可以,必须可以,谁说不行我和他急。”说着,他还故意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 月云生瞧见他那夸张的表情,禁不住轻笑了一声。他抬眼往外头看了一圈儿,伸手拍了拍肖祈的肩膀:“少耍宝了,走吧。” 因为两人怕马蹄声太大,引来刚刚离开人的注意,只能牵了马一起往外头走,经过那遍地残骸的围猎现场时,他们都不由同时加快了脚步。即便只是简单地踩在泥土上,仅仅只是闻到空气里头那阵血腥味,都显得异常的触目惊心。 “云生……”肖祈看着月云生略显苍白的唇色,不由有些忧心,“你还撑得住么?” “我无碍。”月云生偏头冲他微微一笑,“不过是有些不舒服,过了此处便好。” 肖祈瞅着他欲言又止,大概连月云生自己都没有发现,他那笑着的样子,看起来比哭泣还要悲伤,简直是糟糕极了。 肖祈看着他的侧影,心中的疑问顿时如泉涌般溢出。 显然,月云生并非害怕围猎这件事,而是因为这个血腥的场景而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向来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的月云生,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他这么绝望?又是什么事情才能够让他这么茫然失措? 他的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遭受过什么,又是为何明明心事重重却又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肖祈忽然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知之甚少。而面对他的过去,这样近乎一无所知的自己,真的太令人无奈又痛苦。 有好多次,肖祈都想上前拦住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楚。 可是,他又很怕,怕这样会让他躲得更远。肖祈难以察觉地微微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等,也只有等。等他有一天足够信任自己,等他愿意向他打开心扉,主动开口告诉他所经历的一切。而在那之前,自己要做的,便是要有足够的耐心,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真是难呐,肖祈在心中暗叹连连,眼睛的余光扫过那人秀美俊逸的侧颜,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可除了这样,自己也别无他法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因为对月云生的好奇,而投入了太多的关注。就这样,竟在不知不觉中,目光再也难以离开他,会变得小心翼翼,会变得很在乎,变得那般想要他,不仅仅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心。 还真是…… “阿祈。” 月云生忽然开口,打断了肖祈的思绪。 “怎么了?”肖祈收起心中的诸多想法,牵着马上前两步,走到他身边:“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月云生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他们的右前方,“你看那儿……” 肖祈定睛一看,随即不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那灌木丛里头赫然藏着一只纯白的狼,此刻正在苦痛万分的轻声悲鸣着! “那不是白狼王!?”肖祈轻呼,立刻朝四周望了一圈儿,却发现空无一人:“可适才那群人不是去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以前我曾听老人说过,狼是有大智慧的物种,许是刚刚使了什么计谋逃走了。”月云生说着,便松开马的缰绳,径直朝那头白狼王走去。 可他才接近,就看见白狼王警惕地从草丛里起来,冲他低吼了一声。 “云生,当心!”肖祈不由惊呼,手按在赤霄上,生怕月云生有什么闪失。 “没事,它似乎受了重伤,估计已经走不动了。”月云生盯着白狼王看了好一会儿,回头朝肖祈笑了笑:“不然,它也不会在这里不逃走。” 狼虽一直努力假装无碍,但那颤抖着的身躯还是隐隐透露出,它已经是强弩之末。 月云生又迈了一步,白狼王竟迅速转身想逃,可是才奔出不远便忽然栽倒在地,腿脚徒劳地动了动,便横在地上动弹不得。看见月云生越发接近自己,它竟用尽所有的力气朝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撞去。 “不好!云生,它要自尽!”肖祈见了,失声喊道。 眼中闪过一抹惊痛,电光火石间,月云生迅速在地上找到一颗不大石子,抬脚便朝白狼王踢去。就在它要撞上石头的那一瞬,整只狼被石子硬生生击飞出去。 白狼王只来得及痛鸣一声,便晕厥在地上。 月云生快步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白狼王的伤势,“它只是腿脚受了伤,那些人想要它的皮毛,没伤到要害。”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些止血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它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衣服,帮它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云生,带着它上路吧。”肖祈站在后面,一直静静地看着月云生,忽然开口说道。 月云生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过片刻的犹豫,随后便轻声道:“时间不早,我看那些人已经走远,我们还是快些赶去应天吧。”话刚说完,恰好他也处理完白狼王的伤口,在旁边拿过许多枯草,仔细地盖在它的身上,直到确认伪装很好,看不见狼了,他才转身,飞身上马,御马前行,再不回头看。 肖祈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把狼从草里抱出来,放在马背的包袱里,然后也上了马。 “肖祈!”月云生见状不由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想你后悔。”肖祈冲他微微一笑,“走吧,我们离应天不远了,带上它也不碍事。” “可是,它不会愿意……” “没有可是,我看得出你的迟疑与担心。既然喜欢,便去做。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肖祈一挥马鞭,马儿便扬蹄奔跑起来,很快便了赶上去,与月云生并肩疾驰:“若到时候真的没有办法让它留下,等它伤势好全,再放手也来得及。若留在那儿,估计那伙人不会轻易放过它。” 月云生闻言,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陷入沉默,只是紧紧拽着手中的缰绳,与肖祈一起御马朝应天飞奔而去。 第35章 【一零】 抵达应天,斋月楼众 北戎国,都城应天。 肖祈和月云生两人驾马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应天。相比起外头的兵荒马乱、一触即发的战局,北戎的都城应天,市集繁华,放眼望去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丝毫不亚于百越的帝都长安。 翻身下马后,月云生和肖祈让马夫把马领去马房。在月云生的带领下,两人进了一家名为望江楼的客栈,一进去便有小厮模样的人,领着肖祈他们一起径直上了三楼,进了最靠近应天城里湘妃江的天字一号厢房。 “属下参见楼主,九公子。” 才推开门,肖祈便看见偌大的厢房里早有两个人候着,看见他们进来,便齐齐抱拳说道。因为肖祈身份特殊,此刻又身处敌国,为了避免牵扯进过多的是非,月云生只是简单地和斋月楼众人说他在家中排行第九,人称九公子,此番来北戎是与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办。 “九公子,这两位是斋月楼的左、右领主。”月云生修长的手指先是指向那个魁梧大汉,“右领主苍驹。” 苍驹听罢走过去,豪气大笑道,“九公子啊,老子总算是见到你了。最近老是听楼主在信里提起你,都快把老子给好奇死了!哎,我听楼主说,你可是千杯不醉啊!”说着,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肖祈的肩膀,“楼主的朋友便是老子的朋友,今晚我们可得好好喝一轮,不醉不归啊!” “咳咳。”毫无准备的肖祈被他一拍竟差点岔气了,没想到这苍驹手劲竟然那么大,要不是他底子好,估计都得被他拍出内伤了。肖祈缓了缓,略带惊讶地看了月云生一眼,没想到他竟和自己的部下提过自己那么多次,心里头忽然有点好奇,也不知道他说过自己些什么。尔后,他才转头,看着那一身虎皮布衣的大汉,笑着拱了拱手:“先谢过右领主的美意,可惜九某今夜有要紧之事需要处理,等事情解决后,必定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喝个痛快!” “好好好,不急啊,那酒肯定跑不掉,把事情做完,老子等你来喝。”苍驹毫不在意,又伸手拍了肖祈两下:“老子过两天就去邱老翁那里,把新酿的那些酒给弄回来!” 这次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肖祈,总算没给他拍得差点背过气去。 “苍驹。”另外一个高高瘦瘦的白衣男子淡淡开口:“楼主与九公子此番前来北戎,乃是有要事在身,你休得胡闹。” 苍驹听罢,瞪着一双虎目,看着自己旁边那位俊雅的白衣男子,忍不住开始喋喋不休道:“梓炎,老子都跟你这个娘娘腔说了多少遍,说话能不能别老是这么文绉绉的?酸得老子牙疼,怎么都跟老子混了那么久还是改不过来?老子当然知道楼主他们有事,这不是先客气一番,然后等九公子忙完再喝嘛,你嚷嚷个什么屁啊!” 被唤作梓炎的男子折扇一开,挡住苍驹飞溅的唾沫星子,凤目微眯,看着肖祈,红唇微启开口道:“让九公子见笑了,鄙人梓炎,斋月楼左领主。”他的声音细腻清冷,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 “人称百事通的左领主,幸会。”肖祈冲他笑了笑,“这几日有劳你和右领主费心了。” “九公子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 “楼主你可总算回来了,你这一走就一个多月,弄得老子每天对着姑苏慕容和娘娘腔他们,都快要愁死老子了。楼主,你都不知道,他们竟然还逼老子练字,这不玩儿人吗?”苍驹伸手抹了把额际的汗,似乎正准备伸手拍一下梓炎,向月云生控诉他被折磨的悲惨过去。 可是,梓炎见苍驹稍有动作,便不由得皱眉,手中扇子‘啪’地一合便顶住苍驹的手臂,把原本紧挨的两人硬生生隔开了,苍驹没料到梓炎的举动,竟‘砰’地一声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没等月云生他们说话,苍驹就炸毛了:“死娘娘腔,你这破洁癖就不能改改吗?一个大男人居然跟个娘们一样。”说着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璧人一般的梓炎,“所以,老子就说你是个娘娘腔,还真没错。” 梓炎淡淡地扫了苍驹一眼,“张嘴。” 苍驹不明所以,可嘴巴却比思维反应的快,条件反射般张开了嘴巴。 梓炎把自己的扇子打横塞进苍驹的嘴巴里,然后一甩袖子走到月云生身边。 苍驹瞪着眼睛愣在原地,咬着扇子,听见旁边传来肖祈强忍的笑声和月云生眼中淡淡的笑意,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愤愤地从嘴巴里把扇子拿下来,看着月云生身边的梓炎,忍不住吼道:“死娘娘腔,你这是干什么!” 梓炎无视了那头忿忿不平的苍驹,低声向月云生禀告:“楼主,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肖祈和月云生听了,笑意散去,顿时神色间严肃不少。一旁的苍驹见了,也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 “梓炎接到楼主的飞鸽传书后,立刻派人盯着城门那头的情况。据眼线回报,昨夜卯时,城门竟破天荒地开了,随后六个押着一个神秘箱子的北戎士兵秘密进城,直奔北戎皇宫。守城侍卫竟没有开箱检查便放人进城,我猜测其中必有古怪。但不知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是否是楼主想要找的?” “他们押着箱子进宫后,去了哪里?”月云生面沉如水,冷声问道:“查出来了吗?” “回楼主,宫中的探子回报说,像是往铜雀台那头去了。” “果然。”肖祈闻言心底一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事情竟和月云生猜测的一模一样:“云生,若是在铜雀台,那此事估计就复杂了。” 月云生低头思索了片刻,“具体在铜雀台何处,知道吗?” “铜雀台守卫森严,全部都是北戎皇帝北佑承的心腹亲信,我们的人难以接近探查,若强行过去,怕会令人生疑,坏了楼主的大事。”梓炎摇头,随后便朝月云生跪下:“梓炎无能,请楼主恕罪。” “不怪你,我也料到此事棘手。”月云生轻轻扶起梓炎,“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暂且先下去吧。我和九公子还有要事需要商量,若有事我自会唤你们。” “是,楼主。” 房门被轻轻关上,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肖祈和月云生。 此刻,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似有阴霾重重覆盖,遮云蔽月。 “阿祈,恐怕解救大皇子要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不少。”月云生轻叹口气,“我一直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大皇子被关在了铜雀台。” 肖祈无奈地笑了笑:“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去。” “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即便这地狱无门,我却还是要闯上一闯。”肖祈斩钉截铁道,“大皇兄危在旦夕,不管如何,我都得试上一试!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莫非你准备……”月云生闻言一怔。 肖祈冲他重重地点头,“今夜我便要去那北戎皇宫里头,亲自看看这铜雀台到底是如何的固若金汤!” 第36章 【一一】 温情相拥,变相告白 听完肖祈的话后,月云生沉默了。从方才梓炎反馈的信息来看,若他们真想要救出肖临,今晚夜探皇宫这一遭势必是免不了。 只是,该如何才能够避开耳目,不动声色地接近关押肖临的地方? 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月云生暗叹一声,此行这真是棘手,可偏偏又迫在眉睫。 没等月云生继续细思,便听见一声微弱的狼嚎。 “嗷呜……” 月云生随即朝肖祈那头望去,而肖祈闻声猛地低下头,只见方才放在口袋里头的狼竟已经醒转,锋利的爪子竟把布抓破,此刻正探了半个头,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万分警惕地看着二人。 “放出来吧,它此刻没有多大的危险。”月云生与白狼王对视了片刻,随后抬眸,淡淡地看着肖祈说道。 肖祈把布袋解了下来,正想打开口子,把狼弄出来。结果却被狼狠狠咬住了手。月云生见状立刻以指为武,弹指之间,白狼王便被无形的气刃击中,虽然力道不大,但也足够让它松开死咬肖祈不放的嘴巴。 白狼王本来伤就没好全,被击中后竟又再次晕了过去。 顷刻之间,白色的衣袍如蝶般翻飞,不过眨眼的功夫,肖祈便看见月云生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剑眉紧皱地盯着他流血的左手,随后又神色复杂地看向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的白狼王。 “不碍事。”肖祈看着手背上那几个血窟窿,活动了一下手指,发觉自己的骨头竟没事,随即也看着那头白狼王,它方才似乎无意伤他,不过是想借着此事吓一吓他。因此,肖祈连眉头都没皱,好像刚刚被咬了的人根本不是他,唇角弯了弯:“没伤到骨头,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糟糕。” 月云生这才回过神,立刻走到肖祈的身边,抓着他的手仔细察看了一番,直到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凝视着他的凤目微眯:“阿祈,我早先时候就说了,不要把它带回来,现下你看……” “若是它真的想伤人,方才我这只手一定已经废了。”肖祈用完好无损的右手拍了拍月云生,笑了笑:“我看,这狼王还真是有点意思。” 月云生闻言微叹,从怀里拿出一小瓶金创药,让肖祈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而他自己则半跪在他的面前,把肖祈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小心翼翼地往那几个伤口撒上了药粉。这上好的药,很快便让血流不止的口子不再流血。 肖祈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那人动作,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头,似有微澜浮动。 月云生在帮他上好药后,又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地帮他擦掉沾上的血污。等全部做完后,他才开口:“你这伤口这几日便不要碰水了,不然怕是会化脓。这金创药给你,每日上两回,等几日结痂后,便没事了。”说完,他便准备起身,结果却忽然被人用手搂住了脖子。 他原本是半跪在肖祈面前,此刻动作被半路制止,只能又重新半跪在他面前,抬头看向他:“肖祈?”话音刚落,那搂着他颈项的手微微用力,他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肖祈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两手交错着把他拥在怀中。 月云生身上永远都有一种淡淡的檀香,让人闻着便舒心眷恋不已,好似那世间万般烦恼,也不再缠身。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的微妙,连一直能逃避无视就绝不会直面的月云生,都不得不正视此刻二人的暧昧。 “云生。” 低沉迷人的声音从头顶轻轻飘落,像是蛊惑人心的咒言,让月云生的思绪停摆了片刻,原本抵着肖祈的手也似乎顿了顿,力度小了些。 “我不知道你是何意,但你做的这些事情……”肖祈注意到怀中之人的失神,薄唇微微翘了翘,低垂着头,那灼热的唇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耳畔:“你这分明是在害我。” 月云生闻言怔了怔,肖祈见了,爽朗的笑声顿时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低沉中又带着男子沙哑的磁性,愣是把月云生笑了个面红耳赤,他狠下心推开使坏的肖祈:“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害你了!” “云生,你这可是,恼羞成怒了?”肖祈心情颇好,毫不在意地抱臂看着眼前这人,似乎在欣赏他此刻的羞色。 用力瞪了肖祈一眼,月云生迅速起身,弯腰抱起晕在一旁的狼王,在粗粗察看一番后,发觉狼王只是暂时昏厥过去,但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开裂后,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他便抱着狼,一人一狼离肖祈远远的,警惕万分地瞅着他。 “还真生气了。”肖祈故意夸张地喟叹一声,眸中却笑意四溢:“云生呐,你可知道我此刻,真是好生嫉妒羡慕啊!” “……”月云生被他这颠三倒四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肖祈见了,缓了缓才继续笑着道:“我此刻真是恨不得变成一头狼,像那白狼王一样被你抱在怀中呐!” 适才那炽热暧昧的气息还似乎在耳边缭绕不散,月云生听了肖祈这话,脸上不由绯色更胜。 自己好歹也是活过两世的人,但这脸皮比起肖祈还是差了点。而且,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肖祈这人,竟然那么爱捉弄人! 肖祈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那人,虽然被那碍事的面具挡去了大半张脸,但丝毫没有妨碍他欣赏月云生那羞红的一张俊脸。 月云生被他看得羞愤不已,只能恨恨地再瞪了他一眼,抱着白狼王抬脚就往外头走去。 肖祈不急不慢地看着他,似乎在享受他的困兽斗,等那人都开了门才悠悠地喊道:“云生。” 月云生原本正准备推门离去,听见他的声音后,步子顿住,并未回头,似乎在等他下文。 “你说,我该怎么办?”肖祈的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的笑意:“我可真被你害惨了。” “我到底怎么害你了?!”月云生听了,向来沉静的眸子都带了点怒色,猛地扭过头看着他。 可当他对上肖祈那清澈的目光后,顿时哑然无言。 肖祈看着他,眼底似有脉脉温情缓缓地流淌开来。薄唇微动,根本不给那人一丝一毫躲开自己视线的机会,他轻声说道:“你问你是怎么害我的?” 随即,像是从喉头传来一声极低、极无奈的笑,肖祈静静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云生,你给我下了毒,原先我以为我可以解开。但现下,我却发觉自己,早已无药可解。” 月云生的身子似乎在刹那间冻结成冰,凝结在原地无法动弹,那双漂亮的凤目里头此刻写满了震惊,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不敢置信地盯着满脸笑容的肖祈。 “还有,你这就走了……”肖祈的笑意更明显了些,“那谁来与我商量,今晚夜探皇宫的事情。” 第37章 【一二】 怦然心动,心结解开 肖祈这向来不按理出牌的主儿,一时间让月云生觉得万分头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只要肖祈这样,他就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无论是前世,亦或是今生。 但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月云生不由叹息了一声,他很清楚,也知道他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继续发生,可是……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肖祈笑着起身,伸手把月云生从门口拉了回来,让他也在一旁坐下,“可是我瞧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 声音虽轻,却是万分的肯定。月云生看着他,目光复杂,似乎牵扯了太多莫名的情绪在里头。起先,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好的应付一切。可是,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内心曾有过许多遗憾。而这曾经所有的一切,都被主人刻意地遗忘,但此刻却被硬生生翻了出来,呈在面前,一览无遗。 片刻后,月云生微微垂眉,在心底暗暗叹道。 或许,不对的人,一直都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喉头微紧,月云生看着怀中那依旧昏迷的狼王,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那些想了多年都不曾明白的事情,终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下意识让自己一直在逃避…… 月云生慢慢地抬起头,对上那个人略带困惑的眼神。 肖祈,我曾经无数次问自己,明明可以无动于衷,安静地过完这一世,却又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云生,你到底怎么了?” 摇了摇头,月云生笑了笑。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那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是我心中,所有的遗憾。 过去所说的,其实全部都只是借口。 我这样赌上自己的未来,也赌上卫国的未来,其实只是因为对象是你。 所以,明知道有更好的选择,可我仍是不顾一切的来到百越。 上一世,我曾说过,杜衡此生从不曾后悔。 是的,我从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但那并不代表,杜衡并没有遗憾。 这一世,我这样拼命地想弥补你的缺憾,拼命地想挽回曾经失落的一切,何尝又不是在救赎着自己? 我一直在逃避的……不过是一个假设,而那个假设,曾经被压在心底的最深处,从来不敢正视。 那就是,如果上一世,我牵住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那么,所有后来的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云生……云生……”肖祈见他半天不说话,表情似是挣扎,又似是解脱,抱着狼王坐在那一动不动,难免开始有点担忧,“你怎么了?” 月云生听见他的声音,轻轻松了口气,终于看着他难掩忧色的面容,释然一笑:“我没事,都过去了。” 他的笑容如同终于穿破蛹茧,缓缓张开那双绚烂羽翼的蝶,在春末最温暖的时光里,在万物重生、春雪消融的世间,决意振翅而飞。 肖祈一时间愣在原地,直觉月云生似乎有什么变化,可他却无法用任何言语描摹出来。 月云生缓慢而绵长地舒了口气,被面具遮盖的面容虽看不清表情,可他眼睛里头那淡淡的笑意,蓦地让肖祈怦然心动。 “肖祈……” 月云生轻轻唤了他一声,却并未继续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肖祈,如果很多事情,此刻的我们都无法想明白,那就把它们交给时光,让那漫长的时光为我们一一作答。 这一世,我想相信,相信时光,再不会辜负那些过往韶华。 肖祈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竟湿热得可怕,心底缺失的一部分像被眼前那人逐渐变得温柔的目光,一点一点、慢慢地填满。 此刻,他再也无法理智地去思考。只能顺从自己的内心,猛地张开手,把月云生连人带狼都紧紧地抱住。 而这一次,月云生再也没有反抗。 肖祈死死地闭紧双眼,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他隐隐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在无形之间被改变了。 而他,似乎为此早已经等待了太久,也渴望了太久…… 月云生的手慢慢抬起,似乎想碰一碰肖祈,却又停住。但迟疑片刻后,终于轻轻落下。他轻柔地抚了抚肖祈现下有些微颤的身子,低声道:“阿祈,今晚我和你一起去。” 肖祈闻言顿了顿,稍稍松开他,坚决地摇头:“不,此行太过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足矣。况且只是探查一番,你没有必要一同前往。” “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一个照应。”月云生轻声说道,“而且你不熟悉北戎皇宫的布局,再加上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北戎皇宫内外众人的神经一定都格外紧绷,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且不论是否能救出大皇子,单是泄露行踪打草惊蛇,就会为日后的营救添加更多的阻碍。” 肖祈听罢,顿时沉默不语,月云生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他似乎仍在斟酌。 “我知道,你还没完全相信我,许是还对我心有顾虑。但我若有二心,便早已经向北戎通风报信,哪里还用得着等到此刻?” “月云生!”肖祈听了此话,顿时大为光火,不由怒斥:“我肖祈何曾怀疑过你!若是我疑你,我又怎么会只身跟你来北……”但就在他对上月云生那含着笑意、定定看着自己的黑眸后,他不由哑然失笑,余下的话都收了回去。 “既然你信得过我,那便不要多说了,我们就一起去吧。”月云生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 肖祈瞪着眼睛瞅了他半晌,随后懊恼地扶额,脸上露出悔之晚矣的神色。有些气闷地起身,在房间里头来回踱来踱去。自己竟然上当了,月云生这一出激将法还真是…… “阿祈……”月云生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人,向来都是他在捉弄自己,也难得被自己反过来一次,“你先别转了,且来商议一下夜探之事,这更为重要。” 俊目掠过月云生,肖祈轻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撩了撩袍子在他旁边坐下来,“你欺负我,我很生气。等救出大皇兄后,我再找你算账!” “……” 月云生失笑,肖祈这人到底还讲不讲理? 似乎是捕捉到月云生此刻的无奈,肖祈很不要脸地补了句:“我就不喜欢讲理,我就喜欢耍无赖,怎么了?” “……”月云生徒劳地张了张嘴巴,沉默。 真行,脸皮厚成这样,不得不说肖祈你赢了。 但是,此刻暂且不要和他计较,夜探之事更加迫在眉睫。 “阿祈,铜雀台一共十层,我已打探过,朝着北面那侧的守卫相较于其他会稍微松散一些,我们不妨从此处着手。”月云生把皇宫的地图在桌子上展开,分析道,“此次我们夜探,绝对不能引起任何骚动,无论成败与否,一切都只能暗中进行。” 面色稍微严肃了些许,肖祈也不玩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月云生的眉却随之紧锁:“可现下我忧心的便是,到底要如何在不惊扰守卫的情况下,找到大皇子所在。若是十层铜雀台一层一层找上去,且不说会不会被发现,单是耗时太久,就已经太过冒险。” 肖祈听了,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两人缄默许久。 尔后,肖祈忽然灵光一闪。“云生,既然皇兄遇袭,身边的人全数覆没战死,那么他的身上必定有伤。”他越想越有把握,沉声道:“北戎既然视他为重要棋子,就必定不会对他的伤放任不管。” 月云生如醍醐灌顶,暗叹一声后赞许地看着肖祈,“我现在立刻让人去查,看昨日是否有医官秘密进入铜雀台看诊!” 第38章 【一三】 夜探皇宫,不容乐观 夜色深沉,偶尔晚风拂过,茂密的乔木群便发出沙沙的声响,而一望无垠的天际上,明月高悬,皓白清冷的月华淡淡地逶迤一地。 北戎皇宫里头静谧非常,只有在禁卫巡逻的时候,才会时不时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十数点明灭的烛火,在漆黑的夜里摇曳着过去。 当又一批禁卫过去后,两道黑色的身影便紧贴着墙面,快速地从殿前飞速而过。在拐角处停留片刻后,他们便从围墙外轻轻一跃,落地后猫着身子极快的从巨大的院落中跑过。才到一半距离的时候,远处有几点火光缓缓朝这边移动,走在前头的黑影忽然停住脚步,拉着后头的那人快速地转身,两人便躲进了院落旁边那座巨大的假山里。 “有人过来了。”月云生按住肖祈,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肖祈点了点头,紧贴着月云生,两人连呼吸都刻意抑制住,万分警惕地看着那一队士兵从他们眼前过去。 微微松了口气,月云生偏头看着身边的肖祈,轻声道:“等穿过这个棠梨宫,外头就是铜雀台了。” “嗯,一切按我们早先商议的走。”肖祈没有继续多说话,虽然从一进宫开始,他便很好奇,月云生为何会对这北戎皇宫布局,甚至连禁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都如此了若指掌,但他深谙此刻并非谈话的好时机。 月云生从怀中拿出两个令牌,把其中一个递给了肖祈:“这是北佑承心腹亲信的令牌。” “你怎么会有?”肖祈接过令牌后,不由一惊。 听罢月云生淡然一笑,无奈地叹道:“阿祈,你忘记斋月楼是以什么为生的么?” 肖祈愣了愣,还真是忘记了。他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鼻尖。 “斋月楼这些年虽刻意收敛许多,但好歹也曾在江湖中显赫一时。但凡是斋月楼想弄到的东西,虽可能会废些周折,但终归还是能办成。” “哈哈,也对,你要现在和我说,你有百越的虎符,估计我也会信。”肖祈开玩笑道,随之也松了口气。的确,月云生作为斋月楼的楼主,也怪不得他会对这里了如指掌,也难怪他会有北佑承心腹的令牌。 见身边的人明显一愣,肖祈也不禁一怔,看着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的笑意也不由收了少许:“等等,你不会真的有吧?!” “……真的倒没有。”月云生无奈地弯了弯唇。 那就是说,他手里头有仿制的虎符!? 肖祈震惊了,这虎符常年在百越帝王手中收着,他怎么可能会有? “早先无意中救了一个江湖中人,他擅长仿造器物。”月云生见肖祈一脸惊讶,解释道:“虽听闻出自他手的赝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我也没有见过真的虎符,所以也不好断言。若是你好奇,待回去我拿给你瞧瞧。” “……”肖祈此时心中的感觉非常的微妙。 这种我家宝物多了去了,这虎符送给你玩玩也无妨的王霸之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消化了一下这个残酷的现实,肖祈艰难地开口:“你说的江湖中人,可是号称鬼手巧匠的祖同光老先生?!” “你认识祖老先生?”月云生也有些诧异,祖同光当时正因为仿制虎符一事,被各方势力暗中追杀,在被斋月楼所救之后,他把假的虎符托付于他们,便隐迹天涯,可没想到远在深宫的肖祈竟也认识! “一面之缘而已。”肖祈言简意赅地道,随后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云生,但此物不宜放在斋月楼,稍有不慎,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月云生又何尝不知道,此物不宜久留?但他正准备处理此事,便又因赐婚一事要匆匆奔赴百越,一时间此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此事我们容后再议。”月云生看巡逻的士兵已经走远,“当务之急,乃是把大皇子救出,其余的事情,我们回头再另行商讨。” 肖祈点头,两人随后避开巡夜的禁卫军,在短暂的停顿后,齐齐飞身站上离铜雀台不远处,一棵枝繁茂盛的树上。借着夜色与枝叶为遮蔽物,他们仔细观察着铜雀台四周的情况。 如华的月色之下两人的衣袂在银白色的月辉映照下,竟泛着暗色的光华。而月云生那一双暗黑的眸子,此刻沉静如水,深不可测。 “阿祈,你看那边便是铜雀台的向北一面。”月云生遥遥一指,“等会儿我们便是从那面潜入,到达大皇子所在的第十层。” 肖祈定睛一看,向北那面正好是面对着万丈悬崖峭壁的一侧。冷色的月光之下,那崖底的风呼啸而过,听得人不由毛骨悚然。若是等会稍有不慎失足,等待他们的必定将是粉身碎骨。 “嗯。”肖祈点了点头,果然相较于另外三面的森严守卫,此面较为松懈,“我们每翻上一层,恰好可借外头那高大的廊柱,作为隐蔽物。铜雀楼里头的情况我们也并不清楚,等会也可观察一下再行动。” “正是如此,事不宜迟,走吧。” 只见两人身形一动,两道黑影便乘着月色飞快地接近铜雀楼。 两人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借着铜雀楼现成的遮蔽物,没有引起任何守卫的警觉,很快便到了肖临被关押的第十层。肖祈和月云生两个人分别躲在两根巨大的支撑廊柱之后,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望去。 铜雀台不大的空间里头,在正中央有一个玄铁打造的巨大铁牢,而铁牢之中,赫然便是他们寻找多日的大皇子肖临! 北戎人怕引起骚动,给他带了半个铁面具,遮盖住大半张脸,但肖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兄长。而除了一个通往顶层的狭窄楼梯入口处有两个人把手,铁牢四周竟还有八名身材魁梧的守卫死守。 肖祈和对面的月云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得出对方此刻的无奈。 如此森严的守卫,若想不打草惊蛇接近肖临,简直是痴人说梦!且不论他们下面那层还有多少守卫,单是放倒这八个侍卫都是一场恶斗。 肖祈担忧地看着铁牢中躺着的肖临,他此刻一动不动,面容隐在带着半个铁面具之下,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会不会危及性命…… 看得出肖祈正万分忧心,月云生冲他比了个撤退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肖祈看看他,又望向自己的兄长,在夜色之下,他的脸色竟略显苍白。垂在身侧的手似乎动了动,似是要做些什么,而一旁月云生的心立刻提到了半空之中。 虽然他知道肖祈此刻理智犹存,可月云生还是很担心,因为肖祈若是此刻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他也没有办法拦住。 万幸的是……肖祈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铁牢中的肖临,便一咬牙,率先朝铜雀台楼底飞身而下,再不去回头! 第39章 【一四】 洗劫珍宝,乱七八糟 “肖祈!” 月云生快走了几步才险险地追上前头的肖祈,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随后,他四下扫视了一轮,发现他们两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皇宫里头一个偏僻的角落,周遭静寂非常,一个人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音,宽慰肖祈道:“阿祈,你别这样,我们总归是会有办法救出大皇子的,别急。” 肖祈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月云生是怕自己想不开,才这样安慰他。可是……他凝眉看着月云生,面无表情地问道:“珍宝阁在哪里?” “嗯?” 月云生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得一愣,下意识指向西北方向,“穿过那边的华景殿,往左过两个宫殿,旁边有一个塔楼的那个殿宇便是珍宝阁。” 肖祈听了,一张俊脸板着,依旧是面无表情。他轻轻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了。 月云生不解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肖祈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朝他适才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肖祈!” 月云生见状一惊,顾不得其他,生怕他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连忙也跟了上去。 两人躲过珍宝阁外巡夜的禁军,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肖祈,你到底要干什么?” 月云生警惕地盯着外头时不时亮起的灯火,又扭头瞅瞅自己身后,那个宛若在自家宅子里头,闲庭信步般的人。 肖祈刚好从描金的多宝格上拿了一件玉雕下来,听罢便偏头看着他,表情像是有点无辜:“这不是在挑东西吗?” “……” 月云生默默地看着肖祈,他说着,便无比自然地把那个清白玉瑞兽放进了怀里。然后,他又伸手从上头拿了一个犀角雕,草草看了两眼后又放进了衣服里头。如此反复几次后,他身前竟隆起了大大的一块,活脱脱像是八月怀胎的女子。 “阿祈……” 肖祈又从上头挑了几件成色不错的玉器,拿过来后便一声不吭地往月云生的衣服里头塞,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一件接一件放进去。 月云生哭笑不得地看着肖祈,见他毫无停止的意思,只好伸手按住他的手。 对上肖祈询问的眼神,他无奈地开口:“若你再放,我们呆会儿还能出得去吗?还有,你此番之举,到底是有何用意?” 没有回答他的话,肖祈厚着脸皮抽出手,异常麻利地往月云生那儿又偷塞了一个玉雕,这才转头继续看着那些个古董。他本还想继续往怀里装,可发觉自己衣服都快撑开了,完全放不下。他只好环顾一圈,细细考量了一番,最后把多宝格旁边的一个帷帐弄了下来。一股脑儿从架上拿了好些精巧的物什,放在铺开的帷帐上头,小心翼翼地包好后,他打了个死结就往背后一甩,扛在身上。心满意足地伸手轻轻拍了拍那个大包,肖祈这才看着月云生,缓缓道:“云生,我们冒了这么大风险来一回皇宫,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月云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高高耸起的‘山包’,然后抬眼,无言地与一前一后身上背着两个大‘山包’的肖祈对视。 肖祈瞅着他的眼神,陡然之间变得更无辜了:“云生,我已经很节制了。”说罢,他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不计其数的藏品。 你看,他统共就顺了这么点,后头还有那么多没有拿! “阿祈。”月云生头疼地以指扶额,“你这让我怎么说你才好,我们此番前来……” “嘘!”虽然身上背了两个大包,但是肖祈的行动却没受到很大的牵制,他见外头似有人声,立刻凑到了月云生身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外头的人似乎嘀咕了几句,随后便又从珍宝阁的门口离开了。 两人原本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又放了下来。 “唔唔唔唔……” 直到手下发出微弱地呜咽声,肖祈才发觉自己还捂着月云生的嘴巴。 讪讪一笑,肖祈耸了耸肩,看着眼神中漏出些许危险光芒的月云生,顿时感觉有点不妙。 “肖……” “云生啊,那什么,俗话有云,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赶紧回去吧!”肖祈飞快地打断月云生,率先从里头闪了出去。 “……” 真是服了他! 月云生极其无奈地看着肖祈倏然远去的背影,又伸手戳了戳自己胸前那塞满玉器的地方。 亏自己适才还担心他因为今夜之事颇受打击,但现在看来,好像还真是自己太多虑了。 轻叹一声,他也追着肖祈的身影,飞快地从珍宝阁里离去。 ~※~※~※~ 肖祈二人回到望江楼外,本准备翻身下马,却不由齐齐勒住缰绳,不解地快速对视了一眼。 本已近深夜,可是望江楼此刻却灯火通明,里头时不时还传出几声怒吼,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重物倒地声和一些奇怪的嘈杂声。 肖祈皱了皱眉,朝月云生做了个询问的口型。 月云生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站在外头百思不得其解的二人,思忖了半天也只好下马,把马牵到马房安顿好后,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望江楼。 “小心!” 才进门,月云生便立刻伸手推开身边的肖祈,自己也快速侧身退到一旁。 还没等肖祈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板凳便贴着他们两个,从中间飞了出去。 然后,在门外摔了个稀巴烂。 “……” “……” 随后,他们便齐齐朝里头望去! 只听见离他们不远处的右领主苍驹发出一声怒喝,一个大网便从二楼撒了下来。 旁边的左领主梓炎连忙道:“小心!千万别伤着了它!” “放心吧,娘娘腔!”苍驹伸手拍了拍旁边一脸担心的梓炎,“老子知道楼主和九公子对这狼王宝贝得很,下手自有分寸!”说着,他便快速走到网前,看着底下被密密实实兜住的白狼王,得意地笑了笑:“小样儿,还跑吗?跑啊,你有本事现在再跑啊,老子倒是要看看你的能耐,看你被这天罗地网捕住了,还能跑到哪里去!哼,折腾我们大半宿,还不是被逮住了!” “……” 月云生和肖祈无力地对视了一眼。 整个儿望江楼里头,被弄得乱七八糟,一屋子的椅子和桌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简直是遍地狼藉。 而此刻得意洋洋的苍驹头上,竟还插着好些根鸡毛!就连向来整洁示人的梓炎,脸上竟也似蒙上了一层薄灰,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两位领主都已是如此,就更别提望江楼里头的其他人了。 他与肖祈只不过去皇宫走了趟,这短短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月云生头疼地揉了揉额心,肖祈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梓炎,苍驹。”月云生淡淡的开口,“发生什么事情了?” “属下见过楼主,九公子好。” 刚刚众人都太过投入,直到月云生说话,他们这才发觉门口还站了两个人。 几个手下在梓炎的指挥下,用布把白狼王结结实实地捆好了,确认它绝对没有办法跑了,才齐齐松了口气。 肖祈不解地看着刚刚如临大敌一般的斋月楼众人,目光掠过白狼王:“可是,这狼惹祸了?” “楼主,九公子,你们可终于回来了。”苍驹一见着他们,连忙凑过来,“老子快被这狼折腾死了。” “怎么了?”月云生看着被团团捆住的白狼王,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 梓炎是何等眼尖之人,知道月云生似是有些不快,斟酌片刻后便轻声道来:“回楼主的话,自楼主和九公子离开望江楼后,这白狼王便醒过来了。” “它醒来后,竟然跑到望江楼后头的马房,弄伤了好几匹马!”苍驹受不了梓炎那温吞的说话方式,立刻抢过话头,忿忿不平地道:“那还不够,它竟然还跑去后院里头折腾。把前段时间我们弄来的鸡鸭搞得……那成语怎么说来着?”苍驹一时心急给忘记了,想了想后,猛地一拍自个儿脑袋,连连点头:“对对对,尸横遍野!弄得望江楼后院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楼主啊,你和九公子是没看见,那鸡飞鸭跳看得老子都快糟心死了!” “……” 肖祈默默看着苍驹头上那几根空中摇摆着的鸡毛,还真是鸡飞,鸭跳…… “那为何连望江楼里头都如此凌乱?”月云生的嘴角,似乎也微微抽了抽。 “还不是死娘娘腔说那狼身上有伤,然后楼主你们又宝贝得很,不让我动它!”苍驹瞪了旁边的梓炎一眼,向月云生二人拼命倒苦水:“老子不敢下重手,不就只能追着它后头跑嘛!他妈的,楼主你别说,那狼王虽然有伤,但它可灵活了,我们好几个人怎么都抓不住它。后来实在是没办法,这不才想了个办法,用网把它给逮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啊!” “嗷!” 苍驹忽然悲愤地看着一旁的梓炎,大吼道:“死娘娘腔,你干什么掐老子!” 面对完全不懂看人眼色的苍驹,梓炎此情此景,也只能无力地用手掩面。 “今晚辛苦你们了。” 月云生看了一眼梓炎,又朝四周扫了一圈儿。微微挑了挑唇角,岔开话题:“你们早点收拾完,便速速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旁边的人立刻把捆好的白狼王递给月云生,他接过后便顺手抱在了怀里。似是被月云生身上的东西磕着了,狼王因为被捆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含糊不清的呜咽了一声。 众人这才发觉月云生和肖祈两人好生奇怪,胸前都鼓起了大大的一块。 “楼主你和九公子这是……”苍驹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个。 “哦,这个啊……”肖祈淡淡一笑,伸手扶起地上一个桌子,摆好后,便从怀里把从北戎皇宫顺来的古董一件一件往外掏。 景泰蓝鎏金插屏,珐琅彩花纹盘,金石兽耳尊,翡翠雕龙带钩,青玉卧鹿……(注40)肖祈每掏出来一件,众人便为之一震。 等他把身上背着的那一大袋也解开放在桌上,梓炎的表情已经有些震惊了。 苍驹不懂这些古玩,但见梓炎一副失神的样子,再看那又是金又是玉的,也知道价值不菲。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身边的梓炎,“哎,我说娘娘腔,这些玩意儿很值钱吗?” 梓炎这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月云生,“楼主,莫非您身上那些……” 月云生的面色波澜不惊,把衣服里头藏的也全部拿了出来,桌上顿时堆得满满的一桌。 “……” “……” 梓炎立刻扭头对后头的众人厉声道:“你们先下去,明早再来收拾。” “是,左领主。”斋月楼众人知道他们可能有要事商量,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梓炎快步走到门口,仔细看过外头的情况后,立刻把大门关了起来。顿时,整个偌大的望江楼里头,只有他们四个人。 “楼主,九公子。”梓炎神色严肃地看着肖祈和月云生,“梓炎斗胆问一句,这些宝物,可是来自北戎宫中?” 第40章 【一五】 尽情瞎掰,大胆之策 “什么?!” 还没等月云生回答梓炎的话,一旁的苍驹就怪叫了一声。然后便一脸惊喜地凑到肖祈面前,激动万分地双手抓住他的手,“九……九公子,你……你就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怪侠凤九天嘛!”说着,他那被日晒得黝黑的脸上,竟飘起了疑似红晕的东西。 “……” “……” 被抢白的梓炎见状,不忍地别过脸。 月云生不由挑了挑眉,看着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苍驹,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被苍驹那双虎目里闪烁着的亮光镇住的肖祈,轻咳了一声,飞快地把手抽了回来,“那什么,右护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子早就知道,九公子你一定不简单!”苍驹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看着肖祈频频点头,一脸感慨,然后扭头看着月云生,“楼主,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子还想着楼主你最近去倒腾什么了,把事情都交给慕容那变态处理,这下终于懂了!原来楼主是忙着和九公子一起去行侠仗义了!我就说为何好长一段时间,江湖里头都没有听到有关凤九天行踪的消息。原来九公子竟然是和楼主一起策划今晚夜盗皇宫一事!”他兴奋地偏头看着桌上那堆宝物,“九公子从宫里头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可是都要一一物归原主,可需要老子帮忙?” 见肖祈和月云生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苍驹看,梓炎只能无奈地开口解释:“楼主,九公子,前段时间望江楼里来了个说书的,其中有一段讲得就是怪侠凤九天的故事。说凤九天多年来屡次替天行道,偷走那些被心术不正之人强取豪夺来的宝物,再暗中物归原主。苍驹他……”似乎是想了想用词,梓炎委婉地说道:“很是崇拜凤九天。” “娘娘腔,什么叫很是崇拜!”苍驹扭头瞪了他一眼,随后满脸笑容地看着肖祈,直把肖祈看得脊背发凉:“老子是你们说的那什么,哦,顶礼膜拜,五体投地,奉若神明!”一连在一句话里头用了三个成语,苍驹觉得自己简直牛到不行,万分满意。 “……” 肖祈默默地转头,略显哀怨地看着一旁的月云生:快说,现在这要怎么收场? 月云生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自己惹得祸,您自个儿看着办。 “九公子啊,你快说说那段夜盗神剑阁七星龙渊的故事!那说书的老头子才讲了个头,就开始卖关子,说要留着下回才讲,都快急死老子了。” 无奈地长叹一声,肖祈故作深沉地抬头,看着望江楼的天花板:“其实……” “其实?” 两眼发光,好奇极了的苍驹死死盯着肖祈,生怕听漏了一字。 肖祈慢慢低下头,很是遗憾地摇头:“我都忘记了。” “……” “……” “……” 余下三个人无言地看着他。 “真的。” 肖祈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前几日掉进了江里头,哦,这还得感谢月楼主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路过黄河,把我从里头捞了出来,我恐怕已是命丧黄泉。唉,许是那次掉进去水里,脑袋磕到了水底的石头,让我好些事情都忘记了。”他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月云生无力地用手揉了揉眉头,这种被用烂了的梗,错漏百出的谎话…… “哪个混账敢暗算九公子!”苍驹义愤填膺道:“九公子可还记得名字,老子赶明儿就带人去一脚端了他的窝!他奶奶的,竟敢偷袭九公子!” ……也只有他们斋月楼的苍驹会相信。 月云生弯了弯唇,云淡风轻地道:“苍驹,九公子都没说被暗算,你怎么就知道他是被人算计?” “这还用问吗?!九公子武功那么好,行侠多年来从没有失手过!肯定是那些做了坏事,心里头有鬼的人,为了一己私欲和自己的安全想要偷偷铲除他!”苍驹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然后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肖祈的肩膀,“九公子别怕,既然楼主救了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们斋月楼众人必定会护公子安全!” “我怎么敢劳烦各位。”肖祈惆怅万分地摆头:“没想到我凤九天行走江湖多年,最后竟也会被这宵小之辈偷袭得手。” “九公子可别这么说,那个慕容老是说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肯定就是那一失!”苍驹连忙安慰自己崇拜多日的肖祈:“你看你今晚不是和楼主得手了吗?楼主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都不告诉老子和娘娘腔!” “承蒙右领主错爱。”肖祈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日后还有机会。” “真的?!”苍驹听了,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花:“九公子也别见外,整天喊那劳什子右领主,喊我苍驹便好!” “苍驹。”肖祈也不扭捏,利索地喊道,然后似是想到什么烦心的事情,剑眉紧锁。 苍驹此时此刻,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忙道:“九公子可有烦恼之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帮你想想法子。” “近来北戎因与百越开战,都城风声稍紧,宫里头发现失窃之后,肯定会严密排查。我正愁着这些珍宝不好处理,难以带出城外啊……” 闻言,月云生含笑睨了肖祈一眼。 肖祈回以无辜一望。 “那有何难!”苍驹豪气冲天地拍了拍胸脯,“此事交给老子,老子帮九公子保管这些宝物,等风头过去了,再协助九公子物归原主!” 肖祈听了,顿时像是大松了口气,“苍驹此情此意,我凤九天无以为报……” “得了,九公子别说客气话,你是我们楼主的救来的人,我们一定帮你到底!”苍驹就算向来有些愚钝,却也知道此事风险很大,若一旦走漏风声,斋月楼这干系脱不掉,肯定棘手得很。可他不想拒绝肖祈,却又生怕月云生反对,只好讨好地看着一旁的月云生,拼命朝一旁不说话的梓炎递眼色,让他帮忙:“楼主,你说对吧?” 梓炎无奈地掩面,大概在场也只有苍驹还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嗯。”月云生也不整苍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我们楼主,老子就知道!”苍驹眉开眼笑地看着月云生。然后伸手拉过旁边的梓炎,对肖祈道:“九公子不用担心,此事有我和娘娘腔在,保证万无一失!” “这真是太好了!”肖祈连连点头,“有劳两位费心了。” 梓炎知道月云生恐怕也早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如此顺水推舟,让他们帮忙处理此事,便朗声道:“正如苍驹适才所言,此事交由我们二人,楼主和九公子尽可放心。” “嗯,时候亦不早了,你们收好这物什后,也早些休息吧。”月云生见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抱着白狼王便招过肖祈,准备上楼,“我与九公子还有要事相议。” “是,楼主。”苍驹和梓炎应了声。 过后,月云生和肖祈便转身朝上面走去,留下他们两个处理从宫里弄出来的一大堆古董与玉石。 ~※~※~※~ 月云生刚在厢房里头坐下,就感觉到怀中的白狼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被裹得只剩下一对眼睛能动的白狼王,表情在不自觉中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一旁的肖祈见了,稍稍弯了弯唇,虽然一直没说,但月云生对那狼还是喜欢得很。可是,他眼眸里头的色泽不由暗淡了几分,依着这狼的性子,恐怕最后是留不住啊…… 白狼王微微抬头,看着月云生的那双眸子,竟是少有的蓝色,深邃漂亮得宛若一弯碧蓝的寒潭,但此刻却似乎有点无辜。 月云生见了,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无奈地看着那狼王,“你若能安生呆着,把身上的伤养好,便不会受那么多罪了。”话刚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连带着原本的笑意都如烟云一般刹那消散。伸手轻抚着狼王,他苦笑着低声道:“可你原不属于这里,又怎么会愿意呢……” “云生?”肖祈捕捉到他那微妙的情感变化,不由有些担心。 目光从狼王那里移开,月云生看着肖祈,轻轻摆了摆头,“无碍,只是想到过去一些事,一时间有些触景伤怀。” 肖祈听了,薄唇紧抿。快走了两步,挨着他坐下:“我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但古语有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注41)” 月云生听罢,不由轻声一笑:“这话听着,竟觉得不像是你会说的。” “喂,再不济,我好歹也是跟大儒学习过的啊!”肖祈气闷,存心想让他转移注意力,故意鼓起腮帮子瞪着他。 而月云生怀里的白狼王也微微动了动,瞅着他的目光更无辜了些。看着裹得跟粽子有得一拼的狼,他无奈地笑了笑:“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月云生正了正神色,一边伸手帮狼王把布条解开,一边和肖祈说道,“明日北戎肯定会因今夜失窃一事,掀起轩然大波。我们正好借此事,转移众人对铜雀台的注意力。但同样的,皇宫的守卫也必定会比今夜更严密,届时我们想要救出大皇子势必会难上加难。而且,为了避免赃物外流,都城城门的进出审查也会更严。” “我知道。”肖祈听了,头疼地伸手揉了揉额心,“这恰恰是我方才一直头疼的。但有所得必有所失,本来救人已经很难,所以,倒也不怕破罐子破摔。” “你倒想得开。”月云生闻言笑了一声,手下已经帮白狼王把布条全部解开了。原本给它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虽只是几日但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可今天这么一折腾,好几处没好全的又裂了开来,月云生无法,认命地又帮它开始上药。 白狼王折腾了那么几日,似乎也学乖了,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便趴在月云生怀里不动,任由他摆弄上药。 “若不想开,我还能如何?”肖祈瞅着那乖顺的狼王也来了兴致,看着月云生小心翼翼地给它上药,“这狼王也学乖了,竟不乱动。” “吃过几天苦头,它也知道,有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不如不做。”月云生笑了笑,“有空折腾,倒不如早点养好伤,卧薪尝胆,伺机再做谋划。” “唉……”肖祈干脆凑到狼王的面前,一人一狼几乎是鼻尖顶着鼻尖。他静静与那双蓝色的眼睛对望,“我有时候觉得,如果自己能变成一头狼,说不定就能闯进去那铜雀台。” 月云生上药的手顿了顿。 肖祈不解地抬头,看着他一副失神的样子,“怎么了?” “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月云生斟酌着开口:“有点想法了。” “什么?”肖祈闻言一怔,回过神后忍不住调侃道:“你不会真想说,你能跟仙人一样把我们两个变成两只鸟,然后飞进去把大皇兄也变成一只鸟,三只鸟一起飞出北戎吧?” 月云生手脚麻利地帮狼王上完最后一点药,把它放到厢房角落的一个窝里。 转身看着肖祈,沉思过后,他郑重道:“大约会比那更大胆。” 肖祈听着,像是被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快来说说,到底如何大胆?” 嘴角扬起,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带着几分飞扬的笑意,月云生看着肖祈,一字一句道。 “我们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第41章 【一六】 红烛艳色,唇间柔情 月色如霜,洁白的冷光带着寒意的余芒洒了一地。 因为昨夜皇宫珍宝阁失窃一事,今夜的北戎皇宫戒备较之往日,更为森严。成群结对巡夜的士兵,步伐整齐地在宫里头逡巡着,数十个灯笼明亮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穹。而在众人没有觉察的暗处,有两道黑影借着夜色快速地行进着,一路悄然无声,几乎与这深浓的黑夜融为一体。 两人在拐角处停下,随后那气势恢宏的殿宇外,静谧的晚色里,又一队禁卫军慢慢走了过去。 月云生和肖祈二人紧贴着殿外冰冷的墙面,略显昏黄、明灭不定的烛光从雕花的窗棂里头,漏了出来。他们往里头望去,只见重重叠叠的黄色帷帐之内,御榻上有两个交错的人影晃动着。 肖祈轻轻比了一个手势,两人便从窗户里一跃而入,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内,飞快地绕过那尊吐着烟雾的青铜大鼎,躲在了后头的书案下。 两人刚定下心神,便听见帐幔里头传来一声格外娇媚的嘤咛声。 月云生和肖祈顿时齐齐一僵,尴尬地面面相觑。 “陛下,您快别这样戏弄臣妾了,臣妾好生难过。”女子那柔美的声音听得压在上头的男子,呼吸也不由又沉重了几分。 “爱妃……”男子低沉喑哑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内缓缓响起,带着浓浓的情欲味道,“朕就是最爱你这欲拒还迎的模样。” 北戎皇帝调笑的话音才落,月云生二人便听见如潮水般起伏的呼吸、节奏极快的撞击声和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地、不住地在耳边响起。 “……” “……” 如此暧昧的情景,和气里飘来淡淡的味道,让书案下的两人不由有些面红耳赤。 ……没想到,他们竟遇见这活生生的一幅春宫之景。 月云生尴尬地别过脸,肖祈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变得有些僵硬。他朝他望去,才发觉月云生的耳尖早已鲜红欲滴,在昏黄的烛火下,连那露在外头的脸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因为挨得极近的关系,肖祈看见随着御榻上那两人动作变得越发的激烈,身边那人几乎一脸羞愧欲死的样子。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肖祈没想到他这人竟还这么的纯情,顿时心思一动,伸手便拉住了月云生低垂一侧的手。他温凉莹白的指尖,触手温润如玉,让人一时间有些爱不释手。 恍若惊弓之鸟一般,月云生猛地扭头看着眼睛含笑的肖祈。 那瞪大的眼睛,与那惊诧中又不得不勉力维持冷静模样,看得肖祈不由心生怜爱。 把玩着那人修长的手指,察觉那人想抽手而去后,肖祈不紧不慢地扣住他本欲逃开的手。 生怕被另外两人觉察,月云生不敢出声,只能转头一脸无奈的瞅着肖祈。 唇角高高的扬起,两人本就紧贴着身体,此刻因为肖祈的动作,几乎是毫无缝隙的贴合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从鼻腔里头涌出,徐徐铺陈一脸。 月云生忽然发觉,就连自己脸上那半截冰冷的面具,此刻似乎也变得灼热起来,几乎要把他烫伤。书案下的空间太小,他早已是退无可退,若是自己动作太大,他又怕被外头的人察觉他们的存在,此情此景,月云生只能在心底暗叹,还真是无法可解。 见月云生满脸写满纠结,肖祈不由一脸坏笑,原本便俊朗万分的眉眼,此时更是耀眼夺目。伸手搂住那人劲瘦的腰,肖祈明显感觉那人又是一愣,那双星眸失神的看着自己,待反应过来后,那黑漆漆的眸子里便带了几分怒色。 明知道他在生气,自己却不知为何越看越欢喜,觉得月云生这样子比起平常要可爱许多。肖祈忍不住凑到他的耳旁,轻嗅着他身上那诱人的冷香,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魔怔了一般。月云生见了,似乎伸手推了推他,但却被他无视了,手死死地把那人扣在自己怀里。 随着北戎皇帝越发激烈的动作,他身下的女人喘息声越来越急促魅惑,让人听着便血脉喷张。月云生和肖祈二人本就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听见后,不由都有些气息紊乱。 就在那两人双双攀上巅峰的时候,月云生只觉自己唇上忽然一热,接着毫无防备的牙关便被人撬开,整个人更是被肖祈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震惊万分,一时间竟忘记了其他,连呼吸都忘记,只能愣在那儿任由身边那人肆意采撷。 肖祈觉察到他的失神,一手搂着他的腰,另外一手长袖一甩,一个黑色的竹筒便从他的袖底滑出,朝御榻之上直直飞去。 很快,随着炸开的竹筒,白雾四溢,御榻上两人顷刻间便没有了声响。 肖祈这才轻轻离开了月云生些许的距离,看着被他压在身下明显还没回过神的月云生,不由轻笑了一声,宠溺又无奈地低唤了句:“云生啊……快吸气。” 月云生这才回过神,顾不上此刻羞红的俊脸与二人极其暧昧的姿势,便条件反射般地看向御榻之上,一脸戒备之色。 “喂。”肖祈故作生气地低下头,看着他,两手撑在他的脸侧:“你竟然还有心思看别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闻到空气里已经散去不少的迷香,月云生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正视此刻二人不太对劲的姿势,斟酌了片刻,开口道:“肖祈,我们……”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看见肖祈削薄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他便忽然垂下头,轻触上他灼热的唇,封住他所有余下所有的话。 月云生顿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肖祈原本只是想戏弄下月云生,可是唇瓣紧贴的那一刹那,他就像被蛊惑了一般,所有的理智与现实早已双双被抛却脑后。只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吻着他,像两株纠缠而生的藤蔓,永不分开。 身侧的烛火还在燃烧,照得整个宫殿里头亮堂通明,垂下的烛泪堆积起厚厚的一层。旁边的青铜鼎里吐出的轻薄雾气,让人如坠梦境。 月云生除了偶尔会动的眸子,似乎连如何呼吸都已忘记,一双凤目迷离地望着肖祈。肖祈见了,喉底滑出一声笑,伸手把他紧紧地拥在身前,凑到他的耳边,磁性的声音邪魅而危险:“云生,别这样看我。” “什么?” 月云生下意识反问,结果他刚抬眸便看见肖祈的脸再一次在视野中无限放大。 “我会认为,你是在诱惑我。” 唇瓣被那人用力地吸住,撬开贝齿,灵活的舌便探了进去。月云生只觉自己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只能无助地攀住肖祈的脖子,任由他一路攻城略地。唇齿间都是彼此热烈而缠绵的气息,侵占的欲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袭来。月云生感觉肖祈是发了狠了,仿佛要让他的每一寸都要烙印上属于他的记号。 激烈的亲吻让周遭的微冷的空气都沸腾起来,热浪侵袭,月云生觉得自己残存的空气都快要尽数被肖祈夺走一般,呼吸不过来的他难耐地动了动,结果听见肖祈轻笑一声,随后唇被他轻轻放开。 肖祈把他从地上搂起来,月云生此刻手脚瘫软,只能浑身无力地靠着肖祈起伏的胸膛,大口大口喘息着。 肖祈的下巴抵着月云生修长的颈项,轻柔地吮吸着他小巧的耳垂,亲昵如同交颈相亲的鸳鸯。直到月云生的耳尖红得如同滴血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凌乱不堪,他才勉强放过他。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平息着激吻过后的余韵。 “云生。”肖祈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环道,搂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一点,直到彼此毫无间隙地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低念着他的名字:“云生,云生……” 月云生闭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祈忍不住伸出手,被蛊惑般开始用指尖描摹着他隐于面具之下,那精美秀致的如画容颜。 月云生一颗心全然已乱,只觉得随着他的指尖,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战栗着,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结果却发觉身后的人一僵。 隐忍而低沉的声线缓缓响起,却带着掩盖不住的欲望和危险:“云生,别乱动。” “你!” 月云生察觉自己紧挨着那处的变化,脸色微变,原本嫣红的耳尖越发鲜红,下意识想逃开。结果肖祈被他这一蹭,盯着月云生被自己啃出艳色的唇,眸子陡然沉了下去。 两人原本渐渐平复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竟又开始急促起来。 “云生……” 想起今夜二人的任务,肖祈的眼眶越发红了起来,声音变得克制:“你……能自己起来吗?” 月云生略带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尔后飞快地点了点头。他迅速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下意识朝那头望去,只见肖祈借着他的力也站了起来,随后他另外一只手绕过来揽住他的后脑勺,轻轻把他压向自己。 “唔……” 月云生蓦地瞪大双眼,话还没出声薄唇就被人密密实实地封上。不同于最前面狂风暴雨般激烈的交缠,这个吻显得格外绵长而缱绻。唇齿纠缠间,带着浓浓的情欲和占有欲,彼此炽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好像再也分不清彼此。 月云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肖祈一点不剩全部夺走了。他的手只能无力的搭在肖祈的肩膀上,本想推开他喘气,结果因为被肖祈死死扣住了后颈,根本没办法躲开他的掠夺,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所有。 肖祈原本只是想借力起身,最后却无奈地发觉,自己已然沉溺在那人甜美的气息间,连最后一丝理智都被情欲占据。他一边轻咬着月云生的唇,一点一点咬出萎靡的艳色。 月云生才平复的呼吸在那一瞬又变得急促起来,肖祈的手慢慢触上他那温润如玉的肌肤,游走过的地方,就像是着魔一般,让他浑身上下忍不住战栗起来。 “别……”月云生的眼眶变得湿润,湿漉漉的眼看起来竟有点脆弱无辜,让人忍不住心生无限怜爱。他的手无力地按在肖祈作恶的手上,细声哀求:“别……肖祈……别啊……” 似乎想惩罚他的抗拒,肖祈灼热的唇顺着他修长的颈项滑了下来,不重不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而手则灵活地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向上。 月云生顿时整个人浑身无力半靠在肖祈的怀里,任他一路攻城略地。 肖祈的眼里盛满了情欲的光,几番动作后,月云生被封住的唇里,忍不住漏出点点动人的呻吟。肖祈看着怀里这个向来清冷禁欲般的人,眼中的火焰几乎要把人的理智烧尽。 月云生此刻就像堕入红尘的仙人,眉目间销魂蚀骨,让人心头的火一瞬间被点燃,窜到高点,想拖着他永堕阿鼻! 肖祈看着月云生动情的模样,忍不住想使劲浑身解数去取悦他,让他沉迷在这肌肤紧贴的纠缠之中。他不禁慢慢加大了手的力道,让他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喘息得更加厉害。 克制不住的呻吟在空旷的殿里低低响起,月云生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那写满艳色的眉眼,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让肖祈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拆骨去皮整个人吞进腹中。 “别……”月云生沙哑着按住他作恶的手,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他强忍那一阵阵袭来的快感,望进那人漆黑不见底的眸中,“嗯啊……别……别……肖祈,我们还要……救大皇兄。” 肖祈咬着他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唇,听见后,竟一怒之下狠狠咬了一口月云生的脖子。 “肖祈!” “暂且放过你……”肖祈低低地哼了一声,多情的凤眼猛地眯成一条细长的线,里头渗漏的光闪着点危险,唇角的笑却越发温柔。 现下触目所及,月云生那修长优美的颈项上都是自己留下的红斑点点。听着他余韵过后那细碎的呻吟声,肖祈的眼眶忽然变得温热,似乎是为了衬托内心的柔情,连在他发顶落下的吻也变得格外轻柔。 “肖祈……” 月云生轻叹一声,慢慢伸手轻抚着肖祈湿润的眼角,素来冷硬的线条慢慢柔和了下来。他缓缓闭起眼睛,羽睫轻动。 他们之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变成了这样? 肖祈凑过去,微冷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额头轻触间似乎流淌着脉脉温情。 “怎么了?”肖祈灼热的唇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轻声问道,“你舍不得?” 被触了逆鳞般,月云生狠狠瞪了他一眼,猛地伸手推开他,背过身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物,竭力冷静的声音里头还是有一丝无可掩饰的微颤:“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快点行动。”现下还是正事要紧,其余的待回去之后,再慢慢与肖祈算账! “遵命,我的月楼主。” 肖祈低低地应了一声,眼尖的发觉那人的侧脸似乎又红了些许,不由愉悦地笑出声来。 第42章 【一七】 危如累卵,李代桃僵 “肖祈,你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月云生语气略显尖锐,像是想以此掩饰此时内心的慌乱。 肖祈闻言弯了弯唇,投降般地举起双手,“好好好,都是我在胡言乱语,我闭嘴,我闭嘴,你别生气……” “……”月云生两颊依旧红霞蔓遍,只能瞪圆一双凤眼瞅着他,“肖祈!” “别急,云生。你别急啊!”被呵斥的肖祈,立刻乖乖地上前,伸手拂开那重叠的帐幔,弯腰仔细探查榻上二人的情况。飞快地收好那用过的竹筒,片刻后,他微微敛起嬉笑之色,盯着衣衫不整的北戎皇帝和他的妃子,正声道:“嗯,我看这安眠香保管他们一夜好眠。” 月云生听罢松了口气,示意肖祈退到后头,伸手轻轻拾起北戎皇帝散落在地上的寝衣。才解开领口的一颗扣子,他便觉得背后那人的目光灼灼,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穿透。月云生无力地扭过头,果然看见肖祈正双眼发光的看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热,厉声轻斥:“肖祈,你还不转过身去!” “你有的,我也有,我们两个大男人,你到底怕什么嘛?!”肖祈忍不住嘀咕了句。但在月云生越发犀利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月云生这才飞快地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那丝滑的寝衣。然后,他轻轻摘下脸上那半截面具,再把束发的发带解开,乌黑明亮的长发顿时便散了开来,落满肩头。 听着后头传来的轻微声响,肖祈此刻宛如万蚁蚀心,却又苦于不能回头去看,真是煎熬万分。他无奈地抬头盯着那高悬的房梁,这磨人的感觉,可是奇妙的难以言喻啊! 不多久,他便听见月云生在后面轻咳了一声,轻声道:“好了。” 肖祈飞快地转过身,在看清月云生的那一瞬间,掩不住眼底那万分的惊诧。他的余光掠过御榻上昏迷不醒的北戎皇帝,然后又对上神色镇静的月云生。 月云生对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在他面前缓缓转了一个圈:“你看如何?” “像!太像了!”肖祈连连点头,禁不住赞声连连,“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若不是我方才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你现在这一身,我觉着,就算是真的北戎皇帝在你旁边,众人也是真假难辨!” “既如此,那便速速依计行事吧!”月云生闻言,凉薄的唇轻轻勾起,“你且先藏起来。” 肖祈迟疑片刻,看着月云生:“可你这声音……” “朕的声音……”月云生以袖轻掩,低声说道:“可有何不对之处?” “……”肖祈心底一惊,震惊地看着月云生。 虽然方才只是听过北戎皇帝说了几句,但月云生此刻与他如出一辙的声音……简直是让人无法分辨真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云生,我真是服了你。”肖祈原本还认为这个计划乃是兵行险着,仍心存疑虑。此番看来,竟是奇兵之举,不仅事半功倍,而且比其他想法来得更为稳妥,让他早先所有的犹疑,顿如烟消云散。 “呵……”月云生轻笑了一声,与肖祈交换了一下眼色。 肖祈用被子把北戎皇帝密密实实地盖了起来,确认只留了那妃子一人在外头后,便识趣地退到暗处,隐起身形。 月云生最后查看一番,便朝外头朗声喊道:“洪满。” “奴才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外面很快传来太监洪满尖细地应答声。 伸手推开大红色的朱漆大门,月云生眸色极冷,用命令的口吻道:“去铜雀台。” 洪满本跪在门外,闻言心底一惊,思忖片刻后小声劝道:“陛下,您瞧这更深露重的,您这身子骨金贵得很,禁不住那冷风入骨。” 目光陡然转冷,月云生脸色沉暗,像是风雨欲来。 北戎皇帝向来性子诡异,身边伺候的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洪满见状,没等月云生开口,自己便已经立刻‘砰砰砰’地冲他用力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这便伺候陛下更衣。” 看见月云生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洪满连滚带爬地进了殿里头,麻利地为月云生穿戴整齐。月云生抬脚出去的时候淡淡看了他一眼,“淑妃……”随后他的余光,掠过御榻上那沉睡的女子,“就让她先睡在那儿。” “是,陛下。”洪满应了一声,随后便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大气不敢出。 “你们都退下,让洪满跟着朕。” 月云生大手一挥,挥退原本想跟着前往铜雀台的禁卫军,尔后便大步流星般朝铜雀台走去。 “臣等遵命。” ~※~※~※~ 接近后半夜的时候,原本明亮的月色被重重乌云密密实实地覆盖住。晚风裹夹着黑夜的寒冷一阵阵袭来。飒飒风声,吹得宫里头那茂密的树簌簌作响。夜色已深,一路上静籁无声,只听得见皮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洪满一颗心提得老高,想了老半天,也没揣摩透前头那人的想法。 原本已有些倦意的铜雀台守卫,在看见月云生后,不由打了个激灵,连忙跪了一地:“属下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月云生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进了铜雀台。 守卫们面面相觑,求救似地看着洪满,洪满无奈地摇头。他们见月云生没有发话,谁也不敢自作主张起来,只好都跪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月云生大步走了进去。洪满觉得今夜的皇帝格外难以伺候,摸不清他的想法生怕说错话,故而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为侍卫说话。反正他们这跪半宿,多半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洪满想着便稍稍安定了少许。他见前头那人毫无停留之意,不过才转瞬的功夫,便把自己甩开了一截,只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生怕犯了他什么忌讳。 月云生每到一层,里头的人便跪了一地,可是他至始至终一言不发,那阴沉的模样,让众人光是瞅着,便不由心生惧意。 洪满看着,愈发心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不敢说半个字。他看着月云生的背影,暗自猜测,莫非是昨夜珍宝阁失窃一事,让皇帝心生怒意,可……他这深夜前来铜雀台,好像又与昨夜之事没有多大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觉得说不通啊! 直到到了第十层,月云生才看着那几个跪着的守卫,视线落在玄铁牢上的锁头上,片刻后又移开,冷声道:“打开之后,都下去,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能上来。” 守卫们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作,便感觉到月云生冰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极低的声线像是被人死死克制住怒气,似乎压抑着、酝酿着一场极为可怕的风暴:“这是等着朕,亲自来动手?” “属下们不敢,请陛下恕罪。” 侍卫们摇头,个个跪在那儿拼命磕头,向月云生连道该死,然后立刻爬起来打开锁后,便飞一般地齐齐从第十层下去了。 “陛下……”洪满见空荡荡的铜雀台,此时除了月云生,便只剩下他与那个牢中生死不明的铁面人,心中没有来由的有些惶恐不安。 月云生面色略一阴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留下。” “是,陛下。”洪满听了,寒毛卓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紧跟着月云生走进那玄铁牢中。 洪满看见月云生微微俯身,皱眉盯着那横在地上的铁面人,他身上似乎受了重伤,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他只是听说过这个人是头等重要的一个人,却不知是何来历。皇帝半夜前来,挥退众人却只留他伺候一旁,让他此刻更是困惑不解。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月云生,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大气不敢出。尔后,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疾风倏然而过,在剧烈的疼痛过后,便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肖祈伸手接住失去意识的洪满,轻轻把他放在一旁,压低声音询问低头查看肖临伤势的月云生:“皇兄此刻伤势如何?” 月云生收起把脉的手,“可勉强撑上一段时间。”说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丹让肖临服下,“大皇子被北戎下了醉迷离,此药轻则会让人神志不清,重则让人深陷昏迷,七日不醒。我刚刚给他服了解毒丹,想必很快便会醒来。” 随后,他让肖祈想办法取下肖临头上的铁面具,自己则转身在洪满那儿捣鼓。 肖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弄掉那碍事的面具,快速把它递给月云生。接过面具,月云生便帮洪满戴了上去。 “咳咳咳……”一阵低咳之后,原本昏迷的肖临渐渐醒转。 “阿祈,衣服。”月云生简单把洪满伪装一下,便扭头冲他说道。 肖临只觉有人影在眼前晃动,定睛一看,在看清眼前那人后不由一惊,失声道:“九弟?!”话音未落他便被肖祈快速伸手捂住嘴巴。 飞快地脱下肖临的外衣与一旁的洪满调换,肖祈低声解释:“皇兄,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你等会儿便低头装成那太监的样子,跟着云生出去。” 肖临在看见月云生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是斋月楼楼主月云生,此刻只是易容成北戎皇帝。”肖祈言简意赅道,“皇兄,一切都等我们从这铜雀楼出去后,臣弟再与你解释。” 见他们二人面色严肃,虽心中疑问颇多,但肖临也了然地点头。肖祈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 “大皇子,得罪了。”月云生轻声道,便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为肖临套上:“月某知道大皇子身上有伤,但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务必请大皇子万分小心,低头跟着在下便好,切勿露出马脚!” 肖临从两人的三言两语中知道此刻情况已危如累卵,顾不得身上阵阵袭来的疼痛,正色道:“我明白。” 月云生最后看了一眼伪装成肖临的洪满,与肖祈低语几句后,肖祈便把他挪到之前肖临躺着的地方。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月云生便起身理了理衣襟,沉声问扶着玄铁牢门晃晃悠悠站起来的肖临:“大皇子可还撑得住?” “我无碍。”肖临强忍心头翻涌的血气,撑着一口气,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有劳月楼主了。” 第43章 【一八】 异变突生,云生决断 “大皇子客气了。”月云生淡然回道,“事不宜迟,我们及早行动吧。” 肖祈深知这次行动,一举一动都牵连甚广,他们在铜雀台里头这眨眼的功夫,外头说不定便是瞬息万变。有道是,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眼前这两人,一个是自己最敬爱的长兄,一个是自己心上珍视万分的人。肖祈心中纵然百转千回,却也知道此事自己帮不上太大的忙。他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依照计划行事,提前赶去接应他们的地方候着。 肖临见肖祈眼底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仔细看过四周的形势后,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肖祈的肩膀,低声宽慰自家弟弟:“九弟,别担心。经此一劫,往后所有,我们定能逢凶化吉。” 弯唇一笑,肖祈用力点了点头:“那我先行一步,你们务必小心,我在隆庆宫等皇兄和云生你们来。”他说着,便抬眼看向一旁波澜不惊的月云生,张了张嘴,虽未出声。但月云生已辨认出他的嘴型。 他说,我等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月云生平静的心湖似有涟漪荡漾,他心底一暖,虽没有答话,但却抬眸,冲忧心忡忡的肖祈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便示意肖临跟上自己。 肖祈在他们转身下楼的那一瞬,便从铜雀台上一跃而下,足尖轻点围栏,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 许是方才来的时候给众人的观感太过森冷无常,月云生和肖临下楼的时候,没有遇见太多的麻烦。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他们来时,那跪拜的姿势,从始至终几乎毫无改变。 等月云生走出铜雀台的那一瞬,他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跪了一地的侍卫:“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如逢大赦,立即高声叩谢。 因为维持跪姿太久,好些人起来的时候血气不畅,差点两眼一黑便栽倒地上。 冷冷地瞅着他们步履不稳的样子,月云生凤眼微微眯起,似是嘲弄一笑,然后忽然伸手道:“洪满,过来。” 肖临不明所以,只能低着头,走到月云生的身边。 月云生看似随意的把手往他的手上一搭,似乎是让他搀着自己回宫,“走吧。” “恭送陛下回宫!” 原本大气不敢出的众人听见后,心底不由齐齐松了口气。飞快地与周围的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底的喜色,他们这熬了大半宿,此刻终于可以解放了! 曦光初露,天边已是出现了淡淡的鱼肚白。 月云生哪里看不出众人的心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却意外的没有追究,就着肖临的手便往隆庆宫走去。 肖临忽然感觉有热流从手背传来,心底蓦地一惊,原本郁结冰冷的身体,因为这一小股源源不断而来的真气,而稍微好过了一点。 他不由微微抬眸,略显惊讶地看向月云生。 冷硬的脸在稀薄的微光下,泛着寒意的细茫。虽已经离开铜雀台,但月云生的心仍高悬着,不可察觉地冲肖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放下戒心,从而露出破绽,功亏一篑。 肖临羽睫微垂,点点头。有了月云生的支持,他强打起精神,紧跟着月云生的步伐,两人堂而皇之地穿过眼前那个空旷的宫殿,走向原先约定的地点。 守在隆庆殿外头的禁卫,见两人自早先离开后,终于再次归来,很快便跪了一地。 “见过陛下。” “起来吧。” 月云生对众人视而不见,立于石阶之上。一旁的肖临上前一步,为他推开宫门。 “淑妃呢?” “淑妃娘娘还在殿内安寝。”领头的禁卫首领听到月云生的问话,立刻恭声应道:“属下们遵照陛下的吩咐,不敢打扰娘娘歇息。” “嗯。” 月云生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也看不出喜怒。他听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只让伪装成洪满的肖临一人跟自己进去。 然而,就在肖临转身准备关上殿门的时候,他们听见跪着的侍卫中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不仅外头的两人,连早已藏身隆庆殿暗处的肖祈,此刻都不由警铃大作。 原本只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却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齐齐抬头,顺着那出声之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明灭的灯火映照下,那汉白玉的地面之上,有几道浅浅的血色痕迹。 若不是仔细去看,这将明未明之时,断然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印记。可此刻,众人既然已经发觉,不由都下意识朝里头望去。 怕是自己眼花,他们反复看了好几回,这才猛然发觉,洪满脚上那双蓝色的长靴竟隐隐有血色沁出。再定睛观之,他长及脚踝的大长上衣虽是深色的绸缎服,但也有点点血迹印出。(注42)一时间,众人不由哗然,疑窦顿生。 月云生见了,饶是明面上仍面不改色,但眼底的淡然终是染上了几分急色。他见状,声线陡然再冷了几分,似乎有些不耐:“洪满,还不进来?” 肖临猛地回过神,顾不上众人惊愕的神色,用力地把门关上。但他才转身便支撑不住,顺着门板忽然滑落在地。 从铜雀台到隆庆殿这不长的一段路,再加上刚刚那惊魂一幕,肖临原本就只是靠一口气撑着,此刻松了口气后,顿时脚下一软,竟是再也无力起身。 月云生心底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扶起瘫软的肖临。 肖临早已面色惨白,血色全无。豆大的汗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月云生无意中碰到他垂落一侧的手,发觉竟格外的冰冷,好似死人一般寒意侵人,顿时让人忧心万分。 而早已候在里头的肖祈在门关上的那一瞬,便朝他们二人飞身而至。看见肖临煞白的脸后,他低声对一旁的月云生道:“我们得赶紧送皇兄出宫,否则怕是性命堪忧!” 月云生听了脸色微沉,忽然觉得他搀着肖临的手有些粘稠,抽手一看,竟是染满了一手温热的血! “不好,他身上的伤恐怕裂开了。”月云生眸底闪过一抹诧色。 肖祈和月云生看着肖临,他此刻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显然没有办法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假扮洪满,驾车离宫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愁眉苦脸。 肖临的伤势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重上许多。原本他们想的是,让肖临假扮洪满,奉旨出宫办事。可是,现在看肖临的样子,让他一人驾车出宫,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不得不再另寻法子。 窗外的天已是蒙蒙亮,算算时间,想必此刻应天的城门已经开了。月云生本来安排的是,肖临出宫后,两人护送他立刻回百越军营。但此刻…… 看着月云生紧锁的剑眉,而一旁的肖临意识竟也开始涣散,肖祈顿如热锅上的蚂蚁。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事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二人苦思对策的时候,肖临撑着最后一分清明,声音轻的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之中。 “九弟。” 肖祈听见他喊自己,连忙应了一声,“大皇兄!” 本想伸手安抚一下肖祈,可肖临发觉自己早已毫无气力了,他不由苦笑了一下,借着肖祈和月云生架着自己的力气,看着二人断断续续地说道:“趁还没被发现,你……你们……赶紧……走吧。” “什么?”肖祈闻言陡然一惊,随后下意识反驳:“不……” “九弟。”肖临打断了他的话,即便音量很小,口吻却不容推拒:“我知道我这伤太重,走也是你们的累赘。” 他吸了口气,勉强压住喉头的血腥之气,快速道:“不要管我,快走!” “不!”肖祈坚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人在这虎狼之地!” “肖祈!”肖临听了,心中虽是感动,却强作怒色,用尽力气推开他们二人,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后头那廊柱,才停住:“快走!” “皇兄!” “堂堂百越九皇子,怎么如此死脑筋!”肖临冷冷一笑,死死盯着一脸急切的肖祈:“若父皇得知,百越两个皇子被敌人所俘,百越的脸面何在!” “皇兄!” “走!”肖临顾不得其他,厉声道。 可肖祈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倔强。 “肖祈!” “皇兄。”肖祈走过去,不顾他推开自己的手,无奈地垂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那你还不走!” “可是……”肖祈低低笑了一声:“我与父皇说,我一定要把你带回百越!” “你怎么如此糊涂啊……”肖临无奈的长叹一声,苦笑道:“九弟啊……九弟……你让为兄怎么说你!你这是……何苦呢!为兄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便很满足了。” “骨肉天亲,同枝连起(注43)。”肖祈扶着肖临,“皇兄,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北戎众人。” “九弟……” “皇兄,你别说了,我不会抛下你离开的。” 一直没说话的月云生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前世的许多事情,一时间百感交集。 肖祈架起虚软无力的肖临,慢慢走向月云生,他冲他微微弯了弯唇:“既然已是死路,我们也只能放手一搏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御榻上的北戎皇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想这般鱼死网破。 “阿祈?” “我不怕接下来的事情。只是……”肖祈顿了顿,挨着月云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受牵连了。我来之前,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至少得让你安然无恙的回去,可是……” 月云生一直紧抿的唇稍稍松开些许,眼底竟多了几分笑意:“你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走。” 肖祈此刻的心底既是欣喜,却又万分矛盾痛苦。随后,他看着那人明亮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此刻的样子,良久之后终于释然,无奈地耸肩:“或许,这便是人们时常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事情还没有坏到这样的地步。”月云生看着肖祈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从袖底拿出一枚烟火,递给肖祈:“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等会儿,我把众人引开,你先带着大皇子逃走,等快出宫的时候,拿着这个斋月楼的烟火往天上一放,自有人来助你们离开。” “什么?” “我们不能玉石俱焚,等你送走大皇子,若还未见我回来,再来接应我亦不迟。”月云生一字一句道,“要知道,百越大军不能一日无将啊!” “云生……”肖祈知道月云生之计已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是……他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肖祈。”月云生正色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定然很难全身而退。但你若能先送大皇子离开,我们胜算便多了几分,你明白吗?” “但……” 还没等肖祈继续说话,他们便听见后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地呻、吟。 接着,便有一声怒气满满地爆喝响起:“汝等何人,竟敢擅闯寝殿!” 第44章 【一九】 挟持皇帝,驾车出宫 “你们快走!” 回头看见北戎皇帝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月云生见形势越发不妙,立刻推开肖祈,然后拿起旁边一个刻花白玉杯,便甩向北戎皇帝。 皇帝虽刚昏迷中醒来,但他见情况危急,下意识便拉过旁边的淑妃挡在自己的面前。而淑妃本还没完全醒转,此刻杏目惊恐地瞪大,很快便又被杯子砸晕过去。 “还不快走!” 月云生一边飞身扑向皇帝,一边朝还愣在一旁的肖祈二人冷声吼道。 肖祈见状,知道若不救出肖临,恐怕三人都会困在此处。他当机立断,最后看了月云生一眼,一咬牙便背起肖临,迅速夺窗而出。 月云生这才松了口气,全神贯注地与皇帝周旋。 “救驾!救驾!有刺客!” 皇帝早已放开淑妃,从床上逃了下来,趁机朝门外跑去,边跑边高声大喊。可是,他才到门口,便被月云生踢起的凳子挡住了去路,只好转身冲进内室拿起一把剑横在身前。 月云生轻笑一声,手持软鞭,一步一步逼近皇帝。 外头的人听见皇帝的连声高呼,立刻冲了进去,却在看清里头的情况后,齐齐傻了眼。 连遭变故的皇帝这才看清身前这人的模样。 那脸……他心中惊骇不定,简直与自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他顿时心底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不给朕拿下那个刺客!” 月云生先发制人,厉声呵斥。 果然如此!但令皇帝顿时更为震惊的是,此人竟然连声音都与自己如此相似! “……” 禁卫们看看月云生又看看略显狼狈的北戎皇帝,一时间被弄得有些糊涂。 他们眼前这两个皇帝,刚刚发话拿下刺客的那个,是适才与洪满公公一起回来的。那……他们困惑地看着那个只穿一身单衣的皇帝。 所以,这个皇帝是假的? “荒唐!”暴怒的皇帝捕捉到众人眼底的迟疑,不由怒斥,“哪里来的刺客,竟敢冒充朕,真是好大的胆子!祝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朕速速拿下贼人!” “……” 感觉这个也不像是假的。 禁卫军首领祝青默默地又把目光移向月云生。 “呵……”月云生听罢冷笑一声,横眉冷看着怒气冲天的皇帝:“没想到这贼人倒是有几分架子,此情此景竟还能如此镇静,连朕都不得不佩服你。” “简直一派胡言!”皇帝听了,不由更为光火,“祝青,你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拿下!” 被再次点名的祝青,为难的看着二人。 这两人到底谁真谁假,真是让他糊涂了。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陛下!” 门外忽然有人连声高呼,可那侍卫刚赶到隆庆殿,一看见里头这架势,也顿时愣住了。这一群禁卫包围着两个……皇帝? “何事喧哗!”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 “……” 众人听罢,心底更加无奈,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 那侍卫顿时傻眼,看着两个皇帝,两个人此刻都看着自己,让他压力倍增,他下意识回答:“回陛下,关在铜雀台的那个铁面人疯了,刚刚醒来后一直说自己是洪满洪公公。可是,洪公公明明昨晚已经和陛下您离开铜雀台了……” “……”皇帝听了,陡然震怒,“洪满,洪满人呢?” 众人立刻在殿内环视了一圈儿,发觉原本应该在此的洪满,现在根本就不在这里。 如此说来…… “那个皇帝是假的!” 就在祝青反应过来要拿下月云生的时候,几乎是转瞬之间,月云生便迅速上前踢掉皇帝手中的剑,随后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抵住他的脖子。 制服了皇帝后,他连点皇帝几处大穴,一时间,皇帝不仅无法反抗,连话都无法说出,只能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看着月云生和众人。 “不想你们的北戎皇帝出事,就全部给我让开。” 月云生一边挟持着皇帝,一边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祝青原本挡在前面,可是月云生见他们不为所动,便冷冷一笑,匕首顿时压进去了几分,皇帝的脖子顷刻间便被锋利的匕首割伤,殷虹的血马上便渗了出来:“不想他死,就按照我的话做,你们到底让,还是不让?” “快让开!马上让开!”祝青没想到月云生真的敢伤皇帝,立刻朝四周的人吼道,然后扭头看着月云生,厉声说道:“你放了陛下,我们还可饶你一死!” “呵呵……”月云生的匕首死死抵着皇帝,只是冷笑一声,根本不理睬他们。 他每走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生怕他逼急了就玉石俱焚,伤了皇帝的性命。 侍卫中有几个蠢蠢欲动不想退后的,月云生眼尖看见了,匕首即刻再进些许,皇帝顿时皱眉,脸色微微发白,脖子上的血流如注。 “退退退!都给我退下!没听见我的命令吗?全部给我退下!”祝青见了,立刻冲众人放声大吼,生怕再有不懂事的人逼急了月云生,让皇帝伤势更重。 见众人被牵制住,月云生这才小心翼翼地架着皇帝,慢慢走出了隆庆殿。 外面不知何时赶来了几排弓箭手,月云生看见了便冷笑一声,看着面色严肃的祝青说道:“祝领军,你说到底是你这禁军的箭快,还是我手中的这把匕首快呢?” 祝青闻言脸色微变,转头冲弓箭手大声喊道:“都住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轻举妄动。” 月云生见弓箭手都依着命令放下弓弩,淡然一笑,这才架着皇帝慢慢从殿里撤走,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陛下?”祝青皱眉看着月云生,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和他对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想努力找出他的破绽,救出被挟持的皇帝。 “立刻给我备一辆马车和一个马夫,等我出了北戎,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皇帝回来。” 祝青听罢,顿时有些踌躇,很是为难的看着被挟持的皇帝。 皇帝见状,冷冷扯了扯唇,仰头看着月云生,示意他解开自己的哑穴。 月云生知道若不是皇帝发话,他们谁也不敢答应他的条件,便快速解了他的穴道。 皇帝嘲弄地弯了弯唇,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看着犹豫不决得众人,冷声命令道:“祝青,备车。” “是,陛下。”祝青听罢,立刻吩咐旁边得人备车,而自己和众人仍旧警惕地看着月云生。 “可把匕首拿稳了。”皇帝阴冷的凤目斜睨着月云生,“若朕再有半分损伤,你必定出不了宫。” “呵,不劳陛下担心。”月云生淡淡地应道:“还请陛下跟着我走一趟。” “哼。”受制于人让北戎皇帝倍感丢脸,看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他此刻真是五味杂陈,谁能想到,他堂堂北戎皇帝,竟会被一个伪装成自己的宵小之辈挟持,这个中的滋味,可真是让人心情微妙!虽他心底恨不得把此人千刀万剐,但面上还得平静如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轻易逼急此人。就凭他适才露出的本事,能把伪装的对象模仿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他就知道这人并非善茬。再加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陡然沉了下去,他竟然还能从铜雀台救走肖临,可见此人心思缜密,神通广大! 祝青的人很快备好了马车,月云生仔细看了一眼马车,除了车夫以外就别无其他。而那个车夫……他笑了笑,架着皇帝上了车。 就算此人功夫再高,只要他一日挟持着皇帝,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待在车内坐稳后,月云生淡淡吩咐前头的车夫:“立刻出城。” “陛下!” 众人听罢不由一惊,若是到时出了城,此人出尔反尔,皇帝便深陷险境,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出城。”皇帝抬眸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月云生。 “多谢陛下的配合。”即便后头跟着北戎的无数士兵将领,月云生仍不慌不忙毫无惧色。 此时此刻,皇帝也有点佩服这人,如此危急关头竟还如此淡然自若,如此大将之才。若他真是百越的人……皇帝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无限杀机,那就断断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劳烦陛下跟在下走一趟了。”月云生见皇帝一言不发,轻声说道,“事成之后,在下会将陛下安然送回北戎。” “呵。”皇帝听了不由低声一笑,这人真是好生自信,后头有他北戎如此多的精兵能将步步紧逼,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有通天之能?“难不成,你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在下只能勉力一试。”月云生微微弯唇,一脸云淡风轻。 皇帝见他如此临危不惧,仔细凝视他眼睛片刻,忽然说道:“你当真不怕?” “人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死也是一刹那的事。生死有命,何足为惧?(注44)” 这人倒真是潇洒,有几分意思。迟疑了片刻,皇帝压低声音说道:“若你能弃暗投明,交回肖临,朕不仅可免你一死,还可许你此后高官俸禄,荣华富贵,你当如何?” “哈哈哈……黄尘意外,青山眼里,归去来兮。(注45)”月云生听罢,不由高声大笑,“谢陛下好意,但在下胸无鸿鹄之志,恐怕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皇帝听了他的话,似早有所料,毫不意外,凉薄的唇轻扬,深邃的眼中有微茫一闪而逝,却再无言语。 一时间,只听得见车轮飞快压过路面发出的声响,在黎明时分于空荡寂静的皇宫里回响。 第45章 【二零】 马踏飞燕,肖祈之计 因为月云生挟持了皇帝,宫里头几乎所有的禁卫都被那头吸引走。故而肖祈和肖临二人,一路上都有惊无险。从隆庆殿出来后,他们避开众人,迅速逃去皇宫后头的清风山,然后放了先前备好的烟火信号。很快,便有月云生早先安排好的人,驾着马车赶来接应他们。 既然他们已经安全,剩下的便是立刻驾马出城,把肖临送回百越大营接受治疗。 但一想起还困在宫中,此刻情况不明的月云生,肖祈仍是一脸急色,眸底的忧色深浓得化不开。 肖祈小心翼翼地把肖临放上马车,转身便准备回宫里,去找月云生。 “九弟……” 肖临虽已气若游丝,但还是反应迅速地拽住了他的手。 “兄长?”肖祈凑过去,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现在化名九公子,在外人面前我便唤你兄长。” 肖临点头,示意已经知晓:“九弟,你此刻先别回去,太危险了。”肖临倚着马车,吸了口气劝道:“即便你去,恐怕也无济于事。我们先回百越大营,再商议救人之事。” “不,兄长,我不能让他独自一人留在那里。”肖祈坚定地摇头,随后仰头看着接应的人,拱手道:“此后我家兄长便拜托侠士了,待日后归来,肖祈再重谢今日之恩。” “九公子客气了。”那人微微一笑,回以一礼,“楼主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你且放心,我一定把你家兄长平安送回去。” “谢谢。”肖祈心系月云生,此刻恨不得插翅飞去,匆匆说完,他便轻轻推开肖临拽着自己的手,转身便朝宫里头疾驰而去。 “九弟!” 肖临本想抓住他,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视线里绝尘而去。 罢了,看他这样子,深谙肖祈性子的肖临,无奈地摇头,一旦他做出决定,自己定是没有办法劝他回头。 “大公子?”那人看肖临此刻脸色苍白如死,不由担心地探身询问:“你还撑得住吗?” 方才肖临危急之时,服了一颗乾元回天丹,此刻虽仍虚弱不堪,但至少精神好转了些许,性命也暂无大碍。他深吸口气,振了振精神,此时千钧一发,一日他们不在百越大营平安相见,他便不能倒下:“有劳侠士,我无大碍,此去白虎山,翻山越水,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吧。” “好。委屈大公子打开马车里头的夹板,藏身进去,呆会儿好躲过出城的检查。” 肖临应了声,咬着牙,慢慢躲进去,再关上夹板。 那人下来把几大箱衣物抬上去在车内放好,再坐在车前,用力一扬马鞭,马车便快速朝城门奔去。 ~※~※~※~ 肖祈送走肖临,便迅速赶到隆庆殿,竟发现那儿早已空无一人。他在四周探听一番后,得知月云生他们朝外头去了,便立刻飞快地朝出宫的方向赶去。 在追上大部队的时候,他偷偷绕到一个禁卫的身后,动作利落的把他打晕拖走。很快,肖祈换过一身衣物,低头回到人群之中,在前头长官的一声令下,他们各自去马房牵了马,紧追着前头那辆飞驰的马车而去。 肖祈假装不在意地驾马到祝青的附近徘徊,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领军,我们绝对不能放任那贼人出宫,一旦出宫,恐怕陛下的安危便难以保全啊!” 祝青眉头紧锁:“我方才已经命人偷偷在马车上做了手脚,也与那假扮马夫的侍卫商量了一些暗号。而且,只要我们一声令下,那马夫只要一抽车厢的顶部,那马车便会立刻四分五裂,我们可以趁乱救出陛下。但是,如何在保护陛下不受那人的牵制下,迅速安全救出陛下,实在是令人苦恼啊!” 肖祈听了,心底一凛,不由一惊。 果然,月云生最后还是劫持了北戎皇帝! 虽只要皇帝在手,北戎众人便会投鼠忌器,但此事无论如何,最后都很难善后。 肖祈顿时有些踌躇,而且听他们的口吻,那辆马车早已经被动过手脚,肯定无法支持他们逃到应天城外,而且那驾马的马夫想必也不是善茬。 他再三思忖,越想,眉心便越是紧蹙。 忽然,他灵光一闪,便御马向前,朗声道:“祝领军,卑职有一计策,不知领军愿否一试?” “什么?”祝青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下意识朝那头望去。只见说话那人的眉目清俊,却是眼生得很,不由疑窦顿生:“你是谁?” “卑职是屯兵营的越九。” “……”祝青看了看他的衣饰,屯兵营人数众多,若是里头的一个普通士兵,他没有任何印象也是正常。而且此刻乃燃眉之急,他们也暂无良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且听他一说,再做定夺也不怕,如此想定,祝青便开口问道:“越九,你说你有办法救出陛下?” “回领军,正是如此。” “且说来听听。” “卑职有家传的独门点穴秘技,若领军能让车夫制造混乱,只要那贼人分神片刻,卑职便能从贼人手中救出陛下。” “荒唐。”祝青想也不想怒斥道:“简直胡说八道。”可他话音未落,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便忽然一麻,随后他只觉自己身上几处大穴被同时封住,若不是一旁的人眼尖手快扶住他,他铁定要硬生生栽下马。 祝青脸色大变,没想到这人竟是卧虎藏龙,身手不凡! “领军,您道卑职此计如何?”肖祈身形微动,祝青只见人影晃过,原本身上那几处大穴竟又被顷刻间解开。 祝青沉默不语,心中已有几分意动,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便转头与身边几人开始商量。 很快,他扭头朝肖祈说道:“我们可以一试,但等会儿有任何不对,你绝不能轻举妄动,切忌惹怒对方!我们会先让车夫假装不适,那贼人必定会查看真伪,届时我们派你去顶替那车夫驾车,到时候车夫会用马鞭抽打马车,趁马车四分五裂之际,便是你行动之时!” “卑职明白!”肖祈沉声答道:“但卑职还有一要求。” “说。” “卑职想换一稍好一些的坐骑,以求等会儿一旦救出陛下,便可迅速撤回。” 祝青沉默片刻,还没说话便忽然听见旁边有人朗声说道:“去把那紫燕骝牵来。” 众人猛然回头,发觉竟是北戎的丞相吕思阳,他刚接到皇帝被挟持的讯息后,便立刻赶来此处。 紫燕骝,乃天下九宝马之一,可日行千里,马踏飞燕。曾有诗文曰:紫燕跃武,赤兔越空。(注46) “果然是好马。”那马刚被牵来,肖祈便眼前一亮,不由出声赞叹道。 “若能救出陛下,你便是北戎的功臣。”吕思阳轻声说道,随后语气陡然变得森冷无比,沉暗的眼神也格外冰冷无情:“反之,不仅你自己身败名裂,你的家人朋友,也难逃一死……” “卑职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肖祈肃然道:“若不能救出陛下,卑职提头来见。” “好!”吕思阳击掌道:“事不宜迟,祝领军,行动吧。” “是!” 众人屏气凝神,在这边发出暗号后,那头驾车的马夫便忽然身子一歪。 月云生见了,不由皱眉。他挟持着皇帝,也不出马车,只在车厢中冷声问道:“发生何事?” 祝青立刻按照吕思阳刚刚拟定好的说辞,一字不差地告诉月云生。 月云生听罢,顿时皱眉不语。 皇帝看他眉心紧锁,忽然轻笑了一声。 月云生沉思片刻后,不由弯了弯唇,即便是换一个武功更高强的又如何?只要皇帝仍在他手,无论如何他们都奈何不了他。 接着,按照月云生的要求,所有人都离他们所在的马车一百五十丈之外停住。但只要月云生同意换车夫,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因此,祝青等人的眼中都不由闪过一丝暗喜。 “去吧。”吕思阳扬了扬下巴,示意肖祈出发。 肖祈点头,利落地飞身上马,一扬马鞭,独身一人便朝月云生飞奔而去。 第46章 【二一】 突围之战,联手对敌 就在马夫接到暗号回身一鞭狠狠抽在马车上的时候,异变突生! 按计划,原本应该接应马夫,再制服月云生的肖祈,突然飞身扑向马夫,动作利落地连点他几处大穴。接着,因为马车被动过手脚,随着鞭声响起顿时四分五散,马车里头的月云生与皇帝齐齐跌落在地上。 肖祈飞快地料理完马夫,侧身一脚踢开月云生旁边的皇帝。 一手牵着马,另外一只大手一伸,便一把抱起月云生快速翻身上马,肖祈一甩袖子在后头扔下几个竹筒。倏然间,浓密呛鼻的烟雾就飞速蔓延开来,白花花的一片让人根本看不清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一直紧盯着月云生的弓箭手,被这白雾扰乱了视线,再加上没有祝青等人的命令,此刻也不敢轻易行动,生怕因为情势未明,而误伤了皇帝。 北戎众人被一连串变故弄得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便下意识上前去追,但却纷纷被那股呛鼻的烟雾呛得咳嗽不止。肖祈趁着这个空隙便带着月云生快速御马离开。待烟雾散去的时候,他们看见皇帝正用手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一脸阴沉地死死盯着远去的那两人。 吕思阳和祝青发现自己被肖祈摆了一道后,不由气急败坏地厉声爆喝:“带刀侍卫立刻保护陛下,余下的人快追!” “是!”众人领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吕思阳和祝青也连忙快步赶到皇帝身边,本想扶起他,结果却被皇帝冷冷地瞥了一眼。用冰寒的眼神拒绝所有人的帮助,皇帝自己用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他身边服侍的那些个人早已经候在一旁,其中有个小太监迈了几步想上前为皇帝拍去衣袖上的浮尘,却被他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吓得僵在一旁,哆嗦着根本不敢乱动。 “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面色不善,深谙其作风的吕思阳等人立刻惶恐地跪了一地。 皇帝见了,轻轻松开捂着伤口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阴翳与冷漠布满黑不见底的双瞳,让人一时间也很难揣摩他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呵……” 低沉的笑声忽然从喉底溢出,竟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冰寒刺骨。似是在无情地嘲笑着这帮被两人愚弄在鼓掌之中的北戎臣子。皇帝的目光,顿时让心虚的众人不由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化为蚯蚓藏身缝隙。 他堂堂一方皇帝,竟被来路不明的人单身匹马挟持。 而向来守卫森严的铜雀台,本以为其守卫固若金汤,但那些人竟可以出入无人之境般,如此轻易地救走被关押之人。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更荒唐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北戎的股肱之臣竟被贼人利用,让原本逃脱不得的人明目张胆地顺利逃走! 这一个个的,还真是北戎的好臣子! 皇帝怒极反笑,死死盯着沉默不语的众人。 今日之事一旦传了出去,北戎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陛下。”吕思阳的目光轻轻落在皇帝还在流血的伤口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盈满了担忧:“臣等有罪,但请陛下保重龙体。” “哼。”皇帝轻哼一声,得了信的太医早早提着药箱赶来,此刻正候在一旁。 犀利的余光微微掠过一旁太医,皇帝猛地转身甩袖而去,最后说的那一句话虽然声音极轻,口吻亦平淡之极,却让众人不由齐齐在心中暗暗叫苦。 “若是让那两人逃走,你们就不必回来了。” “是,陛下,臣等领旨。” ~※~※~※~ “阿祈,走东门,那儿有我们的人。前面向左,绕过恩正宫,再往前便是了。” 月云生已经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冷静下来后低声对正御马疾驰的肖祈说道。虽然紫燕骝是千里挑一的宝马,两人刚才也趁着混乱甩开了北戎追击的人一大截,但毕竟仍在宫内,后头追兵无数,再加上守宫门的人必定已经收到拦截他们的口信,即便有自己的人安插其中,他们仍是丝毫不敢松懈。 “嗯。”察觉到月云生语气中那些许不安,肖祈忽然松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是安慰他:“云生,别怕,只要我还在,就一定不会让人伤了你。” 月云生闻言一愣,随后一直紧绷的脸稍稍松了少许,点漆般的眸子里头浮起丝丝笑意。 “为什么要回来?” 两侧的风景如流泻的水银,在眼前飞快地消逝。 肖祈紧拽着缰绳,没有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人?” 仿佛早已经料到他的回答,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后,肖祈便感觉月云生原本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尔后,后头的人慢慢将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背后,肖祈的唇角在那一瞬忽而高高的翘起,心情顿时变得极为愉悦。 似是在唇间徘徊了许久,月云生的唇张了又合上,辗转许久,终于溢出一声叹息。他的声音低低的,几乎要与两人耳边那呼啸的疾风融为一体,但肖祈却一字不落地捕捉到。 他说:“若是与你一起,我又有何惧?” 那一瞬,肖祈只觉心中似有久违的、缺失的一块地方被这句话瞬间填满。 许是风太大,迎面而来刮得人脸颊生疼,又或者是那轮骄阳此刻的日光,太过灿烂,耀得人眼睛发酸。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眼眶此刻一定会通红,又怎么会觉得里头似有温热一直在打转?而此时明明该冷静驾马逃出北戎的他,又怎么会如此激动,几乎难以自抑内心要溢出的情感? 肖祈深吸了口气,死死咬住下唇,生生止住心中的冲动。 若不是后有追兵,肖祈只想转过身,死死拥住那个人,恨不得立刻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化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云生。” 察觉肖祈声线微颤,月云生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谢谢你。你不知道,能听见你这么说,我有多高兴……” 眼见着东门已近在眼前,而相对于平常的守卫,显然北戎的守卫已经收到了命令,加强了兵力。此刻见两人一骑朝此处飞奔而来,顿时紧张地看着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在指挥下迅速严密地摆好阵型,齐齐拉开弓,只待一声令下便拉弓放箭! 两人见了如此阵仗,也不由猛地身体紧绷,高度警惕。 “阿祈……”月云生看着那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肖祈听见月云生的声音,原本陡然紧张起来的神经又在一瞬间放松,他释然一笑,朗声道:“我肖祈一旦做出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绝不后悔。” 那声音里头满满的都是豪气洒脱,月云生听罢,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星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乌黑的发在风中轻扬,他在肖祈耳边坚定地说道:“你若不悔,我便不离。” 话音刚落,两人的马已跃至东门之前,还没等守门的将领下令,早已潜伏守兵其中的斋月楼众人便突然发难! 只见几道刺目的光芒闪过,顿时人影翻飞,弓箭手顷刻间便被斩杀了不少,东门顿时乱成一团。一时间刀光剑影,漫天箭雨乱飞。 月云生神色微凝,手中一条软鞭舞得猎猎生风,竟然硬生生挡掉各种流箭,护着肖祈和紫燕骝从被斋月楼众人冲开的那一道缺口中,迅速突围而出! 月云生的手下见二人已经成功逃出,便迅速收紧了包围圈,为他们断后。 “不要恋战,撤!” 月云生清冷的声音响彻整个东门,众人收到命令立刻训练有素地纷纷朝宫门外散去。然后,只听见一声震天撼地的爆炸声响起,早已埋在宫门外头的一排火药被他们点燃。顿时,东门的守卫死伤一片,至此,除了后头那仍锲而不舍的禁卫军,东门布下的兵力里头,再也无人能够阻拦他们的离开。 从突围到最后的引爆火药,至始至终肖祈都沉着地驾着马,朝城门的方向准确无误地飞驰而去,哪怕就在刚刚万箭齐发那紧急的一幕,他也没有丝毫的松懈与惊怕,就像月云生信任着他一般,他也全心全意相信身后那人会为他挡去守兵的攻击,让他们能够化险为夷。 “阿祈,出城便朝走东南的山路,我们前些时间派出的人,应该已经到了百越,请来援兵了。”刚刚经历了一番激战,月云生还有些气喘。 “好。”肖祈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 因为宫里头发生的一切变故都非常突然,应天负责出入城门的士兵们还没有收到来自宫中的任何消息。所以,城门那儿和往常一样只有六个普通士兵负责进出城门的盘查。 当气势汹汹的紫燕骝飞奔而来的时候,他们都有些傻眼,最前头两个士兵率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想要拦下他们的时候,只见白光在眼前一闪,他们便被月云生那加了内力的银鞭齐齐打飞出去…… 后面的几人见形势不妙,立刻抄着兵器一起上前想先放倒紫燕骝,再制服两人。 月云生见了,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伸手抽出肖祈腰间的赤霄。那几人只见一个人影从疾驰的骏马上飞身而下,似是一道寒光划过眼前,翩飞的衣袂卷起了微冷的疾风拂过脸前。 那一刹那,众人只觉脖子一凉,下意识微微低头,顿时无一不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第47章 【二二】 命悬一线,生死与共 还没等他们发出声,顿时脖间有鲜血喷薄而出。他们只能不敢置信地瞪眼倒地,片刻之后气绝而亡。 “快上马。”肖祈看也没看守卫的情况,俯身便朝月云生伸出手。 月云生抓着他的手,借势往马上一跃,然后下意识往后头瞅了一眼。因为被耽搁了时间,后头的追兵已经快要追上他们:“快走!” 肖祈用力一夹马肚,紫燕骝便扬蹄一跃。 他们刚出城门便听见有箭羽从耳边飞驰而过,月云生心底一惊。 扭头看去,果然,追兵已经跟上他们了,而城楼上的弓箭手已拉开弓齐齐瞄准了他们。 “阿祈!” 电光火石间,月云生把肖祈按倒,抽出银鞭为他打掉飞驰而至的流箭。 肖祈伏在马背上,紧拽着缰绳,面色冷凝地盯着前方,“云生,再撑一下,离开射程就好了。” “嗯。” 月云生低低应了一声,但他再厉害毕竟也是人非神,这样密集的箭雨,让他越发吃力。 就在紫燕骝逃出箭矢射程的那一瞬,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座下的马忽然往旁边猛地一歪,肖祈定睛一看,竟是马的左后腿被流箭射中了。 就是这眨眼的功夫,紫燕骝悲鸣一声,忽然跪倒在地。 肖祈和月云生脸色陡变,在马倒地的那一瞬,起身轻点马鞍飞身向前。当他们站在前头,只见紫燕骝已经倒在一旁,痛苦地轻哼着。 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显然此刻已不能再指望继续御马前行了! “快走!” 肖祈当机立断,拉着月云生就弃马朝旁边的树林狂奔而去。 “追!他们弃马了,肯定跑不掉了!” 祝青见状,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扭头朝北戎众人大吼道。 士兵们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禁军一行数百人手持兵器,在日光下银芒四射,一时间马蹄狂啸,浩浩荡荡地朝两人气势汹汹而来。 “朱荣,林辉,你们分别领人从左右两侧包抄!”祝青大声命令道。树林前方便是断崖,只要派人拦住出路,那样仗着他们的人数众多,只要围住那两个贼人,任他们再是武功高强,也注定插翅难飞! 肖祈和月云生听到祝青的话后,两人心情都异常沉重。 祝青见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冷笑一声,双腿夹紧马腹,直起身子拿起弓箭,瞄准肖祈。 月云生一惊,下意识用力推开了肖祈。 “云生!” 长长的箭羽顷刻间刺入肩头,月云生顿时闷哼一声,伸手捂着肩膀,鲜血顿时在指缝间流出,染红了他身上那件白色的外袍,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没事,快走。”月云生咬牙,点了自己一处穴道,然后徒手折断箭尾。 “骨碌碌……” 悬崖上松散的泥土纷纷夹杂着石子滚落山崖。 “云生……”肖祈猛地停住步子,苦笑着伸手拦着月云生,“没有路了。” 月云生回头一看,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跑到了一处断崖之前,再也无法继续前行。他望了一眼,那险峻的断崖间有呼啸的风来回疾驰,原本单薄的身体,更是被那冷瑟的狂风吹得不由微微颤抖。 只要再走一步,他们便是粉身碎骨。 月云生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把自己紧紧护在身后的肖祈,不由轻叹了一声。 祝青等人面前见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也放慢了行进的节奏,慢慢朝他们逼近。 “云生,小心不要掉下去。”肖祈一边警惕地看着祝青,一边用余光扫过身边的月云生。 月云生哑然失笑,此情此景,其实退与不退,也没有区别。 “阿祈。”月云生的手轻轻放在肖祈的手臂上,皓白修长的手上染满了温热猩红的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本来有些焦躁的心,在面对绝境的时候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那黑压压的北戎禁军,微微勾唇:“还记得我刚刚说的么?” “什么?”肖祈闻言偏头,看着月云生,在对上那双墨黑色的眸子后,似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刚刚…… “你若不悔,我便不离。” 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这样对他说。 肖祈喉头微紧。 良久之后,他惟有更加用力地回握着他稍显冰冷的手。 疼痛让月云生的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有大颗大颗的汗水滑落。 “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所做过的决定。”月云生微微吸了口气,看着肖祈笑着说道:“不巧,我也是。” “云生……” “如果那是你所坚信的道路,就算明知是断头路,我也会义无返顾地陪你走下去。” “云生……”肖祈心中大动,俊雅的眉目间溢满了惊喜与淡淡的担忧,尔后,他长叹一声:“是我对不起你,你本来不用面对这样的险境,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不。”月云生坚定地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若说对不起,大抵也该是我说……” 他本想倾他之力,弥补上一世他所有的遗憾。 不料,最后却鬼使神差,一步一步让他再次走上绝路。 上一世,他因为自己,机关算尽,苦心孤诣,只为护他安好。 这一世,本来以为一切都会不同,却没有想到,竟还是殊途同归。 月云生无力地闭上眼,任崖底的风吹起那一头如墨的长发。骄阳似火,暖暖的落了一身,可再暖,也抵不过此刻满心的冰冷。 肩膀附近的衣服早已被血色浸透,而肖祈正把他严实地护在自己的身后。 禁卫军与他们仅仅只有几步之遥,似是知道他们没有办法逃脱,祝青也示意众人收起弓箭,只是静静地看着困兽般的两人。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祝青轻哼一声,“识相地便不要负隅顽抗,尽早投诚吧。或许,还能苟延残喘片刻。若是冥顽不灵,便别怪刀剑无情了!” 两人听罢,立于崖边,静默不语。 “云生。” 片刻后,肖祈忽然开口。 “嗯?”细长的凤眼微微睁开,静静看着他。 肖祈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还好我们救出了大皇兄。” 月云生不由一惊。 肖祈偏过头,冲他展颜一笑:“云生,我来之前便想过,若是有一天,我要面对这样的状况,我该怎么办?” 月云生看着他,终于释然,或许这样也好,若是他死了,一切便可以结束了。如此一想,他不由微微扬唇,黑不见底的眸子掠过一丝浮光。 云生,如果有一天,我们要面对生与死、战与降的抉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两人忽然同时低声说道,然后相视一笑,猛地飞身上前。 既然注定要死,那杀一个赚一个,杀一双便赚一双。 众人见状大惊,没想到这两人面对如此悬殊的现实,竟然还敢负隅顽抗。 “放箭!”祝青气急败坏地吼道。 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他便看见一把闪着绯色光芒的剑从他胸口穿透而出。 肖祈利落地拔了剑,与月云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北戎的箭矢才放出,两个人便齐齐转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那一瞬间,便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在他们身后响起。 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肖祈伸手拉住月云生,猛地把他拥在怀中。 “没想到最后,还得看着这张糟心的脸。”肖祈无奈地摇头,故作感慨地长叹一声。 月云生听罢忍不住轻声问道,“所以,你开始后悔了吗?” 肖祈失笑,“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问这个?” 月云生微微低头,伸手轻轻摘去易容用的面具,然后抬头冲肖祈莞尔一笑。 第一次见到他真容的肖祈顿时愣了愣。 “阿祈……”月云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肖祈这才回过神,有些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只敢用余光偷偷瞅着怀中的人。 卫南白见状,不由勾唇一笑,肖祈顿时如坠云里。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注16)。当时念到的时候,肖祈只觉书文夸张,世上哪来这样的佳人。此刻,他慢慢收紧搂着月云生的手,只觉倾国倾城,也莫过如此。 “云生,你到底是谁?” “等到了那边,我慢慢告诉你。” 肖祈笑了笑:“也好,这奈何桥上的一路还有你。也不枉这人世一遭。” 月云生没有回答,只是回抱着他的手,微微加了点力度。 上一世的杜衡,曾为了那人片刻的温存而不惜飞蛾扑火,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的月云生,在卫国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一个家。而也因此,他曾无数次对自己重回百越的决定,动摇过,后悔过。但在这一瞬,他想,不管发生什么,因为肖祈的这句话,他都甘之如饴,无所畏惧。 一切都不重要了,在生离亦或是死别的面前。 或许曾有过许多遗憾,有过许多抱怨,但现在都无关紧要。 “云生,谢谢你。” 肖祈轻轻垂下头,吻上他温凉的唇。 那样视若瑰宝,似要倾尽一生的温柔缱绻。 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也能如此地从容赴死。 大约,是因为有你在身边的缘故吧。 那一瞬,就像掉进了一个漫无止境的漩涡,要把他们完完全全吞噬干净。 他们的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还有衣袂被狂风卷起的咆哮。 再无其它。 第48章 【二三】 心意相通,从容赴死 肖祈见月云生沉默不语,一脸严肃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本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刻就像从阎罗王手里抢来,比预想的结果已经好了太多。他忍不住弯了弯唇,抱着那人的手微微收紧,慢慢把头靠过去,抵着他的额。 月云生本在思考,被这忽如其来的温情一幕弄得一愣,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正被肖祈抱在怀里,顿时僵在那儿。 肖祈察觉后,不由笑出声。 两人挨得极近,温热的气息从鼻腔喷薄而出,月云生耳尖都红了,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抬眸,瞪了他一眼。 “肖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月云生别扭地转过头,故作严厉地斥道,“你想到应对之策了么?” “没有啊。”肖祈发觉自己最喜欢逗弄这人,看原本清冷的他被自己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问这个?” “……”月云生看他一脸无所谓,不由一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肖祈低声说道,见他怔愣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我本来觉得,此生还有许多遗憾,但当我发现……”他顿了顿,对上月云生困惑的目光,笑容更明显了一些:“我这奈何桥上的一路还有你与我相伴,便觉得此生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月云生闻言心中大动,紧绷多时的神经也稍稍松了少许。静静地看着肖祈,微微叹息一声。 “云生,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吧。”肖祈额头抵着他侧脸,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既然快到最后了,权当给自己的嘉奖。” 闻言,月云生原本搂着肖祈脖子的手不由一点点收拢,他微微低下头,干涩的眼眶竟有些泛红发热。 这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月云生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变快,心底早已死去的那一块恍若枯木逢春,抽出新的绿芽,迅速的破土而出。 “云生,我曾过有许多疑问,想要一一问你。也曾经想过,若你不愿意说,那我便等,等到将来的某一天,让你亲口告诉我。” 肖祈眼底的宠溺里头夹着丝丝无奈流淌其间,笑容在和煦的朝阳下格外柔和,俊朗的眉目无形间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 “我想问你的太多,你是谁,从何来,为何来?奈何苍天不允,我想大概这一生,我都等不到了。” 月云生静静地靠着他,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第一次,他不敢抬头,不敢与肖祈对视,更不敢面对此刻的他。 “我本来不打算把这些话告诉你,但是我忽然发现,若现在再不说,估计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肖祈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回答自己,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凛冽的崖风间回荡着,“云生,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对一个人动心,正如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你动心一般。但当我觉察自己陷落的时候,我早已经回不了头。”似是轻叹了一声,他接着道:“我在乎的人,都因为我身陷囹圄,母妃是,父皇是,大皇兄亦是。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拼命地想保护我。当我发誓要用尽所有去回护他们,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开始不断失望,不断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我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好好的保护我想要维护的人。我知道,一旦我认定,我就不会轻易放手。我强迫自己快点变强,但不够,还是远远不够。所以,在面对你的时候,我也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试探。我怕,怕你也因为我的无能为力,而遭遇危险。” 肖祈说到后面,向来低沉的声线竟有些微微颤抖。察觉到这一点的月云生,心中竟陡然一痛,下意识抬头看着他。 那双黑眸里头似有晶莹隐隐涌动着,眼眶早已经是暗红一片。 死死咬着唇,终于,月云生忍不住伸手轻抚他通红的双眼。 “可到底,我还是让你受伤,让你走到这样的绝境。” “别再说了。”月云生素来清冷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稳。 “云生。” “肖祈,不要再说了。”月云生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伸手轻轻掀去自己易容用的面具,然后抬头冲肖祈莞尔一笑。 第一次见到他真容的肖祈顿时愣住,半天张着嘴巴,惊讶地仿佛可以塞下一整只青蛙。 月云生见了,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肖祈?” 肖祈这才回过神,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只敢用余光偷偷瞅着怀中的人。 月云生见状,不由勾唇淡笑,肖祈顿时如坠云里。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当时念到的时候,肖祈只觉书文夸张,世上哪来这样的佳人。此刻,他慢慢收紧搂着月云生的手,只觉倾国倾城,也莫过如此。 “你想知道的那么多,可是我们好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月云生听见峭壁裂开的声音,夹着石砾滑落的声音,他笑了笑:“等到了那边,我再慢慢告诉你。” 肖祈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像要把他揉进骨血,此生此世化为一体,再也不离分。 说完之后,月云生松了口气,似是解脱,似是释然,笑容也慢慢变得明亮起来。让肖祈光是这样凝望着他,便觉得无法呼吸。 此生此世,何其有幸,遇见了你。 肖祈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轻嗅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只觉得哪怕下一秒双双化为齑粉,也无怨无悔。 月云生发现自己的颈项处忽然有温热的湿意传来,他不由一惊,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肖祈。像是要通过这亲密的拥抱,哪怕是只给他这人世间一点点温暖也好。 上一世的杜衡,曾为了那人片刻的温存而不惜飞蛾扑火,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不论是月云生还是卫南白,终于在卫国有了梦寐以求的一个家,有了上一世不敢奢求的舐犊情深。而也因此,他曾无数次对自己重回百越的决定,动摇过,后悔过。但在这一瞬,他想,不管发生什么,因为肖祈,他都甘之如饴,无所畏惧。 从来没有如此庆幸,庆幸自己回到百越,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或许,有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现的时候,已被慢慢改变。 或许,世事无常,苍天总是会在人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给人意料之外的措手不及。 也或许他们都曾有过许多遗憾,有过许多抱怨,有过许多怨恨,但现在都无关紧要。 不论过去如何的绝望,如何的后悔,如何的不甘心。 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在生离亦或是死别的面前。 “云生,谢谢你。” 肖祈轻声说道。 月云生听了,微微仰头,而肖祈心意相通般地轻轻垂下头,吻上他温凉的唇。 唇间的缠绵痴情,那样视若瑰宝的小心翼翼,似要倾尽一生的温柔缱绻。 砂砾滚落的更快,两人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原本峭壁中的赤霄也开始松动。 肖祈微微离开月云生的唇少许,都在对方清澈的眼眸中,看见彼此的影像。 赤霄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和那些飞散的砂石一起猛然掉落。 那一瞬,肖祈和月云生宛若两只被折翼的蝶,直直朝崖底坠落。肖祈只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漫无止境的漩涡,要把他们完完全全吞噬干净。而耳边,除了呼啸的风,他再也听不见其它,就像偌大的世间,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但是…… 肖祈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盛满了温柔的光,脸上的笑容清澈而温暖。 他此时此刻抱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拥住了这世间最后所有的温暖与幸福。 风嘶吼着,粗暴地卷起了他的发,脸颊在厉风中生疼不已,所有的影像都开始在他眼中变得异常的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两人快速的下坠着。 月云生,他在百越,这么多年来韬光隐晦,一直装疯卖傻,只为苟延残喘,求得一线生机。 他曾以为,他会比任何人都畏惧死亡,因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还有人需要去保护。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如此地从容赴死。 大约,那是因为有你在身边的缘故。 肖祈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暖如朝阳,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遇见他的微笑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夺目得让人无法忽视。 月云生看着肖祈,苍白失色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有很多从来不明白的事情,这一刻,他终于都明白了。 如果不是因为肖祈,他绝不会回来百越。 而在他看来,肖祈从来不需要强大到能够保护所有人,也不需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一人扛起来。 因为,他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陪伴他,和他一起成长。 就像之前说的…… 如果那是他所坚信的道路,就算明知是断头路,他月云生也会义无返顾地陪他走下去。 那一瞬间,他们的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还有衣袂被狂风卷起的咆哮。 再无其它。 第49章 【二四】 肖祈获救,云生失踪 肖祈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无力,还伴随着不可名状的疼痛从四肢一阵阵传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一片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子上头,那粗大的横梁。 还没有等他继续观察四周的情况,就看见一个穿着棉布衣的朴素少女拿着一个木盆走进房内,见他醒来正看着自己,便快步走了过来。少女被晒得略显黝黑的脸上,在看见他醒来后,有惊喜的笑容绽开。 他本想起身,却被少女焦急地按了下去,摇头摆手,好像示意他伤势还没有好全,不要乱动。 “姑娘,请问这是何处?”不过是稍稍起身,却牵动了伤口,那疼痛让肖祈不由皱眉,他顺势再次躺下,看着少女轻声问道。 少女听了,表情好像有点无奈,见他一脸急色,只好“咿咿呀呀”和他比划了半天。 肖祈愣了愣,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少女竟是个哑巴。他轻叹了口气,知道他们没办法详细沟通,只能把问题简化:“这位姑娘,你家中可有其他人?” 少女刚点了点头,正巧一个银发老人背着一大捆柴从外头走了进来。少女立刻笑着迎上前,帮老人卸下担子,然后伸手指着肖祈那儿,冲老人比划了半天。 老人扭头,这才发觉肖祈醒来,此刻正躺在床上盯着他。 “公子,您终于醒了?”老人从旁边拿过一块布擦了擦手,朝他走过去。 “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肖祈连忙问道。 “这是北戎应天附近的莫家村,是小可前几天在河边洗衣的时候,发觉公子昏倒在岸边,让隔壁的小马把公子背回来的。”老人见他眉间有急色,缓缓道:“公子您已经昏迷了四天,您别急,刚醒来先喝口药吃点东西,我们再慢慢说。” 老人言毕,少女已经从旁边得灶上拿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和两条番薯过来。 肖祈不忍推拒好意,接过后把药一口气喝了,然后把番薯轻轻放到一旁。 “老人家、小可姑娘,你们可还有看见找到我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人?”肖祈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把握住老人家的手,急切地问道,然后把月云生的样子仔细地向二人描述了一番。 老人家和小可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肖祈见了,心底拔凉,茫然地睁大了双眼。老人家见肖祈陡然暗淡的眸子,忍不住宽慰道:“公子你先别慌,先把伤养好再找也不迟。” “不行,老人家,他是我很重要的人,一天找不到他,我便没办法安心。”肖祈摇头,说着便要起身,坚持要下地,亲自去找月云生。老人家和小可见了,顿时慌了,连忙齐齐按住他,不让他下床。 “公子啊!”老人家拦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您看,您也昏迷了四天四夜,若是有人与你一道到了这边,我们村里头那么多人,肯定会发现。但现在没有消息,就说明……” 肖祈听了,顿时痛苦地伸手捂着眼,似是强忍心中的悲痛。 老人见了,一脸不忍:“公子,您别这样。您看您现在没有事,好好的在这里。那您朋友也一定会吉人天相,福大命大,逢凶化吉。” “老人家,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爱人。”肖祈抬头看着老人家,漆黑的眼里似有莹光闪烁,而眼眶通红。 老人和小可一愣,这才明白为何肖祈这般难过。 “老人家,我与他同时从山崖上摔下来,他原本身上还带着伤。如果有个万一,我……”肖祈只要一想到月云生此刻还生死未卜,或许还躺在不知名的地方,一个人苦苦挣扎,顿觉心开始一下下抽痛,整个人痛苦的几乎呼吸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公子啊……”老人家见他这样,伸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您先别往坏处想啊,按照您的说法,我看那崖底许是连着汾水河的水潭,我们找到您的汾水河正是从应天那儿发源,到莫家村足有几十里那么长,说不定他在前头就已经被人救起了。您要相信,您的爱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肖祈轻叹一声,此刻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轻叹:“但愿吧。” “公子,前日村里头的郎中给您看过了,您的身体底子好,这伤再养几日便好了。若要找人,也不是一天能成的事,若是人还没找到,自己就倒了,落下病根,您爱人想必也不愿意看见。”老人家缓声道:“因此,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您先把伤养好,然后再去找他。” 肖祈听罢,不可否认老人说的很在理。原本焦躁的心情被强行按捺下去,他皱眉沉思。前几日他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不仅绑了皇帝,救出肖临,最后还杀了祝青。北戎此刻一定戒备森严,若他现在贸然前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且不论找不找得到月云生,他这个身体能不能撑到那儿也是个问题。故而,即便他忧心如焚,但绝不能轻举妄动,当务之急,首先要与大皇兄或是斋月楼众人联络上,让他们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可就算想得再透彻,肖祈还是很难释怀。只要一日没有月云生的消息,他便注定寝食难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喟叹一声。 都是他,若不是他,月云生也不必一次次面临险境。 而每一回,都是月云生用沉着冷静让他们逢凶化吉。而自己,在危难面前,却保护不了他。 肖祈只恨自己,竟如此窝囊无用。 人们都说世事万般难,此时此刻肖祈觉得,有时候无尽的等待,才是最为煎熬。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所以患得患失,所以胡思乱想。 感觉到老人和少女的担忧,肖祈深吸了口气,抬眸静静看着他们,温声道:“老人家,小可姑娘,谢谢你们,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老人听了,顿时松口气:“这样想就对了,您现在先赶紧把伤养好。” 肖祈淡淡应了声。他们看着他拿起一旁的番薯,慢慢去皮吃了几口,这才放下心来。 “老人家,前几日劳烦你们了。”肖祈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日后,待我回去,一定重谢今日之恩。” “公子啊,您别客气。”老人惶恐地摆手:“我们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用太过在意。” 肖祈看着朴素的老人,微笑着说道:“老人家,于你们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 老人家叹气,“若公子要这么说,那小老头也没有办法咯。”老人家先让小可出去干活,这才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肖祈,笑了笑说道:“公子,您若还有什么问题便一并问老头吧,老头若是知晓的,便一定知无不言。” “老人家,果然还是瞒不过您。”肖祈弯了弯唇,“我看老人家言行举止,并不像乡野之人……” “公子慧眼如炬,我本是北戎西乡的一介知府,因不愿同流合污得罪了上峰,以至于妻子横死,小可虽逃过一劫却此生再不能开口说话,我心灰意冷,罢官之后便带着小可隐居在此。”老人想起往事,不由伤怀,“北戎这些年,诸侯拥兵自重,独霸一方。皇帝虽才华横溢,但沉迷女色、喜怒无常,朝野上下拉党结派、贪污严重,而连年灾荒与四处征战已是掏空国库,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偏偏众人还要假意织就一幅繁华盛世之景,不得不让人忧心啊!再加上近些日子与百越的战事,更是雪上加霜!” “老人家……”肖祈看老人一脸痛心,忍不住道:“您别太过伤心。” “唉……”老人摆手,“不说这些了。倒是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北戎人。” 肖祈沉默片刻,静静思索后开口道:“不瞒老人家,我实为百越人。” 老人听了,心底顿时一惊,百越人……身上那么重的伤势,莫非是…… “老人家,若是我这身份让您为难……”肖祈察言观色,恳切道:“我等会儿便离开,绝不会为你们惹上任何麻烦。” “公子。”老人家看肖祈真诚不做假的神情,心中挣扎片刻,终于沉声道:“我虽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但我看公子这气度,许是不是普通人,您这身份,恐怕不便留在这里。”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隔壁的小马正好要出村采买日常用度,等会儿我让他载你去临近的城里。” 肖祈知道老人很为难,不去揭发他已是万幸,更不别说有别的要求,“如此便有劳老人家了,请问这莫家村离城里有多远,而那城离白虎山又有多远?” “小马此去的,正是离莫家村最近的饶平城。”老人想了想,“离白虎山不远,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 肖祈暗暗点头,却又有些为难,他的身份肯定不方便入城,只能立刻赶去百越大营,与肖临接头,然后二人再商量派人寻找月云生一事。 老人看出肖祈的迟疑,半晌后低声道:“既然救了公子,便送佛送到西,我让小马送您到白虎山,今后之事,便看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肖祈听了,连忙挣扎着起身,朝老人家深深一拜:“老人家大恩,肖祈感激不尽。” 老人家见他身上缠着的布条沁出了些许血色,不由面色一凝,斥责道:“公子,您身上还有伤,怎么可以这般乱来!” 虽被老人拦住,但肖祈还是坚持把大礼做完。 老人长叹一声,看他执意如此,还是受了他这一礼。随后,他便让小可进来帮肖祈处理一下伤口,自己去找小马商量一下送肖祈去白虎山的事情。 第50章 【二五】 音信全无,云竹觐见 小马在白虎山把肖祈放下,细细嘱咐他几句才转身回去。见他驾着车走远,肖祈这才拿出一直藏在身上的信号放出。不多久,山林间便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只见青萝和黑耀一前一后两匹马齐齐快速赶来,两人见着倚着大树的肖祈,都因为他此刻过于苍白的脸色,心底暗暗一惊。 翻身下马,跪拜在肖祈面前:“主子,属下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赶了许久的路,肖祈本来伤就没好,耗费了过多精神,略显萎靡。他看着他们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回去吧。” 虽然白虎山已经离百越驻扎的大营不远,但他们知道这里仍然非常不安全。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这显然并非一个很好的谈话的地点。 “是,主子。”起身后,两人迅速走到肖祈身旁。 “一路上不得惊动其他人,懂么?” 两人低头连声应承,手下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小心翼翼地把肖祈扶上马。 因为他们出来的时候便提前做了安排,路上几乎避开了绝大多数耳目,潜回大营的一路十分顺利。 肖祈趁着夜色,在二人的掩护下,匆匆走进了中军大帐。 从收到肖祈信号开始,除了因为战事而不得不离营的肖临。肖祈的手下,已经早早候在里头,而原本一直在里面瞪着的白影,在看见肖祈出现的那一刻,便满脸惊喜地迎了上去,眼露喜色:“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肖祈赶了一整天路,疲惫不堪的身体以及隐隐作痛的伤口,都让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了白影,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在黑耀与青萝的搀扶下,慢慢走到软榻上坐了下来。稍稍缓了口气,他沙哑着声音问道:“近些日子,这里的情况如何?” “回主子的话,一切均在主子的预料之中。失踪多日的大皇子先前被江湖中人所救,已经在五天前安然回到百越大营,全军上下因此振奋不已。他回来后虽身体稍显不适,但经过军医的悉心调养已恢复不少,而且大皇子很快便重新执掌全军,军中秩序井然,未有任何异动。可自从探子回报,说主子与月楼主因为意外跌落山崖,我们也因此失去了主子的消息。大皇子心急如焚,屡屡道,若您有任何闪失,便发誓要与那北戎不死不休,让他们血债血偿。但因百越宫中密切盯着此处,目前军中仍无人知晓主子失踪。为了隐瞒此事,大皇子避开耳目,秘密派出数十亲信一路寻找主子。自己则带伤上阵,与北戎激战两回,百越大军因此气势如虹,均大胜而归。” 肖祈沉默片刻,尔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营与宫里头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白影上前一步,在肖祈身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主子走后,杜姑娘醒来曾到大帐找过公子,被属下送走之后,似乎是对属下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属下日夜警惕,杜姑娘也没有特别的举动,更没有与宫里头的人多说什么。而百越宫中,藩王前日陆续离朝回到封地。还有消息来报,陛下的风疾又犯了,太医们的诊断不太乐观。昨天朝中,已有大臣明确上书,请陛下尽快立太子,以安人心。而三皇子与冷大将军、杜相联手,几乎把持目前的朝政。目前在九子中风头正胜,凭借皇后与亲家的势力,迅速笼络了朝中大部分文臣武将。属下恐怕……” 冷冷地扯了扯唇,肖祈黑不见底的眼眸闪过一丝暗芒,“三哥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与大皇兄出征在外,就算大胜而归,长安内外也早已是他的天下,再加上后宫有皇后坐镇,前朝有冷千山与杜相,任他们再是能力滔天,又能把他们如何?即便是父皇,恐怕也多有忌惮。 看来他此番前来北戎,远离朝野,正是给了肖墨一个大施拳脚,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 “但属下见到主子安全回来,欣喜万分,真是太好了。”白影松了口气,提心吊胆多天,终于在此刻放下心来。 “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肖祈点点头,伸手揉了揉额头:“时候不早,你们都先下去吧。” “属下先行告退。” 白影他们才出去不多久,大帐的帘子却忽然又被人掀起。 一阵冷风和来人一样朝他迅猛而来,旋风一般。 肖祈才抬起头,就看见那人快走几步,一个健步上前,大手一合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片刻后才无奈地伸手拍了拍来人的肩膀,故作轻松的说道:“大皇兄,快松松手,臣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却快被你勒死了。” “都在胡说些什么!”肖临听了,终于放开他,通红的眼眶狠狠瞪了肖祈一眼:“竟这般没心没肺。” “皇兄,我刚听见说你这几日神勇之极,大败北戎,让他们铩羽而归。我真得好好恭贺皇兄一番。”肖祈只有在亲近的人之间,才会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还有……这几日因为我的事情,害你如此担心,对不起。你的伤,还要紧吗?” “算你还有点良心。唉……”肖临自听见肖祈掉下悬崖的消息后,几乎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直到看见他此刻完好无损地在自己面前说话,才松了口气:“我回来后,军医给我用了宫里头的药,早已好多了。倒是你……”肖临盯着他,在看见他身上那大片白色的布帛后不由皱眉,略带责备地道:“下次别再如此胆大妄为了,这次算运气好,能够安全回来。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你让皇兄怎么办,父皇怎么办?” “……嗯。”肖祈在听到‘安全回来’四字后,眼底变得沉暗,微微垂眉。闻言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肖临看着他身上的伤,又看见他此刻的表情,轻叹了声:“我待会儿把军医喊来,你这段时间先好好养伤。北戎那边的战事暂且不用理会,这几日我军势如破竹,估计打到应天城,逼北戎归顺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肖祈听罢,勉强笑了笑:“皇兄与百越大军气势如虹,自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阿祈,你少来和我说这种场面话。”肖临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担忧月楼主的安危。” “大皇兄……”肖祈顿了顿,眸子亮了点:“你可有他的消息?” 肖临无奈地摇头,“失去你们的消息后,我便派出很多人暗中寻找你们的下落。但是都无功而返,再加上北戎那边戒备森严,也派人到悬崖底去搜捕你们,我们还要躲开百越那头的试探与监视,有时候实在是有心无力,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人。” 肖祈早已料到结果如此,但终归还是存了点希冀。此刻听了,还是不由有些失望与担忧。 “阿祈,你也别太伤心。”肖临看自己弟弟如此失落,忍不住安慰道:“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他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玉质细腻的云型玉佩,递给了他:“这是今天稍早些时候派出去的探子,在你们摔下的那个崖底找到的,发现后就立刻被送回来这里,我想或许是月楼主身上落下的东西,你可有印象?” 肖祈接过玉佩,在灯下细细察看,通透的翡翠水头十足,柔润剔透,云纹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云生二字。握着玉的手猛地收紧,想起玉佩主人此刻还生死不明,肖祈身上的气息陡然转冷,似乎要把周遭的一切冻结成冰。 “应该是云生所有。大皇兄,就算你们仍然找不到人,难道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肖临看着肖祈,只觉自己最珍爱的弟弟此刻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只愿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他忍不住叹息道:“我们派了能力范围内的所有探子去,但也音讯全无,但你回来之前,听见有探子回报说,遇见同样似乎在找人的一拨人,看言谈举止,像是斋月楼的人。” “斋月楼?” 肖临点头:“是,他们和我们也一样,从崖底的水潭开始,顺着汾水河一路找下来。如果他们也毫无发现,那么证明月楼主还活着的机会很大,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人所救。只要人无碍,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肖祈低低地应了声。 “你刚回来,伤也没好,就别想太多了。”肖临语重心长道:“我会继续派人去找月楼主,相信他一定吉人天相。” “希望吧。”肖祈勉强笑了笑。 “时候不早,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我先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肖临说道:“其他的事情先别操心,等你伤好,我们再另行商议。” “好。”肖祈颌首,“辛苦大皇兄了。” “你还与我客气。”肖临失笑,“若不是我,你们又怎么会遭此横祸,月楼主又怎么会身陷囹圄,音信全无。放心,只要我还在一天,月楼主一天还没有找到,我就不会放弃。” “皇兄……” “好了,你休息吧,我先去处理军务了。”肖临淡然一笑:“我还等你快点养好伤,与我一起出征,彻底除掉北戎这个心腹大患,让北戎那帮人对我百越俯首称臣!” “好。”肖祈笑了笑,“皇兄去忙吧。” 肖临走后,肖祈手中一直紧握着那枚玉佩,出神的看着大帐里头那摇曳着的铜灯,半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大帐外传来喧闹声,肖祈听见后不由微微皱眉,出声唤道:“沉歌?” 尔后,就看见那名为沉歌的守卫掀开了帘子,走进来一撩袍子朝他跪下,一脸为难地看着肖祈。 先前肖祈吩咐过,除了肖临或者是他的命令,其他的人他今晚都一概不见。 “怎么了?”肖祈面无表情地开口。 “回都统,杜姑娘求见。”沉歌顶着肖祈无形之中施加的压力,低声说道。 俊眉紧蹙,肖祈此刻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而杜云竹竟然在这个档口,还敢往刀口上撞。沉歌默默为她叹气,主子这样子,十有八九是不会见她了。 可还没等肖祈拒绝,便听见外头传来几声“杜姑娘不可”的惊呼。 随后,沉歌发现杜云竹已经不顾外人的阻拦,冲了进来,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肖祈。 “沉歌,你先下去。”肖祈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忍住了火气。现下这微妙的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稳住杜云竹就等于暂时稳住了杜阮。 被肖祈话语中流露的冷漠刺到,杜云竹身子微颤,可很快便强忍住内心的惧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歌离去之前,深深看了一旁的杜云竹一眼,明眼人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这些日子以来,全军都知道杜云竹对肖祈有意,但现在这样,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但主子的事情,他一个侍卫也没法指手画脚,便低低应了声,快速退出帐外。 见里头只剩下他们两人,肖祈淡漠地抬眸看着杜云竹:“何事?” 杜云竹看着肖祈苍白失色的样子,心中悬起多日的巨石终于落地,却又忍不住担心他的身体。她微微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他。 “若杜姑娘无事,恕我……” 肖祈本想下逐客令,但那头的杜云竹已经察言观色,飞快地开口:“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肖祈闻言一愣。 杜云竹此时慢慢朝肖祈走过来,直到走到软榻旁才慢慢在他身边跪下,抬头看着肖祈:“殿下这段时间不在,云竹和大皇子一样,也很担心殿下的安危。” 肖祈难掩眼中的惊讶,看着她没有回话,这段时间营中明明有白影替他坐镇,若杜云竹发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似是看出肖祈的疑问,杜云竹眼圈微微发红,难掩语气中的低落:“殿下的替身的确让人真假难辨,但是对于云竹来说,这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云竹知道殿下许是有计划,要营救大皇子,所以,即便看出,也并未说什么。” 肖祈闻言,好看的脸紧绷,气息愈发冷漠。 如果说杜云竹看出了他的身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肖墨和杜阮那边也知晓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便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不过请殿下放心。”杜云竹何尝不知道他此刻的担心:“此事云竹过去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将来亦是。” 心底一惊,肖祈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杜云竹:“你……” “殿下,云竹不过一介庶女,却因是杜家人,有很多事情一直身不由己。但请殿下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云竹绝不会让殿下身处危险。”杜云竹低垂着眼,轻声说道:“这些日子,云竹一直为殿下诵经祈福,幸好……”她抬起头,星眸里似有泪光熠熠发光,楚楚道:“幸好上天听见了云竹的祷告,让殿下平安归来。” 肖祈听罢,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是啊,他平安归来。 可却失去了那人的音讯,他此刻在这里安好无虞,那人却生死不明。 杜云竹悄悄观察肖祈的神色,心下有了计较:“殿下,有些事情,或许你与大皇子都不方便做,但是却适合云竹去做。” “什么意思?”肖祈听罢凝眉,看着跪在一旁的杜云竹。 “殿下此番归来,不仅受了伤,而且孤身一人。”杜云竹见肖祈神色愈发森冷,却视若无睹,继续道:“本该伴随左右的月楼主却并未出现,再加上大皇子近些日子就算打了胜仗却仍眉头紧皱。营中常有探子一般的人出入,陆陆续续来向大皇子回禀情报,可见殿下与月楼主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此时月楼主没有现身,殿下又心情恶劣,便说明殿下即便安全归来,却失去了月楼主的消息。” 肖祈沉默不语地听着。 杜云竹看他没有说话,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殿下,您说云竹说得对吗?” 轻轻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底的寒意,让原本心里早有准备的杜云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威压十足的男人,与平常众人所见的,几乎截然不同。 冷酷无情,仿佛泰山崩于眼前,他也岿然不动。 终于,他冷冷地盯着她,薄唇轻启:“你想要什么?” “云竹别无所求。” “呵呵。”肖祈冷笑一声,玩味般的低念:“别无所求?” 杜云竹无奈地笑了笑,“殿下,云竹只想为您分忧。” “……”肖祈没有回话,似是等着她的下文。 “请殿下恩准,让云竹带人去寻找月楼主。”杜云竹表情严肃,不似玩笑,郑重地一字一句道。 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便消失不现。肖祈扯了扯唇:“杜家人,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杜云竹丝毫不恼:“殿下,汾水河从应天城外桃花潭起源,流经三县。分别是桃源县、罗城县、郝临县,而根据水流疾缓和当地地形加以判断,若是人顺水而下,大约会途径的地方中,找到人可能性最高有莫家村、扶风府、金河谷、乌子庄、宁古观、松天郡这六个地方。”她说完,便静静抬头看着肖祈。 肖祈起先有点惊讶,尔后便一脸平静。等她说完后,便盯着她,似是考虑着什么。 杜云竹也不急,就在那儿等着。 良久后,她听见肖祈轻声道:“我倦了,你先下去吧。”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这样的结果出乎她之前所料,但杜云竹一时间也不知是否应该继续。 没等她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做,肖祈早已经把外头的人喊了进来,让他们带走杜云竹。 杜云竹一步三回头,目光紧锁在肖祈身上,忽然有点不甘心。见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迹象,忍不住道:“殿下,您的身边,不会有人比云竹更适合。” 无论是肖临或者肖祈,一旦出动,势必会让北戎那已经紧绷的局势更加复杂,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不再坐以待毙,再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伤,若有紧急情况,能否全身而退仍是未知之数。若是他们手下的人去找,一旦动作过大,百越那边也会有所察觉。只有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替他肖祈深入北戎,寻找月云生并骗过杜阮和肖墨,以及他们派来的人。 显然,肖祈对于这样的建议不是不动心。但是,他还在犹豫。 杜云竹就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一个棋盘中微妙的棋子。 用得好,事半功倍,用不好,自损八百。 见杜云竹仍看着自己,肖祈只是淡淡地摆手,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古井无波的黑眸看不出喜怒。 杜云竹暗道,也罢,此事急不来。 若他们不信,她便等,她相信,他最后还是会不得不有求于她! 到时候…… 滑落的秀发挡住过于分明的双眼,掩去丹唇勾起的那一抹上扬弧度。 就不是两言三语可以解决的了。 第51章 【二六】 杜云竹走后,肖祈一个人坐在那里苦思良久。 他当初向父皇请战的初衷已然达成,可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北戎这边的战事原本胶着,后因为肖临身陷囹圄,局势对百越来说,越发不利。但现在,大皇兄肖临安全获救,就目前传回来的战报来看,情况早已扭转,百越的赢面越来越大。可就在这样的节骨眼,月云生下落不明。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不已,想起两人坠崖后的对话,肖祈觉得自己的 心脏正一下一下抽疼得可怕。 来这里以前,他早已打定主意,一旦救出肖临,自己就不再参与百越之后与北戎的交战。他相信凭借肖临的能力,自上次白虎山被人暗算后,摔过一跤的肖临就不会再轻易上当,而且他也一定不会放过叛变的那些人。接下来这场对战,结果毫无悬念,唯一值得思考的,便是百越胜利时间的早晚。 所以,肖祈微微吸了口气,原本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缩成拳,他之后所需要做的,便是倾尽全力,找到月云生。 ~※~※~※~ 接下来几天,肖祈不顾肖临的反对,亲自领着手下的人去找月云生。他原本伤就没好,可因为心心念念着月云生,硬是撑着一口气,即便伤口裂开也不愿离开。后来,肖临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劝了多次后也不得不放弃,只能派军医跟着他们。顾及到他的伤势和北戎此刻的局势,他们一行人伪装成镇远镖局的人,押镖前往应天。 几波人,不分白天黑夜,顺着汾水河一路找下来。 眼见着,到的地方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仍然没有月云生的半点音讯。 肖祈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加深。如果月云生平安获救,他一定会和自己一样,不顾一切也要找到对方。即便找不到,或者情况不妙,那至少也会想方设法留下讯息,让对方知晓自己的情况。但现在…… 马车在河边慢慢走着,肖祈撩开帘子看着外头的情况,眉头紧锁。从大营出来已经足足三天,他们走过了莫家村、扶风府、金河谷、乌子庄、宁古观,可是仍然一点月云生的消息都没有。肖祈放在一旁的手,骨节突起,像是要把指甲硬生生戳进台案里一般。 这样的结果,不免会让人有些垂头丧气。 松天郡。肖祈心底暗暗说道,只剩下最后这一个地方了。 身上的纱布因为马车太过颠簸和微微裂开的伤口,而被染红。肖祈却视若无睹,心底沉重。这几天,他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过去的片段就像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浮现。他苦笑了一下,云生啊云生,你可知他有多么的担忧吗? ~※~※~※~ 松天郡紧挨着北戎的都城应天,也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走在前头的黑耀御马到肖祈所在的马车,低声道:“主子,前面便是松天郡了,我们今晚是否要在那里歇息。” 日暮西山,一路下来,高度紧张的肖祈丝毫没有发现天色已暗。三天两夜的寻觅,众人因为肖祈的缘故,轻易不敢休息,此刻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脸上都难掩疲惫。 见状,肖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落脚松天郡有利于他们接下来的搜救,便点点头:“找个客栈,休整一下。” “是,主子。” 松天郡里头的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丝毫不亚于应天。 肖祈吩咐众人稍作休整后,一个人坐在厢房里,仔细研究北戎的地形和地貌。 就在他刚把地图摊开的时候,便听见外头传来节奏的敲门。 “谁?”肖祈飞快地把桌上的东西收起,冷声问道。 惊讶于肖祈话中毫不掩饰的不快,门外的人似乎愣了愣,然后熟悉的声音便忽然响起:“少当家,是奴婢,竹云。” 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众人都伪装成镖局的人,而肖祈则是镇远镖局的少当家。 肖祈闻言整个人怔住。他快走几步,猛地打开门。只见杜云竹站在那儿,见门开了,便缓缓抬起头,一双杏目静静地看着他。 原本应该在百越大营的人忽然出现,肖祈的眸底闪过疑惑与不耐,面无表情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云竹手中还捧着一碗黑色的汤药,听见肖祈的声音后,便慢慢伸手,递到他的面前:“少当家,竹云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张求了当家,前来照顾您。” 肖祈顿时冷了一张脸,细长的凤眸里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不需要,你回去吧。” 眼见着肖祈要关门把自己挡在门外,杜云竹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凑到他的身边:“少当家,奴婢知道此次押镖事关重大,关系镇远镖局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安全。但是,你暂且先不要说能不能安全把东西押到应天,就看你现在的身体也受不住这样的奔波,如果你有个万一,你让当家怎么办?让你身边的人怎么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当家,你别这样对自己,好吗?”杜云竹说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就算少当家的伤势不重,但你这样不认真养伤,反反复复,现在仗着年轻,但以后对自己的身体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 “你……” 杜云竹的眼眶在看见肖祈身上渗血的布条后,一点一点慢慢变红,喊着肖祈的声音隐隐也多了一丝哀求:“少当家……” 肖祈看着杜云竹那张神似自己母亲的脸,神色复杂。 曾经,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对天天耍赖,大伤小伤不断的自己,用这样既悲伤又无奈的目光看着他,却半分怨言也没有。她永远只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期望自己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空,在下次困难来临的时候,自己可以更好的保护他。 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肖祈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竟已经接过杜云竹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喝完。 杜云竹见状,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稍稍变得轻松。 肖祈微微抬眼瞥了她一眼,她那微妙的情绪波动早已被他一点不落的捕捉。肖祈把手中的空碗递给她,冷哼了一声:“你可以走了。”随后,他便转身要把门关上。 “少当家!”杜云竹没想到肖祈竟这样不近人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按着门框。 肖祈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不悦:“你想如何?” 杜云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样不顾不顾地追着他从百越来到北戎,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主动。虽在杜府里头,她也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眼前这人是自己青睐的人,被这样明显的嫌弃,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她贝齿轻咬着樱唇,许多话在舌尖流连,忍了又忍,才低声道:“少当家,竹云扪心自问从未做错过什么,此番前来也只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体……” “够了。”肖祈神色一冷,淡淡地打断。 杜云竹看着他,表情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肖祈心中一震,却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微妙的感觉,用冷漠的口吻说道:“有很多人,即便外表与言行举止再像,也不会是原本心中的那个人。” “少当家……”杜云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别再妄图借此做文章。”肖祈俊美的五官,仿佛寒冬覆盖上一层厚冰的湖面,景致美则美矣,却冰冷无情到极致:“一切到此为止,别再自取其辱。” 杜云竹徒劳地张了张嘴巴,心底顿时死寂一片,唇边的笑容越发悲凉。肖祈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要再自讨无趣吗? 她分明知道,那日肖祈救她,不过是看在自己肖似他母妃。她借此一次又一次接近他,却发觉沦陷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那日之后,不是没想过放弃。皇帝亲近自己的时候,她也想过很多。可到底在杜阮的两眼三语中,被挑起心中的不甘与野心。她过去在杜府,受够了各种各样冷言冷语,受够了各种各样人的奚落欺负。所以,她总想着,这一生,总归要有一次顺心而为。 可是,老天到底都不愿看她一眼。 杜云竹勉强笑了笑,殊不知此刻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少当家言重了,竹云身份低贱,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奴婢自始至终,都想着,此生只要能呆在少当家身边,照顾少当家就好了,其余的从不敢想。” 肖祈薄唇紧抿,看着她不发一言。 “不打扰少当家休息,奴婢先行告退。”杜云竹握着碗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她低低朝肖祈福了福,便转身快步离开,连回头都不敢。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肖祈这才转身,慢慢关上房门。把月云生遗落的那枚玉佩从怀里拿出来,修长的手指把它紧紧握在手中,然后贴在心口。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这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包罗万象。可是,他的心却很小,小得放进一个人后,再也容不得其他人。 所以,云生。 肖祈眼中的光坚毅愈胜。 无论多久,无论生死,他都一定要找到你。 ~※~※~※~ 月云生从无休止的坠落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明还是晚春,正是天气凉快的时候,可薄薄的单衣却被汗浸湿贴在了身上。许是起身太急,牵扯到身上的伤,他忍不住轻轻痛呼了一声。他伸手擦了擦鬓角的汗,却在抬手的时候,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阵疼痛。抬眼朝外头看去,窗外的夜色深浓,除却门口高挂的那盏灯笼发着光,外头黑得可怕。 月云生微微叹了口气,月色凄冷,落了一地银辉,称着那荒凉萧索的景致,难免会让人有一种凄惶之感。 “你醒了?”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月云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书案前,见他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月云生愣了愣,因为昏迷太久,开口之后,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格外的低沉暗哑。好看的眉轻轻蹙起,凤眼茫然地看着那个男子:“这是哪里,你是谁?”他顿了顿,感觉自己脑袋此时一片空白,硬生生想不起任何事情。或许因为太过努力回忆,后脑勺立刻传来的陌生痛感,一下一下疼得几乎让人崩溃。 男子在月云生开口说话的刹那,便向他走来,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不由担忧地伸手轻抚着他紧皱的眉:“可是不舒服?你先别急,我马上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转身就要出去喊大夫,可是男子才走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便被月云生稍显冰冷的手紧紧拽住。 对上男子不解的神色,月云生忍住那潮水般涌来的痛感,一双凤目死死盯着他,即便强装镇静,但是男子仍在他眼中看见一丝隐藏其中的恐慌。 月云生看着男子,竭力思考后却仍一无所获,忍不住问他:“告诉我,我是谁?” 第52章 男子闻言,明显愣了愣,沉默半晌后问月云生:“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月云生直直地看着他,表情似有迷茫,尔后又低下头,像是努力回忆了许久。最后,无奈地摇头。 男子眉心微皱,口吻却愈发柔和,他伸手轻轻按了按月云生的肩膀:“别急,会好起来的。”随后,他便转身向外头唤道:“东临,让太医进来。” 月云生微怔,略带困惑地看着男子:“太医?” 男子但笑不语,太医听到 消息后,很快就进来请脉。 仔细诊断后,太医说月云生现在的恢复情况不错。至于为何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不小心碰到了脑子,里头有血块的缘故。 “敢问太医,那我要何时才能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听罢,太医不由面露难色,在看见旁边站着的那个男子微微冲他点点头,才轻叹一声道:“公子这种情况比较棘手,很难有确切的论断。因为公子很可能是伤到了脑袋。乐观估计的话,短时间内,大约几天就会恢复。但也有可能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但是,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忧,下官会开些汤药让公子服用,相信会有所改善。可是,请公子这段时日不要让自己过于疲劳,若是太过焦虑势必会影响恢复。” “有劳太医了。”男子见月云生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开口道:“接下来的事情,或者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请太医吩咐东临便可。” “恭亲王客气了。”太医惶恐地起身,朝他行了个礼,“能为王爷分忧是下官的福分,那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恭亲王…… 月云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待太医离开后,恭亲王才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月云生,薄唇轻扬:“既然太医说你需要静养,而你又记不得过去的事情,那这段时间便留在这里养伤吧。” “可是……” 月云生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恭亲王见了,不由笑着反问:“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月云生听见,无奈地垂眉。 “嗯?”恭亲王一双星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里头笑意满满。 不过片刻的思量,月云生勉强笑了笑:“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这段时日叨扰王爷了。” “你刚醒来也没来得及说清楚。我是恭亲王北沐宸,北戎当今圣上北沐麟乃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北沐宸见月云生略显诧异地样子,“你可是有印象?” 月云生迟疑地摇头:“抱歉,我都记不清了……”说着,他无奈而歉意地抬眸看着北沐宸。 “这又不是你的错,无需这样自责。”北沐宸宽慰道,尔后继续说道:“五天前,我们偶然经过松天郡的汾水河畔,队伍前头的管家发现你昏迷在岸边,伤势严重。关于此事,你有印象吗?” 月云生摇头,茫然地说道:“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当时想,松天郡虽也是繁华之地,但毕竟还是比不上应天。若把你留在那儿,恐怕是凶多吉少。因此,我便把你带回来应天,希望你不怪我的自作主张。” “王爷言重,您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月云生忙道,但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可那松天郡到底是在哪里,我是半分概念也没有……” 北沐宸听见月云生的呢喃,笑着解释:“松天郡是北戎一个相对繁华的郡,而应天则是北戎的都城。在这珈蓝大陆上,一共有六个大国,六国中以百越为首,接下来便是夷狄,北戎,吐蕃,南蛮和空海。而每个大国,又有无数依附他们的藩国或是结盟的小国。” “原来如此,谢王爷耐心解惑。” “王爷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实在太过生分。我字重光,我应比你大些,若不嫌弃便唤我重光吧。” “重光兄。”月云生轻轻唤道,随后无奈地低垂着头:“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别这样,我会让太医时常过来,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北沐宸面上洋溢着的笑容似三月春风,暖如朝阳:“你不要太过在意,且放宽心便好。” “重光兄……” “若你实在十分在意,既然我与你是在松天郡外的汾水河相遇,松天郡又以松柏著名。古有诗曰,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注47)若你不介意,我喊你凝寒可好?”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月云生轻声重复道,随后他慢慢扬唇,抬头看着北沐宸,那一双沉墨般的星眸里头带了几分笑意:“谢重光兄。” 北沐宸眼中有惊艳一闪而逝,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硬生生止住,似乎是换了个话头:“凝寒,你这阵子便在这里好好住着,我晚些再让东临带几个机灵的侍女来这儿。” “重光兄,你能收留凝寒已是很好,无须……” “凝寒。”北沐宸淡淡打断,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月云生紧蹙的眉间:“别的事情,你不需要在意。当务之急,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好了。” “凝寒谢过重光兄的美意。”月云生听罢,便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想朝北沐宸行个大礼。 北沐宸见了,不由一愣,连忙上前一步,在他还未拜倒的时候稳稳扶住。 忧色未退,北沐宸字里行间带了些责备:“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要这般折腾。” “不。”月云生坚定地摇头:“凝寒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谢过重光兄。” “别这么说,凝寒你快起来。”北沐宸知道拦不住月云生,若不让他完成,估计他会寝食难安。想定之后,他便松开手,站在那里受了他这一礼。 月云生朝北沐宸深深地伏下,缎子般的黑发从肩头两侧滑落,愈发衬得那鬼斧神凿般俊逸的侧脸,更加苍白瘦削。北沐宸微微收紧了扶着月云生的手,却在那一瞬漏掉了月云生眼中那一抹一闪而逝、微亮的光。 第53章 接连几日把松天郡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肖祈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若是今日再无半点消息……肖祈抿了抿唇,慢慢抬眸,看着这几日走了无数回的汾水河畔,眼底冰寒一片。 杜云竹一行人跟在他身后走着,无不谨言慎行。肖祈肩上的缎衣早已沁出淡淡的血色,可他恍若不见。尚未好全的伤口因为连日奔波,始终无法愈合,疼痛蚀骨随行。 眼见着血色晕开,似乎是伤口再度开裂,杜云竹不顾旁边人的阻拦,愣是冲到了肖祈的面前。不顾他一脸的不悦,她咬牙道:“少当家,你这是何苦?” 沉暗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冷漠,肖祈俊眉紧皱,一言不发地盯着杜云竹。 “即便您不亲自前来,我们必然也会尽心尽力为您找月楼主的消息。”杜云竹强忍心中惧怕,无视他愈发森冷的目光:“既然结果不会因您而改变,少当家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肖祈冷冷地盯着杜云竹。 杜云竹挺直了脊背,原本垂在身侧的指尖死死陷入掌心之中:“少当家,若您不来,大家不必时时分心担忧您的安危,反倒是更有利。” 众人听罢,心底皆惊,看着肖祈沉黑如铁的面色,不由都为杜云竹捏了一把冷汗。 “啊!” 急促的惊呼在一刹那间,齐齐发出。 肖祈竟猛地伸手箍住杜云竹的下巴,骨节因为用力而突出,似要生生捏碎一般。 杜云竹疼得脸色煞白,却倔强地一言不发。 肖祈冷笑:“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杜云竹听罢,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后,却很快面色如常,嘲弄般地扯了扯唇,似乎被钳制的人不是自己,她看着他,艰难地吐出三字:“真难看。” “什么?”肖祈一愣,手却也因此松开。 杜云竹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子,下意识用手捂着被刚刚掐住的地方,漂亮的双眸却讥讽般地死死看着肖祈:“你不过是在惩罚自己。” 面对气息陡然冷至极点的肖祈,杜云竹却丝毫不惧。 “固执如此,任性如此,真是难看极了。” “……你!” “我说错了吗?”杜云竹终于缓过来,站得笔直,与肖祈半分不退让的对峙:“少当家,因为您的任性,因为您的自我惩罚,多少人因您而遭罪,又因此为大家添了多少麻烦与危险?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话音刚落,周围一行人的面色顷刻间惊变。 大家不约而同齐齐看向肖祈,精神紧绷,生怕他因为杜云竹的不知进退而恼羞成怒。 肖祈沉着脸,浑身上下的气息冰冷而危险。 气氛顿时冰冷似铁,一触即发,像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寂静,众人心中惊怕万分,却谁也不敢开口。 杜云竹说完这几句话,对上这样的肖祈,说不怕是假的,只不过死撑着,不想让自己太难看罢了。 “你们也是来找人的吗?” 就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情况下,一个粗犷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身旁响起。 众人猛地转头,面对忽然间的万分瞩目,出声的大汉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背着柴连退了好几步。 乖乖,这杀气腾腾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顿时有点后悔,自己为啥这么多管闲事。 肖祈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表情不再那么瘆人。适才那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他上前几步走到大汉的面前:“这位兄台,不知您方才说的是何意?” 大汉有点惊魂未定,好半晌才回过神。狐疑地看着肖祈,然后余光又扫过杜云竹与身后的众人。他见肖祈等人的衣饰华贵,而他那俊美无涛的面容与那举手投足的贵气,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贵公子,顿时安心不少,清了清嗓子道:“公子客气了,前阵日子也曾有人来这找人,那时候也问过家父,所以我看你们这样,寻思着是不是也是来找人的。” 肖祈听罢心底一喜,却又心中有些疑虑不安,他沉思片刻,问道:“敢问兄台,来找人的都是什么人?” “据家父描述,似乎是两个高大的而立男子,一个身材壮实,一个温文尔雅,让他影响最深刻的是,他们身边还带着条狼。家父说那狼可霸气了,威风十足的白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驯服的。” 肖祈眼底闪过一抹亮色,他说的是狼! 那一定是白狼王!那来这里找月云生的两人,或许就是梓炎和苍驹! “那他们可有找到?” 大汉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家父曾说他们之前还有一波人,不过像是偶然路过此处。昨儿,我还听隔壁的二哈子说,那天清晨他们像在河边发现了什么,还骚动了一番。” 肖祈心底有些不安:“不知他们又是什么人?找到了什么?” 大汉耸肩:“二哈子离得远,天色太早,他也没看清。不过他说看那浩荡的队伍,像是应天那头来的人,那阵仗,二哈子说第一次见到,简直气派极了,说不定还是什么皇亲国戚呢……除了这些,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肖祈惊怔在地,应天,皇亲国戚…… 莫非是北戎宫中的人! 怎么会……那岂非…… 他这般想着,一时间愣在那儿没有反应。 大汉连连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过神。 倒是身后的人率先把大汉拉走,细细询问后,低头嘱咐了他几句,又给他些好处,便让他先走。 杜云竹看着肖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走到他身边,轻唤:“少当家……” 肖祈毫无反应。 “少当家,您不要这样。”杜云竹看他这样,心里头也万分担忧,“月楼主一定吉人天相,少当家您也别太担心了……” 杜云竹一直在不停宽慰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肖祈置若罔闻,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嘴。 多日的奔波,多日的疲惫,多日的担忧,多日的疼痛,终于在此刻通通爆发。 “少当家!” 肖祈竟忽然硬生生呕出一口血,随后,在众人的惊呼中,脸色苍白的昏厥过去! 第54章 “我这奈何桥上的一路,还有你与我相伴,便觉得此生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 月云生从梦中猝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明已是夏末秋初,正是天气凉快的时候,可薄薄的单衣却被汗浸湿贴在了身上。 失神片刻后,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伸手拭了拭鬓角那细密的汗。朱红色的漆窗外,夜色深浓,除却门口高挂的那盏灯笼发着光,竟一时间觉得外头黑得可怕。 月云生微微叹了口气,这从梦中惊醒之后,恐怕他也再难入眠。想了想,他起身从旁边拿了件外袍。他在恭亲王府中养了好些天伤,身子早已恢复了许多,此时心念一动,便想到院子里走走。 可他刚站定,便听见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迟疑了片刻,月云生还是慢慢回过头。 只见廊柱下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两人,在看见月云生后,他们明显怔愣在地,其中一个口张大老大,满脸不敢置信。 不悦的微微皱眉,月云生盯着那二人,清冷的声音在房中轻轻响起:“谁?” “左领主梓炎,右领主苍驹,拜见楼主。”那两人听出他语气里头的不快,很快便回过神,再不敢看他,竟还直直朝他跪下了。 月云生见状,站在那儿沉默不语,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属下们救驾来迟,请楼主恕罪。”梓炎低着头,沉声向月云生说道。 月云生听罢,却依旧不说话,似是在等他们的下文。 倒是梓炎旁边那魁梧汉子苍驹憋不住,朝月云生告了声罪后,便快速地一个健步起身,颇为担忧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月云生许久。见月云生神色间没有大不妥,又自作主张地给他把了脉。脉象虽略显疲弱,但仍还算沉稳。苍驹见他虽可能伤势未愈,但已日渐康复,终于如释负重,当下便松了一大口气,冲月云生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老子就说嘛,我们楼主肯定福大命大,必定不会有事的!”可话虽如此说,但月云生分明在他通红的虎目中,看见了依稀的水光与无法散去的、淡淡的担忧。 薄唇轻抿,月云生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梓炎。梓炎低着头,但适才紧绷的身体随着苍驹的话慢慢放松了下来,但见不着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苍驹放下心之后,话明显多了起来,“楼主啊,老子和娘娘腔这些日子到处去找您,真的找的好苦,没想到您竟然被恭亲王的人救了!都过去那么多天了,楼主你好歹也给我们捎个信啊!害得我们担心那么久。还有,在找您的时候,我们也在寻找与您同时落水的九公子,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有关九公子的消息。哦哦哦,对了,楼主,我们在找你的时候,发现百越竟然也秘密派了人似乎在找什么人。” 听着苍驹的话,月云生的眉心慢慢紧锁。 苍驹自个儿在那里说了半晌,才发觉那头的月云生从头到尾竟一言不发,顿时,他觉得有点不对,旋即抬头看着月云生:“楼主,您在听吗?” 闻言,月云生淡漠的黑眸静静看着他们,说出的话却让苍驹和梓炎齐齐呆住。 “你们是谁?” “……” “……” 梓炎原本一直没说话,此刻也不由愕然:“楼主?” 月云生听罢,眉心更是紧皱,可还没他说话,门外便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三个人顿时朝外头望去。 “凝寒公子,您还好吗?” 今天在外头守夜的刚好是恭亲王的手下谢庭,他听见里头传来声响,便开口轻声询问。 月云生淡淡地扫了苍驹与梓炎一眼,冷声道:“我没事,方才梦魇惊醒了。” “公子,那您可需要小的去传太医,立刻为您看看?” “暂时不必了。”月云生四两拨千斤:“若我有事,自会去唤你。” “好的,小的会一直候在外头,请公子放心。” 打发掉谢庭,月云生才好整以暇地看着梓炎与苍驹。 “想必你们二位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你们所寻之人。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你们速速回去吧。”月云生的声音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眼神淡漠:“此乃恭亲王府,二位不请自来,若非看你们并无恶意……”接下来的话,月云生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目光隐含警告之意。 苍驹和梓炎闻言,顿时心凉了不少,同时不由面露惊诧。 他们楼主这是魔怔了? 不仅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们,此刻还让他们回去。而且,听他这口吻,他像是不打算离开恭亲王府了?!还有那个下人口中的凝寒公子又是谁?! 苍驹的脑子早已不够用,只能目瞪口呆地瞅着月云生。而梓炎则在片刻的震惊后,便迅速冷静下来。月云生此刻如此为之,必定是有他自己的用意。只是……他狐疑地看着月云生,他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异色。 若不是另有打算,难不成……难不成……他们楼主是因为摔下悬崖,然后不小心把自己的头给磕到了,还不小心失忆了?! 梓炎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月云生没理会眼前两人变幻莫测的脸色,直接下了逐客令。 梓炎欲言又止地看着月云生,见他毫无谈话之意,斟酌再三,决定还是先和苍驹一同回去。只要确定月云生此时无碍,而且他的安全也能够得到保障,那呆在恭亲王这里倒也是无妨。因此,当务之急,他们还是要先速速回去,待这这两日摸清情况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月云生见二人交流了一番,便告罪转身离开后,抬脚便朝门口走去,双手一拉,门就被他打开了。 “公子?”谢庭见着他,有点惊讶,见月云生直直朝前头走去,便很快跟了上来。 月云生淡然地瞥了他一眼:“不必跟着,我想一个人随意走走。” “是。”谢庭见他态度坚决,想了想,他这才退了下去。 恭亲王北沐宸安置他的皓月轩,位于恭亲王府的东北角上,平常鲜有人来,却也因此让这不大的院落里头平添了几分幽静,让月云生颇为满意。 此刻,不大的花园里头,只有晚风拂过竹林发出的声响,以及落了一地的银辉。月云生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深夜浓重的寒意被隔绝在外。 四周宁静幽深,让他原本略有烦躁的心境也渐渐平和下来,月云生背手而立,仰望着头顶的三尺明月,轻叹口气。 “凝寒?”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北沐宸的声音。 月云生一怔,转过头,果然见到他坐在不远处的临水亭。 北沐宸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个酒壶,看他略显迷离微醺的眼神,月云生无奈地勾唇:“重光兄,更深露重,你怎么独自一人在此?”他说着,便快步走到临水亭边。 北沐宸见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顿时有些不悦,俊眉紧蹙:“怎么穿那么少,你的伤还没有好,为何不好好休息?这个谢庭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不关他的事,是我睡不着,执意要来走走,他也拦不住。”月云生无所谓地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倒是重光兄,你为何一人在此?” 北沐宸见他失色的唇,心中疼惜万分,便低头解了身上的披风,起身给月云生小心翼翼地围起。 月云生顿时愣住,半晌没回过神,只张着那双好看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你这养了几日,才见好退了烧,便这样肆意妄为,怎么可以?往后你要多留意,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北沐宸见月云生被自己用衣服严严实实地裹好,脸上这才稍稍多了几分笑意。见眼前的人有些失神,他伸手便想抚上月云生的额头,似是想看看他烧退了没有。 月云生回过神,立刻有些尴尬地躲开,冲北沐宸点点头:“谢谢重光兄关怀,你说的对,凝寒感激不尽。” “倒是不必如此客气。”北沐宸愣了愣,月云生耳侧有几缕黑发被夜风卷起,竟凑巧从他的指缝中滑过,像是一颗石子投落心湖,泛起点点涟漪。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不清,两人挨得很近,北沐宸的手只要再近一分,就能触上那温润如玉的侧颜。 北沐宸痴了一般,静静看着月云生完美无瑕的容颜。 半晌见北沐宸没有反应,月云生的目光变得不解。后来北沐宸终于觉察了,不由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片刻后,他自然地收回自己落空的手。 北沐宸回去坐下,苦笑:“近来宫内不太平,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没想到恭亲王府如此大,可放眼整个王府,却只有这里还算清净。” “酒入愁肠,伤身三分。重光兄多保重。” 北沐宸听罢,原本郁结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凝寒是在关心我么?” “……”月云生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时候不早,还请重光兄早些歇息吧。许是寒风入体,凝寒有些不适,这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着,起身朝北沐宸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北沐宸却忽然伸手,竟快速地拉住了他的手。 错愕在眼中一闪而过:“重光兄?” “这些日子外头乱,你留在皓月轩静心养病便好。”北沐宸温声道:“其余有我处理。” 月云生心下有不安滋生,本欲挣脱他的手,却发觉北沐宸像是早已觉察他意图,在那一瞬间便主动松开了手:“重光兄,你可是有烦心之事?” 月色之下,眼前之人如此美好,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北沐宸这样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也不知是因为四周的景致,还是那些美酒,亦或是……因为眼前这人。见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头,露出些许担忧,北沐宸的心底竟有不知名的欣喜缓缓流淌开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凝寒别担心。” 见北沐宸不欲多谈,月云生也没有继续追问,告了声罪便转身回房了。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北沐宸忽然将案上玉杯举起,将里头的琼浆一饮而尽。 明明知道那人不简单,身份成谜,或许还会威胁恭亲王府的安危,可他仍是着魔了一般,竟不管不顾将他留了下来,在北戎如此风雨飘摇的时刻。 北沐宸无奈一笑,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十指,向来明哲保身的他此次还真是…… 有些不可理喻呢。 第55章 “侧妃娘娘,对不起,王爷早先吩咐过奴才,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凝寒公子静养,还请娘娘见谅……” 一大早起身洗漱过后,月云生便听见皓月轩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随后,谢庭为难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月云生低头思索了片刻,就挥手让身边的人退到一旁,自己则理了理衣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公子?” 谢庭原本拦在门外,见他主动打开了门,明显一愣。 月云生冲他点点头,尔后朝为首的女子微微施礼,清冷的声线缓缓响起,笑着朝她道:“凝寒见过李侧妃。” 李侧妃在看清月云生样貌的那一瞬,顿时愣在原地。原本她酝酿了一路要说的话,想一见到月云生便要给他个下马威。可此刻,她的嘴巴张得老大,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人更是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而且,不仅是她,连带她身后的那一票人,都齐齐呆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月云生。 谢庭见了,无奈地垂眉。也不怪李侧妃这般失态,就算是阅人无数的恭亲王,当初也对凝寒公子惊为天人,他更是适应了很久,也才稍稍有了些抵抗力,不至于像李侧妃等人如此失态,但就算如此,他现在仍是不敢直视月云生。 这位李侧妃,乃北戎三大家族李家的嫡长女李梦琪,而李家这一代主事的李长义则是当朝的股肱之臣,赫赫有名的建威将军。当今皇帝北沐麟初登帝位,根基尚且不稳,幸得一母同胞的弟弟北沐宸与李长义鼎力相助才坐稳皇位,收服众人。尔后,北沐麟从李长义口中得知李梦琪在宫中例行宴会上对北沐宸一见倾心,为了感念北沐宸与李长义的情义,北沐麟思量再三,决定玉成这段姻缘。 原本这郎才女貌,强强联手,再加上李梦琪这显贵的出身,即便是要嫁做恭亲王妃也绰绰有余。但也不知北沐宸犯了什么糊涂,在北沐麟提起这桩事情后竟死活不愿,在北沐麟苦劝之下,也只愿以侧妃之位迎娶李梦琪。李家乃堂堂北戎显赫的大家族,全天下有多少人想要巴结还巴结不来,北沐宸竟还往外推?所以,当李家听到这个消息后,顿觉羞辱,决定就此作罢。笑话,堂堂李家嫡长女嫁为侧妃,成何体统? 可是,这李梦琪却鬼迷了心窍,知道家里不同意后便天天在家闹,大有非君不嫁的架势。李长义的膝下子嗣稀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一女三子。这唯一的女儿更是老年得子,自然宝贝得不得了。李长义架不住她这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终于顶住家族里头反对的压力,毅然决然让李梦琪嫁了过去。 李长义想,反正如今放眼北戎,论出身比李梦琪好,又是适婚的女子,那是一个都没有。那样,恭亲王府的正妃之位必然会悬空,李梦琪嫁过去倒也不会受气。再说,来日方长,只要这恭亲王妃一日没有出现,他们总有许多机会让李梦琪得偿心愿,登上正妃之位。 李梦琪嫁到恭亲王府也已一年有余,因为恭亲王本就洁身自好,这么些日子下来,整个王府竟一个侍妾都没有,李梦琪甚是满意。虽说外头时时会有流言说李梦琪善妒专宠,但李侧妃在恭亲王府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而就算话有些难听,但她还算安分。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入了府,还是恭亲王亲自从外头带回来的。而且,不仅用心看护,还藏得好好的,让他们愣是打探不到多少消息。 李侧妃安逸了那么久,一下见到这阵仗,虽然听说对方是个男子,但还真有些坐不住。原本她刚得了信,说是恭亲王在皓月轩藏了人,当下便有点不快,撕了信就要来皓月轩拿人,却被随嫁的几个婢女好说歹说给劝住了。所以说,她能一直忍到月云生醒来,才带着人过来这边,也算是够可以了。 李梦琪看着月云生日光下那无法用言语描摹的精致容颜,一时间心头便有嫉妒、恐慌、痴迷、震惊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齐齐涌上心间。她之前气势汹汹而来,小小的皓月轩里头更是有两大拨人对峙般站在门口,可没想到,李侧妃还没开口便这般失态,以至于周围都一片异常的静寂。 “梦琪,你这是做什么?” 北沐宸方才收到暗卫的消息,说李梦琪带了人浩浩荡荡一行人来了皓月轩。本在处理政务的他顿觉不安,便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行色匆匆而来。 “王爷?妾身……妾身……”李梦琪见了北沐宸这才如梦初醒。大大的眼睛看着有些怒气冲冲的北沐宸,一时间竟变得有些磕巴,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北沐宸向来的性格都温润如玉,从不曾加以颜色。李梦琪嫁到王府这段时日,虽也常常耍小性子,他却甚少动气,要真不高兴,也不过是几日沉默不语,何曾像今天这样怒色外露? 可见此人的分量之重,有点超出预料呢,李梦琪神色复杂地盯着月云生。 淡淡瞥了李梦琪和她身后的人一眼,北沐宸转身便低斥谢庭,“谢庭,你这差事怎么当的?我先前的吩咐,你这是都忘记了?” 谢庭听北沐宸这口吻,心领神会,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请王爷息怒,小的绝对不敢忘记,小的一直谨记王爷吩咐,让凝寒公子静养。但今日之事,都是因为小的失误,不仅冲撞了侧妃娘娘,还扰了凝寒公子的清修,甚至最后惊动了王爷,小的无可辩驳,愿受王爷的责罚。” 北沐宸见状,面色稍霁,淡淡道:“见你平常也算用心,下去领十五板子,权当让你长长记性。” 月云生本想出言求情,却见谢庭与北沐宸同时朝他偷偷使了眼色。 想来这主仆两人,也是周瑜打黄盖,月云生想了想,便没出声。 谢庭很快便被人拖了出去,打板子的声音伴随着谢庭忍痛的闷哼声,在院子里头回响着,有点触目惊心。 李梦琪听着听着,脸色微微发白。即便众人没有点明,她也知道,这顿板子虽然打得是谢庭,但也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是,她这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上来了,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拉下脸。 直到谢庭那十五板子打完了,被架着过来跪谢北沐宸,李梦琪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您看在谢侍卫平日忠心耿耿,便让他立刻回去处理下伤口吧。” 北沐宸温柔地朝李梦琪一笑,“爱妃所言极是,谢庭,你还不赶紧谢过侧妃娘娘的恩典,若不是侧妃娘娘的赤子之心,你今日苦头肯定不止如此。” 谢庭听了,立刻对着李梦琪磕头,沉声道:“谢侧妃娘娘大恩,谢庭感激不尽。” 李梦琪仿佛吞了一只死苍蝇般恶心,被北沐宸与谢庭这么一闹,倒是让她不知如何处理了。那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说的话虽好听,但听着就像是在狠狠扇她脸一般。 “娘娘……”李梦琪身边的心腹低唤了她一声,冲她摇了摇头。 “梦琪,你来此处是为何?”北沐宸恍若适才无事发生般自然,低声问她。 李梦琪见了,又看了几眼北沐宸与月云生,最后略一迟疑,随后面带微笑道:“王爷,我前些日子听人说您救了一个人,昨儿才听说您救的人终于醒了。我想这必定是王爷爱重之人,这不是担心下人没伺候好,巴巴儿过来看看嘛!” “爱妃有心了,本王甚是欣慰。”北沐宸笑容更胜,“只不过我与凝寒接下来还有要事商谈,若你无事……” 李梦琪不想因为月云生而与北沐宸正面起冲突,听到此话立刻从善如流:“既然王爷与公子有事要议,妾身便不打扰,先行告退。妾身等下会让厨房送些茶点来,给王爷与公子醒醒神。”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北沐宸轻轻揽了揽李梦琪,又与她说了几句后,她才带着人离开皓月轩。 见李梦琪走远了,北沐宸才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让你看笑话了。” 月云生立刻摇头,“王爷言重,李侧妃不过是关心则乱,凝寒可以理解,所以没有关系。” “你能理解便好。”北沐宸弯唇,“我见你气色比昨日又好上许多,心下就安心不少。别的事情你不必担忧,像是今日之事,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你只要静心疗养便好。” 月云生见北沐宸说得情真意切,一时间也有些动容:“凝寒何德何能,竟得王爷真心以待……” “别这样看低自己。”北沐宸眸中含笑,柔声道:“你别想太多,你当得起。” “……”觉察气氛中涌动的暧昧,月云生慢慢垂眉,向北沐宸行了个礼,便要回房。 “凝寒,既然谢庭今儿伤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短时间也不利索,这几日我会挑个侍卫来保护你。” “嗯。” 月云生点头,朝他微微一笑后,便消失在北沐宸的视野之中。 第56章 “九弟,不必再提了,我不会应允你的。”肖临瞥了一眼苦巴巴看着他的肖祈,面无表情地拒绝。 “大皇兄!”肖祈自那天昏倒后,就便众人彻夜赶路送回了百越大营,好不容易被肖临威逼利诱养了三天伤,今天才勉强能够下地。他便早已忍不住,不顾军医和众人的阻拦,直接奔到肖临所在的中军大帐。肖临一见是他,便挥退了周围的人,只留两个人在。 肖祈虽被拒绝,但仍不死心地看着肖临,“我必须要去应天,月楼主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能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九弟。我的心情何尝也不是一样呢?当初,月楼主为了我,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与你一同去应天救我,而他此刻因为我们而生死不明,我怎么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但是,为了百越的大局,我不能够允许你这般任性妄为,更别提你身上的伤口才刚刚好了些许,若是你在路上出了事,我要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父皇?九弟啊,我知道你很担心月楼主,但是……即便你去了应天,又于事何补?”肖临苦口婆心地劝道,故意忽略肖祈眼中那近乎绝望的痛苦与哀求,态度果决地拒绝道:“百越已于北戎开战,而你上次也是九死一生才能够回来,那一日,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日,肖临此生就绝不会让你再陷虎穴。” 肖临语气恳切,说不动容,那便是假的,但……肖祈只要一想到月云生此刻可能面对的事情,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坐在这里等他:“大皇兄方才所言极是,但我没有办法,我太担心他此刻的状况,北戎的人皆非寻常角色,若他身上还有伤,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九弟,你别说了。”肖临长叹一声,忽然话锋一转,把外头的人喊进来一个,吩咐他出去找几个人,在这些日子对肖祈严加看管,等安排妥当后,才转过头看着不快的肖祈:“九弟,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月楼主那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在北戎皇族的人手中,我们的人都是千里挑一,想必我们很快就能查到有关月楼主近况的具体信息。若你还不放心,我再想办法加派点人手到应天去看看情况。所以,此刻你就好好安心呆在大营,不要意气用事。再说了,我们早前安排在应天的人,刚刚也已经有快马加急的信传来了。说你让他们探查的那家客栈,恰好在昨日已经被迅速转手,而客栈里头,原来在那儿做事的人,几乎都不在,可谓是人去楼空。” “什么?”肖祈愣了愣,有点诧异这样的结果。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然,斋月楼的人为何会在这微妙的关键时期忽然集体消失? 难不成是他们找到了月云生,然后是月云生下的命令? 那月云生又是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但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月云生,那此时风雨飘摇、风谲云诡的时候,明明不该如此轻举妄动引起北戎众人的怀疑才对。因为,既然他们已经知道月云生还在北戎皇族的手中,那么就该留在应天,伺机找到并救出月云生。 可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 整件事情疑窦重重,就像一团无法理清的迷雾,让深陷迷障中的肖祈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自己如何恳求肖临,他站在主帅的角度,为了国家利益,为了他的安全,肖临绝不会让他独自一个人深入虎穴,前去应天找人。故而,就算现在多么不愿,肖祈也只能放弃了这无用的劝说与反抗,沉默地转身带人回去他所在的帐中。 结果,他才刚刚在帐子里头坐下,肖临派来监视他的的人就到了。 “众将士听令,主帅有令,命我等从今日起,务必日夜保护都统安全,绝不能让都统有任何闪失。” 他的话音刚落,那一小队士兵便迅速地把肖祈呆的大帐团团围住,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肖祈见了不由皱眉,慢慢起身走过去。他刚伸手撩开帐子,就见门口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砰咚’一声朝他跪下:“末将曹林,参见都统。因百越与北戎的决战在即,主帅特地派末将来保护都统安全。末将是百越营中的参将,从今往后将负责保护都统安全,请都统放心。”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肖祈无奈极了,他大皇兄的行动力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一如往昔。他慢慢扫了两旁那些人一眼,微薄的唇轻轻上扬,似乎是笑了笑。 不过,他肖祈的大皇兄还真是看得起他,光是明面上就派了这么多人来守着他,那更别提暗地里。 不过,这人再多…… 肖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鬓,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几分。 那又有何用呢? ~※~※~※~ 等天色全部暗了下去,周围安静得连脚步声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将近深夜的时候,青萝在伙房找了套衣服,伪装成送饭的小兵,借着给肖祈送夜宵的名义,进来大帐向肖祈禀告近些日子他们的人得到的消息。 “主子,自从您与月楼主前段时日坠崖之后,北戎皇宫的守备相比以前陡然森严了许多,而我们的人想方设法,都无法接近皇帝北沐麟。若是强行搜查,怕是会引起怀疑。而且,北沐麟身边的带刀侍卫全部被集体撤换了,现在清一色都是北沐麟过去在暗月阁里培养的死士,而皇宫内外,只要是可能威胁到北戎皇族的关键岗位,负责的人也全部变成由恭亲王的亲信担当。” “嗯,我知道了。立刻传命下去,只要一日找不到月楼主,你们就必须继续探查下去。”肖祈皱眉吩咐道,青萝点头应允。肖祈说完后,不由低头沉思,北沐麟的此番撤换倒是情有可原,毕竟之前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让堂堂一国皇帝被挟持,传出去还真是会丢尽了北戎的脸面,更别提最后祝青被杀,百越在近些日子的交手中占了上风。 青萝等了等,见肖祈回过身后,才慢慢继续说道:“主子,倒是黑耀在早些时候听到一件事情。 “什么?” “黑耀说,恭亲王似乎从外头带回了一个人,还让太医去请脉了好多回。” 青萝话音刚落,肖祈不由心底一惊:“你可是查清楚那人是谁了?” “请主子恕罪。”青萝立刻朝肖祈磕头请罪,“属下们无能,无法确认那人是否是月楼主。而且,恭亲王府对此事三缄其口,除了太医还有恭亲王的两个亲信知道,连恭亲王的侧妃李梦琪都无法见到此人。” 肖祈听罢陷入了沉思,尔后当机立断:“青萝你此番做得很好,不要引起外头的人怀疑,你立刻下去,速速让白影来找我。” “是,主子。”青萝伏身离开。 肖祈见青萝从帐里头出去后,心中的不安顿生,并且犹豫荒原上的野草,像是有种燎原之势一般。 怎么会是他?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若是月云生知晓这件事,他又是为了什么,死都不说出结果呢? 但是,依照现在这种情况,若那个人是月云生,那么…… 月云生他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需不需要别人帮忙……太多问题在这一瞬间如要冲破护栏的喝水。不断涌现,不断企图把肖祈淹没其中,这种无可名状的恐惧,让肖祈根本不敢细想月云生现在的处境。 即便,月云生确实有通天的本领,但他在应天那儿呆的每一瞬间,都显得危机四伏,更何况……他现在身上肯定有大大小小的各种伤。 越想越无解,肖祈头疼地用指尖揉了揉额角,但总而言之,他都不能再等了,一定要立刻动身去应天。 那个恭亲王北沐宸,不仅是北戎皇帝北沐麟一母同胞的弟弟,而他的侧妃李梦琪,更是北戎望族李家的嫡长女。虽盛传是君子如玉,一举一动都能倾倒北戎,但是恭亲王这些时日都深入简出,而这些年枕边人,竟也只有李梦琪,此事被发现后,多少少女看着恭亲王,时时刻刻都想要一举登天。不过不要说他们,就连百越里头的人,有不少也是极其欣赏北沐宸的如此。 李梦琪当年在晚宴上对北沐宸一见钟情,不管不顾对他极好,而她此等尊贵身份都愿为了他,不惜折辱下嫁……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这些乱起八糟的情绪越来越多,肖祈只是想着,都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 他毫不留情的打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不过,看来这事情决计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他必须立刻找到月云生,然后带他回来! 而等他整理好心情,白影正好来到帐子里头,肖祈立刻把方才心中的计划慢慢一点一点完善,再与白影讨论。 第57章 通体一寒,让月云生猛地放下书,下意识偏头朝门外望去。却在无意间对上一双稍显冷漠的黑眸,可此刻,那双原本冷淡的眸子中却有着超乎寻常炽热,混夹着种种情绪,狂喜、感动、心痛……让月云生不由失神,他张了张嘴巴,却发觉喉头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凝寒?” 北沐宸刚刚才走到门口,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向里面通报,他就看见月云生这样略显失态地看着他们。 “凝寒公子,是王爷。”小厮先是朝北沐宸施礼,便立刻高声朝里头的月云生通报。 方才那道炽热的视线恍若幻觉一场,刹那间再无踪迹,那双黑眸顿时又变得冰冷孤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月云生心下狐疑万分,却碍着时机不对,只好作罢。他慢慢起身朝大步走了进来的北沐宸行礼:“重光兄,你怎么来了?” “我吵到你看书了?”北沐宸扫了眼桌子上摊开的水经注,见他神色如常,心道是自己多心,怕是刚刚吵到他,才让月云生如此敏感:“我听说你伤势已经快痊愈了,但还有点虚弱,你这几日感觉可好?” “托重光兄的福,这身子比之前利索多了。”月云生感激地朝他一笑,结果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你这是怎么了?”北沐宸何尝见过如此频频失态的月云生,顿生不解,俊眉微微蹙起:“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月云生目光掠过前头的北沐宸,落在后面那个侍卫身上,迟疑地摇了摇头。无意识间眉心紧皱,一动不动地看着北沐宸身后那个眼生的侍卫。 难道刚刚又是他的错觉?不……适才那森寒的目光,如寒光四射的利刃,阴寒之极,绝不会是他的错觉。 不过,那目光的对象却不是他,而是……月云生困惑地看着北沐宸。 北沐宸似是对身后侍卫的异状一无所觉,倒是见月云生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戴着半截铁质面具的侍卫,想起此行的目的,便开口道:“凝寒,这是我们恭亲王府的三十二死士之一,乙字组的乙一。我这些天念着前几天谢庭伤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应天不是特别太平,我有些担忧你的安全,便自作主张派乙一来保护你,望你不会介意。” “重光兄言重了,你如此照顾凝寒,感激都来不及,我又怎么会介意?” “那便最好了。”北沐宸说着笑了笑,侧头看了铁面侍卫一眼:“乙一,还不速速过来,见过凝寒公子。” 乙一上前一步,那双深不见底地黑眸静静看了月云生一会儿,才慢慢移开视线。矫健的腿潇洒地一迈,竟是单膝朝月云生跪下。 月云生看着侍卫失神片刻,尔后笑着道:“那日后便有劳重光兄和乙一了。” “凝寒,你和我不必如此生分,我们毕竟……” 北沐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耳边忽然响起“扑通”一声,他身后的那个铁面侍卫竟直直叩倒在月云生面前。 “……” “……” 乙一对两人惊诧的表情视若无睹。耳边飞扬的黑发摩挲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与坚定。 “此生誓死保护公子安全。” 乙一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是异常的铿锵有力,慢慢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开来。 心恍若被重锤击中,让月云生通体一震,半晌无话。片刻后,月云生才呆呆地低头,无言地看着此刻跪在自己眼前得这个人,心有灵犀一般,那原本低垂着头的人也慢慢抬眼,双目接触的那一瞬,月云生觉得,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黑眸,仿佛有魔力一般,竟吸引着自己下坠,像是要困在牢笼之中,再无办法逃离。 “凝寒?”北沐宸敏感地捕捉到二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忍不住出声打破那微妙的情绪波动。 “那……就有劳乙一侍卫了。”月云生微微一顿,才稳了稳情绪说完。但是,他总觉得这个侍卫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从刚刚开始,就死死盯着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但是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乙一,从今日起,凝寒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北沐宸见气氛恢复正常,就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吩咐道。 “是,王爷。”乙一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月云生的身边站定。好像刚刚在月云生面前展示的所有情绪都不过是幻梦一场,他整个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北沐宸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头有点不安,他不可控制得看了乙一好几眼,最后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人还是那么淡漠,没有任何情绪。他只好作罢,叹口气,吩咐他要好好保护好月云生。 乙一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冷漠的线条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低垂着眼睛,淡淡应了句:“是,王爷。” 话音刚落,恰好外头有侍女进来给月云生送刚煎好的药,“见过王爷、凝寒公子,药已经煎好,还请凝寒公子趁热用药。” 月云生看着侍女浅然一笑,“谢谢。”便伸手接过瓷碗,他捧着碗的十指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看上去竟比那洁白无暇的白瓷碗壁还要亮上几分,一时间竟让人挪不开眼。低垂的眉目间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质超然,洗尽铅华般耐人寻味。只是这样坐着,似是惊艳了时光,顿时让他四周景致都一刹那间黯然失色。 侍女见着他这一笑,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站在那儿,红唇微张,傻愣愣的。 月云生举碗一饮而尽,喝完药后把碗搁在一旁的桌上,却发现侍女还维持刚刚的动作没动,木木地看着自己,不由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被他的话提醒,这才如梦初醒,侍女慌张地朝他们告了声罪,立刻迅速地收了碗,在月云生面前落荒而逃。 月云生见了,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动。” “嗯?”月云生闻言一愣,真的坐着不动。 只见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慢慢轻抚过他的唇角,动作轻柔中竟带着无限温柔缱绻。 “王……爷?” 月云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得呆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瞪着一双黑眸,眼带无奈地看着他。 “刚你唇边染了些许药汁,现在好了。”北沐宸笑着,伸手顺势揉了揉月云生触感甚好的黑发,眉目间写满了宠溺,仿佛只消一眼就能融化坚冰,震撼苍宇,“倒是你,怎么又这般生分了?不是说不要喊我王爷了吗?怎么又忘记了……” 月云生本想辩解,却忽然浑身一颤,顿觉一道冰冷犀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宛若芒刺在背。剑眉微蹙,月云生微微侧身,堪堪躲开北沐宸的手,方才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但相比起这个……他的余光扫过身后的乙一,即便那半截冰冷的面具盖去乙一大半的面容,可那紧绷的下巴线条却泄露主人此刻不快的心情。而且,那裸露在外的一双黑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月云生深呼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只是这样被他静静看着,就觉得深陷虚空,快要无法呼吸一般。难道说……月云生心中一惊,眸中闪过一丝微讶。 “罢了,不逗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北沐宸笑了笑,目光温柔的看着月云生温然道:“我看你这伤势虽然好了许多,但人为何还这样的单薄了?这几日也进了不少补品,看来还是得让太医再瞅瞅,不然要日后随我出门见了人,别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恭亲王府呢!堂堂一个恭亲王府,竟如此苛待贵客,把好好一个人儿养成这般削瘦无骨。” “重光兄,你……” “啪叽。” 突兀地响声忽然在他们耳边炸响,忽然打破了月云生与北沐宸两人之间愈发暧昧的气氛。 “乙一?”北沐宸见状,不悦地低斥:“怎么了?” 乙一竟突然惶恐地跪倒:“请王爷恕罪。” 月云生望过去,只见方才乙一旁边的红木椅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捏碎了,粉末落了一地。惊诧的目光掠过乙一低垂的头,月云生沉暗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淡淡的暖色,还不等北沐宸开口责罚,他竟抢先道:“重光兄,想必乙一也不过是一时不小心,念他初来乍到,便给我一个面子,饶他一回吧。” 北沐宸看看跪在地上的乙一,又看看一脸诚恳的月云生,思虑半晌之后还是作罢:“罢了,那就看在你面子上,我且饶他一回。” “乙一,还不向恭亲王谢恩?”月云生淡淡开口道。 乙一从善如流:“谢王爷。” “你且好好休息,晚些我让太医来请脉,我再来看你。” 月云生轻声应了句,北沐宸的脸色才好了些许。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沐宸总感觉自己做了件不太对的事情,临走之前还忍不住看了乙一好几眼,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暗道是自己多心了。 第58章 北沐宸这才离开,乙一就看见月云生疲惫地闭上眼睛,靠着后头的软榻,双眉紧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那张原本已经十分消瘦的脸,更是因为重病过后而小了整整一圈儿。有些失血的苍白,让他的颧骨更显突出。许是这段时间休息不好,他的眼底还有淡淡的青色遍布。乙一仅仅就这样静静看着,心已经仿佛被万千针扎般疼痛,一时间不由心生怜惜万分。恨不得立刻上前,不管不顾拥眼前这人入怀,可是念及还在四周的其他几个暗卫,他只能硬生生克制住自己内心涌动的情绪。 “乙一。”原本假寐的人忽然开口。 “嗯?”没想到月云生会率先开口,乙一诧异地看向他。 月云生没有睁眼,姿态闲懒,声音虽然很轻却隐含着满满的警告意味:“既然你来了我这里,就该有此处的规矩,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肆意妄为,明白么?” 乙一听了,似乎有点颓丧,蔫蔫的,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阖目养神的人没听见该有的回答,便忽然挑高了尾音,颇具威压地发出一个疑问音:“嗯?” 不甘不愿地低吼一句:“是,凝、寒、公、子。”后头四个字被乙一念得格外咬牙切齿,寒气四射。 月云生却恍若没有察觉,淡淡地‘嗯’了一声,可方才他仍旧深锁的眉宇却早已舒展,唇边勾起一记愉悦的弧度。 乙一看着此刻一脸慵懒的月云生,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的满腔的担心,还有那时时刻刻如影随形的苦闷纠结,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这人就地正法。 不过…… 他低头重重松了口气。 面具下紧绷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原本散不开的阴翳也褪去了不少。 只要知道他还在自己可以看见的地方,安然无恙地活着,那便足够了。 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难以察觉的缝隙,月云生静静看着乙一,专注而认真。显然,乙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头,并没有发现他在看他。 没想到,他竟能够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龙潭虎穴,明知危机四伏,他仍是来了。 开始,他并不敢确定。可是,就算容貌改了,就像他那样了解自己一般……他也了解他。 不过一念之间,月云生心中便闪过数种复杂的情感。 他可以骗过苍驹,骗过梓炎,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过他。 或许,换句话说,他可以骗过所有人,却唯独不忍心骗他。因为知道他会因此受伤,因此担心,所以他不敢、不愿,也不能。 月云生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曾经千算万算,最怕他来,但自己心底却又那样希望他来,还真是矛盾万分啊! 罢了,真亦假来,假亦真,且走且看吧。 ~※~※~※~ “许是公子本身的身体底子好,身上这伤势已经好多了,待下官再开点调理身子的药,用多几日,想必就能痊愈了。”太医仔细诊脉后,松了口气,笑着对月云生和北沐宸说道。 “有劳太医费心了。”北沐宸闻言,顿时笑逐颜开,尔后却有些迟疑:“但凝寒这失忆之症,可是有应对的法子?” 太医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这个下官也只能尽力而为,就像先前告诉王爷的一般,有些人能很快恢复记忆,但也有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太医不必过于介怀,此事只能尽人力,听天命。”月云生开口宽慰道,“我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凝寒已是感念天恩。” 失忆? 旁边的乙一忽然瞪大了双眼,等等,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月云生失忆了? 那岂不是……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月云生。 北沐宸捕捉到月云生语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失落,他虽强作不在意,但北沐宸深知他仍是无法全然释怀,想了想,他便把手轻轻搭在月云生的肩膀上,柔声安慰道:“凝寒,别担心。若是想不起来,就安心呆在恭亲王府。只要我还有一天在这里,天下之大,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月云生听罢,内心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是他欺瞒在先,眼前这人虽疑他,防他,却也待他极好。 他忍不住低头,轻叹。 很多事情,不是不去注意,便不存在,可是……他即便注意到了,又能够怎么办呢?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人力能及。 北沐宸以为月云生还在因为无法恢复记忆,而处于低落的情绪之中。他站在那儿迟疑了片刻,竟不顾众目睽睽,猛地伸手拥住他。 不仅月云生当时呆住,四周的人也全部愣住。 “别怕,有我。”北沐宸的唇几乎是贴着月云生的耳畔,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乙一见了,淡漠的黑眸顿时变得愤怒万分,心中燃起的怒火像是要活活烧死眼前那个不知好歹的北沐宸。 他妈的,北沐宸,你的手放在哪里?你的唇在碰哪里?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抱他的人?!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咬着唇忍了又忍。最后,终于也顾不上思考什么失忆不失忆,心底涌起的惊怒早已烧光了他仅剩的理智,他还是忍不住,一个健步上前,挥拳就要揍飞北沐宸。 月云生在看见乙一的滔天怒火后,蓦然惊醒,立刻推开北沐宸,然后猛地起身,像是不小心被绊了一脚,竟迎着乙一直直朝前头摔去。乙一见状,大脑还没回过神,身体却早已做出反应,大臂一张,便紧紧拥住了月云生,念及他身上的伤,乙一在落地的时候死死护着他,生怕因为此事让他的伤再次裂开。 众人见状,顿时乱成一团。 北沐宸也顾不上刚刚被推开,此刻担忧地冲了过去,把月云生从乙一怀中扶了起来,焦急地询问:“凝寒,你还好吗?太医,太医!快来看看!” 月云生明显听见乙一在落地后,闷哼了一声。但是碍着旁边的人,却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好任太医为他检查。 乙一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起身,额边竟有豆大的汗水落下。 月云生一边应付着北沐宸等人,一边用余光担忧地看着乙一。 若是肖祈的伤还没有好全,那势必不能让太医为他诊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被恭亲王严密监视下的他,不仅不能够为他看伤,甚至连问一下都不能。若是……若是他的伤没好,又裂开,那在这危机重重的恭亲王府中,该如何是好! 忧心如焚,却苦无办法,月云生此时真真是无奈之极。 “凝寒?凝寒?你可还好?”北沐宸看着月云生陡然失色的脸,担心极了,即便太医说没有大碍,却还是无法放心。 “啊,我无事。”月云生强作镇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若不是乙一方才及时相救,恐怕凝寒便……该好好谢过乙一才是。” “公子言重,保护公子本就是职责所在。”方才的失态恍若烟消云散,乙一面无表情地说道,态度不卑不亢。 “来人啊,赏!”北沐宸见月云生有意赏他,便顺势而为,开口道。 “重光兄,侍卫难免会有伤病疼痛,凝寒觉着,与其赏金银俗物,还不如赏些跌打损伤的伤药来得实际,你说对吗?” 北沐宸闻言愣了愣,但见月云生脸上并无异色,只道是自己多心:“如此也好,便如凝寒所言。把上好的金创药拿来,赏给乙一。” 乙一接过伤药后,明显怔住。 北沐宸见了,不快地低斥:“乙一,还不快快谢过凝寒公子。” “乙一谢过公子。”乙一有些失神落魄般地喃喃说道。 北沐宸觉得这乙一怎么看,怎么都好像都透着点不对,正准备追问,却听见旁边的月云生说道:“重光兄,今日实在耽搁你太多时间,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无事,你便早点回去休息吧。如方才太医所言,凝寒并无大碍,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北沐宸见月云生眉宇间弥漫着淡淡的疲惫,犹豫再三,终是于心不忍,嘱咐他早点休息,便带着人走了。 月云生坐在那儿,乙一站在几步之遥开外,两人对视许久,却半晌无话。 乙一看着灯下的月云生,心底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可真到了嘴边,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无从问起。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根本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辗转几回,满腹思绪终是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乙一,你早点下去休息吧。”最后,月云生打破了沉默,“今日……” 乙一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月云生的余光掠过黑暗中几乎看不见身影的那几个人,心中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用生疏的口吻说道:“多谢你相救。” 乙一的目光里头难掩失落:“公子客气了,这都是职责所在。”语毕,两人又是一阵难耐、略显尴尬的沉默。 他多想不管不顾,去问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否真的失去了记忆? 方才不过是一瞬,他多想再用力抱一抱他。 可是他不能,从没有想过,再见之时,竟连彼此之间的相拥都会变得如此奢侈。 “你先出去吧。”仿佛不忍再看乙一失落的神色,月云生别开头,低声说道。 “是。”乙一忍了忍,终是一转身,大步走出厢房,却错过转身那一瞬,月云生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满满的愧疚之色。 第59章 事态升级,百越与北戎两国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就连与外界几乎全然隔绝的月云生都明显察觉,近几天恭亲王府里头的戒备愈发森严。 月云生的余光掠过身后的乙一,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竟走到北沐宸平常议事的书房外。只不过迟疑片刻,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准备离开此处。而跟在他后头的乙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透过纸窗的缝隙瞥了一眼书房里头,北沐宸似乎是在与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商量着些什么。 乙一本想再仔细看看,却忽然浑身一震,顿时朝另一头望去。 只见几步开外的月云生此时正站在前头,月白色的织金滚边长袍在微风中轻扬,而那一双细长的凤眸正冷冷地看着他。 星眸闪过一丝暗芒,乙一慢慢低下头,沉默地走到月云生的身边。 月云生没有说其他,只是淡淡对他说了句:“回去吧。” “嗯。” 乙一应了声,但还没等两人走出多远的距离,月云生便被人喊住了。 “重光兄?” 月云生侧身回望,不可察觉地微微蹙眉,但是他很快调整了下情绪,略带愧疚的温声道:“抱歉,是我打扰你议事了吗?” 北沐宸深邃犀利的视线缓缓扫过一旁低着头的乙一,忽然唇角一弯:“凝寒,你这话说的,怎么会呢?我方才刚好与秦将军谈完事情,正想去看看你的情况,可才出门,就听见你的声音,现在想想还真是太巧了。”他愉悦地笑着道:“凝寒呐,你这还是头一回来出皓月轩,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找我吗?” 月云生淡淡一笑,反问:“重光兄可是生气了?我自作主张出了院子,还在王府里头四处乱走。” 北沐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顿时微微一愣,不由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在皓月轩呆了那么久,我早想让你多出来走动走动,只是怕你伤势尚未痊愈,再看你似乎不愿出门,才迟迟未说。现在可好,你主动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乌黑光亮的发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微茫,月云生轻笑道:“调理了那么久,我的身体早已经好多了,今天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来了你这里。” 北沐宸轻叹一声,“凝寒,我真的没怪你。”说完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便立刻脱了外衣,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有些责备地道:“你怎么穿得这般少,你大病初愈,当好好保重才是!皓月轩的人都是怎么照顾主子的,我等会儿再派几个机灵点儿的给你。” 月云生愣了愣,看着搭在身上的外衣,无奈地道:“重光兄,这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 乙一见二人之间有些暧昧熟稔的气息缓缓流淌其中,脸色顿时变得很臭。 本来和月云生说话的北沐宸却忽然看向乙一,“乙一,你先下去。” 闻言,乙一一愣,尔后下意识看着月云生,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下去吧。”月云生的脸隐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头,明灭不清。 乙一没有办法,只好在二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走到两长开外才停下,目光却依旧紧锁在北沐宸与月云生的身上。 见乙一走远了,月云生才问北沐宸:“重光兄,这是怎么了?” 北沐宸却答非所问:“没想到乙一这个人,倒是很听你的话。” 月云生心底一震,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嗯?” 北沐宸笑了笑,却不解释,“你若是觉得乙一做得不好,我倒是还有几个侍卫人选,你大可以再换一个。” 月云生一时间摸不清北沐宸说这句话的意图:“凝寒觉得在王府里头很安全,不劳重光兄时时费心了。” 这话说得倒是像在婉拒,北沐宸看他这样,也不再咄咄逼人继续说些什么,倒是忽然展唇一笑:“凝寒,方才秦将军告诉我一个有趣的事情。” 月云生像是十分感兴趣,挑眉瞅着他,“噢?” “宫里头有消息说,在应天城外断肠崖底的桃花潭中找到了一把剑。”北沐宸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看似不经意般地轻叹了一声。 月云生内心不安渐生,可是神色上却依旧丝毫变化都没有,“重光兄,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北沐宸发觉他神色无异,心下暗叹,清了清嗓子,他接着道:“那把剑正是赤霄。”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月云生。 可是,月云生神色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异色:“赤霄?” 北沐宸慢慢点了点头。 “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注48)”月云生低声轻吟,尔后抬眸直视着北沐宸,明澈的双眸含了几分笑意:“还得恭喜陛下此番喜得名剑。” 北沐宸眼底有淡淡的困惑一闪而逝,但很快,他抿唇一笑:“凝寒说得极是,但是恐怕凝寒不知道,这把赤霄剑还有更为重要的另一个含义。或许凝寒因为失忆忘记了好些事情,或者是……”北沐宸格外意味深长地道:“你原本知道,却因为种种事情而忘记了。” “哦?”月云生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没听出来北沐宸话中的试探,趣味盎然地问道:“还请重光兄为凝寒解惑。” “赤霄乃帝道之剑,却也是百越九皇子肖祈的随身佩剑。”北沐宸声音不大,却说得极慢,似是想借此观察一下月云生的反应:“赤霄剑原为肖祈生母,萧淑妃的家传宝物,后在皇帝五十寿诞时,萧家把赤霄献给他作为贺礼。但在六年前,萧淑妃在京郊十里长亭遇刺,香消玉殒,尔后皇帝便把这把剑赐给悲痛欲绝的肖祈,从此,这把剑便与他形影不离,无论在哪里,从不轻易离身。” 月云生闻言一愣,像是有点惊讶:“如此说来,这赤霄出现在北戎,倒是有点不对?” 北沐宸静静看着月云生,听罢云淡风轻地一笑:“正如如此。” “难道说……”月云生困惑极了:“肖祈在北戎?可是……” “凝寒忘记了许多事情,对近来北戎发生的事情不了解也不奇怪。因此,如果你觉得困惑不已,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北沐宸见月云生虽疑惑,但是态度却割爱泰然自若,依旧没有端倪。心下顿时感慨万千,若是自己的猜测没错,眼前这人便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对手……但是,如果他真的忘记了……那倒是…… “重光兄?” “方才我在想事情,抱歉。”北沐宸回过神,歉然一笑:“百越与北戎大战在即,肖祈乃是百越皇帝钦定的行营都统,若是在应天城外的桃花潭发现他的佩剑,那么……就不得不怀疑肖祈此刻身在何方,目的是什么,又是为何会遗落他这形影不离的佩剑?” 月云生闻言陷入沉默:“重光兄说得有理,这般看来,倒是不得不防范了。” 微风拂过,花圃中那几株繁花盛放的花树顿时落花无数,纷纷扬扬的花瓣簌簌落下,“这些事情倒不需要你关心。”北沐宸抬手,轻轻为月云生拂去肩头几点落红,耳语般在他耳边道:“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只要静心养病,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月云生失神片刻,尔后用几乎消失在空气中的声音问道:“是这样吗?” “嗯。”北沐宸极快地应道:“只要如现在一般,就好。” 月云生半晌无话。 “回去吧,外头风大。”北沐宸轻声道:“你病才见好,该好好养着。” “嗯。”月云生点头,再客套了几句,就朝乙一走去。 北沐宸见他走远了,这才回去书房。 月云生一路不说话,乙一也不说话。 直到回到皓月轩,这种状态也没有改变。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月云生没有看乙一,径直朝房里头走去。 乙一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变成一个‘好’字。 月云生走到房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眉头紧锁。 前段时日,梓炎与苍驹之所以能够成功潜入恭亲王府,看来,也不过是北沐宸的有意为之。不然,以恭亲王府的实力,他们怎么可能让人在府中来去自如,而从头至尾都未发现一丝不对?所以,北沐宸想必早已怀疑他的身份,故而才不对寻找他的人加以阻拦,反倒是将计就计,希望借此查出他的身份。 月云生微叹一声,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曝光,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因此,不管北沐宸相信与否,哪怕只是有半分可能可以减少他的戒心,月云生都必须失忆。月云生深知自己没有办法拦住斋月楼的人前来找他,也知道肖祈若最后平安无事,也必定会寻来这里。 他本想以自己为质,降低北沐宸等人的戒备心,必要的时候若北戎的众人要对百越不利,他也好早早做出部署,或者干脆让自己变成肖祈,替他一死。 而在他整个计划之中,唯一怕的是,便是肖祈亲自前来恭亲王府。 肖祈假扮乙一时候的种种不对,依照北沐宸过去的行事风格,他肯定早已发现。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的原因,想必是因为还没弄清楚肖祈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肖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一旦他把这些疑问全部弄清楚,那么……月云生脊背陡然僵直,不安笼罩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可到底,他最怕的,终于也快要成真。 第60章 月云生进去了很久,一点声响都没有。乙一在外面候着,踌躇了许久,还是不太放心月云生,因为他刚刚的反应实在太过令人担忧。打定主意要去看看他后,乙一才绕过房门,本想透着窗户远远往里头看一眼。结果在拐角的时候,一个低着头的小厮急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竟一个不小心和他撞了满怀。 乙一下意识伸出手扶着他,两人堪堪才站稳,那小厮竟受惊般后退了一大步。低着头也不敢看他,也没说有说别的,只是频频朝他鞠躬:“抱歉,抱歉,抱歉……”说完却也不等他回话,竟就这样火急火燎地走了。 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小厮远去,乙一不由微微蹙眉。 太不寻常了,让人不得不生疑。 可没等他走几步,无意之间,乙一发现自己的腰带上,竟有一截小小的白点露了出来。他心下一凛,猛地抬头,锐利的余光掠过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裹成长条的纸条拿了出来。 他慢慢展开纸条,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今日亥时攻城,弟速归神色大动,乙一薄唇紧抿,然后把纸握在拳中,慢慢用内力将纸片粉碎。 时不我待,看来,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让他犹豫了。 不管月云生此刻是什么情况,不管他们身份会不会暴露,他一定要赶在大皇兄带兵与北戎决战前,把他从这恭亲王府中救出去! 如此想定,他沉思片刻,便快速转身朝月云生房内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身的那一瞬,不远处的塔楼上,北沐宸低声吩咐身边的暗卫:“立刻截住刚刚那个小厮,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暗卫颌首:“属下领命,请王爷放心。” “谢庭,你即刻进宫。”北沐宸沉吟片刻,从袖底拿出一个暗纹令牌递给身边的谢庭:“告诉陛下,百越恐怕这几日便会有大动作,务必请他和秦将军做好准备。至于其他……”他的唇角微勾,“让陛下放心,交给我处理便好,请他务必不要插手。” 谢庭接过令牌,了然,朝他叩首:“是,王爷。” “你快去吧。”北沐宸挥手,“速去速回,不要引起不必要的人的注意,知道么?” “属下领命。” 北沐宸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回身长望不远处的皓月轩。 真是出乎所料,这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阴差阳错在此刻齐聚恭亲王府。 如此想来,不久前皇帝遇袭,刺客双双坠崖,也与他们有关了。 北沐宸忽然喟叹一声。 百越的九皇子肖祈,还有斋月楼的楼主…… 月云生。 现在可真是…… 越来越有趣了。 ~※~※~※~ 北戎皇宫,交正殿。 “九皇子肖祈?”北沐麟原本正拿着那把昨日在桃花潭找到的赤霄,一下一下在手中把玩着,闻言便忽然抬眸,直直看着跪在白玉石阶之下的谢庭,半晌过后,突兀地放声大笑:“那可真是好极了,真是天佑北戎!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前往恭亲王府拿下这百越九皇子!” “陛下,万万不可!”谢庭顾不上其他,想起北沐宸的吩咐,立刻出声阻止:“王爷请陛下稍安勿躁,切勿打草惊蛇,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哦?”北沐麟双眼微眯,伸手慢慢摩挲着冰凉如雪的剑身,似笑非笑地道:“朕这才想起来,这肖祈似乎是被皇弟派去保护那位凝寒公子吧?朕可是在前阵子听闻,那凝寒还是皇弟从外头亲自救回来的人呢?” 听罢,谢庭心下暗道不好,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又听见北沐麟根本不等他说话,自顾自一般地接着说道。 “朕听秦将军回来说,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凝寒倒是个谪仙一般的人儿呢,也难怪……” 这下坏了。 谢庭深谙北沐麟的喜好,心下愈发紧张。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王爷一直对那位月楼主很是重视,似乎抱有不一样的想法。若是北沐麟要做些什么,那王爷岂非…… 果然,谢庭听见皇帝轻笑一声,也没管底下跪着的他,对一旁伺候的洪满说道:“前儿个梦琪还来和皇后絮叨,说这位神秘的凝寒公子被朕这皇弟护得严严实实的,连她都难以得见一面。朕这弟弟啊,向来冷情,没想到竟也会有这一面。倒是勾起了朕的好奇心了。” 洪满伺候皇帝多年,不过听了这么一句便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立刻从善如流地说道:“陛下似乎也许久没有出宫走动过了,恭亲王这些年劳苦功高,近些日子更是为了陛下和与百越的战事四处奔波。而且,恭亲王的生辰临近,陛下不若今儿便去恭亲王府看看恭亲王和侧妃娘娘,也好彰显吾皇皇恩浩荡。” 北沐麟像是犹豫了片刻,最后才点点头,“洪满这话倒是听着在理,谢庭啊,朕今儿个便要好好与皇弟叙叙旧才对。”说着,他又吩咐一旁的洪满带上前儿个弄来的一些精贵物什去恭亲王府。 等安排好后,他这才让洪满把此事安排下去。 “来人啊,摆驾恭亲王府。” 谢庭本想先行撤退,却被洪满拦住,说是陛下让他随驾一同回去恭亲王府。谢庭轻叹一声,奈何皇命如山,他也只好听命。 ~※~※~※~ “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步撵才到恭亲王府,早已候在门口的众人便纷纷跪了一地,问好声此起彼伏,浩浩荡荡数十人,看上去倒是壮观不已。皇帝扶着洪满的手下来以后,走到跪在最前头的北沐宸和李侧妃面前,伸手虚扶一把,“皇弟和李侧妃免礼,快快请起,这些日子太后时常念叨你们,说是好久不见,你们也该多进宫走走才是。” “陛下教训的是,倒是臣弟疏忽了,日后一定多多注意。”北沐宸与李梦琪起身后,走到皇帝的身侧偏后,低声应道。 “朕今日念起皇弟家珍藏的桃花酿,便巴巴儿来了。倒是朕的不请自来,但愿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才是。”皇帝微微一笑,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洪满。“前几日从空海进了一些瓜果与时鲜,朕让洪满拿了一些过来,好让你们也尝尝鲜。” “谢陛下赏赐,臣弟受宠若惊。”两人听罢又要再跪,不过才屈膝一半便被皇帝抬手拦住了。 “今儿个是朕与你二人兄弟相聚,你不必这般多虚礼。” “是,陛下。” 等皇帝在里头坐下后,北沐宸和李梦琪才在他的下首坐下。 皇帝的目光掠过众人,忽然弯唇一笑:“皇弟,朕可是听皇后说了,你这府里头来了位凝寒公子,你把人家藏得深,连我们的侧妃娘娘都吃味了。” 北沐宸早已从宫里头得了信,闻言淡然一笑:“陛下说笑了,臣弟哪敢让梦琪吃味呢?” 李梦琪与北沐宸已经通过气,此刻也善解人意地说道:“陛下,这都是没有的事。前几日梦琪不过是与皇后娘娘打趣,女人家的话嘛,都是做不得真的。前段时日凝寒身子不好,梦琪是妇道人家,又怕扰了他静养,才没有随王爷去看他。” “瞧瞧,朕不过才说了皇弟一句,你就这般护着他。”皇帝凤眼微眯,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这说了半宿,倒是没见到这位凝寒公子呢。朕听说,他这名字还是皇弟取的?” “请陛下恕罪。”北沐宸立刻起身朝皇帝跪下,“凝寒身子刚好,方才在门口接了驾,臣弟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皓月轩休息了。” 李梦琪见北沐宸如此,也立刻起身在他旁边跪下。 闻言,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暗芒,随后薄唇轻扬:“瞧瞧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跪?朕都说了,今儿不过是来话话家常罢了。 皇帝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北沐宸心底便越是不安。 “既然凝寒公子身子不便,朕便亲自去皓月轩看看吧。” “陛下?” “正好,朕让洪满拿了些鹿茸与人参来,也一并带过去给凝寒公子。” 皇帝一挥手,洪满立刻把药材挑了出来。 “有劳皇弟带路。” “陛下言重了,臣弟先替凝寒谢过陛下厚爱。” 北沐宸见状,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阻拦皇帝,只好示意一旁的谢庭先去通报一声,好让月云生做好准备。 皇帝见了,但笑不语,但眼底的笑意渐浓。 ~※~※~※~ “凝寒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月云生得了信,在皇帝还没有到皓月轩的时候,便早早和下人们候在门口。皇帝他们才走到皓月轩,他便跪下请安。 可是,还没等他跪下,皇帝竟已经快走几步,亲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凝寒公子伤势尚未痊愈,就不必拘礼了。” 月云生心底暗惊,但还是镇定地说道:“谢陛下。” 皇帝在月云生抬首的那一瞬,有惊艳在眼底绽开。 难怪秦将军当初会惊为天人! 饶是见过美人无数的皇帝,此刻也不禁失神片刻。 乌黑柔亮的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挽起,清俊绝美的五官在日光下仿佛透着微茫,蛊惑人心。 “陛下?”月云生见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心道不好,但是面上还是轻声唤了一句。 乙一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紧握月云生的手,心中怒火燃烧,恨不得立刻上前打开他的手。可是,此情此景,连恭亲王都不敢做声,为了二人的安全着想,他也只能忍耐。 皇帝像是许久之后才慢慢回过神,竟也没松开手,反倒极其自然地直直看着他。 眼前这双眼睛,皇帝略显漠然的冰冷双瞳掠过一丝浮光,削薄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纵使君颜改,他又怎么忘得了? 第61章 “陛下?” 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旁的北沐宸忍不住皱眉,看着皇帝低声提醒了句。皇帝听到这句近乎耳语的话,这才抬眼,瞅见周遭众人各色的神态,忽然笑了笑,然后轻轻松开握着月云生的手。 “公子果然是龙章凤姿,宛若珠玉在侧,令人自惭形秽。”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月云生,见他神色微变,不禁眉毛微挑,尔后特意放慢语速对着北沐宸说道,“……皇弟,你说朕说得对么?” 北沐宸一愣,一时间不知皇帝是何用意,斟酌片刻后只能刻板地回答:“陛下所言甚是。” 而原本微怔的月云生,闻言对上皇帝那双深邃的眼眸,顿时心底一凝,难道,他认出来了?不,当时的情景,他也变了装,皇帝如何能够一眼认出来?纵使月云生此刻心绪万千,但明面上还是淡然拱手道:“陛下和恭亲王过誉了,草民受之有愧,心下不胜惶恐。” 皇帝听罢,冷漠俊美的脸上忽然溢出一抹邪飞的笑意,朗声道:“凝寒公子真是过谦了,朕说你当得起便是当得起。皇弟啊,朕见到凝寒,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感觉我们曾有一面之缘,这感觉还真是奇妙,你说是么?” “陛下?”北沐宸困惑地看向皇帝,熟悉,一面之缘……顷刻之间,他仿佛醍醐灌顶,如果说乙一便是肖祈,那肖祈当初闯入皇宫与一神秘人一起救出肖临,尔后又一同坠崖,那……北沐宸惊疑不定地看向月云生,莫非那个人便是他?!如此说来……北沐宸此刻细细思索起来,不由越发心惊,斋月楼主相比起一国皇子的性命,实在是不值得肖祈涉险,那肖祈这般舍命也要冒险把他救出去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 “……” “……” 皇帝此话一出,周遭气氛一时间冷凝万千。不仅是月云生,就连旁边的乙一都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莫非……皇帝他们已经发现,他和月云生就是当初闯进皇宫救出肖临的人?那么,这样说来……乙一那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紧握紧,犹疑的目光落在月云生的身上。若是如此,他们就必须尽早离开这里。不然,按照当前这变幻莫测的局势,一旦他们的身份在这里曝光,就会对战局影响很大,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他们决不能陷入如此危局之中。为今之计,只能提前行动,虽然风险很大,但一旦他们跟着皇帝进了宫,恐怕等待着他们的便是一场鸿门宴!暗自下定决心的乙一,稍稍镇定了些许,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当务之急,是要与提前潜伏的人联络上,再看看形势如何,做定夺,准备逃离此处。只是……他担忧地观察着月云生,且不论月云生是否失忆,若是没有失忆,那他的计划原本是如何,此刻又要如何应对呢? 乙一沉吟片刻,刻不容缓的情势下,他只能见机行事。因为,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月云生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众人此刻的万千思虑:“陛下,您看,这天下是何其之大,却又何其之小。繁华如三千流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人生何处不相逢?若是有缘相识一场,那当是上苍的造化,正如古语所云,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注49)若是此时有酒,便应浮一大白,值得感念。” “妙妙妙。”皇帝似是极其赞同,连道三个‘妙’字:“既是与公子有缘,朕便要好好与凝寒公子把酒畅谈一番。”皇帝说着,忽然偏头看向洪满,一脸笑意地道:“洪满,还不去备车?” “陛下?” 洪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皇帝不是来找恭亲王喝酒,现在……他不知皇帝此话到底是何意,只能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皇帝见了,云淡风轻地道:“你速速去让御膳房备好酒菜,今晚朕要与凝寒公子不醉不归。” “是,陛下,奴才这便去办。”洪满听罢立刻应承,转身就往外头快步走去。 北沐宸本想拦住,可是根本拦截不及:“陛下!” “皇弟,你也一并来吧,你我兄弟二人也许久没有开怀畅饮一番了。”皇帝淡淡一笑,口吻却是万分不容推拒,“对了,正好让梦琪一起来,你们晚些还能去看看太后,太后近来也时常念叨你们,想见见。” 北沐宸知道无论自己如何阻拦,一旦皇帝开口了,他作为臣子也只能惟命是从,当下只能应承下来:“承蒙陛下如此厚爱,臣弟与梦琪却之不恭。” “哈哈,朕还得厚颜无耻地与皇弟讨一坛桃花酿呢!”皇帝说着,似是不经意地瞥见一旁的乙一,“朕听皇弟说,凝寒公子近来身体已好了不少,但朕想,让凝寒公子在皇弟这里还是欠妥,宫中不仅御医,而且珍贵药材都甚多,不妨让凝寒留在宫中静心修养一段时日,朕认为对他伤势也大有益处。嗯,朕看也把凝寒身边这侍卫带上进宫吧,这人呐,被身边人平常伺候惯了,要一时间全换了陌生人,摸不清习惯,或许还平白会给人添堵。” 皇帝这是何意?不仅让凝寒进宫,连乙一也要一并带进宫? “陛下?!”北沐宸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淡定以对,不由惊呼出声。 若说皇帝是因为不知道凝寒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斋月楼楼主月云生,还是当初那个大胆绑了他的人,那么他见到月云生并邀请他入宫,一切这么做都是情有可原。但是……他明明知道乙一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便是百越的九皇子肖祈,那他这般举动不正是引狼入室吗!? 那皇帝到底是为何要这么做呢?明明他已经让谢庭提前和他说过了啊! 北沐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揣摩出皇帝此刻的想法。 皇帝见北沐宸这般惊讶的样子,暗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笑意,“皇弟,你为何这般讶异?” “臣弟……”北沐宸一时间语塞,沉默了片刻,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道:“臣弟认为,陛下这般仁爱,还为凝寒考虑得如此周全,臣弟真是自叹不如。” “呵呵……”皇帝听罢,也不说别的,只是看着他们淡淡笑了笑。 “臣弟这便吩咐下人为凝寒收拾一下行李,与陛下一起回宫。” 皇帝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乙一却在一旁暗自观察着皇帝与北沐宸的举动。他紧蹙的剑眉之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冷光与困惑交替闪过。 恭亲王这般惊讶,说明他视线也并不知晓此事,完全处于皇帝的一时兴起。 所以,让月云生进宫,从皇帝过去那不甚光彩的经历可见,一切都无可厚非。但是,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侍卫,为何也会被皇帝钦点进宫? 这般让人看不懂,连带着举动和说的话也实在太可疑。 乙一越想越觉得不安,难道皇帝早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样的举动便是想在肖临攻城之前控制住他们两个,好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乌黑的瞳孔猛地紧缩成一个极小的点,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处境便越发不妙了!他们当务之急便是,必须尽快离开应天,然后再与百越停驻在应天城外头的大军队快速汇合! 月云生自方才皇帝那意味深长的话开始,也一直站在一旁细细地推敲着他的话,想摸出他的想法。 北沐宸吩咐下去收拾的下人手脚异常麻利,这不才一会儿,便已经备好了月云生的东西,疾步走到北沐宸的身边回话。这下皇帝才笑着道:“既然凝寒公子的细软已经收拾好了,那我们便尽早出发吧。”他说着便一马当先,率先朝外头走去,丝毫不给月云生等人拒绝或者反驳的机会。 乙一幸亏有面具挡去了大半部分的脸,故而皇帝等人倒是不怎么容易看见他的表情。只是在这之前他活动了一下腿脚,打算提起二十万精神与皇帝周旋,不得已的时候还需要从外头借助力量来糊弄过去。 北沐宸则与月云生快速对视了一眼,然后北沐宸无奈地摇头,示意他也爱莫能助。月云生叹了口气,只能与众人匆匆赶上皇帝的脚步。 等月云生快接近皇帝的时候,皇帝似有所觉地伸手轻轻抚了抚脖子上那一道已经脱痂的伤痕。月云生见了那淡色的痕迹,不由又是一愣。 皇帝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朝月云生勾了勾,月云生则不明所以地上前,“陛下?” 只见皇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他脖子上的那道痕迹,似笑非笑地道:“凝寒公子,你知道吗?曾经竟有人胆大包天地绑了朕,救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最后还把朕脖子划伤。朕登帝位一十三年,这还是头一回,真是每每想起,都难以忘记这段‘特别’的经历。” 月云生一时间惊讶地做不出任何反应,果然!果然皇帝发现了,他便是当初救出肖临的人,那么……他必定也发现了乙一的真实身份! 片刻之后,月云生终于恢复了往常淡定,好看薄唇轻轻弯出一道弧度,笑着道:“陛下,凝寒觉着,想必那人也是最后走投无路,不然谁会冒着风险去挟持皇帝呢?” 皇帝听了,却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语双关道:“谁知道呢,世事难料,朕曾想,就算穷迫此生,都要把此人找出来。但正如凝寒方才所言,人生何处不相逢呢,对吧?” 听罢,月云生轻轻抿唇,沉默不言跟地在皇帝身后,坐上了马车。 第62章 皇帝一行本已是浩浩荡荡,此刻加上恭亲王府里头的人,更显得声势浩大。应天此刻本来已是风声鹤唳,与百越的大战一触即发。而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神情严肃。可是,皇帝却还如此乖张行事,几十人的护卫加上几辆奢华马车的队伍,无论怎么看都过于铺张。如此看来,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他成竹在胸,还是破罐破摔。 月云生的马车跟在皇帝与恭亲王夫妇两辆马车之后,从恭亲王府出发后,便缓慢而平稳地在石板路上行驶着。 许是气氛紧张,一路上只听到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的声响。 乙一跪坐在马车的门口,而月云生则靠在后头闭目休憩。 在行进了一段路后,乙一忽然轻咳一声,月云生微微睁开眼睛,无声地与他对视。乙一知道四周被恭亲王和皇帝的人严密监视着,也不敢说话,只是从月云生面前的一杯茶杯中,以指沾水,似乎要写些什么。 因为马车里头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他只能用指尖在马车壁上一笔一划写了二字。 月云生淡淡看了一眼,那方正刚毅的二字正是,云生二字。对上乙一略带紧张的神色,他紧抿的唇稍稍松了少许,极慢地朝他点了点头。 乙一当即如获大赦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月云生并没有失忆,一切都只是做戏罢了。否则……乙一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事情。 马车壁上的字很快在空气中阵法消失,乙一再从杯子沾了点水,继续写道,尽早逃,今晚亥时攻城。 月云生见了,不由一愣。 亥时,这么快! 乙一继续写道,等会儿跟我走。 轻叹口气,月云生眼眸微垂,走么?他思忖了片刻,指尖沾了点水,慢慢回了一个“好”字。乙一见了,这才展颜一笑,如释负重地看着月云生。 此时,行驶中的马车正好拐弯,月云生忽然淡然一笑,伸手撩开车帘,看向窗外。 前方的不远处,“阅江楼”三个烫金色的字顿时映入二人眼帘。 不知所以然的乙一看着笑意盈盈的月云生感到有些奇怪,正想要写字提问。 结果,月云生忽然从靴子处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塞到乙一手中,乙一一愣,略显茫然地看着他。月云生在一掌击开马车车顶的同时,飞身接近肖祈,快速在他耳边说道:“挟持我,退到阅江楼里面。” 乙一不明所以,但是见他神色凝重,只能立刻照做。 突然四分五裂的马车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原先乙一安排暗中跟着他们的人,此刻也纷纷愣住,但是见到乙一挟持了月云生往阅江楼里头退去,为了掩护他,也只能提前行动,与北戎的人展开恶斗。 “往里退,然后关上门。”月云生趁着混乱,对乙一说道。 乙一了然,小心翼翼地架着月云生一步步往阅江楼里面走。生怕因为意外,自己手中这个匕首伤到他,乙一走得格外慢。 前头的皇帝和恭亲王二人在混战发生的那一瞬间,早已被人团团保护起来,远远看见月云生此刻的情况后,立刻吩咐随行的护卫前去拦截。但是顾及被挟持的月云生,和这让人困惑的局势,他们一时间也不敢采取什么行动,显然有些投鼠忌器。 皇帝死死盯着后退中的月云生与乙一,眉心紧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北沐宸此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起方才他收到的线报,给乙一递消息的小厮竟然在被暗卫抓住的同时,咬开事先藏在牙齿里头的剧毒,气绝而亡。乙一就是百越九皇子肖祈的这个猜测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若凝寒便是月云生,他们联手救走了肖临。那肖祈现在为何要挟持月云生?如果假定凝寒并非月云生,那肖祈苦心积虑接近他,然后静待这个机会,又是为什么?那么早先来找凝寒的那两个人是谁?是谁派来,又为何口口声声称凝寒为楼主? 北沐宸越想越糊涂,不由心生烦躁。低声吩咐一旁的谢庭,不管如何,密切关注那头的动向,绝对不能让肖祈逃走,也不能让月云生有任何危险。 乙一的手下在前面挡着,让乙一和月云生两人顺利的一同进了阅江楼。楼内窗户紧闭,而两侧的大门在两人退到厅中央的那一瞬,突然被人用力的关上。月云生见了立刻稍稍松口气,示意肖祈暂时把匕首挪开。然后,原本空无一人的阅江楼里,从暗处忽然走出两人。 左、右领主两人快步走向月云生,两人不太确定地喊了声:“楼主?” 月云生点头,“辛苦了。” 阅江楼是斋月楼除了望江楼外,在北戎应天又一个据点,相对于望江楼的声名在外,阅江楼显然低调很多。之前月云生曾下过命令,一旦他和肖祈出事,立刻舍弃望江楼,转到阅江楼待命,显然,即便他当初欺瞒他们,让苍驹和梓炎误以为他失忆,但是斋月楼众人还是遵从了他之前的这一个命令。 苍驹听了月云生的话,差点就眼泪纵横。苍天有眼啊!他们楼主没有失忆,可是之前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楼主,老子那次都快被你吓死了,你这失忆又没失忆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月云生淡淡看了困惑的他们一眼,轻叹一声:“时间不多,来不及解释。”他钻头看着一旁的肖祈:“你立刻跟着苍驹他们从暗道离开应天。” “云生?” “楼主?” 月云生伸手帮他摘下了面罩,苍驹和梓炎不禁一惊。 “九公子?您怎么也在这里?”苍驹看清肖祈的容貌后,忍不住惊呼一声。乖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快走。”月云生没有说别的,伸手推了肖祈一把,让他跟着梓炎和苍驹往后院的天井走去:“苍驹、梓炎你们带着九公子速去百越大营,外头顶不了多久,你们尽快撤离。” “是,楼主。” 肖祈下意识反问:“那你呢?” 月云生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里,还有事情需要做。” “什么?”肖祈闻言脸色微变:“不行,攻城在即,你留在应天太危险了!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月云生摆手,示意梓炎和苍驹先往后面走去,然后自己走到肖祈身边,低声说道:“阿祈,我有非留不可的原因。北戎皇帝的性格狠辣极端,你们即便兵临城下,但攻城不易,我只怕最后会生灵涂炭。而我,有把握助你们一臂之力,所以我必须留在此处。具体情况,等合适的时候我再与你慢慢解释。我知道你担心我,但现在,请你相信我,你先走,我会没事的。” “云生……”肖祈看他满脸坚定,心中百转千回,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向来都相信你的能力,只是……” “阿祈,等你攻下应天,便来接我吧。” 轻声打断肖祈的话,月云生看着他,眼角含笑,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柔,拂过大地,万物回春,让俊美的五官线条在光晕下变得格外柔和。 肖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忽然张开双臂,把他紧紧拥入怀中,细碎的黑发盖住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 “阿祈。”月云生微怔。 慢慢收紧双手,怀抱里头的温暖让人眷恋不已,让肖祈棱角分明的冷峻侧颜也因为这温暖而变得柔和些许。 “云生,保护好自己。” 感受到肖祈言语中的担忧,月云生忍不住弯了弯唇,慢慢伸手回拥着他:“嗯,我会的,你也是。” 片刻的温存后,肖祈松开了他少许,看着月云生那双淡雅如玉的双眸,慢慢垂下头,在他削薄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灼热的吻,“等我。” “嗯。”月云生白皙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一时间竟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肖祈看着他,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然后伸手从自己的身侧解下一个祥云玉佩,纤长的手指慢慢把它系在月云生的身上。 “母妃曾说,这枚玉佩和赤霄一样是萧家的传家宝物,已经守护了萧家百年。如今,愿它护你一生平安,而我,也……”肖祈后面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几乎像是要消散在虚空之中一般。 “阿祈……”月云生的眼眶忽然变得湿热不已,向来镇静的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中此刻波澜起伏的情感。 “我走了,保重。”肖祈故作轻松地一笑。 月云生点头,伸手轻抚着那枚玉佩,玉佩的雕工精致,触手温润,一如眼前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一般。 肖祈跟着梓炎和苍驹很快走到后院的古井前,在跳下去之前,他忽然回身望向月云生,斜飞的剑眉微微上挑,暖阳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落了他一身,丰姿如玉。然后,他的薄唇轻动,果然便看见月云生的双眸在那一瞬间失神的睁大。他看着他暖暖地笑了,这才满足地转身跳入井中。 月云生,愿它护你一生平安,而我,也会献上一生守护你。 还有…… 我等你回来,嫁我为妻,携手余生。 月云生无奈地失笑,这个人,总是让他这样没有办法,这样措手不及。 果然,他已经发现了。 他就是卫国翁主,卫南白。 他轻叹一声,却是十指紧紧握着那枚玉佩。最后,终于释然,墨玉般的双眸,溢满了笑意。 嫁他为妻,共度一生吗? 罢了,用前世的纠缠不清、痛彻心扉,来换这一生相守,好像也不坏,是不是? 第63章 “砰。” 随着外头的一声巨响,阅江楼的大门应声倒下。手持兵械的将士鱼贯般涌进了里头,众人本以为进来又是一场恶斗,可是他们看着空荡荡的阅江楼,瞬间不由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空无人一? 门外的打斗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许是收到肖祈立刻撤退的命令,百越的人纷纷四散逃去,皇帝当即下令,全程追捕,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待命。而阅江楼偌大的大厅之内,只有月云生一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看着密密实实把他包围起来的兵士,面色淡定如常。 皇帝大步流星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然后在月云生的面前忽然停住步子。 月云生见了,脸上慢慢溢出一抹笑,轻声唤道:“陛下。” 见着他的笑颜,皇帝此刻只觉更加堵心,顷刻间身上的气息变得异常寒冷入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冷漠地死死盯着月云生,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煎皮拆骨。 月云生竟如此大胆,戏弄他于鼓掌之中,一如上次绑了他,面对北戎众人的围堵,却依旧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的从容。 简直让人恨的牙痒痒! 皇帝冷笑一声,看着月云生道:“月楼主,你竟没有与百越九皇子肖祈一起离开,还真是出乎朕的料想。” 听罢,月云生并不回话,只是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容,让他那如画的容颜更显赏心悦目,但是却让皇帝此刻心火更胜! 接下来的话仿佛从牙缝里头挤出一般,皇帝阴寒的声音响彻阅江楼:“不过,就算你们逃走,朕已布下天罗地网,即便你们有通天本领,也注定插翅难飞!” 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月云生的目光轻轻落在皇帝身上,耳语般呢喃道:“天罗地网吗?”随后,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点,看着皇帝朗声道:“云生觉得,那还真得试试看才知道呢。” 这般公然挑衅的姿态,让皇帝旋即龙颜大怒,那双冷峻的双眸透着漠然的寒气,死死盯着月云生,随后他用力把长袍一甩,厉声喝道:“还不速速来人,给朕拿下这不知好歹、目中无人的月云生,即刻关入天牢严加看管!” “是,陛下!” 本来侍卫还心存顾虑,担忧这斋月楼楼主武功高强不易拿下。可是,他们出人意料得看见月云生竟步履轻盈地主动朝他们走来,好像全无反抗之色,一时间竟也愣住。 “还不走么?” 月云生看着没反应过来的侍卫,笑着反问。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皇帝见那几个下意识跟在他身后怔愣的士兵,内心的怒火愈燃愈胜,这人,当真是可恨极了!偏生他又似拿捏住了他们此刻微妙的心态,知道他们不敢轻易对他采取什么手段逼他就范!月云生这闲庭信步般的优雅,似在无时不刻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月云生!月云生!月云生! 皇帝黑眸里头的愤怒几乎要烧毁一切,可却怒极反笑。他阴翳的双眸掠过那几个反应迟钝的侍卫,冷声道:“还不拿下!” “是!” 被皇帝的愤怒一惊,侍卫立刻上前手忙脚乱地制住月云生,过后押着他朝外头走去。 在经过北沐宸身边的时候,月云生看见北沐宸用外复杂得眼神看着他,随后,他似是无奈地轻叹一声,薄唇轻动,似是在责问他,到底是为何要这么做? 若月云生不这样做,有他北沐宸护着,即便他的身份被皇帝有所怀疑,但他也不必面对现在这牢狱之灾。 月云生见了,淡淡地笑了笑,看着他的那双明眸里有明显的愧疚之色盈满其中。随后,他慢慢垂眉,滑落的黑发盖住他那双过于漂亮的凤眸。 北沐宸在与月云生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听见他用极低地声音,轻声对自己说道:“对不起。” 闻言瞬间愣住,北沐宸下意识转身,却只来得及看见他被押走远去的背影。 困惑萦绕心头,北沐宸此刻不由思绪万千。 月云生…… 这个人,实在让他看不透。 他到底是为什么留下?而他宁愿冒着风险留下,又是想做些什么? 北沐宸向来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竟写满了无奈与不解,细长的双眸微微眯起。 或许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好奇,让他一点点看着自己慢慢沉沦其中,甚至甘愿因此被皇帝猜忌,却也不忍因为自己而失去他。 可到底…… 这个人分得如此清楚,也从来不曾因为他的维护而动摇片刻。 他对他,从来只有愧疚,却无关风月。 北沐宸微微仰头,细碎的阳光落满他的脸庞。 这种不甘又遗憾的心情,真是让人感觉很讨厌呢。 ~※~※~※~ 月云生多年前就秘密在阅江楼底挖通了一条通往应天城外的秘密地道,以防有朝一日的不时之需。 灰头土脸的肖祈跟着梓炎与苍驹从古井连通的暗道逃出应天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百越大营。 途中,肖祈终于向他们二人坦白了身份和事情的来龙去脉,让苍驹和梓炎惊讶不已。 他们楼主竟然和百越的九皇子一起,所谓的夜探皇宫竟然是营救大皇子肖临! “抱歉,事关重大,事先不能与二位坦白,还请左右领主见谅。”肖祈在疾驰得马车上,诚恳地朝他们抱拳致歉,“多谢二人今日相救之恩,肖祈定会相报。” 堂堂一国皇子,竟放下身份朝他们认错,苍驹和梓炎听了,皆是动容。 为了救兄长愿入险境,得知兄弟因为自己被困恭亲王府,愿舍生忘死、千里相救。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怪不得他们的楼主肯舍身相救,当是兄弟啊! “九皇子言重,我们也只是奉楼主之命行事罢了。不需如此客气。”梓炎回了一礼,低声说道:“只是,不知楼主此刻情况如何,真是让人忧心万分。” 肖祈听罢,眉心紧皱,无奈一笑,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呢?他多想不管不顾强行带走他,可是……他尊重他的决定,所以,此刻也只能相信他有滔天之能,上天护佑他能够逢凶化吉。 而此时,他所能够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如月云生所言,攻下应天,迎他回来! 马车停住,肖祈立刻伸手撩开车帘,果然便见肖临一脸急色,失了分寸般地朝他飞奔而来。肖祈刚下马车站稳,肖临便已经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发现他没事之后才重重松口气,又厉声吩咐一旁候着的军医来为他请脉。 “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你自己说说!”肖临担忧多日,此刻憋不住,指着他劈头盖脸地吼道。 “大皇兄……”肖祈看见梓炎与苍驹惊讶的神色,无奈地瞅着肖临。能不能给他在外人面前留点面子啊…… 肖临狠狠瞪了他一眼,肖祈立刻苦巴巴地垂头认错。顾不得将士们各异的神色,惟肖临命是从。 “简直任性妄为!” 等军医请完脉,开了些调养的药后,肖临遣退众人,旋即对着肖祈厉声训斥! 肖祈苦巴巴地皱着俊脸,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皇兄。 在肖临噼里啪啦骂了一顿,有些口干舌燥休息的时候。肖祈立刻狗腿地给他递了杯茶:“大皇兄,请用茶。” “……”肖临被肖祈这一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九皇弟,真是让他没辙极了! 第64章 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肖临万般无奈地瞅着肖祈:“我说九弟,你啊你……你到底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啊!?” “皇兄,那什么,如果不知道怎么说,那皇兄干脆就不要说了嘛,你说对吧?”肖祈笑嘻嘻地凑上去道。 无力地长长叹了口气,肖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在他们这九个兄弟里,就数他肖祈歪理最多。 沉寂了片刻,肖临才正了正脸色,缓缓开口问道,“九弟,你说要救的人呢?” 肖祈闻言,原本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然不见,脸色陡然沉了下去,目光也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肖临见了,心下了然,知道事情有变,不由神情微变:“那月楼主现在的情况如何?可是有危险?” “我……”毫无办法地无力摇头,肖祈轻叹道:“云生他不愿跟我回来,说是要留在应天,在后面助我们一臂之力。” “月楼主竟是这样的打算?”肖临微讶,然后沉吟须臾,这才抬头,便看见肖祈眉目间布满散不开的郁色与担忧。肖临在思虑片刻后,忍不住低声宽慰他:“九弟,只要我们知道月楼主此刻无虞,那就已经放心不少。而且,月楼主一向行事谨慎,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这么说,便是有自己的打算,你也无须过于忧心。” “但愿如此吧。”肖祈苦笑了一下,墨色的双眼里头满满的都是无奈:“暂且先不说这事,大皇兄,我们此刻与北戎的战况如何?” 原本略显沉重的肖临,听后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飞扬的弧度,胸有成竹地道:“我军势如破竹,北戎此刻兵败如山倒,伤亡惨重。我们攻下应天,那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且,这几日许是上天庇佑,北戎三大家族竟都暗中派人来与大营与我们联络,说是他们在百越攻城之时,愿助百越攻城的一臂之力,简直是让百越如虎添翼!”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但孰真孰假,亦是难以预料,皇兄还是得多留个心眼。”肖祈耸肩,“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关心的事情,大皇兄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懂这些,也没有兴趣。” 肖临听罢,忍不住叹息道:“九弟啊,你……” “皇兄。”肖祈轻声打断他的话,“我一直都不喜欢宫里头那些阿谀奉承,也不喜欢钩心斗角。我所想的,不过是无拘无束,可是……这样的身份,到底在宫里头,也是一个奢望。” 肖临不知该如何劝他,他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弟弟不是没有能力,不是不知如何做事。只是因为他不愿,从来都不争不抢,所以一直让自己藏巧露拙。不过……肖临眼底多了几分暖意,只要他觉得好,觉得自在便够了。虽然他没有办法让肖祈像普通人那般生活,但在宫里头,余下的事情总归有他能护着他几分,让他尽量活得快活点。 “臣弟觉得,大皇兄说能打下应天,那便一定可以。”肖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臣弟向来都相信皇兄的实力。” 肖临瞪了他一眼,没办法极了:“我们这兄弟里头就你会说话。罢了,罢了,你的伤没好,然后又接连折腾了好些日子,必定也是累了,还是早些去休息吧。等你养精蓄锐,晚些我们攻城,你也好跟来看看。” 肖祈听罢点了点头,施礼之后便快步往外头走去。 他才进大帐中,便看见黑耀早已候在里头。 黑耀见到肖祈,立刻低头行礼。 淡淡扫了他一眼,肖祈在软榻上坐下:“你这段时间经手的事情都办得不错,方才大皇兄说,北戎三大家族都已派人与他接触过了。” “主子谬赞了,属下绝不敢当,那都是因为主子料事如神。”黑耀惶恐地跪在他的面前:“若非主子独自深入敌营,在应天暗中布棋,利用三大家族里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再趁虚而入,辅佐新人上位。属下觉着,恐怕这次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容易就办好了。” “嗯。对了,百越已经定下来了,今夜亥时攻城。现在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按照先前我的计划,速速下去准备。”肖祈冷声吩咐道,尔后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黑耀,我让你派去保护云生的人可有信来?” 黑耀原来已经起身,准备领命下去准备,此刻闻言立刻‘砰咚’一声重重地朝肖祈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却是不敢起身,低着头回复道:“请主子恕罪,请主子恕罪。是属下无能。属下方才收到急件便想告知主子,急报上说月楼主在主子逃走后不久,便被北沐麟关进天了牢,但是,他们现在正设法营救。” “什么!” 肖祈忽然拍案而起,随即满脸震怒地盯着黑耀。 听出肖祈口吻中的森冷与残酷,黑耀的身子几乎是紧紧贴着地面:“恳请主子息怒,方才送来的急报说,虽然此刻情况危险万分,但所幸的是,月楼主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肖祈依旧沉着一张脸,而那双墨黑色的眼底深处,寒冷入骨。他的薄唇死死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主子……”黑耀知道肖祈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忧心如焚,便从袖底拿出急报,交给肖祈,担忧地开口安慰道,“月楼主必定有自己的打算,您也不必过于忧心。” 肖祈没搭话,而是拿着急报,一目十行地看完它,然后把它死死地拽在手心中之中。 “黑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派人潜入天牢探听消息。但是,若没有我的命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决不能动手。” “是,主子。”黑耀飞快地回道,然后领命而去。 肖祈慢慢踱步,走到窗户旁边,然后伸手用力往外头一推,傍晚的冷风便迎面袭来,而触目所及的远方,橘黄色的光芒洒落一地,让整个大地像是披上了一件色彩斑斓的舞衣,在风中与万物一起翩跹起舞。 黄昏的景致是这样的美好,仿佛不真实的存在。 苍穹之下,美丽的霞光像是给世间染上了一层醉人的胭脂红。而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天空,仿佛在天边燃起了一场绯色的大火。 月云生…… 肖祈抬头看着那漫天的绯色,搭在窗棂上的指尖死死紧扣。 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要有任何闪失。 然后,请等他。 等他信守承诺打下应天,然后,接你回家。 第65章 北戎的刑部天牢里头湿冷异常,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其中,时不时还有尖锐的痛呼声响起,显得给外触目惊心。月云生闭着眼,静静地坐在铁牢的一角。被关在这样不见天日的牢里头,连一丝日光都没有,显得十分诡异阴森。月云生所在的这个牢房,位于天牢的最深处,四周由固若金汤般的青石重墙砌成,只在其中一堵石壁上有一扇进出的铁门,而门上面只有一个不大的、用来送饭菜的铁栏小窗,可即便如此,牢门外头竟还有一个牢头专门看管他。 月云生无奈一笑,这北沐麟还当真是看得起他。即便把他关在这戒备森严的牢中,都放不下心。而自己,他轻叹一声,这两世为人,似乎都无法摆脱这牢狱之灾。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似乎是停在了门口。 凝神细听,月云生的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可心底却是暗叹了一声。 果然,他还是如他所料来了。 “把门打开。” 来人温润的声音在这幽冷的天牢中淡淡响起,打破了牢里头那空冷的寂然。 “恭亲王……”牢头见状一惊,略显迟疑地看着他:“可是陛下吩咐过,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竟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牢头。 牢头不由一惊,立刻惶恐地朝他跪下:“请恭亲王恕罪,皇命不可违,卑职也是无可奈何。” 恭亲王身上原本温和的气息,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这个够么?” 金色的免死金牌被修长的指尖夹着,北沐宸的语气已有隐隐的不耐:“还不开门?” 牢头为难地看着他,“这……” 北沐宸华贵的长袖一甩,收起金牌,厉声斥道:“开门!” 见牢头虽已动摇,却依旧无动于衷,北沐宸脸上最后的一丝温和都消失不见。他皱眉冷冷地看着牢头,忽然轻笑一声,“开门,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本王自会一力承担,与你无关。” 牢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北沐宸,最后还是在北沐宸越发森冷的气息下屈服:“是。”说着便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北沐宸大步一迈,走进了牢房,然后淡淡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牢头:“关门,守在外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些不该听见的事情,你自然知晓该怎么办。” 牢头连忙点头,唯唯诺诺地做好一切后,立刻站在离牢房稍远的地方,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不敢窥探里面的情形。 “你来了。”月云生微微抬眸,看着他,笑着说道。 北沐宸微微一滞,随后无奈地低叹:“你知道我会来。” 月云生笑了笑,却没回答。 漆黑的瞳孔静静凝视着他,北沐宸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月云生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儿,虽然因为之前得押解而弄得长发微乱,但衣饰却仍纤尘不染。那张俊美的容颜却仍然如此镇定,超脱物外般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让人被他那泰山崩于眼前却仍面不改色的沉稳而深深吸引。 “为什么?” 北沐宸听见自己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跟肖祈离开? 为什么要假装失忆? 为什么明明身处险境,却丝毫不惧? 为什么…… 北沐宸看着他,目光难辨。 是不是连他偶然救了他,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月云生的计算之中? 月云生慢慢起身,对上北沐宸锋利的视线,轻轻开口道:“因为你。” “什么?” 北沐宸听罢,明显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月云生。 月云生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淌过心扉,格外好听,在这湿冷阴寒的天牢里头,似乎带着丝丝暖意。 “因为你……”月云生笑着说道,“所以我决定留下。” 北沐宸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地看着月云生,他说什么?他是为了他,才留下来? 月云生也不急,看着明显失神的北沐宸,轻轻唤了一声:“重光兄……” “凝寒?”北沐宸下意识应了句,尔后却自嘲般看着他,笑道:“不,应是月楼主才对。” 果然,他还是怨恨了自己。月云生心中微叹,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恕本王愚钝,敢问月楼主,你方才所说,是何用意?” 北沐宸从不在他面前自称本王,但此刻……月云生微微垂眉,掩去眼底那无奈的光,到底还是生分了。原本考虑到北沐宸的性格,虽是把握甚微,但他也觉得为了两国百姓可以一试,但现在他……事到如今,不管如何,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他看着北沐宸,微微一笑:“王爷,投降吧。” 月云生话音才落,便看见北沐宸怔住。 随后他不敢置信地猛地抬头,极其愤怒地看着月云生。 月云生却丝毫不惧,对着北沐宸要杀了他一般得目光,有条不紊地说道:“北戎节节败退,投诚之人越来越多,人心已乱,百越攻下应天已经是定局,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时间早与晚而已。依照北沐麟的性格,必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对百越投降。这样下去,必定会是生灵涂炭,受苦的,最后都是无辜的北戎子民。” 北沐宸愤怒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下来,却是沉默不语,死死盯着月云生。 “若不是北戎屡屡挑衅,百越也不会出战。此刻的局面是所有人都不愿看见的,百越曾想与北戎和谈,若是北戎愿投诚百越,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便可休战。可是北沐麟却一意孤行,最后导致今天无可挽回的局面。可是,王爷,最坏的结局还有办法可以避免……”月云生轻声道,“若不想北戎子民血流成河,应天城破人非,唯有夺权兵变,再与百越坐下来谈。”月云生静静地看着北沐宸,继续道:“所以,我留下来,因为我认为,能够改变这一切,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放眼天下,唯有你一人而已。” 北沐宸静默片刻,忽然冷冷一笑:“月楼主真是伶牙俐齿,名不虚传。” “王爷,你自己也是明白的,不是吗?”月云生长叹一声,“如果不是如此,你也不会来这里见我。” “呵……”北沐宸背手而立,再不愿去看月云生。 “月云生可以保证,若攻城之时,王爷愿助百越一臂之力,百越进城后绝不会伤害北戎子民,两国派使者坐下来和谈。” 北沐宸听罢,在牢中来回慢慢踱着步。 时间一分分过去,随后,月云生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可还没等月云生回答,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 北沐宸的一个亲信冲到了天牢门口,猛地朝他跪下:“王爷,大事不好了?” 牢门猛地被打开,北沐宸快步走出来,凝眉看着手下:“发生何事?” “宫中急信,三大家族齐齐背叛,在刚才集体投诚百越。王爷,此刻宫中已经乱成一团,百越已在亥时开始攻城,陛下正在找您,请您速速进宫商议对策!” “什么?!”北沐宸神色大变。 三大家族联手叛变,那就意味着……他们此刻连禁军都失去了!能够保护应天的力量,除了北沐麟手下不到一千人的直属虎豹营,便是他北沐宸手下的五千黑甲精骑。 “请王爷速速进宫!”亲信见北沐宸仍无动作,立刻大声说道。 北沐宸这才回过神,抬脚就要往外走。 “王爷。”月云生看北沐宸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忽然开口喊住他。 北沐宸步子倏然停住,却没有回头,但却像在等他的下文。 “北戎已经变天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心中大震,但面上还是冷淡非常,北沐宸冷笑道:“月云生,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月云生却毫不畏惧,淡然笑道:“我知道。” “呵……你竟不害怕?”北沐宸嘲讽般地道:“即便北戎注定要败,但肖祈却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那又如何?”月云生反问。 “哼。” 月云生的笑声,淡淡的,在不大的牢中荡漾开来,恍若清晨那一股微风轻轻拂过北沐宸的心头:“王爷,月云生既然敢留下,便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北沐宸听见他的回答,心中却忽然间五味杂陈。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月云生,咬牙道:“月云生,你这是用自己的生命在赌……” 墙角那一盏孤零零的青灯映照下,月云生的影子在牢里影影绰绰地摇晃着,宽大的白色衣袂胜雪,似有冷色的光晕笼罩着他,面如冠玉,像是遗世独立的白莲,在淤泥之中悄然绽放,如此惊艳。 他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眸,笃定地道,“是,我在赌。”他的笑容是如此的坚定,仿佛看破一切般坦然超脱,而那双深色的眼眸,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凌冽透彻。 北沐宸顿时惊怔在地。 清淡的笑意慢慢溢满月云生俊美无涛的脸庞,他对北沐宸柔和一笑,惊艳了一室时光,清俊绝美。 “王爷,我在赌,赌你的不忍心。”月云生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而我相信你,不会让我输。” 北沐宸徒劳地张了张嘴巴,却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后,他猛地转过身,再不看月云生。 还没等他走出天牢,谢庭便快步朝他冲进来。 北沐宸皱眉问道:“又怎么了?” “百越方才派人让陛下投降,可是陛下一怒之下杀了百越的使者,放话说北戎拒绝投降。此刻陛下暴怒非常,刚刚把大殿上所有劝降的人,全部推出去一个不留全部杀了。朝野上下,现在正人心惶惶。” “什么?!”北沐宸一愣。 谢庭继续说道:“陛下盛怒之下,说若是应天城破,便要杀光后宫所有的妃子,然后……”谢庭犹豫片刻,似是斟酌着措辞。 “说!”北沐宸眼睛微眯,冷冷看着谢庭。 “陛下……陛下说,若是城破,便要屠城。说让百越即便攻下应天,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恭亲王闻言大惊。 “请王爷速速进宫。”谢庭一拜到底,“陛下此刻正忧心如焚,四下派人寻找王爷。” “我知道了。”北沐宸面色沉凝,一甩长袖,便快步朝外头走去。 “王爷,我信你。” 月云生的声音从天牢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谢庭明显看见走在自己前面得北沐宸恭,脚步忽然乱了片刻,却是没有停顿,快步走了出去。 他们几人才出天牢,便看见原本黑暗的天际,此时竟是变得火红一片。烽火四起,应天城内的火光把最深沉的黑夜照得通明,而宁静的夜晚更是被此起彼伏、四面八方响起的哭叫声、尖叫声狠狠地撕碎,显得异常惨烈。 北沐宸忽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 谢庭看着他沉重的面容,担心地唤道:“王爷?” 北沐宸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像是要与这浓密的黑夜融为一体一般。 “恭亲王!” 皇帝派来找北沐宸的人看见夜色中茕茕独立的他,立刻惊喜地叫出声,随后跑了过来,朝他跪下。 “王爷,陛下急诏,请您速速进宫议事。” 北沐宸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人,慢慢笑了。 明明是温和的笑容,可是一旁的谢庭却感觉自己竟不自禁地发着抖,他胆战心惊地唤了句:“王爷?” 北沐宸收了那笑,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吩咐道:“走吧,进宫。” 第66章 北沐宸一行人才走了几步,后面忽然传来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心下一凝,他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月云生被皇帝身边的几个亲信团团包围着,从天牢里头被押了出来。 月云生不仅是手上被戴上了沉重的手链,脚踝上也被拷上了一条长长的铁链子。每走一步便与地面摩擦着,不断发出“哧啦,哧啦”的脚链拖地声。回荡在这静谧的夜色之中,简直让人慎得慌。 月云生似有所觉地抬头,顿时四目相对。 “那是怎么回事?”北沐宸收回目光,停住步子,面容冰冷地皱眉看向身边皇帝的人,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的话。”皇帝的亲信见北沐宸不解,立刻狗腿地朝他殷勤一笑,朗声回答道,“方才陛下有旨,让小的们即刻押解要犯月云生入宫受审,不得有误。” 北沐宸听罢皱眉。 入宫? 内心的不安滋生,他下意识看向月云生。 月云生见北沐宸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隐含几分忧色,心底不由一暖,下意识对他微微一笑。 “都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宫,要是耽误了陛下的旨意,你们就不怕死吗?” 北沐宸闻言一愣,即刻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远方快步而来,他的衣袍被夜风卷起,一路走得很急。 看见他们停在那儿没动,忍不住又咒骂了几句。 竟然是洪满! 皇帝居然派他来亲自押解月云生? 北沐宸薄唇紧抿,看来北沐麟果然是急了。 “王爷?”洪满刚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到一旁的北沐宸也是一怔,随后朝他行了个礼,起身的时候问道:“您怎么也在这儿?” “洪公公。”北沐宸掩去眼底的冰冷,目光柔和地看着洪满。削薄得唇角微弯,轻轻朝他点头示意,“我来这儿问点事情。” “陛下正派人四处找您呢。”洪满勉强笑了笑,随后便是一脸愁容地说道,“您赶紧跟着奴才一起进宫吧,大事不好了。” “嗯。”北沐宸应道,“还有劳公公带路。” “王爷折煞奴才了。”洪满惶恐地低头,“那边请王爷跟着小的来吧。”语毕,他的余光扫过月云生身边的几个人,“还不跟上?” “是,洪公公。” 洪满的话刚说完,随后,月云生便被几个侍卫密密实实地押着,朝前头走去。 北沐宸站在一隅静静看着,却是沉默不语,像是在想着什么。 月云生在被押解过去的那一瞬,与北沐宸擦肩而过,分明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似是了然,又隐隐带着些许期待,蓦地让北沐宸心漏跳了一拍。 北沐宸垂在身侧的十指,紧紧地蜷缩成拳,指甲几乎要硬生生掐进手心,血色全无。 “王爷?”谢庭发觉北沐宸今日频频失态,担心地唤道,“您还好吗?” 原本皇帝派来的人也都静静等在一旁,虽没说话,却也齐齐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北沐宸的唇色微微发白,目光复杂地看向月云生离开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月云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才能够这般从容不迫。 “砰咚!” 远方传来嘈杂混乱地声响,似是城门被撞击的声音。 看来百越攻城一战已经慢慢白热化,而应天整个夜空早已被火光照得通亮。 所有人都忍不住朝声源处望去,均被这烽火连天的场景镇住。 “时间不多了。” 不远处的月云生似是一个人轻声感慨,随后便迈动步子,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赶紧回宫!”洪满也有些乱了分寸,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 北沐宸却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皇帝派来的人已经站不住了,终于走到北沐宸的面前:“王爷,您看,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洪公公请留步。”北沐宸忽然开口。 洪满不知所以地回头:“王爷,您找奴才?” “洪公公,当下守城要紧,事不宜迟,本王立刻率人前去城门支援,劳烦您与陛下说,待战况稍定,本王再进宫面见圣上。” “这……”洪满听罢,稍显迟疑。 “谢庭,你先跟洪公公回宫,面见圣上。”北沐宸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谢庭:“此信乃是应敌之策,你务必亲自交给陛下。” “是,王爷。”谢庭接过信后,沉声道:“请王爷放心。” 洪满见城门那头的火光更胜,城门被撞击的声音越来越频繁,心下也是着急,若是让北沐宸进宫,这路上一来一回失了先机,没事还好,若是……那情况铁定会更加糟糕。 想了想,他便对北沐宸福了福:“那一切便仰仗恭亲王了,陛下那边,奴才自会帮您说清。” “有劳洪公公。” 北沐宸点点头,谢庭收了信,刚想跟着洪满走,却忽然被北沐宸伸手拉住,他趁洪满等人不备,低声在谢庭耳边吩咐道:“进宫后,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月楼主安全。” 谢庭听罢一愣:“王爷?” 北沐宸却不欲再说,挥手让他离开。 谢庭只能应承下来。 安排好一切后,北沐宸轻轻松了口气。 月云生听见他们的对话,知道北沐宸已经做出了决定,唇角扬起一抹飞扬的笑意,如释重负般对他微微一笑。 北沐宸却避开他的目光,带着人快步从他们身边离开。 洪满看着北沐宸远去的背影,心下却忽然有些不安,看了看原本皇帝派来找北沐宸的人,沉吟片刻后说道:“你们跟着恭亲王,务必寸步不离,保护好恭亲王,明白吗?” “是。” 收到洪满意味深长的目光,众人了然,说是保护,实则也是变相的监视。 月云生不可察觉地微微蹙眉,但前头走远的北沐宸听了,却丝毫不在意。 百越现在兵临城下,显然,皇帝已经被这千钧一发的局面刺激到,再也不复镇静。所以,他也只能够死马当成活马医。既然月云生在他们手中,虽不知他份量如何,但就凭堂堂一国皇子愿为他涉险,那势必也值得他们多加利用。 可是…… 北沐宸才出宫门,忍不住喟叹一声,静静看着眼前硝烟滚滚、满地狼藉的应天城。 触目之境,放眼望去,四处都是逃窜的百姓。 他不忍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即便他们可以抵抗第一天,那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呢…… 北戎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投诚百越,就算守得住,可他们根本没有援军。 堂堂一个大国,却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多么可悲。 北沐宸的手下刚把他的坐骑牵来,“王爷,马已牵来。” 北沐麟性格极端,若真如方才谢庭所言,一旦城破便要屠城。那他如果想要保护北戎的百姓,避免生灵涂炭,流血千里,便注定要亲手弑兄,背弃北戎,带人夺下皇位,再向百越俯首称臣。 今后,普天之下,文武百官、北戎的百姓都必定会恨他入骨,想要把他挫骨扬灰……而史书上,弑兄夺权,血腥篡权,通敌叛国,丧师失地辱国,他必定是北戎历史上罪无可赦的千古罪人。 可是,就算知道自己会遗臭万年,就算知道自己会伴随着穷凶恶极的骂名,而世人也会戳他的脊梁骨度过这漫长的后半生…… 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月云生啊月云生,你真的是足够狠心呐! 北沐宸猛地睁眼,旋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应天城内早已火光四溅,阵阵晚风卷夹着呛人的硝烟袭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明明知道自己将会背负一世骂名,明明知道月云生是在算计着自己,明明知道这是他不能喜欢上的人…… 腰间的长剑寒光出鞘,在虚空划过一道明亮的弧度。 他的背后是短时间之内便迅速集结好的五千黑甲精骑。 “众将士听令,出发。” “是,王爷!” 整齐有素的军队在夜色中快速朝城门赶去。 但是,他不仅不能对可预知的未来置之不管,他也没办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那不知何时萌生的微妙情愫。 还真是悲哀,不是吗? ~※~※~※~ 月云生才走进宫里,空气里便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一股一股传来,简直让人作呕。放眼望去,皇廷里头,四周都是血,时不时还有人哭喊着被拖出殿外,而路上随处可见被飞快抬走的尸体。月云生走进去的时候,门外正好有传递消息的士兵进来。 “报!” 皇帝在御座之上,冷冷看着来人。 “回陛下,应天东门守军全部以身殉国,西门守军程一德刚刚叛变,百越已长驱直入,恐怕……” “长驱直入?废物,废物!统统都是废物,都是废物!” 皇帝龙颜大怒,拍桌而起,虎目通红,背手在御座前走来走去。 “请陛下息怒。”吕思阳虽面色不好,却仍强自镇定道:“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恭亲王麾下的五千黑甲精骑能够抵挡百越的进攻。” “恭亲王呢?”皇帝听罢,看着众人,暴怒非常:“为何还不见他的人!” “回陛下的话。”洪满连忙跪下,“事情紧急,恭亲王方才已经集结五千精骑,前往城门抵抗百越攻城。” “奴才谢庭拜见皇帝陛下,一切正如洪公公所言,王爷已经带兵出发,前往城门堵截。”谢庭也上前一步,朝皇帝跪下,从袖底拿出方才那封书信:“王爷临行之前,托付奴才务必将此御敌之策交给陛下。” “来人。”皇帝扫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太监立刻拿了书信,呈给皇帝。 皇帝拆开书信,里头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之中写成。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稍缓。 若是如信中所说,北沐宸的人至少还能抵抗上一阵,既然北戎已经无兵可调,那便只有求助邻国夷狄出兵。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但若想求得一线生机也只能奋力一搏。此去夷狄,不眠不休只要一日半,只要北沐宸能撑住四日,那么他们可能还有挽回的机会,城内粮草充足,若是守城得当,他们至少还能负隅顽抗上半个月。 “丞相,你即刻带人前往夷狄!”皇帝当机立断,让人拿来纸与笔,把吕思阳召到身边,一边细细吩咐他事宜,一边飞快地下诏。 大殿之上的月云生,闻言不由心底一惊,夷狄! 若是夷狄派兵支援北戎,那……想起上一世,那万箭穿心的痛,以及司徒宸最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忍不住变了脸色。 “请陛下放心,微臣誓死完成陛下所托。”吕思阳重重在皇帝面前跪下。 “爱卿快去吧。”皇帝吩咐完一切后,神色冷凝。 吕思阳接过圣旨,立刻领命快步从殿里头离开。 皇帝这才看向殿中久立多时的月云生。 他的嘴角溢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却丝毫不抵眼底:“月楼主,不知天牢滋味如何?” 月云生按下心中的思绪万千,神色淡然地看着皇帝。 “大胆月云生,见到陛下还不行礼!”洪满厉声呵斥道。 月云生却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微冷地扫过洪满,洪满不由心中一惊。 这月云生,气场实在是太强,让人瘆的慌! 皇帝早已怒极反笑,死死盯着月云生:“看来,月楼主倒是不怕死,难不成你真以为肖祈能来得及救你?” “呵……月云生既然敢留下,便已经做好了打算。”月云生不卑不亢地淡淡回道。 殊不知他这淡定的态度彻底惹怒了皇帝,皇帝冷笑着从御座上走下来,走到月云生面前,淡漠地看着他,“朕倒是要看看,他肖祈到底要如何办到!” “这便不劳陛下费心了。”月云生轻笑道。 “哼!”皇帝此刻恨不得立刻一刀杀了月云生,但是他此刻活着,比死去更加有用,说不定还能够让肖祈投鼠忌器。而且……在他尚且没弄清月云生甘愿冒风险留下的原因之前,月云生绝不能死。 所以,皇帝也只是怒视他片刻,随后召来洪满,吩咐了几句,便一甩长袖,重新坐回御座上,傲然扫视着大殿之上略显惊惶的众人。 “你们听好了,只要朕在这里一日,便绝不允许北戎落入百越之手!” 外头是百越与北戎的生死决战,而宫里头那浓重的血腥味、时不时传来令人恐惧的尖叫哭喊声和遍地的鲜血无不宣示着,不管他们此刻内心如何考量,表面上也只能够听命于皇帝,不然,不等百越攻进城中,他们便早已命丧黄泉! “是,陛下,臣等遵命!” 第67章 北沐宸带着人赶去城门的时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仓皇出逃的百姓。而应天城内四周火光四溅,呛鼻的硝烟阵阵袭来,无论哪里都是一片混乱。铁蹄铮铮与喊杀声交织,雷鸣般不停在耳边作响,而城门也时不时发出沉闷地撞击声。 “恭亲王?!” 鏖战多时的南门守城将领见到北沐宸,顿时心神为之一振。 “战况如何?”北沐宸从马上下来,沉声问道。 回答他问话的将领,脸早已被烟火熏黑,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听到北沐宸的疑问,他虎目通红,略带哽咽地道:“回王爷的话,敌军士气正盛,守城的将士虽拼死顽抗,但……”他不忍地低头,“……如今仅剩一十五人仍可守城。” 北沐宸大吃一惊,百越攻势竟如此之猛,原本按照他的估计,应天四个城门,南门的兵力在其中最为雄厚,可如今……也是这般惨烈的战况,更不要提东、西、北三门。 将领擦了把脸,“幸好王爷来了,不然恐怕破城也只在顷刻之间了。” 只不过愣了片刻,北沐宸很快冷静了下来,一步当先,走上城墙,准备先看看战况如何。 “王爷,投诚之人越来越多,恐怕我们是守不住应天了。您来了,我们大约还能拖延多一会儿。”将领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但卑职刚刚收到来报,说东、西两门已破,事不宜迟,请王爷速速回宫,禀告陛下,让陛下趁早做出打算,早些撤离。” “大胆李静仁,你为何在此谣言耸听,是何居心!”皇帝派来的亲信听到后,忍不住厉声呵斥,随后朝北沐宸拱手道:“请王爷不要被这胆小鼠辈蒙蔽,速速率领黑甲精骑专心抗敌。方才陛下遣人送信说,他已经派出虎豹营的人前往恭亲王府,誓死保护王爷一家安全。所以,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只需全力御敌便可。” 北沐宸听罢,惨然一笑,护卫? 恭亲王府上下七十四口人,北沐麟说得这般好听,恐怕只是怕他临阵投降百越,而备下的威胁吧。一旦他这边有风吹草动,恭亲王府必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他站在城门高处,回身长望应天城内,却惊讶得发现,里头竟已经有百越的士兵攻入城内! 喊杀声顿时此起彼伏,而他们脚下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宫门,此刻在经历了数次撞击后,也摇摇欲坠。 “放箭!”北沐宸身边的将领见状,忍不住厉声吼道。 仅剩的兵士立刻奋力反抗,可败势已现,他们所做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北沐宸手下的黑甲精骑仍然一动不动,而一旁的将领见了也不明所以,焦急地看着北沐宸,众人似乎都是在等他发布命令。 皇帝派来的监视的人,早已按捺不住,连连唤了好几声王爷。北沐宸虽心急如焚,却仍按兵不动,置若罔闻,冷眼看着这几乎一边倒的战局。 “王爷!”北沐宸先前派去打听消息的亲信终于骑马飞奔而至,抵达城门后立刻翻身下马,狂奔到他的面前。 “情况如何!”北沐宸眼中闪过一丝急色,连忙问道。 亲信凑到北沐宸耳边:“吕思阳已经带着圣旨前往夷狄求助,陛下的虎豹营在宫里和应天城内埋下许多炸药,像是要进行什么行动。” 北沐宸听罢不由苦笑,来回夷狄最快也要三日,虽说城中粮草充足,可是……他抬头看向身边的将士,五千人,且不论人心易散……按照百越现在的进程,他们拼死也只能苟延残喘片刻,根本等不到夷狄大军前来支援。 不过是转瞬之间,百越的行动已更加迅速,现在已成里应外合的包围之势! 时间紧迫,他到底是要负隅顽抗,还是开城投降…… 应天城内的百姓们,早被瞬息而至的百越军队吓坏了,哭喊着、尖叫着四下仓皇出逃。昔日那繁华的应天早已沦陷在战火之中,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不堪,血流遍地。 生灵涂炭,满城烟火,如此惨烈的场景,让北沐宸心痛万分。 且不论百越的行动,城里头还有北沐麟埋下的火药!想必他也觉得希望渺茫,已经打定主意要与百越同归于尽了。 北沐宸不忍地微微抬头,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际,而他的四周早已是硝烟滚滚。 “轰隆!” 城门早已承载不住多次的撞击,发出最后的悲鸣。 “王爷!” 众人忍不住齐声高呼,情况越发危急,破城只在一念之间! 北沐宸猛地闭眼,心一横厉声道:“来人,下去开城门,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与百越开战!” “什么!?” 众人万万想不到,他们等来的竟是这个命令,一时间不由齐齐愣住。 “问萧!”北沐宸终于睁开眼睛,通红着一双眼睛,见众人仍旧一动不动,长叹一声,看着刚刚赶来送信的问萧,“你跟我下去。” “是,王爷。”问萧下意识跟上北沐宸的脚步。 不过是数步之遥,北沐宸却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就在城门快要被撞开的时候,北沐宸与问萧两人合力打开了城门。 原本正在撞城门的百越众人不由纷纷愣住。 “众将士停手!” 大军之后的肖祈忽然说道,然后御马穿过众人,朝前面漫步而去。 只见北沐宸与问萧两个人静静站在城门之前,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整整齐齐、训练有素的黑甲精骑。 “恭亲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皇帝派来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从后面飞奔而来,正想要质问他,但众人只见数道寒光闪过,那几人便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伸手捂着脖子无力地倒地,竟齐齐气绝而亡! 北沐宸手中的剑被鲜血染红,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身上素来温和如玉的气息,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此刻,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格外冷酷无情。 随后,他长剑一甩,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身后众人,“还有谁有异议?” 仅存的几个兵士还有黑甲精骑的将士们听罢,不由面面相觑,这变故来得太快,大家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北沐宸见了,这才转过身,收起剑,慢慢一步一步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出城门。 肖祈早已经下令停止进攻,静静看着北沐宸的一举一动。 北沐宸在离肖祈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与他长久地对峙着。 “恭亲王。” 肖祈开口说道,目光难辨地看着他。 北沐宸却抬手解下自己佩剑,重重扔到地上,然后冷冷看着肖祈,一字一句说道:“希望九皇子能够信守承诺,放过北戎百姓。” 等等,他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是……投降? 肖祈顿时愣在原地。 千思万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攻城之战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早已听说黑甲精骑的厉害,肖临也与他多番讨论过应对之策,两人都觉得,要尽早打下应天,最大的阻力便是北沐宸……他们做好了苦战多日的准备,可如今的情形,谁又能够料到! 北沐宸怎么会……这么做? 难道说……肖祈心底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北沐宸,难道当初月云生决意要留下,就是因为他?! 肖祈狐疑地看向身后的梓炎与苍驹,两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突发的变故,但是震惊之后,他们突然想起来,月云生曾在入宫之前,派人送来一个锦囊,说是攻城之时见到北沐宸,请交给肖祈。 梓炎连忙从怀中掏出锦囊,递给肖祈。 肖祈拆开,月云生在上头用寥寥数字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并说若北沐宸投降,进城之后百越万万不能轻易伤害北戎百姓,否则便是两败俱伤。 看完月云生的纸条,他默默拽紧了锦囊,然后翻身下马,走到北沐宸面前,“请恭亲王放心,云生向你保证过的,我们都必将信守承诺,一一做到。” “如此最好。”北沐宸言语间平淡无波,看不出悲喜。 肖祈抬手,示意大军速速进城攻向皇宫,将士们了然,对方放弃抵抗,他们当然不必赶尽杀绝。 “敢问恭亲王,云生现在何处?” “宫里,陛下派洪满押他入宫审问。”北沐宸见事已至此,再也没办法反悔,日后恐怕还要与百越谈判,此刻自然有问必答:“我已经派谢庭和暗卫保护他,他此刻是北戎的筹码之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危险,所以九皇子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即便听到北沐宸如此说道,可肖祈还是心生不安,俊眉紧蹙。 “快走吧,他在宫里等你。”北沐宸轻声说道:“北沐麟在应天城内和宫里都埋了火药,想与百越同归于尽,但我会尽我所能,阻止此事发生。” 肖祈惊怔,回过神后,他沉默片刻,随后大步朝应天城内走去。而与北沐宸错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步子突然在空中凝滞,尔后,他停下步子,看着北沐宸忽然开口说道:“谢谢。” 北沐宸没想到肖祈会道谢,闻言愣住,眼带错愕地偏头看向肖祈。 肖祈见他震惊的样子,微微一笑,“恭亲王,我知道他留下就是因为你,幸好你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注定要背负一世骂名,但千年之后,总归会有人理解你的苦心。而这人世一遭,很多事情不能强求,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便也足够了。” 说完,也没等北沐宸回答,肖祈便利索地上了马,马鞭一扬,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皇宫里头飞驰而去。 北沐宸听罢,不由看着肖祈远去的背影失神。 无愧于心吗? “王爷?”身边的问萧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此时才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北沐宸这才回过神,看向背后神色各异的黑甲精骑,唇角溢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其实也还好。 “众将士听令,现在马上行动,找出应天城内埋下的火药。” 收起万千思绪,北沐宸定了定神,当机立断,细细指派各路的兵士前往不同的地方搜索火药。 在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他们都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够赶在屠城悲剧发生之前,尽他所能,阻止这一场浩劫的发生。 这也算,无愧于心了。 第68章 “陛下,大事不好了,百越……百越大军已经攻进城内了!” 一个衣衫凌乱的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外头狂奔进来,重重跪倒在皇帝面前,大声吼道,“四个城门均被百越攻陷,他们正往宫里头来了!” “什么!” 皇帝闻之色变,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请陛下速速离宫,宫里头已经不安全了。”底下的臣工听罢,立刻谏言:“事不宜迟,陛下,请您尽早决断。” “荒唐!”皇帝心火更胜,怒视着进言的臣工:“通通都给朕闭嘴!” 想起方才那些个惨死金銮殿外的臣子,余下的众人皆是面色发白,哆嗦着唇却是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把皇帝惹恼了,又是一通暴虐杀戮。 皇帝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尔后犀利地目光看向众人:“恭亲王呢?” 即便百越势如破竹,但他恭亲王北沐宸手下堂堂五千黑云精骑,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竟如此快就被百越打败! 难道是…… 皇帝心底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洪满。 “陛下?” 许是皇帝的目光太过迫人,饶是见多识广的洪满也竟吓得腿一软跪在他的面前。 “洪满,你是在何处遇见恭亲王的?” “回……回陛下的话,是在天牢外头。”洪满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了什么,让本已怒气冲天的皇帝更加气急败坏。 “天牢!”皇帝猛地看向一旁淡定自若的月云生,那些凌乱的思绪渐渐清晰,难道说……难道说月云生一开始不跟肖祈离开,选择留下,就是为了接近北沐宸!皇帝细细想来,心火愈演愈烈,顿时震怒非常,拍案而起,两眼怒睁,死死看着月云生。 “很好,真是太好了……”皇帝几乎是牙缝里头挤出这么一句话,不用问他也可以猜到,月云生在牢里是如何步步为营的说服北沐宸开门投诚的! 北戎气数将尽,迟早国破人亡,只要百越答应不伤害北戎百姓,想必北沐宸是无法拒绝的! 想他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算到,月云生竟会这般利用他这嫡亲弟弟的怜悯之心! 月云生对上皇帝几乎要把他千刀万剐的视线,便明白他已经想通了整件事,但就算如此,此时此刻他也于事无补。 看样子,北沐宸做出了决定,让黑甲精骑没有阻拦,从而使得百越大军顺利地长驱直入,直捣黄龙!眼见着逼宫在即,无论北沐麟如何做,都已经无伤大局了。 “请陛下息怒!” 底下百官被这龙颜大怒吓得不敢动弹,只能齐齐把身子伏得更低,生怕被皇帝的怒火波及。 “好一个斋月楼楼主月云生,好一个恭亲王北沐宸!” 皇帝冷笑着从上头走到月云生面前,抬手就又快又狠地扇了月云生一巴掌。 他的动作极其之快,竟然让月云生根本没有办法躲开,而他的劲道之大,竟硬生生把月云生扇倒在地。 “咳咳咳。”月云生伸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庞,白皙的脸极快的红肿起来,十分触目惊心。他的喉间血气翻涌,唇角竟慢慢溢出一丝殷虹的血丝。 “贱人!”皇帝阴厉地目光落在月云生的身上,然后猛地回身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剑,寒光一闪,剑已抵在月云生的喉头之上。 月云生见了,却毫无惧色,仿佛被胁迫的并非是他,云淡风轻地轻笑一声,轻声说道:“皇帝陛下,事已至此,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皇帝当然不敢真的伤了月云生,毕竟他此刻活着的价值,还是比死了要大。但是他心中火气太大,于是剑锋一转,众人看后不由齐齐惊呼,唯独月云生面色不改。随后,他耳际几缕长发竟被锋利的剑割断,飘落坠地。 “月云生,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云生怎敢如此自大。”月云生冷凝的目光慢慢掠过暴怒的皇帝,“不过,现在,陛下还不能动手。” “哼。”皇帝手腕一动,手中的长剑竟脱手而去,直直没入月云生旁边那根廊柱之内,明亮的剑身在虚空中摇晃着,竟映照出咫尺之内,月云生那岿然不动的侧脸。 “来人,传令下去,恭亲王北沐宸虽未朕之胞弟,却犯上作乱,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即刻遣虎豹营将领李一方率人追剿北沐宸及其麾下叛军……” “陛下,那恭亲王府众人……”拟旨的人犹豫着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削薄的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长袖一挥:“那些个没用的人,就不必留着了。” 不过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涉及上下几十条人命,皇帝这般残虐,让众人皆是大惊,可念及自身安危,大殿之上,竟无一人敢出言求情! 月云生在一旁也是无力回天,听罢死死地闭上眼睛。 想起在恭亲王府内养伤的那段时光,顿时痛苦万分…… 重光兄,他月云生向来行事问心无愧,可这一次,唯独亏欠你这样多。 若不是他月云生,或许恭亲王府还能保得住,北沐宸不会失去所有的亲人……可是,是他明知结局如此残酷,知道北沐宸不仅会变成千古罪人,还会众亲叛离,可他却还是这般无情地逼他做出了决定。 月云生不由苦笑。 不知此刻的北沐宸,是否会追悔莫及? 农夫与蛇,他月云生,却是比那蛇蝎还要狠毒上几分。 如此恩将仇报…… 大约,他会恨他一辈子吧。 “传朕旨意,将北戎宫中,所有宫妃带到殿内。”皇帝却再也不看月云生,转身命令身旁的亲信。 “是,陛下!” 片刻之后,宫里头仅剩的人都被全数带入殿内,一时间,整个金銮殿人满为患。 可皇帝阴沉着一张脸,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却也死死忍住,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 先前有几个胆子小的宫女太监啜泣了几声,竟被皇帝下令,直接拖出去砍了。 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时,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乒”地一声巨响,随后无数马蹄声与兵器交战声倏然而至。虎豹营的人早已死伤殆尽,对上士气极盛的百越,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皇帝沉栗的凤目微抬,只见为首肖祈已经一骑当先,身后率领百越大军,若出入无人之境般,在顷刻间来到金銮殿前,把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陛下!” 众人大惊,齐齐看向皇帝。 “陛下,快走!”一旁的洪满忍不住伸手拉住皇帝的衣袂,却被皇帝冷冷一瞥。 皇帝用力一抽,洪满竟被掀翻在地。 他忽然弯腰,架起一旁的月云生,袖底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竟横在了月云生的脖子之上。 肖祈见状,心底一惊,死死盯着皇帝,声音冰寒:“北沐麟,你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呵……”北沐麟冷笑一声,“束手就擒?”手里的匕首一紧,月云生吼间顿时被割出一道血痕。 肖祈顿时双目怒张,愤怒非常:“北沐麟,你若敢伤他半分,我肖祈发誓,今日便要踏平你北戎,把你挫骨扬灰!” “如此甚好。”北沐麟丧心病狂地大笑出声,“朕早有此打算,还得谢谢九皇子成全。” “肖祈,我穴道被封,毫无缚手之力,而北沐麟早在宫中埋了炸药,想与百越同归于尽,你快带人撤走!”月云生见北沐麟早已丧失心智,不可理喻,根本顾不上脖子前架着的匕首,冲一脸急色的肖祈吼道。 “什么!?”肖祈闻言大惊,而殿里头的人听见后,也不由惊慌失措,立刻想要起身反抗。但是皇帝的人行动更加快,那些个企图逃跑的人,都被当场杀了。 “朕乃北戎天子,决不允许江山落入他国之手。肖祈,今日便陪朕一同上路吧!”北沐麟猖狂大笑,扭头看向身后的亲信:“动手!” “是,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北沐麟下命令的瞬间,后面同时传来北沐宸的大吼:“谢庭,动手!” 早已伺机而动的谢庭与暗卫,顿时冲上前与北沐麟的人缠斗在一起。 还没等北沐麟反应过来,北沐宸手下的黑甲精骑与肖祈的手下一起,迅速控制了大殿。而肖祈趁北沐麟被这剧变镇住,立刻快速飞身上前,竟赤手空拳握住那锋利的匕首,然后狠狠一脚踢开北沐麟。月云生刚挣脱束缚,便被肖祈一手抓住,死死护在了身后。 “阿祈!”月云生不由失声惊呼。 北沐麟从地上爬起来,还想拼死一战,拿着匕首便朝肖祈冲来。 肖祈冷笑一声,抬手一掌将他重重击飞出去。北沐麟重重地撞到廊柱之上,顿时口吐鲜血,重伤倒地。肖祈本想再上前解决了他,却忽然被从后面赶来得北沐宸伸手拦住,他不解地看向北沐宸。 北沐宸轻轻朝他摇头:“九皇子,他已经伤了心脉,活不久了。” 肖祈一愣,与月云生同时看向北沐麟。 只见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朝殿里走去。 众人皆被北沐麟此时的气势镇住,不由自主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北沐麟踉跄着慢慢朝御座走去,却在几步之遥处,‘砰咚’一声力竭倒地。他挣扎了多次,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在众人叹息之时,他却仍不放弃,竟凭借双手,挪动着身体,爬上楼梯,而口中则不停有鲜血涌出,把身上得龙袍染得血色斑驳。 终于,他的指尖碰到了那金光璀璨的御座。月云生等人明显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北沐麟早已气若游丝,却仅凭意念强撑到现在,他用力攀着龙椅,让自己成功坐在了上面,随后,他眼带嘲讽地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用几乎听不见地声音,断断续续地道:“朕……朕……乃北戎……天子,岂能……投……投诚汝等……鼠辈。朕……宁死……不降!” 话音刚落,北沐麟竟在王座上气绝而亡! “就算身死,也要拼死维护一国之尊吗?” 肖祈不由长叹一声,却是不忍再看。 北沐麟的人早已被他们全部制服,整个应天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可是…… 为何这期待已久的胜利,却让他没有半分喜悦? “阿祈。”月云生身上的枷锁被人取掉之后,立刻快步走到肖祈的身边。肖祈的手掌刚因为救他,竟被硬生生切开,此刻血肉模糊,看上去触目惊心,“你的手……” “没事,皮肉之伤。”肖祈却不以为然,随后看向一旁的北沐宸,“恭亲王,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 北沐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无悲无喜,听罢也只是轻轻点头。 肖祈却没有再多说,可是与月云生转身的那一瞬,余光却忍不住落在龙椅之上的北沐麟。 “阿祈。” 月云生忽然握住他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肖祈的手极冷,而月云生的手一如他的人一般,温暖如春。 “云生?” 温暖从他的指尖慢慢传到肖祈的那里,月云生看着他,眼神悲悯而温柔:“阿祈,这世间之事向来都如此残酷,成王败寇,唯有战以止战。或许,只有天下一统,才能再无战争。” 肖祈听了,顿时内心大震,猛地抬眼,定定地看着月云生。 “天下一统……”肖祈失神地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北戎皇宫,不由喃喃道:“云生,你说会有那么一天么?” 月云生眼神越发柔和,坚定地握住肖祈的手,“阿祈,我相信一定会那么一天。” 此时,原本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终于因为战争的停止,而清明了几分。 那些浓厚呛鼻的硝烟,也渐渐被风吹散。 清冷的月光轻柔地落了一地,而那些蔽月的乌云,终于慢慢散开,露出皎洁的圆月。 肖祈长叹一声,终于释然。 他与月云生并肩而立,看着浩劫过后,不复繁华的北戎皇廷,轻声说道:“云生,我只愿此刻我们经历过的,后人都不必再受。” ———————— 卷二◎北戎风云◎ 【完】 【卷三 云谲波诡】 第69章 “走吧。”肖祈伸手拍了拍月云生的肩膀,便转身朝外头走去。 北戎皇宫早已不复昔日的繁华锦簇,放目看去遍地狼藉。变天不过是弹指之间,虽局势已经被迅速稳住,但一路上气氛压抑沉重,时不时还能听见在百越士兵监视下,宫女和内监们的低声啜泣,而北戎的大臣们则是一脸沉重,每个人的表情几乎都是茫然的,羞愧愤怒中却又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深深的恐惧。 往日的大国北戎,几日之内竟是墙倒众人推,皇帝殉国、山河沦陷,一切宛若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竟无半分征服者的喜悦。 月云生跟在肖祈的一步之后,沉默不语。 上马回应天城外百越大营的时候,肖祈因为手受伤无法很好的御马,月云生只能无奈与他共骑,但他死活不愿坐在前头,最后月云生只能任他去了。 应天城外比宫里更加混乱不堪,路上各种物什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路况复杂导致两人的马走得很慢,月云生怕出变故,一路上极其小心,可是自己后头的那人渐渐从方才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却是越来越放肆。 “肖祈!”月云生终于忍不住低斥:“你就不能安分点?” 拢在月云生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肖祈厚颜无耻地整个人紧贴着月云生,听到他的声音后,更是直接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灼热的鼻息在他耳际缭绕,唇形优美的嘴巴微启,发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声响:“啊?” 经历了这几天,肖祈声音有点沙哑,在夜色之下竟带着别样的磁性,愣是把月云生弄了个面红耳赤。 肖祈满意地看见月云生的耳尖因为自己慢慢变得鲜红欲滴,然后他更是别扭地别开头,腾出一只手推开肖祈的脑袋:“别闹了。” “哦。”肖祈极其委屈地挪开了一点,巴巴儿地看着月云生,黑漆漆的眼睛竟变得湿漉漉的,让人看了一眼便罪恶感顿生。 倒像是被欺负了,月云生的余光瞥了他一眼,顿时哭笑不得,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们这趟北戎之行折腾了多日,一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差一点更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谁又能料想到,还能有此刻难能可贵的温存? 仿佛感受到月云生的情绪波动,肖祈也收敛了一些,似乎也在想起最近这段波折的经历,一时间竟有些百感交集。 不知不觉中,百越大营已经近在眼前。 “快到了。”肖祈轻声说道。 “嗯。”月云生淡淡应了一句。 攻下了应天,北戎这心腹大患终于俯首称臣,百越众人面上难掩喜色,虽是忙碌,却是极其欢欣雀跃的,与北戎城里那悲伤绝望的气氛截然相反。 肖临早就得了信,带着军医候在那儿,一见到肖祈出现,原本担忧焦急的表情一瞬间收起,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肖祈。 肖祈被他家大皇兄这样瞅着,顿时变得有点蔫蔫的,月云生惊奇地仿佛发现了什么新事物,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把肖祈制得死死的人,让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唯唯诺诺地跟在自己身后。 “大皇兄。”似乎是心虚,肖祈的声音也显得格外中气不足。 月云生听了,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但明面上还是正了正神色,朝肖临拱手道:“草民月云生见过大皇子。” “月楼主客气了。”肖临冷冷地瞪了一眼肖祈,月云生发觉肖祈竟下意识又往自己背后缩了缩,原本紧绷的唇角,确是再也无法收回上扬的弧度。 肖临竟直接忽略了月云生背后肖祈,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几分诚挚地笑意:“月楼主,此番多亏你的神机妙算,让百越如此顺利地旗开得胜。” “大皇子谬赞了,月某不过是尽绵薄之力。若非大皇子治军有道,足智多谋,百越也不可能如此迅速的拿下北戎,在下所做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月楼主真是太谦虚了。”肖临笑了笑,带着他往大帐里走去。 一进里头,除了他们三个,就只有军医。军医是肖临的心腹,三个人也不怕在他面前说话。 看着肖临和月云生两个人还在互相恭维,肖祈忍不住白了他们一眼,咕哝道:“大皇兄,云生,你们也适可而止啊!” “哼。”肖临听见后,轻哼一声,冷冷地盯着肖祈。 肖祈气弱地看向月云生,求救的目光中带着哀求之色。 月云生看得好笑,玩心一起,假装看不见,准备作壁上观。 自家大哥生气了,喜欢的人对自己的求救视若无睹,准备见死不救,坐等好戏上演,肖祈顿时觉得心情坠入低谷,悲痛万分地以手掩面,哀悼自己的可悲。 “出去之前,你和我保证过什么?”肖临面无表情地问道。 肖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肖临的表情,往月云生背后挪了挪,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极其小声地回答:“保护自己,不轻举妄动。” “呵……”肖临目光落在肖祈受伤的手上。因为方才来去匆忙,肖祈只是草草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虽然止住了血,但是翻开的皮肉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大皇兄……”肖祈被肖临那冰冷的目光一扫,顿觉脊背一凉,“我保证……” “闭嘴。”肖临怒斥,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一边的军医:“军医,去看看肖祈的伤。” 军医察言观色,一直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应了一句后,便快步走到肖祈面前:“有劳九皇子。” 肖祈慢慢伸出手,军医快速地开始处理伤口,想尽早弄完也好早离开,不多加掺和。 “我只是让你去督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上阵。你倒好,身上的伤来来回回折腾,一直没好,竟然还如此勇猛地身先士卒,最后还徒手截住北沐麟的剑?” 听罢,肖祈只是讪讪一笑,却没有说话。 “不解释?”肖临挑眉,他这九皇弟向来歪理那么多,这次竟然不辩解,简直不像他的作风? 肖祈耸肩。 倒是旁边的月云生笑着说道:“大皇子,您方才让九皇子闭嘴,他这是听您的话,照着做呢。” 肖临真是被气乐了,哭笑不得地看着肖祈:“服了你,说话。” 肖祈这才眉开眼笑,凑到肖临那头,讨好地唤了句:“大皇兄……” “平常不听,现在倒是听了?”肖临轻飘飘地问道。 “古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肖祈一挺胸脯,站得笔直,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一向如此,虚心纳谏,勇于直面自己的不足之处,并为了改正错误而不懈努力着。” “……” “……” 旁边两人瞅着不要脸的肖祈,顿时被堵得半晌无话。 肖临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看着月云生:“让月楼主见笑了。” 月云生笑着摇头。 军医刚好处理完肖祈的伤口,细细嘱咐几句后,便退出了大帐,里头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大皇兄!”肖祈像是气得跳脚:“云生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面子么……” “这种东西你不需要。”肖临板着一张脸,看着肖祈面无表情地说道。 月云生忍不住笑出声,顿时感觉到肖祈哀怨万分地看着自己,他一边忍着笑,一边完全不真诚地说:“抱歉,抱歉,阿祈我只是单纯觉得好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解释和没解释一样,还不如不说,肖祈的心情变得万分惆怅。 “好了,就此打住。”肖临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我们还要在北戎呆上几日,九弟你且好好养伤。”说着看向一旁的月云生,“北戎此役,多亏月楼主与斋月楼鼎力相助,肖临必定据实上奏父皇,嘉奖其功。” 斋月楼的大部分势力都已经转移至百越,若此番有了皇室加持,日后扩张发展定会更加顺利。月云生听了,也不矫情假意推托,爽快地笑着拱手道:“谢大皇子好意相助,在下与斋月楼必定铭记于心。” 打了胜仗,肖临心情愉快,与月云生又客套了一番。然后,才与肖祈说道:“北沐麟已死,膝下却无子嗣继承帝位,按照目前情形来看,想必是北沐宸继位,而百越势必在这几日要与北戎谈判,我想,既然你与北沐宸接触过一段时间,届时你与我一起去谈定是会事半功倍,九弟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肖祈听了,诚恳地看着肖临说道:“大皇兄,坦白说,你知我向来无心那个位置,所以也从不关心这些。若不是你,我定不会来掺和这一浑水。此番来北戎,已是众人瞩目,谈判一事,我实在是不便出面。” 肖临其实也料想到肖祈会拒绝,所以倒也没有多大失望,他松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肖祈的肩膀:“是我欠考虑了,你这段时日好好养伤,与北戎谈判一事就无须操心了。” 肖祈笑着点头,“其实到底无非就是北戎俯首称臣,岁岁来贡,好解决这个不安定的因素,让百越未来的战事能少一些,黎明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对啊。”肖临轻叹一声,“其他的,其实也并不重要,无非锦上添花。” “正是如此。” “好了,时间不早,此番你们也劳累万分,尽早休息吧。”肖临温声道:“明日营里头许是会有庆功宴,届时还请月楼主赏光参加。” “能够受邀,本就是月云生的荣幸,大皇子无须如此客气。” 肖祈看着他们两个一直客套来寒暄去,看得心累万分,趁着他们说得七七八八,就连忙拉了月云生就向肖临告退,直奔回他们自己的大帐中。 第70章 月云生刚伸手撩开帐子走进去,本想和肖祈再商议一下方才肖临所提的事情,却冷不丁地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了满怀。他一惊,下意识朝四周望去。 大营之中,虽打了胜仗庆贺不断,但也因此,保不齐有多少人的眼线正巴巴儿盯着这里,准备抓点错漏,好等他们回到长安再大做文章。在这样的多事之际,一旦稍有不慎,恐怕随之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祸事。 思及此,月云生不得不多了个心眼。 仿佛为了惩罚月云生的不专心,肖祈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但还是低声解释了一句:“这儿没人,黑耀提前来过,现在我们的人都在外头守着呢,放心。” 听罢,月云生才稍稍松了口气。肖祈方才说的是“我们”,而并不是“我”。月云生一直紧绷的线条顿时柔和了几分,他微微垂头看着自己腰间横贯的那一双手。肖祈如此霸道,似乎是在宣告,他根本不会给自己任何逃开的机会。不过是犹豫了片刻,月云生便再无迟疑,慢慢抬手,轻轻覆在肖祈的手上,“阿祈……” 肖祈的下巴轻轻抵着月云生的肩窝,他的身上一直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让狂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将人从纷繁嘈杂中解脱。 “大皇子说的,你真的不考虑下?” 肖祈知道他是在问参与北戎会谈一事,虽手上的动作没变,但仍是稍稍正了正神色,“云生,坦白来说,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为了自保,我对于那个位置,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想法。” “可是,无论你怎么做,别人都不这么认为。”月云生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阿祈,既然你生于皇家,便会有身在皇家的无奈,这是你没有办法逃避的。这次会谈是一次机会,可以让你慢慢参与到国事中来。”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肖祈苦笑,淡漠的眼神静静望着帐里头那盏摇曳的油灯:“煞费苦心多年不过为了苟延残喘,父皇甚至为了保护我,数年来素不过问我的事情……” “而你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硬是把自己打造成京中第一纨绔子弟。”月云生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名号,倒是在整个长安,乃至整个百越都响亮得很,连邻国都略有耳闻。” “什么?”肖祈故作震惊地脱口而出:“我已经在六国这般出名了吗?” “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月云生抬眸瞪了他一眼,“还真是让人无奈之极。” 肖祈却不以为然的耸肩,面色却有些暗淡:“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不放过我。” 月云生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想了想,他慢慢开口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阿祈,有很多事情,在别人的眼里,不争才是争,无论你怎么做,总归是避不开的。” “对啊。”肖祈微微垂眉,眉间郁色更浓,“自那日养心殿主动请缨后,我便知,即便我再是不愿,再是逃避,很多事情也由不得自己了。可是,大皇兄是我在宫里为数不多在意的人,我没有办法在他遭遇危险的时候,仍无动于衷。” “你如此明白,自然是好的。”月云生略感欣慰,但一想到之后百越可能要面对的事情,脸色又慢慢沉了下去:“回到长安以后,恐怕你还有一场硬战,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时间,足够肖墨与杜阮布下一个个局,只待他们回去,再来个暗中捉鳖。 “嗯,我自是明白的。”肖祈淡淡应了一声:“云生,且不说这个了。我从没想过,我会如此感谢上苍,也从未想过我们还有今天。”肖祈轻叹一声:“那日坠崖,我还以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 “阿祈,那都过去了。”月云生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嗯。”肖祈轻轻拥着他,柔声道:“云生,还好你安然无恙,失去你消息的那些日子,我实在是度日如年,日日都怕极了,既期待又忐忑,我多怕听到坏消息,又怕此生再也没有你半点音信。幸好……幸好上苍到底还是怜悯我的。云生,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面临这样的危险了。” 月云生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肖祈的手松了点,他便转过身子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眸:“阿祈,我想与你讲明白,我月云生并非女子,我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自己的势力。这次的事情,在行动以前我们都明白其中的危险,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已经是最好,所以你不需要如此自责。我也想请你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而当你有太多的重担,我不仅愿意和你一起共同承担,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月云生的话说不上多么的动听,但是却让肖祈听了万分动容,他弯唇一笑,不由笑出声,伸手抱住他:“也是,我们月楼主哪里是寻常之人,那可是有通天之能的第一高手。这北戎应天一战,我原本以为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城战,却不想被你如此轻易破解。” “阿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没有你们之前奠定的基础,我也不敢如此为之。”月云生闻言失笑,“我此番也是一步险棋,我没有十全的把握,不过只是在赌北沐宸的怜悯之心,所幸,最后赢了。” “好了,不管如何,现在都已经结束了。” “对,此番结果正是所期待得到的,不过……”月云生叹息道:“到头来,我还是对不住北沐宸。” “云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但是,战火无情,你已经做得很好。我相信北沐宸过后也会理解,为了不生灵涂炭,这是没有办法之中,最好的办法了。”肖祈疲惫地闭上眼,静静靠着月云生,“今日打了胜仗,我们就该高高兴兴的,别说这些个扫兴的事情了。” 月云生也深谙点到为止,既然肖祈开了口,他也乐得遵从。 “云生,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就跟我回宫吧。”肖祈轻轻垂下头,吻住月云生温凉的唇瓣。 大帐之外,外头的军士们正彻夜庆祝北戎大捷,牛皮大鼓被敲得轰轰作响,宛若雷鸣,气势恢宏。而帐内,两人的内心却是从所未有过的宁静,尘埃落定,经历生死却还能有彼此在身边,这已经是极好的结局。 “好。”月云生没有抗拒,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便微微仰头迎上。 吻一点一点加深,两人的气息似乎都变得有些不稳。 情动之时,肖祈轻轻搂着他:“云生,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月云生对上肖祈深情的双眼,再也没有办法思考其他,一时间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般,唯有干涩的眼此刻湿热得可怕。 “你怎么了……” 话音在一瞬间却被截住,肖祈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那一瞬间,月云生竟微微抬起头,闭着眼睛,微冷的唇瓣轻触上他的,只是轻轻的碰在一起便已经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然后,月云生的唇微微离开了一点,他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肖祈,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说道:“肖祈,谢谢你。” 那一刻,肖祈再也不想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想用力地抱住他,用力的亲吻他,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把心中澎湃的感情释放一些出来。 月云生靠在肖祈的胸前,黑色的眼看着他,里面仿佛有一场漫天弥漫的大雾蔓延开来一般,模糊了界限,像是再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伸出有些冰冷的手指,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肖祈俊眉的脸,脸上的表情复杂,似有挣扎似有柔情似有迷茫…… 肖祈静静地凝视着月云生,搂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慢慢低下头,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多年以来,心中缺失的那一块像是在一瞬间被填满,心中的温暖如涓涓细流把干涸的地方湿润,几乎要溢出一般。肖祈颤抖的唇贴着月云生温热的颈项,鼻腔中涌出的温热缭绕着彼此,就像是要把黑暗冰冷的夜晚一点点暖化。他轻叹一声,伸手扣着月云生的后脑勺。然后,微微垂下头,轻柔地吻着月云生已经有些艳色的唇。 温柔的吻像是要衬托出这一刻他心中无边无际的柔情一般。 而月云生眼中那些浓密的雾气在一瞬间尽数散去,只剩下千帆过尽后的清明坚定。 彼此的呼吸因为身体渐渐变得不稳起来,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而煽情。 肖祈捧着月云生的脸,唇稍微离开了一点,看着月云生忍不住开始轻喘的样子,漆黑的眸中带了几分笑意,轻声道:“云生,你这是在诱惑我。” 月云生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肖祈。 肖祈有些无奈地看着月云生,然后把他拥进自己的怀中,下巴抵着月云生的额前,“怎么办呢,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阿祈……”月云生望着有些懊恼又有些狼狈的肖祈,忽然笑出声来。 他曾经以为,他在经历过那次锥心之痛后,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骨架,任时间卷起的风在其中咆哮。 可是…… 那些过去生命里,曾经所有的失落,都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馈赠。 因为时光是如此的慷慨,终将会让过往所有的伤痛都被一一抚平。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希望。 冥冥之中,一切都会有最好的安排。 “肖祈。”月云生伸出手,用手轻捧着肖祈的脸,漂亮深邃的眼似乎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让我们在一起吧。” 而回答他的,则是彼此紊乱的呼吸与意乱情迷间的拥抱与亲吻。 第71章 上元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北戎恭亲王北沐宸临阵倒戈,大皇子肖临与九皇子肖祈率领大军长驱直入,攻破应天,百越得以在北戎一战中大胜。北戎皇帝北沐麟伤重身亡,终年三十一岁。恭亲王北沐宸因通敌叛国,其恭亲王府上下七十四口人皆被北沐麟麾下虎豹营所杀。 上元十七年,五月十八日,北高宗北圣元第四子,北沐麟之弟,恭亲王北沐宸力排众议,在百越及三大家族支持下即位,改年号为天宝。 上元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北戎与百越经过会谈,北戎遂举国降,签订《应天会盟》,百越皇帝肖启正命大皇子肖临收北戎金印,又念北戎王北沐宸无嗣,妻儿皆亡,赐婚百越三公主肖宁,封号安宁公主,望和亲令百越和北戎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缓解两国关系,有利安定民心,抚安其民。此后,北戎归顺百越,年年来贡,岁岁来朝。 上元十七年,五月二十六日,百越大皇子肖临与九皇子肖临奉命班师回朝,北沐宸亲率北戎众臣于应天城外十里相送。 ~※~※~※~ 长安城外,天光乍破之时,马蹄声震天,溅起的滚滚黄沙像是一场风暴。百越大军一去四月,此刻终是凯旋而归。捷报早已送至宫中,帝心甚悦,奈何近来身体抱恙,只能命杜相率众臣于长安城外相迎,并于宫中设下国宴,为众人接风,并犒赏大军。一时间长安张灯结彩,繁华热闹。 大军经过数日跋涉,终于抵达长安,下马车的时候,肖临见只有肖祈一个人走过来,不由奇道:“九弟,月楼主呢?” 肖祈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走了。” “什么?”肖临闻言一愣,随后略带责备地看着肖祈:“即便月楼主不慕名利,但此役他居功至伟,我早已一一禀明圣上,入宫面圣定是一番厚赏。你怎可如此轻易让他离开!” “大皇兄,你别急。”肖祈笑嘻嘻地凑上去,拍了拍肖临的肩膀:“云生半路收到斋月楼急报,便离开了。虽不能面圣,但该赏的还是可以赏的。” “荒唐。”肖临瞪了肖祈一眼,“父皇向来求贤若渴,此番闻之,更是心心念念想见他一面,你倒是好,竟把人给放走了!” “皇兄,你且快消消气啊,消消气。”肖祈狗腿地笑着,“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又不是此生不能再见,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不过,要是父皇真的恼了,届时还请大皇兄多替云生在父皇面前美言周旋。” “行行行……”肖临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惹得麻烦,什么时候少过了,我又何时不替你圆场。” “我就知道大皇兄一向待我最好了。”肖祈听罢,连忙一顶高帽戴上去。 正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杜相早已率众臣朝他们走来。 “臣等拜见大皇子殿下与九皇子殿下,恭贺两位皇子北戎一役大获全胜,凯旋还朝,两位皇子万安。” “诸位免礼。”肖临连忙与肖祈说道,并亲手扶起为首的杜相和冷将军。 “恭喜大皇子与九皇子于北戎一战中大获全胜,凯旋归来。陛下命我等于城外迎接两位皇子,请二位皇子与众将领随微臣进宫,陛下早已下令,在宫中备下酒宴为皇子们凯旋接风洗尘。”杜相起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二人,朗声道。 “有劳杜相了。”肖祈与肖临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一脸谦恭地朝长安城内走去。众臣不急不慢,纷纷跟在他们身后朝宫里头的方向走去。 “九弟。”肖临与肖祈并肩而行,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句。 肖祈应声回头,余光掠过身后一步之遥的杜相与冷千山。“大皇兄,不知你有何事?” 肖临用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此番凯旋回宫,我们必定会成为许多人眼红提防的对象,接下来的路是福祸难料,你且记住,这段时日,事事都务必谨言慎行。” “我自然是明白的。”肖祈见肖临板着一张脸,特意灿烂一笑,“大皇兄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 “你啊……”肖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最后盯着肖祈那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只能极其惆怅的长叹一声,“我都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父皇抱恙,恐怕长安的天也……”他意识到此刻并非说这些话的时机,便默默收了话头片刻。当他对上肖祈那双宝石般剔透的黑眸后,宛若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击中,他魔怔般看着肖祈,轻声说道:“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总归还有我护着你。” 肖临的语气甚是坚定,肖祈听了不由心中一暖。 不管未来如何,此刻能看见肖临如此回护自己,便佐证了,他是值得用性命回护的兄长。 “大皇兄,谢谢你。”肖祈诚恳地看着肖临说道。 “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与我说什么谢谢,倒是显得生分了许多。”肖临薄唇轻扬,伸手拍了拍肖祈的肩膀,“九弟,不管如何,只要最后我们都能安然无恙,便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肖祈听罢,深以为然。 “大皇兄,你放心,臣弟都明白。” 原本担心肖祈会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又要惹皇帝生气。既然他明白,那便是最好。肖临这才如释重负,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的背后是万马奔腾,马蹄声震天撼地。而宫道的两侧有人手持丝鼓乐器,一时间锣鼓乐器声不绝于耳,气势恢宏。 不远处,久别多日的长安皇宫外头那大红色的宫门,在澄明的日光一下,一点一点映入两人的眼帘。 他们离开多日,终于不负他们父皇当初所托,带着大军历经千辛万苦,翻过万水千山回到此处。 奉天殿外,整齐的宫女太监早已经站了满满的两排。 朝臣们早已纷纷找到平常上朝所在的位置,慢慢站定。 原本还稍显吵杂的奉天殿,此刻变得静谧非常。 等朝中百官都站定后,便听见太监哈赤在前头高声唱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一撩官袍,慢慢朝御座跪下。 长长的白玉长阶之上,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面色比平常都要好上几分,他早已穿戴整齐,慢慢走出来,坐在龙椅之上。尔后,他微微抬手,“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百官缓缓起身,依旧神色谦恭,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 第72章 肖临与肖祈两人均是一身俊挺的玄黑军甲,在众人稍稍站定后,同时上前一步,再次向皇帝单膝跪下,行跪拜之礼。 肖临率先开口道:“儿臣与九皇弟此番带兵出征北戎,幸不辱命,侥幸完成陛下交给儿臣们的任务。北戎的十车贡品已全数带回,此时敬献陛下,以宣我百越国威。” “好好好!”皇帝看着大殿之上的两位皇子满意极了,虽此去北戎一路舟车劳顿,却仍难掩他们此时魁梧英姿,眉目间尽是历经风霜后的沉稳,他越看越是满心欣慰,一脸笑意竟一连道出三个‘好’字。尔后,在众人略显惊讶地目光中,更是亲自走下御座,一左一右同时亲手扶起肖临与肖祈:“两位皇儿辛苦了,快快平身。” 朝堂之上,大臣们都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光。 而立于众人之前得肖墨,此刻微微垂着头,虽是一派惬意从容的姿势,但也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紧抿的薄唇,似是可以窥视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复杂非常。 “谢父皇。”肖临与肖祈见皇帝如此动作,一时间都有些受宠若惊。 “继冷大将军南蛮大胜后,两位皇儿此次出征北戎,不仅率军凯旋而归,还让北戎归顺百越,定下互不进犯的《应天会盟》之约,年年来贡,岁岁来朝。这连年征战早让百越不堪重负,苦不堪言。此次大胜,实在是一场及时之雨,百越之幸,朕心甚慰!” “父皇谬赞,儿臣们愧不敢当。”肖祈和肖临说着,又欲行礼。 可是却被皇帝抬手微微挡住,“你们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他环视大殿一圈儿,不由蹙眉:“朕听闻此次应天之战大胜,斋月楼主月云生居功至伟,怎不见他在此?” “回父皇,月楼主半路便与我们分别,似是楼内有要事急办,儿臣自作主张让他离开,故今日不能面圣,请父皇降罪。” 肖祈说着便跪下请罪。 皇帝剑眉微皱,不过是片刻的思索,便又是笑着道:“不过是不凑巧,九皇子何罪之有,起来回话吧。” “谢父皇。”见皇帝没有仔细追究,肖祈悄悄松了口气。 “两位皇儿与月云生此次为百越千秋大业立下大功,朕当重赏。”皇帝伸手拍了拍两人,重新踱步回到皇座前,慢慢坐下。对于赏赐,皇帝早已考虑多次,后面不过也是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赏赐着哈赤去办后,皇帝笑看着文武百官:“百越近来连番大捷,理应普天同庆。朕已命皇后在今夜于承泰殿设下庆功宴,特许众卿今晚携女眷共同出席,犒赏三军,同贺凯旋。” 众臣纷纷谢恩。 接连说了许多话,皇帝似是有些倦了,眉目间难掩疲惫,见安排妥当,便退朝了。 散朝之后,众臣皆是松了口气,但又有些不安。眼见着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他仍绝口不提太子之事,先前有大臣试探性地上奏,却被皇帝一一留下不发,让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一时间也不知皇帝是何用意。 百越皇帝肖启正这九位皇子之中,当数肖墨与肖临两人最为出色,文治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好,而肖墨更是得到了杜相与冷大将军的青睐支持,处事成稳大气,为人谦和有礼,皇帝也因此频频垂青于他,近来更是将许多政务交由他处理,在九子当中一时间风头无两。大臣们甚至一度以为,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下诏令,立肖墨为太子。可没想到,皇帝却迟迟未有动作。而肖临,原本大臣们都以为他此番北戎一战会功败垂成,却不想最后竟绝处逢生。今天看皇帝的态度,更是暧昧非常。这样看来,这太子之位,最后花落谁家,一时间还说不定。还没有站队的臣工们,此刻都有些举棋不定。 故而下朝之后,肖临早已被众臣团团围住,纷纷恭贺他大捷而归。肖祈倒是乐得轻松,早早便退到奉天殿的一角,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疲惫不堪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众臣的肖临。 期间肖临本指望肖祈能帮他应付一下众人,但发觉那人一下朝便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顿时无奈之极,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上。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个庆贺的臣工,肖临早已唇焦舌燥,见肖祈这才施施然不知从哪个地方朝自己走来,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肖祈笑盈盈的给他递上一碗冬藕莲子汤。 诧异地看着他,肖临接过一饮而尽,这才好了点,摇了摇碗:“九弟,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方才大皇兄被众臣围住,臣弟让沈大海去御膳房弄来的。”肖祈笑眯眯地说道,“臣弟一向不善言辞,刚刚辛苦大皇兄了。” “不善言辞……”肖临深谙肖祈的性子,此刻也懒得与肖祈争辩:“罢了,看在这冬藕莲子汤的份上,算九弟你还有点良心。” “臣弟就知道,大皇兄向来都是如此不拘小节,心怀宽广。” “九弟,你那迷魂汤省省吧,少来。”肖临看了肖祈一眼,这九皇弟无事献殷勤,必定是有事相求:“说吧,到底何事?” “那个……要怎么说呢。”肖祈似是有些羞涩,吞吞吐吐,竟半天也没说出口。 “……”肖临一时间被镇住,简直像是发现了新事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九皇弟,愣了许久之后才扶额道:“九弟,这神态,实在是不太适合你。” “是吗?”肖祈失望地撇了撇嘴:“沈大海明明说还不错,竟然骗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竟然害我方才还特意练习了许久。” “……”肖临掩面。 “大皇兄。” “九弟,你有话就直说吧。”本就疲惫不堪,肖临来来回回被折腾几次,此时便直接道:“只要不难办,为兄一定应允你。” 肖祈顿时抛弃那副羞涩的小表情,期待地看着肖临:“大皇兄,为了出征北戎,我恳请父皇把婚期延期,所以便推到了一年之后,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他们如此之快便收服北戎!简直失策! “所以,你想让父皇把婚期给改回来?”肖临低头沉思片刻,“这倒是也不难办,不过你之前不是不愿与那卫国翁主成婚么?怎么现在又变了主意。” 肖祈厚着脸皮道,感慨道:“此番出征,我早已看破生死,既然无法改变结果,我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肖临无语,肖祈这么说,要是让卫翁主知道后,又不知是何番光景,“所以,九弟你觉着成婚之事……” “当然是越快越好!”肖祈飞快地接上,“最好是明天就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肖临哽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此事就拜托大皇兄了,臣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向父皇开口。”肖祈破是惆怅地仰头看着碧蓝的天际。当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慨慷激昂,现在又灰溜溜回去求改婚期,简直是打脸。 “好。”肖临想了想,此事倒是不难办,便一口应允下来。 肖祈听了,顿时喜形于色,抓着肖临便是连连道谢,惊得肖临以为肖祈这几日没休息好,累极了才让他的行为如此异于寻常。 ~※~※~※~ 与肖祈分别,月云生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与梓炎、苍驹等人回到斋月楼在长安的驻点。可他才刚走进客栈,在众人惊呼中,看见一团白色的东西朝自己扑来。 下意识侧身躲开,怎料那东西也是灵活,竟在空中硬生生翻了个身,还是扑到了他身上。它的力气极大,月云生一时没稳住身形,差点被它扑倒在地。 “白狼王?”月云生险险伸手抱住那毛茸茸的白色东西,低头定睛一看,竟是不久之前他和肖祈救下的白狼王! 白狼王伸出爪子,在他脸上轻轻一拍,然后便挣脱他的怀抱。四脚着地后,它甚是高贵冷艳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月云生看着比之前几乎胖了一圈儿的白狼王,看向一旁的梓炎和苍驹,似是寻求他们的解释。 “楼主,老子看您先前宝贝这玩意儿得很,便和娘娘腔自作主张把他一路运回来了。”苍驹大咧咧地笑了笑:“这狼王比之前好相处多了,不枉老子天天好吃好喝养着他,还时不时喂他吃烧鸡。你看,这狼王不是还和您打招呼来着。” “……”月云生默默看着白狼王。 虽然被圈养多日,但多年养成的习性,狼王还是极其敏感,觉察了月云生的目光后,白狼王竟是傲慢地看了他一眼。 那表情,那神态……月云生不知为何,竟莫名有冲动想揍它一顿。 “既然白狼王的伤势已经痊愈,晚些你们便派人把它送回北戎,放走吧。”月云生敛了敛心神,看着苍驹二人道,“它并不属于这里。” “楼主,您……”梓炎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月云生看了一眼白狼王,叹息了一声。 不可否认,他的确曾经想过,要把这狼王留下,但它终归……并不适合留下。 “不必再说了,就这样定下,苍驹,此事你来负责。”月云生交代完后,转身便上了二楼,可走到一半却又停住,侧身看向楼下的梓炎,说道:“梓炎,你让人立刻给宫里头送信,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需要再重新商议。” “是,楼主,属下立刻去办。”梓炎拱手道,便匆匆而去。 “楼主,您真的要老子把这货给送走吗?”苍驹还是不死心,在月云生忍不住又瞅了一眼白狼王后,问道。 月云生这才收回视线,看向苍驹:“去办吧。” 苍驹再是不愿,也不得不遵从月云生的命令。 第73章 一接到肖祈回宫的消息,沈大海便早早带着丽正殿的人在外头候着。 看见肖祈出现后,沈大海立刻笑得跟花似的,快步迎了上去:“奴才给殿下请安,奴才可把殿下你给盼回来了。” 原本满心的疲惫在回到熟悉的地方后忽然一扫而空,肖祈见沈大海这般高兴,似乎还特意把丽正殿上上下下仔细收拾了一轮,心底有一丝暖意缓缓流淌而过,但面上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神色,他慢慢伸手指了指丽正殿里头挂着的那几个大红灯笼:“沈大海,那都是些什么,真是俗气极了!” 自从肖祈主动请缨出征后,沈大海就在这儿天天念佛祈祷,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直到此刻看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那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忙用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热泪,笑着道:“殿下,您打了胜仗,奴才这不也高兴,便想着挂几个灯笼,看起来喜庆不是?要是殿下不喜欢,奴才这就找人撤了便是。” 肖祈扫了他一眼,却终是没板住脸,薄唇轻轻扬起,大人不记小人过般道:“罢了,罢了,挂都挂了,随你高兴便是。” “谢殿下。殿下啊,您看这一路风尘仆仆,又路途遥远,真是辛苦您了。”沈大海伸手接过肖祈脱下的披风,殷勤道:“奴才念着殿下,便为殿下早早安排好了沐浴事宜,请殿下先行前去,望殿下过后能神清气爽,疲惫全消。” “这事儿办的不错。”肖祈这一身都是尘土飞扬,早已受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沈大海,真是颇得我心。” 沈大海笑容更胜,连忙点头:“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殿下能够喜欢便再好不过了。” 肖祈一马当先,大步流星推门进去,在侍女们的伺候下脱去外衣后,却忽然伸手挥退伺候的众人,“你们先出去候着,我一个人便可以。” 沈大海听罢,虽是有些困惑,但还是遵照肖祈的吩咐,示意众人都出去,随后他最后一个离开房间,还不忘轻轻帮肖祈把门关上。 浴池里头的水温恰好,肖祈坐在里头,热气缭绕,舒服得好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惬意极了。心头萦绕多日的疲惫与惊心动魄,似乎都因为这一池温水,去掉了大半。 肖祈慢慢闭上眼睛,靠着池壁养神,神色却微微肃然,轻声道:“出来吧。” 话音才落,角落便有一个人缓缓走出来,在肖祈不远处跪下:“青萝拜见主子。”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肖祈也不看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主子料事如神,一切正如您所猜测的。”青萝恭声回道:“斋月楼楼主月云生正是卫国翁主卫南白。” “嗯。”肖祈似是早有所料,听罢也不惊讶,只是轻轻点头:“他回来了吗?” “方才已经与先前宫中假扮他的人调换过了,此刻人正在偏殿。” 肖祈闻言,俊美的脸上顿时笑意盈盈,眉目间暖意盎然。 青萝甚少见到肖祈这般温暖的笑意,脑中竟是刹那空白,不由一愣:“主子?” “我知道了。”肖祈的笑意不散,声音不自觉中也多了几分温暖,“不过,此事就到此为止,明白么?” “是,主子,属下什么也不知晓。”虽然肖祈声音温和,但是青萝仍敏感地捕捉到他话音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回主子,青萝另外还有一事要回禀。”青萝慢慢回过神后,立刻拱手回道:“刚刚杜阮悄悄来找过杜云竹,两人似是说了什么事情。然后在殿下回来后,杜云竹便前去找皇帝陛下了。” 笑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肖祈面容在顷刻间变得冰冷非常。他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青萝。 “主子。”青萝一惊,连忙低头:“因为情况紧急,在属下来回主子的时候,属下与黑耀善作主张,已经让黑耀暗中跟着杜云竹前往乾清宫了。” 肖祈眉心微皱,唇边的那抹笑愈发冷然,让青萝单单是看着,便已经胆战心惊。 “杜阮?” “是的,主子。” “呵……” 像是深冬被厚冰冻结的湖面,肖祈眼中竟有杀意一闪而逝。青萝在一旁看着,完全不敢出声,心头似是有巨石压顶,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 肖祈见青萝竟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不由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还未落,青萝就明显感觉到,自己方才感觉到那迫人的威压瞬间一消而散,她不由松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肖祈轻声道:“黑耀若有消息,便速速禀来。” “是的,主子。” 青萝应了一声,随后身影一晃,整个空旷的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肖祈一人,静谧如初。 肖祈眼帘微垂,水池上雾气缭绕,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看来他这三皇兄,还真是放心不下他呢。肖祈轻嘁了一声。其实,从他离开长安那天起,便知道终会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境地。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急迫。 他这才与肖临回宫,肖墨与杜阮便如此急不可耐。他们如此看重他肖祈,一个不受宠,不学无术的皇子,还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哗啦。” 池中瞬间水花四溅,随之打湿了一片。 肖祈忽然起身,从池子里走出来,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外衣,随意披上。 黑发从耳侧滑落,盖住他眼底那冰冷的光。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到这一步。 他最不愿走的那一步。 但是……当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沈大海。” 外头立刻传来沈大海的声音:“奴才在,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肖祈伸手打开门,朝他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随后,沈大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但对上肖祈坚持的目光,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请殿下放心,奴才都明白,一定马上办好。” 肖祈这才满意地笑了,余光掠过偏殿的方向:“嗯,快去吧。” “是,殿下。” ~※~※~※~ 自从月云生与原本顶替他的姑苏慕容换回身份,肖祈大胜而归,两人分别回到这丽正殿的偏殿,秦默就很头疼。 “什么人?”沈大海本来奉肖祈之命来偏殿,却看见一个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立刻厉声喝道。 “沈公公好。”小太监讪讪一笑,熟练的找了个由头,就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和殿里同样无奈的秦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气。 不过才几个时辰,宫里头各种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偏生他们那两位主子,好像对此毫无知觉。 “沈公公,您后头这是什么?”秦默瞟了一眼他后头两个太监抬着的大箱子。 想起身后这两大箱东西和早些时候肖祈的千叮万嘱,沈大海不由眼角微抽,“里头是殿下给翁主添置的东西。” “肖祈?”里头正在看书的月云生听见了,便放下手头的册子,看着门口的沈大海。 “奴才沈大海,叩见翁主。”没等沈大海跪下去,月云生就示意秦默扶住他。 “沈公公,近来已为你添了许多麻烦,你就不必客气了。” “翁主折煞奴才了,宫里这礼数断不可废。”沈大海说着,便笑着迎上去,让两个太监把箱子抬到里头。 月云生看着那两精巧的大箱,“沈公公,这是……” “翁主,这是殿下特意为您买来的。”沈大海一脸笑容,亲手打开箱子。 那一瞬,一旁按耐不住好奇偷偷探头去看的秦默,表情顿时凝住了。 “这可是殿下让帝都善春楼方才赶制的……”沈大海从里头拿了一条面纱,恭恭敬敬地呈给月云生。 月云生拿着面纱,哭笑不得。 见过送衣物首饰的,送金银字画的……还是头一回见送面纱的,还一次……送了两大箱! “……这都是给我的?”虽心下已有计较,月云生还是多问了一句。 沈大海用力地点头:“两箱善春楼做的面纱都是殿下给翁主的。殿下吩咐了,怕翁主面纱不够用,特意给您备了两箱,不够他再去买。” “……”月云生无力地以指撑着额头。 “殿下还说了,大婚前他会尊重翁主家乡的习俗。所以请翁主在宫里,不要大意地继续全天带着面纱,不用在意其他人闲言闲语。” “……” “噗……”一旁的秦默忍不住笑出声。 月云生颇有威压的瞅了秦默一眼,收到主人警告的他立刻闭嘴,板起一张脸,一副“翁主,我没有笑,我也绝对不想笑”的样子。 月云生让下人把箱子抬了进去,“劳烦沈公公了,请替我多谢殿下。” “翁主客气了,没有什么吩咐,奴才先去办事了。” “有劳公公。” 沈大海前脚才走,秦默就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忍不住八卦:“翁主,这九殿下真是贴心啊!” “秦默。”月云生的声音冷冷的,秦默立刻严肃地扭头,回到一旁站着当差,目不斜视。 月云生盯着手中那面纱,一想起刚抬进去的两箱面纱,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这肖祈,该说他什么好?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直说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弯弯道道。还真是……让他倍感无奈! 长叹一声,月云生拿起手边的书卷,准备继续看。 可是没多久,外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闻声便朝外头望去,只见换洗之后的肖祈正一脸笑意地朝里头阔步走来。 可是他才走到门口,便忽然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愣在门口一动不动。见肖祈那双丹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一时间竟让月云生困惑不已,不由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文瑾……”肖祈呆呆地用手指了指他的脸。 “啊?” “你带着那面纱做什么?” 月云生回过神,笑着反问:“不是你让带的么?” 方才还让沈大海给他送了足足两大箱! 肖祈讪讪一笑,撇了撇嘴巴:“也没有外人在,你带着也不嫌碍事。” 月云生闻言轻笑,一双黑眸,只是眼梢含笑的风情便已让人目眩神迷,“九殿下不是说,要尊重卫国风俗么?” 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肖祈忍不住哼哼几声,凤目一瞪,“文瑾,你别喊我劳什子九殿下,喊我阿祈便是。今儿个在宫里听了一整天,耳朵都快长茧了。” “长茧不正好,不然这耳皮脸薄,以后要如何在宫内行走。”月云生笑了笑:“此番大胜而归,陛下必定会因此大加赞赏。” “别说了。”肖祈不耐烦的摆手,自顾自在月云生旁边坐了下来,生不如死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真是无趣之极,敢情这一年虚与委蛇的话这小半天都说完了。”话音才落,他才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秦默跟一根柱子一样杵在那儿。 捕捉到肖祈的目光,秦默站得更直了,连呼吸都特意抑制住,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贴上“此人不存在”的字条。 “不碍事,秦默和我自幼一同长大。”月云生慢条斯理地开口,起身走过去慢慢帮他沏上一壶热茶。 听着像是帮他解释,但秦默明显感觉到,肖祈的视线在“自幼”二字之后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不仅是视线,连带着肖祈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特别的意味深长:“这话说得,倒是像青梅竹马……” 秦默顿觉脊背一凉。 “话虽偏颇,但却是如此。”月云生似乎对肖祈的异常,恍若不见,“当初也多亏他,文瑾也才能平安抵达长安。” “看来,我也应好好赏他一番才是。” “阿祈,秦默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秦默此时此刻,心底早已泪流满面。我的主子,难道你没有发现九殿下的目光变得特别的可怕吗?还有主子,你确定九殿下的语气是在思考要赏他,而不是要把他碎尸几段扔出去喂狗么? 肖祈的手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盯着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秦默:“这样啊,文瑾说得有理,可我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沈大海!” 听到肖祈唤他,沈大海立刻从外头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今天父皇命人赏了些时令蔬果给丽正殿,且留下些,剩下的全部赏给秦默。” “奴才遵旨。” “九殿下。”秦默听了一惊,立刻跪在地上,“保护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万死不辞。但殿下因此而赏赐奴才,奴才受之有愧,惶恐不已。” 月云生在一旁瞅着,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 “文瑾,你这侍卫倒也会说话。”肖祈眯了眯眼睛。这时,沈大海端着水果上来了。肖祈拿了个,却碍着手受伤削不了皮,“秦默,来帮我削个果。该赏的,还是要赏的。” 秦默不知肖祈的用意,一时左右为难,只能求助月云生。 月云生却像没看见他,片刻之后才开口:“秦默,九殿下吩咐,还不过来?” “是。”秦默这才颤颤巍巍地接过水果,拿着小刀在一旁准备削皮。 “等等。” 秦默放下小刀,不解地看着肖祈。 肖祈笑容灿烂:“秦默啊,我向来迷信,这削断皮的水果,我是不吃的。” “……是,殿下。” 秦默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削皮。 在削了七八个果后,秦默终于恭恭敬敬的递上水果。 肖祈却只是看了一眼:“秦默啊,适才忘记说了,这皮削得不均的果,我也是不吃的。” “……”秦默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月云生在一旁看肖祈整自家侍卫,却一言不发。 秦默只好又拿了一盆水果到角落去,继续敬业地开始削。 大半筐水果都快被削完了,秦默才又拿了一个呈给肖祈。 肖祈笑着接过,在秦默准备接受再一次折磨的时候,他却说:“这水果削得不错,沈大海,赏!” “是,殿下。” “谢殿下。”秦默接赏赐的时候,手酸的差点没拿住。 肖祈愉快地把果递给一旁的月云生,“秦默啊,你这手艺不错,以后也要好好削果。” 作为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子,秦默看着角落那一筐没皮的水果,内心不由为未来的自己泪流满面,“谢殿下赏识,奴才必当好好努力。” “起身吧。”肖祈摆了摆手,顿时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月云生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秦默,我与九殿下还有事商谈,你先下去吧。” 秦默宛得赦令,立刻“砰咚”一声跪下:“是,翁主,奴才告退。”起身后,他生怕月云生后悔一般,一路走得飞快,眨眼的功夫便出去了。 “文瑾,不是说秦默不是外人吗?为何又让他出去。”肖祈眨着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月云生。 “肖祈,你这下可是解气了?” 第74章 “文瑾,你说什么呢?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肖祈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 月云生听罢斜了他一眼,眼帘微低,却是轻笑了一声。 肖祈脸色讪讪,慢慢凑过来,小声道:“文瑾,你生气了?” “文瑾哪敢,若是惹得殿下不快,敢情可不是一筐水果就能打发的。” 适才不说,是给肖祈面子,这私底下,月云生却是帮自家侍卫讨公道来了。肖祈哪能不懂:“文瑾,你看我最后不是还赏他了嘛。” 月云生却对他不理不睬。 “文瑾~” “文瑾啊……” “文瑾,文瑾,文瑾……” 任凭那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月云生依旧稳坐不动,捧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 “文瑾,我错了。”肖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极其无辜的看着他:“你要不高兴,我给你削五筐水果赔不是,你看怎么样?” “殿下何错之有,文瑾哪里敢让殿下赔不是。” “文瑾,文瑾,文瑾,文瑾……”肖祈就差弄条大尾巴在后头摇了。 月云生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直视着肖祈:“阿祈,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虽你与我阴差阳错,即将结为夫妻,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亦远未至恩爱两不疑。文瑾从卫国远赴长安,在这里可谓举目无亲,因此,身边在明里和暗里,都必定会有很多自己的人。或许,在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月云生见肖祈在认真听,正色道:“有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注50)文瑾既然领旨来了长安,便注定此生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人各有心,心各有见,有很多事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有一点不会变,文瑾既然愿嫁,此生便会为你尽谋,竭力,播惠,效忠。” “文瑾……”肖祈听罢,神色大动。 “肖祈……”月云生深吸了口气,极慢的、一字一句道:“只愿……君心似我心(注51),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注52)”月云生说完便缓缓起身,朝肖祈慢慢拜倒:“文瑾生于卫国,也不似宫里的女子,若有失言、失礼之处,往后请多包涵。” 还没等月云生跪下,肖祈便伸出手早已稳稳扶住了他。然后,在月云生的轻呼中,紧紧把他拥在怀中。 “文瑾。”他低低的声音在月云生耳畔响起,“你说的都对,但有一点,我不敢苟同……” “肖祈?” 肖祈却只是摇头,搂着他不说话。彼此之间流淌的灼热气息太过暧昧,月云生不由推了推他,却无法让他松手,只好低下头,来个眼不见心为净。肖祈发现他的耳尖却也因此更红了一些,忍不住笑了笑,更用力地拥紧他。 月云生,有很多事情你说得都对。 肖祈慢慢松开了他,伸手轻轻握住月云生温凉的手。 “文瑾,正如你所说的,过去我们都是陌生人,正如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有太多的疑问,但后头的路那么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对方。我也曾因为这赐婚跟父皇争执过,但今天,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大约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肖祈无奈地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论多么努力,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唯有默默接受。我也知道,我并没有能力给你太多,但往后,不管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走。这百越皇宫,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有时候却大得让人害怕。我想,这漫漫长生之中,两个人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快活多了。” “阿祈……” “文瑾,你知道吗?外头有很多人说宫里百般好,也有很多人说宫里百般差。”肖祈看着他,弯了弯唇:“但不管怎么样,皇宫是我的家,而我……”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揽着卫南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我希望,这里也将会是你的家。” “……” 这一刻,月云生再也无法想任何事情,只能靠着他,汲取他的温暖。 上一世的杜衡,曾为了那人片刻的温存而不惜飞蛾扑火,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的卫南白或者说是月云生,在卫国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一个家。而也因此,他曾无数次对自己重回长安的决定,动摇过,后悔过。他也曾以为,对于肖祈,大概最开始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但在这一瞬,他想,一切好像都在慢慢被改变了轨迹。所以,无论是男扮女装,还是欺君之罪,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因为肖祈的这句话,他都甘之如饴,无所畏惧。 良久,月云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轻拉着肖祈的衣袂。 “文瑾?” 月云生微微抬头与他对视,“肖祈,我没有办法给你太多承诺,但是……”月云生咬了咬唇,声音虽轻了下去,但肖祈还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随后,他的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因为他说:“你若不悔,我便不离。” 肖祈笑了笑,这句话,他们在悬崖边上,他也这么对他说过。此刻,他再次这般说,却带了几分决绝的意味。他曾以为,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注53)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身影便不知不觉进入了他的心中。或许像是别人说的,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好奇的时候,有很多事情便无法制止了。 但此刻……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贪婪他身上那抹幽香。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你恨你你不知。(注54) 此刻,门外的日光倾城,阳光大好。 第75章 月云生刚从肖祈那儿回来偏殿坐下,沈大海的后脚便跟了过来。 “沈公公,可是殿下还有事找我?” 沈大海笑眯眯地让后头的小太监赶紧把新制的衣裳呈上来,亲自为月云生展开衣裳,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连纹路都出来了:“翁主,您瞧,这是殿下特意让人给您新置办的新衣。方才奴才一着急,您看就给忘了,现在这不巴巴儿给您送来了。” 那色泽明丽的流彩百蝶绣花长裙,配上那捻金软毛披风,在夕阳下照耀下,简直是贵气逼人,金光流转,晃花了殿内主仆几人的眼。 “……”月云生眼皮一跳,身体格外僵硬地看着那些华丽的衣裳,顿时哭笑不得。 一旁的秦默和几位侍女都忍不住用手掩住嘴巴,扭过头,发出低低地闷笑。 沈大海竟全无知觉一般,继续卖力地帮肖祈说好话,“翁主,我们殿下对您可真是上心啊!这不,您看他一回来,便和奴才说见您初来百越,因为种种突发状况他也没能好好陪伴您。瞧您平常穿的那样素淡,今儿又是个好日子,可新衣裳也来不及做好,殿下说定不能委屈了您,便吩咐奴才立刻去给您置办新衣物,奴才瞧着您穿上这新衣,今晚一定是风采夺人。” 听罢,秦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连忙和月云生道歉。 肖祈!很好!月云生硬着头皮笑了笑,然后转身面无表情地吩咐冬梅收了衣裳。沈大海又尽职尽责地说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他们一行人走后,秦默立刻凑到月云生身边,“主子,您今晚真打算穿这衣服去?” 月云生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方才就不该拦着肖祈,应该让你再多削两筐果。” 秦默顿觉四周气压骤低,想起刚刚那不堪回首的场景,立刻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道:“主子,您这说啥呢,对了,属下想起还要帮您收拾下房间呢,若无要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说完,还没等月云生发话,便脚底抹油溜了。 月云生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这肖祈,自从两人摊牌后,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简直是得寸进尺。 “主子,您看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出席晚宴?”冬梅见月云生无奈的坐在软榻上,便上前一步低声提醒。 那头的春桃刚从外头回来,见着旁边摆着的艳丽华服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主子,这是哪里来的衣裳,真是太好看了哎……” 月云生正看着那衣裳天人交战,一旁的冬梅立刻瞪了她一眼,春桃福至心灵,马上闭嘴,低头乖乖站在一边。 做够了心理建设,长长吁了一口气,月云生慢慢起身,看着自己的侍女,无奈道:“更衣吧。” “是,主子。”冬梅见状马上招呼其他几人,开始为月云生梳妆打扮。 难得历经险阻回到宫中,既然肖祈摆明了要玩,那他陪着便是了。 只不过……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亮光,他也不能让那人太得意忘形不是吗? ~※~※~※~ 接连打了两场胜仗,百越宫里宫外都喜气洋洋,一时间从长安的大街小巷到百越宫中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肖祈特意到偏殿找月云生,准备和他一起去庆功宴。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的人还在准备着,他便抬手,无声地示意身边的人都下去,一个人独自悄声走进偏殿。 月云生坐在大大的铜镜前面,早从里头看见肖祈的身影,却默不作声,假装并没发现他进来一般,低声说道:“秋菊,不必太繁复,用碧玉簪挽起便是。” 四个侍女见了肖祈,正想行礼,却被他拦住,用眼神示意都出去候着,还让她们把门带上。她们像是犹豫了片刻,却迫于肖祈的压力,还是点了点头便齐齐走了。 偌大的偏殿里头,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月云生像是等着有点不耐烦了,准备回头找人:“秋菊?” 话音未落,那长长的黑发便被一双手轻轻捧起,“我来帮你。” “卫南白怎敢劳烦殿下尊驾?”月云生像是才发现他,轻笑一声,却不去看肖祈。 肖祈见了,脸上笑意更浓。慢慢弯下身,他凑到月云生旁边,愉快地笑出声,格外得意:“我们家卫大翁主生气了?” 月云生冷冷瞥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手中抽走,“殿下,您与卫南白还尚未完婚。” “还真生气了。”肖祈毫不在意,反而跟发现新事物一般,看着他啧啧称奇。 月云生轻哼一声。 “文瑾,我瞧着你平常都那样冷静自持,没想到……今儿个我还真是开眼了。”肖祈自顾自地挨着月云生坐了下来,睁着两大眼睛一动不动瞅着他。 那眼神格外灼热,直把月云生看得心慌,他竟有点心虚般扭头,躲开他的目光:“若是不愿,殿下还来得及退婚。” 肩膀忽然变沉,月云生一愣,肖祈竟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肖祈?” “来不及了。”肖祈忽然轻声说道,大手一伸抱紧了他,竟把他直接拥入怀中。 月云生顿时浑身僵直,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肖祈,这是宫里!” “没事,里头只有我们俩。”肖祈闻着他身上那淡淡的馨香,原本内心所有的焦躁都像被一一抚平,没有由来的心安。 “……这是宫里,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卫南白向来冷静自持的声音,现在却隐隐有些颤抖。 肖祈能明显感觉到卫南白隐藏的面具下,此刻波澜起伏的情绪。 “嗯,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文瑾,人生在世,想做快活人想做快乐事,又何必问是劫是缘呢?”肖祈笑了笑,或许是因为他最开始义无反顾的为他挡箭,或许是因为初见那一刻的心动,或许是因为那个缠绕多天的噩梦,或许是悬崖上的生死相依,又或许是因为他给了自己那莫名的熟悉感与安全感,或许是因为很多很多……让他们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 但他肖祈,动心便是动心,不管是男是女,不管身份高低,只要喜欢,就说,只要想做的事情,便做。 容不得遮遮掩掩,万般试探。 “文瑾,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如果我轻易放开你,我一定会后悔。” 月云生浓密的羽睫微湿,喉头似是被扼紧,竟半晌无话。 “文瑾。”肖祈睁开眼睛,看着月云生,笑着道:“我帮你绾发可好?” 卫南白双眸微抬,那比女子还要细腻精致的眉眼,宛若酝酿多年的美酒,让肖祈只闻其香,便已然迷醉其中。 装疯卖傻,含明隐迹多年,肖祈曾怨恨过,也曾对万事万物百般猜疑,此刻却忽然觉得这样也好。有很多人算计他,他不是不知道。他也知道身边这人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但他却没有由来的相信他,相信他是一心一意的对自己好。 多么天方夜谭,明明才相识不久,却像是早已神交多年。 或许,上天夺走了他许多东西,终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还给他。 月云生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脑中两世的记忆竟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他欠他的,他欠他的,既然早已算不清,那便都算了吧,今后一切都随他。 “嗯。”月云生舒眉展颜,抬眼望向铜镜中紧紧相依的两人。 其实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后悔,他便陪在他身边。 肖祈说做就做,拿了梳子便起身。 月云生的头发极好,黑发如瀑,倾泻而下,肖祈捧在手心里头,竟有些爱不释手。 他小心翼翼地为他束发,那样认真的眼神,让人看着便不自禁有些怦然心动。 月云生本以为自己经历了如此多,对万事万物早已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却万万没想到,面对这一幕,心底干涸的那处竟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最初那个记忆里头的青葱少年一般,眼眶一时间有些发烫。 肖祈慢慢为他弄好头发,戴上发簪,然后垂下头,在他的发顶轻轻落下一个吻。 随着那个吻,还有一句极轻的话一起齐齐落下。 月云生看着那个与一般女眷不同的发髻,猛地愣住。 他说的竟然是,对不起。 错愕地抬头看着肖祈,月云生像是异常不解。 “文瑾,相信我。”肖祈对他暖然一笑:“我不会让你再这样委屈太久。” 他竟然明白,也一直愧疚于心!所以,才会为他亲手梳了一个更接近男子的发髻。 月云生死死抿着唇。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不得不男扮女装,虽是出于自愿,但心底却是难以释怀的。 而他…… 肖祈缓缓朝月云生伸出手,“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月云生百感交集,素来镇静的他,手竟有些轻颤。 他的指尖才触碰肖祈宽大温热的手掌,便被那人紧紧握住。然后,借着他的力气,月云生起身,与他比肩而立,看着偏殿外那高悬的明月。 “文瑾,总有一天。”肖祈低声道,“我会像此刻一样,光明正大握着你的手,一起看遍这百越的万里河山,千里美景,而你那些不得已,也不必再受。” 万千言语在唇间流转,最后月云生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好。” 随后,两人便大步朝外头走去,宽大的衣袂被风卷起,像是乘风而来的仙人,那般飘逸出尘。 第76章 肖祈和月云生才出丽正殿,便看见皇帝身边的哈赤笑盈盈地朝二人迎了上来,“奴才见过九皇子,卫翁主,两位吉祥。” 见他像是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肖祈连忙上前道:“哈公公请起,可是父皇有事找我们?” “殿下料事如神,正是如此。”哈赤淡淡一笑,侧身伸手:“那便请殿下和翁主随咱家走一趟吧。” 月云生与肖祈快速地对视一眼,捕捉到彼此眼底的困惑,却猜不出皇帝此番举动的用意。 宫里头的晚宴即将开始,却独独派心腹来找他们,究竟所谓何事? “哈公公,不知陛下找九殿下,是为了什么事?”月云生沉思片刻,还是率先轻声询问。 闻言,哈赤轻轻摇头,“殿下,翁主,奴才知道你们心中的困惑。但是,奴才也无能为力,你们也别问了。奴才只是遵照陛下的旨意奉命行事,陛下想的事情,奴才不知道,更加不敢妄自揣测。” 哈赤已经把话说死,月云生和肖祈便不好继续询问,只是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到了南书房,帮两人通报后,哈赤便退了出去。 月云生和肖祈朝背手在书案前站着的皇帝行礼后,半晌也没听见皇帝喊他们起来,只得继续跪着,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 皇帝背对着他们两个,看不清表情,似乎是在低头思索着些什么。 良久以后,感觉两人的腿都跪的都有发麻了,皇帝才低低地开口:“平身吧。” “谢陛下。” “谢父皇。” 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两人理了理仪容,均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话。 “九皇子,你可知朕今日找你二人来,所谓何事?”皇帝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抬头看着南书房里头那写着无为的牌匾。 “恕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肖祈不卑不亢道。 皇帝听罢忽然侧身,犀利的目光落在肖祈身上。 肖祈依旧垂眉,站在一旁不言语。 皇帝忽然长叹一声,“朕今日把你二人一起召来,便想当着卫翁主的面,问朕这九皇子一件事。” 闻言,月云生与肖祈都感觉到对方的不解。 皇帝恍若不觉:“朕听说,此番杜家云竹在北戎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更是寸步不离,悉心照顾肖祈……”话说到这里,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不作声的月云生。 肖祈听罢一惊,也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月云生。 月云生镇定自若地抬头,明亮的双眸对上皇帝带着考究意味的目光:“陛下,您可是想给九殿下与杜姑娘赐婚?” 皇帝一动不动,静静观察着月云生的反应,“若是,卫翁主当如何?” 月云生一怔,随后不由苦笑,此情此景,竟是殊途同归,像是过往的时光交错。上一世,肖祈正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向皇帝请旨娶了杜云竹。虽他在此之后再没纳过别人,两人亦在世人眼中相敬如宾。但他知道,肖祈终其一生都未踏进过她杜云竹的房门半步。杜云竹也因此怨恨了他,在最后背叛了肖祈,亲手把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南白……” 他刚开口,话音未落,身侧垂着的手便忽然被肖祈牵住,然后‘砰咚’一声,肖祈竟拉着他,朝皇帝重重跪下。 “父皇,儿臣不愿。” “什么?”皇帝皱眉。 “谢父皇美意,杜姑娘虽好,但儿臣此生,只愿得一有心人常伴左右。” “荒唐!”皇帝竟一瞬间勃然大怒,“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哪个皇室子弟不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你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弱水三千,可儿臣只愿取一瓢饮尽此生。”肖祈说罢,冲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低沉的声音波澜无惊,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实:“儿臣心意已决,此心可昭日月,绝不更改,请父皇成全。” “你!” “父皇……”肖祈语带恳求,竟抬眼直直看向皇帝!目光里头隐含着一丝悲痛与漫无边际的哀伤,“儿臣求您,不要逼儿臣。” “肖祈!”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注:55)”肖祈轻声低吟,看着皇帝,问道:“父皇,一生一世一双人,您还记得吗?” 那惊痛的目光不仅让皇帝愣住,连一旁的月云生都半晌无话,怔怔地看着肖祈。 “子敬,世人皆向往齐人之福,但我肖祈此生,只想得一有心人,携手一生,直至暮雪白头。” 那时候的他们还那般年少,杜衡只觉他不过是玩笑话,人一生那么长,怎可能只爱一人? “子敬,你别不相信哎。”肖祈像是急了,看着笑吟吟的杜衡,忙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母后曾说过,这是她这辈子最羡慕的爱情,难道不是吗?” “好好好。”杜衡见他一脸认真,也懒得与他辩解,伸手撩开眼前那开满桃花的花枝,径直朝桃源亭走去。 “子敬!”肖祈无奈,却也只能追着他的步子而去,“你倒是等等我啊!” 冷月如霜。 “你明明不爱她,却为何还要执着如此?” 肖祈看着眼前的杜衡,本欲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间,却被他偏头躲开,不由惨然一笑:“我给不了杜云竹想要的,却至少可以让她不用面对妻妾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杜衡又何尝不知,当年萧淑妃的事情让肖祈留下多少遗憾,也让他决意不让自己心仪之人面对这种内宅争斗,可……即便他娶了不爱的人,他竟还是不愿打破。杜衡摇头,无奈长叹:“肖祈啊……” 肖祈的目光悲伤得难以自己,其中又带着几分自嘲:“子敬,我肖祈这一生,弱水三千,却只愿取一瓢饮,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局。我饮尽此水,此生吾心也就此死去,再也容不得第二个人,可却换不来期许的暮雪白头。” 杜衡听罢,身子轻颤,却再也说不出劝谏的话。 肖祈轻轻上前一步,伸手从后头轻轻揽住杜衡的腰,轻靠着他。 杜衡本想挣脱,可是身后那人的悲伤与绝望蔓延而来,像是密不透风的网,将彼此紧紧缠住,让他半天都无法动弹。 “有可能吗?”杜衡忽然问道。 “什么?”肖祈一怔。 “人这漫漫一生,真的能够做到只爱一个人么?”杜衡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与肖墨、杜阮之间的万般纠缠,只觉得疲惫万分。 “可以。”像是早已回答过无数遍,肖祈毫不犹豫地回道。若不是杜阮,大概他不会像此刻一般可以与杜衡紧靠彼此。而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杜衡身上那阵冷香,便驻进他心底,让他眷恋不已,此生难忘。或许今晚之后,还能如此靠近他的机会,再也不会有,所以…… 子敬,人的一生,真的可以只爱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恰好是你。 可杜衡没有再说话,两人站在旷野之中,任来回呼啸的冷风在身边嘶吼,像是相向而长的藤蔓。 肖祈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想倾尽一生之力,再抱紧眼前之人一点。 而那没有说出口的话,注定会成为彼此一生的遗憾。 皇帝看着心如磐石的肖祈,本欲破口大骂,可是,在看见那熟悉的眉眼,那熟悉的神情,还有那段话后,竟愣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徘徊许久,却终是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们出去吧。” 肖祈松了一口气,俊朗的眉目也染上几分真诚的笑意:“谢父皇。” 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肖祈拉着月云生出去,心中百转千回。 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才仿佛支撑不住一般,靠着桌子滑到地上,颓然靠着桌脚,看着南书房那高高挂起的宫灯。 到底,孩子还是怨他的,竟连他母妃都搬了出来,只为告诉他,他与他是不一样的,他当年做不到的,他拼死也要达成。当年他口口声声深爱着萧云竹,可是身在高位,不仅给不了她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竟连护她一生安稳都做不到。 大概他也老了,不然为何会常常忆及从前。 云竹啊……云竹。 云竹你可看见了? 我们那出色的孩子,终于凯旋而归。 而且,也找到了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皇帝一个人坐在那儿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即便贵为天子的他,有很多事情也无能无力。可至少,这一次,他这样真心实意的希望,他曾经的遗憾,他们的孩子,可以不必再受。 “哈赤。” 听见皇帝呼唤,哈赤连忙进来:“奴才在。” “杜云竹呢?” “回陛下的话,刚刚看见九皇子和卫翁主出去后,她便从后头追出去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神色微沉,一下一下转动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唇边的笑却格外凉薄,冰冷无情:“本是聪明人,真是可惜了。” 哈赤扶着皇帝,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低眉顺眼地走着,一步一步扶他去更衣。 第77章 “九殿下,请留步!” 肖祈刚和月云生从殿里头出来,就听见后头有人唤道。 两人驻足回首,只见杜云竹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们。她苍白的脸,因为刚刚剧烈的奔跑而微微染上了绯色,配上那一身新做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微风之中,黑发如瀑,竟格外的楚楚动人,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杜姑娘。”肖祈却根本没注意到杜云竹这一身打扮,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月云生,见他没有特别抵触的情绪,这才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不知你有何贵干?” 听罢,月云生愣了愣,肖祈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客气,隐隐有种不悦的味道。果然,他见杜云竹的样子似乎亦有点错愕,一时间也不知他肖祈是不是故意为之。 杜云竹很快回过神,掩去眼中的尴尬与失落,强笑一笑,莲步轻移到他们二人面前,行礼:“云竹见过九殿下,卫翁主。” 半天不见肖祈回话,气氛愈加凝滞,僵持不下之际,月云生只好越了礼数,亲手扶起杜云竹。 “杜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请快快起来吧。” 但这杜云竹也不知是为何,竟摇头婉拒了月云生的好意,固执地以行礼的姿势在那儿等着,大有肖祈不说话,她便不起的架势。 肖祈见了,抱臂靠着旁边的廊柱,冷冷地看着杜云竹,不为所动。月云生本欲再劝,可是话还没出口,就被肖祈猛地拉起手。 “殿下?”月云生轻呼,讶异地看着他。 肖祈紧紧地握着月云生的手,也不解释,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杜云竹轻哼了一声。 杜云竹死死盯着他们二人交错的十指,捏着裙裾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走吧。”肖祈不屑一顾,拉着月云生便自顾自朝前面走去,似乎根本看不见依旧行礼的杜云竹,“晚宴要开始了。” “可是……”月云生颇是迟疑地用眼神睨了一眼依旧跪着的杜云竹。 她低垂着头,两侧滑落的发盖住了此刻她的神情。但是从她微微颤抖的双肩,那泛白的骨节来看,月云生知道,她在拼命压抑心中澎湃激烈的情绪。 肖祈背对着杜云竹,根本不给月云生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毫不迟疑地朝前头走去。 “殿下,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见肖祈二人已经渐行渐远,杜云竹忍耐不住,高声问道。 步伐稍缓,肖祈却并未回头,也没有回答。 杜云竹终于猛地抬起头,看着那远走的二人背影。 “肖祈,你回答我!” 肖祈依旧不言不语。 “你为何不说话!” 杜云竹终是舍弃所有尊严,寸步不让地逼问。 “杜云竹,你既然知道结果,又何必苦苦追问?” 月云生见肖祈微叹一声,竟是用毫无感情地语气回答道。 “肖祈,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好!”杜云竹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为何……为何你要这般狠心对我?即便我是一介孤女,即便我是杜家人,即便面对杜阮的步步紧逼,可是我却从未有过害你之心!但是你呢……你为何看不见,看见我的心!” 月云生闻言长叹一声,明知道事情原委,可到底于心不忍。他用余光望去,果然见到杜云竹此刻正绝望地看着肖祈的背影。那通红的双眼似要滴血一般,让他光这样看着,便不由心头一震! “肖祈,我到底哪里不够好!那个杜衡,他到底算什么?!你明知道他不爱你,可依旧愿意为他苦心孤诣,步步为营,走上你最不愿走的路!即便如此,我仍毫无怨言,默默陪伴你,爱着你,甚至为你舍弃一切,与杜阮反目成仇!可是你呢?这么多年来,你为何就不能够眷顾我,哪怕是一眼!” 月云生无力地闭上双眼。 当年,杜云竹也是这般看着肖祈,绝望如斯。 当年,世人皆以为她杜云竹此生荣华,享尽肖祈的万般宠爱。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根本从未爱过她,更是从不曾多看她一眼!所有的一切幻象,在苦苦支撑多年后,终于都在杜子敬被害入狱的瞬间,沦陷湮灭,溃败千里。 不曾料想,世事轮回皆有定数,此刻也是这般殊途同归。 “肖祈,你竟然连再看我一眼都不愿!我杜云竹到底是有多不堪,才能让你如此避之不及!” 见肖祈根本不为所动,杜云竹忍不住崩溃地失声吼道,顿时泪如雨下。 月云生惊怔,下意识看向拉着自己的肖祈。 肖祈沉默不语,俊逸的脸庞线条紧绷,冰冷如寒冬冻结的湖面。 “阿祈……”月云生此刻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向来自傲的理智,也倏然远去。 若是因此,往事重演,那么他们…… 死死咬着下唇,月云生极其矛盾地看着杜云竹。 这样真的是对的么…… 可是不等他做什么,肖祈却已经下定决心,坚定地拉着月云生,迈开步子离开。 杜云竹见状,早已支撑不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这般大的动静,终于引来宫女们的注意,顿时月云生就听见后面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 “杜姑娘,您是怎么了?” “杜姑娘,您还好么?” 七手八脚地扶起杜云竹,宫女们在看见她的神情后,不由都有些惧怕。 那泪水模糊的脸庞,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的冷酷无情,死死盯着远方携手离开的两人,绝望而悲恸。 “肖祈……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多做所为。” 杜云竹轻轻伸手挣脱宫女们的搀扶,削薄的唇角溢出一抹极其冰冷残酷的笑意。 有胆小的宫女被她这表情一震,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杜云竹觉察了,极其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宫女惊慌失措地下意识要掩饰,却听见她冷笑了一声。惶恐不安地看着杜云竹,只见她早已慢慢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去裙摆刚刚沾上的浮尘,然后从怀中拿出手绢,一点一点拭去脸上那纵横交错未干的泪痕。 “杜姑娘。”一旁波澜不惊的老宫人低声提醒道,“晚宴将要开始,您是否准备……” “劳烦崔姑姑了。”不过片刻,杜云竹却早已换上一副如花笑颜。这场景切换之快,让刚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们都有些惴惴不安,被她所震慑。 一切的一切,仿佛刚刚那个还在地上崩溃痛哭的人根本不是杜云竹,都是她们片刻的错觉。 “我们回去吧。” 一瞬间便拾起方才遗失的所有尊贵美丽,杜云竹挺直脊背,表情淡漠地一步一步,慢慢朝那深宫里走去。而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却几乎硬生生掐进手心,她抬头,看向天际高悬的弯月,在心中默默一字一句道。 肖祈,你必将后悔今日,对她这般的冷漠无情! 因为,所有欠她的,她都将要在今后,让他们百倍奉还! 第78章 前往宫宴的路上两人都格外静默,与宫里头彩灯高悬,喧嚣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在即将入席的时候,月云生看着眼前的繁华之景,叹息道:“肖祈,你明知道她倾心于你,又为何要逼自己这般冷漠?” 肖祈默然片刻,随后不由苦笑道:“若不是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 “委婉的拒绝她,然后给她自己臆想的余地,误以为自己或许只要坚持,那就还有希望吗?”肖祈淡漠地打断道:“但是,文瑾,你和我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就真的好吗?” 月云生哪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故而听罢,也说不辩驳的话来。 “与其给她这样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希望,倒不如彻底让她死心。文瑾,其实我肖祈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也不惧怕对不起别人,更不在意结果。”肖祈微微顿住半晌,片刻后才用几乎难以耳闻的声音,在他身边说道:“但有一个人,我不愿他受半分委屈。” 月云生怔住,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说情话的人,在别人眼中或许也过于无趣。可正是因为发现他是这样的性格,肖祈才会如此吧。他不说,他就说给他听。而在相处中,可能两个人总有一方要这样,否则……他轻轻叹息一声。 肖祈见他这个样子,早已松了一直紧绷的脸,笑盈盈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凑近他耳边,亲昵地道:“文瑾,我肖祈此生,宁负天下人,也不愿负卿。但凡是我肖祈爱的人,我便不允许他受半点委屈,别的人再好,也无用。” 再也没有办法想其他,光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已经让月云生心中的情感波澜起伏。好像身边的繁华喧嚣,从此再也入不了他眼中半分,只剩下身旁这人的眉眼弯弯的样子。 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此刻的心情,月云生只能够颤抖着手,慢慢地、坚定地反握住他的。 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暖与力量,肖祈忍不住大笑出声。不管他是卫南白,还是月云生。既然此生握住了彼此的手,既然是他肖祈认定的人,便注定此生,他们要一起携手,走到暮雪白头。 心有灵犀般,月云生看着他,笑了一下。虽然隔着碍事的面纱,但是肖祈还是捕捉到身边人此刻的好心情。 有很多话,不需要说,也会懂。但往往,话若能坦白的说出来,会更加好。 “不过,文瑾,你为何不穿我送的衣服。”肖祈皱眉盯着月云生,似乎很是不满他这一身素淡之极的衣服。 “方才面见圣上后,忘记换了。”月云生云淡风轻道。 明知道是在敷衍,但是肖祈却不舍得破坏此刻两人之间的脉脉温情。 “算了,我肖祈的人,就算披着麻袋,也是艳压群芳。” “……” 当夜,盛大的庆功宴上,有两件事,宛若平水惊雷般震荡席卷了本就暗流汹涌的百越朝廷。 一是大皇子肖临与九皇子肖祈大胜北戎,帝心大悦,大皇子肖临成为皇帝九子中第一个受封为王的皇子,封淮南王,不仅受封开府,赏赐更是丰厚非常。但一同立下大功的肖祈,却只是例行赏赐,并在肖临的进言后,才恩准其与卫国翁主卫南白在下月十五完婚。 二是,几乎从未听说过的杜家远房孤女杜云竹,竟不知为何竟得了皇帝的垂怜,盛赞其随军出行,有勇有谋,才德兼备,一举受封为云嫔,在后宫诸妃面前一时风头无两。 宫宴上这好戏一般,接二连三的事情,都让朝野内外觉得分外耐人寻味。本来肖祈与肖临出征在外,皇帝沉疴日重,政事几乎都被三皇子肖墨、杜相和冷将军牢牢掌控手中,皇帝似乎也有意放权,后宫则是三皇子的母后、皇后在把持着,虽然太子之位多年来悬而未决,大臣虽不说,但都觉得十有八九都是肖墨囊中之物。可此番肖临二人胜仗归来,与肖祈不多不少的赏赐相比,肖临备受众人瞩目,因为他不仅一举受封为王,相对九子而言,他似乎也格外受皇帝的倚重与欣赏。这样一来,大臣们就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站位了。虽说肖祈与两位皇兄的恩宠差之甚远,但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在故布疑云呢? 而杜云竹一事,就更加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此前,或多或少有消息灵通的宫妃们和大臣通过气,知晓这杜家姑娘与肖祈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这次更是私自请旨随军出行,而皇帝竟也让人出乎意料的准许了。本以为回来便是又一桩喜事。可是,现在杜云竹竟成了皇帝的新宠云嫔? 当下,晚宴上众人心思各异,想必回去又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相比其他人的不安,肖祈倒是一直自得其乐,而且心情极好,仿佛丝毫觉察不到皇帝在赏赐上的差异。晚宴后,因为封王而备受瞩目的肖临,打发完奉承的人后,凑到肖祈那儿,生怕他因为落差心情不好。结果,竟发现肖祈心情极好,更是又拉着他恨不得再在酒场上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肖临不得不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肖祈借着酒意,挨着月云生不愿意挪开。 按百越惯例,他们尚未成婚,月云生住在偏殿,两人现在也常常在一起,这一切都于理不合,但不知是因为肖祈微妙的地位,还是什么,竟连皇后都没吭声,一直没有人借此发难。 月云生知道肖祈是因为皇帝应允他们早日成婚之事而高兴,也没有扫兴,随他高兴便什么也没说。 但在与肖祈分别回到偏殿后,离开了一阵子的秦默便迅速跟了上来。 “主子。” “嗯。”月云生示意秦默关上房门。 “老爷说,万事以备,只欠东风。”秦默关好门,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道:“老爷问主子,准备何时行动?” 月云生斟茶的手凝滞在半空,直到身边秦默惊呼了一声,才发觉杯中的茶早已经溢出,而自己的衣裳更是被沾湿。秦默正想喊人进来帮忙收拾,却被月云生抬手拦住了,“不必了,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说着便自己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 “是,主子。”秦默只好低头,站回到一旁。 月云生过后又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秦默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在那儿候着。 终于,月云生叹了口气:“罢了。” “主子?” “再议吧。”月云生慢慢起身,推开门就朝院子里走去。 “是的,主子。”秦默点头,“夜里凉,您是否要再多加件衣物……” 可还没等秦默说完,月云生早已经倏然远去。 秦默喟叹一声,虽然主子没说,但他明白,主子不想现在回复,只是还在犹豫,不愿伤了国君与夫人的心。他们卧薪尝胆多年,只为躲过一劫,可万万没想到,这是福不是祸,许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有定论。 繁华喧嚣过后,丽正殿今夜显得格外宁静。悠远的月光倾泻一地,银辉仿佛一袭华贵的舞衣,笼罩大地,给万物镀上了淡淡的月华。 月云生背手仰望着头上三尺夜空,上头繁星点点,好似不小心撒了一地的棋子,在深蓝色的绒幕上星罗棋布。 空无一人的花园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月云生便被人从后头抱了满怀。 “怎么不睡?”肖祈喷出的灼热鼻息里头还带着酒香,他的身子热乎乎地,恰好驱赶了月云生身上的寒意,肖祈皱眉道:“这夜深露重,秦默他们也不知道拦一下。” 月云生失笑,却没有推开肖祈,“临时起意,他们也拗不过我。” 肖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伤才好,好歹也披件外衣再出来。” 月云生怔了怔,伸手轻轻按住还带着肖祈体温的外袍。 “怎么了?”肖祈见他出神,不由问道。 “肖祈,既然已经到现在,完婚的期限也迫在眉睫,我们都说明白吧。”月云生挣脱他的手,与他面对面对视着。 肖祈没有说话,那双漆黑不见底的凤眼辨不清喜怒的看着他。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若要将错就错,你明白,那样势必风险极大,你与我最后,连同我们身边的人,都可能因此万劫不复。”月云生直直看着肖祈,不想错过他哪怕一丝波动的情绪,“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肖祈面对月云生的咄咄逼人,虽说没有生气,却也不见得高兴。 强迫自己无视心中涌动的微妙情绪,月云生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现在后悔了,那一切都还来得及。若你不想要这门亲事,我便去退婚。” “早已经来不及了。”肖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而且,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 那语气中的淡淡感伤与失落,让月云生措不及防,一时间竟心痛万分。他知道,若他这样直白的问了,肖祈势必会受伤,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是在逼他,但,也是在逼自己。 望着月云生的目光带了一丝淡淡无奈,肖祈苦笑道,轻轻伸手轻抚他的脸:“其实,你是卫国翁主卫南白,还是斋月楼主月云生,是男是女,为何这样做,对于我来说,都已经并不重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是与不是,那又如何?只要我知道,你是你,是我认定的人,便足够了。” 即便早已确认了无数次肖祈的心意,月云生也无法否认,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放下所有的心防。不能否认,上一世与肖墨的事情,还是若有似无的影响了他,让他缺乏安全感。月云生长长叹了一声:“阿祈,我明白,可是我不得不。” “为什么?” 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说来也让人讪笑,我时常觉得,我并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月云生眼中那明灭的光,甚少流露的不自信情绪,一时间竟让肖祈心惊。 从来都自信从容,面对千军万马,生死抉择也面不改色的月云生,此刻竟像一个普通人一般,站在他面前,袒露从不轻易说出口的心迹。 肖祈几乎是好不思索,上前一步,紧紧地把月云生拥在怀中。 这一次,月云生没有抵抗,反而张开手,也轻轻抱住肖祈。 “我现在啊,其实也不知该叫你文瑾,还是云生。”肖祈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但是,你记住,只要我肖祈喜欢的,便是最好的。” “阿祈……”月云生心下担忧许久的大石终于放下,还好肖祈足够坦白,或许最开始他们都曾经彼此试探,但是,正是这样坦荡荡的肖祈,才让他慢慢的愿意重新打开心。被肖祈的情绪感染,月云生笑着道:“在宫里还是喊我文瑾吧。” 肖祈点了点头,低声在他耳际说道:“文瑾,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所以,你不想说的,我便不逼你。像什么男扮女装啊,声音为何不一样啊,身形为何会有改变,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一点也不介怀啊!” 月云生听着听着,不由就弯了唇。 这肖祈,说是不在意,那口吻却是恰恰相反,生怕他听不出其中怨气十足。 “阿祈,既然月云生是传说中的斋月楼主,这缩骨功与易容术,想必你早有所了解。” “当然,面对神通广大的月楼主,我肖祈可是开了眼界,毕生难忘呢!” 好了,还是惦记上了。月云生知道是自己理亏,也不敢多加辩解。 肖祈见他不说话,更是得理不饶人:“还有,秦默那小子偷偷出宫暗中准备什么事情,卫国公那头的事情,还有自己喜欢的人秘密准备离开百越逃婚什么的,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一点也不生气。” “……”月云生无奈,还真是小看了肖祈的能耐,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还是被他察觉。但这也是之前的事情,他觉着,还是得解释清楚,免得误会比较好:“阿祈,那都是在我们离宫去北戎之前的事情了。” “哦……”故意拉长的调子,似乎暗示主人心情极其不好。“是之前啊。” “……”每每肖祈摆出这一副有点无赖的样子,月云生任是能力滔天却也觉得极其无奈,“既然你知道了,为何不说,也不阻止?” “哼。”肖祈轻哼一声:“我肖祈是那般强人所难的人吗?那个人若是想走,我尊重他,大不了我也走,若他愿为我留下,我自然是欣喜的。” 月云生忍不住笑出声,肖祈还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忍不住呛他:“恐怕,若那个人真的想走,殿下是想拦也拦不住。” “呵呵,那还真得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逃得出我肖祈的手掌心!” “唔,那还真是让人费解,文瑾怎么记得,方才九皇子明明说不会强人所难。” “……”甚少见到这般伶牙俐齿的月云生,肖祈一时间被哽住,心中却是极其欣喜的,他故作生气地提高了声音喊道:“卫文瑾!” “是,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肖祈瞪了他一眼,“良辰美景,就不能应景一回?” “文瑾哪敢,当然谨遵殿下吩咐。” 肖祈也不想和月云生继续纠缠,哼哼唧唧地抱着他,两人互相依偎着,望着丽正殿里头静谧的夜色。肖祈把下巴轻轻抵着他馨香的发顶,慢慢闭上眼睛:“不走了?” “嗯。”月云生轻轻应了一声。 “真好。” “肖祈,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此刻放开你,我这一生必定会后悔。” 也罢,就这样吧。 从今往后,无论是风雨塞途,还是康庄大道,他们都要一起携手走过,共同面对。 不过此刻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让月云生向来挺直的脊背,都在不自觉中放松了不少,好像连带那颗漂泊多日,伤痕累累、疲惫的心也似乎终于找了依靠。 其实,人生在世,恨与爱都会让人太过疲惫。 他本以为此生此世不会再有动心的时刻,但现在,因为拥着他的这个人,或许他可以再一次,努力一试,再一次,相信一次。 第79章 南蛮和北戎已定,放眼整个珈蓝大陆,唯有夷狄虎视眈眈,但大局初定,倒是让夷狄安分了不少。百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等来久违的国泰民安,疆土无虞,一片祥和繁华之景。 而晚宴过后的日子里,整个朝廷的目光都被两件事吸引,一是皇帝唯一尚未婚嫁的九皇子肖祈终于要在六月十五,迎娶卫国翁主卫南白,忆及当初那十里红妆的盛景,都让世人对这皇子与翁主的大婚,充满了期待。二是皇帝新封的云嫔杜云竹圣眷不断,短短十天竟从正三品贵嫔升至仅次于皇后一人之下的正一品云贵妃,与已故的萧淑妃,冷贤妃和德妃比肩,一时间跌宕起伏的后宫大戏搅得前朝后庭一片哗然。 但肖祈和月云生两人,却丝毫顾不上。眼见着婚期将近,丽正殿众人因此都变得异常忙碌。月云生这段时日被皇后派来的教礼嬷嬷日日训诫,简直是叫苦不得。本以为世上难事万千,却没想到这几日才是真正的身心折磨。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事情,月云生刚回到偏殿,本想坐着歇息一会儿,可人刚挨着椅子,累极的他竟直接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秦默本想进来和他说事,可见到此情此景,他默默地重新掩上门,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决定等月云生醒来再议。 月云生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时不时被什么东西砸到,实在让人心烦。 “砰。” 第六次被砸到的时候,月云生终于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抓住袭向它的‘凶器’,然后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气,竟硬生生把那东西捏成了粉末。 “……” 月云生松开手,那粉末顿时纷纷扬扬从他的指缝间落下。 随后,冰冷的视线慢慢移向窗外。 被月云生如此寒冷的目光看着,肖祈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真的把月云生惹毛了,在意识到这个现实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差点腿肚子一抖,从树上栽了下去。 尴尬地伸手挥了挥,肖祈用嘴巴朝自己抱着的那一大筐核桃努了努,然后格外谄媚地说道:“那个,文瑾啊,我听说这几天你伤神得很,就特意让人找了筐核桃给你补补脑。” “呵呵。”月云生的余光掠过地上散落的几个核桃。 想必这就是方才的‘凶器’。 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月云生毫无感情地说道:“殿下,百越风俗,成婚前殿下与文瑾不宜见面。而卫国风俗更是严苛,未婚女子成婚前断断不能与夫君见面。望殿下见谅,趁教礼嬷嬷还没发现,请殿下快离开吧。”说着,他长长的衣袂一甩,原本打开的窗门便瞬间关上,而窗外头蹲在树上的肖祈被这瞬息而至的气流波及,竟和一整筐核桃一起,从树上摔了下去…… 听到外头传来肖祈的痛呼,月云生紧绷的唇角这才稍稍松了些许,眼底依稀闪着几分笑意。 他慢慢弯下腰,伸手捡起落在脚边的几个核桃,然后用内力把外壳震碎,一点一点抠出果肉扔进嘴里。 核桃甘苦,却是补虚强体。月云生忽而微叹一声,方才还真是可惜了一筐好核桃啊! 听到里头传出这般大的动静,秦默立刻敲门小声询问月云生:“翁主,可是有事?” 月云生听见后走过去,伸手打开门,门口的秦默旋即低声道:“翁主,属下有事要……” “进来吧。”打断秦默的话,月云生转身回房,秦默立刻跟着他后头进去。 “说吧,何事?” “主子,大婚日子将至,老爷问您,是真的决定不离开吗?”秦默顿了顿,继续说道:“老爷托人带话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若主子主意有变,您随时都可以离开,请主子三思而行,切勿意气用事。” “不必了。” 月云生的回答,几乎是毫不迟疑。 秦默愣住,按捺住心底的惊涛骇浪,“主子,可是您明明知道……” “秦默,我已经决定了。这次,你亲自回去一趟,和父亲当面说清楚,这是卫文瑾的决定。此番辜负他这一片苦心,文瑾十分抱歉。”说着,他便从袖底拿出一封用火印封好的信,交给了秦默。“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父亲。” “是,主子。”秦默接过信收好后,好几回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家主子决定的事情,便再也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动摇改变。于是,他长叹一声,朝月云生拱手跪下:“属下领命。属下必将亲自转告老爷,请主子放心。” “去吧。”月云生背手而立,“让父亲与母亲多多小心,也多多保重。因为我的任性,今后,恐怕便是如履薄冰,波折重重。” 秦默点头。 “还有什么事情么?” “回主子,还有一事。”秦默轻声道。 “何事?” “近来,许多皇宫大臣给九殿下送来贺礼,九殿下竟毫不过问,让沈公公全盘收下,来者无忌。” 月云生听罢不由皱起眉头,这个肖祈,又是在唱哪一出? “我知道了,还有么?” “回主子,没有了。” “那你下去吧,此去卫国,辛苦你了。” “主子言重,属下这就立刻出发。” “嗯。” 等秦默走后,月云生陷入沉思。 肖临封王,杜云竹荣升贵妃,一切看起来都异于寻常。 但是,不仅肖墨与杜阮,连皇后面对这一切,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依旧按兵不动,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有些困惑万分。 难道这都是他们布的局?但不管怎么想,这样都说不通,若他们真心想要夺位,又何必如此横生枝节呢?特别是杜云竹一事,依着皇后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把人留在皇帝身边的,而陛下又为何明知杜云竹心有所属,甚至可能心怀鬼胎,却仍留在身边…… 月云生沉吟片刻,难道说……一切都是陛下有意为之?! 思及此,月云生猛然心惊,那么,皇帝到底意欲何为? 虽然众人不知,但月云生却非常清楚,当朝皇帝在九子中,因为萧淑妃的缘故,其实心中最重视疼爱的是肖祈。可是为了保护他,在萧淑妃往生后,皇帝不得不对其格外冷漠,可即便如此,皇后等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当年,肖墨登基以后,肖墨立刻雷厉风行地把其他几位皇子明升暗贬,分封到百越不同的地方,并且派人严密监控。随后,更是慢慢找出由头,一个一个全部除去。皇子中,唯一安然无恙的只有肖祈,还有闲散的七皇子肖幸。可最后,肖幸也惨遭灭门。那时候,他也曾问过肖墨,既然要斩草除根,那为何独独对肖祈手下留情?可是肖墨却闪烁其词,让人疑窦顿生。他曾以为,肖墨对肖祈的眷顾,或许还有他的原因,怕一旦对肖祈下手,他们二人便会因此生了间隙。 现在细想,倒像是高看了自己的地位,月云生不由苦笑。最有可能的,大抵是皇帝临终前,曾与肖墨达成了什么约定,让肖墨即便想动手,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所以,无论肖祈做出什么事情,肖墨都不曾真正害他性命。 那么这一世,因为他,众人的轨迹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月云生拿起茶壶,沏了一杯茶,慢慢浅酌。 那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也意味着,会随之改变? 第80章 “哎哟,沈大海你轻点,疼死我了。” 肖祈趴在软榻上,疼得龇牙咧嘴,狠狠瞪了沈大海一眼。 沈大海一边帮肖祈脚上的淤青搽药酒,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殿下啊,眼见这大婚是七天后,您就老实呆着,不要老是跑来跑去,您看这一不小心磕到那儿,受苦的还不是您自个儿。” “沈大海,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唠叨了。”肖祈郁闷地用枕头盖着脸,这文瑾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往常不过是戏耍他或者嘴皮子犀利点,这回竟然直接动手了! “唉……”肖祈生不如死地长叹一声。 “殿下,您怎么这般惆怅?” “沈大海,我问你,是不是人一准备成婚就会性格大变?”肖祈扔开枕头,看着沈大海刚说完,像是被自己打败了一般,重新爬过去伸手把枕头捞回来搁在身下,“你这没成过婚的,我问你做什么?” “殿下。”沈大海理直气壮道:“奴才这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行行行,那你来说说,文瑾近来脾气怎么越发古怪了。”肖祈刚翻了个身,压到淤青的地方,顿时又倒吸了口凉气。 看着那么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下手怎么这么毫不留情!明明是他喜欢的人,他这样难道不心疼吗!? “殿下啊,许是卫翁主近来紧张,再加上成婚在即害羞了,您就别再去捉弄人家了。” “紧张?害羞?”肖祈闻言瞪大了眼睛。 简直天方夜谭!这两种情绪真的会出现在卫文瑾身上? 只要想想月云生跟女子一样娇羞地红了一张脸,拽着手帕咬碎一口银牙般的样子,肖祈就觉得身上汗毛直竖,忍不住抖了抖。 “殿下,您这是冷了?这不对啊,都已经六月天了。需要奴才给您拿件衣裳吗?” “去去去,还不是因为你。行了,沈大海你先下去。”肖祈摆了摆手,正好药已经上好了,便示意沈大海下去。 沈大海收拾完东西,便下去了。 后脚刚走,黑耀就出现在肖祈的榻边。 “黑耀见过主子。” “起来吧。”肖祈理了理衣襟,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可是有事?” “回主子,卫国公那头又派人来催卫翁主趁早离开,不要趟这一浑水。” 本来扶着软榻的手猛地收紧,肖祈的神色转冷,“文瑾如何回答?” “方才似乎是回绝了,秦默已经带着翁主的手信前往卫国。” “我知道了。”听罢,肖祈松了口气。 “主子,我们可是要做些什么?您是否要属下派人去拦下卫国公的人,然后再设防,以防万一。若是卫翁主改变主意,我们也可以阻止他们离开百越。” “不用。”肖祈轻声道,无奈一笑:“若他要走,岂是可以拦得住?” “可是主子……” “无妨。我相信他,他既然说不会离开,便不会食言。”肖祈想起之前二人坦白心迹的对话,向来冷硬的脸庞线条在不自觉中都变得柔和起来,眼带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意。 “是,主子。”黑耀继续道,“还有杜云竹一事,似是陛下有意为之。” “用杜云竹牵制住皇后,然后再利用舆论,转移众人对文瑾与我大婚的注意力,父皇还真是煞费苦心。”肖祈不由苦笑,“可是,他们势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主子,杜相、冷将军与杜阮,都已经在秘密拉拢臣工,而原本处于观望的、中立的臣工似乎也慢慢开始向大皇子示好。” “这是自然,我让你们记录的众臣贺礼单,可是有带来?” 黑耀双手把记录细目的礼单送上:“请主子过目。” 肖祈接过,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礼单上的一个名字上停住。随即,黑耀看见肖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不解地道:“主子,这礼单可是有问题?” “没有。”肖祈笑着合上礼单,交还给黑耀,“继续记录,记着,但凡是送礼,通通来者不拒!” “是,属下领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等黑耀离开后,肖祈唇边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如坠冰窖般寒冷异常。想起方才礼单上的那个名字,愈发心寒。 肖墨啊肖墨,没想到你们竟如此毫不留情,他才从北戎归来,便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把除去!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让你如此重视,他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万分? “上官鸣晟。” 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 肖墨还真是步步为营,若不是之前他偶然看见过此人的讯息,恐怕难以察觉,这便是一场浩劫的开始。 肖祈不由陷入沉思,既然对方有备而来,那么他,是防范未然,还是将计就计? 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大婚前一日,月云生刚被最后折磨完,才走进来偏殿关上门,就看见内室中,肖祈手上拿着的那一袭大红色繁复华丽的广袖对襟翟衣,还有他身后台上那奢华至极的凤冠、百花裥裙还有大红绣鞋,他不禁嘴角微抽:“殿下,这是……” “呀,文瑾你回来了。”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看见这浮华艳丽之极的嫁衣,月云生还是忍不住掩面叹息。 肖祈笑得越发得意:“这可是宫里头不眠不休赶制的,可还满意?” “……”月云生忍不住瞪了幸灾乐祸的肖祈一眼。 肖祈掩去眼底的笑意,阔步走到月云生的身旁,揽住他的腰,万般无奈地道:“文瑾,我也不愿委屈你,可这欺君之罪实在是……” 月云生咬牙:“文瑾穿便是了。” “怎么办,我都快等不及看你穿上嫁衣的样子了。” “九殿下。”月云生的语气冷邦邦的,“文瑾说过,大婚之前相见,若是被人看见……” “放心,文瑾呐,你家夫君武功高超,我爬窗进来的,保证没有人发现!” “……”堂堂皇子,几次三番爬窗进来……月云生无力地扶额。 “文瑾,文瑾,文瑾,你要不要试试看。”肖祈兴奋地举起手中的衣服,像是要帮月云生套上。 月云生立刻急退几步,面无表情,格外疏离地道:“殿下,您该回去了。”说着,根本不给肖祈辩驳的机会,直接打开窗户,抓起肖祈的衣领,就把他推出了窗外。然后,利落地关上窗户,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尔后,果然便听见外头传来肖祈的又一次惨叫。 月云生虽然冷着一张脸,也是嫌弃之极的表情,可是看着那大红嫁衣的目光却格外的柔软。 第81章 上元十七年,六月十五日,百越皇帝最小的儿子,皇九子肖祈迎娶卫国翁主卫南白,两人奉旨完婚,举国同庆。 恰逢初夏时分,万物苍翠,百花盛开,绚烂之极。 如此好的时节,再加上接连两场扬眉吐气的战役大捷,而那十里红妆的盛况仿佛还在昨日,卫南白如此显贵的身份,百越丝毫不敢怠慢。放眼望去,百越上下喜气洋洋,宫里宫外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丽正殿早已忙得不可开交,月云生身边的四个侍女和宫里派来的人都往来匆匆,一遍又一遍检查着细节。月云生从天未亮就被众人喊起来,折腾到现在真是心中有苦喊不出,只能任由他们摆弄。 “翁主,您看这凤冠,真的是太美了。”秋菊掩不住满脸的惊喜,拿着凤冠飞快地朝卫南白走过来。 “秋菊姑娘,现在该喊九皇妃了。”一旁准备帮月云生梳妆的,是皇帝特意请来的、德高望重的展华夫人,她听见后,忍不住笑着道。 “呀。”秋菊怔了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月云生。 月云生被倒腾这么久,似是倦了的样子,正闭眼休憩,一眼看去倒是没有特别的抵触,但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展华夫人也没在意,恭敬地低头看着月云生,“皇妃,妾身要为您梳妆了。” 月云生这才微微睁眼,点头,“劳烦夫人了。” 展华夫人慢慢解开月云生的发髻,长长的黑发便散落开来,那柔顺漂亮宛若上好缎子般的黑发,让见多识广的她一时间也忍不住赞声连连。 长发被人一缕一缕小心翼翼地慢慢梳开,月云生心中早已荡起了无数涟漪。那被梳开的头发,就像心中经年缠绕的结,在此刻一个接一个被解开。 “皇妃,您的面纱……”展华夫人把月云生头发弄好后,有些犹豫地询问他。宫里谁人不知,月云生从不曾在众人面前摘下过面纱,所以…… 月云生闻言抬头,微微一笑,然后慢慢伸手,一点一点揭开面纱。 第一次揭下面纱,无论是经验多么老道的宫女,嬷嬷还是太监,都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月云生,本来喧闹的房间刹那间静得吓人,似乎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够听见。 唯独见过月云生真容的侍女和秦默稍好一些,春桃更是偷偷凑到月云生耳边,格外自豪地道:“主子,你看他们都看呆了!主子果然是最美的!” 话音才落,她就捂着头,一脸委屈的看着旁边的冬梅:“冬梅姐姐,你怎么又敲春桃的脑袋。” “没大没小。”冬梅嗔怪地瞅了她一眼,“要不是今天是个大喜日子,主子该生气了。” 月云生听了,对着她们笑了笑,“无碍。” 谁知他这一笑,众人好不容易因为侍女们说话声而稍稍恢复的神智,再一次消失不见。众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世间果真是有倾国倾城,饶是六宫粉黛相见了也皆无色的妙人。 展华夫人最先回过神,心中不由暗叹,这卫国公还真是藏得住气,卫南白如此绝色的佳人,竟能够保护的如此之好,如此之久,堪称是滴水不漏!若不是如此,恐怕,卫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各国的人给踏破了吧…… “夫人?”月云生见展华夫人久久没有动作,便出声提醒。 “让皇妃看笑话了。”展华夫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月云生的欣赏,“九皇子好福气,能够有如此出色的皇妃相伴一生。” 月云生听了,唇边的笑意若停栖的蝶,再未远去片刻。 “皇妃,您看是否还满意?” 随着头上猛然添了不少的重量,许久之后,月云生终于听见展华夫人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她的话音落下后,月云生慢慢睁开眼睛。 铜镜中的人,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凤冠霞帔,钗钿礼衣,那人黑发如墨,越发衬托得肤白胜雪。 旁边的宫女们早已经忍不住惊喜连连地喊出声:“皇妃真的好美!” 美? 月云生不由失笑。 然后,他起身朝展华夫人缓缓施礼:“辛苦夫人了。” 展华夫人一愣,连忙扶起他:“皇妃您这是……请快快起来,您真是太客气了,折煞妾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给皇妃检查。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是,夫人。皇妃,请您抬手。”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小心翼翼地整理月云生身上的服饰。 月云生却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镜中的自己。 皇妃…… 他们都喊他皇妃。 如此陌生的称呼。 曾经,好多人喊过他各式的称呼,有好的,也有坏的。有难听刺耳,有侮辱,也有敬佩之极,深情之极。 却未曾有人这样唤过他。 本该有些不适,本该有些反感。 可是,看着此刻众人眼中的真诚与祝福。 却意外的,满心都是感动。 月云生轻轻闭上眼,刹那间,潜藏深处的记忆像是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轮番上映。 谁能料到到,他今生今世竟还会有此刻,还能够看见这番情景。 “呀,吉时到了,快快快,迎亲的人要来了。皇妃的盖头,盖头呢!” 夏荷忍不住一阵急呼,众人虽然都是有些手忙脚乱,可仍是按部就班,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件事情。 随着红色的盖头遮上,月云生双目所及,都是一片隐隐透着红光的黑暗。 他曾经听府里的老人说过,当新娘子蒙上盖头后,就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喜娘慢慢弯下腰,四位侍女扶着月云生慢慢趴到她的背上。 双脚悬空的那一刹那,月云生的心也像在瞬间悬空。 耳边顿时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喧闹声。 喜娘慢慢朝外头走去。 月云生忍不住长叹一声。 这一世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上苍就像是要把上一世他所有的遗憾,都要在此时此刻,一一慷慨地回赠给他。 这多像荒唐的一场梦,却又那么的美丽。 美丽得如此不真实。 罢了,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又如何? 他如此,心甘情愿。 愿意这一生一世,都在梦里,不要醒来。 第82章 月云生出来的时候,肖祈正一身大红色锦袍,站在那儿遥遥望着他。遗传至萧淑妃的他,本就眉目俊秀,此时玉冠绾发,愈发俊秀清逸,让旁边偷偷围观的宫女们都默默红了双颊。 跟在他身边的沈大海明显发觉肖祈有些不同,忍不住笑着道:“殿下,您快看,皇妃出来了。” 肖祈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心的汗,才发觉自己竟紧张过头了。 肖幸和肖临念他初次大婚,便早早陪他一起过来,此时见了,哈哈大笑。肖幸更是伸出大掌,用力拍了拍肖祈的肩膀:“九弟啊,你赶紧放松放松。你看你这急得,虽是初次成亲,但呆会儿可别吓着我们九弟妹。” “七皇兄。”肖祈知道他在打趣,故意瞪了他一眼:“臣弟可不像你一样身经百战,自信从容。” “哎哟,大皇兄……”肖幸朝肖临笑着摇头,“你快看看我们这九弟,嘴巴还真是犀利着呢。这话猛一听着像是在夸我,但琢磨琢磨后倒像是在损我?” “你才发现。”肖临见到自己最亲近的肖祈终于成家,再加上近来春风得意,早已满脸笑容,此刻也没有平常严肃的神色,“我可是栽在他那儿好几回了。” “皇兄,你们就别调侃臣弟了。” “得得得。”肖幸摆手,“看九弟都急不可耐了,这大好日子,我们都得识相点。” “可不是么。”肖临也附和。 肖祈懒得和他们两个扯皮,移了视线看着被喜娘背着的月云生。一时间心中各种情绪翻涌交织,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今儿一大早他就去了皇帝皇后那儿行礼,因为百越宫仪还有这次的赐婚与往常有所不同,肖祈便带了总管大臣和浩浩荡荡一行人回来丽正殿外候着,待接了月云生后,两人再回正殿。宫里头早早便设宴四十席,准备君臣同乐。 肖祈看着蒙着红色盖头的月云生,忍不住上前几步。向来镇定的自己,竟也有些忐忑不安,明明两人早已互通心意,却是不断猜测着月云生此刻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不甘,会不会半路与卫国公的人离开…… 百越皇子成婚的婚仪复杂冗长,但因肖祈身份的原因,已是精简了不少。待两人随着礼官完成所有仪式,时间早已过去大半,夜色已临。 肖祈好不容易从宫宴中早早脱身,让沈大海他们挡住起哄的皇宫贵族,便赶了回来。此时的丽正殿,那长长的红烛把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而那满目的大红喜色,在烛火下,朦胧中显得缱绻旖旎。从殿外回来的路上,宫人们的祝喜声不断。肖祈却有些顾不上。向来沉稳的脚步却因为此刻不一样的心情而变得急切,甚至在推开殿门的时候,他的手竟有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但是,在最后看见那婚床上静静坐着的那人后,肖祈一直不安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月云生身边的四个侍女站在两旁,在看见他后,都笑着朝他行礼。大大的喜字贴在了墙的中央,众人都被那燃烧的喜烛映出一片美丽耀眼的火红色。 在嬷嬷的引导下,肖祈与月云生并排坐在了喜床上,喜娘和宫婢们一边念叨着早生贵子等吉祥话,一边从桌上放着碟上拿了桂圆、花生、莲子等象征吉庆祝福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撒去。撒帐之后,月云生起身的时候不知是为何,竟差点栽倒。肖祈一惊,立刻紧紧把他抱在了怀中,而无意中触碰到月云生稍显冰凉的手,两人均是一愣。旁边的侍女们见了,不由齐齐笑出声,月云生竟紧张地推了肖祈一把,挣脱他的怀抱。而肖祈竟也愣愣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的笑声因此也更大了一些。 肖祈的俊脸也不知是火光还是什么,竟微微泛红,接到他们挪揄的目光后,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待安床后,喜娘才满脸笑意地让他们重新坐回床上。肖祈接过金挑子慢慢将月云生的盖头掀开。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的心皆是漏跳了一拍,竟一时间齐齐躲开对方的视线,转过头去。旁边的人见了,顿时齐齐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喜娘乐得掩不住唇,给两人递上合卺酒。 月云生拿着酒的手,微微发颤,而肖祈发现后,在众人看不见的盲角,轻轻伸手反握住他冰凉的手,他微怔地看着他:“肖祈?” 肖祈朝他微微一笑,但是握着他的手却更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内心的坚定,一点点传递给他一般。 月云生垂眸,看着那小小的酒杯,就是这样一杯合卺苦酒,预示着此后他们将夫妻合体,同尊卑,共患难。微微轻叹一声,随后,月云生抬起头,与肖祈相视而笑展。 交杯合卺,合二为一,永结同心,一饮而尽。(注56) 肖祈拿过月云生手中的杯,轻轻放到一旁。 “恭喜九皇子,恭喜九皇妃。” 礼成以后,喜娘等人早已离去。 九皇子与九皇妃…… 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两人皆是一怔,随后心意相通般地凝望对方。 就像此刻他们交叠的衣襟与结起的发一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从今往后,他们将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守望相助。 “阿祈……” 这吵吵闹闹的一天过去,月云生像是无法承受这长时间的安静。 可是他刚说话,却突然被肖祈紧紧地拥入怀中。 “肖……肖祈……”肖祈抱得那般紧,月云生被吓到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肖祈却不理会他。 月云生无奈地伸手推了推他,却换来那人更紧的拥抱。 “阿祈,你抱得太紧了。” “夫君。” “什么?”月云生愣住,尔后不由失笑道,“你这是在喊我?” “……”本来暧昧温情的气氛因这一句话消失。 肖祈跟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极其无奈地松开月云生,抬眼瞅着他,毫无办法地长叹一声:“云生啊……” “嗯?” 肖祈指了指他:“喏,你是九皇妃。” 然后指了指自己:“我是九皇子。” 月云生本还没有想其他,现在听了以后,看着肖祈竟忽然来了兴致。好歹他也活了两世,凭什么?如此想着,他便凉凉的开口:“哦,所以呢?” “……” 所以,所以,所以! 伶牙俐齿在这样的月云生面前陡然失效,肖祈一时间仿佛被人抹去了声音,只能瞪大了一双凤眼看着笑意满满的月云生。 第83章 所以…… 肖祈默默抬头望着大红色的纱幔。 所以你现在就该乖乖躺下! 可即便厚颜无耻如肖祈,这种话也是难以启齿。 月云生也不急,笑盈盈地看着他,好似铁了心要和他杠上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何况此刻他已盼了许久,怎么能被这种事扫了兴?肖祈打定主意,打着商量般地凑上去,伸手摸了摸鼻尖:“文瑾呐,你看时间也不早。这天没亮就折腾到现在,别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议,现在早点就寝吧。来来来,我给你换身衣服。” 话是说得利落,但对上月云生那一双了然的双眼,肖祈还是忍不住心虚,可顶着一口气,他还是理直气壮的开始动手给自家皇妃扒衣服。 月云生哭笑不得躲着肖祈作恶的手,可两人衣服和头发都被喜娘绑在一块儿,很快便摔在一块。肖祈更是趁机,顺势把人抱在了怀里。 “阿祈,你先松手。”被头上那重重的凤冠扯到头发,月云生疼得不由眯了眯眼,不得不伸手推了推他。 肖祈见月云生疼得厉害,哪里还敢闹,连忙扶起他,再伸手捧着他那耷拉下来的凤冠。月云生的头发被凤冠缠着,方才他们这一折腾便断了好几根。肖祈看着,都快心疼死了,见月云生又要动,忙道:“文瑾,你先别动,我帮你取下来。”说着就小心翼翼地开始把凤冠弄下来。 月云生见他一脸心疼的样子捧着自己的头发,手中的动作更是放得极轻,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他,心底顿时有一股暖流涓涓而动,宽慰道:“阿祈,我没事,你且放心取吧。” 肖祈点头,让月云生转过身子,自己则半跪在床旁,耐心地慢慢把那一缕一缕的发从凤冠中解出来。月云生的发质极好,光是这样捧着都让他有点爱不释手,倒有点魔怔一般。那长长的黑发从他的十指穿过,像是从此要把他连人带心都紧紧缠住。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他还能爱上一个人,还是这样一个浑身谜团的男人,而且还爱到了骨子里头,药石无灵。 “阿祈。” 凤冠被解开一大半的时候,肖祈忽然听见月云生低低地喊了他一声,光顾着手上的活儿,也没去看他,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月云生沉默片刻,随后才缓缓说道:“其实你不安了,对吗?” 肖祈的动作在刹那间停住,取下的凤冠因为他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到了床下。 月云生看着摔在地上的凤冠,微微偏头,果然看见肖祈失神的那一瞬间。 肖祈很快回过神,伸手想去把凤冠捡起来,却被月云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肖祈愣了愣,不解地看着月云生纤长的手,随后抬头看着他:“文瑾?” “阿祈,我留下了。” 月云生捉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眼带笑意地说道。 看着月云生眼底的温柔,肖祈的眼眶开始有些泛红。 那龙凤烛下的人,竟然俊美得那般惊心动魄。 突然伸出手,用力死死把人搂在怀中,肖祈哽咽着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月云生轻轻揽着他,“或许之前我曾有过犹豫,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他说的肖祈何曾不知道,虽说他一直没有真正去阻止他,但内心还是极其不安,害怕他会畏惧这未知的未来,一走了之。 而这些,月云生其实都一一看在眼中。 但是,现在……他这样说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肖祈微微松开他少许,望进月云生美丽的双眼,微颤的声线低沉而喑哑:“我可以吗?” 月云生微微松了口气,笑着缓缓闭上眼睛。 肖祈知道他这样便是默许了,仰头便吻上他微凉的双唇,随后轻轻贴着他的唇道:“文瑾,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拒绝我。” 月云生轻轻摇头,伸手轻轻搂着肖祈的腰,终于卸下所有的心防。 肖祈颤抖着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这样美好的人,这样美好的时间,美好得让人如坠梦境一般。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当时念到的时候,他只觉书文夸张,这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可是此刻……他慢慢垂头,一下一下轻吻着他的唇。 只觉倾国倾城,也莫过如此。 肖祈的手一点点下滑,指尖那般缠绵而温柔,像是带着极致的宠爱与迷恋,要抚遍眼前这个人每一寸肌肤。 肖祈的手像是带着神秘的法术,月云生觉得被他触过的肌肤都火烧火燎一般,让人仿佛要燃烧起来,连呼吸都不由变得急促。 感觉到月云生的情动,肖祈不由从喉头滑出一声低笑,更加卖力的取悦他。 难耐地睁开眼,月云生忽然伸手按住肖祈四处点火的手。 “嗯?”肖祈微微挑眉,看着月云生潮红的脸,故意暧昧地凑到他耳边:“文瑾,我现在停下来,你会难受的。” 月云生不由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 “阿祈。”月云生现在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冷静自持,带着几分撩人的沙哑。 肖祈听着,再看着那人眼角不经意流出的些许媚态,身子里的那股邪火顿时烧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滑进那大红色的嫁衣里,一下一下摩挲着细腻如玉的肌肤,漫不经心般冲他邪魅一笑,立刻满意地发觉月云生的呼吸又急促了不少。 眼前这人真是恶劣极了,月云生不由有些恼火,可偏偏却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软倒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肖祈!” “嗯,我在。”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肖祈忍不住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安抚般的吻。 月云生即便是两世为人,却从未经历过如此刻这般情景。就算当年他与肖墨纠缠不清,也没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这陌生而隐秘的感觉,像是潮水一波波袭来,让月云生毫无办法。他努力稳住最后一丝清明,撑起身子,直视着肖祈:“你可知道,百越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一旦皇子娶了男妻,便不能继承大统。” 肖祈一愣,看月云生满脸纠结,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着反问:“那又如何?” “……”月云生哑然。 精心布局,含辱负重的肖祈蛰伏多年,论实力,他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一位皇子,甚至……月云生想起前世肖祈种种雷厉风行的手段,要远远比他们都要出色。 若非他从不曾有那个心思,或许当年肖墨也不能那样顺利的登基。 不忍心看月云生继续苦恼,肖祈轻叹一声,垂头挨着他的脸侧:“文瑾,如果我想要这江山,你会陪我夺么?” 几乎是毫不思考,月云生点头。 既然这一世,他选择了他,那不论如何,都会陪他走下去。 肖祈满意地笑了:“你看,这不就对了。” “肖祈……” “卫文瑾,你我即为夫妻,便注定生同寝,死同穴。我肖祈有了你,那些人以后合该会嫉妒死。而且,我要真想要那位置,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男妻又如何?他们要想拦着我,也该掂量掂量。” 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月云生不由笑出声。 肖祈这情话说起来,真是一套一套,跟不要钱似的,猛地给你浸在蜜罐里头。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既然我现在牵住了你的手,这辈子你都没有机会离开了。” 听罢,月云生一反常态,竟主动伸手覆上肖祈的手,“此生,只要你不悔,我便不离。” 肖祈听了,放声大笑:“那你大可死心了。” 月云生看着不远处铜镜中相拥的二人,这般美好,如坠梦里。 “文瑾,你这样好。就算我现在抱着你,却总觉得太不真实,就像是一场太美的梦。”他说着,又搂着紧了些:“多怕,醒来发觉是黄粱一梦。” 月云生偏头望着他:“若是一场梦,愿我们此生永不醒来。” 闻言,肖祈与月云生相视一笑。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而他们何其有幸,得彼此相伴。 “既然这劳什子的事情说完了,我们就该干点正事了。” 肖祈才说完,竟用力把月云生压在了身下,他的脸‘腾’地一下竟染上了淡淡的绯色,煞是动人,看得肖祈又是一番心猿意马。 月云生轻轻闭上眼,罢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罗帐轻解,那大大的红烛燃尽,一晌贪欢。 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84章 第二天起来,月云生才动了动,简直像是要了他的命,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可怕。任他底子再好,被肖祈这样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也熬不住。明明后来都那样放下面子软声哀求他,可肖祈却是越发起劲,硬生生把他做晕过去,月云生真是越想越生气,玉石般的俊颜仿佛冬日蒙了冰的湖面,散发着阵阵寒气。 感觉枕边人的情绪实在不太好,那裸露在外细腻白皙的肌肤上还留着昨晚自己留下的痕迹,肖祈激动中想起那噬魂销骨的感觉,忍不住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伸手为月云生揉捏:“皇妃,时间还早,你好好休息,为夫这便帮你松松骨。” 月云生累极了,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但盯着肖祈的那双凤眼微微眯起,闻言便冷哼了一声。 肖祈知道自己昨晚实在是过火了些,此刻丝毫不敢开罪自家皇妃,只得兢兢业业地仔细为月云生松骨。 可过不了多久,外头的沈大海便轻轻敲门,让二人起身去拜见帝后。 肖祈虽然心疼月云生,但规矩摆在那儿,他们也身不由己。 月云生轻叹口气,伸手推开肖祈,挣扎着要下床。 肖祈让了让,侧身撑着下巴,看着月云生慢慢挪到不远处的椅子旁坐下来。 刚碰到椅子的那一刹那,月云生浑身僵硬了一瞬,随后回头冷冷瞥了一眼始作俑者。肖祈连忙赔笑。 月云生也不想和他计较,细细检查了一番自己做的些许易容,发觉没有破绽后才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梳子便开始梳头。肖祈这会儿也下床了,慢慢走到月云生的背后,微微弯下身,伸手把他拥在自己的怀中。月云生看着铜镜中相拥的二人,不由失神。肖祈凑上去,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灼热的吻,贴着他的耳畔,低笑:“想什么呢?” 如此亲密的姿势几乎是瞬间就唤起月云生脑海中,昨夜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肖祈见他脸上隐约泛着些绯色,不由笑得更是开怀,故意把他抱起来,自己大腿一迈便坐在了椅子上,然后让月云生坐在自己身上,随后手上一用力,让他更紧地贴着自己,然后恶意地用下面蹭了蹭月云生,可怜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道:“皇妃,我好想你,然后肖小九说,他也好想你。” “你……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啊,我向来都实话实说。” 明明只是想戏弄下月云生,打破他向来泰然自若清冷的表情,可肖祈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只是这样拥着他,看着他羞愤的表情,便忍不住想把人抱回床上,再狠狠欺负一回。 隔着薄薄的布料,月云生都能感觉到肖祈灼热的那处开始慢慢变化。 他身上本就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此刻被肖祈不安分的手乱碰,更是衣衫半褪,大半边身子都敞露在外,曦光之下,那如玉的肌肤上似是红梅点点盛开,散发着微茫甚是诱人。肖祈眼里头都快冒火了,灼热的唇顺着月云生的耳畔,一点点慢慢吻下去,搂着他的手顺势滑进衣内,轻抚着那触感极好的肌肤。 月云生心神全然已乱,在肖祈恶意地轻触那里后,忍不住滑出甜腻的一声呻吟。肖祈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抱起月云生便大步往床榻走去。月云生混沌中忽然悬空,惊呼一声,下意识双手搂住肖祈的脖子。肖祈发现了,轻笑一声,低头便吻上他微凉的唇,与他抵死缠绵。 肖祈把人放在床上,刚欺身压上去,外头又传来沈大海催促的声音,当下便有些不快。 “够了,阿祈。”月云生趁机用手抵着肖祈,不让他继续,“那头耽误不得。” 肖祈哪里会不知道轻重缓急,但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好!当下便黑了一张俊脸,硬是死皮赖脸抱着月云生不松手。 月云生无奈之极,只能伸手推推他:“阿祈,你快起来。” 肖祈充耳不闻,把脸埋在他颈窝,一动不动。 明知道这人是在耍赖,可月云生却是没有半点办法,只好让了一步,别扭地侧过脸小声道:“反正来日方长。” 本来也没指望能做些什么,可这话就等于月云生是默许了他以后的胡作非为,肖祈当下便心满意足,不过…… “哼。” 肖祈故意冷冷的哼了一声。 ~※~※~※~ 大门被人猛地拉开,沈大海本是一脸喜色,可看见肖祈沉着一张脸率先走出来,后头跟着的月云生更是疲惫中透着些许苍白,心底不由咯噔一声。完了,完了,完了,他的主子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昨儿明明是兴致勃勃的啊,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房事不合?! 肖祈根本瞧都不瞧旁边处于震惊中的沈大海,大步流星走了过去,然后朝月云生伸出手。月云生一怔,随后才慢慢抬起手,把手搭在他的手心。他的指尖才碰到,肖祈便极快地握住,生怕他会反悔一般。 “我们走吧。”肖祈冲他微微一笑。 我们。 月云生没有由来的心中一暖。 从今往后,我与你,便是我们。 夫妻一体,风雨同舟。 月云生点点头,两人齐齐前去朝见帝后。 才至殿外,里头的皇太后、皇帝和皇后早已高坐殿内,而六宫嫔妃则坐在两旁。见着他们两个后,众人都露出笑意,且不说是否真心,但望上去,至少是喜庆洋洋的。 见过礼后,便是请安奉茶。 肖祈刚接过茶,走了几步后,忽然觉得眼前一切变得格外模糊,步子也变得虚浮起来。 “阿祈!” “九殿下!” “肖祈!” 一时间殿内众人变色,可肖祈却听不见,只感觉身体蓦地变沉。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身边月云生惊慌失措的神情,他急切地朝自己说了什么,但肖祈一个字都听不清。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月云生露出这样无措的表情。曾经他们面对北戎的千军万马,战火连天,连坠崖那一刻他也是无所畏惧的。可现在…… 肖祈下意识想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间,想告诉他,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会让他异常的心疼。 可是,还没等他抬起手,视野之内便猛地漆黑一片,最后一丝光明也全然湮灭。 在殿里头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肖祈直直地朝前面一头栽了下去。 ~※~※~※~ 一连三日,丽正殿上下人心惶惶。 自从肖祈那日昏倒后,便高烧不退,陷入昏迷。皇帝和皇后,各路皇宫大臣,皇子嫔妃,不管是真心假意,几乎都派人过来慰问过了,宫里头的太医更是来了一拨又一拨,汤药灌下不少,可依旧不见丝毫起色。最后不得已,月云生也不顾得其他,遣了秋菊去把神医容启晟请了过来。容启晟凝眉诊断了许久,最后开了几副汤药,成功让这高热退了,但肖祈依旧昏迷不醒。看着忧心忡忡的月云生,容启晟轻叹一声,说人是无大碍,此刻昏迷是因为肖祈他自己不愿醒来。 月云生不解,但因为实在担心极了,便衣带未宽,硬生生守在肖祈床边三天三夜,任谁来游说,都不愿离去休息。 第四天的黎明时分,月云生的身体终于熬不住,累极趴在肖祈的床边睡着了。 这几日,月云生一举一动,沈大海都看在眼里。看着疲惫不堪的月云生,他真是心疼极了。这皇妃如此爱着九皇子,而肖祈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沈大海早把月云生也当成了自己人。这时节虽然不冷,但就怕肖祈还不见好转,月云生自己又倒下来了,沈大海想着,便小心翼翼地拿了件外袍给他轻轻披上。 他才给月云生披好衣服,就听见原本依旧昏迷不醒的肖祈忽然轻哼了一声,然后便惊喜地发现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苍天有眼啊!沈大海几乎当场老泪纵横,若是肖祈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萧淑妃交代! “殿……” 沈大海才开口,就被肖祈轻轻摆手制止。 肖祈慢慢撑起身子,目光落在趴在床边的月云生身上,格外复杂。他缓缓抬起头,似乎是想伸手去碰碰那沉睡的容颜,却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猛地停住,手指一点一点又收了回来。 沈大海觉着肖祈是怕自己吵醒月云生,便压低声音道:“殿下,皇妃守了您三天三夜了。” 那一瞬,沈大海分明看见肖祈漆黑的眼底有晶亮的光一闪而逝,似乎是十分感动,但很快又是眉头紧锁,“殿下?” “沈大海,你先出去。” 多日未开口说话,肖祈的声音沙哑极了,像是破败的棉絮,让人惊心。 沈大海一怔,随后道:“殿下,既然您醒了,奴才这便去请容神医来给您把脉。” “不急。”肖祈摆手,让沈大海先出去。 沈大海虽然不愿,但看见肖祈一脸坚持,也只得从命,为他斟了一杯温水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肖祈举杯,把水一饮而尽。而一旁的月云生似乎是做了噩梦,眉心紧蹙,面色微微泛白,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一滴一滴滑落。 几度挣扎,想为他拭去额前的汗,又想抚平他紧皱的眉目,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肖祈只是深深地、极其矛盾地看着月云生。 此情此景,似梦如幻,醒来便碎。 该怎么办…… 肖祈喟叹一声。 脑海中无数记忆浮现,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一幕幕闪过,纷纷杂杂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人逼疯。 月云生啊月云生,他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一连躺了好几天,肖祈刚起身的时候,竟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正好撞到了月云生。 肖祈有些懊恼地看着月云生小臂上被自己压红的印子,油然而生的心疼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无视。 月云生迷迷糊糊从睡梦中地醒来,便看见肖祈再次起身,慢慢走去拿了外衣披上。 “阿祈?”他惊喜地唤道。 肖祈身子一僵,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月云生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便想起身,可跪了整整一日,他两腿一软,便朝地上倒去。肖祈听见后,几乎是本能一般,转身便大手一伸,稳稳把他抱在怀中。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云生说:“抱歉,一时腿麻了。” “无碍。”肖祈看他站稳了,便立刻松开了手,口吻间竟是淡淡的疏离,月云生听了,硬生生怔在原地。 无形的尴尬一时间笼罩二人,他们相视而立,竟是久久无话。 像是没有办法继续忍受,月云生竟率先打破了沉默:“阿祈,你这是……怎么了?” 肖祈明显顿了顿,表情不自然地敷衍:“没事,躺久了,我出去透透气。”说着,便推门要出去。 “肖祈!” 就算再是迟钝的人,也能够发觉此刻肖祈的不对劲。 “云生,方才沈大海说你守了我好几宿。有劳你了,等会儿我让人陪你回去,你在偏殿好好休息几日吧。”语毕,肖祈再不迟疑,大步流星而去。 第85章 “等等。” 月云生顾不得其他,立刻追了出来。 肖祈停住步子,却并没有回头。 “肖祈,你有事瞒着我。” 月云生几乎是用肯定的口吻说的,一动不动盯着肖祈的背影。 听罢,肖祈没说话,只是沉默。 月云生见了,也随之沉默。片刻后:“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月云生勉强笑了笑,“你才刚见好,还是不要着凉,我这便去让人给你备药,等会儿让沈大海给你送来。”说完,他便转身,朝偏殿走去。 肖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叹息道:“文瑾……” “嗯?”月云生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等他的下文。 话语在舌尖徘徊几回,肖祈仍旧说不出口,辗转几次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道:“你好好休息。” “谢殿下关心。”月云生的话也带了几分疏离,让肖祈心底蓦地一痛。 肖祈看着月云生一步一步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他视野之内。 他苦笑着摇头。 这几日梦中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画面,要怎么才能说出口?这种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是失心疯,又有谁会相信?若是告诉月云生,他定会觉得自己烧糊涂,魔怔了吧? 老人常说命运轮回,饮尽奈何桥上那碗孟婆汤,便尽忘前尘。但,这一世与前世……肖祈默默紧扣十指,曾经他断断续续梦过多次的那个梦中人,他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也知晓了他的名字,以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杜衡,杜子敬。 怎么可能忘记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这个人,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让他甘愿舍弃生命也要维护的人!但这一世,百越并没有杜衡,自己也不像前世那般百病缠身。可这身边的一切都和梦境里头的事情那么吻合,以至于让人觉得这些梦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心惊,难辨真假。 肖祈长叹一声,心头思绪万千。 杜衡与月云生。 两种记忆交织,每当他看见月云生露出那样的表情,便心疼得难以自抑。可当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对于杜衡的感情,便死死遏制了他。 两难的境地,他到底该怎么办? ~※~※~※~ 秦默进来的时候,月云生正坐在窗前不知想着什么。 窗门被推开,风呼啦啦吹了进来。虽说是盛夏,但这夜里头风还是寒意阵阵,而且秦默知道主子这几天都守着九殿下,再加上身上还有些旧伤没好利索,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 秦默快步走过去,为月云生关了窗户,“主子,您怎么回来偏殿了?” 月云生苦笑了一下:“这段时日我都会回来这儿住,你等会儿和冬梅她们都说一声。” 心底一惊,秦默勉强按捺起伏,他家主子这才新婚燕尔,便闹出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便是于是一阵闲言碎语:“主子,您和九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月云生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月云生常常这样,秦默虽习惯,但多年常伴他左右,虽明知他能力超群,仍是十分担心,斟酌几回后还是不放心道:“主子,您别老把事情一个人揽着。虽然属下能力有限,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归会舒坦些,您可需要属下为您探听些什么?” 月云生听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翘,笑着道:“暂时不需要了,秦默,谢谢你。” 一时间不习惯这种客套的气氛,秦默只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笑了一下,“主子,您别这样。”但他仍敏锐地捕捉到月云生眼底那格外复杂的神色,仿佛历经万世悲凉后的心如死灰,让他只消一眼,便不由心惊,失声道:“主子,您……” “秦默,许是我错了。”月云生像是与他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之前毫无异色,唯独醒后是这样的一反常态,只可能是昏迷中发生了什么,但除了他自己,谁都无法知晓。他不愿说,怕是真的难以启齿,可我却又无法迫他。” 秦默知道月云生是在说肖祈,但是,难以理解他所说的话到底是何种意思。 月云生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回头朝他一笑:“别担心,你先下去吧,我没事。” “是,主子。”秦默无法,只好告退。 月云生慢悠悠地起身,重新打开窗。 六月过半,外头的凌霄开得灿烂。丽正殿大红色的装潢还未取下,大红色的宫灯在风中摇摆,映衬着那一片橙黄,生机勃勃爬满整个院落,本该给人心底暖意洋洋,此刻却是空荡荡的冰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窗棂。 月云生漆黑的眼中静寂一片。 那些誓言旦旦,还言犹在耳。 虽说人生如戏,只是…… 肖祈,请别让他失去这世间留恋的最后一点暖意。 你说,可好? ~※~※~※~ 肖祈越想越心烦意乱,于是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出宫,策马飞驰终于到了京郊的桃源亭。 把马拴在路旁的老榕树,取下上头挂着的几坛酒,他便朝桃源亭走去。 早春已过,桃源亭四周的桃树上果实累累。唯有桃林后那一片紫薇开得灿烂,花色艳丽,花红满堂,远远眺去大红色一片中夹着点点洁白,随着微风袭来阵阵馥郁芬芳。 时候尚早,加上桃源亭位于偏僻之地,路上竟人迹罕至。 肖祈倒是落得一身清净,大手一撩衣服,肖祈便在桃源亭坐下,捧起酒便大口饮尽。 多么可笑。 曾经他一无所知,可当上天让他想起所有事情,却唯独偏偏不给他,记忆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肖祈早已理不清,分不清真假,过去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头,太多事情刹那而至,让他根本无从逃避,无从喘息。 如今,眼前桃源依旧,可曾经倾慕的那个人却消失在这个人世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上一世,他为他机关算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不归路,最后天人永隔。这一世,老天却连相遇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前世今生,到底是怜悯亦或是残忍? 心中对月云生的歉疚,对杜子敬的思念,如影随形,刻骨铭心,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肖祈最后一口,喝尽坛中之酒,然后狠狠把酒坛扔在地上。 酒缸顿时四分五裂,碎片落了一地。 为何偏偏是此时,要让他记起一切? 肖祈提了一坛酒,起身慢慢走向桃林深处。 那一年,他与他相遇于此。 漫山遍野桃花盛开,他们隔花相望。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一地,他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似是乘风而来的桃花仙,只消一眼便让人如坠幻境一般。 越是靠近,便沦陷越深,终是一生难忘。 上一世,他曾和他说,肖祈此生,只想得一有心人,携手一生,直至暮雪白头。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迫于压力迎娶杜云竹,虽是终生再未娶他人,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半分情爱,他更是至死没有碰过她。 而这一世……因为月云生的存在,全然改变了预定的轨迹。 想起那夜的抵死缠绵,想起往昔种种…… 手中的酒坛忽然因为脱力,摔在了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肖祈愣了愣,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漆黑的眼中情绪波澜起伏,内心煎熬万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曾以为,他握住了幸福。 曾以为,这漫漫长生终有所依,可是…… 他无力地依偎着桃树坐下,抬头看着晴碧万里的天空,然后痛苦地慢慢闭上眼睛。 若如此,怎么对得起曾经那些惊心动魄,同生共死的那些过往的曾经。 而此时心中有了杜子敬的他,即便这一世,杜子敬早已不存在,可爱恋早已变得不纯粹,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一切,更不要说倾尽一生去爱人。 这样的他,又怎么对得起月云生呢? 苍天啊苍天,既然让他记起所有,为何不给他一次重逢的机会? 如果注定要抱憾终生,他宁愿从不曾记起,那些注定无法重逢的曾经。 ~※~※~※~ 深夜已至,肖祈依旧没有回宫。 月云生虽知道肖祈身边有人暗中保护他,不至于有危险。但更深露重,肖祈才刚刚大病痊愈,他还是免不了担心,他会因此出事。 上一世,正是他的疏忽,让肖祈从此病榻缠身,而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他决不能允许往事重演。 思及此,他拿了衣服便匆匆出去,途中遇见秦默,飞快地嘱咐几句,便避开宫中各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离宫。 月云生接到慕容的暗报,匆匆赶到桃源亭后,果然看见老榕树下肖祈的坐骑。他翻身下马,把马也拴在旁边,便四下望去。 桃源亭的桌上还放着一坛没开过的酒,而地上则满是碎片。 他不可察见的皱了皱眉,随后便转身,朝桃林走去。 傍晚才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有些泥泞,但依稀留下有人走过的痕迹留下。月云生顺着足迹慢慢往深处走去,几番周折后,竟不知不觉走到桃源外的紫薇林。 细雨过后,徒留落红一地,蒙蒙雨雾中,茂密的花林空气里头还弥漫着花蕊的芬芳与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青萝和黑曜最先发现月云生,见来人是他,他们默默收回几乎脱鞘而出的剑。肖祈早已和月云生说过身边这几人的存在,他们也没有慌张,正准备朝月云生行礼,却被他抬手一挡。月云生看了一眼,歪着身子在紫薇树下沉睡的肖祈,他的身边七零八落地倒了好几个酒坛,他眉心轻蹙,轻轻朝二人摇头。 两人从肖祈反常的举动便猜出他们有事情需要单独处理,知月云生此刻或许不愿被打扰,便齐齐一拱手,很快便消失在紫薇林中,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月云生轻叹口气,慢慢走到肖祈的身边,拿开他旁边的几个酒坛。他的身上酒气深浓,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月云生无奈,伸手轻轻为他拂去衣裳上的落花。 才刚刚见好,便这般放纵,也不知爱惜自己。 月云生心中虽有埋怨,可手中的动作却是极为轻柔,然后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肖祈盖上。 肖祈似有所觉地睁开眼,醉眼朦胧间,所看见的便是他低头的那一抹温柔神色。 “醒了?”月云生察觉他醒来,低声问道。 那细语低头的温柔,让肖祈一时间怔住,半晌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月云生见他直直看着自己,不由笑着问道。 夜色微凉如水,晚风轻柔,吹起散落的青丝。 月云生出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带上披风,里头只是一身的天香绫绢制成的白衣。 此时月光映照下,那俊美柔和的五官似有微茫笼罩。 肖祈迟疑着伸出手,然后一点一点靠近,直至触及月云生温凉的脸颊。 那一瞬,两人的呼吸忽然凝滞了一秒。 肖祈痴望着月云生,虽是略有惊讶,但他的眉眼温柔依旧,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他不由喃喃道:“是你吗?” 月云生微怔,不解地看着他。 肖祈的手却忽然向下,勾住他的脖子,便猛地用力,把他压向自己,随后紧紧抱住了他。 “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在,可是为何还要让我梦的这般真实,这般绝望,又这般美好?” 没等月云生回答,肖祈便轻笑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也好,能够在梦里能见到你,也是极好。若是当时的你,怎会让我这般拥你入怀,看来老天到底还是怜悯我的。” 月云生闻言僵在他怀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感觉怀中人的讶异,肖祈不由轻笑一声,“怎么这般惊讶?” 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月云生,便看见肖祈轻轻放开他,然后低头深深吻上他。 一路攻城掠地,肖祈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动作也越发急促。 月云生洁白的衣袂被泥土蹭了不少污迹,鬓发都有些凌乱。 被肖祈压倒在地的他有些无措地挣扎着唤道:“肖……肖祈……别……别在这里。” 话音才落却换来上头那人邪魅一笑,不过转瞬,原本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月云生迷茫地看向肖祈,只见他眉目间皆是悲凉苦涩。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推开我。” “什么?” 肖祈苦笑着起身,背靠着蔷薇树:“这一切果然都是梦,你又怎么会这般温柔待我?” “肖祈?”月云生闻言怔住,与肖祈四目相对。 只见肖祈凄然一笑,不甘道:“杜子敬,你甚至愿意为他赴死,却至死,都不曾如此刻这般,眷顾我半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垂下,一下一下慢慢勾勒出月云生俊雅的眉目。 “杜子敬,你对我,一向都如此狠心啊……” 第86章 “肖……祈。” 肖祈苦笑着,慢慢收回手,尔后猛地闭上眼睛,然后转过头去。 月云生在那一瞬,分明捕捉到他眼中的泪光,不由心中一痛。 “子敬,你可以对杜阮仁慈,却唯独对我这么狠心。你明明知道我的苟延残喘,我的机关算尽,都只为你。而你走了,我失了盼头,也不可能独自活下去了。所以,当初你决定走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起带走我呢?你明知道,无论你做何种决定,我都会尊重你,我早已明白,也不奢求什么,只想在你身边,便足矣。可是,你最后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愿满足我,让我一个人抱着遗憾和痛苦落寞而去。” 月云生呆住。 肖祈说什么?在他前世战死沙场以后,他也…… “为何,为何你就不能够,哪怕只是眷顾我半分?” 此刻,长久以来的满心痛苦与不甘再也难以压抑,肖祈仰起头,滚烫的热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溢出。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哭的人,但一想到这一世,所有的爱与恨都被掩埋在时光的罅隙,湮灭在浩瀚的尘埃之中。而这历史的轨迹已被改变,曾经的一切除了记忆,早已无迹可寻。 “杜子敬,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肖墨能给你的,他也能。 肖墨不能给你的,他也能。 可是……天意弄人。 这般无奈,这般痛苦,这般不甘,痛到深处,根本无法控制。 “别再说了,肖祈,你别说了。”月云生起身,从身后紧紧抱紧肖祈,颤抖着说道:“……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肖祈低头看着他腰间紧扣的那双手,有些哭笑不得地叹息:“老天是有多可怜我,连这梦都如此真实,如此美好。真是让我都不想醒来。” 月云生听了,素来的淡定与冷静早已不复。 他怎会不知他亏欠他良多,否则,为何他此生本不愿再陷泥潭,却依旧会不远千里而来! “肖祈,如果你不愿,此生我会陪你,一生一世流连梦中,永不醒来。” 肖祈一怔,他的背后,月云生紧靠着他,而隔着薄薄的衣料,竟传来点点湿热。 晚风拂面,卷起片片落花,蹁跹着、旋舞着,在他们身边飘落。 觉察到不对,酒也随之醒了一点。肖祈不可置信地挣脱他的手,转身直视着月云生,果不其然看见一双通红的眼,顿时内心大震,他蓦地瞪大双眼,“……你是……不对,你到底是谁……是文瑾,还是子敬?” 月云生望着迷茫的肖祈,哽咽着缓缓点头。 肖祈定睛看着他半晌,这是什么意思,他脑子本就混沌,此刻更加糊涂。而那酒意随着深夜的寒意蔓上心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切都无从辨别。 犹豫许久,月云生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轻声道:“肖祈,是我。” 许多幻象一层层叠加,肖祈晃了晃脑袋,却是晕乎极了,不由失笑:“我果然醉了,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也不知你到底是谁。” 月云生听罢,温然一笑,拉着他在紫薇树下坐下:“既然分不清,就这样吧。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真真假假,假亦真。活在当下,岂非更好。” 肖祈闻言顿了顿,深深看了他一眼,月云生回以一笑。 “算了。”肖祈轻叹一声,然后靠过去,把脑袋搁在月云生的肩窝。好像只要在这个人身边,这多日萦绕的疲惫与不安都会慢慢散去,让人安心极了。 月云生的头也轻靠着肖祈,两人依偎着彼此。 “睡吧,肖祈。你太累了。”他的声音这样温柔,轻柔如同羽翼抚过心田,让人舒心。 “嗯。” 肖祈轻轻应了一声,若是梦,也就这样吧,已经很好很好了。 放下心来,这折腾几日的疲惫与倦意齐齐袭来,肖祈慢慢闭上眼,随后,很快便在月云生的身边沉沉睡去。 紫薇花瓣随风簌簌落下,落满肩头。 月云生听着身侧肖祈绵长的呼吸,透过层层叠叠地枝桠,望着深蓝色天穹上的那一轮明月。 等他醒来的时候,或许他不会记得他说过什么。 但是……月云生看着两人此刻紧握的双手。 就算睡去,也不愿放手的他,让他如何才能放手? “肖祈,过去我们都无可奈何,也无从挽回。可是,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陪着你。” 睡梦中的肖祈也不知听见没有,但紧抿的唇却在一瞬间松开,笑意满溢,睡得格外的安稳。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肖祈慢慢醒转。 他动了动,身上的披风便滑了下来。积了一夜的落花,厚厚地铺满一层。他伸手揉了揉头疼欲裂的额头,不由无奈轻叹,昨儿还是喝太多了。 但是……他顿了顿,虽记不清昨夜的事情,但依稀记得似乎有人和他说了许多话。可当他四周望去,却是空无一人,难道只是一个梦? 不对。他猛地看向一旁的披风。 “你醒了?”月云生拂开遮在眼前的枝桠,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笑着朝肖祈漫步而来。 白衣胜雪,墨发长舞,竟奇迹地与记忆里那个人重合。 肖祈愣了愣,然后忽然起身,可腿有点麻差点没站稳。 “小心!” 月云生快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他。 “你怎么……” “方才青萝他们送了点吃食来,我又找了些山上的野果,看着倒是新鲜。”月云生笑着和他又重新在树下坐下,把东西从篮子里头一样一样拿出来,“有时候,在这天地之间用个早点,倒是别有番滋味。” 肖祈看着他把东西慢慢摆好,一时竟目不转睛。 “怎么了?”觉察他的目光,月云生抬眸,笑盈盈地问道,然后殷勤地拿起一个熟透的红果,“尝尝,我刚试了,酸酸甜甜,倒是开胃得很。” 鬼使神差地,肖祈竟拉着他的手,就着他就咬了一口。 不过刹那的失神,月云生很快便笑着问道:“如何?” 肖祈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对上月云生略带调侃的笑容,略微尴尬地别过头:“还不错。对了……”他有些吞吐地问道:“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月云生一讶,随后云淡风轻地道:“殿下喝醉了,不愿回宫,文瑾便陪殿下留在这儿了。” 余光瞥见月云生眼底的乌青和稍显苍白的面容,肖祈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愧疚,轻叹道:“不是让你在偏殿好好休息,又何苦跟来?” “殿下才好,我放心不下,便来了。”月云生温声道,“不说这个了,殿下昨儿也没用过什么,早该饿了,快来用些白粥暖暖胃吧。” 月云生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肖祈下意识感觉到他有些许改变。可他不知道昨夜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提的,但看月云生这般淡然的样子,除了言语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其他又没有什么不同。他欲言又止地盯着月云生,最后还是放弃,接过月云生递过的白粥。 在沉默中两人在树下用完早饭,月云生收拾完,便开口道:“殿下,文瑾呆会儿要赶回宫中和皇后娘娘请安,你可要一道?” 肖祈愣了愣,随后摇头,“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回宫。” “是。”月云生笑了笑,抬手自然地为肖祈理了理有些微乱的鬓发:“请殿下多保重身体,文瑾先行一步,等你回家。” 说完,他轻轻抱了抱他,后退一步向他福了福身子,便提起篮子转身离开。 肖祈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从视线里头一点一点消失。 指尖触及肌肤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连带告别的拥抱,都似乎格外的温情。 那一瞬,失落的心像是漫无目的扁舟,终于找到归家的路。 “回家吗?” 肖祈失神地伸手接住飘落的那一片花瓣。 随后手指慢慢蜷缩成拳。 回忆与现实交织。 那时,杜衡大军被困洛河,他向肖墨请了旨意,带着三万援兵星夜增援。 鏖战三日三夜,终于打败敌军,杜衡与他直接累倒,躺在广袤的草原上,看着那一轮格外明亮的弯月。 “草原虽美,但再美却抵不过思归之意。”杜衡轻笑,“真想回家。” 肖祈听了并没说话,直到一旁的杜衡累及睡去,才不由自言自语般低喃。 “子敬,天地之大,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吾家。” 其实,当时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睡着,有没有听见。 那一刻,只有马蹄嘶鸣与烈风长啸。 “主子,皇妃已经回宫了。” 黑耀轻声禀报,肖祈点头,迈动步子朝桃源亭慢慢走去。 本以为,杜子敬不在了,他便从此再没有了家。 可是,这一世,他的遗憾,上天似乎都以另外一种形式恩赐于他。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第87章 月云生回到宫中后,稍事梳洗便前往皇后所在的中宫请安。 皇后显然对肖祈之事有所耳闻,加上今儿宫里头没事,如今见了月云生,这便拉了他的手话家常。 月云生知皇后是有意打听他的口风,所以便虚虚实实,四两拨千斤的应付过去。他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头通传,说是三皇子肖墨求见。 皇后顿时笑逐颜开,忙道快让肖墨进来。 月云生的笑容顿时略僵,自从他与肖祈成婚后,还是头一回见到肖墨,再加上之前有意避退,他们到现在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现在忽然遇见,一时间不由百感交集,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下意识便想离开。 思忖片刻后,月云生朝皇后轻声道:“母后,算着时间九殿下也快回宫了,他刚大病痊愈,文瑾放心不下,还是想先行回宫等殿下回来。您与三殿下也好些日子未见,正好话话家常,文瑾明儿再来陪母后。” 皇后没说话,看了他片刻后,才笑着拍拍他的手道:“也好。肖祈是个有福气的,现在你在他的身边,本宫便放心多了。” “儿臣见过母后。” 月云生才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肖墨的声音。 “墨儿,你来了。”皇后笑着起身,然后在杨嬷嬷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他面前,“正好,快来见见你九弟妹。”说着,便拉过一旁的月云生。 月云生避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伏身道:“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吉祥。” 微冷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身上,月云生察觉肖墨的审视,不由心底一颤。 这感觉太过熟悉,独属于他,早已入骨,永生难忘。 修长的手慢慢抬起,肖墨虚扶一下:“九皇妃有礼,请起吧。”口吻不熟络,却也不会过于冷淡。 月云生起身后,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虽然挽起,但仍有几缕从耳侧滑落,愈发衬得肤白如玉。 肖墨还是第一次见到月云生的容颜,不由一怔。 皇后见了,不动声色地侧身隔开二人,轻声对月云生道:“傻孩子,刚不是还急着回宫么,本宫让杨嬷嬷送你出去吧。”说着,她便招呼杨嬷嬷过来。 “母后,让儿臣去吧。”肖墨忽然出声。 皇后与月云生听罢均是一愣。 月云生忙道:“不劳三殿下……”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肖墨挡了回去:“三弟妹怎么还如此生分,和九弟一般,喊我三哥便是,走吧。”他微微朝皇后点头,“母后,九弟病后,儿臣也没能去探望,心中甚是担忧,这便随三弟妹回去看看。” 见肖墨也并无异色,言语却是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皇后只能微叹一声,拍拍月云生的手,和蔼地说道:“那你们快去吧,你和肖祈如此兄弟情深,本宫也十分欣慰。” “谢母后谅解,晚些儿臣再来与您请罪。” “哪来得那么严重,说得好像本宫不讲理似的。”皇后故意板着一张脸,但似乎心情不错:“文瑾啊,你倒是来评评理。” 月云生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温声道:“母后,您与三殿下这样母子情深,真真是让文瑾羡慕不已。” 皇后抿唇一笑:“好了,你们快去吧,晚了我们九殿下回来找不到他的宝贝皇妃,就该埋怨我这老太婆了。” “母后说笑了,九殿下常常感念母后的恩典,时时嘱咐文瑾,以后要一道好好侍奉母后。” “瞧瞧,我们九皇妃多会说话。” 月云生与皇后又是一番客套,尔后才和肖墨一道走出中宫,慢慢朝丽正殿走去。 时间尚早,宫中人还不算多,路上只有月云生与肖墨,众人都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肖墨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在前头走着,月云生为了避嫌,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肖墨隔了一段距离,一路上他们都异常沉默,只听得见鞋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 快到丽正殿的时候,收到消息说肖祈还没回来,月云生正思考要怎么办,便忽然发现肖墨回身朝他走了过来:“三殿下?” “嗯?”肖墨轻轻挑眉。 月云生一愣,轻轻咬唇,小声地道:“三哥。” 肖墨这才点点头:“九弟妹。” “阿祈尚未回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到。三哥也好些日子没和皇后娘娘见面,想必甚是挂念,不如三哥还是先去母后那儿吧?” 肖墨长身玉立,静静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忽然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 “三哥……” 抬手挥退众人,肖墨径自走向路旁的飞鸾亭。 月云生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跟上,踌躇片刻后,见肖墨的脚步竟慢了些。原来是发觉月云生还停在原地,便微微侧身,一双乌沉沉的眼静静凝视着他。 一咬牙,月云生还是跟上,这光天化日之下,肖墨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飞鸾亭曲径通幽,两旁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肖墨见他来了,便走到亭中,遥望着清溪流水潺潺。 见他尚未开口,月云生也没说话。 一时间,亭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良久之后,负手站在亭中的肖墨,忽然问道:“他待你可好?” 月云生一愣,有些困惑地望向肖墨的背影。 他此话何意? 肖墨察觉月云生的视线,慢慢回头,沉静的眼光,静静地看着他。 徒劳地张了张嘴,月云生却发觉自己竟半晌无话。 本以为已无坚不摧,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是…… 肖墨突然朝他走了两步,挡住月云生前头的光,阴影如同压城的山,沉沉袭来,“怎么不说话?” 他的气势还是一如当年,只要他想,便可以让人几乎喘息不过来。月云生稳了稳心神,低着头道:“回三哥,阿祈待我极好。” “是么?”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肖墨再无别话。 月云生叹息道,“三哥,文瑾身体有些不适,若无其他事情,文瑾便先行一步,望三哥见谅。” “你好像每一次都如此。”肖墨漫不经心地侧身说道,却正好挡住月云生离开的路。 他此番到底意欲何为?本就有些心神不宁,月云生一时间搞不清肖墨的目的,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三哥?” “为何不敢看着我说话?”肖墨又上前一步,他的个头比月云生高了一些的他,现在精神完完全全把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甚少见到这般咄咄逼人的肖墨,月云生也有些惊讶,他只能岔开话题:“三哥多虑了,文瑾先行告退。”说着,心底越发烦躁,也顾不得那些礼数,转身便想离开。 肖墨看见后,竟也没拦他,只是站在那儿望着他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笑了。 想起当初宴会上的那曲战八方,虽说是肖祈邀请在先,但本该袖手旁观的他,竟会出手相助,事后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而且,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被这个人吸引。无关那绝色的容颜,也非关其他。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丝微妙萦绕心间。 肖墨慢慢抬手,拨开被风吹起的发丝,凉薄的唇角渗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还真是奇妙,不是吗? 第88章 月云生一连多日都住在偏殿,而肖祈则日日出宫,两人虽住一处,却形同陌路。宫中渐渐有流言传出,说卫国翁主虽美,可性子孤傲,在九皇子那儿极其不得宠,让他宁愿夜宿烟花之地,也不愿回宫。月云生从身边那些人口中听见,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在意。秦默等人虽急,可也毫无办法。肖祈依旧出宫,月云生则每天都去中宫和皇后请安,风雨无改。和肖墨遇见的机会也多了,但月云生每每都会提前离开,两人也就是打个照面。这天,月云生也早早来和皇后请安,走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见肖墨,他微微朝他行了个礼,便带着春桃她们回宫了。 “墨儿,这卫南白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肖墨进来,便听见皇后不无叹息地道:“若是早些知道,也不失为个好选择。” 肖墨听了,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在那人走得早,也幸亏肖祈是个不开窍的。”皇后冷冷一笑,“不然,卫国公的支持恐怕也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母后说得是。”肖墨应道,但口吻平淡,看不出情绪。 “你可别学肖祈,要好好待淑仪。” “儿臣省得,请母后放心。”肖墨搀着皇后朝外头的花园走去,朝后头的杨嬷嬷摆手,示意她下去。 两人慢慢走着,皇后压低声音,略带感慨地道:“墨儿,陛下近来身体大不如前了。” 肖墨心底微微一讶,“母后?” 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们该趁早打算了,本以为北戎一战便可除去我们心腹大患,谁知那个贱人的孩子……”皇后一说起肖祈,便恨不得咬碎银牙,“那个贱人就算死了那么多年,还时时给我们堵心。墨儿,我们绝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肖墨知道皇后深恨着萧淑妃,当初冷淑仪就因为一个相似的字,就让皇后十分不待见。若不是看在冷家显赫的家世,再加上她本身的好性格,而帝都待字闺中的贵族少女没有比她更适合自己,恐怕皇后也不会选择她。所以,对于皇后这鲜为人知的一面,他也见怪不怪,此时也没有评论,只是听皇后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等皇后有些倦了,肖墨才把她送回房间。然后,思忖片刻,便朝丽正殿走去。 肖墨刚到门口的时候,便听见幽幽的琴声从里头传出,沈大海见是肖墨,正准备进去通传,却被他伸手拦住。 “三殿下?”沈大海不解。 肖墨凤眼微眯,“九弟昨晚何时回来的?” 沈大海讪讪一笑。 “看是还没起来。” “三殿下,奴才这便去……” “让他再睡会儿。我在这儿转悠一下,等九弟醒了,你告诉他一声便是,下去吧。” “可是……”沈大海面露难色。 “无妨,我也是来瞅瞅九弟的身体。”肖墨说着,就朝花园深处走去。 沈大海见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赶紧转身进去找肖祈。 肖墨绕过几个弯,便看见留情台上,有一人静坐着,几个侍女立于一旁。 沉香袅袅,琴音幽幽,纤长的十指在古琴上来回蹁跹,长发如墨从耳侧倾泻而下,美得如同一副水墨画。 肖墨站在那儿,轻声嘱咐了跟在后头的苏宁海一声,苏宁海点头,便转身匆匆离开。 月云生早已发现站在树丛之后的肖墨,但迟迟不见他出声,便也假装不知,依旧抚琴。曲子是春桃想听许久的枉凝眉,月云生一时兴致来了,闲来无事便满足她。不多久,一道清亮的箫声竟追着月云生的琴音而上,众人皆是一怔。 琴箫和鸣,一曲枉凝眉(注:57),竟是意外的相应和。 手下动作僵了片刻,琴弦应声而断,月云生猛地抬头,只见肖墨持箫,从外头慢慢走出。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箫,稍显冷淡的唇角竟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朝他颌首:“九弟妹。”随后,他便看见月云生的手指因为琴弦断了,一时间没留神便受了伤,指尖竟有血珠渗出。 他微微蹙眉,上前几步,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拿出手绢帮他轻轻拭去血珠,然后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打开,将一颗药丸搓碎开来,把药粉撒在上头,才一会儿血便止住了。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包括月云生在内,众人都愣在那儿没有反应。 “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一个极冷的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他们才如梦初醒。 “九殿下!” 直到身边的人惊呼出声,看着愠怒的肖祈,纷纷惶恐地跪了一地。 第89章 “殿下。” 月云生下意识收了手,起身便准备朝他见礼。 肖祈阴沉着脸快走几步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拉起月云生的手就朝丽正殿里头走。 “九弟!” 肖墨见了,喊了他一声,刚想拦着他们。但肖祈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在两人擦肩而过地刹那,肖墨分明听见肖祈警告似地说了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去。 肖墨怔了怔,随后看着鱼贯似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得众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喃喃自语:“别动不该动的人吗?” “主子?”苏宁海在他身旁轻声唤道。 肖墨回过神,“走吧。” “主子您不是来看九……”苏宁海犹豫地望了望肖祈的背影。 肖墨但笑不语,率先迈开步子离开。 苏宁海瞅见,也只能挥了挥手,带着人跟在他后头回去。 肖祈一脚踢开殿门,就把月云生拖了进去。 “殿下……”月云生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你喊我什么?!”肖祈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瞪得浑圆。 月云生沉默片刻,“阿祈。” “哼。” 思考着要怎么解释方才的场景,月云生觉得有些棘手。 “卫文瑾我告诉你。”刚刚许是真的触及肖祈的逆鳞,他不等月云生说话,就故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道:“既然你已经嫁我为妻,就少跟别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 肖祈越看月云生的脸,心中的火气就越噌噌地往上冒,这张脸实在太祸水,让他太有危机感:“还有,沈大海送你的那箱面纱呢?” 月云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头让秦默给你找出来,不行,你那侍卫靠不住,我得让沈大海带人去。” “……” 肖祈恶狠狠地瞪他:“除了见我,无论什么时候去哪里都给我戴上!” 月云生听出了些门道,无奈地垂眸,这人还讲不讲理了啊? “我就不讲理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 肖祈这会儿把上一世修炼出来的什么城府,什么不动声色,还有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记忆全都丢了,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上一世肖墨比他先遇到杜子敬,可这一世,是他先遇见月云生,他还出来蹦跶,还出来生事,真是想着就让人大为光火。一想起刚刚看见的画面,肖祈简直火大到不行!月云生竟然让肖墨碰了他的手!简直不能忍! 这会儿理亏,月云生听着便没有讲话,也没有解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肖祈,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不住。 “你笑什么!”肖祈刚脱口而出,就发觉月云生脸上的笑容更胜。他这才一愣,别扭地拧过头,坐在椅子上,抬手便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再‘哐当’一声把杯子搁在桌上。 月云生伸手拉开他旁边的椅子,笑着说道:“阿祈,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肖祈当即反驳道,随后对上月云生了然的双眼,不由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 月云生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忍不住笑出声,却看着他不说话。 被他看得肖祈的面子挂不住,低头咕囔了句:“现在倒像是你有理了。” 月云生听了,轻笑了一声,随后正色道:“肖祈,不管过去我们是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一切都早已没有办法挽回。所以,放开手,重新开始,未免也不是件好事。” 肖祈一愣,下意识看向月云生。 月云生的目光像是洞悉了一切,大海般深邃辽远,他慢慢起身,走到肖祈的面前,缓缓蹲下,伸手轻轻牵住他的手:“你曾和我说过,世人皆向往齐人之福,但我肖祈此生,只想得一有心人,携手一生,直至暮雪白头。现在,我和你一样。” 月云生的话一出,肖祈便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慢慢把脸贴着他的手,月云生轻轻闭上双眼,“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人的一生能否做到只爱一个人。当时你没有解释,但却用一生告诉我,我们是能够做到的。所以,这一世,我也想做到。” “你……怎么会……”肖祈拼命摇头,唇颤抖着,连带身子都忍不住开始颤栗起来,“你……你是……不可能……” 月云生微微睁开眼,看着极其震惊的肖祈,轻柔地笑了:“阿祈,虽然有时候梦只是梦,现实往往残酷无情。可是,这一世,若你不愿从梦中醒来,我也愿意陪你,永不苏醒。” 肖祈看着月云生,嘴巴张了张却根本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来,他的表情和口吻,还有那些如出一辙的话,似乎都指向一个极其荒唐也极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有很多事情,其实不用弄得太明白不是吗?”月云生冲他笑了笑。 “你……你是……不……怎么会……怎么有这么荒谬的事情……”肖祈颤抖着声线,伸手想碰月云生,却又怕只是一个玄幻之至的梦,又一点点缩回去。 月云生见他的眼眶都红了,心中也是万分感慨,既然已经说开了,那就这样吧。他松开手,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肖祈。 肖祈现在除了眼睛还能动,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僵在那儿。 “肖祈,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每次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我都会很心疼。”月云生靠着肖祈,轻声说道,“因为我明白,你之所以会这么难过,都是因为我。但是,我再也不想让你难过了。” 肖祈猛地闭上眼,终于颤抖着抬起双手,拥着他,眼中滚烫的热泪却再也无法抑制,竟从紧闭的眼一点点渗出来。 是梦吗?这会是梦吗?若是梦,他也认了,只想让它长一点,再长一点。 月云生感觉到脖子那儿湿湿的,温热的触感让他瞬间就愣住:“阿祈?” 肖祈轻轻摇头,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声音哽咽,“我不管你为何嫁我……” “嗯?”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湿热一片,肖祈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头,合二为一再不分开:“既然你留下了,既然这一世,是我先握住你的手,我就不会让你有机会放开。” 月云生一怔,随后叹息道:“肖祈,你以为我是有多狠心?” “什么?” “肖祈,我也是人。我该有多狠心,才能对你做的一切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肖祈此刻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我到底也有是有心的人,你真当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肖祈听了,再也没有办法控制,多日的不安,压抑太久的爱恋,终于全数爆发出来,“如果……如果你只是在骗我……” “肖祈。”月云生淡淡地打断道:“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前尘往事,都已是过眼云烟。这一世,我是卫文瑾,也是月云生,不能否认我曾动摇过,但既然命运的轨迹改变了,我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或许那都是因为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忘记过去,我也并非圣人。所以,若是我有迟疑的时候,请你抓紧我,不要放开,可以吗?” 其实月云生说的大多数话,肖祈即便听了,可是冲击过大的他,此刻根本没办法理解,但他此刻是那么的感激上苍,他原以为这一生他将是抱憾终身,却没有想到,上天把曾经失落的一切,竟如此慷慨地以另外一种形式,一一馈赠于他。 “文瑾,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感谢老天,有多感谢你。无论是为什么,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留下。”肖祈的眼睛红红的,一字一句郑重道:“而我肖祈此生,绝不负卿。” 第90章 月云生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肖祈垂下头似乎想吻他,可月云生却微微偏头躲开,肖祈不由皱眉,咕嘟了一句:“怎么了?” “这大白天,现在外头有人,不合适。”月云生转过身子,推了推他。 “笑话,这是丽正殿,我的地方,谁敢说我?”肖祈一板脸,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凑过去盯着月云生。 月云生被他看着一愣:“怎么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月云生难得有些气短。 肖祈也是聪明人,此时便知月云生早猜到他想起来前世的事情,顿时有点生气,他这几天看着他如此痛苦挣扎,是不是看戏看得很开心?顿时,他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一点点逼近月云生。 月云生倒退了几步,竟不知不觉到了床边。 “文瑾呐,你的良心呢?”肖祈的手恶意地慢慢抚上他的胸口,然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笑着问道。 此情此景,自知理亏的月云生无言以对。 “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肖祈一勾手,月云生便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他大腿一迈,就把人放倒在床上,双臂撑在他的耳侧。 暧昧的姿势,两人身体紧密无间的贴合在一起,让月云生不由面红耳赤地别过头。 “呵……”肖祈低头,鼻尖抵着月云生的额头,喷出的鼻息徐徐铺陈一脸,“文瑾,你身上好香。” “……你都在乱说什么啊!”月云生瞪了他一眼,眉目间的风情让肖祈看得越发浑身燥热。 “我才没乱说,我觉得我就是栽在你身上了。”肖祈克制不住的灼热的吻,从他的额前一点一点下移,月云生忍不住轻喘了一声。 “你这样,我都忍不住了。”肖祈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又危险。 月云生的经验少得可怜,加上内心的愧疚,面对肖祈的步步为营,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毫无抵抗之力。而月云生的纵容和不抵抗让肖祈越发肆无忌惮。 月云生唯一记得自己说的便是,在陷入疯狂之际,他还维持着一丝清明和肖祈说:“你轻些,外头有人。” 而这句话换来的,却是肖祈更加猛烈的进攻,硬生生逼他丢盔弃甲地呻吟哭泣。 原本因为担心,守在门口的沈大海和秦默此刻都忍不住默默对视一眼,尴尬地拧过头。他们家这殿下啊,真是太乱来了,这大白天的……而皇妃也……怎么能这样惯着他。但是,家里放着一个那么好的皇妃,不碰也……罢了罢了,他们开心就好! 月云生这几日去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发觉来皇后这儿的后妃也越来越多。杜云竹近来几乎可谓是宠冠后宫,前日他与肖祈在花园遇见她,衣饰华贵的她和昔日那落魄的远方孤女简直判若两人。杜云竹远远见到肖祈与月云生,竟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后来更是目中无人的带着浩浩荡荡一行宫女太监扬长而去。当时月云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是怕她对肖祈不利。肖祈摇头,说若是那样,也没有办法,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刚走出中宫,月云生低头嘱咐身边的人,最近一切都要低调行事。此时此刻,宫内宫外的气氛都越发紧张,皇帝沉疴日重,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上朝,大家表面都极力平淡,可背后早已是暗流汹涌,太子悬而未决,若是一着不慎,或许就是杀身之祸。 众人立刻正色应承,月云生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着对策,肖墨和杜阮近来一定有所行动,而杜云竹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不管肖祈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慢慢一个一个破解。他想着想着便走回了丽正殿,肖墨与杜阮尚且不好解决,但观察这几日后宫的情况,这个杜云竹或许可以借皇后之手解决。但是……月云生站在那儿久久立在园中没动,后头的人看他一脸沉思,也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等在后头。 月云生眉头紧锁,他怎么办,明明知道这是肖祈不愿做的事情,若是他真的动手做了,或许就会让肖祈失望让他误会,可若是他不做,留着杜云竹终究是个祸患,当年就是因为他们的一丝怜悯最后不得善终。这一世,一切都被改变,可终究是怕会节外生枝。月云生想了很久,脸色都有些发白,可考虑到肖祈,他不得不去做……月云生轻叹一声,还是把秦默喊过来,嘱咐了几句,秦默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去吧,这事儿事关重大,你务必要做的干净。” “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秦默郑重其事的点头。 目送秦默走后,月云生才看了一眼春桃她们,“回去吧。” “是,皇妃。” 月云生回到殿内,肖祈在外头办事还没有回来。 他看着大大的丽正殿,若是最后肖祈因此与他生了间隙,怨他了,恨他了,他也认了。 因为,这个世间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看见他好好活着,更加重要。 第91章 等来请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皇后回到后室,听完小宁子的话后,不由勃然大怒。 “砰。” 茶杯被狠狠地扫落在地,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皇后身边的杨嬷嬷和小宁子立刻惶恐地跪下:“皇后娘娘,请您息怒啊!” 接连冷笑几声,皇后发颤的双手几乎要硬生生扣进花梨木桌里头:“她当真如此说?” “是,娘娘。”小宁子连忙点头,“奴才亲耳听闻,当时院子里头还有好些云妃的人呢!” 许久不曾见过这般失态的皇后,跪着的两人都有些惊心,只听见她满含恨意的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连死了都不愿让本宫好过……现在连一个替代品都敢如此嚣张,真是……”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竭力镇静下来,扭头看向跪着的小宁子:“去,请墨儿来。” “是,皇后娘娘,奴才立刻去。”小宁子大力朝她一磕头,敛起衣裳便快步离开。 皇后仰起头,秀美的下颌隐约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十指冰凉入骨。 杨嬷嬷打小就跟着皇后,更是看着她如何一步一步母仪天下,此时看着她这般悲伤绝望就觉得万分心疼,可还是不得不规劝她:“皇后娘娘,现在是多事之秋,不宜轻举妄动啊……” “本宫自然是明白的。”皇后方才不过是片刻急怒攻心,怒气过了冷静下来后,她便面沉如水,只是眼底那深沉的恨意没有褪去半分,“杨嬷嬷,本宫没事,自有分寸。” “是奴婢多言了。”杨嬷嬷俯身又是磕头。 “起来吧。”皇后略有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角,杨嬷嬷立刻上前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近来也不知怎么,老是易乏。” “可要奴婢让李复仪大人来给娘娘看看?” “不用了。”皇后摇头,“本宫的身体,自个儿知道,许是近来烦心的事耗神太多。” 杨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为她轻轻拿捏着按摩。 暗香阵阵,方才的烦恼暂时褪去,皇后慢慢放松下来,闭眼靠着软榻休憩片刻。 不多久后,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皇后应声睁开眼,便看见肖墨带着苏宁海走了进来。 “母后,小宁子说您找我?”肖墨接了信后,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一下,便赶了过来,见了她后,便稍事行礼。 皇后示意众人下去,房间里头便只剩下她与肖墨。 “墨儿,坐吧。”皇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肖墨应允坐下,凝眉道:“母后,您这般焦急,可有要事吩咐儿臣?” 皇后的目光轻轻落在肖墨身上,眸光冰冷,声音轻缓却透着一股寒意:“杜云竹,不要留着了。” 肖墨听了也是一怔,半晌后才垂眉轻声道:“母后,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 皇后轻嗤一声,“不听话的人,留着怕是会惹是生非,乱了一局棋。” “母后,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杜云竹一日恨着那人,她留着,总归是对我们有利的。” 皇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每每看着那张脸,就恨不得撕碎,满腔恨意偏生要克制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般想着,皇后半晌陷入沉默,没有说话。 肖墨也不急,只是坐在那儿,他坚信皇后思考到最后,会做出一个理性的定夺。 果然,他听见皇后长叹一声:“是母后糊涂了,此事不会再提了。” “母后英明。”肖墨起身一拜,他如何不知皇后有多痛恨那人,但杜云竹虽有些超出他与杜阮的控制,可她的作用仍非常大。若是皇后执意要除去她,他们便少了一个有力的盟友。现在皇后答应不动手,此事便有了回旋的余地,肖墨随即松了口气,不由露出一丝清淡的笑意。 “墨儿,你先回去吧,母后也乏了。” 肖墨看着皇后略带倦意的面容,眉心不由蹙起。皇后近来常常感到乏力,虽说可能是心神受损力不从心的缘故,可他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母后,李复仪可来为您请过脉了?” 等了好一会儿,皇后都没有回答,肖墨发觉她竟靠着软榻就睡着了。他心底的不祥越发凝重,他转身出去,唤来杨嬷嬷等人,细细询问皇后近来的衣食住行,再让苏宁海去太医院请李复仪过来。 折腾一番下来,皇后被众人吵醒,总觉得肖墨难免有些小题大做,可是见李复仪眉头深锁,她也滋生了一丝怀疑:“李大人,本宫身子可有不对?” 李复仪正色跪下:“回皇后的话,娘娘的脉有些古怪,卑职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一时也不敢够断言,请皇后允许卑职回去查阅古籍后,再禀告娘娘和三殿下。” “什么?”皇后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她凝眉思索片刻,肃声道:“那就有劳李大人了,本宫听说李大人的夫人钟情各式翡翠,杨嬷嬷,把本宫前几天收的那个翠绿老坑玻璃种的珠粒项链拿来,送给李夫人。” “皇后娘娘有心了,此物太过贵重,卑职……” “李大人。”肖墨轻轻打断他的话,虚扶了一把:“母后的病就有劳你了。” “是,卑职代贱内谢过皇后娘娘与三殿下的赏赐,今后一定全心侍奉皇后娘娘和殿下。”李复仪才起来,又急忙跪下,“卑职这便回去翻阅古籍,尽早给娘娘与殿下一个交代。”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小宁子:“小宁子,替本宫送送李大人。” “是,皇后娘娘。” 等李复仪走后,肖墨一脸严肃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在这个节骨眼,皇后这中宫里的人也该好好肃清一次了! 第92章 “母后,此事交给儿臣去办便好。”肖墨沉吟片刻,“现在最要紧的是您的身体,在李大人查出原委前,母后您得好好休息。” 皇后略略一想,还是点头:“嗯,也好。”她随后便有些倦了,不由哈欠连连,肖墨看到后难掩担忧,把杨嬷嬷拉到一旁嘱咐日常应该注意的事项。 杨嬷嬷边听边连连点头。 “大致便是如此,在没有找出不对前,母后这段时日的日常用度与饮食,还要请嬷嬷多费心,尽量亲力亲为。”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奴婢应做的。” 他们说完后,竟发觉皇后再次睡过去了,肖墨轻叹一声,“母后倦了,我便先走了。” “请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娘娘。”杨嬷嬷沉声说道,“绝不会让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找到机会伤害皇后娘娘。” “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肖墨点头,转身便欲往外头走去。 杨嬷嬷欲言又止,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快走了几步追上肖墨,说道:“殿下,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凝眉看着甚少如此迟疑的杨嬷嬷,肖墨目光诚恳,轻声道:“杨嬷嬷,但说无妨。” “殿下,皇后娘娘这些年过得苦。”杨嬷嬷想起皇后这些年过得每一天,眼中便忍不住泛着泪光,“她能有的,能够仰仗的,除了自己这个后位,便只有您了。奴婢没有大智慧,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情,但实在是心疼娘娘。方才小宁子说,杜云竹对娘娘出言不逊,大放厥词,娘娘很是震怒。既然娘娘后来觉得,她为了殿下,可以忍受,但奴婢……”杨嬷嬷说着叹了口气,竟突然直直朝肖墨跪下,用力地连连磕了好个头,“奴婢也恳请殿下,能够将心比心。” 肖墨听罢一怔,随后浑身的气息在刹那间变得格外森冷肃杀。他只是静静背着手站在那儿,沉默许久,就已经让人大气不敢出。 心底咯噔一下,自知自己多言了的杨嬷嬷已经不敢继续说话,只能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候肖墨的发落。 等杨嬷嬷跪得腿都发麻要近乎失去知觉了,肖墨才面无表情地问道:“她说了什么?” “只要我想要,后位又算得了什么?可我根本不稀罕。”杨嬷嬷说完,又是惶恐地低头跪下。 肖墨闻言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十指微微屈起,冷声应了句:“我知道了。”后便从中宫绝尘而去。 当肖墨离开许久,杨嬷嬷才回过神,而身上原本的压力终于一扫而空。经历了如此多事情后,三殿下的气势越发惊人,哪怕只是如此简单的不动声色,便足够让人动弹不已。杨嬷嬷松了口气,扶着旁边的柱子站了起来,她从里头拿了件披风给皇后披上。 希望三殿下能够体谅皇后娘娘吧,这些年,若不是三殿下,皇后恐怕是难以在这深宫中撑下去,可即便如此,她想起皇后度过的那一个个寂寞难耐的漫漫长夜,忍不住连连摇头。 不管如何,还是太苦了。 ~※~※~※~ 秦默悄悄推门进来,走到月云生旁边,耳语:“主子,事情按照您的吩咐,都一一办妥了。” “我知道了。”月云生点头,“你先下去吧。” 他吩咐了人助李复仪一臂之力,那么他找出毒物,其实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当皇后终于发觉自己身中奇毒,那么他们下一步必定会整顿中宫,抓出下毒之人。他此番在杜云竹与皇后之间挑起纷争,势必也会影响肖墨与杜阮的计划。 月云生骨节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击打着桌面,既然已经埋下了诱饵,那他接下来是诱敌深入徐徐图之,还是速战速决免得后来的日常梦多呢? 正在他沉浸在思索中,房门忽然被人连敲好几声,他才应了一声,门便被人用力推开,只见肖祈大步迈了进来。 “文瑾。” 月云生见是他,不由多了几分笑容,“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早?不是说出宫有事,要过几日才回来。” 肖祈面上虽风尘仆仆,但见了他不自觉中也是喜色难掩,他大臂一伸,把月云生抱了满怀:“我想你了。” “我就在这,有什么可想,倒是你,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月云生拉过他的手,让他坐下,然后便高声吩咐春桃她们赶紧来给肖祈洗漱。 “想着要早点回来陪你,便马不停蹄办完了。”肖祈满足地蹭了蹭月云生修长的颈项,尔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接到你加急送来的消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云竹近来专宠,已经引发后宫诸多不满,而她更是对皇后出言不逊。”月云生说道:“我这次不过是利用了杜云竹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月云生说完,便发觉自己肩膀上突然重了好多,正巧沈大海从外头进来,见到后欣慰一笑。许是赶了太远的路,也赶得太急,肖祈体力便已经有些不支。只愿淑妃娘娘在天之灵,能够让这两个人终于不用像前两日一样的张弓跋扈。 第93章 沈大海放下茶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里,给两人留出空间。 肖祈权当看不见,闭着眼,依着月云生:“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你怎么看?” 月云生抬手给肖祈倒了杯热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必皇后不日当会发现,此事乃杜云竹所为。” 肖祈听了也丝毫不惊讶,接过月云生手中的热茶:“你让人给皇后提了醒?” 月云生轻声道:“殿下可会责怪文瑾的自作主张” 话音才落,肖祈便睨了他一眼:“你向来在此时,才会喊我殿下。” 轻声一笑,月云生垂眉:“瞒不过你。” “你想做的,且放开手去做。”肖祈慢慢抿了口茶:“我信你。” “阿祈……” 肖祈抬手摆了摆:“文瑾,往事莫究,而我自然是一直相信你,是为了我好。”他顿了顿,尔后才继续道:“当年是,现在亦是。” 月云生默然片刻,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就不怕我会做出你不喜之事?” 放声大笑几声,肖祈的大掌拍了拍月云生的肩膀,笑着反问:“文瑾,你会吗?” 月云生淡淡一笑,却不说话,只是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搭在肖祈的手上,肖祈见了,立刻紧紧反握住他的手。 “既然决定风雨同舟,又怎会心存犹疑?” 月云生微微仰头,与肖祈相视而笑。 数日后,中宫那头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乃是夷狄极寒之地上生长的,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草,名唤千日醉。此事震惊前朝后庭,皇帝知道后为此龙颜大怒,而皇后则元气大伤,只能在中宫静养。三殿下更是主动请缨,让皇帝下旨命他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刚听见消息的时候,月云生正在案前作画,秦默进来的时候,整个房间空荡而安静。 “那头如何了?”头也没抬,默默低头为新画的题字。 “回主子的话,一切皆如您所料一般。”秦默抱拳行礼:“属下不负重负,找到了下毒之人。” “哦?”月云生拿着手中的玻璃杯把玩着,“若我估计的没错,皇后娘娘似乎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们。” 秦默扑通一声跪下:“主子,您快别伤心,我一直相信,邪不胜正。” 很多事情,不是先做了,就没有别的可能。而长大后的彼此,总会有自己活着家人的考量。 第94章 肖祈话刚说完,就看见皇帝笑了。他百感交集地长叹道,“是啊,你和我向来都是不一样的。” 知道皇帝此时想起了自己的母妃,肖祈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可是,你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皇帝面色骤然严峻道,“阿祈,我本来准备让肖墨监国,然后想个由头让你带兵出征夷狄,到时候你连卫南白一起带走,无论是胜是败都不要回来长安城。只要有我在,有卫国公在,便没有人敢对你下手,而肖墨,我自会想办法,他也势必会善待你。” 听罢,肖祈想起前世的过往种种,不由冷笑,面容淡漠。善待他?真是可笑之极! 肖墨那样步步紧逼,直到让他亲眼看着杜衡走上绝路。再加上那本就破败不堪的皮囊,他就算是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当他活着的唯一盼头走了,他更是一具行尸走肉,万念俱灰,那与死又有何异? 许是肖祈的眼神过于悲怆,皇帝默然良久,声音中透着些许惊讶:“阿祈?” 肖祈这才回过神,“父皇,儿臣在。” 凝视他好一会儿,皇帝像是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你变了。” 肖祈笑了笑,低头为皇帝拉了拉滑落的被褥:“父皇,过去了那么久,人既然都会长大了,那么就注定谁都会变。” 皇帝长长地吁了口气:“阿祈,那并不一样。”他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是因为卫南白吗?” 肖祈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皇帝又是一声叹息,“阿祈,父皇真的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肖祈闻言忽然放声大笑:“父皇,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想,这是你做过最好的一个决定。” 皇帝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肖祈。 “多谢父皇,让我能够排除万难,和他在一起。” 皇帝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好作罢,可想起将来,又难掩心中的担忧。 肖祈如何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的煎熬:“父皇,你保护不了我一辈子。” “是啊……”皇帝长叹一声。 “接下来的路,就让儿臣慢慢去走吧,虽然可能走得慢,也可能有迷路。”肖祈肃然道:“但未来,无论好坏,总归要儿臣自己去闯,去面对。” 皇帝听完肖祈的话,暗道他最放心不下的肖祈,终于长大了,“罢了,你且放手去做吧!我能为你做的也不多了,我欠你的,欠云竹的,早已经还不清了,那便到地下再说吧。” “父皇?!”肖祈听了,心底一惊。 “快走吧。”皇帝眉间早已积满疲倦:“我们说了太久,恐怕是瞒不住了。” 肖祈点头,随后皇帝便高声唤来身边的哈赤,让他把肖祈送走。 皇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肖祈离开得背影,眼中有担忧,但是更多得却是欣慰。 肖祈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步子。他回过头看向皇帝的时候,眼眶微红,而皇帝分明在他漆黑的眸子中依稀见到泪光闪烁。 皇帝朝他慈祥的一笑,“好孩子,快去吧。” 肖祈点头,才转过身,可脚步却犹如千斤,迈不出去,如果是如同前世一般的轨迹,那么,今夜,很可能就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里,肖祈终于还是忍不住,仰头长叹一声后忽然转身,快走几步到皇帝的身边。 皇帝不知他想做什么,惊讶万分地看着他:“阿祈?” 肖祈伸出双手,忽然拥抱住了他 那一瞬间,皇帝几乎是整个人都僵在了肖祈的怀中。 “父皇……”肖祈本来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却什么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喊着父皇。 皇帝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感动,最后竟忍不住老泪纵横:“阿祈,我的好孩儿,你以后的路,父皇可能看不见了,不过相信你一定能做的很好。答应父皇,好好活着,好好守着我们祖宗打下来的江山。” 肖祈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皇帝,向他跪下,郑重地行礼:“日月为鉴,孩儿必定不负父皇所托。” “好好好,快走吧。”皇帝无比欣慰,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见到这样的肖祈,他此刻终于下定决心了,当年他答应她的,虽途径无数困难险阻,但今日终于要达成了。云竹啊,皇帝慨然长叹,你看见了么,我们的阿祈,终于长大了,虽然那条路上险阻重重,但是……他相信,他们的孩儿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绿绮。” 等肖祈走后,皇帝忽然喊道。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娉婷女子逶迤而来,跪下柔声道:“属下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几乎是毫无迟疑地细细嘱咐她,那个方案他早已放在心中多日,盘桓已久。此刻便径直说道:“即刻出宫,让人请百里华安来长安一趟,务必低调,不能让任何人觉察。” “是,属下这便去办,请陛下放心。” 门被人缓缓关上,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皇帝的心却是越发沉了下去。百里华安虽早已解甲归田,但当初这百越江山有大半都是年仅十二岁的他陪伴先帝打下的,先帝殡天之后,他又辅佐他以雷霆之势稳定朝廷。所以,百里华安作为两朝元老,无论在何处,都深得众人的赞叹与尊重。虽说冷千山和杜相也是极为适合的人选,若是之前,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在二者择其一委以重任。但既然肖祈选了不一样的路,那么他选择百里华安这个出其不意的人,托以遗诏,显然会对肖祈未来立足百越,更加有利,也更加保险。 但愿,将来这一切也都能够顺利进行,不要违他所愿。 第95章 “殿下。”杜阮接到消息,便匆匆赶到肖墨那儿。 肖墨正在练字,头也没抬,笔锋苍劲有力:“你知道了?” “是。”杜阮稍稍平复了心情,“方才正好看见肖祈出来,便多问了几句。” 字刚好完成,肖墨轻轻放下笔,稍稍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看着杜阮:“父皇深夜召见肖祈,还特意遣走所有人,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忧。” “殿下,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都只知道皇帝陛下召见了肖祈,却无人知晓他们谈论了什么。”杜阮因过于焦急地赶来,此刻脸色红润,汗水密密渗出:“可要让人探探陛下的口风?” “不。”肖墨超乎寻常的冷静,似是早已料到此情此景:“父皇既然敢此刻喊他来,便肯定不会让我们抓到任何把柄。”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肖墨沉吟片刻:“暂且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杜阮迟疑:“我认为无论陛下找肖祈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事不宜迟,应立刻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肖墨想了想,“你说得有理,在这样占着生机但仍旧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候,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可是,古语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徒增变数。” “殿下说得有理,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杜阮思虑片刻,沉声问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所欲为?” 肖墨薄唇微扬:“当然不是。” “莫非殿下心中早有计较,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杜阮问道。 “原先布下的网,现在也是时候收收了。” 杜阮听罢,心底一惊,“难道殿下指的是?” “夷狄。”肖墨眸光陡然沉暗,“你明儿就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布置下去,算算也是时候了。”“是,殿下。” 肖墨看了眼窗外,圆月高悬:“想来时间也不早了,明早你还要办事,早点歇息吧。” 杜阮看着他,欲言又止。 肖墨恍若不觉,慢慢踱步至窗前,晚风卷起他乌黑的发,明黄色的烛火在他淡漠的侧颜投下几方暗影。杜阮痴痴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万般苦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为了能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当肖墨再次回过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要恢复如常。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人,可还是控制不住,如此贪恋,哪怕是飞蛾扑火。 “我先走了。” 终于,杜阮微微低头说道。 “嗯,路上小心。”肖墨淡淡应了句。 门被人轻轻关上,随后,他便听见杜阮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肖墨背手而立,眼底一片冷清。 不是不懂他的感情,但无法回应的,不如假装不知道,那样或许对谁都好。 ~※~※~※~ “什么?陛下来了?”杜云竹一愣,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跪着的那个宫女,皱眉说道。而原本帮她正在梳发的宫女一愣,不小心扯断了她几根发。 杜云竹轻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宫女,宫女惶恐地跪倒,“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不是故意。” 杜云竹本欲怒斥,可还没等她开口。 “怎么,爱妃这是不欢迎朕吗?” 宫女方才的话音刚落,皇帝便在哈赤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陛下,臣妾哪里有呢?”杜云竹顿时收了暴怒的表情,换上一张娇媚的笑颜,立刻起身朝皇帝迎了上去,软软绵绵地抱着皇帝的手臂,而哈赤则顺势退下:“陛下这几日都在忙,云竹好想您,可是又不敢打扰您。” “你呀……”皇帝颇是爱怜地伸手刮了刮杜云竹的鼻尖。 杜云竹嘴巴一嘟:“陛下就爱这般捉弄臣妾,真真是讨厌极了。” “爱妃这是生气了,朕这就给你赔不是,好不好?。”皇帝轻轻挥手,众人立刻跪安,悄无声息地出去,把空间都留个他们两个。 “陛下,这么晚了,您怎么忽然想起来臣妾这里了?”杜云竹扶着皇帝在床边坐下,一边为他拿捏着肩膀,一边软声问道。 “还是你这手艺好。”皇帝放松地靠着杜云竹,闭眼享受着她的殷勤,“爱妃这般聪慧,要不要猜猜看?” “陛下又想要戏弄臣妾了吗?”杜云竹娇嗔的语气里头透着几分孩子气,“臣妾才不要上陛下的当呢!” 皇帝笑而不语。 杜云竹见状,也识相地没有说话,而是尽心尽力地为皇帝松骨。 就当杜云竹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正准备拿过被子给他盖上,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陛下?”她诧异地看着原本应该睡着的皇帝。 皇帝慢慢松开抓住她的手,缓缓睁开眼。 杜云竹不知他是何意,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略显怔愣地看着他。 “杜云竹。”皇帝面容严肃地看着杜云竹。 “臣妾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帝,久居上位的威压让杜云竹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皇帝轻叹了一声,伸手拍拍她:“朕只是想与你简单谈谈,不必这般紧张。” 杜云竹直觉今夜的皇帝十分不同,故而下意识变得十分恭敬:“臣妾……臣妾没有紧张。” “罢了。”皇帝稍稍收了点凌厉的气势,看着低垂着头的杜云竹:“朕大概活不久了。” “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杜云竹闻言大惊,立刻跪倒在地,重重地朝他磕头。 皇帝无奈:“你起来,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臣妾……” “杜云竹。”皇帝提高了声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朕并没有半点要怪罪你的意思,你这样,要怎么谈?” “是臣妾错了,陛下请不要动怒。”杜云竹立刻起身,乖乖坐回皇帝身边。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这便对了。你也算聪明,你可知道一旦朕归天之后说他死后,皇后一定不会留你她一命。” 杜云竹听罢,浑身一颤。 皇帝伸手轻轻抚着她年轻貌美的脸:“就凭你这张脸,皇后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陛……陛下……”杜云竹又何尝不知自己的下场?她现在已经和杜阮翻脸,而皇后又下定决心要诬陷她下毒,此事势必会牵连甚广,她也百口莫辩。所以,此刻她因为这张脸受到皇帝多少恩宠,往后便会受到皇后几倍的报复。当下,她双眼含泪,梨花带雨惹人心疼:“陛下,请您救救臣妾……” “办法倒不是没有。”皇帝淡淡地说道,意味深长地看着杜云竹。 没有了杜家,面对心狠手辣的皇后,虽贵为云妃,但杜云竹除了皇帝的宠爱几乎是一无所有:“臣妾……臣妾愿为陛下做任何事情。” “嗯。”皇帝满意地点头,“这样就对了。” 杜云竹明知道皇帝早就想利用她,可是,还是难免觉得十分心寒。 皇帝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凑到她耳边说:“你若按照朕的话做,朕可以保你一命。” 毫不留情的皇帝手劲很大,让杜云竹不由微微皱眉,但她还是乖顺的点头。 皇帝心中早有盘算,见她如此,便细细说完。 杜云竹越听越心惊,最后惶恐地看着皇帝,浑身止不住颤抖着。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丝毫不惊讶,轻声问道:“做得到吗?” 杜云竹思索片刻,终于咬牙点头。 “朕要听你说出来。”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臣妾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很好。”皇帝这才散去浑身的气势,“若你反悔,不用皇后动手,自有人会替皇后完成。” 杜云竹苦笑着说道:“陛下,臣妾答应了,便必定会办到。” “这自然是最好的。”皇帝见事情都交代好了,身子也有些乏了,“安寝吧。” 杜云竹眼神悲凉,听后忽然静静地看着皇帝:,和她做交易,杜云竹心寒,“陛下,所以说您对云竹这段时日的宠爱,都仅仅是利用么?连一分情义都没有?” 她刚说完,就发现身边的皇帝早已躺下,似乎是听见了她,又似乎是没有,但杜云竹等了很久,都没听见皇帝回答她。说话不回答,其实已经是默认。杜云竹忽然放声大笑,她明明知道答案,又为何要亲耳求来这个让自己伤得更重的答案呢? 她慢慢在皇帝旁边躺下,看着皇帝的侧颜,轻声说道:“陛下,云竹定不负你的期望,也请您履行承诺,及时交易。” 本应睡着了的皇帝,竟不可察觉地叹息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 那一瞬,杜云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高悬的幔帐,心中却是像漏了底的沙漏,沙子都快速流光,留不住,空落落,让人难受得很。 可是她却哭不出来,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干涸,没有泪,因为在残酷的宫廷争斗中,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的眼泪,更不会有人会对她有半分同情。 第96章 第二天,一道旨意让众人一片哗然,原本杜云竹就已经高至贵妃,皇帝竟还觉得亏待了她,不仅把近来各国的珍奇贡品都赏赐给她,还追封她早逝的双亲,如此恩宠,在后宫中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更有甚者,忍不住猜测再这样下去,这中宫之位,也将会易主。 皇后听见的时候,几乎恨得银牙咬碎。中宫的人都早已全部被遣出去守在外头,房间里头只留了杨嬷嬷和小宁子二人。皇后坐在那儿,保养得当的脸上难掩恨意。杨嬷嬷和小宁子几乎是大气不敢出,两人四周的地面上有一个被扫落在地的花瓶。 皇后深呼吸了几次,锐利的目光落在小安子身上,让他浑身一颤:“三殿下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去过了,但三殿下被陛下一大早就召进宫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等陛下那儿结束后,他便立刻过来。” 纤长的玉指慢慢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皇后沉默地一言不发。 “皇后娘娘,这种时候,咱们可千万别乱了阵脚,且让杜云竹再得意会儿,也改变不了什么。”杨嬷嬷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身子,那就不值得了。” “等?”皇后极慢地轻笑了一声。 小宁子和杨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宁子朝杨嬷嬷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此时此刻,皇后压抑多年的愤怒终于全数爆发出来:“本宫等了多少年!当年箫云竹如日中天,本宫无可奈何,后来好不容易等到那人死了,可她即便死了,还是占据了陛下的心,何曾让本宫安心过!现在,就连杜云竹这样一个孤女,也敢在本宫面前兴风作浪,你们还要让本宫忍?本宫堂堂一个皇后,竟然连区区一个杜云竹都奈何不得,这个皇后之位也不过如此!” “皇后娘娘请息怒!” 小宁子和杨嬷嬷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息怒?”皇后冷笑道:“本宫等不及了,小宁子,你现在就带人去拿了杜云竹那个妖妇。” “皇后娘娘三思,如果现再……”小宁子还想再劝,可是却被皇后打断。 “现在连你们都敢质疑本宫的决定?”皇后一边笑着,一边连连后退,“真是好,真是太好了!”语毕,她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娘娘!”小宁子和杨嬷嬷见了,神色大惊,连忙飞扑过去,一左一右扶着皇后。 “去,立刻给本宫拿下杜云竹!”皇后发狠般说道。 小宁子再不敢违背她的话,连连点头:“奴才立刻去,请娘娘保重身体,切莫因为这样不值当的人伤了身子。”然后,他便飞快地朝杨嬷嬷点头,转身便要离开中宫。 可是,小宁子刚踏出中宫的门,就看见皇帝身边的哈赤神色严肃地快步走进来。 “哈公公。”小宁子见了个礼,苏宁海扫了他一眼,轻轻摇头,然后便转身进中宫宣旨。 小宁子迟疑片刻,见苏宁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决定往外头走先完成皇后的嘱托,可他刚匆匆离开这里不远,就听见里头传来皇后暴怒的呵斥,尔后便是杨嬷嬷不断的尖叫声。小宁子立刻转身往中宫里头跑去,才一进门,就看见宫女太监们乱成一团。 杨嬷嬷抱着头破血流的皇后,撕心裂肺地大吼:“太医,快去喊太医!” 小宁子几乎是瞬间愣在原地。 全场唯一还算镇定的,只有哈赤一人。他冷静地四下扫了一眼,沉着指挥没头苍蝇般的众人。 小宁子没见过这样得中宫,难免有些目瞪口呆,哈赤见了,立刻扭头厉声道:“小宁子,还不赶紧去找太医。” “是是是。”小宁子这才回过神,什么都没想,转身就朝外头飞奔而去。 哈赤看着脸色惨白的皇后,她的额头因为方才撞到廊柱血迹斑斑,幸好最后他及时伸手抓了一把,最后才擦破了些皮,没什么大碍,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皇后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哈赤摇头轻叹。 皇后根本看也不看他,充耳不闻,不管是谁说什么,她听了也是凉薄地扯了扯唇角,漆黑的瞳孔无神而悲恸。 太医接到消息后,极快地赶来中宫,立刻为皇后看诊。而和太医一起到的人里头,还有肖墨。 肖墨看着这一宫上下根本毫无章法可言的中宫众人,心底蓦地一惊,皇后稳坐中宫已近十五年,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此情此景。 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肖墨低声问道:“太医,母后这伤可要紧?” “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的伤虽然看起来瘆人,但好在只是普通的皮肉伤,只要按时换药,再静养几日,注意下饮食卫生,便一定不会有事。” 肖墨听了后,这才稍稍安心几分。他看着失魂落魄的皇后,叹息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却没有追问情况。等太医处理好皇后的伤,他才遣退所有人,来到皇后的身边唤道:“母后……” 皇后呆滞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 肖墨原本才放下去一些的心陡然又提起,越发觉得自己的内心不安。自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失态的皇后,“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儿臣都在这里。” 皇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墨儿……”她朝他慢慢伸出手,肖墨立即紧紧握住。 “儿臣在。”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皇后崩溃地抓着肖墨的手。 肖墨压下心底的困惑,特意放柔了点,“母后,方才哈赤公公过来,可是帮陛下跑一趟?” 皇后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墨儿,陛下……陛下他发现了!” “什么?父皇发现了什么!”肖墨立刻追问到。 “陛下发现,当年萧淑妃一事,我们也牵扯其中。” 肖墨身侧的手指,顿时僵硬地下意识蜷缩成拳。 “陛下,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吗?” 皇后悲伤得难以自抑,“皇帝说不日将册封杜云竹,感觉他在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册封?”肖墨蹙眉,“杜云竹已经身为贵妃,享有皇贵妃之遵。可现在,母后稳坐后位,本可以不太在意她。” “墨儿……”皇后的额头被太医小心翼翼地处理过,而滚烫的泪竟悄无声息而至,她的泪从眼角慢慢渗出,脸颊上头还有零星的水迹,“陛下发现,当年箫云竹遇刺的事情,或许是我们所为,所以特意发了旨意来试探我的态度,并且在里头提出在未来,他归天之后,有可能会变成两宫太后。” “两宫太后?” “东宫太后和西宫太后。”皇后脸色死白一片,嫉恨非常,“墨儿,本宫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陛下既然开始挑明,他大概已经查到当年的事情了,所以,大约本宫的后位也难以保存了……” “母后,你绝对不能够这样。”肖墨正色道。 “可是……”皇后十分迟疑,“陛下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长短,一旦他找到,我们恐怕……下场会更凶险。” “陛下在这个时间段发现,恐怕早有所准备。”肖墨分析道:“若你就这样走了,以后该怎么办?这不正是印证了你心里头还有一个疙瘩,而这个疙瘩势必会让你们为难。” 第97章 “墨儿,即便此刻不说,我们一切行动也如往日一般,可陛下早晚都会得知真相!”皇后无力地摇头。 肖墨轻叹:“母后,父皇这个圣旨下来,其实早说明他已经知道当年萧淑妃一事是我们所为,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按而不发。原因或许有二,其一,是父皇不满我们近来所为,忍无可忍,意在试探我们,通过杜云竹来敲山震虎。其二……”他背手在屋内慢慢踱步。 “二是什么?”皇后抬眸定定看着肖墨。 “父皇恐怕是在为肖祈铺路了。” “什么?!”皇后大惊。 肖墨冷声慢道:“母后,父皇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册封储君已是迫在眉睫,可他一直没有决断,怕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儿臣昨日得到消息,父皇召见肖祈深夜长谈,尔后又匆匆赶去杜云竹所在的云浮宫,再加上今日的旨意。怕是父皇心底终于有了决断!” 皇后不敢置信地拍案而起,失声道:“难道是肖祈!” “对,儿臣猜测父皇可能是属意肖祈即位……”肖墨眸底一片冰冷。 “不……”皇后承受不住般地连连后退,最后无力跌坐在榻上:“怎么会是他,不可能的,陛下为什么会选择他,怎么可能选择肖祈!” 肖墨担忧地看着皇后:“母后,个中原因我们已经无从推断。” “那我们该怎么办!墨儿,是母后对不起你,当初母后就该狠下心来,同时把肖祈和箫云竹那两个贱人除去。斩草不除根,果然突生变数!”接二连三最沉痛的打击让皇后已经失去往日的镇静,她猛地握住肖墨的双手:“事情虽然已经发生,可是墨儿,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更不能坐以待毙!” “是,所以母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万万不能先自乱了阵脚。”肖墨安抚似的拍拍皇后的手,“冲动行事更是万万要不得。” “对,你说得有理,是母后错了。”皇后点头,深呼吸几次,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母后不该这般惊慌,平白让那些个渔翁得利。” “正是。”肖墨赞许地点头,“母后,虽然一切都朝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但只要父皇一日还没有下旨,一切都还不至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皇后见肖墨面色依旧淡定如常,沉吟片刻后忽然笑着道,“墨儿,你心头怕是已经有了主意了吧?” 闻言,肖墨淡淡一笑,“知儿莫如母。” “需要母后做什么吗?”皇后见肖祈早有有了计较,此刻也心安不少。 “棋子都已就位,母后只要安心看戏便是。” 皇后欣慰地看着胸有成竹的肖墨,松了口气:“墨儿,你向来都有分寸,母后放心得很。但凡有需要母后的地方或者需要母后的人办事,你不必顾虑,尽管开口。” “谢母后。”肖墨向皇后俯身深拜,“儿臣也向母后保证,要不了多久,等事成之后,一定把杜云竹交给母后,任由母后发落。” 他的话音刚落,皇后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充满恨意杀机,她微微抿唇,纤长的十指交错而握,“好,母后等着,你且放手去做。” “母后,还有一事。”肖墨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杜云竹给您下毒一事……” 皇后无奈一笑,“是母后一时糊涂了,早先母后在杜云竹身边安插了人,让他们给杜云竹支招……” “原来如此。”肖墨沉思了一会儿,皇后原想设局,但此刻看来,结果似乎是她自己被人利用了。 “怎么了?”皇后疑惑道:“不过,母后既然知道原先做得有失分寸,以后定不会再犯。” “母后言重了,儿臣只是想弄明白罢了。” “墨儿,此番是母后失策,也不该瞒着你。” “母后千万不要这般自责。”肖墨忙道,“儿臣知道母后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儿臣恳请母后以后万勿保重身体,不然真是得不偿失。” “这是自然。”皇后点头,“母后也不耽搁你了,你赶紧去办事吧。” “是,儿臣先行告退。” 肖墨刚走,皇后便把小宁子和杨嬷嬷喊了进来,让他们近来收敛些,而杜云竹之事也押后再议。两人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见皇后已恢复如常,方才那个丧心病狂的人仿佛从未存在过,心底也明白,恐怕是三殿下说了什么,让皇后想开了。 “既然你们都明白了,便下去吧。”皇后思虑片刻后又补充道:“这些天,让中宫的人也低调些,风雨飘摇之际,决不能够惹是生非。” “是,奴才们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这折腾了那么久,皇后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难免有些疲惫。见事情都交代完了,便挥手让他们先下去。 ~※~※~※~ “贵妃娘娘,三殿下正和王妃在……” “让开!”杜云竹甩开沈大海的手,“就凭你也敢阻拦本宫?” “娘娘啊!”沈大海无奈,只得跟在她后头飞奔进去。 肖祈本和月云生在绮月亭下棋,听见外头传来争执的声音,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见到是杜云竹后,肖祈不由微微皱眉。月云生本欲起身回避,却被肖祈捉住了手,他低头看他,肖祈冲他微微摇头。月云生无奈,只好再次坐下。 杜云竹只身一人而来,直奔他们所在的绮月亭,见到他们后,便在几步之遥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奴才见过殿下,皇妃。”沈大海福了福身子,毫无办法地道:“奴才方才和贵妃娘娘说了,可是……” “罢了,你下去吧。”肖祈摆手,沈大海如获大赦,连忙招呼院子里头的人都出去。 “肖祈,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杜云竹盯着肖祈,目不转睛半分也不愿退让,逼问道。 肖祈听了,却没有说话,而坐在一旁的月云生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从不曾想到,两世恍然如梦,竟是殊途同归。 杜云竹见他们这般态度,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竟毫无察觉地流了满面,“肖祈,卫南白,你们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如出一辙的如此狠心!” 月云生本想说什么,却被肖祈拉着手,他看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无法,月云生只能沉默地看着悲痛的杜云竹。 杜云竹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着得两人,“你们……你们真是好极了!” “贵妃娘娘,你也是明白人,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此刻又何必如此……”捕捉到肖祈眼底的无可奈何,月云生心中一痛,忍不住开口,“殿下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杜云竹听了,像是听见最荒唐的笑话,“肖祈,我曾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是最后,只怪是我杜云竹当初瞎了眼。我这才明白,原来先爱上的人,就活该被百般利用,百般伤害!” “贵妃娘娘!”月云生听罢,立刻提高音调呵斥:“您此话有失偏颇,还望您谨言慎行。” “卫南白,你不必再这般虚与委蛇。我此番前来,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杜云竹嘲弄般地看了一眼月云生,然后从袖底拿出一副血书,狠狠扔在了肖祈面前得石台上,好好的一局棋,顿时被冲得四零八落:“被你们算计了那么久,最为可悲的是,我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了活命,被迫听命于你们。呵呵,现在你该高兴了吧,三殿下,你们父子想要的,我都办到了!” 肖祈薄唇紧抿,瞳孔紧缩,伸手慢慢拿起石台上的血书。 一旁的月云生担忧地看着肖祈,伸手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 肖祈知道他在担心,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直视着杜云竹。 “多谢贵妃娘娘。”肖祈淡淡说道,“答应您的事情,我自然也会办到。今夜,自会有人助您离开长安,保你此后一世荣华。” “呵呵,一世荣华。”见肖祈如此冰冷无情,甚至连多一句话也不愿讲,杜云竹早已明白自己的位置,忍不住冷冷一笑,“我不过是你们的棋子,哪敢置喙半分,但愿殿下能够说到做到。” 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杜云竹,肖祈依旧面不改色,说话的调子依旧波澜不惊:“请贵妃娘娘放心,稍后等您回到云浮宫,便会有人护您出宫。” “哼。”杜云竹听罢,知道肖祈是铁了心,他们是半分可能也没有,终于彻底死心,拂袖而去。 等杜云竹离开后,肖祈无力地闭上眼,脸色略显苍白。 月云生担心极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阿祈。” “我没事。”肖祈的声音里头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月云生哪里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万般苦痛,万般无奈,可是,他只能叹息一声:“阿祈,这只是开始。” “是啊,这仅仅是个开始。”肖祈苦笑着睁开眼,反握住月云生的手:“可幸好这一次,我有你,那便够了。” “我会陪你到最后。”月云生轻声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再也无需更多的语言。 因为有彼此相伴,知道哪怕是再黑暗再痛苦的路,都有人相伴而行,就像一瞬间有了最坚硬的盔甲,哪怕是面对将来一切的未知,都可以无所畏惧,勇敢前行。 第98章 长安深夜时分,天色已暗,乌云蔽月,甚至连天上的星辰都少了许多。两道黑影从宫门旁一跃而过,随后不多久,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便从宫内悄然驶出,在不宽的道路上飞驰着。平常喧闹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只听见咕噜噜的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而不远处,紧闭的城门前只有巡夜的士兵时不时路过,手中的烛火影影绰绰的。 快接近城门的时候,马车忽然一拐弯,在一个偏僻黑暗的胡同里头停下。 “云小姐。”驾马车的人轻声朝里头的人说道,“我们到城门了,请您下车吧!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应您出城,等出城后,外头京郊树林里头会有一辆马车等着,候着的车夫会马上送您离开。” 那人话音才落,里头便伸出一只纤长的手,车帘被轻轻挑开,随后杜云竹便从里头慢慢出来,朝黑衣男子点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云小姐太客气了。”男子伸手扶杜云竹下来后,便重新登上了马车,驾马从巷子里头快速离开。 头顶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灯笼,耀出一片不甚清晰昏暗的阴影。杜云竹只是一身简单的布衣,身上除了两个简单的包袱,什么都没有。她才等了片刻,便听见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立刻警惕地躲到暗处,轻声问道:“来的是谁?” “凤凰台上凤凰游。”来人几乎是好不思索,飞快地回答道。 杜云竹听了,顿时松了口气,接头的暗号没错,的确是肖祈他们派来的人。 她这才放下心,从里头慢慢走出来。 很快,一个蒙面男子出现在杜云竹面前,他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可是云小姐?” “是我。”杜云竹点头。 “在下是来护送小姐出城的,小姐得罪了。”男子首先甩出了一个八爪铁钩,稳稳勾住上头的城墙,然后转身朝杜云竹告了声罪。随后,他便一把抱起杜云竹,拉着绳子,脚尖轻点几处,便极快地飞上城墙。 杜云竹身子忽然腾空,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及时回过神,一只手牢牢勾住黑衣人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则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这才没有漏出半点声响。 黑衣人的轻功十分之好,带了杜云竹也不嫌吃力,抵达城墙之后,他们避开巡逻的士兵,很快便从城墙上飞身而下。杜云竹有了方才的经验,显得淡定了许多,两人顺利的出了城。借着夜色,黑衣人带着她又赶了一段路,直到来到城郊的一个小树林,才放下她。杜云竹平静下来后发现,树林里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黑衣人朝杜云竹一抱拳:“云小姐,请您赶紧过去吧。” “多谢。”杜云竹朝他点点头,便朝马车快步走去。等她上车之后再回头,才发觉黑衣人早已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之中。肖祈竟然可以避开宫内众人的眼线,如此掩人耳目地把一宫炙手可热的正妃偷运出宫,而且手下高手如云,训练有素。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肖祈背后的势力是多么的深不可测,不仅是她,恐怕连杜阮和他背后的三皇子肖墨一直以来他们都小觑了肖祈。 “请云小姐坐稳,我们要出发了。”为她赶车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杜云竹点头,随即俯身进去,放下车帘。 中年人上车后,一扬手中的马鞭,马车便飞快地行驶起来。 杜云竹背靠着车壁,慢慢闭上眼。劳累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歇一口气。过去的这一段时日,就如同一场没有止境的噩梦。身在后宫,每天面对的是多方利益纠葛,日日都行走在悬崖边上,让人无端感到疲惫。 可是,现在一切都终于可以结束了。她慢慢握紧双拳,可每每想起不久前见到肖祈与卫南白同坐绮月亭的那一幕,杜云竹还是觉得恨意难平。为什么她卫南白作为一国翁主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享一切,而她明明那么努力,明明不比她差,可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在这世间,她就宛若无根的浮萍,只能任由流水无情地冲荡,仍然难以在这宫廷中保全自己,最后还得到这样落魄的下场!难道在这个世上,一个人的出身就那么重要,任何后天的努力都无法弥补吗? 杜云竹越想越悲伤,到底是凭什么?!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妒忌一个人,因为她占据了她杜云竹所钟意男人的全部目光,也可以得到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一切。 “谁?!” 她还沉浸在思绪里,马车前头却忽然传来车夫警惕地询问声。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杜云竹不由心底一惊,连忙伸手掀开帘子:“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可就在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她探出头的那一刹那,有一支箭矢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她迅速飞射而来。 面对这般始料未及的危险,杜云竹瞬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明明知道此刻要躲开,可她的身体却因极度恐慌而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僵在了原地。她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箭头刺穿自己的胸口,然后从胸膛穿透而出,徒留箭尾那几根白羽在夜色中耀出微光。 呆呆地抬手抚上胸口,湿热的鲜血早已从她的胸口喷薄而出,原本洁白的手掌顿时被鲜血染红。 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要了她的命? 她失神地抬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惨白色的月光之下,威风堂堂的马背上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慢慢放下手中的弓。他脸上戴着一截银质的半月形面具,在四周漆黑静寂的气氛渲染下,仿佛是从地狱而来,无情的索命修罗,如此让人不寒而栗。而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像是随从,此刻均是面无表情看着她,实在骇人得很。 杜云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暴露在原野上的羔羊,面对狼群,根本无法躲避,任何举动不过都是垂死挣扎。 原本坐在前头马车上的车夫此时倒在了一旁,她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胸口的疼痛漫遍全身,杜云竹不敢置信地再次低头,看着那根锋利的箭发呆。无边的疼痛早已传遍全身,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胸口流出的血而一点点消逝。 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从何得知她今夜逃离长安的计划? 他是为何而来,又为什么要如此置她于死地? 杜云竹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血沫从嘴角慢慢涌出,看起来竟是触目惊心。她抬头看向那个人,那人此刻也正静静地看着她,而那双漆黑的眸中竟似有几分悲悯。杜云竹扯了扯唇,觉得自己魔怔了,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不然,为何那人会是如此矛盾呢?既然是亲自对她下了杀手,又为什么要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她呢?杜云竹凉薄一笑,视线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但万万没想到,她杜云竹这一生,竟是这般跌宕起伏。她曾经以为此生,她就是老死杜家,可偏偏遇见了肖祈,又命运无常的成了皇帝的宠妃,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此生就这样也很好了,结果老天又与她开了个玩笑,让她看清自己的棋子身份。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这样始料未及的结局。 杜云竹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无力地扶着车门慢慢倒下,流出的血早已经把她身上纯白的衣裙染得斑驳,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或许,这样的结局也好,总好过要去面对未来一切的未知。 轻轻闭上眼,杜云竹静静躺在了血泊之中。极致的疼痛之后,她的意识早已模糊,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洞与黑暗。而就在弥留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最初的年少时日,无忧无虑,在父亲与母亲的膝下承欢,母亲轻轻伸出手,冲她嫣然一笑:“云竹,快来。” 杜云竹下意识慢慢抬起手,像是想要握紧母亲的手,却最后猛地无力坠落。 “楼主?”面具男子身边的人轻轻唤了他一声,男子才回过神,把手中的大弓递给手下。 见杜云竹已死,男子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吩咐道:“带走吧,让人好生安葬。” “是,楼主。”他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地开始处理现场。 男子长腿一夹马肚,掉转马头,朝远方慢慢踱步而去。他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默默跟着他。 两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快到宫门的时候,身后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说道:“云生,如果不忍,你又为何要逼自己亲手去做呢?” “若不是我,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黑衣人顿时哑口无言,是啊,是谁杀死杜云竹又有什么区别呢?大概所有的区别,只是手上是不是直接沾到她的鲜血而已。 “话是如此,可云生,你明明大可不必选择这样决绝的方法,若是一旦九皇子知道了……” “他不愿做的事情,我来做,若是真有报应,那也只在我一人身上。我是知道有其他选择,但我赌不起啊……”男子淡淡开口,眼神无奈中带着忧虑与悲伤,“他选择的是一条极其凶险的道路,我不能,也不敢拿他的安危去赌。斩草不除根,若是后来因此让他受了半点伤害……”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泛白,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黑衣人见状,也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只是也长叹一声。 尔后,两人借着夜色,弃马进城,飞快地悄悄返回长安城中。 ~※~※~※~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整个朝野因两件事格外轰动。一是,近来宠冠后宫的云贵妃竟在昨夜于宫中神秘消失,二是皇帝收到密折,有人上书痛斥九皇子肖祈勾结夷狄,企图叛国。 “荒唐!”皇帝狠狠把奏折甩到地上,气得满脸通红,“通敌叛国?肖祈你是反了吗?真是荒唐之极,让人闻所未闻!” 三皇子肖墨率先出列,跪下沉声道:“父皇请息怒,儿臣认为此事定是别有用心之人企图诬陷九皇弟。” 肖墨的话音刚落,肖临也上前一步,径直朝皇帝跪下,“父皇,三皇子所言极是,儿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九皇弟绝不会做出此事。” 皇帝轻哼一声,原本因为云贵妃神秘消失一事,他就已经暴怒非常,此刻更是急怒攻心,差点就气昏过去。大手一挥,皇帝从御座上站起来,“你们还真是朕的好儿子,如此兄弟情深真真让朕感动之极!朕原本是在问肖祈的话,他自己还没回答,你们倒是好,一个个都这么积极的维护起他来?莫不成朕还能无中生有,诬陷他不成?还是说你们早已知情,联手瞒着朕!” “儿臣不敢!”皇子们闻言,顿时惶恐地跪了一地,只有肖祈一人静静站在那儿,在皇子中格外突兀。 “逆子!你竟还不跪下!”皇帝见肖祈如此冥顽不灵,不由虎目通红,而肖祈竟还不发一言,让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陛下请息怒啊!”臣工们见状,不管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约而同地齐齐跪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呵呵……真是朕的好皇儿,平时朕疏于管教,让你现在顽劣成性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学会勾结外敌,通敌叛国!”皇帝越想越气,最后怒不可遏地盯着跪了一地的皇子大臣,背手如同困兽般来回走着。 “陛下,臣赞同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看法,也认为九皇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冷千山沉声说道,“九皇子只身一人深入北戎,以身犯险救出大皇子,可见他忠君爱国之心,又怎么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正是如此啊,请父皇三思!”肖临连忙赞同道,尔后转头看向肖祈,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跪下解释清楚。 可肖祈却恍若未见。 “这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难道是朕无中生有,中伤肖祈不成?!”皇帝冷笑一声:“九皇子肖祈收下和夷狄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上官鸣晟送来的大礼,上官鸣晟是什么人!?他虽非夷狄皇室中人,可却是夷狄太子司徒宸的至交好友!”皇帝怒不可遏地指着肖祈,怒气冲冲地说道:“而且,上面直面痛斥说肖祈秘密将我军边关布防图送与上官鸣晟!” “什么?!”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而就在此刻,一个太监忽然快步走到哈赤身边,似乎是有些慌张地禀报了什么,哈赤听完面色一沉,立刻走到皇帝身边,附耳轻声道:“陛下,边关急报!” 皇帝一愣,随即猛地抬头,“宣。” 殿外一个将士应声飞快地进来,面朝皇帝重重地跪倒在地:“启禀陛下,边关急报,夷狄忽然大军进犯我国与夷狄接壤的承门关,现在直逼海林县。” 不仅是皇帝,众人听罢都不由大惊失色! 皇帝震惊地看向肖祈,而肖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似乎也愣了愣。 “逆子!”皇帝怒斥:“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肖祈听罢,忍不住仰天大笑,一脸悲痛地看向皇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皇你既然如此不信任儿臣,而且早已给儿臣定下罪名,无论儿臣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那么儿臣又有什么可辩解的!” “九弟!”肖祈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肖临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父皇说话?!” 果然,皇帝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颤:“来人!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子,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父皇,请三思啊!!”肖临大惊,立刻磕头说道,“九弟本意并非如此,请父皇……” “闭嘴!谁再为肖祈说情,也同罪关入天牢!”皇帝喝断肖临的话。 肖临无奈,担忧地立刻转头,只见几个人飞快地进殿,然后把肖祈压了下去。 “九弟!”肖临无声地唤了一句。 肖祈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因为他而开罪皇帝。 肖临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痛苦让他煎熬万分。 他何曾不知道,肖祈此事定是被人设计!可是,一时间他也毫无办法,更不敢让皇帝更加恼怒。肖祈此刻只能指望他在外头为他周旋,所以,作为他少数的希望,他此刻绝对不能入狱! 肖祈见肖临这般愁苦挣扎却并不准备继续为他向皇帝求情的样子,便明白他想明白了,不由松了口气。 第99章 肖祈被侍卫押着,此刻抬头看向皇帝,嘴角的笑无奈而苦涩:“父皇,清者自清,儿臣素来顽劣但也知晓什么当做,什么不该做。儿臣从不曾勾结夷狄,也不会泄露边关图。至于上官鸣晟的大礼,儿臣第一次成婚,不知晓礼数,便吩咐沈大海送来的礼都收着。”他说完,朝皇帝深深一拜:“还望父皇明察。” 他话音才落,皇帝便大手一挥,似是不愿再看:“还等什么,带下去!” “是,陛下!” 哈赤察言观色,温声道:“陛下,快请消消气。” “哼。”皇帝轻哼一声,看着跪了一个朝堂的皇子臣工,满心的疲惫,“此事非同小可,冷将军和杜相退朝后来南书房。” “臣等遵命。”为首的杜相与冷千山不留痕迹地对视一眼,尔后跪下。 “退朝吧。”皇帝接连动怒,其实身体早已撑不住,宛若强弩之弓,此刻只能够扶着哈赤,几乎把身体大半的重量放在他那儿,才得以平稳地离开。 ~※~※~※~ 天牢里守卫森严,月云生听到肖祈下狱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走在通往天牢深处的路上,寒气逼人。即便灯火通明,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却仍然压制不住骨子里头的冷意。上一世,他曾在这里受尽百般折磨,一想起来那骇人听闻的手段,月云生的脸色就不由微微发白。幸好,肖祈此番虽是罪名深重被关押在牢中,但由于皇帝没有下令审讯,故而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阿祈。” 月云生到的时候,肖祈靠着石墙,正坐在石板上闭目,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肖祈闻声睁开眼,见是月云生,脸上就不由带了几分笑意,他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每走一步,手上和脚上的镣铐擦过地面,就会发出嘈杂刺耳的声响。 “你的手……”月云生注意到肖祈手腕被手铐弄出好些勒痕,有几处还破了皮有些血肉模糊,不由心中一痛:“你过来些,我给你上药。” “又不是大姑娘,这点伤你也这般大惊小怪。”肖祈见月云生一脸紧张地从怀中掏出伤药,一点一点涂在伤口上,动作小心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月云生听罢,极冷地瞥了他一眼,肖祈悻悻一笑,只好乖乖站在那儿看他上药,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心中却是感动万分。 等月云生用手绢小心翼翼包好他的手腕后,肖祈忍不住轻声说了句:“所以说我还是得到你了,是么?” “什么?!”月云生一时间没听清,困惑地看着肖祈。 肖祈轻轻摇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月云生不明所以,但以为他有要事交代,便乖顺地凑过去。 温凉的唇畔擦过他的脸颊,月云生愣住。随后,肖祈隔着铁栏轻轻握住月云生的手,生不如死般地说道:“戴着这破玩意儿,想伸手抱抱你都不行,真是好烦!” “……”月云生哭笑不得:“如此想来,还是铐着你比较好。” “皇妃,你真是越来越不体谅为夫了,一点都不温柔,一点都不善解人意,为夫的心好痛!”说着他还做出心痛致死的夸张表情。 “……”月云生沉默,这一世厚脸皮的肖祈加上前世可谓“老奸巨猾”的肖祈,这功力让他也有点招架不住。 叹了口气,月云生正色道,“阿祈,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肖祈见月云生不接招,直接开门见山,也有点无奈,再接再厉,一双黑眸格外委屈地瞅着他:“皇妃,这件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三哥此番想是要我的命了,怎么办?” 月云生无力地瞅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这般不正经,敢情也唯有他。 肖祈笑着伸手扯了扯月云生的衣角:“皇妃呀~” “……”月云生愈发缄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肖祈。 “你别担心嘛,相对于外头的暗流汹涌,此处是最安全的地方。” 再逗下去,估计自家王妃就要发火了,肖祈立刻见好就收,余光掠过四周,确认空无一人后低声说道:“父皇有自己的打算,虽是夷狄进犯一事超乎所料,但好在还可以控制。” “他们此番来者不善,恐怕难以善了。”月云生摇头,“这通敌叛国之罪,一旦坐实,怕是……” “上官鸣晟一事我早有准备。”肖祈见他这般担忧,便耐心解释道:“当初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九皇子凡送礼之人,来者不拒一事,宫里宫外都有耳闻,而一应物品因为数量太多,根本来不及细数就被封存于丽正殿内,这几日陆续搬去给父皇,而我也早已在大婚之前已经上奏父皇,所有一切贺礼,皆全数上缴国库。” “什么?!”月云生闻言一惊。 “那什么,让我想想当初是怎么说来着,哦,我开始原本想着不要白不要,想来一辈子也就这一回难得有机会可以狠狠敲众皇宫贵族一次竹杠,后来发觉送来的礼实在太多,丽正殿都快堆不下,惶恐之余觉得难以处理,干脆打包全部送给父皇,让父皇看在我这般大公无私的份上,以后拨给丽正殿的用度再多一些……”肖祈耸肩,“估计这奏折前几日被耽搁了,这两天就会无意中被发现。” “……”月云生有些无言以对,肖祈此番行事如此隐秘,而当初来者不拒之名他也有所耳闻,但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连他都没有察觉,恐怕肖墨也没有注意。如此想来,月云生松了口气,“这事若是如此,估计过几日就会真相大白,届时再让朝中大臣和大皇子上奏求情一番,陛下除了找些不重不轻的事情责罚你,也难以追究后头的责任。” “正是如此。”肖祈笑着点头,尔后笑意渐淡,最后面色冷漠:“而此事还有一层深意。文瑾,当初我就觉得夷狄一事甚是蹊跷,为何司徒宸能够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尔后虽是战败,却仍是全身而退?” 月云生一愣,想起前世那惨烈的一战,眼神也渐渐变得沉暗:“你怀疑朝中有人与夷狄勾结,正好借此事来顺藤摸瓜,探查一番?” 肖祈颌首,“肖墨虽想置我于死地,却绝不会真做出通敌叛国一事。况且,今日殿上,我留意到,战报传来之时,他虽镇定如常,可是眼底却是惊讶,怕是他虽想把这罪名安插在我身上,却从不真正把布防图这等机密泄露出去!” “所以,做此事的人,定是另有其人。”月云生把细节串起来,细想之后,也觉得甚是惊心。上一世,他与肖墨皆知,凭借当初百越实力,对上夷狄,即便胜也定是惨胜,而他当初的身子,也决计撑不到回朝。可是,他仍是去了。但后来的事情,他却是没办法知晓,此刻听肖祈的话,恐怕百越最后虽然击退了夷狄,但却根本算不得大胜…… “文瑾,我的人已经布置下去了。”肖祈沉声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也要你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月云生应声点头,“等会儿,我会让慕容和秦默立刻着手调查此事。” 他们话音刚落,天牢门口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喊杀声。 两人齐齐一惊,立刻抬头向那边望去。 天牢里头的防备虽是森严,可面对那队来路不明、数量极多的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不一会儿,守卫便全部被杀。月云生与肖祈极其震惊地对视一眼,只见那队人料理完守卫后快速朝他们走来,每一个人浑身上下的铁甲都被鲜血染红,手中的兵刃更是寒光中带着血色,心底都有不祥掠过。 果然,只见为首的兵士放下手中的兵器,然后在他们面前直直抱拳跪下,尔后他身后的人都哗啦啦一片全部都恭敬地随之跪下。 “属下等救驾来迟,让九皇子受苦了,请九皇子与皇妃责罚!” 第100章 那人继续道,“殿下,如您的吩咐,我们此刻已经控制皇城内外。” 话说到这里,月云生和肖祈两人顿时齐齐变色,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底的困惑、震惊和不安。肖祈暗自握住月云生的手,极低地说了句:“是他们。” 月云生此刻也是这般想法,皇帝近来身体越发虚弱,想来撑不过两月,恐怕是因为那夜皇帝与肖祈的长谈让肖墨和杜阮他们不安了,故而决定剑走偏生,先下手为强。没想到,月云生轻叹了一声,就算命运的轨迹改变,肖墨对皇位还是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背叛国家,勾结外敌……他知道他们让肖祈入狱只是第一步,后面定是有后手,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动手这般快,就在今夜!是他大意了,今夜因为来的是天牢,他竟是单枪匹马而来!仿佛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肖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然后,他看见肖祈缓缓起身,走到为首跪着的那人面前。 那人警觉地抬头:“殿下?” 肖祈稍显微冷的唇角扬起一个近乎冰冷的弧度,“起来吧。” 碍于其他,那人只能起身,还没等他站稳,肖祈突然上前一步,那人便猛地瞪大双眼,“你……” 肖祈冷漠地看他一眼,按着那人的手,再一用劲。 随后,肖祈一抽手,后面的人便看见那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肖祈微微俯身,把袖底的匕首在那人身上擦了擦,然后把那人身边的长剑捡起,递给身侧的月云生,自己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剩下的人。 月云生在他动手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肖祈震慑住那些人后,便微微偏头与月云生相视一眼。月云生轻轻点头,他们便突然齐齐飞身动手,身影掠过之处,手起刀落间鲜血飞溅,寒芒四射。 因为之前肖祈大婚,皇帝下令大赦天下,这天牢里此刻竟只关着他一人。 长剑挽出漂亮的弧度,却是招招夺命,毫不留情,肖祈极快地解决完自己这边的人,便不由感慨地看着自家王妃。 银光血色间,墨色的长发狂舞,衬托着稍显冷淡的如玉容颜,竟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震慑于这种残忍的美感。 月云生的动作却在最后的时候凝滞了一瞬,但很快那眼中的异色便消失了,他解决完最后一人,洁白的裙裾上早已是鲜血斑驳。经历突变,他本是一脸严肃,却在转身对上肖祈略带玩味的眼神后,有种道不出来的感觉。 “文瑾呀。”肖祈先前的冰冷在一瞬间散去,笑着走到他身边,“方才我都看醉了。”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异常的感慨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快快快,我都嫉妒了,给我也来两刀吧。” “你闹什么!”月云生无奈地失笑道,眉色间却有掩不住的疲惫。 肖祈见了很是心疼,他怎么不知道月云生根本不想再卷进这样的事情,但是因为自己,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回来了,心下异常感动。 但是,现在的情况仍是不容乐观。肖祈走过去,“文瑾。” “嗯?” 肖祈忽然握住月云生拿剑的手,看着他,用另外一只手在刚刚比划过的胸膛那里拍了拍:“在我这里砍几刀。” “你在胡说什么?”月云生本欲挣扎,但是肖祈抓着他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没有办法。 肖祈脸上的嬉笑之色全无:“文瑾,我是认真的。” 门外传来渐渐变大的吵杂声,肖祈眉心紧皱:“没时间了。” 月云生一怔,终于明白,可是每每想动手,却是全身施了定身术般,根本动不了手。 肖祈见状,轻叹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剑,飞快地在自己手上、腿上都砍了几刀,顿时血色浸透了衣裳,但是他却面不改色,看着月云生轻声道:“文瑾,你知道,若是胸口这几刀我自己来,刀口不对,定是没办法瞒过皇后派来的太医。” 月云生哪里不知道,可是他……他怎么下得了手! “文瑾,我相信你。“肖祈把剑递给他:“所以,拿着!” 牢中血腥气浓重得让人作呕,而满地的尸身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天牢。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清楚。 肖祈举着剑的手纹丝不动。 月云生却面色有些苍白。 “杜子敬,动手!” 肖祈突然大吼。 月云生猛地紧闭双眼,手却飞快地接过肖祈手中的剑,剑花挽出几个绝美的轨迹,肖祈如稀重负,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 鲜血顺着剑身缓缓下滑,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随后无力地从月云生的手心滑落。肖祈强撑着身体走过去,把剑捡起来放到为首的黑衣人那里,随后他轻叹一声,伸手紧紧拥住月云生。 昏弱的灯光下,月云生的唇色有些发白。 “文瑾,对不起。”肖祈轻叹一声。 月云生并没有看他,却是任由他拥着自己。 “为什么?” “文瑾?” “你是不是料到了。”月云生的声音很平淡。 肖祈知道,月云生已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此刻怕是发现了端倪:“是,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早动手。” “为什么是我?”月云生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肖祈。 肖祈苦涩地笑了笑:“因为无论是何时,能够伤到我的人,唯有你而已。” 月云生没有说话。 “而且,我相信你。” 月云生眸光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却让肖祈心惊:“肖祈,你明明知道我……”他看着他,却说不出口。 明明知道他会担心,明明知道他会怕他受伤,可是此刻,他却逼他月云生亲手伤了他。 肖祈垂眸,“文瑾,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月云生听罢,他又何尝不知? 逼他们动手,才能清除大患。 他也知道,未来这一路的凶险,可是…… 想起方才最后一人左腹露出的那一处小小的彼岸花纹身,这个人是他肖祈的人,所以他下手的时候,故意留了几分力。所以,肖祈一定知晓了肖墨的计划,不过见方才他的震惊,恐怕此时起事实属突然。 他明明可以告诉他,让他也有所准备,不至于如此无措,还让他受伤。 “文瑾,有很多事情,我不想让你担心。”肖祈轻声道,“我知道,你若不是我,根本不愿再入宫廷,所以,有很多事情,我不愿让你知道。” “我……” “文瑾,你不愿做的事情,不愿面对的事情,我不想勉强你,所以请都由我来做。”肖祈顿了顿,随后伸手轻抚月云生紧皱的眉心:“但今晚,是我的错,对不起。” 月云生本想说什么,可是天牢门口却忽然冲进来一大批禁军。 肖祈应声倒下,月云生下意识抱着他,两人坐在了血泊之中。 杜阮带人匆匆赶来,一进门却看见一地死人,然后月云生正悲痛欲绝的抱着肖祈。他顿时便察觉事情有变,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月云生冲他说道:“杜大人,快宣太医!有人刺杀九殿下,殿下为了保护我与他们殊死争斗,现在受了重伤!” 杜阮震惊地看着他们,月云生正泫然若泣般地抱着重伤昏迷的肖祈,他盯着肖祈和月云生,眼中情绪风云变化,但最后只能僵硬地扭头吩咐一旁的人,咬牙切齿地道:“还不快去宣太医。” 散落的长发盖住了月云生大部分脸,而肖祈身上血迹斑斑,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半边身子,此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杜阮死死盯着他们,心中恨极。肖祈向来顽劣成性,众人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他觉得并非如此,所以特意派了二十好手今夜来天牢,饶是天下第一高手的斋月楼主月云生对上这二十人,一个人想要在短短时间内解决也是不容易,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肖祈的身手竟好到能够凭借一人之力,把这些人一举全灭! “九皇弟怎么样了!” 显然肖临已经接到信,竟带着几个太医和一群侍卫一起赶了过来,杜阮深知,此刻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月云生见肖临赶到,心已经安定了不少,但面上还是惶惶:“大殿下!” 肖临见自己最疼爱的九皇弟此刻正生死不明倒在血泊中,虽然提前得了信,可还是面色陡然一变,立刻让太医赶来,他虽也是急色,但还是宽慰道:“弟妹别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阿祈就不会有事。” 月云生听见,心中也是动容。肖临虽已经封王,可此刻却仍自称我。月云生悲戚道:“皇兄,请您替阿祈向陛下陈情,请陛下一定要为阿祈做主,他本被诬陷,心已是苦涩之极,此番这些贼人竟还敢闯入天牢,企图杀人灭口,真是目中无人,大胆之极!”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如实上奏父皇,早日还阿祈清白。” “文瑾在这里替阿祈,谢过皇兄大恩。”月云生本想起身行礼,却被肖临抬手挡住了。 “弟妹,你放心,万事有我。”肖临郑重道,“我不会让阿祈出事。” “王爷,九殿下这伤不轻,还请今早回宫诊治。”太医们诊治完后,正色说道。 “好,”肖临点头,转头吩咐人送肖祈回丽正殿。 可一旁的杜阮却上前一步,面露难色:“王爷,陛下旨意不可违背,若是九殿下此刻擅自离开……” “杜大人。”肖临冷冷一笑,“此事本王自有分寸,就不劳您关心了。若是将来父皇怪罪下来,本王自会一力承担。”语毕,他便根本不理会杜阮,带着月云生和肖祈便从天牢里头扬长而去。 杜阮阴沉着一张脸,浑身上下冷气四溢。周围的人都不敢轻易和他说话。 最后终于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道:“大人,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哼。”杜阮冷笑一声,便从牢中大步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快步跟上。 第101章 门窗被漏进来的风吹得作响,守在一旁的哈赤立刻悄声过去关紧窗户。 披风从身上滑落,强撑着身体看了大半夜,皇帝批阅奏折有些倦,迷迷糊糊坐在龙椅睡着,此刻也醒来:“哈赤,什么时辰了。” “奴才在。”哈赤连忙过来,“回陛下,已经三更天了。”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总觉得内心不安。 宁静了许久的夜晚,渐渐有大风作响,仿佛酝酿了一整宿的风暴,终于要拉开帷幕。 “宫里头……”皇帝斟酌着慢慢开口,却又禁了声。没有由来的,他心底的不安随着时间一点点蔓延开来,这种感觉太陌生又太熟悉,当初云竹走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的不安……哈赤候在那儿,静静等他的旨意。皇帝忽然瞳孔一紧,猛地起身,哈赤连忙捡起挂在龙椅上的披风为他穿上,皇帝踱步至殿中,微微吸了口气,低声吩咐:“让人把肖祈立刻带来。” “是,陛下。”哈赤得了旨意,便转身朝外头走去。可他刚打开殿门,却发现外头的侍卫都被换了一批,多年伴君,哈赤顿时心生不祥,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他面色平静地扶着殿门,两侧侍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无异色,仿佛只是开门看看外头的天气一般。果然,他们便听见哈赤笑了一声,“陛下,如您所料,外头怕是要下暴雨了。”他说着,便慢慢关上殿门。 外头的侍卫见状,也没说话,继续守在那儿。 皇帝见哈赤走回来,便知道事情不对。 哈赤面色严肃,回到皇帝身边:“陛下,外头都不是咱们的人。” 皇帝心底一惊,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陛下……”哈赤见他一动不动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奴才怕九殿下那边会有变数,如今该如何是好?” 皇帝听了,忽然轻笑了一声:“外头风云变幻,朕今夜就在此处就寝吧。” 哈赤不明所以,却也只能听命于他。 “是,陛下。” 皇帝眸色深沉,削薄的唇紧紧抿起,这次是他大意了,但外头的人恐怕也不敢对他下手,现在,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他现在只愿肖祈那儿早有准备,否则……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暴戾的杀意,就算最后鱼死网破,他也要连同当年的那笔账,和皇后一点一点算清楚! ∽※∽※∽※∽ 屋内灯火如豆,外头的树却在风中摇曳着,透着窗棂映进来,落在桌上,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魔。 肖墨心神不宁,在案前坐了大半夜,心里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派出去的三个人,现在一个都没有回来,让他敏感地肯定,今晚定有事情发生。 冷淑仪在侍女的陪伴下推门进来,见他抬头看着自己,便柔声道:“殿下,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安寝吧。” 还没等肖墨说话,外头却有一个黑衣人神色匆匆地赶来,一路卷起冷风肃杀不已。他见冷淑仪站在那儿,先是道了声罪,然后便朝肖墨重重跪下。 黑衣人身下的地板有鲜血一点点晕开,肖墨见了,顿时脸色一变,冷淑仪直觉有大事发生,按捺住心底的不解,连忙识相地告退。 肖墨见大门被冷淑仪关上,不安一瞬间扩至最大:“杜阮呢?” 黑衣人心中血气翻涌,仍竭力平静:“杜大人并不在府中。” 肖墨震惊,手中紧握的笔被硬生生掐断:“另外两个人呢?” “方才属下在半路遭到伏击,与他们失去联系,此刻生死不明。” 漆黑的眼眸此刻冰冷如隆冬化不开的雪:“谁的人?” 黑衣人立即磕头谢罪:“属下该死,对方人不多,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来路。” 桌上的砚台忽然扫落在地,肖墨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狂怒冰寒! 他冷笑一声,“很好。” “主子……”黑衣人被他的威压压制住,根本不敢动弹。 “苏宁海。” “奴才在。”苏宁海连忙低头应道。 肖墨没有感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更衣。” “殿下这外头怕是要下暴雨……”苏宁海本想阻止,但被肖墨的视线一看,陡然止住话头:“是,殿下。” 杜阮这几日行踪不定,怕是按捺不住要有所行动!肖墨之前一直有种感觉,杜阮在背地里头筹谋着什么,虽不知详情,但可以肯定杜阮暗中进行的行动对他定是无害,他本欲观望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竟胆大如此,绕开他直接行动!而且,近来他所作所为,这每一件事情,竟是如此毫无底线,让人震惊!肖墨越想,面色越是森冷无比,苏宁海从未见过肖墨如此动怒。肖墨性子深沉,素来喜怒不动声色,多数都是温和如玉,此刻必定是有人触了他逆鳞。 肖墨面无表情地径直出去,苏宁海不明所以,也只能立刻跟上。 天空中电闪雷鸣,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肖墨背手疾步朝天牢走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已至此,若是杜阮出事,他根本没有办法推脱的一干二净,所以,此刻必须立刻赶去见肖祈。 他才至半路,便看见一群太医在士兵的护卫下匆匆朝丽正殿的方向走去。士兵均是铠甲披身,见是肖墨,都纷纷行礼。 肖墨拦住为首的士兵,“发生何事?” “回三皇子的话,九皇子重伤,卑职奉王爷之命,带太医前往丽正殿。” 王爷……是肖临! 肖墨脸色一沉,肖祈重伤?他略知杜阮的计划,此番看来,恐怕他是失手了,顿时不安笼罩心头,肖墨当机立断,“本宫与你们同往。”说着,他们一行人便匆匆朝丽正殿赶去。 肖墨才进丽正殿,便闻到殿里头那一股浓重的腥膻味。 月云生身边的几个侍女都神色严峻,捧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出来。 经过肖墨身边的时候,似乎都有些惊讶,放下铜盆,朝他见礼。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为九皇弟医治。”肖墨冷冷扫了御医们一眼,他们立刻领命,朝里头快步进去,肖墨见了后微微垂眸,然后让侍女们起来回话。 “发生了什么?” 侍女们都摇头,面露担忧,“奴婢们也不知道。” 肖墨心中一凝,抬脚就朝里头走去。 还没看清里头,就听见肖临气急败坏地怒吼。 “若是九皇子有何闪失,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是是是是……”太医们跪了一屋,面对盛怒的肖临,此刻身子都颤抖着,面色惨白。 众人发现肖墨进来了,都纷纷见礼。 肖墨粗粗掠了一眼四周,还没开口就见肖临冷笑着看向自己。 “三弟真是好计谋。”肖临语毕,根本不给他任何面子,竟径直转身走向肖祈所在。 肖墨头一回遭到这般冷遇,也有些尴尬,但很快他便将此抹过,看向月云生。 月云生沉默地站在那里,觉察到肖墨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竟是极其冷淡地道:“见过三殿下。” 他的冷漠让肖墨心中竟蓦地一痛,根本没有来由。他知晓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刻,本想顺势宽慰几句,却不知为何好像无论说什么,他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只好温声道:“九弟定能转危为安,弟妹无须太过担忧。” “呵呵。”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肖临极其嘲讽地笑了一声。 “阿祈危在旦夕,恕卫南白无礼,三殿下和杜大人都请回吧。”月云生连客套都不愿,直接下了逐客令。 话都说成这样,再呆在这里,肖墨倒显得恬不知耻。 肖墨敏感地发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人想见到他,唯独一旁静默不语的杜阮见他来了,走了过来。杜阮见了他,本欲说什么,可肖墨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杜阮怨毒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月云生等人,他们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一咬牙,轻哼一声后匆匆跟上肖墨。 杜阮跟着肖墨回到书房,挥退众人后,关上了房门。 酝酿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肖墨自出了丽正殿后一言不发,此刻更是背手而立,四周的气压低得惊人。 强忍心中的不甘与不安,杜阮望着肖墨挺拔的背影,轻笑一声道,“殿下何时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肖墨却仿佛对杜阮语气中的挑衅毫无所觉,竟没有回头,声音波澜不惊,和外头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的对比,平缓得让人觉得万分可怕,“那个边关图是你泄露出去的么?” 杜阮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解释,话却在喉头哽住。 肖墨微微仰头,雨水狠狠打在窗台上,伴随着雷鸣袭来,那短暂的、照亮半边天的闪电闪过,照亮此刻肖墨冷漠的侧颜,“杜阮,这世间有很多事可以做,但有很多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那是不能触碰的底线。” 杜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肖墨,他想解释,却发觉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肖墨冷笑着转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杜阮,我百越的江山哪能容他国铁骑践踏!” 听了他的话,杜阮没有说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 “罢了。”肖墨疲惫地轻叹,“你走吧。” 杜阮死死盯着肖墨,唇竟被他自己硬生生咬出血来,血腥之气弥漫喉头,却丝毫掩不住此刻心底不断上涌的寒意。 他挣扎着道:“殿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肖墨轻轻勾了勾唇:“若非如此,本宫岂能留你到此刻?” 杜阮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旁的廊柱才稳住身子:“殿下……” “走吧。”肖墨不再看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杜阮心中痛极,一切明明都如此顺利,谁料到竟会功败垂成,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殿下,我们还没有输,我们还可以……” “够了!”肖墨冷漠地打断杜阮的话,“苏宁海!” “奴才在。” “送客!” “是,殿下。” 苏宁海见杜阮还想说什么,叹着气冲他摇头,压低声音道:“杜大人,请吧。”杜阮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再三纠缠,只会让肖墨更加反感,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也是转身离开。 ∽※∽※∽※∽ “九弟,你怎么这般胡来!” 太医为肖祈包扎完,肖临见丽正殿里头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月云生和他三人,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 肖祈原本紧闭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因为失血过多还有些苍白的脸此刻格外谄媚:“大皇兄,淮南王爷……” “哼。”肖临冷冷瞅着他,任肖祈百般求饶也不为所动。 方才那哀痛欲绝的样子早已烟消云散,月云生默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哼,饶是肖祈明里暗里给了无数眼色让他帮自己求饶,但他还是不为所动,生怕被肖临的怒气尾卷到。 肖临脸板着脸许久,可最后看着肖祈浑身是伤,还是心软了,“九弟啊,为兄也是为你好,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成家了的人,你不在乎,也该顾念一下弟妹啊!”想起方才月云生方寸大乱的样子,肖临心中亦是不忍。 “是是是……”想起月云生哀伤的目光,肖祈便愧疚万分,当下便连连应承,余光却忍不住频频飘去月云生那处。 知道两人还有话要说,今夜如此大动干戈,恐怕皇帝也有所察觉,但那儿现在如何也不知情况,肖临叹口气,“罢了,这事一出,估计又是天翻地覆,我先去父皇那儿回禀,你好好休息。” “谢过皇兄。” 肖临白了他一眼,便带着外头的侍卫匆匆赶去养心殿。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头只剩下月云生和肖祈。 两人对视良久,却默默无言。 肖祈慢慢从床上坐起,冲他招了招手。月云生下意识快步过去扶着他,尔后迟疑片刻,在他旁边坐下,肖祈一动不动凝视着他,轻声问道:“如果方才被杜阮诬陷我造反,怎么办?” 月云生淡然一笑:“你反,我陪你反。” “你就不怕被天下唾弃,遗臭万年?” “若是,又如何呢?”月云生失笑:“功名利禄,到头来也不过黄土一抔,只求问心无愧。” 肖祈慨然道:“对啊,孰是孰非,真的那么重要吗?”说着他轻轻握住月云生温凉的手,“但此生有你相伴,余生足矣。” 两人依偎着,说了半晌话,都有些倦意。今夜这么大动作,明日朝中恐怕又是一场恶战。月云生正想扶着肖祈安寝,外头却忽然有人声作响,他们齐齐朝外头望去,只见皇帝在哈赤和肖临的搀扶下,走进殿内。 肖祈二人一惊,正想行礼,却被皇帝抬手挡住,他看向哈赤和肖临:“你们先到外头候着吧,朕有话要与九皇子和九皇妃说。” “是,陛下。” 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在见到肖临后,听闻肖祈重伤,不顾外头狂风暴雨,硬是深夜赶来,此刻早已疲惫不堪。月云生见了,便想为皇帝拿件干爽的衣服来换,再吩咐侍女弄些驱寒的汤药来。 可他才起身,便被皇帝抬手一挡:“不急。” 月云生只能站在一旁。 “父皇。”肖祈的气色本就不好,可皇帝的脸色还要比他糟糕上几分。 皇帝按着肖祈,自己在他床边坐下,细细察看过伤口后,难掩眼底的心疼:“疼么?” “父皇,儿臣的不碍事。”肖祈宽慰道,“倒是您,怎么来了?” “朕放心不下。”皇帝长叹一声,“此番是失策了。” “是,万万想不到他们竟胆大如此。”肖祈摇头道,“不过儿臣估摸着,此事三哥并不知情。”他说完后,下意识看了一旁的月云生一眼。 月云生却波澜不惊,面容平淡。 皇帝轻叹:“今夜虽说暂且尘埃落地,但未来怕也是波折重重……”皇帝语重心长道,“今后朝中必将风云变幻,你又当如何独善其身?” 肖祈听罢,淡淡一笑,“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对了,父皇,夷狄战况如何?” 皇帝连连叹气:“夷狄大军势如破竹,百越接连两次恶战,虽说是大胜,可到底也劳民伤财,这次恐怕不容乐观。” 肖祈神色一沉,挣扎着朝皇帝一拜。 “阿祈,你这是做什么!” “父皇,请让我去吧。” “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皇帝,连旁边的月云生都是一惊,下意识伸手拉着他,肖祈却冲他摇头。皇帝沉吟片刻,“阿祈,朕方才说了,经过两场恶战,百越的兵力恐怕无法抵挡夷狄,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肖祈郑重地一字一句道:“若真是如此,儿臣当马革裹尸还!” 皇帝神色大震,本欲再问。可是一旁的月云生却挣脱了肖祈的手,朝皇帝重重跪下,“陛下,请您恩准臣妾即刻前去卫国。” 皇帝闻言便知晓他有意回去借兵相助,故而沉默片刻,卫国公多年镇守一方,麾下的确有精兵三万,此刻用兵之际,若是能得他相助,他们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见皇帝意动,月云生磕头再道:“请陛下恩准。” 皇帝的余光扫过肖祈,见他眉目中透露的担忧,便伸手亲自扶起月云生,叹息道:“文瑾,此去卫国,时间紧迫,路途遥远,再加上阿祈此刻重伤,你也不用亲自去,朕让肖临去便是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肖临自是上佳人选,月云生也没有坚持。 皇帝见此事暂了,便又看向肖祈:“你可想清楚了?” 肖祈坚定地点头。 皇帝见了,长叹一声,竟直白地看着他问道:“那这皇位,难道你不想要了?” 肖祈一怔,万万没想到皇帝是这般直言不讳。他和月云生对视一眼,尔后大笑一声:“父皇,儿臣敢断言,朝中没有人比儿臣更适合此番迎战夷狄,况且宫中有父皇和大皇兄,儿臣有何要担心?” 听罢,皇帝却没有说话。 肖祈见他神色犹豫,温声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凯旋而归。” 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皇帝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长长叹气,“罢了罢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此事明日朝中再议。” 见时候不早,眉目间众人都有倦意,皇帝起身便准备出去,他才起身准备喊哈赤进来,便听见肖祈忽然出声道。 “父皇,等一等。” 他不解地停住步子,回头,只见肖祈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伸手拉过月云生就给皇帝磕头。 “父皇,百越的疆土势必不容他国践踏,此刻虽是战火连连,但百越的未来必将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皇帝愣了愣,随后忍不住连道三个好字,“朕的好儿子,如此,朕就把未来的百越托付给你们了!” 肖祈顿了顿,“还有一事,儿臣想禀告父皇。”他话音才落,竟忽然伸手揭下月云生的伪装,尔后让震惊中的月云生和他一起朝皇帝叩头。 皇帝见了不由大惊,“这……”但他的内心却没有之前料想的那般震怒,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肖祈从北戎归来,到他们大婚,他一直以来,都隐隐有种道不清的感觉,许是心中暗藏多时的困惑终于被解开,他的震惊之中更多的却是释然。 “请父皇恕罪。”肖祈说着又是重重磕头,身上本来包扎好的伤口却因此在此裂开,鲜血渗了出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月云生从被揭下伪装的那一瞬起,就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愣愣地看着肖祈。此刻见他伤口出血,下意识便要帮他,可是却被肖祈挡住。 皇帝站在那儿多久,肖祈便跪在那里多久。正当月云生以为皇帝要发落他的时候,皇帝却看着他们缓缓说道:“朕的时间不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朕即便想管,却管不了了。” 月云生看着皇帝疲惫的容颜,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发热,他朝皇帝深深拜下:“陛下,别的文瑾无法允诺,但若阿祈出征夷狄,卫文瑾必将誓死相随。” 皇帝看着他,本想说什么,可是喉头却有些哽咽,只好重重点头。 罢了,罢了,若这两个孩子能生死相随,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随后,他便让肖临和哈赤进来,他们见肖祈和月云生两人都伏在地上,一时间也看不清两人表情,有些不解,但见皇帝没说,也不好问,只能扶着他出去。 可他们刚出去不远,竟看见肖墨跪在丽正殿的门口。 狂风暴雨,也不知道他跪了多久,何时来的,但这冰冷无情的雨水打在他身上,竟有些狼狈。 众人皆是一怔,皇帝下意识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肖墨朝皇帝深深磕头,“父皇,夷狄战事刻不容缓,冷将军和淮南王皆是刚刚恶战归来,此番请让儿臣去吧。” 皇帝听罢愣住。 肖墨在雨中长跪不起。 皇帝下意识看了一眼丽正殿里面,然后问:“为什么?” 肖墨听了,不由苦笑,“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皇帝沉默。 肖墨继续道,“父皇,而且您明白,现在我是最好的人选。” 肖临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说什么。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夷狄一战,路途凶险,怕是很难全身而退,而肖墨……竟会主动请战?! 皇帝一时间也难以决断,但目前看来,若是肖墨前去,于公于私,都再好不过,于是他轻声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明日早朝,朕自有打算。” 肖墨再次深深叩首,“儿臣在此,先谢过父皇隆恩。” 第二日的早朝,许多大臣都早早都得了信,对昨晚肖祈天牢遇刺一事议论纷纷。上朝后,见皇帝赐座,肖祈带伤坐在那里后,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 果然,早朝之上,由淮南王带头,吏部和刑部众臣上奏,肖祈的冤情终于昭雪,而遇刺一事更是严令众臣在半月内查清。皇帝如此干净利落的决策,想必是早有准备,臣子们本以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就此便可揭过,可皇帝话锋一转,竟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让哈赤捧着一份圣旨,于众臣之前亲自念诏,册封肖祈为百越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 为首的冷千山和杜相更是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即便知道因为皇帝的身体抱恙,这太子之位,这段时日必会定下,可万万想不到,是如此突然,而人选竟是这样出乎所料。 肖祈本以为皇帝早先再三叮嘱他今日早朝务必出现,是想当朝让他领军出征夷狄,却不曾想到竟是如此,一时间也愣住。哈赤见了,忍不住低声提醒:“太子殿下,还不快快上前谢恩?” 看了一眼一旁的肖临和肖墨,他们竟是淡定如常。 骚动过后,文武大臣都分列两边,肖祈无法,但还是郑重地叩恩谢旨。皇帝这个旨意来得突然,故而正式的册封典礼安排在三日之后,而跟着这道旨意的,竟是册封肖墨为镇北王,让他与肖临兵分两路,肖临前去卫国调兵,然后两人再一起率领大军,前去迎战夷狄大军!“三殿下!”冷千山和杜相忍不住惊呼。 肖墨不为所动,径直向前。 “儿臣领命,定不负圣望。” 肖墨和肖临齐齐上前一步跪下领旨。 没想到角逐许久,朝局竟在一夜间变化如此之大,大臣都有些措手不及。 正当冷千山和杜相准备有所行动时,几位老臣竟纷纷跪下,庆贺皇帝英明,太子即位,随后他们的门生,新晋的几位炙手可热的臣工,还有一些朝中平常极为低调却手握实权的臣子都纷纷效仿,贺声连连。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肖祈轻叹一声后面露微笑,素来的嬉闹之色全无,剩下的人才如梦初醒! 原来肖祈一直以来都步步为营,看似不争,但早已埋下如此之多暗棋,更何况,他的王妃,如今的太子妃更是卫国公膝下唯一的爱女,实力强大,此次迎战夷狄更是由卫国公鼎力相助! 皇帝见大事一定,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他亲自起身,走到肖祈面前,感慨道:“太子,朕把百越交给你了!” 肖祈在他面前跪下,深深磕头后大声应承:“儿臣遵命,请父皇放心,儿臣绝不负父皇!” 皇帝看着他,多年的夙愿今日终于达成,忍不住有些老泪纵横,他扶起肖祈后,连连拍着他的手道:“好好好,朕的好孩子,云竹的孩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大臣这才幡然醒悟,原来皇帝从不曾忘记过当年的萧淑妃,而这些年的冷待,其实用心良苦,是为了保护肖祈!而肖祈这些年的放浪形骸,恐怕只是为了夹缝求生,故意制造出来的假相!这些从当初的北戎一战,便可探知一二,单凭他敢深入北戎都城,成功救出大皇子便可见一般!大皇子肖临虽在军中战功赫赫,但因其被俘一事,注定不能登上帝位,否则,这定会成为为人诟病的黑点。而肖墨……看着面沉如水的他,臣工们忍不住都有些惋惜。 太子已定,而皇帝虽重用冷千山和杜相多年,但恐怕他心中对这把持朝政多年的两位大臣,早有铲除之心,下一步怕是…… =======以下为赠送的部分======== “陛下!陛下!” 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冲了进来,肖祈面色一凝,挡在皇帝面前。 一旁的肖临高声怒斥:“朝堂之上,怎能如此失态!” 那士兵像是伤极重,此刻已是强弩之末,顾不得其他:“陛下,杜阮大人带了一万禁军,此刻围宫,怕是……”话还没说完,他便突然断气了。 皇帝听后,震怒非常!百官也不由为之一震! 肖祈下意识看了一眼肖墨,肖墨显然也很惊讶,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 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肖墨朝皇帝跪下,沉声道:“请父皇把此事交给儿臣处理。”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臣工们朝外头望去,只见长长的白玉阶下,杜阮带着大军一步一步逼近,顿时乱成一团。皇帝冷笑一声,竟绕开肖祈,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杜阮见皇帝出来了,伸手一拦,形成对峙之态。 没想到杜阮竟敢逼宫!肖祈强撑着看向杜相和冷千山,若是他们也孤独一掷,大开杀戒。怕是今日在场的人都会凶多吉少! 他想着,虽身上带伤,还是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身边。 “太子。”见到肖祈外衣渗出的血色,皇帝显然皱了皱眉。 肖祈轻轻摇头,冲他淡然一笑。 “好好好,果然是朕的好皇儿,百越的太子,哈哈哈哈。” 皇帝与他相视一眼,尔后父子心意相通,忍不住畅快大笑。 杜阮很平静,站在石阶之下抬头看向他们,他白色的外衣上早已是沾上血迹斑斑。 肖墨在出去之前,和冷千山以及杜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出手后,便走到皇帝和肖祈面前,跪下磕头道,“陛下、太子,此等乱臣贼子不足为惧,请让儿臣去吧。” 皇帝低头扫了他一眼,轻声道:“也好,你去吧。” 肖墨领命起身,在众人注视下,慢慢走到杜阮面前,与他还有一步之遥处停住。 “殿下。”杜阮轻唤了他一声。 “成王败寇,何必。” “殿下。”杜阮闻言冷冷一笑,“帝王之路,注定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您现在就甘心臣服吗?” 肖墨看着他,一言不发。 “杀尽你身后的人,你就能登基为帝。” “杜阮,你就不怕史书耻笑吗?”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若殿下成为这百越的皇帝,又有谁敢置喙!” 肖墨听了,忽然放声大笑! 尔后,杜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殿下。” 大雨过后的天空晴碧万里,阳光刺眼,映照在雪白的剑身上,耀出一阵白光。 肖墨手一收,剑身便从杜阮的腹中穿透而出,灼热的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白玉阶上。 杜阮低头,看着自己腹中涌出的鲜血,眼神惊讶中带着几分绝望。 肖墨看也不看,利落地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来人,拿下这群逆贼!” “是!” 杜阮身边的人见他气数已尽,便知再顽抗也没有作用,便纷纷器械投降。 肖墨提着剑,准备朝皇帝走去复命。 “肖墨。” 他才迈动步子,就听见杜阮轻声喊道。 杜阮一手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捂着腹部,而他的身边早已围了一圈儿侍卫,生怕他负隅顽抗。 肖墨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儿没动。 “吾虽有憾,但此生足矣。” 心中一颤,肖墨握剑的手猛地一紧。 “砰咚!” 杜阮终于不支倒地。 那一刻,密密实实的人群把杜阮团团围住。 疼痛早已淹没所有,但杜阮唇角却是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 其实来之前,他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发生了那么多,只能用他一死,来换他一线生机。 若他反,他便反,若他不反,只要是他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接受。 既然此生注定得不到,能死在他的剑下,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错。 “肖墨啊……” 黑暗瞬息而至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轻念这个在心间徘徊万次的名字。 没想到,他杜阮一生无惧无怕,却至死还是说不出口。 告诉他,其实他爱他。 察觉那人已去,肖墨紧闭双眼,微微仰首,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抵不过此刻满心的冰冷。 尔后,他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放下手中沾血的长剑。 “回父皇、太子,逆贼已除。” ———————— 卷三◎云谲波诡◎ 【完】 =====本卷后记===== 这卷最初的大结局是想,让杜阮诬陷肖祈谋反,月云生和肖祈被迫远走卫国,皇帝为了拖延时间假意要传位肖墨,借此周旋于朝堂,最后肖祈和月云生带兵回到长安,皇帝强撑最后一口气在朝廷上宣布传位肖祈后阖然长逝,随后两人控制了整个朝廷,肖墨自尽,杜阮疯了,肖祈登基为帝。 可是,也不知是近来心态变了还是怎么回事,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你们见到的这样。 一直断断续续地写,最后还是决定请了假回来码字哈哈哈,下一卷就是终卷啦,不会太长,谢谢大家一路相伴,爱你们! ================================================== 【终卷】 第102章 大结局 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 “你做的很好,起来吧。” 皇帝亲手扶起肖墨,静静看着早已丢盔弃甲投降的叛军。 “尔等今日之事,本是谋逆大罪,但念你们迷途知返,百越又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即刻随三皇子前往前线,若能戴罪立功,其罪可免,既往不咎。” 众人听毕,都齐齐跪地连声高呼圣上英明,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轻叹了口气。 但他脸色忽然微变,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肖祈见后,立刻上前,不留痕迹地扶着皇帝。 “父皇。”肖祈压低声音唤道。 皇帝似是在强忍,余光掠过肖祈,却没说话。 肖祈面色一凝,旋即高声道:“父皇,既然逆贼已除,您辛劳多时,想必也是倦了,请您保重龙体,回宫休息,这里交给儿臣还有大皇兄、三皇兄处理便是。” 语毕,肖祈便抬眼极快地看了肖临一眼。 肖临随即单膝跪下:“太子所言极是,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与三皇弟一同协助太子殿下。”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哈赤察言观色,马上扶着皇帝回宫。 知道皇帝身体定是出了问题,肖祈快速交待肖临几句,他便匆匆跟着皇帝后头回去。 肖祈前脚刚进寝宫,就听见哈赤失声惊呼。 他脸色突变,吩咐沈大海立刻传太医后,就连忙冲了进去。 皇帝被哈赤扶着,面色灰败,可嘴角的鲜血却格外刺目。见着肖祈,本想唤他,可刚开口,又是一阵急喘,肖祈立刻过去,接替哈赤稳稳地扶着皇帝,让他在龙榻上躺下,自己则跪侍在榻前“父皇,儿臣已经吩咐沈大海去传太医,他们定是在路上了。” 皇帝稍稍缓过劲来,苦笑:“朕的身体,朕清楚,大概时日将至……” “父皇!”肖祈打断,“您定会百岁平安。” “这话听听就罢了,倒是朕没想到你也会讲这话。”皇帝无奈又慈爱地笑了笑,“哈赤,你去传太子妃来。”他顿了顿,“让淮南王和百里公过来一趟。” 肖祈闻言惊讶地看向皇帝,百里公,本应解甲归田的百里华安竟会在帝都! 等其他人都退下,皇帝轻声道:“太医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朕有话要与你说。” 原先就得了信,月云生倒是来得极快,竟抢在太医院前到了。 皇帝让哈赤等人守在门口,太医他们到了也暂不召见,独独把肖祈和月云生留下来。 “朕的时间不多了。”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不顾二人陡然沉暗的面色,目光落在月云生身上说道:“有很多事,朕即便有心,也没有办法管了。” “陛下……”月云生心底一惊。 皇帝抬手挡住他的话头,直视月云生:“朕不管过去如何,但你要谨记,你是百越的太子妃,你将来要匡助太子,守住百越的江山。” 月云生和肖祈皆是一惊。 皇帝的精神和刚刚相比好了不少,他轻叹口气,示意月云生过来,握着他的手恳切道:“肖祈这个孩子从小受了很多苦,也是个死心眼的人。朕现在把他托付给你,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 许是大限将至,皇帝一字一句说得恳切。 “陛下。”月云生内心大恸,而一旁的肖祈也是双眼通红,似有泪光闪烁。 月云生郑重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缓缓伏倒在地,坚定地道:“月云生此生,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 月云生! 他竟然是月云生! 皇帝惊讶地看向他,他猜测了月云生的身份很久,可派出去的暗子们传回来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推断。但他万万没想到,卫南白竟然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斋月楼楼主月云生,北戎一战中智取北戎的月云生! 细细想来,其实他早该猜到了。肖祈本是这般抗拒与卫翁主的婚事,为何去了一趟北戎后就心意转变。唯一的变数,便是那个立下奇功,和肖祈同生共死,又让他不惜一切都要救回的月云生! 月云生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帝看着他,表情复杂。 肖祈震惊于月云生的自揭身份,更怕皇帝震怒之下,事情变得糟糕,以至于无可挽回。他不等皇帝开口,便重重在月云生身边跪下,“父皇,一切都是儿臣……” 皇帝无奈一笑,抬手截住肖祈的话。 月云生怕肖祈焦急起来不管不顾,开罪皇帝,故而微微抬首,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顶撞皇帝。 “月云生自知死罪难免,请陛下赐罪。” 肖祈死死咬着唇,哪怕是皇后等人步步紧逼,哪怕游走生死边缘,肖祈又何曾露出这般焦急担忧的表情? 皇帝只当不见,问:“为何?” 明明可以选择不说,为何选择这样的路?若是他震怒之下,不仅是月云生,卫国也将大祸临头。 月云生却并未回答,只是与皇帝对视一眼,笑了。 皇帝那一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 月云生主动送上这把柄,等于主动把生杀大权交给了他。 是生是死,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决定。 但月云生此时此刻,还这般无忧无惧,仿佛生与死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难道……皇帝一惊,看向月云生。 月云生点头。 原来如此! 风雨飘摇之际,卫国将成为影响百越与夷狄一战的战局,月云生让皇帝掌握他们的生死,其一,让他放心,卫国公一族绝无二心,将誓死保卫百越江山。其二,让皇帝看见他的诚意,只要他在一日,这个弥天大谎还在一日,卫国将生生世世,臣服百越。一旦背叛,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株连卫国公九族。其三…… 因为肖祈是月云生看重的人,而皇帝又是肖祈最珍惜的亲人,他月云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便不愿因为他这般尴尬的存在,让肖祈为难。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与其存有芥蒂,不如和盘托出。 是生,还是死,单凭皇帝一人决定。 皇帝长叹一声。 这月云生男扮女装,日日如履薄冰,一路桩桩件件都是惊心动魄,无论是哪件,说出去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若是往常,皇帝定是震怒,可现在…… 许是老了,大限将至的皇帝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何况同为父亲,他何尝不懂卫国公的苦心,为了卫南白他甘愿冒此大险,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们起来吧。” 皇帝终于说道。 肖祈松口气,知道皇帝是默许了,连忙伸手扶月云生。 月云生却没有起身,而是再重重地向皇帝磕头。 一下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殿宇。 “谢陛下。” 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 皇帝虎目通红,看着比肩而立的二人,心中情绪交织。大半日过去,他就靠着这口气撑到现在,“阿祈,你们过来。”他挣扎着起身,握住肖祈和月云生的手,“朕知帝王多以死为忌,但朕已过天命之年,已不怨天尤人。如今放不下的唯有这百越的河山。朕知你一路走来的不易,北戎一战后,朕心甚慰。惟愿你今后能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治之于未乱。” 许久没有讲过这般多话,一番话说得皇帝微微喘气,神色间难掩倦意。他吸口气,深深看了月云生一眼,才继续道:“你二人这一路走来,想必也是不易……”话说至此,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蒙尘的双目似有水光闪烁,“既能携手,便是上天恩赐,今后不管如何,都别留遗憾。” 肖祈他们看见皇帝伤神的模样,便知道他是想起了萧淑妃。贵为帝王至尊,他竟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甚至连他们的子嗣都这般步履维艰。 皇帝怅然一叹,这到底是他心底最难以释怀的伤痛。 “父皇,您已经尽力,也别过多伤怀。今后的路,便让儿臣来走吧。” 肖祈想起当年承欢膝下,也不胜唏嘘。 皇帝回过神,看着他们二人仁厚一笑,“让淮南王和百里公他们进来吧,我有事要交代他们。”皇帝犹豫片刻,“太子,你和太子妃先回宫吧。” 月云生和肖祈知道,皇帝已经把想要交待的事情都说完了。 “是,父皇。” 他们再一次,深深地朝皇帝行了大礼。 皇帝知道他们的心意,也没有拦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下跪,起身,离开。 整整六年,无数明枪暗箭,肖祈终是走过来了。 他何曾不想把他好好保护起来?不求闻达于世,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 可是,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唯有在他能够看着肖祈的时候,让他经历足够多的磨难,直至肖祈能够独当一面,他才能放心的撒手而去。 而肖祈,他和云竹的孩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今后的路,纵使只有他一人,他也相信,肖祈可以走得很好。 皇帝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肖祈和月云生出去的时候,肖临和百里华安早已候在外头。 皇帝召唤得急,几人只来得及打个照面,便擦肩而过。 百里华安虽已鬓发银白,可仍精神奕奕,步履矫健。 “殿下。”月云生见肖祈站在那儿许久不动,轻轻唤了一声。 肖祈这才回过神,无奈一笑,“走吧。” 月云生知他心中所想:“殿下,好好活着,不要辜负陛下厚望,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没有说话,肖祈伸手轻轻握着月云生温凉的手。 日光倾城,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暖意抵达不了心底。 未名湖畔吹来的风吹得四周梧桐叶簌簌作响。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他们并肩而行,可没走多远,就听见后头传来混乱地声响。肖祈猛地转身,下意识拉着月云生就朝殿里头跑去。 中途,他们遇见了哈赤,哈赤看见肖祈后便立刻跪倒在他们面前。 心中不祥笼罩,肖祈几次开口,可嗓子却紧得可怕,好半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哈赤先开了口,他的声线虽竭力平静,却仍忍不住微微颤抖:“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归天了。” 闻言,肖祈一怔,慌乱中竟无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月云生连忙扶着他,肖祈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向来神采飞扬的黑眸竟空洞一片,让月云生看着便觉得惊心:“殿下……” 肖祈悲痛地闭上眼,面色苍白如死。 “太子殿下,请殿下保重,陛下他也不愿见到您……” “阿祈!”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肖祈忽然挣开月云生,朝殿里头冲了进去。 殿里头传来众人压抑的哭声,淮南王肖临和百里华安两人跪在皇帝榻前,满面悲痛。 哭声回荡在宫殿里头,格外凄凉。 而方才还淳淳叮嘱他的皇帝,此刻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明黄色的被褥愈发映衬得他神色憔悴,可唇边停栖的那抹笑意,让他看起来如此安详,仿佛只是睡过去一般。 肖祈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太子殿下……” “殿下……” “太子……” 一路上,跪着的人们都静静为他让开一条路。 “殿下。” 终于肖祈走到榻前,肖临和百里华安轻唤,为他让开道。 肖祈置若罔闻,他缓缓俯身,在皇帝面前,重重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 明明肖祈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这浓重的、无形的悲痛,让众人连呼吸都下意识抑制住。 肖临和百里华安不忍地别过头。 肖祈的薄唇已被咬破,血腥之气充斥整个口腔,让人窒息。 后头赶来的月云生,站在殿门口,遥遥地看着肖祈一次又一次朝皇帝磕头,最后伏倒在地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没有人敢劝说。 肖祈十指紧紧扣着地面,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从没有想过,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相见,就是今天。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没想到还是这般悲痛。 那一瞬,所有人都听见,这个向来以顽劣之面示人的太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像受伤的兽,在冰冷彻骨地黑夜中绝望地悲鸣。 父子君臣一场,再是不舍,到底抵不过生与死的鸿沟。 今后,这世上爱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而剩下的,他拼死也要守护。 当肖祈起身的时候,他们发现,他的眼睛泛红,可脸上却只剩下坚毅。 肖临看着眼前的肖祈,总觉得,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月云生终于从后面走到肖祈的身边,肖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殿下,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他在。 只要他们都在。 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不是吗? 日月轮回依旧,什么都不会改变。 太子初立,又逢杜阮造反,皇帝驾崩,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让朝野内外一片动荡,而夷狄更是趁机再打下三座城池,直逼素有帝都屏障之称的蔺城。正当百姓惶惶,臣工忧心的时候,百里华安手持皇帝遗诏再次归来,与淮南王肖临一起力保太子肖祈克服重重危机,顺利登基。让众人惊讶地是,肖祈也一改过去嬉闹之色,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了整个朝野。 所有人才幡然醒悟,过去的九皇子肖祈,现在的新皇,一直以来只是韬光隐晦。 随着杜阮造反一事被彻查,以杜相和冷千山为首的三皇党陆续倒台,皇后和三皇子被牵连,软禁宫中。大臣本以为朝廷因此会从此一蹶不振,百越走向灭亡。可是,肖祈却早有准备一般,迅速提拔了一匹原本不显眼的官员,在百里华安和淮安王的带领下,迅速平定人心,一道道旨意下发,所有政事都不因清算而停摆,甚至隐隐走向更光明的方向。帝都这整个百越的心脏,在新皇的领导下,仍旧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此刻,众人都不得不感慨,肖祈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一切都早有打算,谋略之深让人叹服。 因着夷狄战事迫在眉睫,肖祈下令除了先皇丧葬如常,登基大典和太子妃的封后大典都延后,他于先皇灵前即位,便投入政事之中。 夷狄愈战愈勇,一路收编散人,竟壮大至二十五万,比百越十万兵力,足足多上两倍有余,即便加上卫国的三万兵力,仍是让人胆寒心惊,再加上他们势如破竹,大有打入长安,取代百越之势! 肖祈看着一封封战报,眉头紧锁。 夜色已深,烛火却把整个御书房照得通亮。 百越内部清算已接近尾声,二心之人几乎被他拔除干净,若是再给他一年,他必定可以让百越上下焕然一新。但此刻,这虎视眈眈的夷狄,让他寝食难安。 百越连番出征,虽仍是大国之象,可内里早已疲惫不堪。 先帝本意是北戎与南蛮两战后,换取一段时日让百姓休养生息,可谁能料想,夷狄竟趁机袭来! 此刻,敌人已剑指咽喉,他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肖祈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战报。 该怎么办呢?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外头传来沈大海的声音。 肖祈面色一暖,连忙起身,竟亲自开门迎他。 月云生知他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处理政事,此刻定是疲惫不堪,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养生的吃食,便亲自送来。 肖祈忙了大半日,此刻闻到淡淡的香气,顿感饥肠辘辘。对上月云生关切的眼神,他紧绷多时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陛下,臣妾听说您还未曾用晚膳,国事要紧,但也要顾念自己身体。”月云生说着便走了进来,肖祈挥手让后头的人都下去,亲自接过月云生手中的食篮。两人一起走到桌前坐下,御书房里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月云生刚把菜品放好,转头就看见肖祈露出一副被饿狠了的表情,不由笑出声:“快吃吧。”可眼神却难掩担忧,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文瑾,你也和我一起用些吧。”只有两人的时候,肖祈从不称朕,两人一如过去,亲密无间。 月云生点头,为肖祈盛满一碗热粥。 肖祈喝了一口,忍不住笑道:“这粥过了你的手,吃起来好像也变得格外香。” “那就多用些吧。” 两人虽身处深宫,繁文缛节甚多,可此时却似寻常人家的夫妻。 肖祈一边吃,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我听说北沐宸派人找你了。” 月云生也不惊讶,应允道:“是,阿祈,你还记得吕思阳吗?” 肖祈一愣,“莫非……” “当时吕思阳被北沐麟派往夷狄,没想到正好躲过一劫,事后他鼓动北戎对北沐宸心有不甘的臣民,投诚夷狄,而他本人正是此次夷狄大军的军师。” 肖祈停筷,“北沐宸怎么说?” “借兵十万,废《应天会盟》之约,归还北戎金印,北戎今后不再年年来贡,岁岁来朝。” “北沐宸打得一手好算盘。”肖祈冷笑一声。 “阿祈,此事,斋月楼也已尽力。”月云生轻叹一声,“如今算上南蛮与藩国兵力,百越大约有二十三万,比之夷狄,虽只少了两万,但藩国中不乏暗藏祸心之人。” 肖祈神色更冷:“西蜀藩王纳尔提!” “纳尔提手中的两万精兵,成了此役最大的变数。” “若是此役百越能胜,削藩势在必行。”肖祈说道:“这些年,藩国蠢蠢欲动,早该敲打敲打他们了。” 月云生沉默不语。 重活一世,命运的轨迹被更改,而夷狄一战也因此变得愈发不可控制。 “明日淮南王便会启程前往卫国。”月云生看着肖祈轻声说道:“杜相与冷千山相继倒塌,但夷狄一战刻不容缓,必须让人尽快带兵前往前线对抗,阿祈,你想好军中由谁坐镇了吗?” 这几日,正是此事让肖祈头疼万分。 本来,他早前打算是让肖临去搬救兵,他亲自带兵出征。可现在,他刚刚登基,无论如何都不能离京,而放眼朝堂,一时间竟无一人可当重任,才让他这般苦恼。 “阿祈,其实有一人。” “什么?” 月云生起身,在肖祈面前缓缓跪下,直直看着他:“我。” “不可!”肖祈想也不想,果断拒绝。 “阿祈,你知道,除了我,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月云生苦笑道。 肖祈拍案而起,“谁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阿祈!” “我不会让你去的!” 月云生叹气:“阿祈……”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我不会再错第二次!”肖祈疾言厉色道,“你死了这条心!” 上一世,他因为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也永远的失去了他。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与他相守,如何能够看着他再次离去! 月云生长跪不起:“阿祈,让我去吧,整个百越,即便是你与大皇子,都不会比我更适合。” 是的,他们其实都明白。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夷狄。 肖祈困兽般在御书房来回走着,怒气四溢,脸色极其难看。 月云生却没有在说话,静静跪在那儿。 “陛下。”外头又传来沈大海的声音。 “滚!”肖祈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气急败坏,几乎气昏了脑:“任何人都别来吵朕,否则推出去砍了!” “陛下。” 就在肖祈暴怒之下,竟还有人敢出声。 月云生和肖祈听到那个声音后都在彼此眼中看见对方的惊讶。 “肖墨求见。” 御书房大门被打开,肖祈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外面的肖墨。 没有人知道被软禁的肖墨是为何能来到御书房外,这让肖祈非常生气。 肖墨却恍若不觉,朝他重重磕头,沉声道:“肖墨愿往。” 里头刚刚起身的月云生听罢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外头。 肖祈半眯着眼睛,看着肖墨,似是思索他的用意。 “此事因我而起,便该由我结束。” 肖祈仍不发一言。 肖墨再是一磕头:“陛下,肖墨有错,但仍是皇族中人,我百越泱泱大国,岂容夷狄践踏!” 肖祈轻笑一声,终于开口道,“三皇兄请起吧。” “陛下?” “朕获承天序,夙夜忧勤,今夷狄来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三皇兄肖墨,温文敏裕,植性忠孝,特封武成王,率百越十万大军,与淮南王携手抗敌,卫我百越,永固磐石。” “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肖墨深深伏倒在肖祈面前。 “夷狄一战刻不容缓,武成王回去好好准备吧,两日后,朕将亲率百官,为你与将士出师祭祀!” 直到肖墨离开,沈大海等人也没回过神来。 肖祈淡淡看他们一眼,“你们下去吧,朕与皇后有事相议。” 纵使他们心中疑问万千,也只能忍住,看着皇帝进去关上门。 “阿祈……”月云生也惊讶于他的决定,“你又是何苦,即便你不愿我前往,也可以……” “文瑾,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肖祈定定看着他。 月云生半晌无言。 的确,他早已不是杜子敬。 肖墨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肖墨。 肖墨虽无缘帝位,但他仍是天潢贵胄。 而他月云生,又如何有资格,用何种身份,站在世人面前,名正言顺地带兵出征呢? 肖祈怎么不明白此刻他的悲苦无奈,“文瑾,对不起。” 是因为他,他才会被困于这一方宫墙,折了羽翼。 他本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陛下,您不必自责,文瑾都明白。”月云生苦笑。 “文瑾……” 月云生再一次,在他面前跪下:“可即便如此,也请您让我去吧。” 肖祈久久无言,一双凤目死死盯着月云生。 “陛下,再有十个肖墨,也无济于事。其实您与文瑾一样明白,不是吗?”月云生轻声道。 肖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月云生无忧无惧,轻叹一声后温声道:“阿祈,这是你的江山,而我,想为你守住。” “可是……”肖祈疲惫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在乎这江山。” 月云生摇头,苦笑:“阿祈,在其位,谋其事。你知道,若是百越不在,将会有多少人颠沛流离,而你与我,又如何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 肖祈身侧的十指紧紧蜷缩成拳。 “阿祈,让我去吧。” “……” “世事冥冥皆有定数,阿祈,求你,让我去吧。” “让我回到,我该到的地方。” “肖祈。” 他比任何都要了解他,总是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肖祈无奈地扯了扯唇,而自己却这般该死地没有办法。 明明知道不该放手,不该答应他。 可是…… “罢了,你去吧。” 月云生闻言眼中露出几分笑意,他起身,从背后主动抱着肖祈。 肖祈身子一震,却是没有说话。 “阿祈,谢谢你。” 肖祈仰头,轻轻闭上眼,用手死死扣住他的手。 “我在这里,等你凯旋。” 随后,肖祈睁开眼,转身直视月云生透亮的黑眸。 “卫文瑾,你记着,若你死,我也绝不苟活。” 月云生一惊,随后对上肖祈坚定的神色,心底一暖,不由展颜一笑。 “好,我一定回来。” “还有。”肖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让北沐宸派兵。” “什么!?”月云生忙道:“阿祈,我们其实只要稳住纳尔提,就不需要求助北戎,不过是两万兵力,没有关系。” 肖祈低笑了一声,轻轻拥住眼前这个人:“不,文瑾。我信不过纳尔提,而且,既然我们能打下北戎一次,便有把握打下第二次。” “阿祈……”月云生本欲再劝,可是对上他的眼神,他知道,无论说什么,肖祈都不会改变主意。 “而且,我会遣人告诉北沐宸,他的条件我通通答应,但他必须亲征夷狄!” 月云生听罢,不知该说什么好。 事已至此,他如何不明白?肖祈这是为了他。 因为肖祈知道,北沐宸和他一样,不会轻易让月云生在他们眼前出事。 他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想在危局之中,让他多几分胜算。 同样是出征夷狄,与前世的绝决无望想必,今生的他何其幸运。 ======以下为赠送部分====== 两日后,大军出征。 旌旗飘飘,战鼓擂天。 沈大海看城楼上的肖祈,他此刻正沉默不语,眉头紧蹙地看着大军,不由宽慰道:“陛下,此战有淮南王和武成王,还有月楼主任军师,再加上卫国与北戎北沐宸亲率的十三万大军,一定会旗开得胜,请您放宽心。” 肖祈没有回答。 阳光灿烂,落在身上,那黄袍上的蟠龙在光中似要穿腾而出。城楼上的风怒吼着,鼓起他的长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祭祀礼毕,誓师典礼上十万军士的声音震天撼地,让人无端地生起无数希望。 而大军之前,是两匹一黑一白傲然矫健的战马,而白马上的人一袭白衣胜雪,面具掩映之下,仍挡不住骨子里的英气逼人,风华万千。 队伍开始前行。 肖祈忍不住上前一步,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这一仗,是胜是败,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哪怕国破家亡,哪怕山河寂灭,无论结果如何,他与他都将生死同寝。 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 而在这之前,他与他都将尽最大的努力,守卫他们的子民,守卫百越的江山。 月云生似有所觉地回头,看着城楼上那个已经看不清的身影。 他知道,即便这里有这么多人,他此刻却只会看着自己一个人。 “军师,怎么了?”肖墨总觉得身旁这个带着半月形银制面具的月楼主,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但却不知他们何曾有过交集。 面具下的月云生终于回过神,看向前头无垠的旷野,笑着摇头。 “没什么,走吧。”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何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正文完】 ——后记—— 本来想说很多,可是到现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太感谢大家的理解,感谢你们一路陪伴我至今。 从年初到年末,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唯有你们还在。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好的坏的,让人无端疲惫,唯独在这里还有一方净土。 这篇文在英国开始,也在离开英国的最后一夜完成。 大纲删删改改十数次,看着窗外起落的飞机,这一刻我想,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番外应该会陆续在围脖(@晋江蛋挞君)免费贴出,新文连载动态也请各位收藏作者专栏,届时会有最新通知。 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 太多太多的不舍,太多太多的感慨。 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所以今后也会多加努力。 希望你们还能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真的非常爱你们:) 蛋挞君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十九日 LONDON ==再次感谢各位对《赐婚》一文的支持== 书香门第【元夕。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