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穿越之童养媳 作者:千江化叶 =============== 第一章   方沉碧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昏暗暗的黄光,她躺在地上,光着身子,冰冷冷,湿嗒嗒的,还有一股子腥臊味道。   “生了,终于生出来了。”旁边似乎有人走过了,扯着她的脚,大头朝下拎了起来,几巴掌扇在屁股上。方沉碧吃痛,猛地睁大眼,想起身挣扎。可一睁眼就彻底呆住了,眼前的一切陌生且让人毛骨悚然。   石磨旁边拴着头耕地的黄牛,牛背上,横趴着个赤/裸下/身的女子,双手被草绳绑在一起,绕着牛身子,缠了一圈。因为是面朝下趴着,所以她看不清那女人的面目,只看到她一动也不动,毫无声息。   血,一地的血,林林洒洒,绕着石磨画成一圈又一圈,在牛站下的地方汇成一大滩,再被油灯灯光一晃,泛起凛凛的一道亮。   顺着血滴下来的方向往上看,鲜红的血,无止无境似得,正从女子下/身,划过白皙双腿,一股股往下,滴答滴答的落进血泊里。   方沉碧还在惊呆之中,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卷进一股冷风,她听见有人粗声粗气的问:“生了?生了个什么?”   “是个丫头,可这孩子怎么不哭?”言毕,方沉碧被是百八十度调转过来,与说话的人面面相对。一张陌生的脸,皱纹横生,三角眼,是个地道的农家妇人。   “死了?”另一个人凑上前来,看了看:“眼睛睁得倒挺大,挺标致的女娃。”   “娘,热水来了。”另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搁在这吧。”说罢伸手摸了摸水温,将方沉碧放了进去:“老头子,你看她还成不成了?难产流了这么多血,我看是不成了。”   “唉……”男人叹了一声,朝黄牛身边走去。   等方沉碧被暖暖和和包在被子里的时候,她听见男人跟老妇人说:“人没用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穿越异世后的母亲,却也成了最后一次,女子被松开绳子从黄牛背上放下来,她就躺在地上,躺在一地血泊里,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老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蹲在女人身边,一句句念叨:“苦命的孩子啊,这母女之间到底是没缘分,花不见果,果不见花,唉……”   方沉碧侧眼看了看,她只记得,那女人挺漂亮。   这户人家刚好也姓方,婆子是村里的稳婆,老头方阿祥靠种地糊口,家中一共三人,除了老夫妻,还有个年近四十的儿子,唤命方安,因为天生跛足,又穷困潦倒,以至于一直光棍至今。   从老夫妻口中她才知晓,自己的娘是挺着肚子从不知哪里逃过来的,也只在方家停留了半个月就难产死了,唯一知晓的,只有她的名字,平日里老妇人都叫她挽香,姓氏不祥。   老两口愿意收留挽香也是有私心的,本打算让她生了孩子就嫁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可没曾想人竟然死了,原也打算把方沉碧送人,可方安极力阻挠,硬是留下了她。   而后的三年,老两口待她还好,尤其方安,宠她像是自家的女儿一样,起了个名字叫方宝儿。   方沉碧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那么深刻,对她来说,只要活着,活在哪里并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算得上惊诧的,怕就是穿越到古代这一件事了。   作为一个幼儿,对于古代生活的适应,显然比成人要方便的多,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十分简单。方沉碧很少说话,就跟她前世孤言寡语一样,她只是喜欢睁大双眼,看着身边人一举一动,以至于方家人总以为她是个哑巴。   待到方沉碧三岁的时候,方安便带着她到处走,平日里她坐在箩筐里,被放在田间地头上,看着男人赤膊挥着锄头耕地,偶尔抬起头朝她和善一笑,喊声“宝儿听话”,有那么一刻,方沉碧觉得心头一暖,这辈子其实活得也不算赖。   偶尔方安回家途中,会背着方沉碧绕远到村里走一趟,碰见吹糖人的老头在,就会买个给她。   “宝儿啊,你想要个啥?”方安蹲在糖人摊子前,笑呵呵问她。   方沉碧瞧了一圈,只管瞪大了漂亮的双眼,始终一言不发。   “呦,这闺女长的真标致,你家女儿吗?”   方安憨憨笑笑,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方沉碧脸颊,满眼都是宠溺神色:“是我女儿,乖着呢,特别听话。”   “小丫头,你爹问你要个啥,你看你喜欢哪个?”   方沉碧又重头到尾顺了一遍,糖人,前世的小时候也有,她每次都站在摊子前看着,喜欢得紧。但却从没有得到过一只,因为没有人买给她。   “我知道宝儿喜欢哪个。”说罢,方安伸手,从插满糖人的案子上拔下来一个,递到方沉碧手里:“这个好。”粗糙而肮脏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铜板,交给买糖人的老汉手里,然后抱起方沉碧转身离开。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方家小宝儿也要去……”农家汉子底而沉的声音缓缓悠悠的回荡在巷子里,天色已晚,月色阑珊,将两个人的影子扯得很长。方沉碧低头看着手里的胖猪糖人,心里很是高兴,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   “我们家宝儿什么时候能长大呢,爹也接闺女,请女婿……”方安宠溺的念叨,方沉碧弯了嘴角,把头窝进方安怀里。   雪慢慢飘下来,越下越急,方安扯开棉袄把幼小的方沉碧裹了进去。   方沉碧四岁那年,方家出了件喜事,方婆子求人,给方安讨了门十里八村开外的一个寡妇,寡妇年纪不小,也跟方安相当,还带了三个子女一起过来,孙婆子本来也不是那么乐意,嫌女人带的孩子太多,可眼见自己儿子年岁越来越大,连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想了一个晚上之后,老两口也就答应了。   成亲那天四岁的她第一次见到方家的新妇,长脸,丹凤眼,皮肤很白,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看样子并不和善。方婆子唤她巧月,她还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那一晚,方沉碧离开方安的屋子,被方婆子带到自己的屋子里睡,方婆子眯着眼拍她睡觉:“你以后就跟奶奶一起睡吧,你爹好容易给你讨了个娘,许是明年这个时侯,你也有弟弟妹妹了。”   方沉碧睁着大大的眼,直勾勾望着纸糊的房顶,一点睡意也没有。从那天起,她再也没回到方安的屋子里去,那只被她插在床沿边的胖猪糖人,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再也没有看见过。   家里多了四口人,吃饭很快就成了问题,带来的两个男孩都一个九岁,一个十二岁,正是能吃的年纪,最小的女孩也比方沉碧大三岁,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后娘总是把饭桌端进方婆子的屋子,伺候公婆吃完了,再带着四个孩子回厨房去吃。   马巧月吃饭的时候多半都抱着方沉碧,碗里是稀饭汤水,每次只喂半碗,她总是和蔼可亲的笑着,从碗里舀起汤水喂到方沉碧嘴里,摸摸她的头:“这丫头吃的真少。”转而把她放在地上,背过身去,将碗里的米粒舀出来分给其余三个孩子碗里。   左邻右舍都羡慕方婆子娶了房好媳妇回来,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连带着一家四个孩子都喂养的很好。眼见三个孩子胖乎起来,只有最小的孩子,越看越单薄,尤其那双眼,黑白分明,愈发大起来。   吃饭的嘴多了,单单靠着一家两人种地显然只能将就维持,马巧月倒也是个能张罗又手脚勤快的人,来年开春,用其余的钱又租了几块地,全种了黄豆。   年底时候收了豆子,堆了垛里满满登登全是,又攒了半年的钱,勉强兑下街角一家店面,开始磨豆腐卖。   马巧月带来的三个孩子很少跟方沉碧待在一起,自从开了豆腐铺之后他们就跟着马巧月住在铺子里。而因为方沉碧年纪太小,又没有时间照看,就给方婆子老两口带着。   从清早到晚上,方沉碧都是坐在炕上,对着窗子,翻那本方娟丢弃不要了的小人书,方婆子时常纳罕,这年方六岁的方宝儿从没有上过学堂,也不曾有人教过她读书识字,终日泛着那本泛黄破烂的书册到底有什么意思?   方沉碧到底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她总在想,自己年纪还小,吃亏还是受气总还是得受着,可人终会长大,对于那样一个笑面迎人又强势的后娘来说,没有什么比逆来顺受更能安生的活着。   方安对她虽好,可回来看她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她懂,对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来说,能娶妻是件天大的事,跟命一样重要。   何况马巧月的到来,的确改变了这个穷困家庭的状况,人一旦有了站得住脚的本事之后,做些过分出格的事也会被原谅,这就叫资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作,请多指教。 第二章   傍晚时候开始下雪,方阿祥带着方沉碧坐在门口剥豆子,挂在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晃,雪花跟棉花一样,洒了漫天。   “宝儿啊,明日是年三十,你想要点什么好东西,爷爷给你买。”   方沉碧摇摇头:“爷爷,我什么都不想要。”   方阿祥笑笑,掐了掐方沉碧的脸蛋:“女孩子家最喜欢红头绳什么的,你这丫头倒是奇怪,小大   人儿似的,什么都不要。是不是想你爹了?”   方沉碧又摇头,不停手里的动作,就听见方阿祥又道:“你别怪你爹,很多事他也是没有办法,谁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别心里憋着,记得爷爷的话,吃亏就是占便宜,老天不会一直亏待谁的。”   “宝儿……”院子门口进来一个人,远远喊着,方沉碧抬起头,见方安顶着大风,披了一身雪的走过来,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啊。”方阿祥见儿子顶着雪来,顿感疑惑。   方安进屋,一边准备晚饭的方婆子连忙迎上来,帮着掸掉满身的雪,笑容满面:“巧月她们没过来吗?她让你今儿晚上在这吃吗?”   方安搓搓手,看着站在一边的方沉碧,笑着上前抱起她:“巧月说让我接宝儿回去过年,年初三再过来,怕耽误铺子里的生意。”   方婆子闻言脸抻了抻:“你那媳妇倒是能说会道,初五之前,谁还会去买豆腐吃,就你傻,说了就信。”   “娘,铺子里的确忙的很,可不是托辞。时候不早了,我得带宝儿先走,不然雪大了,更不好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交到方婆子手里:“娘,这是这个月的,你收好,等攒到宝儿嫁人,也是不少一笔了。”   方婆子把碎银子攥在手里,轻声道:“平日里当心点,小心让你媳妇知道了,没得消停。”说着转身往里屋走,边走边叹:“不愿意再生孩子,是怕你怠慢了她带来的几个拖油瓶吧,将心比心,又怎么这般待我家宝儿,这女人真是两面三刀,刚来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多心眼。”   离开院子,方安背着方沉碧在黯淡的月色下,一步步往村头赶。雪下得很厚,男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探着路,方沉碧趴在他背上,脸冻得红红的,像个红苹果。他是在为自己打算吗?远远望去,一片雪色白的发亮,方沉碧抬起手揉揉眼睛,想了想,张口:“爹爹。”   “嗯?”   “你攒银子是为了什么?”   六岁的孩子,沉默又安静,不哭也不笑,乖巧的让人不可思议,超出了一个幼童该有的稳重。   “为了宝儿的攒嫁妆啊,等到宝儿将来许了人家,爹爹要让宝儿嫁的风风光光,在婆家能挺得起胸脯做人,不要受人家欺负。”   “爹爹,宝儿什么时候嫁人?”   方安闻言笑出声来:“就等宝儿找到喜欢的人吧。”   喜欢的人吗?方沉碧想了又想,那个让她喜欢的人,似乎已经走了许久了。   大概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村头,回到铺子里的时候,桌上的饭菜都准备好了,三个孩子围在桌子边有说有笑。因为马巧月嫁到方家,三个子女也随着跟方姓,老大方栋,老二方梁,最小的女孩叫方娟。   “娘,小哑巴来了。”方栋看见方沉碧进了门,忙往回跑,嗓门大的很。   “栋儿,怎么能这么说妹妹。”方安话音刚落,马巧月撩了帘子探出一张并不高兴的脸:“你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   说着拎着帕子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忙不迭的给方安擦脸,斜眼看了几眼站在门口的方沉碧:“几个月功夫没见,这丫头又标致了不少,看来长大不会错。”   方安倒也不敢招惹马巧月,连忙从腰间的布口袋掏出一段红绸子,喊道:“娟子,瞧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一个胖乎乎的女娃从房间里跑出来,两眼笑成一道弯,扑进方安怀里嚷嚷:“爹,我要,我要。”   方沉碧站在一边,静静看着,面上没有一丝喜悲,仿如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看的一边瞧她的马巧月直发凉。   丈夫疼爱这个孩子,她不是不知道,可人总是自私的,尤其在严苛的生活环境里,实在生不出那么多慈悲心,尤其是对这个孩子,心里有的不止是排斥,还有隐约的恨意。马巧月是从方安嘴里知晓方宝儿身世的,无血缘,也无恩情,到底是什么让方安这么疼爱不讨喜的方宝儿,她想不明白。   看这小小的方宝儿漂亮的脸,也知道是随了娘,难保方安当初不是动了什么心思,却没能如愿,到如今来睹目思人,这如何都让马巧月心里不得舒服。   “你说这可怎么好,宝儿突然来,我赶得新棉衣少了她一件。”说着笑着拉过方沉碧的手,搂到跟前,话是与她说的:“不过你姐姐的旧棉衣也是洗干净的,你先穿上,等过了这个年,娘给你补一件新的,可好?”   马巧月话音刚落,屋子里静悄悄的,半晌,方沉碧轻声道:“好。”   等到马巧月转身到里间准备晚饭,方安才敢蹲在她面前,尴尬道:“宝儿乖,爹以后会补偿你。”   她闻言一笑,看了看方安的脸,无谓道:“爹,我饿了。”   方安摸摸她的头,张望了一圈,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绑好红绳塞到她手里,低声道:“说是你爷爷买给你的,千万别说漏了。”   方沉碧低头看了看红头绳,弯弯嘴角应他:“好。”   晚饭吃的算是丰盛,照比在旧院子里好上许多,方安总想着让单薄的方宝儿多吃一点,可又担心马巧月不高兴,夹菜也要看她脸色。倒是另外三个孩子,饭桌上也不安分,一边吃,一边闹。   “娘,我不喜欢吃花菜。”方栋蹙眉,嚷嚷着把堆在碗里的花菜捡出来伸手扔到方沉碧碗里,咧着嘴怪笑:“小哑巴,这个你肯定没吃过,给你吃吧。”   “娘,我也不喜欢吃辣椒,小哑巴,给你。”   方沉碧低头,碗里顿时多了几种素菜,菜上还占着米粒,顿时让她倍感饱足。   见她不吃,马巧月倪她:“怎么不吃?饭不对口?”   “我吃饱了。”说着,方沉碧放下筷子。   “瞧着,还是这么大的胃口,难怪单薄,吃的也太少了。”说着捡起鸡肉放进方娟碗里:“多吃点,女孩子太瘦了可不好,看起来就没福分。”   晚上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熄了灯却还不肯安分,方沉碧睡在最左边,紧挨着方娟。   “哥,你说,小哑巴长的是不是挺好看,眼睛那么大,我觉得比刘胜的妹妹还好看。”   “去点了灯,咱们好好瞧一瞧,这几个月没见,好像又变样了。”说着有人光脚下了地,不一会儿小油灯亮了起来。   方沉碧本来睡眠就浅,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听得清楚,没等他们靠近就把被子掩在脑袋上,蜷成一团。   “小哑巴,你起来。”方梁扯了扯被子,轻声嚷嚷。被子下的人一动没动,看的方栋有些恼火,遂更大力的摇了摇:“小哑巴,我让你起来,你听见没有?”   被子下的人还是没动静,方栋光火,把油灯放在床头,压低声音道:“这死丫头骨头真硬,给她点好看,把被子扯掉。”   “哥,真的要扯吗?爹听见了会不高兴。”方梁有些担心,还是不敢下手。   “窝囊废,怕什么,爹再不高兴还有娘撑着,她要是叫你就捂住她的嘴。”方栋说着,跳上床,一把扯住方沉碧身上的被子,死命往下拉。   十一岁的男孩子力气自然比只有六岁的方沉碧大得多,没两下被子被扯掉,方栋站在她面前,一脸得意的指着笑:“梁子看,快看,小哑巴生气了,在朝我瞪眼睛呢。”   “哈哈,小哑巴,会生气,小哑巴,瞪眼睛。”方梁见方栋举动,也跟着笑不支的手舞足蹈。   方沉碧坐在床上瞪着方栋,冷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方栋心头一凛,只觉得这眼前的女娃力气没有,气势倒是不小,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遂心里万般不服气,掐腰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方家长子,你是什么角色,不过是个棺材子,凭什么理直气壮。”   方沉碧闻言,仍旧面无表情盯着方栋冷眼看,半晌收回视线,挪了挪身子往里躺,不想再理会无理取闹的孩子。   前生她活到二十六岁,如今看到方栋,自是觉得没有半点需要争辩的必要,她不想惹麻烦,尤其在马巧月眼皮子底下。合上眼,她仍旧觉得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命数早定,前生今世,都注定她的出生必须以结束母亲生命为代价,棺材子,她果然是个命中注定的棺材子。   “哥,这死丫头脾气真是倔。”方梁见方沉碧面朝里躺下,连忙煽风点火。   “起来,小哑巴,你给我起来,给我瞧你的脸,你听见了没有。”方栋声音越来越大,把睡着的方娟也给吵醒。   “哥,你干嘛。”方娟睡眼朦胧,见自己大哥站在床上,满脸怒气,而身边的方宝儿躺在枕头上,脸朝里。   “娟子,你闭嘴,闭眼,睡觉,不许出声。”   说着毫无预兆的跳上方沉碧的身上,强行扳过她身子,与他面对面:“你敢不听话,给我瞧,我让你给我瞧。”   方沉碧没料到方栋会如此,只觉得被半大的男孩子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他的两只手按住她胸口,整个人骑在她身体上,那姿态,实在令人难堪。   “方栋,你给我滚开。”一波未平,一浪又起,既是方沉碧再怎么不想跟对方一般见识,也不由得动了怒。可刚出声,随即便被方栋捂住了嘴。   “梁子,快给我按住小哑巴的腿,踹的我好疼。”方梁闻言应是,连忙跳上床,死死按住方沉碧的腿。   “小哑巴你倒是再挣扎啊,我看你还能怎么着,爷我要看就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方栋按住方沉碧,因为让她动弹不得而无比得意:“既然这么好看,让我亲下好了。”   方沉碧闻言大惊,拼了力气挣扎,可身体实在太小,再用力也只是徒劳,眼看着方栋邪恶笑着低下头,她又急又恼,猛地张口咬住了方栋的手,方栋哎呀一声惨叫,跟着松了手,方沉碧能挺起身,可脚却被后面的方梁按住,走不了,又气急败坏,便扬手给了还骑在自己身上的方栋一记耳光。   “方栋,你这是做什么?”门推开,夺门而入的是披着衣服的方安,马巧月紧跟其后,见到这一幕,也是被惊了一跳,傻了眼。   方栋几乎是被方安扯住领子拎下床来,挥了大手又是一记耳光,甩得他嘴角流了血出来,马巧月见势顿时恼了,哭叫着上前搡着把方安衣裳,推得他几个趔趄,转而指着床上的方沉碧怒喊:“生了副狐媚相能有什么好事,这才几岁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孩子还小,你这做娘的怎么能这么说话。”方安也是一时气急了,反口回了一句。   “我怎么说话,你就是偏向着这丫头,也不知道这棺材子的娘当年到底把你迷成什么样,帮人家养孩子,还养了这么多年,人都死的只剩骨头了,你还不忘,不是狐狸精是什么,什么娘,什么女儿。”   发泄了一通之后,马巧月领走了三个孩子,将方安关在门外。父女两人窝在炕上,勉强凑合睡了一夜。    第三章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年幼时候,学校里的调皮男孩子跟在他身后,边笑边喊:   “方沉碧,棺材子,克死爸,克死妈……”   于是,会从巷子的拐角里,冲出一个俊俏的男孩,龇牙咧嘴的赶走那些可恨的男孩子,嬉皮笑脸的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微微弯起嘴角,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她听姨妈说,母亲是难产死的,至于她的父亲是谁,他们不说,只是偶然提到,便眉目色变,冷冷道:“死了。”   她想,也许她的父亲没有死,只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所以等同于死了。而因为姨妈带着恨,她对自己的疏离和冷淡是那么显而易见,只是偶尔提起照片里漂亮的年轻女子的时候,眼里会含着泪,对着照片摸了又摸,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再后来,那个总会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俊俏男孩很少再来,她听说,男孩病了,于是鼓起勇气去医院看他,男孩脸色苍白,却仍旧笑的很灿烂,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笑不出,绷紧了嘴角,不发一声的看着男孩。男孩坐起身,扯过她的手,塞进一个东西:“方沉碧,你笑笑,你一笑,我的病就好了。”   可到最后,男孩也走了,她拿着那张歪歪扭扭写着“林东唤喜欢方沉碧”的纸条,蹲在那个他等她的巷子口,哭的昏天黑地。   方沉碧醒的时候只觉得心尖上疼的厉害,天还没放亮,方安已经不在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被窝里面是凉的。   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风凉的刺骨,掠在皮肤上冷的发疼,过堂的门边上放了个水盆,她路过时低头一瞧,里面是那件昨晚马巧月要给她穿的旧棉袄,棉袄被浸在水里,上面结了一层的冰。   马巧月昨夜里闹了一宿,任凭方安怎么说怎么劝,就是不肯消停,都说儿子身,做娘的心,碰了一丁点也疼的不得了,尤其方安恼怒挥的那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一宿下来,方栋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马巧月本是万万瞧不起方安的,委身方家,也是为了三个还没成年的子女着想,可她也不曾想过,方安发起脾气来,也够可怕,闹归闹,心里也不免忌讳几分。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东间的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方沉碧抬头一看,与开房门的马巧月正好看个正着,一大一小,目光所至,各自心头都有几分滋味。   尤其女人看女人,也不必张嘴,多少都猜出个十之八九。到底是方沉碧先收回目光,朝马巧月俯了俯身,起身往外走。   “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马巧月低声碎念,夹了对面的方沉碧一眼,又重重关上了房门。   今日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全家人围在屋子里团聚,路上鲜少有人走动。   雪下了整一宿,积的很厚,方沉碧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尾的老院子走,一脚下去,雪没过膝盖,顺着裤腿直往里灌。   贴着皮肤又马上划开,里面的里裤一直湿到大腿。太阳虽然已经出来,可风依旧刺骨的很,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通红,方沉碧弯腰碰了雪揉在手里,不停的搓,直到两只手红的像是渗出了血一样,泛出火辣辣的灼热感,方才觉得不那么冻了。   再想到昨晚方栋方梁的所作所为,她突然不由得心头发紧,现世不如彼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见得在日后就不会再发生,留在方家迟早会生出祸端出来。   等到她一步挨一步的回到老院子里的时候,已是到了晌午,方阿祥正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看见疲惫不堪的方沉碧走进院子,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回来了?你爹呢?”   “爹在铺子里,我自己先回来了。”   方婆子瞥了她一眼,赶紧出来,扯住袖子把方沉碧拉进屋子:“是你那后娘赶你回来的吗?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做成这样,也不怕造孽报应子女身上,就算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能干,也还是得靠着我们方家,到底你本就姓方,她那三个拖油瓶只是后改的姓。嫁进来这几年,连个蛋也下不出,还那么霸道,她到底凭什么腰杆子这么硬啊。”   两人撩了帘子进去屋子,方阿祥再没心思扫院子,丢下扫帚,蹲在灶台前,猛抽了两口烟袋锅子,闷头不做声。   确是如此,即便是方婆子再如何口不留情,不管方安对马巧月的不满积了多深,这些都动摇不了马巧月和三个子女在方家的地位。马巧月的恨意也并非没有理由,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对于多余而碍事的人事来说,从不会心慈面软。   整整一个正月,方沉碧一直病着,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晃晃之中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从前那些情景一幕幕倒放,沉默,责骂,孤寂,隐忍,直到死亡那一刻。   “娘,宝儿好点了吗?”耳边传来的是方安的声音。   “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大夫来也看过了,药也喝了,怎的就是不见好,唉,造孽啊。”   造孽吗?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循环,今世还前生,来世还今生,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完呢?   “娘,巧月在河源县的远房亲戚初五的时候来铺子里串门,说是河源县的大户蒋家想收个利落乖巧的女孩,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是为了宝儿好,所以想送她过去。”   “什么?这又是你家里那个长舌头老婆的主意吧?她不愿给你生养亲生的孩子,就连宝儿也容不下眼吗?”   方安脸上表情十分不自然,想狡辩,又生怕方婆子不信:“不是的娘,我也觉得这对宝儿好,人家有钱的大户人家,有吃有喝,宝儿入了人家做女儿,说不定还能跟着公子小姐一起读书识字,怎的也比陷在我们这个小山村要好,亏她不着的。”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不同意送走宝儿,不同意。”方阿祥蹭地站起身,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怒:“以后宝儿就跟着我们过,不碍着你们两口子的事,不要看了讨烦,想方设法的把孩子弄走。”   “爹……”   “我也是这意思,安子,就算你疼你老婆,可也不要事事没个主见,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迟早会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方婆子坐在床上,手里的针线活不停,却越说火气越大。   “娘,这不也是为了宝儿好吗?跟着我们过苦日子难道好过去人家享福?”   “你闭嘴,我说不行就不行。什么去享福,什么收女儿,说白了就是给人家做童养媳,能好到哪里去?”方阿祥站起身,拎着烟袋锅子准备出门。   “爹,巧月她有喜了,现在闹得厉害,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方安一急,说漏了嘴。   一句话,屋子里顿时静的骇人,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又喜又惊,又不自觉的将目光都投在躺在床里的方沉碧身上,那么一时间,似乎再重要的理由,再可恨的手段都变得无足轻重,总有个更重要的借口,可推翻之前的种种。   半晌,方阿祥靠着床边委身坐下,商量着问:“非要送孩子走吗?多她一个,我跟你娘养着,不会碍着你们事的。”   方安不由深深一叹:“我劝了很久了,始终都说不通,现在她怀了孩子,为这事闹的要死要活,我怎么敢惹。”   又是沉默,方沉碧背对着三人,睁大了双眼,只等最后一个决定,可她心里实在太清楚,最后赢的人绝对不会是她。   方婆子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方安,也是愁容满面,轻声道:“可现在宝儿的身子不好,能不能活也不一定,人家也未必愿意要。”   “好生养着吧,等到了春天就送她走吧。”方阿祥哀叹了一声,又焦又燥,掀了帘子出去了。   可方沉碧没有等到春天,只是刚刚过了正月,身子骨方才好了一点就被方安领走了。   那时雪还没化,屋檐下结出一拍水晶石一般的冰柱子,阳光一照,透亮极了。一大早给方沉碧换了一身新棉袄之后,方婆子又给她梳头,边梳边掉眼泪:“宝儿啊,你莫怪爷爷奶奶和你爹爹心狠,去了蒋家也是对你好,好吃好喝,读书识字,你的下半生是个富贵命啊。”   污黄铜镜里,小小的人儿白玉雕的一样漂亮,尤其一双眼潋滟流彩,似盛了一汪碧水。只是那表情很淡漠,仿佛此时此刻,方婆子说的话,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   “别恨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你也知道,他心里多疼着你。”两个圆髻梳在脑袋两侧,用现买的红丝绸绑个花样,趁着身上那件新做的红花面的棉袄,看来喜气极了。   “就算你那可怜的娘地下有知,也会乐意的,你后娘待你不好,又唯恐你爹多喜欢你,总要想办法送你走,如今有这条路走,好过日后把你胡乱许给什么人家做小老婆。”   方婆子伸袖子抹了抹眼角:“你爹也是为难,快五十的人了,好容易有个孩子,哪里拧得过那黑心女人,你也体谅下你爹的不易吧。”说着转身走到炕边,从一口红黑色的大枣木箱子里翻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剥去,最后取出个小布袋。   “这是你爹给你攒了几年的嫁妆钱,你带走吧,日后再富贵人家说不定也需要,女孩子家多为自己打算,不是坏事。拿着。”   方沉碧没有推辞,接过布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走的时候,两个老人一直跟到了村口,不停地抹泪。送走总是不舍,可方沉碧到底不是方家自己的血脉,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如今,求了这么多年,也受了那么多委屈,等得就是方家骨血的到来,现下有了,就算再不舍,再狠心,也只能送走这孩子。   驴子驾的车跑的不算快,方安扯着缰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身后的方沉碧。有些话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方安也是为难,七年前,他的确亲口答应方沉碧的母亲,以后一定善待她们母女,挽香死了,可孩子确活着,信守这个诺言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许是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思,那么一个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让他到现在梦里醒时还是惦念着。   只是计划远没有变化快,人走茶凉,事实证明,这不是一句空话。马巧月怀孕的事,终究还是动摇了他心里坚持这么多年的决心,方安一面暗恨自己失信,另一面却又咬牙定下心思非送方沉碧走不可。   “爹爹……”方安心里正七上八下的矛盾个没完,听见身后方宝儿喊他,吓了一跳,忙扭头:   “宝儿,怎了?”   方沉碧冻得鼻子尖都红了,往前挪了挪身,靠近方安,伸手从腰里掏出布袋递到方安眼前:“爹爹,这钱你攒给我的,我现在把他送给你。”   方安一惊,手里多了个带着体温的布袋子,低头一瞧,不禁眼睛又酸又涩:“宝儿,你收着,这是爹给你的。”   方沉碧笑笑:“爹爹心里不必不自在,我自己也愿意去蒋家,这钱就当是宝儿攒给爹爹日后防老的钱,以后我会给爹爹攒更多。”   方安别别嘴角,有种想掉泪的冲动,他从不知道,这个孤言寡语的孩子会有这样的一份心思在。布袋子推来推去,最终还是还到了方安手里,他拧不过方沉碧,只好收下。   “爹,我可以改个名字吗?”   “改什么?”   “改叫方沉碧。”    第四章   下雪天的路不好走,等到进了河源县城已经黑天了,因为事先通过信,所以蒋家的大管家马文德早就等在大门口,正挑着一顶灯笼朝街角处张望。听见远处有马蹄声,赶紧迎了出来,走近一看,确是一大一小。   “大哥是我,我是安子。”   挑灯笼的马文德赶紧凑上前,直朝他身后的车上寻去:“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晚饭时候都过了,老爷夫人们都去休息了,你才把人带来。”   说着把灯笼往前一凑,借着灯光仔细一瞧,不由得乐开了花:“你这姑娘生得可真是娇贵漂亮,就嫌瘦弱了些,不知道以后好不好养活。”   方安扶了扶方沉碧的胳膊,跟着道:“宝儿,你得叫表舅舅。”   方沉碧看了看马文德,张口道:“表舅舅。”   “好孩子,好孩子,来,快下车。”马文德对远房表妹夫送来的这个孩子十分满意,早先就对大   夫人说的盆满钵满,如今一见,确实很出色,终于可放下心来。   “大哥,你说蒋家会好生待着宝儿吧,会跟着享福是吧?”   马文德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满脸堆笑:“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他日做了蒋府的大少夫人,还愁没福享?”   “那大少爷今年多大了?”方安见了马文德这幅摸样,心里也是不吃准,虽说先前答应马巧月送宝儿到蒋家,可也是有前提的。于是他藏了个心眼,反过来问马德文,想着将两人的说辞对一对,免得被马巧月骗了去,害了孩子。   “才二十出头。”马德文一笑,随即伸手去抱方沉碧:“走吧,跟表舅舅进门暖和暖和去。”   “大哥,那大公子会喜欢我家宝儿吗?”方安还是不放心,扯着马德文的胳膊问。   马德文不耐,扭头道:“你就放下心吧,亏待不了你女儿,到时候你也享福不尽啊,对了府里没有空屋子,你得连夜赶回去,我就不留你了。这点钱拿去给孩子们添点吃的用的吧。”说着把锦袋塞到方安怀里,生怕他再纠缠上来,忙不迭的往里走。   马德文急急匆匆的扯着方沉碧进了门,方安想跟进,却被门口的家丁挡在门外。   “宝儿,听话,别惹事,乖巧点。”   方沉碧被马德文领着往里走,时不时回头往门口看,跟着点头。本想问出口的话,如何也没能说出来,送走自己,怕是那马巧月就更不会让方安来看自己,若是开了口,到最后,为难的还是方安。   方沉碧边走边回头,直直看着门口那个抻长了脖子张望的身影,心口泛酸,究竟为什么,相聚之后等到的总是离别,而她的前生今世,最憎恨的,就是离别。   马文德心里自是最清楚,马巧月那么积极的跟他提及这个孩子,也是无心再容她在方家,只是没曾想,方安对这个没半点血缘的女娃竟是如此在意。   他仔细看着啃着热包子的方沉碧,心里也是纳罕。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稳当的很,山沟里的穷人家养出来的,倒有几分大小姐的姿态,看脸蛋,确是漂亮,怎么想也不会是方安那等粗人教养这么大的。   俗话都说,三岁看老,小处看教,原还心里烦着要怎么好生□□这丫头一阵子,现下看来,却是想不到的乖巧。   “你叫宝儿是吗?”马文德坐在桌子边,把盘子里的鸡腿夹到方沉碧的碗里,笑着问。   “表舅舅,我叫方沉碧,宝儿是我的小名。”   马文德看这方沉碧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也很纳罕:“今年几岁了?”   “七岁了。”   “沉碧啊,你爹既然送你来这里,你以后就得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看你乖巧,想必还挺懂事,这大门大户里的规矩多,人多,口舌多,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得学会看主子的眼色,长脑子,还得闭紧嘴巴。以后老妇人和夫人会把你带在身边教着,是享福还是遭罪,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可是知晓了?”   方沉碧点点头:“我知晓了。”   当晚,方沉碧独自一个人睡在一间侧房里,七年来,她第一次出远门,躺在软软的床上,还是免不了的失眠。夜里睡不着,她爬起来,翻着棉袄的衣兜,伸手一摸,东西被捏在手里,心才踏实了。   那段绑成一团的红头绳是她从方家带来唯一的行李,她舍不得用,放在身边。七年时间,到最后能留下做念想的,也只有这一段丈长的红绳,方沉碧敛目,将红绳攥在手心里,微弱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马文德早早过来带着自己的媳妇儿过来给方沉碧收拾,说是过门的养女,总不能跟下面的丫鬟一样,缝制精美的缎面棉袍,暖和好看的翻毛小靴,两个土气的发髻也梳成了花样,额前修出齐齐刘海,不大的功夫,方沉碧站在镜前,出落得跟瓷娃娃一样,漂亮的惊人。   马家媳妇扯过方沉碧胳膊,喜上眉梢:“你表妹养的闺女可真是百里挑一,简单收拾收拾,不比府上小姐差,反倒是更胜一分,这美人胚子,老夫人见了,一准儿喜欢。”   马文德站在一边始终抿嘴微笑,伸手摸摸方沉碧的头,语重心长的道:“是个乖顺的女娃,想来性子也一样剔透玲珑。沉碧,女儿家本来就要如水一般,使得是绕指柔的功夫,冰即便是又寒又厉,那也不过是水做的。你若棱角太多,日后免不了受苦,正所谓枪打出墙鸟,就是这个理儿。”   方沉碧看看一脸皱褶对出腻笑的马文德,复又转过眼看向铜镜,怔了半晌,方才开口:“表舅舅,我知道了。”   马家媳妇乐不吱的摸了摸方沉碧脸蛋,开心道:“这孩子有心劲儿,是个好苗子。”   马文德笑笑:“快走吧,这光景夫人们应是刚用完饭,别再耽搁了。”说罢牵了方沉碧的手,推门往外走。   马巧月说,这半大的孩子是个海底针的心思,平日里阴沉又寡言,性格别扭,尤其那双眼,看着着实令人心头尖生寒,万万不是个善类。可相处一宿下来,马文德倒也没觉得女娃子有什么奇怪之处,确是话少了点,倒也安静,算是讨喜的。   穿过弄堂,厅室,馨冷的风阵阵穿过,凛在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些疼,方沉碧缩了缩脖子,快步跟着马文德绕过雕廊画栋的长廊。   这蒋府的富贵荣华是方沉碧从没见过的,她跟着马文德,亦步亦趋,除了廊子径直穿过花园,冬日里的院子一片肃杀,到处皑皑一片雪白,只有几株红梅正开着,翘起来还挺雅致。又走了一段,终于跟马文德进了个园子,她抬头,见园子门上方有块匾,描了三个刚劲大字“听香园”。   刚进院子,里面刚巧走出几个丫鬟,边走边说,眉目带笑,转眼功夫看见马文德正过来,也都算毕恭毕敬的低低头:“马总管您可算来了,老妇人夫人们都在里面等着见您和小姐呢,您快进去。”   马文德点点头,步伐稍快,迈过门槛,拨开厚重的棉帘子,拉着方沉碧进了屋。刚进门,暖气迎面扑来,夹杂着一股子熏熏然的燃香味道,方沉碧有些不习惯,鼻子发痒,连忙伸手揉了揉。   “记得,先问老夫人的好,然后是各位夫人,从右往左,顺着磕下去。”马文德弯腰靠近方沉碧轻声道,她点头。内室门口站着的丫鬟看见来了人,也忍不住侧头瞧她,见是个裹在缎子面里的漂亮娃娃,都不禁笑逐颜开,上下打量。   “马大管家,快进来。”暗红绣缎的薄布帘子被掀了缝,里面探出一张杏脸巧目的姑娘,正朝两人招手,转而又缩了回去,听见她念叨:“老夫人,大管家给人带到了。”   两人进了屋,绕过檀木镂刻的屏风,站在内室中央。脚下是纺了瑞兽繁花的红毯子,中间摆了个半人多高的铜质曲颈鹤鸣香炉,方沉碧也只是刚扫了一眼,便跟着垂下头去,略略一眼,可见面前紫檀木榻上铺垫着厚厚的软靠,中间放着小桌,两边都站满了人。   “老夫人,这孩子是昨晚送来的,因着您们都用过饭休息了,小的就没再打扰您,就等着今儿一早带来给您看。”   “快,抬头看看,到底什么模样。”   方沉碧闻声抬起头,但见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妇人,一身穿戴极其讲究,银丝白发,面容慈祥,那一身厚缎繁绣,配着赤狐毛皮的袄袍,颈子上还缠了串老珠项链,一看便知位份尊贵。   蒋家老夫人眯眼瞧着,对眼前这不大的女娃子长相很是喜欢,大眼黑白分明,光浮流转,是个美人胚子,自是稍嫌有些瘦弱。   “确是不错,婆婆,您说可是?”说话的人年纪四十上下,亦是穿戴的珠光宝气,她坐在小桌另一面,而身后其余三个女人年纪相差不多,也各个一身绫罗绸缎,最年轻的也不过三十上下,都站在榻边。   老妇人凝笑着点头,张口问她:“叫什么,今年几岁?”   “回老夫人,小的叫方沉碧,今年七岁。”说着方沉碧俯身跪了下去,按照马文德之前交待的顺序,依次磕了头。   榻上做的一婆一媳,相视一笑,似乎对方沉碧很是满意。看的站在她身侧的马文德心里乐开了花,入这蒋府已有三十余年,学得最会的,就是观眼色,那分寸,连带着将顶上主子的心思一并算了去,他只是不说,可心里也总犯腹诽,指不定这些画上走出来的人,还不及他来的聪明,没了这些帮衬着动手脚的人,下场也不见得多好。   马文德往前凑了凑,谄笑道:“小的那远方表妹家里实在养不起,第五个就要落地了,当初也是不舍,可终究是送到大户人家里的孩子,总不能丢了自家的面子里子,这孩子平日很是乖巧,送来了也是安心。而这孩子的生辰八字也好,是癸亥年八月生的。”   蒋家老母连连点头:“相貌好,性子也好,礼数也不缺,很是讨喜的孩子。犹是这生肖八字,却与我家煦儿合得很哪。”这一句说得坐在她对面的大夫人更是喜上眉梢。   “挺懂规矩的孩子,可不像是山沟里出来的,还是我们马大管家的眼睛毒,他选的,哪会出错。”   “老夫人,你看着孩子,玉雕一样的,真是漂亮,一看就是福气相。”   “那姐姐可开心了,原是一肚子的儿子,现下添了这么个天女下凡般的媳妇,看着讨喜,还不让我们羡慕死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倒是让蒋府的大夫人又仔细的瞧了一遍,寻思了会儿,开了口:“这一面看得老夫人和我都甚是满意,看这孩子年纪也跟府里的少爷小姐差不了多少,就让她闲时跟着一并读书去罢。等懂了事,也好陪着煦儿说说话,解解闷,挺好的。”   说罢微微挪过头去贴着老夫人的耳边轻语起来,转而对着马德文道:“既然老夫人也满意,老爷之前也吩咐过,依我看这事暂就这么定下了,回头我去也得跟煦儿交待一下,早晚她也是我们煦儿屋里的人,你也叫底下的丫头奴才们知道些分寸。对了,先去悦然哪里送个信儿过去,让他别没大没小,闹得不安生。”   马文德猫腰,连连点头应着:“小的这就去安排小姐的住处,老夫人和大夫人且放下心吧。”    第五章   方沉碧跟着马文德出门的时候,帘子被急急掀开,原先那个杏脸巧目的姑娘笑呵呵的追出来,伸手给塞过一个圆圆的东西:“小姐拿着,冰天雪地的小心冻坏了手。”   方沉碧只觉得手里一暖,低下头瞧一眼,是个套在镂空绣制袋子里的暖炉,她抬头,弯了弯嘴角:“谢谢姐姐。”   紫秋见她这么叫,笑的不拢嘴:“哪里好叫姐姐,您是小姐,叫我紫秋就好。”   方沉碧面上还有笑:“谢谢紫秋姐姐。”   马文德越看心越喜,紫秋走后,就领着方沉碧出了院子,午时阳光正好,铺在一地雪上像是洒了层澄澄碎金:“沉碧,你别小瞧着这些地下伺候的丫头,有时候就是她们才难缠,不是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嘛,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厉害了,所以平时言行举止,切莫少了主子的威势,却也不要太过高高在上。败于这些奴才,要成,也得靠她们。”   方沉碧点点头,探目往前望去,望到哪里都是一片惨白,她又闪神,儿时长在孤儿院,那里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高墙深院。哪里有人,那里就有风浪,男人,女人,大人,孩子,也都逃不过这个圈。   “府中公子三人,小姐有六个。除了几个先前嫁出去的,府里还有三个。倒也不是我这做舅舅的吓你,虽说都叫咱们小姐,可你也该懂,咱们终究和人家是不同的,即便是做了小姐,还是低了人家一头。不过,倒也不是一辈子都要低人一等的……”马文德半吐半露,低头看了方沉碧一眼,心里的小九九算得精,思忖着,教是要教的,只是现在下手,会不会为时过早?   这道理方沉碧懂,飞上枝头的麻雀总不会成为凤凰,飞得再高,也改变不了出身。   她仰头,看着马文德不疾不徐的样子,轻声问:“舅舅,你是说我日后要是做了少夫人,就不一样了是吗?”   马文德心头一颤,面上却笑意依旧,他伸手扶上方沉碧的脸,和蔼道:“你娘说你性子玲珑剔透,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这丫头,是生来就当是入富贵人家的。”   方沉碧置身事外般的浅然笑了笑,看的马文德一怔,她没再说话,由马文德牵着往院子里头走。人都说该信命,其实他们说错了,人们该信的不是天定,而是人生旅途中,必有无数企图改变我们命数轨迹的人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与我们不期而遇。   “这院子是府里三公子的,叫含春园,跟我们大公子的比邻着。再往东边去是二公子的园子,叫盛园,不过二公子长年跑在外,回到府里的光景并不多。三个公子的园子后面,就是小姐们的院子。四小姐的院子叫折红苑,五小姐的院子叫浅云苑,六小姐的院子叫浮霞苑。”   马文德边走边讲,偶尔伸手比划,看得出已经烂熟于心的熟悉。说着径自往眼前那个含春园里去,走了几步,扭头看向她,道:“你的院子要再往北一点,紧靠着慈恩园。”   方沉碧朝北处望了望,隐约可见那处有楼落影踪,便听马德文接话:“那是大公子的院子。”   穿过小径,冬日落了叶的干枝上积了厚雪,一条条雪白雪白的,看着很讨喜。过了月门,又见一方院子,这蒋府里主子不少,本就是院子连着院子,靠的很紧。方沉碧看了又看,也没看出院落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都是一般的墙,一般的瓦,若是找不到大门上的扁,想知道身置于哪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勿急,走习惯了就好,我会日日来接你,直到你走熟了为止的。”马文德笑笑:“这里是含春园的后院,穿过去就离你的院子不远了。”   这边话音刚落,突兀地传来一声吆喝:“呦,哪来的丫头。”   方沉碧闻言一怔,顺着声音寻去,谁知才刚转脸,迎面飞来一团东西,她来不及反应,被拍了个结实。满脸的雪冰凉刺骨,沾到眼里,针扎一样的疼,方沉碧连忙伸手去擦。   马德文也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蹲下身帮方沉碧擦脸,边擦边小声道:“这位就是大夫人口中需要我先去通知的三少爷,你可莫要惹他,惹了可是不得了,府里小姐都不敢招他。三少倒也不坏,只是性子太过顽劣了,沉碧啊,你且得忍着。”   正说着,站在台阶上手持弹弓,穿着一身朱红棉缎袍,带着七宝棉帽的小人儿跳下身来,旁侧还跟了一个不大的小厮。蒋悦然一边走,一边问:“马文德,你跟这丫头嘀咕个什么。可是我娘口中那个天女下凡般的漂亮丫头?真的那么好看?比二嫂子还好看吗?快给本少瞧瞧什么模样?”   马文德陪笑:“三少,这是小的娘家妹妹的闺女,名叫方沉碧,是昨儿才来府里,一切还都不熟悉,以后可要由您担待着照顾了。”   说到这蒋府三公子,相信十里八村的人都听过他的大名。蒋府本有四位公子,可最出名的就是这一位,倒也不是他多天资出奇,说来,出名还是因为蒋悦然顽劣至极,以至于年纪不大,但恶名远扬。   府中四位公子,大公子与这位三公子皆是大夫人所出,生来地位便不同于其他庶出公子。蒋悦然本是双生子,因不足月两子生来便体弱多病,可谁也没想到,其中壮实的那一个却没能熬过满月,倒是又弱又小的蒋悦然活在了下来。   蒋家老爷妻妾四房,男丁却并不兴旺,大公子长年病着,二公子庶出,到了夫妻两个等到了快五十才又得麟儿,还是双生,自然金贵的要命。尤其只有蒋悦然一人独活之后,府里人本是将一人当两人疼,但凡什么好的,贵重的,恨不得挖心掏肝的都送他面前来。   偏又让他生出张着实俊艳阴柔的面相,更是让老爷夫人恨不得含在嘴里,定在头顶。于是,十岁的蒋悦然能生出如此劣行劣装也好不为奇,便说他拆了老夫人听香园的房顶,老夫人还得含笑嘱咐一声“切莫累着了。”   蒋悦然走近两人,身后跟着的卓安嬉皮笑脸道:“三少您可别吓坏了仙女妹妹,慢着点来。”   “方沉碧,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蒋悦然挑眉,伸手用弹弓柄挑上方沉碧下巴,让她抬头。方沉碧闻言身子一滞,擦眼的手顿了顿,抬头,眼睛红红的,晶莹剔透的就像装了雪水进去,透亮透亮的。蒋悦然低头一瞧,顿时愣住眼,一眨不眨。   “好漂亮的妹妹。”卓安一见方沉碧抬头,惊艳的叫出声来。   “啪”卓安脑袋挨了一弹弓柄,手捂着脑袋,疼的原地跳脚:“少爷,好疼。”   “好看什么好看,不过就是比茗香白一点,眼睛大一点而已,你乱起什么哄。”蒋悦然冷哼一声,随手把手里的弹弓扔在雪地上,收回目光扭身就走:“哪里有二嫂漂亮,差远了。”   卓安见呼风唤雨的蒋悦然不高兴的走了,连忙追上前去:“少爷,不玩了吗?您别不高兴啊,卓安给您当马骑怎么样?要么爬树掏鸟窝如何?”   “不玩,别跟我说话。”   方沉碧立在远处,望着蒋悦然离去的身影,彻底呆住了。那一双眼,那一句话,在她怀里翻江倒海一般,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沉碧,你怎么了?眼睛可还疼?”   马文德见方沉碧发怔,扯了扯她胳膊:“三少是蒋家的命根子,就算谁都惹得,唯独他不可。”   人已经走了,她还站在原地,紫秋塞给她的暖炉早已掉在地上,化了一滩雪,露出黑色泥土原本颜色。   蒋悦然只管僵硬着身子,负着手转身离开,从后院到厅堂,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他却是走的这么艰难,走出一身的汗。   “少爷可别不高兴,您一绷脸,小的天都塌了。”卓安也是奇怪,以他跟在蒋悦然身边五年的时间来说,能让这位大少爷脸色莫名转身就走的事情还真是屈指可数。   他也心里奇怪,那丫头确是生的极其漂亮,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最好,不知怎么会眨眼功夫惹怒蒋悦然。卓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进到屋子里,蒋悦然提身坐在暖榻上,倒了杯茶猛往嘴里灌。   “少爷,这茶凉了,让茗香换壶暖的吧。”转过百宝阁子,从外室进来一个丫头,年纪十五六岁,却是生的清秀的很。见榻上的蒋悦然脸色莫名,还出奇的安静,也是惊了一跳,于是扭头去看卓安,卓安咧咧嘴,亦是一脸不得而知的表情。   喝了满满一大杯的凉茶,蒋悦然却还觉得心口灼的厉害,像是生了团火,浇都浇不灭。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着了那丫头什么道,心头上好似给挖出了一块洞,洞里有一双眼,光滟婉转,绰约粲然,实在不知,黑与白竟能分明到如此令人灼心的程度,好似一柄短刀,精而准的插/进他心头,让他坐立不安。   “少爷?”茗香试探的唤了唤蒋悦然,后者凌厉的转过眼,看的茗香吓得倒退几步,不敢再说话。   “茗香你过来。”   茗香不敢惹他,虽说面前这俊艳男孩飞扬跋扈,霸道又顽劣,可说到底却也不是个糟蹋下人,拿人不当人的主子,只是稍有点喜怒无常罢了。   茗香不知道蒋悦然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走上前,刚和他视线一对,立马垂下眼去。   “抬眼,看着我的眼睛。”   茗香闻言听话,抬了眼去瞧离自己只有寸远的另一双眼,凤眼狭长,瞳仁精亮,熠熠闪光。原是双爱笑的眼,常日里容了许多种笑在内,讽刺的笑,嘲弄的笑,痞性的笑,狂妄的笑,还有皮笑肉不笑,却都与如今看来大不相同。   她分明看见他眼里有疑惑,似乎急欲得到答案,却仍旧一头雾水。可蒋悦然的这双眼却着实勾魂,平常看着只觉得是阴柔了些,魅惑了些,贴近了一看,便觉得眼里藏了一口深井,探目过去,不由得就给旋进井里去,不可自拔。   茗香到底也是个女儿家,与蒋悦然面面相觑了不大会儿工夫就红煞了一张俏脸,伸手掩住脸,扭过身去讨饶:“少爷今儿是怎了,奴婢这双眼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蒋悦然的表情仍旧模棱两可,转头,眉心紧蹙,喃喃道:“到底哪里不同,怎的就这么特别?”   卓安没问出个所以然,茗香也不知他到底着了什么魔,见蒋悦然鞋也不脱,横在暖榻上,头枕着床榻扶手,用一本册子掩着脸,也就由着他去了。    第六章   方沉碧的院子在大公子与蒋悦然的院子后面,地方不大,倒是种了许多的梨树,起名梨园。   里面早就打扫一新,藕色帐帘,浅紫的缎被,鹅黄的软枕,都是崭新的,到底是富贵人家,与贫穷的方家有着天壤之别。   “沉碧,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晚些时候我再送过来一个丫头,以后有事你就唤她便是。”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檀木的桌椅,梳妆台,连百宝阁都是红木造的,看着既富贵又大气。   “表舅舅,你日后还来看沉碧吗?”   马文德笑笑:“沉碧放心,我是你舅舅,日后这深府大院的,也只有我们才能相依为命。舅舅也无子女,若不是府里的夫人寻得急,舅舅倒是想把你带回家养着。可这么一来也好,一面有着大夫人疼着你,舅舅也可日日看着你,将来做了府里的夫人,什么福都有了。”   话正说着,门口有人进来,两人扭头看去,正是马文德家的媳妇。马婆子手里抱着许多东西,身侧还带过来一个比方沉碧高上一头的丫头。   “怕孩子急着找人用,我就先给带了来,翠红快叫小姐。”   马婆子身侧的丫头见了站在镜子前的方沉碧,赶紧上前,跪在她面前磕头:“小姐万福,奴婢叫翠红。”   马婆子腻笑,走到床边放了东西,朝方沉碧走过来:“孩子,这丫头日后就留给你使唤,可信得着,是个牢靠的人。”   翠红今年十五,整大了方沉碧八岁,生得圆脸笑眼,怎么看去都是嘴角衔笑,眉梢带笑,模样和气的很。   “姐姐起来吧,以后还需你多照料。”   翠红站起身,又听马文德道:“梨园里多少还需要婆子丫头的,平日里烧火洗衣都得用着,我回头再去拨几人过来。可她们到底不如翠红这么知根知底,平日里翠红也要好生照看小姐,府里待了十年,规矩你也懂的,定是要多帮持提点,小姐若是出了岔子,我可不饶你。”   翠红面上一滞,垂头:“翠红知晓。”   “那你且先伺候小姐休息,我还得去前院办点事。”马文德朝方沉碧点点头:“你舅妈在这,别怕。”   “舅舅慢走。”   马文德离开后,马婆子和翠红开始帮着打点收拾,方沉碧无事可做,便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发呆。   与马文德不同,这马婆子这人没有她男人那么狡诈,倒是一副张罗大喇喇的性子,事事上手很是利落,人也热情,方沉碧对这表舅妈还算喜欢,总觉得多了份热乎劲儿。   还有刚来的翠红,心地似乎不坏,可瞧着也是有心眼的人,不然马文德也不放心她跟在自己身边。   方沉碧百无聊赖的寻思,突兀地想到刚刚含春园里与蒋家三少初遇的一幕,心头猛地一紧。分明是两个人,却有着相似的眼,同样的话,让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掀起大风巨浪。这不是他乡遇知己,而是触景生情之后,乍然撕开心底的伤口,让伤疤再度绽裂。   “小姐?”翠红唤着愣神的方沉碧几声,她都没有反应,不禁让她也奇怪。   翠红进府时候只有五岁,是被亲生父母卖到蒋府做奴做婢的,从小她便跟着马文德和马婆子,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干活教养,直到今天方才送她来院子里伺候主子,她心里琢磨,难道马文德十年前就预备着送进府里一位小姐?   可不管如何,马文德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那病怏怏的大少爷是大夫人心头的一块伤,却成了马文德站住脚跟再好不过的由头,他哪里能放得过自己算了半辈子,就指望下半辈子能吃香喝辣的人?   方沉碧醒神,撩眼看翠红,翠红笑道:“要么换件衣服,晌午开饭的时辰到了,我们都要到前院的厅堂里用饭的。”   方沉碧不懂所谓大户的规矩,挪眼瞧了瞧坐在床边叠衣服的表舅妈,马婆子笑道:“要的,要的,约么老爷也该回府了,刚好小姐公子们都在,也好熟悉一下。”   方沉碧颔首:“也不用换衣服了,这身也是早上才穿的,就这么走吧,不碍事。”   方沉碧带着翠红到前院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到齐了。厅室里头的小间放了一张桌,桌前有四人,其余的桌子摆在外面。   “老夫人,方小姐来了。”   马婆子这一唤,所有人都侧头望向门口,方沉碧抬眼,偏偏从那么多张脸里只瞧见坐在老夫人身侧的蒋悦然,两人视线一对,后者顿了顿,急忙调过眼去,忙往自己嘴里塞饭。方沉碧又瞧了一眼,方才调过眼去。   “呦,这是母亲早上说起的方妹妹吗?果真好看的很。”方沉碧只见从里间走出一个妙龄女子,年约二十四五左右,柳眉大眼,一身鹅黄色的缎袍外面罩着一件翻毛的棉袄,样子是秀气和善的。   “这位得叫二嫂子,是二公子的夫人。”   方沉碧赶紧俯身一拜:“二嫂子好。”   沈绣赶紧扶起方沉碧,扯了手往里走,边走边道:“来得好呢,父亲刚好也在,快来拜见。”   进了里间,桌子边的四人都停了筷,就在蒋悦然身侧坐着位老者,略瘦,长目,满面笑意。方沉碧不等沈绣介绍,便撩摆跪下拜起来:“老爷好,老夫人,大夫人好。”   蒋茽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娃,抚了抚胡子,笑道:“确是不错,很是机灵乖巧,快起来吧。”   方沉碧起身,目光大致掠了一圈,可在场的男眷也只有两个,一个是蒋老爷,另一个是蒋悦然,就算蒋府的二少爷常年在外,可怎的说还有个大少爷在,为何从未见过他?之前也曾听马文德说起,大少爷先天身子骨弱,可究竟是弱到连出门都难了吗?   “别折腾她了,今儿一天跪了几次了,还被这小祖宗给欺负了一次,快些去吃饭吧,免得凉了。”老夫人笑道,吩咐马婆子带方沉碧去自己位置上吃饭。   出了里间,外面摆了两桌,一桌上是围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另一桌是沈绣跟和三个姨娘,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显然是给她预备的。   “马婆子,这漂亮的小丫头叫什么?”绿衣圆脸的蒋真扭头笑问。   “回六小姐,我们姑娘叫方沉碧,今年七岁,小您两岁。”   “是挺好看的,可就嫌少了点什么。”旁边着紫衣的蒋丛转了转眼,看向最年长的蒋歆,问道:“姐姐看呢。”   蒋歆生得慈眉善目,圆脸有肉,嘴角微微弯着,瞧起来真像是案台上供的菩萨,她淡淡一笑,睨着方沉碧:“这妹妹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绿衣姑娘闻言,笑逐颜开,忙道:“可不,真的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蒋丛夹了一眼,心里犯不爽快,撇撇嘴转过头来,嘀咕:“脸小的跟巴掌似的,看起来不是福薄是什么。”   马婆子碰了碰方沉碧的肩膀:“见过三位姐姐吧。”   “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好。”   拜过之后,沈绣将方沉碧扯到隔壁桌子,安排了位置坐下身来。三个蒋府的姨娘也都很是热情,问长问短,争先恐后给她碗里夹菜。   可谁人心里不明镜一般,这玉雕般的女娃将来是要许给大少爷为妻妾的,且不说她出身低微,就看顶头的婆媳俩个的态度,这三人心里也是浅浅有了个底儿。可也无不是心里暗知幸灾乐祸,人长得再美,得的好处再多也改变不了最终的事实。   “多吃点。”沈绣夹菜给方沉碧,她仔细瞧了瞧她,果然也是标致人物,不由得又想起蒋悦然说过的话。   用过饭后,蒋老爷回去书房忙些生意上的事,老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姨娘在厅里品茶聊天。女人家的话题,围绕的永远是孩子和男人,只是在这里,有资格谈论孩子的人只有一位,蒋府这么多公子小姐,并非都是正室所出,可由着规矩来,任是哪房生出来的,都得喊人家一生母亲,便是唤自己生母,也只是叫声姨娘。   方沉碧看了看,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绝望感来,许是再不多久之后,她也会加入到这一行列中来,思及此,便觉得浑身都冷。   她正愣着,蒋夫人走近她身前,抚了抚她脸蛋,轻声道:“沉碧,你随我来。”   前面的两个丫头挑着灯笼开路,大夫人被婆子们掺扶着,方沉碧紧跟其后,一行人正往慈恩园方向走。   马婆子自是心领神会,见与前面的人隔开一段距离,便贴过去与她小声道:“机灵着点,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只是憋在屋子里时间久了,难免心里郁结难泄,你可要绷住劲儿,千万别哭,大少爷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   方沉碧点点头,再抬眼时候,已经看见慈恩园院子头上的灯笼了。   迎出院子的是个穿着牙白缎面棉袍的年轻女子,见了大夫人带着一行人过来,忙不迭的上前道:“夫人,您是带着妹妹过来的吗?”   “恩,煦儿睡下了?”   “刚躺下,还没睡呢,我这就去伺候少爷起来。”   大夫人转过身,朝方沉碧招招手:“来,过来。”说罢带着她进了院子,掀了帘子进到里面去。   这房间似乎经久没有通风,扑鼻而来的药汤味道浓烈的很,混杂着凝滞空气的死沉,让人感到喘息困难。厅堂里有盆烧的正旺的火炉,所有人都先要围着火炉暖暖身子,等到身上的冷风散了,方才被婆子丫头们往内室里引。   掀了内室的棉帘子,再绕过屏风,屋子里的熏风阵阵,方才走了几步就觉得面上生了火一般,摸着发烫。方沉碧由着大夫人领着,走到床边才停下脚,马婆子朝身后人挥挥手,其他人纷纷退出,只留了那个身穿牙白褂子的姑娘在身边伺候。   “母亲来了。”   床里的人喉咙很沉,带着微微嘶哑的音调,似乎中气不足,身子虚弱。   “煦儿,今日马文德送来了他远房表妹的女儿,娘想着你一个人总在屋子里憋闷,这丫头又乖巧讨喜,就留了下来,你瞧是不是挺漂亮的?”   说着伸手拉过方沉碧的手,让她靠近床边,方才一走进,那股药汤子味道便更加浓重起来,她抬头,看见了这个素未谋面,却又命中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蒋府大公子。   形容这样一个人,只有一个词足以,瘦,已是瘦的少了人形,脸色蜡黄,颧骨略高,眼珠迟滞浑浊,可也不算难看,若是身子康健了也应是个俊秀儒雅的公子哥。身上那件白绢绣的里衣空荡荡的裹着他干瘦的身体,此刻正无力的倚着软枕,靠在上面。   “大公子……”方沉碧浅浅唤了一声,倚在床边的蒋煦嘲讽笑道:“确是个标致的女娃,娘,您这不是害了她,只怕孩儿是有了今日不一定能挨到明日的人,何必造孽呢。”   说罢,急促的咳起来,停都停不住,像是要咳出肺那么用力。牙白衣裳的女子赶紧上前,递过娟帕,轻拍他后背,再抬头时,蒋煦脸上生出一片潮红,大口喘息,像是被扔到岸上暴晒的鱼。   大夫人闻言紧蹙眉心,伸手挥着帕子给蒋煦拭汗,也跟着湿了眼眶:“净胡说,煦儿可是长命百岁的身子,你可不要随口死啊死的,你可让娘怎么活啊。”   大夫人抹泪,身边牙白衣裳的女子也跟着啜泣,蒋煦听着不耐,只管朝着牙白衣裳的女子叫道:“哭哭哭,整天整日得见你哭,活人也被你哭死了,给我滚出去,休得给我添晦气。”   话音刚落,蒋煦气喘吁吁地操起在床边小几上的药碗,砸在地上,碎片飞出了多远,吓的那姑娘连哭都不敢。大夫人也是不敢再多说,隐忍着连忙帮扶着他胸口,生怕他这惹气就厥过去。   “大少爷,我奶奶说过,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您且先别气了,夫人会难过的。”   “你懂什么,懂什么……”蒋煦极近暴躁的对着方沉碧大叫。   方沉碧走上前去,靠着床边坐下身,抬眼看他,轻声道:“你不说,别人不一定不懂,而别人不说,是知道即便不出口,你也会懂。” 作者有话要说:  请勿霸王,谢谢支持。 第七章   离开慈恩园的时候,方沉碧看见躲在厅堂屏风后面啜泣的牙白衣裳的女子还在抹泪,大夫人打头先走,见了那姑娘便叫到一边说话,言语间,她转过头看等在厅堂火炉边的方沉碧,表情有些哀怨。   “沉碧,那姑娘是十年前给大少爷冲喜买进府来的,唤命宝珠,刚进府的那年也跟你一样,只有七岁。”   马婆子小声与沉碧道,边说边帮她搓搓手:“可宝珠性子不成,大夫人一直不称心,大公子的脾气冲的很,宝珠又软,看见发火就知道抹泪,恰恰大公子就烦丫头爱哭,但见她一哭,反倒脾气更大。不过她手脚倒是勤快,就留在这个院子里伺候了。”   方沉碧点点头:“表舅妈,从今往后,我是要在这个院子里伺候大少爷的是吗?”   马婆子尴尬的看了看她,点头:“其实这也好,大少爷除了脾气怪了点,人倒也不坏,比不得那个鬼见了都怕的三少爷,还算好做,你且放心吧,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舅妈就是。”   方沉碧笑笑:“表舅妈,我要几岁才要嫁给他?”   马婆子顿了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初跟方家说的是收做女儿,但马巧月和马文德倒是心里清楚的很,方沉碧一进府就是当着童养媳教养来着,现下丑话没捅破,还不觉得别扭,可当着孩子面说的如此直白,让她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不错的丫头,送做给病怏怏的大公子做媳妇,倒也可惜了点。   方沉碧见马婆子愣着,笑道:“表舅妈别为难,沉碧想知晓究竟怎么一回事,您只管实打实的告诉我就是,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才是。”   “到了及笄之年吧,孩子放心,大公子本是大夫人所出,无论如何委屈不了你。”   方沉碧点点头,没再说话。其实她很懂,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已是超出她自己可控制的范畴,古代不比现代,万不是小说里写的那般,天高地远为所欲为。   在这个世界里,男尊女卑,尤其是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性命也罢,婚姻也罢,都掌握在他人手里。就似她如今,除了留在蒋府也别无他去,若是留在方家,除了马巧月的百般刁难,成年之后的婚事也必定比不得这里。世事总是有个比较,只有坏的处境逼迫,方才能显出更好的选择是什么。   宝珠早就知道有个女孩要来,就跟十年前的她那样,留在这个院子里伺候那个卧床的男人。今日见了,也着实吃了一惊,原以为是个不大的孩子,心性脾气也都孩子气,可方沉碧却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   从前蒋煦每每发脾气,便摔盆摔碗,叫骂连天,没有一两个时辰,断不会消气儿。可这次方才几句话的功夫就没了动静,让她也摸不着头脑,那女娃子到底有什么法力,能说服蒋煦?   两人不时视线相对,各自有几份滋味涌上心头,一个是伺候了十年,自是有情的冲喜喜娘,一个是初来乍到,脾性奇怪的童养媳,宝珠看方沉碧如何都少不了带了几份不自在。   可对方沉碧来说,宝珠是妾,将来自己也是妾,从来分享同一个男人,便没有天下太平这么一说,女人多了,事情就更是麻烦,她倒也没想着跟宝珠争抢大少爷的怜爱神情,只道是做好分内事情,能安安静静这么活着,倒也不错了。   大夫人交待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宝珠返回厅室,朝方沉碧道:“沉碧妹妹,等你熟路了,就来这院子找我,大夫人交代过,让你先帮着我一段日子,时间久了,总会上手的。”   方沉碧点头:“那劳烦姐姐了。”   宝珠摆摆手:“没事,大家以后都是一个屋子的人,和气点再好不过了。”说罢撩了帘子又进去了,可没进去多久,又传来蒋煦的咆哮声,方沉碧朝门口看了看,起身先离开了。   时候不早,天色黑的似泼了一层浓重的墨,那月轮挂的格外的高,在天际云边氲出愈发明亮的光晕出来,反在地上,留下淡淡的泠光。   “沉碧啊,宝珠虽然性子软,可再软性子的人,也有厉害的一面,你与她之间,还是别交恶,面上过得去便可,总是有着你表舅舅和大夫人撑着,她奈何不了你的。”   方沉碧倒也不担心这个,于是仰头看马婆子:“表舅妈,大公子今年贵庚?”   “二十有五了。”   “怎的这个年岁还没娶妻?”   马婆子闻言笑出了声:“你倒是看大公子的身子骨,哪里能娶妻,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不过宝珠是他十五岁那年纳房进来的,前几年听说已经圆房了,但大夫一直有嘱托好生养着身子,所以娶妻之事也就搁下了。”   “表舅妈,大夫人允我到时候跟几个公子小姐一起读书识字,什么时候可以去?”   马婆子摸她额头,温声道:“等着我晚上回去问你表舅舅,你别着急。不过话说回来,你读书识字也是好事,你表舅舅之前就说了,女子学了学问,只会让身份和相貌更多一份光彩,是好事,我们沉碧比那些小姐夫人们还要出色,必定是样样都不会落下的。”   两人边说边走,刚出了慈恩园的院子门,就见前面走来两个人影,打头的人走得正急,身后人挑着灯笼追着。等走近了一瞧,马婆子脸上的轻松顿时少了三分。   “呦,是三少爷,天儿都晚了,您怎么还出来?”   蒋悦然视线一滑,从上到下,待到定在方沉碧身上,不由得脸板了板:“白日里作弄了她,刚刚我娘又与我提及此事,像是本少仗势欺人,给他人听了去,又犯背后嚼舌头,我面上岂能好看,所以就专程来请她谢罪。”   马婆子闻言大吃一惊,虽也知蒋悦然平日里浪荡惯了,话不着边,放荡不羁也都不去说了,单说只为了白日里的一件小事能做到如此,凭她看他从落地到如今,万万也不肯相信是真的。   于是微微垂头瞧了一眼方沉碧,心里不住念叨,这女娃子倒真是生得个不错的生辰八字,压得住哥哥也降得住弟弟?   “少爷言重了,小事而已,无需如此。”方沉碧话音刚落,蒋悦然蹙眉上前,瞧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孩,面色不善:“你不稀罕?”   方沉碧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悦然冷哼:“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就跟我走。”说着扯了方沉碧的胳膊,转身往回走。   马婆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上前去,边走边问:“少爷这是要带着她去哪?时候不早了,您也得休息了。”   “你这婆子话实在太多。”   马婆子只好禁口,跟在身后。   蒋悦然默不作声,只是紧紧扯着方沉碧的手腕往自己院子里去,身后挑灯的卓安更是弄不清楚,却也不敢再多说话惹怒蒋悦然,只能跟上前去,尽量照着地面,让两人走的更安心一些。   可也不知怎的,夜里本是冷得刺骨,刚刚来时路上还冷得直哆嗦,现下却让他后背生出一层汗来,像是从他握住方沉碧的手心开始,生出一团燃燃之火,烧得他从脖子到脸蛋都跟着发热。   他也不清不楚,为什么见方沉碧的面,总是愈发的不自在,尤其那双含泪泛红的大眼,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他脑袋里,搅得他烦躁不安,什么事都做不好。   茗香见蒋悦然出去不多久又返回,身后来牵着一个人,走近一瞧,霎时愣住了,这女孩她也见过,是马文德远房亲戚的女儿,刚来也只有两日,不知怎的就惹了自己主子。   “少爷……”   蒋悦然经过她身侧,连眼皮都没撩一下,随口道:“茗香,你带马婆子去喝茶。”便经过她身子,径自牵着方沉碧进到里间去了。   茗香带马婆子喝茶,卓安机灵,断不会这功夫进来搅局,现下屋子里除了他两人再无他人,蒋悦然站在当中,定定看方沉碧的脸,心里却暗自憋着一股子气。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确是独一无二的漂亮,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只是那表情,那眼色,总觉得不够驯良,亦或者不是他要的那种温如水,暖如春的谦恭,像是大雪过后傲立在冷风中的一枝梅枝,分明觉得这雅致清冷极好,却又觉得若是再热闹些就更好了,想来想去,才发现是他自己太过矛盾了。   “方沉碧,你看着我的眼。”   方沉碧闻言怔住,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行为举止格外诡异,于是开口:“看着少爷做什么?”   “你别管,只管照办就是。”   方沉碧不愿得罪麻烦的蒋悦然,于是站在原地,直直盯着他双眼看进去。   蒋悦然亦是往前凑了凑身子,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的跟着对上,一个是潋滟绝代的眼,羊脂白玉的面,一个是顿生狐疑的眸,俊颜华美的容,你看我,我瞧你,方沉碧只感到满腹好奇,而蒋悦然早已是面颊绯红,到底还是他先绷不住,狼狈转过脸,顺手推了方沉碧一把,微恼,不知所以的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许再看我眼睛说话,不然我不饶你。”   方沉碧瞧了他一眼,心里亦是又想起旧事故人,难免有些失落怅然,轻声道:“我知道了,少爷且先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等下。”蒋悦然转身爬上床,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走过来塞到方沉碧手里:“这个给你。”   方沉碧低头一看,是个镂空雕刻的木质圆盒,小归小,确实做得十分精致,拿近一看,一股子淡淡茉莉香味幽然而散,很是好闻。   她抬头,面上温然:“你送我的?”   蒋悦然瞟了一眼,不屑道:“这等娘们家家的东西,我才不稀罕要,反正丢了也是丢了,不如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被霸王的很惨,求浮水。 第八章   从含春园里出来,马婆子一直纳罕,她也看见蒋悦然似乎塞给方沉碧怀里东西,可她没看清楚,也不知道到底给了什么,想问又不敢。   回到自己的院子,翠红伺候方沉碧洗脸洗脚,脱衣时候,有东西掉在地上,翠红拾起来一瞧,笑道:“小姐,您也喜欢用头油膏?这茉莉味道稀罕的很,哪来的?”   “别人送的。”说着接过小木盒,放在枕头边,道:“翠红,睡觉前留盏灯。”翠红应是,举着油灯,给她掖了被角之后,方才出去。   被窝里缓和和的,大户人家讲究这个,睡觉之前用装了滚水的铜质汤婆子先捂热了被窝,等人进去时候,脚底下暖热,浑身都跟着舒服。翠红是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所以睡在小隔间里,离得极近,只要有点响声就能赶紧过来。   起初方沉碧又失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待到很晚才入睡,可这一夜里脑子里全是梦,梦见躲在巷子口突然窜出来帅气的林东唤,梦见姨妈抹泪摸过相册里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的照片,梦见方安插在窗台上买给她的胖猪糖人,还有初到这世间张眼看见的第一眼,黄牛,陋屋,还有一地的血。可梦里她依旧闻得到那一股子淡淡的茉莉花香,像是一只手,将她从那些美好与伤痛的梦境中缓缓引出,带她梦醒时候,竟是生出一头的汗。   第二日卯时,翠红就来唤她起床,准备了牙白缎子棉袍,一件赤色毛皮袄,简单梳了个花样,就跟着前来的马婆子往慈恩园去。   宝珠每日都起的更早,只因着平日里蒋煦睡得最多,夜半里要起夜不说,若是身子不爽时候,夜半也要喝药,漱口,方便少不了起来几趟。   方沉碧进屋的时候宝珠刚好将外面煎好的药端进来,苦森森的味道有些刺鼻,宝珠撩眼看方沉碧:“来了?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宝珠姐姐起的真早。”   “恩,不起早,少爷的药怎么煎,误了喝药的时辰,那可是要命的大事。”说着眼睛一垂,撩了里间的帘子侧身进去了。   “沉碧,日后你就只管伺候大少爷身侧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自有下面的丫头婆子去做,可别瞧着这大户人家的府里不是什么红墙碧瓦的皇宫大内,丫头婆子,夫人小妾也难免勾心斗角,不都是踩了别人才能爬的上去的,你如今伺候跟前,日后也要做得了这个院子的主子才成,不然就像宝珠这样,到死也都是个丫头。”   说着帮方沉碧撩了帘子,示意她进门。方沉碧轻叹,提身进了内室,屋子里的空气还是混沌,混杂浓重药味让人顿感呼吸困顿。绕过屏风,见宝珠正侧身坐在床边,喂倚在床头蒋煦喝药。   “给大少爷请安。”沉碧随着那婆子俯了俯身,起身时候,看见蒋煦正直直看着她。   “我说宝珠,夫人让你带着小姐,你这药就给她来试试看。”   宝珠不喜,自是不愿意自己常例的工作交给她人,于是斜眼道:“妹妹这么小,毛手毛脚烫了少爷可是罪过了,到时夫人问罪下来,到底谁担着?”   马婆子笑骂:“你这丫头,哪里是真心实意伺候人的货,分明藏了小心思在,小姐不就是来学这个的,难不成是到厨房劈柴炖药帮你打下手的不成?你怕着什么,是真金早晚要发光,掩都掩不住。你可不要因着自己心里有鬼,就藏东藏西的,到时候大夫人训了我问,我也不会可怜你的。”   宝珠咬咬唇,霎时红了眼眶,夹了方沉碧一眼,不甘不愿的放下碗,转身气哄哄的出去了。马婆子朝方沉碧努努嘴,示意她上前。   方沉碧提身上前,学宝珠的姿势,坐在床边,可因着人小手短,万万是够不着。蒋煦看她,嘴角留有讽笑,似乎等看她出丑。   方沉碧瞧了瞧,只好脱了鞋子跪在床边,将碗端了过去,看着蒋煦的眼,温声道:“少爷,请喝药。”   蒋煦扭过头去,不愿张嘴,生在蒋府,从小便锦衣玉食,吃香喝辣,只道是觉得应该应分的事,犹是身子不好之后,伺候在身边的人整日不肯安宁,纷纷杂杂绕在他身边,不是端水就是送药,看着烦心不说,全是把他当成窗纸糊成的人儿,百依百顺的就似他活不到明日了一般。   原本他还可以随意走动,一次风冷着凉大病一场之后,便再没下床的机会,就如废人一般,吃喝拉撒,都离不开这屋子。   明是一个七尺男儿,现下却是百无一用,除了吃药便是卧床,时日久了,心里就不可抑的生出恼意,恨自己身子不争气,巴不得就此死了也算个解脱。   可他倒也看不得仗势欺人的角色,马婆子是马文德家的媳妇,在夫人那头,也算是有头脸的,就算方沉碧出身再怎么低微,只要是沾了这个远房亲戚的边,也可跟着鸡犬升天。   不论宝珠如何不得使唤,总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了自己十年,两人也有夫妻之实,说看的方沉碧无劳自功,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恨意。   “少爷,喝药了。”方沉碧轻声道,蒋煦仍旧不响。   “少爷,为难我们倒也无妨,只是您不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蒋煦闻言惹了气,随手推翻了沉碧手里的药碗,冒热气的汤药洒了她一身,烫红了那双白玉雕般的小手。   “哪来的丫头,再跟谁说教。”   马婆子见势,暗道不好,刚要上前,却被蒋煦一个瞪眼吓了回去:“都是哪里来的腌臜货色,蹬鼻上脸的也不知道要个深沉,或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成习惯了,敢教训到主子头上,还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份。”   马婆子也见过蒋煦惹火发脾气,只觉得是百无一用的人故意找人泄火,可主子毕竟是主子,气她倒也就罢了,只是若冲着方沉碧而来,怕是日后也不好成事。况且她还很是喜欢这个女娃,就算为着自己下半生着想,也不免心里多藏了分怜爱。   方沉碧弯弯嘴角,倒不见生气,轻轻地把碗摆在几上,掏出怀里的帕子帮蒋煦擦拭衣襟:“少爷若是气我,只管气我就好,你若喜欢宝珠姐姐伺候着吃药,那沉碧下次知晓了,再不做多余的事就是,你且先消消气,我去问问宝珠姐厨房的药还有没有剩余的份儿,待会儿给您端来。”   蒋煦可是第一次见得女子如此坐得住的,平日里一句两句就能说得宝珠躲出去抹泪,换成别人,怕是听不完一句,早就红眼眶出去了,可这七岁的奶娃娃却是如此的不相同,是真的有股子心劲儿,还是脸皮太厚了?   “滚,都给我滚。”蒋煦大骂,方沉碧下了床,看了一眼他,转身出去了。   宝珠躲在门口偷听,见方沉碧碰壁,倒是心里解气不少,她也不是个作恶之人,可十年时间,是一日日相处过出来的,又已是将自己的清白身子交与了他,不管那人是痴傻还是其他,也都是注定自己要跟着一辈子的,况且蒋煦是蒋府的大公子,就凭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比嫁给普通人家,清平困苦的过一辈子好上许多。   “沉碧,你可不能就此随了宝珠那丫头的心思了,都交给她,岂不是便宜了她?”   方沉碧笑笑,转而出了门口,见宝珠刚好进门,两人碰面,她轻声道:“宝珠姐姐,大公子喂药的事就劳烦你了,每日这一时辰之内,无论如何都得给大公子服药,可落不得。一次不成便两次,两次不成,就喂到他肯喝的那一次为之吧。”   宝珠原本还喜上眉梢,现下听来,不禁胸口里憋着火,想这定是马婆子背后嚼的舌头,教坏了这丫头。   宝珠垂眼,冷冷应了一声,提身进去了。   马婆子瞧她,碎碎念:“这死丫头,也不知是谁给撑的腰,小姐训话了还不乐意,他日一定得好生教教她。”   方沉碧倒也无谓,转身出了门,边走边道:“表舅妈,何须事事都跟她一般见识,终究现在还需要让她服侍大少爷,她帮了我,我岂不是清闲了许多?”   马婆子急道:“沉碧,你可大意不得。”说着跟了上去。   在院子里的事情不多,大半的细碎事情都由着翠红和马婆子去做,熬得着实无聊,便问翠红:“府里可是有书房?可有什么书可借来看看?”   翠红寻思半晌,道:“就我知道的,要么老爷书房里有,要么三少爷书房里有,小姐夫人多半喜欢画册和经书,小姐也喜欢吗?”   方沉碧摇头,又问:“大少爷房里没有书吗?”   翠红笑道:“大少爷身子不好,看书读字太耗神,夫人可不允。”   方沉碧想了想,轻声道:“那可真是不错。”   翠红纳闷:“不错什么?”   方沉碧回头浅笑:“翠红,你帮我备些纸墨书本去。”   “小姐要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去学读书识字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给点动力,我就使劲码字。 第九章   晚上时候,马文德被马婆子招了来,说是方沉碧想跟着公子小姐们学读书识字,马文德之前也跟老夫人大夫人商量过,得了允,便来跟方沉碧细说这事。方沉碧自然是高兴的,算是多了个可打发时间的事做。   伺候方沉碧洗漱过后,翠红弄了碗酒酿圆子端了进来,这姑娘漂亮是漂亮,可就是太过纤细了一点,马婆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好生给补着,翠红也不敢怠慢。   看着方沉碧披着棉袄垂眼吃东西的样子,不禁在想,许是有荣华富贵命的人都是有个姿态的,怎么看都是个享福的样子。   “翠红,你这圆子做了多少?”   翠红往她碗里瞧了瞧,笑道:“小姐别怕,外面的锅里还有不少呢。”   沉碧抬头,朝她道:“既然东西多,你也盛一碗来吃。”   翠红一愣,赶紧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小姐自己吃就好,翠红是下人怎么能跟小姐一桌吃东西,坏了规矩的。”   方沉碧轻笑:“以后都是院子里相依为命的,那就是亲人,我自是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你可不要跟我客气。”   翠红闻言喜出望外,与她交好,总不是件错事,不管将来能不能跟着借光,单说有个体恤下人的主子,余下的日子也好过,怎么说都再好不过。   翠红推不过,到厨房把其余的酒酿圆子都盛在汤盅里拿进房间,两人盛了满满的,边吃边聊。   “上次见过府里的三位小姐,只觉得人似乎都挺不错的。尤其是四小姐,人总是笑着,看来很慈祥温柔。”沉碧似不经意跟翠红聊,翠红在府里待了许久,知道的定是不少。   “四小姐人一向很好,但凡见了下人有些贪玩马虎之类也很少计较,跟着她的丫头婆子不知道上辈子是修了什么福分,随着有吃有喝,年底还有红包拿,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太平惯了的。自古有好的就有不好的,相比之下,五小姐的性子就……”   沉碧笑,心里清楚,蒋丛的计较狭隘是饭桌上领教过的,那样一个人,定是心尖如针,谁碰了都不好受。   “小姐您不知晓,五小姐的任性脾气可是后院里闻了名的,因着三夫人当初比较受老爷宠,老爷就多了那么丁点的偏着她,她就不得了了。   平日里,我们丫头婆子走路都小心着呢,若是离远看见了她,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想调头绕路走,惹了她可不好消受。”翠红吃的高兴,这酒酿圆子可是她的心头最爱,若是论平时吃到的机会可不多,现下有这么热滚滚甜丝丝的圆子可吃,她可是心里乐开了花,心里乐了,话也就多了。   “这事是院子里的秘密,小姐可千万别跟他人提起。”翠红神秘兮兮,将脑袋凑到沉碧面前,低声道:“三夫人原只是大夫人身边跟着的娘家丫头,生得美艳,再加上手腕又不那么寻常,大夫人一个没留心,她就爬上老爷的床了,当时闹得很大,我听府里的老婆子说,两人是在书房偷在一起的,还是个大白天。   后来大夫人寻人不见,就找到了书房,可书房门闭的紧,大夫人敲了半晌,都没人来应门。大夫人心里多半是有了猜测,于是喊三夫人名字,最后老爷衣冠不整的从里头出了来,三夫人吓得鞋子只穿了一只脚。   纳妾归纳妾,偷人是偷人,怎么可相提并论,大夫人自是气的不轻。可那三夫人哭天抹泪的,弄得老爷也没了办法,就纳了她进房,到现在三夫人都还是低声下气的看人家眼色过活。可尽管这样,老夫人和大夫人就是不待见三夫人所出的三小姐和五小姐,心里搁着恨呢,怎么可能会待见。”   沉碧垂目,轻叹了叹,到底是在古代,又进了高门大户,从前想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里就成了痴心妄想,若是能平顺的过了这一生也就罢了,倘若落到不好的境地,又不如人家有势有手段,怕是想活着都是困难。   “三夫人一连生下两个女儿,打头的三小姐性子也是跟五小姐如出一辙,大前年里头嫁出去了,听说在婆家过的还不错,因着一直有手段,还算顺风顺水,若不是跟着姓了蒋,怕是也做不得正室。”   翠红又吃了几口,道:“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二夫人所出,二夫人性子温和善驯,所以这三个小姐脾气都好得很,四夫人生了六小姐,人也不错,平日嘻嘻哈哈,倒是开朗。说以小姐日后可要避着五小姐才是,千万得小心,她的心眼小的很,容不得比她好的东西。”   翠红话音刚落,帘子突兀地被掀起来,窜进一股子冷风,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翠红正说着私密话,被这人吓了一跳,手一抖,翻了桌上的碗。   “你们倒是清闲自在,主仆两个在这里吃圆子。”蒋悦然站在门口,发上还有一层浅雪,身后跟着卓安,挑着灯笼笑嘻嘻的跟着进了门。   翠红连忙站起身,用帕子擦桌子,磕巴道:“三公子,时候不早了,您怎么来了?”   沉碧见蒋悦然来,面上带了笑,招呼他:“圆子还有不少,你跟卓安一起过来吃,跟着暖和暖和。”   卓安一听见有吃的,笑的更开,撂下灯笼,搓手道:“方小姐真是好人,最疼下人,以后一定有好报。”   蒋悦然瞥了沉碧一眼,径自坐在她身边,转头又瞪卓安一眼:“我院子里少了你吃的怎么着,跟恶心鬼上了身一样,快出去吃,看你这副样子真是搓火的很。”   翠红笑笑,唤了卓安出门去吃,两人出去了,蒋悦然又调转目光看沉碧,挪了挪身子,嗅了嗅,瞪眼:“给你的东西怎的不用?嫌弃不够稀罕?”   沉碧给他盛汤,轻声道:“东西那么精致,用了可惜了,我放枕头边闻着也挺好。”   蒋悦然听她这么说,面色方才不那么紧绷,端碗喝了几口,又道:“就别那么小家子气了,你若喜欢,我以后再送就是,不就是个头油膏嘛,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说罢又朝房间里环顾一圈,纳罕问:“你这人真是奇怪,府里上上下下,连有头脸的丫头婆子都喜欢点熏香,你的房间居然什么都没有,像个守庙蹲庵的姑子,倒是有点清心寡欲的样子来。”   “恩,我不喜欢那味道,这样清清爽爽的不也挺舒服的。”沉碧支着胳膊看蒋悦然,待他扭过脸,两道视线一对,霎时又生出不自在,微微偏过身,端碗再喝几口。   “这么晚了,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听我娘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学读书识字?”   沉碧点头:“不都说便是连说话都要棋逢对手方才让人最痛快吗?女子多读书陪着男人说话也不至于讨个无知愚蠢的下场,有何不好?”   蒋悦然不知沉碧是这般想法,听了顿觉别扭,反口:“若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还哪里计较什么无知愚蠢,管她什么读书识字与否,若真是心里这么看轻了,这么想低了,那哪里会是喜欢。”   沉碧闻言,凝眼看他,不由心头一颤:“难得你不会那么想。”   蒋悦然哼道:“龙生九子还子子存异呢,你休得把人往低了瞧,我可不是我哥,我是我,天下独一份的,跟谁也不相同,你且分辨清楚了。”   沉碧笑:“若是你一直都能这么想,日后过门的媳妇可是享了福了。”   “这话这么说?”   沉碧轻叹:“因为懂得心疼女人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蒋悦然似懂非懂,跟着点头,扯住沉碧胳膊:“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是很好的男人?”   一句话点在心头,他的眼似乎又和另一双极其相似的眼重合一处,方沉碧顿了顿,怔怔点头。   蒋悦然没坐多一会儿便走了,翠红送走了人,进门时候手里拿着几本书,笑道:“小姐,三少爷原是来给您送书的,倒很是有心嘛。”   沉碧接过书,摩挲了好一会儿,心头缓缓有暖意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时间,冒死上来更文,求支持。 第十章   第二日还是卯时起床,在古代的日子生活虽不算太单调,但确实不像在现代时候消遣那么多,早睡早起,方沉碧来了已经七年,自是已经习惯了。   马婆子有心,给她预备了许多艳色衣裳,红的粉的,看起来就喜气,可她本不喜这么花哨的颜色,专挑了几套素净的出来常用。   翠红也觉得其他小姐总是想尽办法在穿戴上下心思,净挑好的用,算着府里的四个小姐,就属她的衣裳首饰最少。   这世间哪有女孩子不喜漂亮的,她这主子到底是太与众不同了,什么白色,青色,淡紫色,本就是清淡安静的性子,再穿的一身素色,只觉得这人就快要飞天成仙了去似的。   这个时辰天还没亮的彻底,翠玉给沉碧披了厚袄,牵着她手急匆匆的往慈恩园赶,寒冬的清晨风格外刺骨,方才走了一小段路,沉碧的小脸已是冻得有些苍白,进了屋子,宝珠不在,外面烧火的婆子正在打扫外间,见了两人进门解下厚袄,笑着迎上前去接过东西:“方小姐,快过来暖暖手。”   方沉碧笑笑,跟着过去,围在火炉边搓手,翠红和婆子一道跟着过来,帮忙掸她身上带进来的冷气。   “都说末冬的日子最冷不过,最近四小姐也染了风寒,方小姐可要小心着点。”扫地的婆子满脸堆笑道。话音刚落,里间的棉帘子被撩了起来,宝珠站在门槛,面上发紧:“李婆子,方才一晚不见,你何时学的这么蜜舌甜口的,是不是在和屋子里的活还不够多,倒是还有气力让你说东说西?”   李婆子一见是宝珠,自是懂她话里几份颜色,遂垂了头,拎着扫帚出门去了。   宝珠再转眼看沉碧,嘴角冷弯:“院子里这些婆子丫头们本就手脚懒得很,小姐若是跟她们有说有笑,等着熟了,才不把你当个主子看待,只管是动嘴口,就是不干活,还敢腆脸按月拿月例,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翠红听了,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刚要开口,沉碧拉了拉她袖子:“你帮我捡几块炭火放手炉里头,我待会儿要用。”   翠红闷声应了,夹了宝珠一眼,转身去拿铁钳子,翻开炉子上的铁盖子,刚要用钳子捏几块少的正红的炭块,谁知宝珠急急折身返回来,对着翠红的脸就是一巴掌,啐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大少爷这炭块是按火候烧的,你拿了几块去,岂不是火候不到了,药怎么温,屋子凉了怎么办,少爷身子不爽了,你拿什么担着?”   翠红挨了一巴掌,圆脸顿时肿了一块起来,当时也是给打懵了,看了看怒目的宝珠,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等到缓了过味,也是气的不轻,甩了铁钳子,骂道:“你又是什么下三滥的货色,敢打我。”说罢扭了上去,两人撕扯一处,滚在厅里。   “翠红,你住手,别打了。”方沉碧大喊,可打红了眼的两人哪里听得这句话,各是下了狠手,恨不得薅光对方的头发,挠花彼此的脸。   “你们住手。”再喊无用,方沉碧转手从身边的矮桌上拿过茶壶,倒是一点没犹豫就朝地上滚着的两人泼了上去。   再说蒋煦,方沉碧带着翠红进门时候,他也是知道,他更清楚宝珠本是不待见方沉碧,想来也通,女人即使身份再卑微,愿望也不过只是与子偕老,情爱这码事,本来就是自私又独占的,若非不得已,谁又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宝珠有情,他懂。   后来听着三人在外间说话,他倒也没打算插手,到想看看这小丫头能得意道什么时候,可未曾想到,还没说上这几句,另两人居然动起手来。   女子动手,到底是难登大雅粗野无教养的行为,蒋煦见此状也心生出了恼意,随后跟着起了床,刚走到离间门口撩帘子,便见到方沉碧泼茶这一幕。他见了,也是一呆。   “小姐……”这一碗凉茶倒是将打得火热的两人彻底分了开,翠红湿嗒嗒的坐在地上,抹了抹满是茶水的脸,哀怨叫道。   “你……”宝珠亦是挣扎着起身,忙用袖子抹脸,不禁气急败坏,说是自己矮她一截倒也无妨,重要的是连大少爷都不喜见她,到最后怕是她还不如自己的下场,左右也不是正室夫人,日子久了,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用不着怕她。   思及此,宝珠瞠目,伸手指着方沉碧大叫:“你凭什么在这里放肆,这是大少爷的慈恩园,你以为你是谁?”   方沉碧浅浅一笑:“大夫人让我跟着姐姐你学着如何伺候大少爷,想来指的肯定不是撒泼的本事,也不是借着自己身份压人的本事。你们动手,闹得惊天动地,岂不是更扰了大公子休息了?瞧那……”   说罢,方沉碧伸手指了指火炉:“盖子也不盖,顾不得这些正经事,只顾着闹意气,逞威风,还打作一团,解气泄愤,若是误了温大公子的药,凉了大公子的屋子,那谁来担着?我可也不偏不倚,你与翠红胡闹,我自是便宜不了谁,两个都罚。”   宝珠知道她这是拿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只管瞪眼,却是无话可说,气的只管蹬了几下腿,站起身,转身出去了。   “好厉害的嘴口。”   方沉碧和翠红都是一惊,猛地扭头,见蒋煦披着件袍子站在门口,脸色不善。   “翠红,你去打水,温药,我来伺候少爷洗漱喝药。”   翠红点点头,起身时候,方沉碧递过帕子给她,她抬头,见方沉碧面色如水:“不论在哪,别短   了自己家的规矩。”   翠红点头,朝蒋煦俯了俯身,跟着替身出去了。   方沉碧撩了帘子扶着蒋煦进门,蒋煦本是想见她难堪,可到底却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倒是窝了自己一肚子气,心里自是百般的不舒服。    第十一章   方沉碧自是很清楚,蒋煦并不喜欢她,她倒也不很在乎,毕竟留在蒋府里生活也不是她所愿意的,何况在古代,男女婚配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自己做主。   像是她现在的所处,更没有这个资格计较,宝珠原是伺候了他十年,不管是妾还是婢,感情总会有,现下她进府入了这院子,得到些白眼妒意总是难免的。   扶着蒋煦坐下身,翠红拎着热水壶进了来,方沉碧转身去盆架上端盆,又取过翠红温手里的热水壶倒水,伸手试了试水温,遂将帕子放进盆里浸透,抬头看蒋煦:“少爷,洗脸吧。”   蒋煦本是一百个不愿,可见着眼前的女娃也只有七岁,若是太过苛刻怕是要给长舌的下人留了话把儿嚼舌头,便冷着脸弯下头去,等这方沉碧帮他洗。   女孩子的手是香软的,小小的,正小心轻柔的拂过他的脸颊。因为方沉碧个子小,不得不贴的更近些,连气息都可微闻,盆中热水生出一层氤氲水雾,似乎融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绕在他周围,很是好闻。   蒋煦张眼,水珠荡在睫毛眉梢,蒙着一层水雾,他眨眨眼,方才注意方沉碧穿的这套衣裳,是淡淡的藕荷色缎子面夹袄,上面绣花不多倒也别致,然后是一双白皙的小手,利落拧干温好的帕子,给他拭面。   古代的规矩方沉碧多少清楚些,像是大门大户家的男人也有专有搽脸的香油膏,味道不如女子用的那么香,是添了麝香、龙涎香或没药等香料提炼出来的,尤其冬日时候用的最多。   她探手抹了一块,揉在掌心,等到油膏稍稍化开再轻柔的涂在蒋煦的脸上。翠红麻利的收走脸盆,再伺候蒋煦漱口,急忙忙将药端了进来。   “小姐,药温着的,不烫。”   方沉碧点点头,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又换了勺子舀出一口喂给蒋煦:“少爷放心,我刚试过温度了,可以喝的。”   蒋煦本是等着方沉碧提及刚刚翠红和宝珠打架的事,却见她跟没事人一样,很是沉得住气,似乎打算只字不提,于是瞟了她一眼,径自端了药碗把药都喝了下去。   末了小碗里还备了酸甜可口的腌梅,方沉碧拈了一颗递过去,蒋煦蹙眉挪过脸去,沉声道:“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不吃。”   方沉碧笑笑:“那明日我来准备茉莉花茶给少爷漱口用,免得药味太大,嘴里不舒服。”说罢将梅子放进自己嘴里,起身下了床,帮蒋煦掖了被角,转而朝翠红道:“放李婆子再准备两个火盆进来,要快点。”   翠红不懂她意思,懵懂的出去准备东西去了,方沉碧见蒋煦还冷着脸,屋子里又没了人,方才走过去,轻声道:“少爷莫气了,不论事体大小都是我的不是,吵到您休息,下次一定注意分寸。”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方沉碧平日里是如何冷清不讨喜,也不管今日又是怎样气势凌人,说到底,蒋煦也只是想要个台阶,得个交代,再让新进院子来的方沉碧懂得些规矩。   平日里说到马文德,他也是不大待见,此人狡猾又事故,生出七魂九窍,最是懂讨主子欢心,府上大事小情也都交由他经手,这其中榨的油水少不了供他吃香喝辣。   尤其最近几年,马文德成了蒋府的大管家之后,又来打他主意,偏偏这脑筋又跟自己娘亲的心思碰到一处去,便是蒋煦不乐意也没办法。   蒋煦心里反复计较,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方沉碧一眼,便转身躺下了。没过多久,李婆子和翠红拎着火炉进了来,方沉碧让她们把火炉一里一外的放在窗子两侧,而后打开了窗子通风。   翠红见状好生担心,遂扯了方沉碧到一角去,小声嘀咕:“小姐,这窗子开不得,上次大少爷就因着一次冷风着凉足足病了一个多月,大夫人吓怕了,   这是大夫人搁下的话,熏香熏屋子就好,窗是万万开不得的,得加千万个小心。”   方沉碧倒也无惧,拍拍翠红的手:“放心,他不会着凉的。”   蒋煦本是扭过头躺下,听见有人开窗,调过头去一瞧,顿时火冒三丈,朝方沉碧嚷嚷:“你在干什么,开窗作甚?是不是想我早些病死,你好省了这份子麻烦?”   翠红被吓得一激灵,抖了抖身子,赶紧过去关窗,站在窗台外的李婆子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溜着墙边去后院猫着躲风声去了。   “屋子里透气流通些对公子身子有好处,里外都放了火盆,风一过也跟着暖了,断不可能着凉的,且只开一会儿就好,散散气儿就关。屋子里空气新鲜,公子不喜吗?”   蒋煦冷笑,瞪着方沉碧:“别以为你表舅舅是马文德,人见了都给三分颜面,我就不敢治你,这里规矩是我定,我是主子,不管是谁抬举你都一样,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还是知道些本分才好。瞧着方才不过几岁光景,就掖着藏着这样的欺上媚下的心思,你这狐假虎威的德行用在宝珠身上可有用,要是换做我身上定要你好看不可。”   蒋煦的脾气或许是方沉碧并不够深刻了解的,可单听他这一番话,他的心思她可是清楚了不少,见蒋煦破口大骂,她不恼,反而很淡然道:“公子可放下心来,我这个人许是没别的长处,唯一的一个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少爷长命百岁对我也是件好事,这府里上下除了夫人老爷,最希望您寿比南山的人,就是我了。您是树,我只是树下的草,这道理我岂会不懂?”   蒋煦憎憎看她,一时间倒也没想出还有什么恶毒的话来,本是不愿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可总觉得这孩子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不一样,是个厉害角色,遂冷冷道:“你清楚最好。”   “据说每日空气最好是在晨时,隔夜的房间里存了不少熏香味道,起床时候会让您感到头晕昏沉,一整日都不会舒坦,公子不妨试试沉碧的这个法子,多呼吸下新鲜空气,再站起身的时候一定不会感觉头重脚轻。”   蒋煦一怔,不想居然被这丫头说了个正着,面上一紧,唤道:“倒杯水给我,口干的很。”   方沉碧端了水杯递了过去,瞧着蒋煦喝水:“大少爷,我表舅舅曾说,府里最睿智隐忍的人就是您了。”   蒋煦不知她什么意思,又听她道:“困在这房间里久了,谁人都会倦怠腻烦,这本是无可厚非的,若是心气儿不爽骂几句就罢了,少爷不必太往心里去才好。”说罢又帮蒋煦掖了掖被角,方沉碧起身俯了俯,转而出去了。   蒋煦一人坐在床上怔住,被方沉碧话惊的心头乍然一颤,人最怕的不是被他人了解,而是脾性被自己厌恶的人看了个清楚,何况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子。   方沉碧撩帘子出来,见翠红还等在门口,正朝她望过来,于是笑笑上前:“早饭的时辰过了,我们就直接去书房上课,得赶快点,别误了时辰。”   翠红点点头跟着方沉碧出了院子,她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问方沉碧:“小姐,缘何每次大公子见了您都发脾气,同样的,只要您几句话他又不声响了?以前看见宝珠挨骂通常是没完没了的,害她一进屋子就担惊受怕的。”   方沉碧笑笑,转而目光挪到翠红脸上,见她脸颊还有些肿,轻声道:“回去拿棉布包些冰镇一镇吧,宝珠这一巴掌还真是下了狠手了的。”   翠红机敏,见方沉碧无心回答,也就没往下继续问,只是心里隐约犯了合计,想起那时候马文德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你这主子可是有些心劲儿的打算的,你得仔细伺候着。”   现下看来,她也信了几分,也不是谁的嗓门大,谁的脾气急谁就占了上风,这小小的主子虽然言谈少,性子淡,可关键时候,倒也能屈能伸,就连以固执暴躁难伺候出名的大少爷也能消停下来,想来是有些本事的。再想到那个小心眼又气急败坏的宝珠,翠红到是心里乐开了花,遇见这么个沉稳的厉害主子,看着日后她的日子怎么好过得了。   原本,两人打算问安过后回到前院用饭,然后再回自己院子准备一下再去书房,结果在慈恩园这么一闹,什么打算都误了。于是两人急急忙忙的回屋子里拿书拿本,匆匆的往书房方向赶。   宝珠换好衣裳,从厨房端了清粥小菜过来的时候,方沉碧带着翠红已经离开了,她撩帘子进门,见热风扑面,正纳罕,转眼一瞧,惊得差点丢了手里的银盘子。   “这是谁这么胆大,不知窗子开不得吗?李婆子,你还不进来,真是又痴又老,不中用了是不是,怎的用了那么多粮食养着你这等废人,等着少爷病了,仔细你的老命。”   蒋煦蹙眉,看着宝珠放下银盘,啐骂着忙不迭上前关窗,不耐道:“是我让她开的,你且消停点,一大清早的聒噪个什么。”   宝珠怔住,不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又听蒋煦问她:“你们平日里都拿什么洗衣裳?”   宝珠想了想:“就捣碎了皂角泡水,然后捣衣,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蒋煦一顿,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这窗子就开一炷香的时候再关。”   宝珠应是,瞧了瞧窗台下摆了烧的正旺的火盆,方才知晓为何一进门有股子暖风涌进来,于是没   再说话,只好端过银盘子,将碗盘放在矮几上摆在床边:“少爷,粥还温着。”   蒋煦瞧了一眼,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病了这么多年,除了卧床便是日日清粥小菜,以至于他一见便生厌烦,只得勉强糊弄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不再碰了。   卓安抱着几本书跟在蒋悦然身后,见主子面色有些难看又不敢搭话,他隐约知道个原委,因为早饭时候蒋悦然曾问过他:方沉碧怎么没来吃饭?   最近也不知怎的,蒋悦然时常提起新进府来的方家小姐,昨日又突发奇想,让他去多备几盒茉莉味的头油膏来,还非得是上次他从夫人那里生生要来的紫檀木制的镂雕盒子装的。那本是老爷从外省带过来的东西,又贵重稀罕,哪里是他能随便弄得来的。他还在为此烦忧,就又见顶头的主子心情不佳,只得心里暗自叫苦。   两人进屋的时候,蒋家三个小姐已经都到了,蒋真见蒋悦然进来,笑弯了眼:“悦然,你今儿怎的来的这么早,平日里你可没这般勤快。”   蒋丛跟着笑:“许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吧,要么就是早上吃坏了东西。”说罢笑的更甚。   蒋歆只笑不语,坐在一边打理自己东西,蒋悦然平日与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不爱太多接触,尤其蒋丛。只觉得人太刻薄,又小家子气,遂嫌少搭理。   卓安抱着东西跟三人点头哈腰的问安,等到蒋悦然走出很远,方才听懒懒道:“五姐是蒋家泼出去的水尚且来读书识字,何况是我这个为了姐姐们能在夫家锦衣玉食活下去,努力经营这个家的当家人呢。对了五姐,你今儿脸上的粉擦太多了,教书的夫子家的婆子还活着,他断不敢多看你一眼的。”   蒋丛被这么一说,气的直跺脚,又不敢对蒋悦然说三道四,只管对着偷笑的蒋真骂:“笑,就知道笑,笑的眼睛都没了,只剩了张烧饼一般大的脸了。”   两人找了最靠后的一个位置,蒋悦然歪着身子靠过去,沉着脸。   “爷儿,您要是吊着心,不如让小的去梨园瞧一眼去如何?”卓安凑上前去,谄媚道:“您要的水晶小包小的还包在怀里热乎着呢,少爷想吃了可要跟小的说呢。”   蒋悦然冷哼,用手支着下巴,眼睛望向窗外,皑皑一片白色,冷清又孤傲,真是像极了一个人:“谁说我吊着心,我只是在想这方沉碧怎的一点规矩也不懂,才进府几日,就连饭也不到前   厅来用,不知道马文德究竟怎么教的。”   卓安赔笑,把手里的书本都工整摆在桌子上,笑道:“瞧着方小姐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主,许是在大少爷那里有事耽搁了吧,大少爷的脾气您也是知晓的,想伺候得好,难着呢。”   蒋悦然闻言扭头耸眉,斜了俊眸瞧卓安:“你说方沉碧每天要去慈恩园?去干吗?”   卓安咧咧嘴:“自然是去给大少爷请安啊,方小姐是夫人给大少爷的安排的,我前儿还听李婆子说起,说是方小姐人好着呢,话少,又懂眼色,净是夸她……”   卓安说的正在兴头上,蒋悦然却听得脸色全变,猛地拍了桌子,叫道:“你给我闭嘴。”   他这一吼,前面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瞧他,就在这时,方沉碧和翠玉一并进了门。   蒋真本是十分喜欢这漂亮的妹妹,赶紧上前拉她手往自己身侧的位置带:“沉碧妹妹,你坐着吧。”   她话音刚落,只听蒋悦然高声喊道:“方沉碧,你给本少到这边来。”   蒋丛抿嘴一笑,就知道蒋悦然这是找人闹脾气,于是扯了蒋真过来,低声道:“你少碍手碍脚,小心他找你算账。”   蒋歆见势,连忙站起身,朝方沉碧走去,揽她肩膀,往蒋悦然那边走,边走边笑道:“沉碧莫怕,你顺着他,哄着他,他也就闹不起来了,休得跟他一般见识。”   方沉碧点头,跟着走到蒋悦然面前,不咸不淡问他:“三公子找我什么事?”   “磨墨。”   卓安闻言,赶紧猫腰上前,赔笑:“我说三少,磨墨小的来就好,您别为难方小姐嘛。”   蒋悦然倒是不看他人一眼,直直竖眼盯着方沉碧,讽笑道:“既然能去伺候我哥,缘何不能给我磨墨?难道这比伺候病人还难不成?”   蒋歆闻言心里纳罕,看看自己弟弟一眼,复又看方沉碧一眼,轻声道:“悦然莫闹了,夫子就快来了。”   蒋悦然不肯罢休,冷声问她:“你磨是不磨?”   方沉碧瞥他一眼,撩了撩袖子,伸手过去,轻声道:“磨。”   蒋悦然未曾想方沉碧连一句为什么也不问,又不反驳一言半句,就连一丝不满也没瞧见,倒仿似他无理取闹一般,顿时火冒三丈却又哑口无言。梗了梗,恼怒的转向卓安,吼道:“把东西给我。”   卓安见主子是真真动了气,连喘息都不敢,忙手忙脚把怀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只见蒋悦然粗暴的撕扯裹在水晶小包的白棉布,扯得包子掉在桌子上。   大家正愣着,不知他究竟要作何,只见他气急败坏的把捡起水晶小包,一个个狠狠扔到了窗外后,方才气哄哄坐下身,直直盯着方沉碧雷打不动的磨墨的样子,快要头顶生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说一声,本文架空,规矩什么的,懂的亲千万别跟我较真,因为不是行家,所以才架空。此外,本文女主恐怕不是个风生水起之人,有很多人情世故的道理可能人人理解不同,我的理解只道这个程度,所以女主就照此塑造,所以,不喜这个性格亲千万别看,免得惹火。再说一句,看文写文,只图个快乐,我能娱人娱己最好不过。 另谢一路支持的亲们,谢谢你们。日更可能有困难,年底工作超忙,我尽量快更,乃们放心吧。 第十二章   蒋歆大了蒋悦然六岁,自是会看眼色,也曾见过蒋悦然闹气发泄,却也从没见他这么恼过,再见方沉碧脸色,仿若没发生什么事,自顾自的垂眼磨墨,十分沉得住气。   “悦然,区区小事,何来那么大的火气,沉碧还小你三岁呢,你还欺负她,也不怕人家笑话。”   翠玉站在方沉碧一侧,想说话又不敢,这蒋府三少的脾气她可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着实不敢招惹。   “四姐知道什么原委,只见我置气,怎的不见她那态度。”说罢站起舍,猛地掀翻了砚台,溅了几人一身墨汁,瞪着方沉碧,火道:“不愿就不愿,何必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你给谁看?许是要给我哥看个仔细,再来找我训个话不成?”   说完起身扬长而去,卓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卷了桌子上的几本书,忙着跟上前去,边跑边问:“少爷,夫子就快来了,你不读书了?”   “不读,她喜欢就给她读个够去。”   “小姐,您可还好?”翠玉小声问着,连忙蹲下帮着擦拭衣服上的墨迹,急的红了脸。   蒋丛见场面闹得不可开交,斜眼夹了方沉碧一眼,抿嘴偷笑,还跟蒋真小声道:“我就说她是没福分的,看我怎么猜的这么准,一说即中。”   蒋真本也知道蒋丛的脾气,也不好得罪她惹得没完没了,惋惜的探过眼去,道:“然弟的脾气也太暴躁了,怎的说来就来,也不分青红皂白,沉碧不是顺着他意思了嘛,还真难伺候。”   蒋丛哼笑转过身去,走到自己桌子边坐下,不咸不淡的念叨:“许是没生出讨喜的性子来吧,她哪里是低眉顺目的性子,非要做的恭顺又乖巧,假的很呢,活该。”   蒋歆懒得与蒋丛一般见识,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跟翠红一道帮方沉碧擦拭衣襟,又怕小姑娘脸皮薄,禁不住话重哭起来,遂哄她:“沉碧妹子莫气,悦然本是给母亲和奶奶给宠得娇贵了,平日里与我们也是这般,说翻脸就翻脸,我们可不跟他一起闹,少说一句,让他闹够了,转身的功夫就好了呢。”   方沉碧抬头朝蒋歆笑笑:“谢谢四姐姐。”   蒋歆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是并不平静,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太懂事了些,虽是言语甚少,可倒是有心劲儿的。   再加上刚刚蒋悦然的暴躁反应,她也奇了怪了,这两人方才认识几日,哪里熟络到说翻脸就翻脸的程度。可却又不能细问,只好暗地里心里反复合计着。   再说蒋悦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只觉得听见卓安的话,再看见方沉碧的模样,就觉得从丹田里升起一股气,直冲天灵盖而去。   越气越走,越走越急,才刚出院子没多久脚下一滑,结结实实的来了个屁墩儿。卓安本是绷紧着一根筋儿,一哧一滑的跟在后面,猛地见气势汹汹的蒋悦然摔的四脚朝天,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嘲笑主子的下场很严重,主子很生气,回到院子里之后,蒋悦然闷在屋子里置气,卓安则挨罚站在外间蹲马步,脑袋上还顶着一只花盆。   茗香端着茶盘经过,见卓安挤鼻弄眼的遭罪,不禁偷笑,数落他:“叫你笑,要是少爷摔坏了哪里,仔细你的小命。”   卓安忙着求爷爷告奶奶的讨饶:“我说好姐姐,你去劝劝少爷吧,我这站得脚都麻了。少爷置了别人的气,看是一时半会儿的不能消,我若是闷声不响的站下去,明儿一早怕是要脚下生出根来,长在这地上。”   茗香不理,啐他:“才不管你,活该。”   卓安眼见茗香是可近身劝慰蒋悦然消气的,便打定了缠她的主意,见里间没动静,放下头顶的花盆,扯过茗香小声道:“少爷这是生方小姐的气呢,人家也没招惹他,不知怎的就炸了,你去劝着试试,若是实在不成,就请小姐过来走一遭,好歹把他哄好,不然你我哪还有好脸色瞧吶。”   茗香寻思着进了房间,瞧见蒋悦然正趴在暖榻的小桌上翻书本打发无聊,便提身上前,哄到:“书也不读,饭也不吃,就不怕夫人老夫人知道了念叨你嘛。”   蒋悦然依旧不声响,垂着眼,无精打采的继续翻弄书册。   “少爷觉着无聊?要么去找小姐们下围棋?”茗香放下茶盘,倒了杯暖茶递给蒋悦然,和气道:“少爷有心思?”   蒋悦然想了又想,终于正眼瞧茗香,开口问:“方沉碧是我娘让马文德带进府里来的,你可知道她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茗香本是清楚,可又觉得直口不好,遂藏了点聪明,不答反问:“那少爷以为呢?”   “我娘不是说要领个女儿养着吗?”说罢,似乎连自己都有些不信,喃喃道:“府里姐姐就有六个,我娘还看不够?”   茗香笑完了眼:“就是说呢,可少爷为什么要问这事?”   蒋悦然顿了顿,合计了下,复又答她:“我是听卓安那厮信口说的,也觉着心里奇怪。”   茗香见他这么讲,便放下心来,只认为是小孩子家好奇多事罢了,也没多重要,便随口道:“许是找个称心懂事的人过来伺候少爷吧,宝珠性子软,大少爷屋子里的事情又多,只靠她一个实在是为难了她,总要再寻个可靠的来,这样就方便多了。”   茗香只当是随口敷衍,劝蒋悦然别在置气,可却万万不想对方竟当了真话,真真信了这句,更想不到就是这一句为日后埋下苦果,竟闹得天翻地覆。可不管如何,只说现下,蒋悦然的心的确是宽了许多。   夫子本是府上聘来的饱读诗书之人,这几年都在蒋府上教习几个小姐公子读书识字,现下教着几人学四书五经。   方沉碧是新来,年纪又小,夫子要教也要另外单独教,先从百家姓三字经开始,他读一段,方沉碧便跟着默一遍,遂又将书册递给她,让她照本宣科的临摹一次又一次。   对于方沉碧来说,读书识字完全不成问题,倒是用着毛笔练习写字有些不太习惯,况且手又小,执笔总是困难,不过写着写着倒也觉得生出兴趣来,能静得下心来练字,却也可陶冶情操,打发无聊。   见方沉碧写字如此用心,翠红却在一边愁的坐立不安,也不知是怎的,自从这小姐入了蒋府,大少爷不喜,枉受了不少委屈,上次见三少还很待见自家小姐,以为是多少得了些庇护,谁知才没出几日,又惹得这三少怒火中烧,若是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也不知这节骨眼上,她哪里还能那般云淡风轻的学习读书识字。   “小姐,下了课,我们回去换套衣服再去前厅用饭吧,不然让夫人老夫人见了这光景,不多想才怪。”   方沉碧头也不抬,一笔一笔描绘书册上的字,仿若并不在意。终于熬到下课,翠红抱着东西,带着方沉碧急急出了书房,生怕误了用饭的时辰,再生出是非出来。   可刚走没多远,就见院子小路上占了个人,仔细一瞧,竟是卓安。   翠玉心念不好,连忙扯了方沉碧的胳膊转身绕路:“小姐怎的惹了这个混世魔王,若是他气不消,可没得消停。”   “总是太过纵容他,养了这么个性子。”   翠玉叹道:“三少可是蒋家的命根,日后注定是蒋家的当家的,又是这么个金贵的身子,不宠才怪。”   两人没走多久,就听身后卓安急急追上来:“我说红姐姐,你怎么见我就跑啊,我可是在这等着许久了。”   翠玉眉一皱,转身道:“眼看就是午时用饭的时辰了,小姐这一身怎么去见夫人,容我们先回去换套衣服,有什么事午后再说吧。”   卓安哪肯放她们走,胳膊一拦:“那可不成,少爷让方小姐过去一趟,眼看没几步路就到了,耗不了你们多久。”   “这……”翠玉看向方沉碧,卓安见势忙上前央求:“方小姐,您权当是可怜我们这些下人们吧,少爷的脾气,我们可安抚不了,左右他已经消气了,您就劳烦着再走一趟就是了。”   方沉碧无奈,只好答应,翠红边走边念,也不知蒋悦然又招她们去做什么,遂提心吊胆,只希望别再生出差池了才好。   进到屋子里时,茗香迎了出来,见方沉碧的藕荷色衣襟上浸了墨迹,连连摇头:“小姐海涵了,我家少爷就是这脾气。”   方沉碧弯弯嘴角:“三少人在哪?”   茗香撩了帘子:“小姐进去吧,少爷在里面呢。”   方沉碧刚进去,翠玉也提身想跟,却被茗香拦住,扯到一边:“翠红姐放心,少爷气消了,我们出去外面候着,容他说道歉的话,我们在场,少爷可说不出来。”说罢三人出去了。   转进里间,方沉碧见蒋悦然正坐在榻上看她,俊艳的脸上还绷得有点紧,她上前,轻声问:“三少找我有事?”   “方沉碧,你是不是生我气?”   方沉碧一怔,随即摇头:“不曾。”   “我恼你骂你,还溅了你一身墨迹,你怎会不生气?”蒋悦然纳罕,知道方沉碧性子淡,可任是再好脾气之人遇到这事也不可能不动怒。   方沉碧浅浅看他:“我没什么好气的,你是主子,我是奴婢,主子发脾气可没理由,奴婢受气挨骂也是理所应当,这本就是无可厚非,我气什么?”   蒋悦然见她说的条条是道,面上云淡风轻,不像是说着违心的讽刺话,倒像是真话,于是急急反驳:“我何时说你是奴婢了?什么受气挨骂,我平日里对待下人也不会无故如此,只当是恼了才会这样。”   “少爷就是为了这事寻我来?”   “恩。”蒋悦然含糊带过,又怕方沉碧笑话他,扯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了不起赔你一套新衣穿就是。”   方沉碧瞧了他一眼,摇头:“谢过少爷好意了,衣服够穿,不必送了。”说罢转身往外走:“用午饭时辰快到了,我先告退了。”   “方沉碧,我日后不这般待你就是了,你别气我……”话声越说越小,方沉碧闻言转过身,莞尔:“气大伤身,与谁都不是好事,少爷本是个好人,若是日后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倒是很有蒋家当家人的风范。”   蒋悦然见方沉碧带了笑,心放下大半,忙追问:“你喜欢?”   “恃宠而不骄,荣辱而不惊,又逢平和讲理,这样的男儿谁人不喜?”说罢,方沉碧掀了帘子出去了。   两人在前厅用饭时候又见,不知怎的,再见她时,蒋悦然脑中总会浮现方沉碧说那句话时候的表情,淡淡的,含了一抹笑意,有一种让人沉迷其中的美,在他脑里转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霸王我,我就更勤奋,好不? 第十三章   午饭用过,大夫人唤方沉碧到自己房里说说话,翠玉担心是有人在背后嚼了舌根,提起慈恩园里的事情,遂一再叮咛方沉碧:“小姐记着,这高门大户的,多半没什么道理可言,若是夫人恼了别人闲话,您便跪下认错就是,切莫打算讲个道理什么的,只会是火上浇油。许就是宝珠那婢子舌头长,又说三道四的。”   方沉碧掸了掸衣摆上的皱褶,轻声道:“不必担心,不会是宝珠告的状,这次谁都理不直,告了也会连累她自己。你也别担心,说不定就真的只是去说说话而已,慌什么。”   翠红闻言,倒是没得话说了,好歹自己也在这院子活了十几年,倒不如这个刚进府来的女娃子沉得住气。   “翠红姐,我进去说话的功夫,你且先回去备点笔墨纸砚,我待会要去慈恩园,用得着。”   话刚说完,沈绣掀帘子进了来,见了方沉碧等在厅里,忙笑上前来:“等得急了吧?这不老夫人北面的娘家侄儿遣人过来,母亲刚在帮弄着,这会儿才倒开空来,走吧,你随我去她房里说话。”   方沉碧随着沈绣先走一步,翠红也不方便跟着,又瞅了几眼,直到两人拐过廊子看不见影了,方才折身回梨园准备东西去。   大夫人的院子靠南,就跟老夫人的听香园紧挨着,进了院子,里面迎出两个丫头来,与沈绣年纪相仿,皆是眉目含笑:“少夫人和小姐快请进。”   两人随着进了厅堂,这是方沉碧第一次进蒋家大夫人的屋子,说是不同,倒也的确不同,摆设不繁杂,不花哨,只摆设檀木制的各样,桌上放着兰花,墙上挂着书画,看起来确是有几分修养。   厅侧供了尊观音,香火烧的正旺,香烟四溢,混着屋子里暖热和熏香味道,愈发有些让人昏沉。   几人刚踏进门槛,里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探出脑袋瞧了瞧,连忙扯着方沉碧的胳膊,道:“果真是标致的很,漂亮成这样,跟尊玉雕的娃娃似得,真是讨喜。”   里间的暖炕上坐着大夫人,外面的夹袄脱了,就穿了件藏青色的棉缎袍子,正在矮桌前翻看账目,旁侧站着马文德。   “沉碧给大夫人请安。”方沉碧俯身拜了拜,大夫人撇她一眼,笑着合了账册,递给马文德:“成了,就按这个办,反正银子上的事暂不用担心,回头我在跟老爷要些过来,在于你细说。”   马文德笑眯眯的接过账本:“那小的就去办了,夫人先忙着。”说罢,看了方沉碧一眼,转身出去了。   大夫人喝了口热茶,方才抬眼正瞧方沉碧,笑着拉她坐上暖炕,嘘寒问暖道:“沉碧可还适应府上生活?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千万别客套不说,这里也是你的家,无需见外。”   说罢,把面前的什锦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问:“这几日可有去慈恩园里走走?如何?煦儿可是曾为难你过?”   方沉碧摇摇头,看向她,答:“夫人无需担心,大少爷人很好,不曾为难我。”   大夫人抿嘴一笑,很是满意她能吞能咽又能压事的性子,遂又问她:“那宝珠呢?有没有教你东西,和你相处的如何?”   方沉碧依旧淡声回答:“大夫人放心,宝珠姐待我也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大夫人眉梢微挑,不再问下去,探手端了茶杯轻啜。高门大户的后院,也不比皇宫大内轻松多少,只要女人多的地方,怎会不生出是非来?就算她没有日日盯着慈恩园,也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晓,自是管了这整个院子二十多年,办法手段定是不会少。   放下茶杯,大夫人衔笑瞧向坐在一边的沈绣,打趣道:“你瞧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稳当的很,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沈绣笑:“可不,这孩子很是安静,脾气又好,想不喜欢也难呢。”   大夫人又朝身侧的刘婆子道:“可巧刚才娘家侄儿带来些缎子,说是苏杭名庄制的,我瞧着这冬天也快过去了,春天时候的衣裳得需要多备几套,就给这丫头送几匹过去,由她挑着,挑剩了给其余几个丫头分了去。”   刘婆子会意,转身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又返回,银盘子里端了几块布头过来,放在矮桌上由着方沉碧自己挑。   沈绣清楚大夫人的意思,只管抿嘴不出声的瞧着,刘婆子看一眼大夫人的脸色,又挪到盘子里的布头上,就等着看她怎么选。   “小姐选吧,喜欢什么样的就拿什么用着,可您先挑。”   方沉碧抬眼看大夫人,大夫人亦是慈眉善目的笑道:“府上几个女儿家的衣裳穿都穿不完,你可不必担心别人,就挑你自己喜欢的。”   方沉碧敛目,心知若是再退让,反倒有些不识抬举,便瞧着几块布头,拿捏着怎么选。牙白的,桃红的,翠红的,湖蓝的,绛紫的,朱红的,十几样摆在面前花了她的眼。   想了想,她伸手捡出几块出来,放在桌上道:“就这几块吧,沉碧先谢过大夫人了。”   大夫人探目一瞧,不禁笑意满满:“呦,这丫头可是会挑了,但凡三个小姐喜欢的,全都留下了,再瞧她挑的,大多都是素色,可是巧的很,还是用心的很呢。”   满屋子的人皆笑,却是人人心头都有几分滋味,方沉碧虽见三个小姐次数不多,可见人一面,也可了解喜好几分。   蒋歆好静,衣色偏淡,蒋丛最爱美,次次见到都是穿艳色,蒋真喜欢蓝色,衣色也多半都是深浅不一的蓝色,可她到底也得为自己着想,想着日后有什么喜庆场合需要,就挑了朱红那匹。   而后几人又说说闲话,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方沉碧一介小孩子家,自是插不上话,听了一会儿也就被送了出来。   翠红早是准备好了东西,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方沉碧回来,于是去前院找了马婆子来一起等着。可方沉碧是被大夫人屋子里的丫头巧月送回来的,竟与翠红他们走岔了路,回到院子里看见没人,问了其他丫头,说是翠红先行出去了。   方沉碧等了一会儿,看时候不早,就先去了慈恩园。   过去的时候宝珠正和丫头在暖厅里绣花,几人说的正乐和,见方沉碧进门都各自噤了声,谁都不愿因为方沉碧得罪了宝珠,毕竟宝珠在院子里呆了十年,面子还是要给的。   宝珠见她一个人来,抬头撩了下眼,不轻不重道:“大少爷在午睡,方小姐过会儿再来吧。”   方沉碧弯了嘴角,提身进了来:“不打紧,我等他睡醒了就是。”说罢径自撩了帘子进去了。   宝珠见自己的话说了没用,有些恼,摔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叨念:“这一天到晚想让人有个消停的时辰都不给,越是烦什么就越来什么。”说着也掀帘子跟了进去。   原本坐在厅里的其他人见宝珠进去了,各是暗自撇嘴,彼此对了对眼,谁也没说话。   蒋煦本是睡得很浅,听见外面有动静也跟着睁了眼,听见身后进门的方沉碧轻手轻脚的走到桌边坐下没再发出声音。   “小姐,我这手头上事情多的很,您若是有空闲的时间,不如帮我补一补这衣角。”   方沉碧虽然来到古代七年有余,可以前在方家从没有人教过她针线活,她也知道宝珠是有意刁难她,她不气只是觉得很无聊,遂淡声答她:“只好麻烦宝珠姐做了,我不会针线活。”   “不会?小姐在娘家没学过?”   方沉碧摇头:“我娘过世的早,家里无人教我。”   宝珠本是打算奚落方沉碧,以为她必是会左遮右掩的找些借口,可却也没想到她倒是实实在在的全说了真话,若是自己还幸灾乐祸说些难听的,反倒显得自己找茬,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落下话把儿了。   方沉碧自是知道宝珠心思,便实话实说,另外她也觉得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好自卑的,更没必要装高贵装出身好,于是微微一笑:“姐姐辛苦了。”   再说蒋煦,听了这一番对话,也觉得宝珠似乎做得过了火,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本就是一个屋子里相处着,和善退让总不是错,若是闹着别扭着,他看了也烦。   于是翻了个身,宝珠见势,赶紧上前,弯了腰探近身子,轻声问:“少爷醒了?”   “嗯。”蒋煦轻应着,由宝珠扶起身靠在床头,他抬眼看方沉碧,见她背着光,轮廓突然不明起来,只有那一双眼,潋滟流彩,十分夺人眼目。   “小姐伺候少爷洗把脸,我先去给少爷热点甜汤喝。”说完,喜滋滋出去了。   方沉碧端盆,倒水,边帮蒋煦洗脸,边问:“少爷您用过汤了之后可否匀我些功夫?”   “做什么?”   “想让少爷教我执笔练字,今日去书房上课,夫子教我念了百家姓和三字经,我默得牢了,就是总写不好。”   蒋煦擦了脸抬起头看方沉碧,见她看着自己软软笑着,不知怎地心头一动,有些尴尬的别过眼,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可便是如此,方沉碧心里已是有了数,许是对于贫苦的人来说,被需要被依靠是件劳心劳力的事,不值得暗自欣喜,可对于蒋煦来说,即便是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却总不能满足他的心。   他要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跟常人无异的满足感,人人皆当他只是卧床的病痨,若是有人令待他不同,便是无意之中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   她的确不愿同这园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争宠夺爱,可不得不承认,在这里活下去,确是需要些手腕脑筋,有时候活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蒋煦每日的生活本是极其无聊,不能出屋,不能看书,除了小睡,便是对着屋子里的摆设发呆。听方沉碧之前那么一说,倒是觉得似乎有些意思,随便吃了几口甜汤之后,就等着方沉碧练字。   再说翠红和马婆子在外面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来,又去大夫人的院子走了一遭,听说人被送了回来,到了梨园却又扑空,这才折到慈恩园来。   进门时候可把两人惊了一跳,只见方沉碧脱了鞋子跪在在暖榻的矮桌前,微微斜着头,白嫩的小手执笔,正一笔一画的在宣纸上临摹。   再看旁边,穿着棉袍抱着暖炉的蒋煦正站在榻边,垂眸看着纸上的墨字,容色静然而温柔,全然不像是她们认识的慈恩园主子。   阳光从窗纸外衬光进来,将两人包裹在光晕之中,如是静谧,青衣如水的女孩,俊逸安宁的公子,一个凝眸练字,一个含情欣赏,仿若一幅水墨画,本身不觉什么,可在旁人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其中。   “这一笔还嫌软了点,要用手腕使力,像这样……”蒋煦润声道,俯身贴近方沉碧,将手掌包住方沉碧的小手,握牢笔身,一弯一转,一放一收,一个字就写成了。   他靠的近,又闻到那一股子淡淡的香味,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于是又探过去轻轻闻了闻方沉碧的头发,只觉得这味道很是奇妙,若是有意嗅它反而再嗅不到,等到不在意之时,又会若有似无的飘散出来。香的让人心头痒痒,又贪恋的很。   马婆子笑的老脸上开了花,扯了翠玉蹑手蹑脚的从门口退出来,不禁喜道:“人小,心思可不少呢。”   翠玉也跟着笑道:“的确是件喜事呢。”   方沉碧已经回去了,练字的纸笔还搁在矮桌上,宝珠见了便心口生出气来,说是这么小的孩子也有这般心思她也不信,可她确是让蒋煦的心情好了许多。有事没事的都看着那几张写字的破纸,像是上面能开出花一样。   晚饭用过,蒋煦吃了不少,最近半年身子好了许多,偶尔犯了干咳,吃几副药汤也就好利索了,也靠她平日里伺候的悉心。   宝珠本是与蒋煦有过肌肤之亲,可蒋煦身子不好,不禁大夫嘱咐过要尽量避免房事,便是两人圆房之后,大夫人也曾一再让宝珠注意,切莫累了蒋煦身子。   灯色恍然,宝珠跪在床里给蒋煦捶腿,想是许久都不曾亲/热过,两人又都只是年轻气盛的好光景,眉目之间你来我往,倒是越看心越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给力。 第十四章   宝珠的心思并不难猜,蒋煦虽是病着许多年,身子还羸弱清瘦,却也生得十分俊逸,又是蒋家长子,若是怀了他的子嗣,即便是做不成正妻,她的地位也算是无可动摇了。   何况相处十年时间,女儿家的心思也早早暗许下了,只当尽心尽力伺候自己男人那是应该的,为了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也为了藏在心里的那份情爱。   宝珠生得并不算漂亮,可也是如花般的年岁,脸皮薄,受了重话便娇羞面红,泪光粼粼,看来倒也有几分娇憨姿态。忙过了一日之后,婆子丫头都退了下去,留她一个守在房里,虽然很少与蒋煦交谈,可那份心境总是甜的。   她喜欢帮蒋煦揉背捶腿,兴许是习惯了,每每靠近他闻见那股子淡淡的药味也觉得可亲,心尖上便生出一丝丝怜悯心疼来。   “少爷,力道可是正好?”   蒋煦轻应了声,并没多说,宝珠含笑转过头去,解了领子上的盘扣,复又继续给蒋煦捶腿,灯色晕黄,恍恍如转,蒋煦探眸瞥向宝珠颈子,到底是年轻,皮肉光滑饱满,纹理细腻,犹是在灯光返照之下,发出微微鲜润的肉色。   她侧头,绷紧了颈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见蒋煦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于是轻轻俯下身伏在他膝上,像一只温顺的猫。   “少爷,听外面的婆子嚼舌头,说沉碧小姐是要送到我们院子里来的,当初还以为是那些人信口胡诌,原来竟是真的……”   蒋煦垂眸,目光落在她领口处有些发灼,便温柔的伸手去摸她头发:“怎的,你不喜她?”   宝珠晃了晃头,娇嗔:“宝珠哪敢,方小姐到底是比我出身要好,还是马大管家家的远房亲戚,老爷满意,老太太大夫人喜欢,又与其它小姐相处也好,我可不敢多说什么。”   宝珠说着探手把蒋煦骨瘦嶙峋的手扯上自己脸颊之上摩挲起来:“可其实谁说什么宝珠都不怕,宝珠只要能陪着大少爷就什么都不怕。”说着将蒋煦的手一路往下移,划过颈项,直接探进领口。   蒋煦自然知道宝珠意思,他探身,捧起宝珠的脸颊,轻轻贴了过去,轻啄她嘴角,极尽温柔。宝珠嘤咛,只觉得那薄唇瘦手拂过,擦过,像是烙过了火,灼得她浑身一阵阵发颤,她合上眼,热烈的回应蒋煦的吻。   唇齿相依,交颈相亲,两人四手皆游走在对方身上,极近所取之势。蒋煦抬头再看宝珠时候,宝珠已是双眼迷离,嘤嘤呻/吟着扭动身体,衣服被全部解开,露出一抹红色肚兜,衬着宝珠饱满年轻的身体,让蒋煦的眼色更深,身子绷得更紧。   “少爷……”宝珠伸臂环了过去,搂住蒋煦脖颈,细细给他解衣。她并不嫌弃蒋煦孱弱嶙峋的身子,靠上去,只是觉得暖,从心里往外的暖着。   蒋煦翻身将宝珠压在身下,从颈子一路往下,一双手也不由得扶上她丰满的胸口。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白日里方沉碧侧身站在窗前,逆光朝他微微一笑的那一幕,便不禁抬了头朝窗口望过去,但见那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却不由得让心头上烧的情/欲之火淡了许多。   方沉碧用过晚饭之后,便准备来慈恩园取回早先留在这里的书册和纸笔,翠红陪她一起过来,进门时候门口没见到人,方沉碧正纳罕,瞧了一圈也不见宝珠影子,靠近帘子边时候听见有细细簌簌声音,还以为里面有人说话,便掀了帘子提身进去了。   可抬头一瞧,刹然愣在当处。翠玉随后跟了进来,被怔住的方沉碧撞了下身子,再抬头瞧亦是乍时红煞了一张脸。   蒋煦恼着扯了帐帘掩住一床春意,凶道:“怎的没人看门,婆子丫头都死绝了不成。”宝珠卷了被子掩住赤/裸身体,不敢作声。   方沉碧侧过脸,轻声道:“见外面没人就进了来,东西我明日再来取,这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便出了屋子去。   方沉碧的乍到扰了两人好事,等到闹了这一遭蒋煦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索性拎过里衣穿了起来。宝珠裹在被子里,还想着再温存一番,可见蒋煦面上表情变了样,也迟迟不再看她,便不得不起身穿衣出去睡了。   方沉碧出了院子径直往回走,翠玉以为她是年纪太小,碰见这种事难免有些发怔,便上前跟方沉碧说说话:“小姐,今儿听马婆子说,府里开始准备给三少爷过生辰了,以往三少爷的寿宴至少也要摆上三天,热闹的堪比过年,可好玩了。”   方沉碧倒也无谓,她很清楚宝珠是蒋煦的填房丫头,早与蒋煦有过夫妻之实,只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坏了人家好事,难免有些尴尬而已。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也迟早要进了他的房,成为他的人,也要与宝珠甚至还要有其他人并存的婚姻里度过这一生,能真真做到不妒忌不仇恨,就像此时此刻撞见他们好事也无动于衷,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悲哀。   回到院子的时候,马婆子正跟着大夫人屋子里的刘婆子说话,见方沉碧回来了赶紧上前,笑道:“姑娘这是去慈恩园了吗?”   “恩,婆婆找我有事?”   刘婆子塌着眼睛,扯了方沉碧的手道:“这东西是给您的,刚在屋子里时候少夫人也在,大夫人也没好意思往外拿。”说着塞她手里只锦袋,又道:“大夫人让我带话给您,这府里虽是不愁吃喝,可有银子防身总不是坏事儿,何况小姐也是有家的,娘家有了啥事接济接济倒也是应该的。以后月月都会准备,小姐就收下吧。”   方沉碧懂得意思,笑笑,当刘婆子面上打开锦袋,摸了一串铜板塞了过去:“婆婆拿着。”   刘婆子一怔,顿了顿,方才醒过神儿,连忙推辞:“小姐这可使不得,这是大夫人给您的,我可拿不得。”   方沉碧笑道:“出门在外谁不知道这理儿,可没有什么是应该应份的,大夫人可怜我,婆婆肯定也在跟前儿没少帮我说好话,还大晚上的亲自送来,这情分不念岂不是狼心狗肺了。婆婆且拿着罢,给孙儿买糖吃也好。再说夫人赏了我,便是我的钱财,我自己的东西还不由得我来分嘛 。”   刘婆子闻言腻笑,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来,假意推了推,拧不过方沉碧非要给便收了下来。   “姑娘日后若是有什么大事小情的,可别挂着脸面放不下来,尽管跟我说,但凡能帮的,一定上前。”   方沉碧也跟着陪笑,喊翠红:“天这么冷,快给婆婆倒杯热茶来喝。”   刘婆子顿觉这奉承十分受用,倒也没觉得这孩子的举止有什么特别,只想着是这屋子里有厉害角色给教的来事。   再说刘婆子回头到大夫人屋子里交差回话 ,一张嘴,两张皮,翻来覆去好话自是没有少说。   马婆子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甚喜,刘婆子可是大夫人屋子里能上前说的上话的人,跟着大夫人一起从娘家过来,又逢三夫人半路闹出丑事,这刘婆子就更受大夫人器重,能让她多说几句好话,可是省了她们不少功夫。   院子里所有姑娘丫头婆子的月例都是二少爷媳妇沈绣发的,月初时候从大夫人那里领了来,再逐一发放,可沈绣虽驯良温善,倒也不是个能治家的主,大夫人总嫌着她性子软,心劲儿不够。   再着说,二少爷蒋渊本不是她所出,即便是从小带在身边养着,总也是人心隔肚皮,又逢自己的儿子身子孱弱多病,能指望的便只有小儿子蒋悦然,偏那猴精一般的人又娇惯出混世魔王的性子,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主。   于是她又把心思转到长子蒋煦身上,挑好人家的女儿来取也嫌麻烦,多半人家也不愿让女儿趟着浑水,可穷人家的女儿又上不了台面,这么一来,能真正为她信任又可靠得住的人少之又少。   马文德是何等水晶心肝的精主,早是看得懂大夫人的心思,屡次三番话里话外的点着,倒也真的就让大夫人动了心思,允他若是找到合适的人选,日后少不了他好处。   能找到方沉碧倒也是个意外,竟也没想到是如此的称心,于是,在方沉碧第一次进到大夫人屋子里说话开始,大夫人隐约露了些心思,想着若是能栽培下这孩子,说不定日后真的能用得上。   翠红一早就跟马婆子把慈恩园里撞见的一幕说了去,马婆子啐道:“宝珠这蹄子是真真跟我们沉碧叫上了劲儿了,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万万不能让她先得了先机去。”   说罢又一琢磨,道:“不过宝珠倒是个蠢头的,这府里大少爷再是厉害,还能厉害到夫人头上去不成?有着夫人罩着护着,大少爷又何足畏惧?”   翠红点头,拈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您说她这都是谁教的,好生聪明的孩子,也不过只有七岁而已。”   马婆子咧嘴一笑:“我家男人的眼睛毒着呢,一般孩子他能瞧得上眼?等着晚上回去我问问,若是不是他教的,这孩子怕是将来要成精吃人了。”   晚上回去时候马婆子忙叨了半晌,倒也忘了问马文德是否教过方沉碧使招子,这事且就算搁下   了,梨园的院子里人人都知道这里的小姐长了仙女的相貌,生出棋魂九窍的心肝,是个厉害的主儿。   再说沈绣这面,一大早收了小厮送过来的信儿,说是二少爷已经在返途中,可把她给乐坏了。蒋渊常年留在京城的分号里帮着打点大事小情,时不时的还要到其他分号收钱查地,一年到头没多少日子留在府里。   况且他本身性子也温驯又是被大夫人带大的,自然是听话,蒋煦虽是长子,可毕竟成了这副模样,根本指望不上,三弟蒋悦然生的又晚,家里的生意也只能多半由他挑着,操劳的很。就算这次过年也没能赶回来,忙不迭的弄好了那边的事,等着蒋悦然办生辰时候一并回来瞧瞧。   沈绣嫁到方家五六年,因着聚少离多夫妻两个也鲜少一起生活,至今还没生出一儿半女来,又因着蒋府男丁不旺,悦然年纪又小,遂急坏了老太太。   对于大夫人来说,蒋渊生不出儿子,她倒也不急,留着蒋悦然在,迟早会抱上孙子。可这却急坏了蒋渊生母二夫人,可单凭着急也没用,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   这一夜蒋煦睡得并不好,梦里总是时不时的看见那抹笑意,说不上是为什么,总是不停地倒转再倒转,睡睡醒醒之后,天还没亮他便醒了。   觉得自己下腹绷紧酸得难受,以为是昨夜跟宝珠亲热时候突然被打断犯了毛病,蒋煦便自己伸手去摸了摸,只感到身下一冲,又急又麻的感觉一根筋儿的直顶脑门顶,而后觉到一股子热流顺着大腿散了下去。   蒋煦微恼,觉得尴尬又丢脸,待泄得干净浑身都乏力,眼前直泛白光,连头也跟着昏沉。于是脱了里裤拿着帕子拭干净之后,都丢在床脚下等着人伺候。   宝珠本来就起得早,未曾想进去屋子时候蒋煦已经起了来,掀开帘子进去,便闻到一股子淡淡腥味,她倒也是过来人,又逢蒋煦有过这毛病,于是连忙到柜子里翻裤子拿去给蒋煦换上。   因为蒋煦自幼身子便虚,总是犯滑精的毛病,多半是醒着时候也有,大夫看了无数次,说来说去也都是服药静养,药石无效,本是可食补的东西,他又不能多吃,一来二去,两人同房时候大半都不成功,宝珠的肚子迟迟不见鼓起来也就理所应当了。   方沉碧一早刚刚梳好头,就听见外面的丫头隔着帘子问:“小姐,三少爷院子里来了人。”   “快进来吧。”   帘子掀起来,卓安笑嘻嘻的进了来,朝方沉碧弯了弯腰:“小姐,小的是来给小姐传话的,少爷说下等您下课之后在前厅的院子门口等您,要带您出去。”   翠玉闻言斜眼:“卓安,出府可不是容易,你怎的也不劝劝少爷,到时候惹了事情出来,到底你也跑不掉。”   说到这卓安垮下一张脸:“瞧姐姐说的,你不知道少爷脾气吗,那可是说风就是雨的主,我这哪敢多说一句啊,更何况这次少爷的理由还很在理儿,说是小姐的奶奶身子不爽瘫床害了病,这就要带着小姐去西头的庙里拜拜。”   方沉碧闻言傻了眼,扭头看他:“害了病?什么时候的事?怎的没人跟我说起过?   卓安见方沉碧着了急,忙道:“小姐别急,这病倒也无妨就是着了凉,您还不知道少爷的心思吗,他就是要出门,想方设法找了个理由,不然夫人可不准他总往外跑。”   方沉碧听了这话方才放下一点心,瞥着卓安一眼:“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身边劝着点,还要帮他撒谎,日后怎么好得了?”   卓安委屈道:“少爷的脾气,也得给我们个说话的机会算啊,怕是我们话还没出口,少爷就想出怎么罚我们的主意来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跟小姐一样,轻轻瞥一眼少爷,都能让他跟着抖三抖。”   卓安这话说得可是没错,蒋悦然找碴泼了方沉碧衣服上墨迹之后,晚上睡觉都不安稳,茗香和卓安都觉得他像是丢了半个魂儿,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桌子边喝茶水,越喝越精神,他精神了,别人也别想着睡。   翠玉闻言笑出声来:“若是我们小姐真的能镇住三少爷,那府里可真是人人都乐得烧高香把我们小姐当菩萨供上呢。”   卓安深表同意,使劲儿点头:“可不是嘛,方小姐日后我们可都仰仗您庇护了。”   方沉碧被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逗笑,转过身来却仍旧担心,来到蒋府月余了,也不知道家里那边到底如何了。   当初入府时候,马文德就打算人财两清,怕是也不许方安来看自己,于是她又翻出那段红头绳,看了又看,想了想回卓安道:“你跟你们少爷说,若是夫人允了,下课后我就去前厅门口那寻他去。若是夫人不允,什么圆谎的把戏可别找我帮。”    第十五章   卓安其实一直不懂为什么蒋悦然就那么怕方沉碧,怕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黄毛丫头,跟在他身侧那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对自己爹娘也没多惧怕,往往都是所有人怕着他,难得也有个让他怕的人。   再瞧一眼,还是想不通,若说方沉碧安静沉稳,府里的四小姐也是这性子,怎不见蒋悦然怕她半分?   卓安如何也想不通,只得陪笑道:“我的大小姐啊,难怪婆子丫头都说您是七魂九窍的主,您看您滴水不漏的,好事坏事都给您算了个清楚,难怪三少爷都要忌您三分。”又是来回说笑一番,卓安才一路小跑的回去报信儿去了。   卓安走了,方沉碧朝翠玉吩咐:“我们先去给大少爷请安,待我去上课时候,你帮我把匣子里的银子铜板全都汇到一个锦袋里头,我回头要用。”   翠玉点头,知道她意思,反问:“小姐需要用钱的话也不必客套,我那里还有些存着呢,急得话先拿来用无妨,总之要先治好了奶奶的病再说。”   方沉碧点头应是,道:“翠玉,谢谢你。”   两人收拾好了之后便出门往慈恩园去,进门之前翠玉缓了脚步,只觉得昨日那一幕又放在眼前了,尴尬的直烧脸。   可见身侧的方沉碧倒是没什么不妥,她不好多说什么,就跟着一并径直进了院子,与门口的李婆子招呼过,便进去里间了。   方沉碧进去时候,蒋煦的药刚刚煎好,宝珠正收拾屋子里面东西,见她掀帘子站在门口,只得僵僵的招呼了声,又觉得有些面上挂不住,便又出去忙了。   “少爷,昨日我来取练字的册子。”方沉碧站在门口含笑,只等着看了蒋煦的反应再进屋里不迟,蒋煦撇她一眼,嘤了一声,方沉碧这才进了里面去。   宝珠的药还没送来,方沉碧走到暖炕前去收拾东西,只觉得有似乎有风吹进来,暖暖的很新鲜,便抬头往上看去,但见了头顶上敞开的窗子,倒是她先愣住了。   蒋煦的眼睛一直盯着方沉碧,想着这么大的孩子懂得的也不多,应该也不会如何,可心里总是搅着一股子劲儿,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浑身都不舒服,再加之早上又滑精,现下腿软力虚的只能靠在床边。   进门前,翠玉去后院给方沉碧到的手炉寻极快烧红的炭火,等着再进屋子里,就看见蒋煦披着棉袍靠在床边,目色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前的方沉碧这一幕。   她与马文德一家都希望方沉碧最终能博得大少爷欢喜,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可眼下她心里也计较着,若是到了日后,大少爷真的钟情于方沉碧,这故事会是怎样的一个走向?幸福,抑或者是一场可预见却不可阻挡的悲剧?   翠玉暗自打了几分精神,心里叹道:切莫管着这么多无关轻重的闲事,又有谁不是带着一肚子委屈过活,出身好的短命,命长的又穷,佛祖是瞧着这人间呢,总不会将什么好的妙的都许了一个人的。   方沉碧嘴角弯了弯,转过身,朝翠玉道:“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   翠玉当下暖炉,麻利出去办事去了,方沉碧拿着书册,走到蒋煦窗前翻了几页:“少爷,我总写不好,昨晚上回去练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起色,又不知道原委,您帮我瞧瞧。”说罢又将书册递了过去。   蒋煦垂头,几丝碎发落在消瘦的脸颊边,苍白的脸上有了认真的神色,看了看,道:“你手小手腕没劲儿,执笔不牢是肯定的,许是等着大一点就好了。”   方沉碧笑笑点头:“以后我日日都来这屋子练字,少爷可是允了?”   蒋煦抬头看她,本是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梗了半晌,轻应:“随你吧。”   过了小会儿,翠玉端着药碗进门,药味顿时弥漫满整个屋子,可隐约之间他闻到一股子淡淡清香,侧头朝翠玉手里的银盘子上一瞧,药碗旁侧还放了碗东西。   “大少爷您看,这西岭菊是小姐特意给您备下的,这菊本就是可顺着药汤一并服下,虽算花茶可不化药,而且味道也好,您待会儿试试看,看嘴里还有苦味不。”   翠玉说着把药碗递给方沉碧,再递上小勺,方沉碧舀了一口试试药温,方才把药端给蒋煦:“温度刚刚好。”   蒋煦点点头,接过药碗几口喝了下去,虽说这么多年来可能他喝的药比他喝的水还多,可苦味总是不变的,几口下去,蒋煦俊秀的眉毛都打成一结,只管抿嘴紧紧蹙着。   “试看看,你用它漱口就成。”   蒋煦接过方沉碧递过来的茶杯,轻嗅,一股子甜丝丝的芳香气味涌向他鼻尖。见他含了一口,方沉碧连忙递过小铜盆,方便蒋煦吐出口中的水。   茶刚入口,香却微微有点涩,在口中捣了一遍之后再吐出,口中的苦药味道已经散的差不多,也有少许茶水滑进喉头,他咂咂嘴,确是感觉到过了一会儿之后茶水会转甘,唇齿流香,滋味也不错。   蒋府里伺候的人从来不缺,底下的丫头婆子每日都只是重复工作,只做不疏忽既可却也少了份真心在,都是千篇一律的用些腌梅子糖块糊弄他,他本是最厌恶糖做的甜食,甜到嗓子发干,腻的要命。   尝了杯子里的西岭菊,倒是让蒋煦中意的很,也觉得方沉碧的确是比别人更上心,心里不由得流过暖意,于是朝方沉碧点点头,抬眼瞧她:“听说是你自己想跟着悦然他们一起去学读书识字的?”   方沉碧应是,蒋煦倒是奇了怪了,像是她这个年纪,喜欢读书写字的并不多,府中的小姐们多半是被强迫着去的,就怕日后出阁到了夫家目不识丁丢了蒋府的脸,这才去学。   可方沉碧不一样,她虽是小姐,却也名不正言不顺,说白了无非也只是个童养媳而已,她不学也绝对没人多说什么。   “怎么想着要去读书识字?女孩子家绣扑蝶不好?你不喜欢?”   方沉碧接过茶杯,探过身子将帕子靠过去帮蒋煦擦嘴,人贴近,蒋煦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淡香,萦绕他鼻尖,实在是好闻极了。   方沉碧垂眼,动作轻手轻脚,蒋煦只可见她睫毛很长,冲着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洇成一小滩光影落在小脸上,饶是好看。   “蒋府院子里那么多女眷,人人绣花扑蝶,大少爷看了不腻?”方沉碧撩眼,笑着瞧他,倒是有一番女孩子家的娇嗔模样,不等蒋煦答话,又道:“等着沉碧能读会写,少爷不能读书耗神便由我诵书代劳,岂不比绣花扑蝶更有用处?”   蒋煦一定,竟不知方沉碧读书识字是为了自己着想,心头刚泛出喜来,反复一合计,兴头上的喜悦又乍然冷下来,表情不觉得紧绷:“你也觉得我终日卧床,比不得其他人来的自由,来的有用,所以看来很可怜是不是?”   方沉碧知晓蒋煦这人本是个敏感又善疑之人,自尊心总是高高在上,可现实却与他的自尊心并不成比例,于是落差的产生足够让他变得焦躁而又斤斤计较,说是可恨却又可怜。   “少爷不觉得有个能谈天说地的人很难得吗?”方沉碧站在窗前,轻声道:“可怜这个字可不适合用来说少爷,少爷懂得很多,只愁是没人能听懂,能跟着对上几句。可很多人都是什么也不懂,也没有想找个人说话的想法,这种人才是可怜。”   蒋煦不得不承认,方沉碧是个能轻而易举便引起他注意的人,这与年龄无关,单纯是她身上的某种气质,或是那些听起来简单却又在理的说法,抑或者为人处事的德行,总能让他不由自主的提起精神重新审视她,看清她。   顿了顿,蒋煦莞尔:“那你倒是几时能学到可为我诵书的份儿?”   “我学的很努力,少爷不用等上太久,以后我日日来描红练字,少爷若是身子不乏了,也跟我一并练着玩,权当是可怜我等着我快点学好读字,好不好。”   蒋煦点点头,清瘦的脸上方才第一次带了笑容:“那你可要快点,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方沉碧亦是带笑,答他:“少爷放心。”   临出慈恩园之前,方沉碧还特意交待了下课之后晚归这件事,蒋煦没有多问,只当是允了。等方沉碧走了之后,蒋煦方才细细品味起来,尤其因着最后方沉碧告假的事轻松愉悦的很,她肯这么做,实打实的让蒋煦深觉自己在她眼中还不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而是个坐在院子里使唤丫头婆子的少爷,是主子。   翠玉本以为方沉碧并不会跟蒋煦提起烧香这码事,见她说了倒为她捏一把汗,生怕性情阴晴不定的蒋煦一口拒绝,可到头来却又是猜错,蒋煦分明是心情愉悦的给了假,真是让翠玉想也想不到方沉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今日方沉碧穿了一套鹅黄色的缎面棉袍,身上裹着赤色翻毛厚袄,远远从院子深处走过来。卓安本是一早就在这条从慈恩园往前院的路上守着的,见人似乎正往这边走,喜滋滋的往前跑,见了等得无聊倚在漆柱边的蒋悦然小声道:“少爷,来了,人过来了。”   蒋悦然早就等得不耐烦,一听卓安这话,乐得赶紧翻过鹅颈靠蹲在桂树后面朝小路另一端张望,卓安跟着翻过去随在蒋悦然身边,谄媚道:“少爷,您说夫人能答应让您出府吗?”   蒋悦然挑眉,满脸自信:“若是不扯着她,我娘反倒不乐意让我出去了,她定是觉得我肯定拿陪方沉碧烧香做借口,出去撒欢儿才是真格的,适逢她在里头这一算计,也算给我个台阶,又让方沉碧安下心来在府里带下去,不是两全其美吗?”   卓安听着犯了糊涂,又问:“难道少爷不是打算出去放风,是真的要陪着小姐去庙里上香?”   蒋悦然一怔,暗恼自己说走了嘴,而后狠狠拍了卓安脑袋一巴掌,斥道:“蠢物,我一个男人家的陪女人上香去干嘛,这还用问?”   “那……”卓安还是不懂,本准备再问问,可见蒋悦然横眉冷对的模样,什么好奇也都吞尽肚子里去了,再挪眼一瞧,猛地摇蒋悦然胳膊:“少爷,人来了,到跟前了。”   主仆两人这才站起身,佯装正打廊子那头过来,稳稳的下了台阶朝前头两人招呼:“方沉碧。”   方沉碧和翠玉听见人唤,连忙调了头瞧,但见是蒋悦然,于是面上带笑:“是你,打哪过来的,怎从这廊子里穿过来的?”   蒋悦然被问怔住,这条廊子本不是通向他的含春园,而是从蒋丛的浅云苑直接通过来的,他一大早不从自己院子出来,倒是从平日里最厌的蒋丛院子过来,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卓安倒也机灵,忙道:“少爷养的虎皮鹦鹉早晨飞不见了,这不满院子的找呢,小姐,您可看见过没有?我家少爷平素最喜那鹦鹉,可是舍不得呢。”   方沉碧摇摇头:“那鸟儿若是飞不见了可是活不了的,本就是屋子里养着的娇贵物。”   卓安跟着道:“可不是,白白养了那么久了。”说罢提身走向翠红:“我说翠红姐,几日不见,   你怎的容光焕发的,倒是小姐屋子里给了你什么好吃好喝的,把你养得越□□亮了。”   翠玉杯卓安甜嘴蜜舌说的满脸笑容,便跟着打前边先走,方沉碧和蒋悦然跟在后面。   “卓安一早给你带的话,你可知晓了?”   方沉碧点点头,神色暗了暗:“你怎么知晓我奶奶害病这事,院子里都没人跟我说一声,若不是你说我还不知晓。”   说到这蒋悦然倒是心虚起来,话说这也是卓安无意间听老太太屋子里传出来的,人究竟怎样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带话过来的人道:无大碍,只是烧的身子沉了,躺了几日。   他回头便真的半路拦着人家问个没完,再跑到大夫人屋子里说起烧香这等子虚乌有的假话出来。可见了方沉碧这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就连他也看得出,奶奶和娘都不想告诉方沉碧这事,只当着传开了没办法,只能顺着她意思走,做个人情。   “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蒋悦然拍拍胸脯,自命不凡的朝着方沉碧使劲儿鼓吹自己,方沉碧瞧他弯弯嘴角:“的确很厉害。”   便是她也十分清楚,入了蒋家就算是成了这里的人,当家的本就不乐意让她跟家里还有太多牵连,若是能给面子通融些已是不易了,而蒋悦然知晓这事,显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不问也猜得出。   “我听说城北有座福音寺,据说灵得很,你就去这座里拜拜吧。”方沉碧点点头,可她心里却是再想着另一桩事。   用过早饭,蒋悦然就跟着大夫人去了屋子里,其余的人回各自院子。大夫人坐在暖榻上,扯过蒋悦然揽在自己怀里,疼得不得了:“我说小祖宗,你这是折腾个什么,且不说你道听途说的把这事传的满院子人都知晓,还非要再跟着参合一脚进来作甚?还嫌不够乱?”   蒋悦然也是精主,平日里对着老太太和大夫人,只管什么撒娇耍横的招数都有,保准将两人收复的服帖。   “娘,您就允了吧,您允了我这次跟着她出去,我日后肯定听话,好好跟着夫子读书识字,以后也尽量少生事出来,让您安心。”   刘婆子和两个丫头站在一边,听见蒋悦然这话都掩嘴偷笑,刘婆子朝着大夫人道:“夫人,您看看少爷,年纪不大可是门槛儿精得很,这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了。”   大夫人无奈笑道:“可不,看他说的挺好,人家嘴里还咬着下文没吐呢,若是我不允了,待会儿肯定没个好话。”   刘婆子吩咐巧月去端果盘过来,又转向蒋悦然笑问:“少爷可是真的要陪着方小姐上香?何时这么有耐心来着。”   “是啊,倒是你陪她去上香,还是她陪你去耍疯去?”大夫人跟道。   “还不都一样,管谁陪谁,反正是一起出去,只管多带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长大了我也得出门办事,怎的现在就跟个笼中鸟一样,飞出去还能不回来了怎么着?”蒋悦然俊艳的小脸绷得正紧,眼看是要闹脾气了。   “回头你父亲回来了,见我纵容你,也少不了一顿教训,你可爱听?”   蒋悦然对于自己的父亲比起母亲奶奶算是多了份敬畏,可他也清楚,自己父亲到底还是娇惯他的,蒋茽本就是溺爱老来得子又巧独活的儿子,就算想严苛管教,却也总狠不下心。   “母亲,这后院大事小情本都是您做主,现在又拿父亲压我,不如直白跟我说不允就是了,既然母亲不允,我这就找奶奶去说个道理。”说罢甩袖便作势要走。   大夫人见状赶紧往回拉他:“真是拿你没办法,小祖宗你就别给为娘的添麻烦了,还当着这院子里的事情不够我头疼的?”   蒋悦然转眼,一脸赖相:“那母亲到底允不允?”   大夫人叹息:“允,不过要多带几个人,出门了可别想着跟着那几家的少爷耍疯耍的昏了头,想着闹出了祸事,你父亲可也是下得了狠手的,再说也丢了我们蒋家的脸面,你自当是有点分寸,也让我放心你出去。”   蒋悦然见有戏,笑衔嘴角:“谢谢母亲。”   “先等着,话我还没说完,你不一定非要陪着沉碧烧香,可切莫与她走散,到底她是别县过来的,又人生地不熟,还是个姑娘家,你若丢了她自己跑去疯,回来我也不饶。”   “遵命,母亲大人。”   “晚饭前得回来,不可贪玩。”   “我知道了。”话说出口,人已经冲出屋子没了影。   蒋悦然本是答应方沉碧等她下了课在门口约见,可得了他娘的允又拿了银子之后,早就是得意忘形过了头,已是不乐意多等一刻,只管让卓安到书房里去寻方沉碧出来。两人见面之后便在东侧门乘了同一顶轿子出了蒋府。    第十六章   卓安从没见蒋悦然那么高兴过,脸上笑意掩都掩不住,主子高兴他做下人的自然能落了个好脸瞧着,他也跟着乐和。   “方沉碧,你说我们先去福音寺烧香,再去北巷的庙市吃吃玩玩你说好不好?”   方沉碧瞧蒋悦然一脸兴奋神色,就知道烧香不过只是借口,可她本也没打算去庙里烧香,求神告佛的哪里有什么用,奶奶卧床害病需要的是银子找大夫看病。   她身上的钱并不够多,因着身在蒋府里吃穿不愁,无需银子傍身,大夫人让刘婆子送来的银两也不会太多,加之送了刘婆子一些,余下的便更少了。   可她既不能问马德胜借,也不可能动用翠红的私房钱,蒋煦那里就更不可指望,唯一能开口的也只有身侧这一人而已。   于是她故作思索了片刻:“少爷不是陪我给奶奶上香来的吗?为什么要逛庙市?”   蒋悦然闻言,面上一绷,实在不自在:“本少是一介风流男儿,岂能陪着女流之辈做这等无聊的事,有失我风范。”   自言自语过后,又拿余光看方沉碧反应,但见对方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而是一脸正经八百的看他,遂心又虚了一分,犹是方沉碧到底都没说半个字,终是蒋悦然自己挨不住了,无趣的接着自己的话道::“好啦,知道你眼睛比我大,你就别瞪我了,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方沉碧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蒋悦然生怕她又犯心里不舒服,忙道:“我是见你听了你奶奶害病卧床忧心的很,想带你出来散散心嘛,听说庙市很灵的,吃的玩的看的什么都有,可好瞧了,是你以前在乡下肯定没见过的。再说,女孩子家不就喜欢烧香拜佛的,又喜欢吃吃穿穿,既然庙市里什么都有,那就带你去喽。”   方沉碧倒也清楚蒋悦然的心思,转而瞧他,眼色渐软:“三少缘何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蒋悦然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之那种感情实在太奇妙了,本是心里泛着计较,见了就心里藏别扭,可却也不知不觉的习惯将眼睛瞥向她那一边,就似少瞧了她一眼浑身就不舒服。   见了一眼,还想见着下一眼,等到人不在他眼前的时候,又时常想起她笑起来的模样,心头免不了又痒又热。当初他本也是厌恶她,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思全变,连他自己也不懂,倒是忘了方沉碧问他的问题,自顾自在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改了心思。   “三少?”   蒋悦然慌着醒神,磕磕巴巴道:“因为,那个,谁让你那么可怜……”   方沉碧瞧着蒋悦然一双亮晶晶的眼,想了想,问他:“三少,现下无人,我可否跟你说句体己话?”   蒋悦然无谓:“你但说无妨好了。”   方沉碧有些犹豫,不管如何开口求财总不是光彩的事:“我奶奶病了,我身上的银两不多,所以……”   “没问题。”蒋悦然不等方沉碧把话说完,没多大不了的答她,面上带着潇洒却也有着小狡猾,说罢朝方沉碧眨眨眼:“不过我有条件。”   方沉碧点头:“三少放心,我不会白借少爷银两,算利息也无妨,只是容我存够了就还你。”   蒋悦然挑眉摇摇头:“倒也不用如此,其实你若应了我这一日陪我去玩,我连本金也可一并不要了。”   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况且府里拘束又沉闷,兄长年长许多还卧床,蒋悦然的玩伴不多,除了卓安也只有偶尔跟几个大户家的孩子来往,生活倒也无聊。   “本金我自是分文不少的会还,少爷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蒋悦然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于是又追问:“那你去不去庙市?”   方沉碧笑笑:“好,随你去就是。”蒋悦然闻言大喜,乐不可支。   福音寺的香火一向很旺,犹是这几日寺庙后街北巷有庙市,人就更加多起来。因为翠红没有跟来,两人身边只跟了卓安一个,蒋悦然不愿意跟着丫头婆子挤进人群烧香拜佛,便等跟着随行的下人在侧门等着。   卓安听了蒋悦然吩咐,丝毫不敢差池的跟在方沉碧身侧,福音寺里香烟缭绕,像是生出浓浓雾气,几步之外的人都看不真切。两人买了香烛便往焚香池那边去,卓安抱着两捧,纳罕的问:“小姐除了给自家奶奶求个平安还要再求其他?”   “恩,左右都已经来了,索性一并求了吧。”   燃了红烛,又点高香,方沉碧站在焚香池边阖目合手默默祈祷,卓安在一旁瞧着,听她细细念着:“为求奶奶病去康体,焚香敬上,佛祖保佑,再求蒋家三少蒋悦然平安一生,佛祖保佑。”   卓安抻长了耳朵恨不得贴上前去,但听见蒋悦然三个字,便欢喜的嘴都合不上了,满脑子想着等着出了福音寺该怎么跟少爷邀功领赏。正想着,突被涌来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烟浓人多,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焚香池前许愿的小人儿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卓安顿时惊出一身的白毛汗,若是弄丢了人恐怕不是单单三少一人苛责这么简单。   卓安慌的没了神儿,转身无头苍蝇似的寻开了,边跑边喊:“方小姐.”可人多嘈杂,卓安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只管是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蒋悦然在门外等了多时,只见越发多的人从大门进了去,却迟迟不见卓安和方沉碧出来,左等右等,急煞了人。   再说方沉碧,因着年纪小个子矮,再加之被上香的人推来搡去,等着站住脚跟转身再找卓安,早是人山人海的找不见他身影了,可福音寺太大,出口许多,她又是第一次来,走着走着便云里雾里的不知所处,她想找人问路,才想到自己连蒋悦然等的出口不知晓,顿时觉得头大了几圈。   眼看已是过了晌午,蒋悦然等得急不可耐,于是急急带着所有下人一并进去找人。进到庙里兵分几路,约定不管是找不找得到半个时辰之后都在原来出口集合。   卓安寻了大半个福音寺,因着实在是找不到方沉碧的人,只管哭啼啼的先出去寻蒋悦然领罪去,可到了出口,只有一人守着轿子,又不见蒋悦然和其他人的影子,心知是真的大事不妙,卓安只管蹲在地上拍着大腿哭的更惨。   等着蒋悦然带着人进了庙里方才知晓所谓人多到底能多到何种程度,只见烟雾蒙蒙,穿梭着不计其数的香客,肩靠着肩,脚跟着脚,熙熙攘攘的看不清楚个究竟。   蒋悦然急的额际生出一层细汗,这么多年,倒也没什么让他焦急如此,眼见着人就这么无影无踪了,且不说不知道回去改如何作交代,只说想着往后的日子少了个方沉碧他就不舒服。   他也顾不得太多,只管急吼吼的拨开人群,红了眼睛的到处张望,大吼:“方沉碧,方沉碧你在哪?”跟在他身后的家丁哪里还有心思找方沉碧,只怕是连着把蒋悦然弄丢了生出差池,会连小命都难保。   方沉碧也是如逆流的鱼,从一个出口找到另一个出口,只是嘈杂之中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喊她名字,她踮脚瞧了一圈,隐约在人群中看见个墨绿色身影。她心头一喜,只觉得那人像是蒋悦然,便忙跟着往人影那头寻去。   越过一个又一个身影,却始终不见那抹墨绿色,她开始有些焦急,在古代以贩卖人口为生的人到处都有,她一个七岁孩子,独自在这里游荡必定不安全,若是被人捉了去,少不了卖了受苦或是落入魔窟,总是不得安生的。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曾经年幼时光,孤儿院里孤儿许多,若是有了栖身之地本就是极其不易的,那里的老师对孩子们并不上心,只要不是几日不归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也曾走失,一日一夜过去也不见有人来寻,直至等她自己找了回来都不曾有人发现她曾不归过。   幼时的事情又上心头,她心思一晃,也不知是谁搡了一把,一个站不住脚再往前踉跄了几步,低了头朝前撞了过去。   疼,钻心的疼,方沉碧只觉得眼前乍然一亮,额头上发紧的刺痛,紧接着一股暖流顺着流下。她伸手摸过去,再拿到眼前一瞧手上满是鲜血,血越涌越多,从她脸颊一直往下滴的衣摆上全是红。   蒋悦然只顾着一门心思的找人,推开一层又涌过一层,唯独不见他想找的人,待他又推开人群之后,突见方沉碧跪坐在焚香池边,精致的脸上划过浓重一道艳红,连着衣服上都是。   “方沉碧。”蒋悦然赶紧上前,眼看着汩汩涌出的血却束手无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首富家的少爷会的也只有如何被人伺候,他手足无措,急的站在原地直打转。   “我没事,找个帕子按住伤口就好了。”   蒋悦然见方沉碧的伤口,只觉得心尖都跟着揪了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伸了袖子直直朝她伤口压了上去。   “方沉碧,你疼不疼?是不是很疼,你流了很多血,你怎么样了?”蒋悦然自顾自把方沉碧揽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扶住她额头,可以感到她身体微微颤抖。   “没,没事……”   蒋悦然根本不信她说话,急道:“什么不疼,你骗谁。”转而朝着身侧的下人喊道:“快抱着她出去,找大夫,快。”   下人不敢含糊,忙着抱着方沉碧往外走,蒋悦然跟在那人身边寸步不离。因着事情突发,也来不及回府,他们便只能先找了个医馆先给方沉碧处理伤口。   从头到尾方沉碧都不曾吭过一声,她越是绷着蒋悦然看的越是心急如焚,只管紧紧抓住方沉碧的手,一刻也不松开。   “方沉碧,你要是疼就掐我的手,听见没有,掐我的手,你哭出来,别忍着。”   因着伤口里嵌了不少沙子,大夫只能用药水反复冲洗,方沉碧只是忍着,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疼到眼眶发紧始终含着泪不愿掉下来。   “方沉碧,你疼是不是,掐我手啊,你听话。”   耳边都是蒋悦然紧张的声音,就跟拨弄心弦的手拂过她的心口,除了暖还是暖。忍了半晌,她最终还是收拢手指牢牢的握住了蒋悦然的手。   卓安站在一边连声音都不敢发,只敢啜啜的站着看着,哭的一双眼就似核桃一般。   坐在轿子里时候蒋悦然的手还是不肯放开,方沉碧瞧他身子绷得紧,人就跟泥塑的一样僵硬,不禁弯弯嘴角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蒋悦然僵直的转过颈子,蹙眉问她:“瞎说,那么大的伤口,还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你疼的,我知道。”   许是流血过多轿子又颠,方沉碧只觉得头晕脑痛浑身无力,可见了蒋悦然紧张如此,心里有着异样情绪划过心头,前生她遇见一个林东唤,可最终还是有份无缘,这一辈子遇见了个蒋悦然,她突然就怕起来,是不是她的人生注定要失去那些她重视过的人,这是命?   “你脸色好差,都没血色了,不过你撑一下我们这就回去。”蒋悦然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方沉碧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你阖眼养神,到了我唤你。”   年少的蒋悦然身子还单薄,可却是带着温热的体温,方沉碧靠在上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牢靠感,就像这臂膀如山,一生一世都会耸立在那陪着她。   “蒋悦然……”方沉碧唤他,声音轻的快要听不出来。   “恩?”   “我真的不疼了,我们去庙市里看看再回去好不好?”   “方沉碧你疯了,你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要去庙市?不行。”蒋悦然微恼道。   “那我们不出去走,就坐着轿子逛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方沉碧越说越软,那软腻的声音像是呢喃,就快要化在口中:“就一会儿……”   饶是蒋悦然嘴里还有再多的话也不得说,只道是被方沉碧照准儿了地方掐中了软肋,见她阖眼喃喃的样子,再听她软声软语,就再也硬不下心,想了又想,他犹豫道:“你若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马上就回去,现下我们只兜一圈。”   “好……”他觉得肩膀上的方沉碧似乎笑了,动了动身子窝进他怀里,半晌又听她道:“蒋悦然,谢谢你。”   一颗悬在头顶的心终于安稳的落了下来,她没事了,终于没事了,自己便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放松下之后再感到肩膀上靠过来的人时,他的心又突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得他恨不得自己用手按住。   就这么蒋悦然突然发现,方沉碧竟然有这般神力,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让他不由自主就快乐或是恼怒,那时的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认定了一件事,能降住自己的人必定是自己心里头在乎的人,而那人真的就只有方沉碧一个,他承认。   庙市人很多,轿子行进困难又耗时间,可那热闹却是方沉碧喜欢的,帘子被撩开,她张开眼靠在蒋悦然肩头不住往外张望,脸上还带着淡淡喜悦神色。   刚才因为紧张,蒋悦然紧握住方沉碧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下松下劲儿来,便生出其他情绪,他越发僵硬身体,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就跟着了火一般,握也不是,放又不愿,好生为难。   蒋悦然第一次与方沉碧离的如此之近,看她长长的睫毛,潋滟流转的眼,黛眉樱唇,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只觉得美的连梦里都嫌看不腻。   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轿子一顿晃了两人,蒋悦然这才醒过神来,尴尬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血流的太多得补补。”说罢连自己都觉得尴尬,遂急急松了手,自圆其说:“反正你不疼了,我不管你了。”   方沉碧只觉得手上一空,而后是丝丝凉意侵入,她侧头瞧这蒋悦然俊艳羞涩的脸,衔笑,一字未说,只是探过手去主动握住了蒋悦然的手。   他见她笑,眼色深深如是,是平日里从来不见的亲切,也是自己再喜欢不过的,遂便没有再挣脱,任凭她两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头喜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霸王许多,新文求支持,走过路过留句话吧,这样才有动力。谢谢。 第十七章   明明两人是嬉笑着从蒋家大门抬出去的,可回来时候却是一个伤一个病。   方沉碧的伤口虽是经过大夫处理包扎过,可却还是免不了染了炎症,回到蒋府时候,伤口肿的十分厉害,又红又亮,上了些药膏却还是迟迟不能愈合,仍旧断断续续流着血水。   翠红急的要命,又怕是这么漂亮的脸蛋上留了疤下来可惜了了,忙不迭的去找马婆子过来,又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洗了伤口,用了些药粉敷着,还开了两副去淤消肿的方子就走了。   翠红见方沉碧阖着眼躺在床上,雪白的棉布上渗着丝丝鲜红血色,不禁连连叹息,刚想张嘴说话,却被坐在床边的马婆子给挡住了。马婆子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出去熬药。   翠红点头,又看了床上小人儿两眼,调头掀帘子出去了。   再说蒋悦然,也不知怎么的夜半里也高烧起来,迷迷糊糊的又不肯睡觉,闹得卓安和茗香一眼也眨不得。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大堆,送药送汤搅得屋子里总清静不下来,蒋悦然本就昏沉乏力,明明想睡却又睡不沉,再加之人来人往的嘈杂与然弄得他燥怒的很。   “卓安……”听见床里面的人喊着,卓安赶紧掀了帐帘,弯腰问道:“少爷,您有事?”   蒋悦然呼着热气,沉沉道:“你帮我走一遭梨园,看看方沉碧怎么样了。”   卓安为难,皱眉咧嘴:“少爷,方小姐园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少,应该无大碍,您别担心了,好生养病。”   茗香从外面丫头手里接过药碗,就怕凉了失效,忙忙进门,跟着挤进帐子送药,也跟着听见了他一字半句的话,便心里犯了不舒服:“少爷快把这药喝了吧,您都已经病这样了,还念着别人做什么,看脸红的还是没退烧吧,我去……”   茗香话还没说完,哪知蒋悦然猛地坐起身,扬手将她手里的药碗打翻,热腾腾的药汤溅了四处,本是被高烧烧红的俊脸上满是怒容:“平日就是太过放肆你们这些婢子,任是什么话都敢说,你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茗香一怔,卓安也是瞪大了眼,不知晓到底为什么会让蒋悦然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谁都不敢吱声,连门口要进门的婆子闻声都胆战心惊的退了出去,谁也不乐意沾着麻烦。   蒋悦然喘着粗气,像是刚喝了一碗烫嘴的热汤,连着眼珠眼皮都跟着烧,他大力睁了睁眼,瞪着茗香:“休得多话,不然看我怎么罚你,只管让你哭爹喊娘的。”   茗香进着屋子伺候他也有快七年了,本也知道蒋悦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不过实在调皮捣蛋,怎么说都也不坏。这么多年以来,也没见他对着谁说过太狠的话,今儿也不知是怎么的,不过就是劝着他别多操心些没用的,犯了几句话而已,居然惹得他恼她骂她。   茗香也是个花般年纪的女儿家,虽是丫头可平日里也算是娇贵养着的,如今挨了这狠话,脸面上自是挨不住,她抽泣两声,扭过头钻出帐帘跑出屋子去了。   卓安也不敢追上前去,只敢弯着腰,拿着帕子帮搽洒了一被子的药汤渣子,怯懦劝着:“少爷别气,小的伺候您用了药睡了觉就去梨园看看方小姐如何了,您别急。”   许是烧的厉害了,他觉得就算是坐着都有些困难,头昏沉的像是坠了块铅坨子,张眼闭眼之间整个帐子都跟着不停的转。   卓安见他应是病的不轻,连忙扶他躺下:“少爷好生养着,大夫说是白日发汗着了凉风受寒了,得养着一段日子才能好呢。”   蒋悦然顺着卓安的方向躺了下去,却感到自己的身子好似沉到一床厚厚的棉絮之中,总也到不了底儿,他清清喉咙,喃喃道:“我没事儿,给我把药端过来,我喝了就躺下,你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   卓安“嗯”了一声,退身出去了。   茗香躲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哭个没完,越想便觉得心里越是委屈,心里气着蒋悦然脾气那么大,又暗自将这无妄之灾的罪过转到方沉碧身上去,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受这委屈?   卓安走了一遭厨房,婆子煎的药汤还有剩下,于是又倒了一碗,赶紧往屋子里头端去,进门时候看见茗香在哭,卓安连忙上前道:“我说你也别哭了,你说那话岂不是犯少爷心里不舒服吗?不管少爷平时多娇生惯着你,可你我也终究是个下人,说话得听风辨音,哪容话不经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   茗香撩了袖子抹泪,瞪着卓安:“你且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我哪有你那么会听风辨音的,你心跟明镜儿似的,怎不去梨园讨少爷心尖肉上的人的欢喜,来这里听我的废话做什么?”   卓安暗自叫苦,赶紧调转方向:“我可是为着你着想,你想着啊,少爷早晚要娶妻纳妾,也不知道将来进门的女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要是你我都给养成了坏习惯,他日也是得挨罪受罚的命,更何况少爷平日待你又不错,现下还病得厉害,你计较个什么啊?”   其实卓安懂得茗香的心思,当初茗香是一直伺候在大夫人身侧的,见她性子虽不算稳重,倒也不是个喜爱搬弄是非爱泛口舌的丫头,又曾帮着婆子带过年幼的蒋悦然,就等着他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送来这院子伺候着。而大夫人应该也是有心容她将来做个通房丫头,遂大家心里也有几分清楚,只管不说破就是。   “罢了,罢了,进去伺候着吧,现下少爷脾气燥急的厉害,我送了药还得出去办事,屋子里没个可靠的人怎么是好。”   说罢生怕药汤凉了,赶紧往屋子里去,只听身后茗香跟在他身后,恨恨道:“也不过是个比我们稍稍有些身份背景的丫头而已,少爷到底是怎么的,连说都说不得。”   这句话倒是让卓安心里一惊,他也知道三少爷的反应似乎大了些,说是平素玩得好的也不至于如此,可若是……卓安不敢想,又怕茗香想歪了到处嚼舌头,于是扭头正色:“方小姐头顶上的伤还不是少爷连累的,若是少爷不出去玩庙市,哪来这一出?问问岂不是应该应分的?”   茗香被说的无口辩驳,哼了一声,撩帘子进去了。   正月已经过了,可到了黑天还是冷的像是冰霜裹住了骨子一般,卓安拉了拉衣领,搓着手一路快走往梨园方向赶。进门的时候,有婆子刚好出来倒水,见了来的是含春园里来的人,赶紧喊翠红请着卓安进去暖和缓和。   卓安见了翠红忙问:“小姐伤口如何了?少爷这边一直放不下心来,人还迷迷糊糊的也不忘让我过来瞧一眼回去报个平安。”   翠红扯了卓安到外厅的火炉边坐着取暖:“大夫来瞧过了,伤口上的药膏又给都剥了下去,又冲又洗红了一盆的水,而后又敷了药粉,可还是时不时渗着血水,伤口又肿的厉害,刚摸了一把,浑身滚烫滚烫的,马嬷嬷说可能是害病烧起来了。”   卓安闻言,倒是心头又抖,倘若是这么如实转告,说不准他主子怕也得爬过来瞧上一眼才能安心,于是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少爷的脾气劝也劝不住,待会儿夫人和老爷过来看,还不知道要怎么训他一顿。”   翠红笑道:“怎么可能,老爷可是最金贵三少的,哪里会骂会训,了不起念叨几句就算作数了。可不像我们小姐,这院子也不会有谁来瞧,说不定明日去不了慈恩园请安,大少爷哪里饶不了呢。”   卓安也跟着唉声叹气,心里却翻来覆去的琢磨蒋家兄弟与这个方沉碧的事,两人又你我来往的说了几句,赶巧马婆子从屋子里出来,卓安赶紧上前:“马嬷嬷,我可好方便进去看小姐一眼?”   马婆子朝屋子里努努嘴:“药喝下了,刚才睡下,说是额头疼得狠,你就且先回去吧,明儿等好点了我让翠红过去给你说一声。”   卓安伸长了脖子往里瞧了几眼,隐约看见藕色床帐放下,屋子里面还有一盏小油灯,又想着既然马婆子这么说也不好再坚持,遂一再嘱咐道:“嬷嬷明儿可一定要让翠红姐走一遭含香园去找我,不然少爷肯定不消停,还为着小姐的伤势自责呢。”   马婆子点点头:“成了,跟少爷说小姐无碍,已经休息了。”   卓安应声又撩帘子出去了,他刚走,翠红扭头问马婆子:“嬷嬷,你说小姐当真没事?”   马婆子叹了一口气,道:“大夫说这疤是留定了,先前洗伤口时候原本结痂的地方又裂开过,怎么也好不齐全了。走吧,这晚上你叫外面的海棠跟着一起照看,切莫让她晚上再烧起来,小姐身子骨有点弱,挨过这一宿就没事,不然,有得病一段时日了。”   两人不敢再多说,生怕吵醒了浅睡的方沉碧,都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   喝过药昏昏欲睡的感觉几欲淹没蒋悦然,他撑了再撑,不停转身就怕睡着了下人不叫他起来听信儿。等着大夫人处理完园子里的事,才带着刘婆子跟蒋茽一道赶往含香园来看蒋悦然。   刚一进门,正巧碰上才从梨园回来的卓安,便是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卓安吓得丢了魂儿,就地跪在门槛的地方连连磕头,先是疏忽看守闹得方沉碧受伤,后又惹得蒋悦然着凉生病,若是主子追究起来他哪里跑得掉。   “这群没心肝的东西,看着平日能说会道,装模作样的,到头来一动真格的就都是指望不上的。伤的伤,病的病,也不知道要你这帮奴才婢子到底作何,要是做不好,都卷铺盖回去种地养猪算了。”   卓安哭道:“夫人息怒,饶了小的吧,小的该死,夫人息怒。”   蒋茽没多少心思跟卓安纠缠,只是冷哼着的拂袖从他身边走过。三人进了屋子,里面只有茗香一个人守在床边,正给蒋悦然换帕子敷头,见是夫人老爷来了,茗香赶紧避身退到一边,恭顺道:“茗香给夫人老爷请安。”   蒋茽急的蹙眉上前,看一眼昏昏欲睡的蒋悦然,心疼到手抖:“我的儿啊,可还身子难过?”   蒋悦然晕晕看不真切,只听闻按声音应是自己父亲,于是点点头,轻唤了声:“父亲……”   刘婆子扶着大夫人靠上前来,又是哭哭啼啼一番:“这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了,本是出去烧个香火拜拜佛,怎的一回来就病了?”说罢用帕子拭泪,扭头问茗香:“大夫怎么说?”   茗香答道:“回夫人,大夫说是发汗吹了冷风,只是着凉发烧,服下几副药就成了。”   听见这么说,大夫人方才放下心来,刘婆子跟着耳朵边上念叨:“夫人,是不是这庙里什么地方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不然怎的会有伤有病的呢?”   大夫人本就是极信这个,又担心自己这幼子有个三长两短的,遂跟着揪了心:“你切莫随口胡说,去个庙里到底能惹了什么东西回来?”   刘婆子斜眼:“夫人,这话可不好说,去庙里拜的哪个不是求事的,谁知道呢,就当是静一静宅子也是好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大夫人越听越觉得有理,点点头:“明儿你去找马文德问问,让他出去寻个得道的尼僧进门瞧瞧到底是招了什么东西了。”   刘婆子连连点头:“我待会儿就去梨园找马婆子说去,夫人莫急。”   蒋茽跟着蒋悦然稍说了几句,又怕打搅他休息,便带着大夫人先行离开了。   三人一走,卓安这才敢起身,连忙进门回蒋悦然的话:“少爷不必挂念,方小姐服了药已经休息下了……”   卓安没敢跟他说起伤口留疤的事情,心想着能瞒一时等着他病好了再说不迟,于是含糊道:“大夫也给敷了药粉,说是等着看看到底能长成什么样。”   蒋悦然听见这番说辞,心方才落了地,轻轻“嗯”了一声,便慢慢没了声音,任自己沉沉昏睡过去。   也不知是醒时还是梦里,他看见长大之后的方沉碧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轿子里被从蒋府之外给抬进来,掀了帘子,揭了帕子,方沉碧露出一张脸,美得倾国倾城,她朝自己笑着,问他:“三少爷,我嫁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蒋悦然半是惊艳半是惊讶,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嗵嗵作响,喜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是在这关头上,他突然念上一件事,从前课堂上读得“两情相悦”这个词,到了今天他才懵懵懂懂的了解了一个大概,许是就是如此?她喜欢自己,而自己更喜欢她。   熬了半宿,方沉碧只觉得自己额头那块伤口像是洒了辣椒粉在上头,又灼又痛,呼吸跟着有些沉浊。之前那会儿,她隐约听见门外似乎有卓安说话的声音,知道是蒋悦然遣人来问的,心里明明是暖的却也不是滋味。   从以前到如今,真真能设身处地的,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的人太少,爷爷奶奶为着亲孙放弃她,方安也是如此,可她能理解并不觉得怨恨,只是那时那刻心里确是有了失落感,许是因着她曾经幻想过,他们给的感情是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去的,但结果还是难免让人感到沮丧。   再想到蒋悦然,想到今天下午的种种,她便开始计较,依赖到底是个好事还会是件麻烦?而蒋悦然对于她来说,究竟是一脉暖流还是冰晶如剑?   她又感觉痛了,不知是哪里,只觉得浑身都跟着不舒服,张开眼,瞪着晕黄满室的灯光,只看见帐顶的水晶流苏静静垂在头顶上。   “蒋悦然……”她喃喃出口,却顿时觉得心虚,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慢慢涌上她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踊跃发言,谢谢亲支持。 第十八章      隔日起来时候方沉碧仍有些低烧,马婆子将马文德也给叫了来,就是怕着大少爷那面说不过,遂准备让马文德亲自走一遭去。   翠红一早煎了药,等着方沉碧醒来时候就给端了来,人一进屋子,顿时药味四散,苦森森的实在不好闻。   马婆子就怕方沉碧闹性子不爱喝,还特意让翠红盛了酸甜的腌梅子过来,于是自己挪身坐在床边,把方沉碧揽在怀里哄着:“沉碧啊,喝了这药可就不会一直病着了,虽说是不好喝,你只要捏紧鼻子一仰头就喝下去了,然后吃两个梅子就什么苦味都没了,来喝了药吧。”   从小到大,前生今世,她病着的时从来没有人这么抱过她,不得不承认,人的体温才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那一刻她心口一酸,偷偷的想,这是不是就是母爱的滋味?   马婆子不知道方沉碧怎么做想,看她盯着药碗也不说话,再一瞧已经是红了眼,当下自己心里也跟着心疼,她知道方沉碧刚落生就死了娘,长这么大都是爷爷奶奶爹爹一手养着的,可到底也不如亲娘伺候的周到。   再者马文德那远方表妹马巧月是何等刻薄刁钻的角色,又带着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嫁给方家也只是寻个暂时栖身之地,想也想得到方沉碧在方家时候的境遇肯定好不了。   马婆子本是没子女,心又善软,见了这般光景也是眼泛泪光,她倒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孩子,若不是给蒋府收了做童养媳,她倒是希望带回去自己好生养着。为这事还跟马文德抱怨了几次,马文德直骂她是个不成事的娘们儿家货色。   马婆子思及此,也是叹了又叹,只是抱着方沉碧在怀里,沉沉道:“吃药吧,吃了药身子才能好,沉碧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就算老天爷亏待了你,你也总要给自己争口气,把余下的日子过的更好,你娘在天上看见了也会乐。”   方沉碧听了这话心头更沉,好日子?如果说嫁给蒋煦为妾便是好日子,那她的好日子真的近在咫尺又唾手可得了,可她心里头亦有了一个小小奢求,却也只能在心头灵光一闪,便又无声的暗淡下去。   有愿望固然是好,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个愿望只能是个远在天边的奢望,而奢望的贪念若是越了界许是就变成了一片沼泽,总有一天会陷下去,且无法自拔。   “喝药吧,孩子。”   马婆子温声把药碗递给她,方沉碧举了碗几口喝下去,原来药汤的味道果真是难喝的很,不止是屏住呼吸只管吞入就能下咽的,那一刻她想到了蒋煦,若是一个只能把苦涩药汤当成水喝大的人,又到底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   “嬷嬷,我今天没法去慈恩园,大少爷那里……”马婆子会意,扶她躺下,安慰道:“你表舅舅去捎话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方沉碧张望了一圈,不见翠红在屋子里,又问:“嬷嬷,翠红人呢?”   马婆子笑道:“昨儿晚上三少爷还遣了卓安过来问个原委,你刚好睡着了,我就没让他进门,答应一早让翠红过去跟着报个平安来着,翠红这就去了啊,你有事?我帮你做。”   方沉碧摇摇头,淡淡道:“没事,我就问问。”   马婆子虽是有些诧异,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一来两人年纪尚小,二来方沉碧的伤也算是蒋悦然惹出来的,他来问个好歹本也无可厚非的。   许是因着这些碰巧的事事蒙蔽了眼,所有人都发觉蒋悦然大题小做,又都同马婆子一般想来想去自己想出个道理来,于是无人再多说什么,只当是蒋悦然也慢慢长大了懂得些礼仪道理了。可到底他的心思如何,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一早开饭时候,厅上不见了两人,三夫人斜眼瞧了瞧,又调眼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夫人,嘴角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到底是老太太先坐不住,饭没吃几口,就吩咐身边伺候的丫头紫秋,道:“悦然病着,嘴里肯定没味道,吩咐厨房熬些清淡的莲子粥送过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了吃喝可是不得了的事。”   紫秋俯身拜了拜,跟着出门预备去了。   老太太转过头问蒋茽:“我那宝贝孙儿当真没事?”   蒋茽笑道:“母亲勿急,那孩子只是受了风寒,吃了药躺上几日便没事了。”   老太太将信将疑,又看了看身边的媳妇,蹙眉:“也不知你是懂不懂分寸,多大的孩子就敢放着出去随他耍疯,你道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看你怎么活得下去。”   大夫人面上一紧,也知道是自己纵容儿子过了头,忙垂头道不是:“母亲别气了,媳妇知道是失了分寸,被那小子几句甜言蜜语蒙了眼,下次再不敢了为他所为了,母亲放心。”   老太太冷哼:“只知道生养不知道教养,还怎么受得起子女叫的那声娘?”   说罢面色不善的朝下面两桌扫了一圈,冷声道:“你们也都跟着听,我这是说她,也是说你们,可别让我再听见哪个孩子又惹了让人操心的事出来,若是谁再有个三长两短的,瞧我怎么要你们好看。你们可别以为自己不是悦然亲娘就平时不管不顾的,悦然要是再出了事,我只管跟你们这些做娘的做姨娘的算账。”   话音刚落,老太太不悦的站起身,由着身后的青婳扶着,丢下三桌人,自己先回去了。   几个夫人无不是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几分滋味在心头。   大夫人叹了叹气,对着喝粥的蒋茽道:“也活该我挨婆婆的骂,日后定不对着那小子心慈面软,还好只是风寒,若是跟着沉碧一样伤了胳膊腿儿的,我可真不好像婆婆交待了。”   蒋茽喝了最后几口,也站起身,伸手指了指外面那一桌人:“老太太平素就金贵悦然,你们也都放着聪明点。”   几人颔首,轻应:“老爷放心。”   蒋茽走后,大夫人也随着出去了,这一顿饭挨了两个人训,听的时间久了,粥都凉了,余下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再吃,也纷纷离去。   一行人出了前厅大门便散开,各自往各自院子里去,三夫人探身与身侧的姜婆子往自己的旺香园离去,边走边嚼念:“也不过就是个男丁,说来府里还不是有三个少爷,可老太太一见悦然有个风吹草动就跟针扎刀捅了一样,不过是着凉罢了,到底有多大了不起?当初蒋煦要死要活的时候,也不见她那么紧张过。”   姜婆子跟着撇嘴,凑上前:“大少爷那般光景,老太太心里清楚地很,根本就是指望不上的,偏是平时又对着大夫人最为看重,自然对着她生养的三少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喜爱。   至于二少爷,夫人也看得出来,府里但凡什么脏累差的差事不是都丢给他了,京城那些铺子即便是照看的再好,说到底也都是给三少爷预备的,现在就等着三少顺利健康的长大,那就什么都齐全了。”   三夫人冷哼:“也道怪我这肚皮不争气,连着生出两个丫头出来,不管老爷平日来我房里多勤,始终比不过大夫人,也没能生出半个儿子出来,不然这府里哪还容一个十岁的黄毛小子作威作福。”   顿了顿,又有些冷言道:“生出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只管称她一声母亲,于我这个做亲娘的也知落得个姨娘的份子做。”   姜婆子闻言谄媚一笑:“夫人何必这般想,若是有了男丁立足,管他称做什么,最终还是自己身上掉下肉靠得住,若是您急着,不妨再考虑看看婆子我之前提及的法子?”   三夫人斜目:“怎的就敢乱试,你这婆子吃疯了酒不成,这些有的没的说了倒是惹得我心头不自在,还说个不停。”   姜婆子见三夫人不爽快了,只得悻悻的闭了嘴,退到一边,回到:“夫人莫气,婆子我也是看在夫人心急,想法子帮您解烦解忧。”   三夫人不再多说,扭扭自顾走自己的,可心里却不似脸上那么平静,翻来覆去的打算起姜婆子跟她提了几次的土法子来,等了这么多年还不见生出儿子,若是如此她也不甘不愿,倒是试试也无妨。   正走着,只听身后有人唤:“姨娘?”   三夫人与姜婆子顿住脚扭头一瞧,来人正是蒋丛。三夫人见了亲生女,倒是面上染了一笑:“你不必上课去?”   “今日然弟跟方沉碧不能来,老太太和母亲那没心思管着,就允了免了今日的课。”   三夫人笑着牵了蒋丛的手:“那便一道与我回去院子里说说话。”   三人聚在一起,谈笑着离开。   翠红一大早就去了含香园报个平安,蒋悦然不依卓安带话,非得自己起身来听个究竟,听闻是平安,便放下心,又让卓安陪着翠红把院子里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往外搬,茗香见了恨恨的躲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翠红也怕这三少爷我行我素的性子连累她们小姐招嫉,遂连连推却,可蒋悦然哪里肯允,到底是搬了些吃的用的回来。   再说马文德也去了慈恩园捎信儿说起方沉碧受伤的事,蒋煦闻言绷紧一张脸,瞧了马文德半晌,到底酝酿出的脾气还是憋了回去,只是冷冷道:“那便让她好生养着,切莫到时候背地里嚼着舌根说我不近人情,只是不知晓当初她出府耍疯时候可曾想到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道理。也不知是谁教的,越发洋洋自得起来。”   马文德自是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得,却也只能含着笑认错:“少爷息怒,沉碧年岁还小,又逢家里生了变故,想去福音寺烧香祈福化灾化难,虽是行的没分寸,但念在她年幼无知又一片孝心的份上,大少爷便饶她一次罢。小的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日后定不敢再犯这毛病,这都是小的管教无方,是小的的错。”   蒋煦并不为马文德这番话所动,眼皮也不挑一下,不耐道:“下去罢,等她好全了再来,少来哭丧的一张脸烦我。”   马文德又是一番认错,方才退身出来,只是他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试问这蒋府大少爷也是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瞧他牙尖嘴利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却也不过是个豆腐心罢了。   想到这,马文德的心又轻快起来,喃喃道:“口不对心?很好,至少说明他有心了。”   马文德刚走不多会儿,蒋煦支开宝珠招李婆子到跟前,吩咐她:“取些补身子的东西给梨园送去。”   李婆子自当知道方沉碧本是预备给蒋煦填房的,现下多怜惜一些很是正常,遂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着。   她刚走到门口,又听蒋煦道:“避着点耳目,少惹些是非。”   李婆子领会意思,专挑着宝珠在屋子里忙的时候预备东西再小心翼翼的送去梨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是忙到分/身乏术,请读者大人们多加原谅,我只能尽量挤时间出来更新,实在抱歉了。 看到文下几个人说这文像奶奶的《婉君》,囧,自问奶奶的片子我只看过《还珠格格》1+2 ,像还是不像我不知道,好不好,讨喜与否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会按照我想的构架去写。以上。 最后一句,不要霸王我了,谢谢。 第十九章   就才那么一两天的功夫,大夫人那里送来的,两位少爷送来的,梨园里东西一下子多了不少。   方沉碧口轻,肉食吃的极少,多半喜欢清淡些的东西,马婆子整日看着厨房送来的饭菜,说是伤口愈合时期吃不得酱油,不然疤痕难退。于是方沉碧将一些吃的用的多半都给马婆子和翠红挑了去,余下的看着园子里还有谁要就都分了。   蒋悦然倒是恢复的很快,过了两日就能下地又生龙活虎起来,等到不必躺在床上他第一件想到的是去看方沉碧如何了。卓安也劝不住,更不敢生生拦着,于是只能给蒋悦然穿的厚厚的,陪着来梨园。   方沉碧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很慢,等到蒋悦然来瞧的时候,头上还有白棉布包扎着。   一身淡蓝棉缎袍子外又裹了厚厚的一件皮袄,头上戴的是一定金绣铜钱花样的棉袄帽,蒋悦然一踏进门口见了这情景,原本兴致勃勃的俊脸顿时绷得紧,想着方沉碧的伤口是不是好不了了。   方沉碧怕他信口胡诌,于是清了屋子里头的人,只留着卓安在身边伺候着。   蒋悦然几步迈进屋子,连袄袍和帽子都不脱,直直坐在方沉碧床边,瞅着她的额头,忙问:“方沉碧,你还疼不疼,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长好?”   方沉碧朝床里让了让,裹紧被子道:“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是愈合的不好,嬷嬷听大夫说没大碍,只是要拖些时日罢了。”   蒋悦然还不肯罢休,伸手过去扯方沉碧靠过来,急急甩了帽子让她的额头跟自己额头抵在一起,方沉碧一怔,卓安在旁侧看的更是傻了眼。   两人面面相对,近的气息可闻,方沉碧只闻到一股子清冽的凉风气息,蒋悦然则嗅到一缕缕汤药味道,其中还混了一丝隐约可闻的茉莉花香味。   “我说少爷,您这是……”卓安上前,拉也不是,扯也不是,跟着急得煞红了脸。   方沉碧也跟着醒神,一把推开蒋悦然,尴尬道:“都说没事了。”   蒋悦然无辜的眨眨眼,念叨:“我怎么还觉得她在发烧?卓安你试看看。”话刚出口,卓安扯扯嘴角,又听蒋悦然急道:“不行,你不能跟我这么样试。”   他话音刚落,见屋里里的另两个人都没了声音,就似约好了一样,噤声,挪走眼神不去看他。   “我说方沉碧你可真是成了纸糊的人儿了,我当日送了那么多补的东西来,你怎的还是不见好?”   方沉碧无奈看他一眼:“三少爷病好了明日就可以去书房读书了,夫子肯定想你想的很。”   这话说到蒋悦然的痛脚,他咧咧嘴,一脸苦相:“你可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读书识字的。”   在梨园坐了不少时辰,卓安劝方沉碧赶,好说歹说的才把蒋悦然的大驾送了出来,出了门的时候人家还不高兴了,对着卓安耍脾气:“瞧着你也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无常小鬼儿追着你索命,火急火燎的不知道作甚,连半日安生都讨不到。”   说罢调身自己先走了,卓安猫腰跟在蒋悦然身后,眼珠子转了几转,斟酌了片刻便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我说我的少爷啊,说到底方小姐也是过来伺候大少爷的,好歹也是男女有别,您一个劲儿留在人家屋子里头,让下边的丫头婆子见了还不背后嚼舌头根子?这要是传出去,人家到底怎么看方小姐,这不是连累人家嘛。”   蒋悦然不以为然,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嚼舌头根子?我看谁敢嚼,要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捣鼓她,到时候非割了那人舌头不可。”   卓安眉梢抽了抽,还是不死心,又道:“少爷,现在大夫人老太太不管着您,随着您心思来,那是因着您跟方小姐还都年纪小,要是再过个两三年,你看夫人们还能袖手旁观不?再说了,大少爷那里您也是知道的,终日没个好脸色,身子又照常人瘦弱,方小姐想着怎么伺候大少爷都已经是费力费神了,你若是可怜她就别再跟着围前围后了,也算是帮了方小姐的忙嘛。”   蒋悦然闻言,脚步一顿,想了想道:“难怪我娘要找马文德送进府里来一个丫头,弄半天是为了伺候我哥?可园子里的丫头还少吗?为什么非得方沉碧去做,怎的别人做不得?”   卓安一听,心知蒋悦然真真听错了方向,又劝:“且也不是这么说,可毕竟方家小姐的身份说是进门做千金小姐的,就算小的这么说,少爷也信不了,更可况……”   卓安的话说了一半,蒋悦然瞪了眼叱喝:“什么身份不身份,你跟了我这几年没学会好的,倒是学出了狗眼观人,你道是让方沉碧站出来比起我那几个姐姐妹妹谁有她更像大家小姐?”   卓安连连讨饶:“少爷训的是,小的并不是说方小姐身份低,只是老太太大夫人都这么安排,肯定有她们的心思,您若听小的一句,就别参合了。”   蒋悦然冷哼:“什么参合不参合,入了我的眼界,管他谁说些什么,我只管我自己喜欢就是。”   蒋悦然这一句说的卓安头又大了几圈,只觉得这事情更是复杂了不少,心里还清楚着顶头主子素来的脾气,他这么说就真的会这么做。   李婆子送了东西回去,找个宝珠不在的空当跟着进了屋子,蒋煦抬头看来人,又低了头下去,就听李婆子靠过来道:“少爷,东西都送了过去,小姐收下了,让婆子我带个谢给少爷。”   “恩,她如何了?”   “说是不烧了,只不过伤口还没愈合,看样子还得熬过段日子。”   “嗯,你出去吧。”   李婆子想了想,又多了嘴:“少爷,我看见三少爷的人也去送东西,似乎送了不少。”   听见这话,蒋煦抬了头,蹙眉:“悦然?他送东西?”   “正是。”   蒋煦哼了一声,低头不再看她,李婆子见自己无趣,便悻悻出来了。等着出了门宝珠刚好端着水盆进门,一见李婆子进了屋子,一双杏眼瞪圆了,叨骂:“什么劳什子货色也想着衔上高枝。”   李婆子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皆不是个颜色,只道是垂着头讪笑着先走一步,等到宝珠端盆进了屋子,但见蒋煦的脸实在难看的很。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到底是这个慈恩园的半个主子,想着这里面少了什么东西还不是点点数就知道的事,可她也晓得,有些事情是她拦不住阻止不了的,蒋煦如何对待方沉碧,她看在眼里却苦在心头。   而更重要的是,蒋煦的脾气,无论她跟了他多少年,是同眠共枕亦或者闻言软语都不能劝得动的,她看着方沉碧的所为倒是摸出了些门道,少说便少错,不说则不错。   “少爷,洗脸了。”宝珠含笑把盆子端了过去,刚把蒋煦的手放进盆子里,谁知蒋煦突然大吼一声掀翻了盆子,水泼了一地一床,铜盆滚落在地一直滚到门口去。   蒋煦瞪大眼睛喘着粗气,盯着一动不敢动宝珠吼道:“你是不是都知道,知道了还跟我兜着圈子,全都把我当个傻子痴人对待,是不是,是不是?”   宝珠垂头站在一边一句不敢多说,只是无助的摇摇脑袋。   “我只是病着,还不痴傻也不糊涂,你们当心算计错了。”   “我没有,少爷,宝珠没有。”宝珠连忙跪在床边,哭哭啼啼的道。   她这一哭蒋煦更是烦,想着蒋悦然敢送东西,也是因着自己本就是个只会卧床的废物,方沉碧虽然不是他屋子里的人,可迟早都会是,那个与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又凭什么插这一手,做些多余的事来?   他不是真心实意对方沉碧有感情,只觉得难得自己也放了份心思在里面,这么一来,自己的好意反变得不够值钱,送了还不如不送,免得被人家拿来做些比较倒成了被下眼瞧的废物。   从小到大,他才是蒋府里唯一,是嫡子嫡孙,老太太金贵,父母疼爱,又是因着这样的衣服身子,更是无人不敬无人不恭,只道是十五岁那年一对双胞兄弟的落地之后,死了一个只剩下这一个,那般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便一去不回的落在了弟弟身上。   不是他不再受关注,而是蒋府上下对于弟弟的关注远远超出了自己太多,此后老太太便极少过来这屋子,偶尔母亲也来,看见他就似见他马上要咽气一般,除了哭还是哭。   而他也许久没见过父亲走动这里,慈恩园像是一座孤城,里面应有尽有,唯独少了份人气儿。   宝珠不知道蒋煦为什么要发脾气,只知道因是跟那李婆子不无关系,这边忍了气挨了骂,等着一出了屋子便直直到后院去找李婆子算帐。   李婆子倒也精明,摸透了蒋煦的脾气,知晓宝珠这一进去定是好不了遂出了屋子之后便忙不迭的出了蒋府,因着这些婆子的男人多半都在蒋府有差事做,所以家离着蒋府很近,可只要她出来了躲过宝珠兴师问罪就管不得别的了。   宝珠推了房门惊得里面几个丫头抬头看,她眼泪还没干,星眸扫了一圈,骂开了:“那衔高枝往上爬的老货在哪,有本事出来说话,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厉害?”   旁侧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扶了宝珠胳膊劝道:“宝珠姐别气了,李婆子早出府回家去了,你明儿再来找吧。”   宝珠一肚子没地方撒,又是委屈又是憋火,甩了小丫头的胳膊跑出去了。   晚上的饭食是大夫人亲自送过来的,做了几道补气养身的菜色,是眼看着蒋悦然吃完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等着大夫人人走远了,蒋悦然朝卓安道:“你走一遭前院,看马文德人在哪,把他叫过来。”   卓安猜想他找马文德十有八九是为了方沉碧,卓安不想去,蒋悦然又催得急,蘑菇了一会儿,卓安问他:“少爷,许是马大管家这时辰不在园子里了吧,不如明日再叫?”   “你没去找,怎知他人不在?”   “少爷……”   “你倒是胆子大了,我的话也敢不听?”   卓安被闹得没法,只得拎着灯笼出去找马文德过来。马文德进门,蒋悦然正在桌子上练习写毛笔字,于是他上前弯腰笑道:“三少爷找我?”   蒋悦然点点头:“跟马大管家问个事。”   “少爷请讲。”   “我听说方沉碧是我娘让你寻来送进府里的,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文德不知蒋悦然到底什么意思,小心斟酌了下回他:“大夫人想寻个女儿养着。”   蒋悦然虽然年纪不大,可却也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马文德这人平素很好讲话,只是总觉得那张笑脸背后有古怪,于是他耸了耸眉梢:“可我听说却不是这样的。”   马文德还是笑问:“那少爷听闻是如何的?”   蒋悦然眨眨眼:“大管家只管靠上前来,你听我跟你说个仔细。”   马文德笑眯眯的走上前去,低声道:“少爷请讲。”   蒋悦然轻声道:“她们说方沉碧是你给我哥招来伺候的人,这哪里是个小姐,分明是个丫头。”   马文德也没反驳,不答反问:“少爷信?”   蒋悦然笑道:“不知道信不信,不过我知晓你这是讨我娘的欢心,就是不知晓马大管家能不能也讨我个欢心?”   马文德眯眼一怔,倒是真想不到这小子也有这样的心思:“少爷是指……?”   蒋悦然弯弯嘴角,一双眼亮极了:“你只管再给我哥寻个什么丫头去伺候,方沉碧送我房里来就好。”   这次马文德再笑不出来,愣在当处,一脸堆在一起的褶子化不开,瞧去就好像是朵霜打了的皱菊,他结巴:“这……”   这怎的是他马文德一介奴才说换就换的,且不说大夫人老太太那里没个交待,单说大少爷那里也是过不去的关。   这兄弟两个虽是同母同父,可平素极少往来,小时候大少爷就很是不喜这个亲弟,蒋悦然长大懂事之后也不爱跟哥哥亲近,若是他敢将方沉碧从慈恩园送到含香园,那不是明摆着瞧不起大少爷转而恭维三少爷?   而大少爷的脾气他更是了解的清楚,他对方沉碧倒也没多少喜爱,只是瞧着别人抢了自己东西,这口气断是不会轻易咽下去的。   这一来一往之中,主子跟主子,哥哥跟弟弟,那里分得出个里表?倒是让他夹在其中可成了罪魁祸首,祸起萧墙之后,当家的老爷夫人没一个能饶得了他。   马文德假笑,摸了摸没毛的下巴,迟疑了会儿道:“三少这可是为难小的了,这么大的事岂是我一介奴才说了算的?”   “你怕得罪我哥?”   “这……”马文德干笑了两声,又听蒋悦然道:“那你就不怕得罪我?”   到最后两人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只是一个逼得紧,一个闪的欢,倒是最后马文德的一句话让蒋悦然真真切切的仔细思索了半晌,他道:“少爷若是真的为沉碧好,切莫意气用事的害了她。”   马文德走后,卓安进屋子看见蒋悦然面色不那么和善,他便看着脸色溜着边走生怕再惹主子不悦,刚转身去取桌子上的茶壶,就听身后的蒋悦然问了一句:“卓安,你说若是我日后成了蒋府当家的,是不是人人都怕了我?”   晚上回家时候,马文德跟马婆子提起这日在含香园里与蒋悦然的谈话,马婆子听了倒很高兴:“也好,有个靠山好过没的。”   马文德连连叹气:“只道是我多想了才好,不然日后的麻烦可是要折腾死人了。”说罢把一只沉沉锦带丢在桌子上。   马婆子见了,问:“袋子里是什么?”   马文德无奈:“是惹来的麻烦。”   马婆子不懂,忙问:“麻烦?眼看三少爷日日长大,将来就是这院子里头的当家,他对着沉碧疼惜,说到底也是件好事,于你不也是好事?”   马文德只道马婆子心思太过简单,掂了掂锦带里的东西,又想起临走时候蒋悦然交待他的一番话,不禁摇头不愿多说:“瞧吧,日后不做罪人已是我造化了。”顿了顿,又纳罕起来:“许是真的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再等等看。”   又过了几日,方沉碧头上的伤口结痂脱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粉红的疤痕,马婆子见了无不是惋惜,直说是一朵娇滴滴的芙蓉花缺了一瓣怎么看着都是遗憾。   等着身子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慈恩园请安,早上过去时候方沉碧穿了件鹅黄色小袍,看来格外娇嫩。进门时候蒋煦刚洗漱完毕,见方沉碧进门,话也不说一声。方沉碧还不知原委,只隐约觉得蒋煦似乎心情不好。   “大少爷,我这几日没来你身子可好?”   蒋煦不响,方沉碧便纳闷起来,又问:“早上的药可是喝了?”   蒋煦抬头,冷冷看她:“你头上的伤口倒是怎么弄的?”   “福音寺人太多,被人推搡着撞在焚香池边摔破的。”   方沉碧如实道,却惹来蒋煦不屑:“我听你表舅舅说,你是为你奶奶病重祈福去了,却不知怎的跟着悦然一起出去,他本是只知道耍疯放荡的角儿,你难道不知道?再或者你也本是打着烧香拜佛的引子跟着出去耍疯放荡去了?”   宝珠端药进门,见蒋煦又拿别人撒气,顿时心里舒坦极了,瞥了方沉碧恭谦的背景一眼,嘴角弯了弯。   方沉碧知道蒋煦又是借机发挥,也无心跟他争执,只是淡淡笑了笑:“上次看见福音寺外的白玉兰已经结苞了,想来现在已经快开了吧。”   蒋煦见她岔开话,恼道:“哪里学来的搅混水的把戏,还想着在我身上用?你当我是蒋悦然不成?”   方沉碧闻言提步走到盛怒的蒋煦床前,抬起脸瞧他表情,伸手撩起刘海,暖声道:“少爷你瞧,就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出去耍疯的下场,我下次不敢再不听话了。还有嬷嬷把你让李婆子送来的燕窝都做粥给我吃了,那几副都吃完了,这才恢复得好的。”   蒋煦满肚子的牢骚不得发,盯着方沉碧乖巧的脸只得吞下腹中去,眼神一撩,见她额头上刚掉结痂的伤口,也不好再与她计较。只是面色不善的扭过头,不再做声。   宝珠本打算看方沉碧怎么挨骂受罚,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让蒋煦闭了嘴,她把药汤和西岭菊茶一并端给蒋煦,学着方沉碧之前的样子用勺子试了试,然后递去,道:“少爷,药不烫了,可以喝。”   蒋煦瞥眼看去,只见宝珠把用过尝药的勺子又放在药汤碗里,便又收回眼,吩咐:“再换一碗来。”   宝珠不懂,愣在那,方沉碧笑笑,把药碗接了过来:“我去换。”这是个现代人都懂得的常识,但在古代懂的人不多,而宝珠只看到的形式,却并没懂得本质是什么。   午饭时候方沉碧是陪着蒋煦在屋子里用过的,蒋煦始终不愿吭声,方沉碧也保持安静,一个径自发呆,一个坐在暖炕的小桌上练字,屋子里渗入阳光,从窗棂一直延伸到床前,屋子里又暖又静,连笔尖划在宣纸上的微细响声都能听得见。   过了片刻方沉碧眼不离笔,笔不离纸的轻问:“少爷见过白玉兰花过吗?”   蒋煦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着可真好看,一树的花却没有一片叶子,像是冬天里落了一卦的雪。”方沉碧抬起头,看向蒋煦:“少爷你说,烧香拜佛到底会不会让我梦想成真?”   蒋煦讽道:“若是你家人珍贵你也不会送你来蒋府,马文德是钱人两讫,方家跟你本是再无半点瓜葛,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多得些好处,见你没了用处巴不得赶紧离手,生怕你浪费了粮食占了地方,反倒是你哪来那么多慈悲心,还牵肠挂肚个什么?”   方沉碧想了想,笑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   蒋煦翻了翻眼,瞧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成。”   “少爷可知我不是方家亲子?”   蒋煦顿了顿,对这事本是知晓的,可任凭着嘴再刁话再狠也懂得打人不打脸这道理,何况他对方沉碧并没有刻骨之恨,犯不着提着人家心尖上苦着的痛处。   方沉碧见蒋煦没响,也知道他知晓,便轻悠悠道:“我娘生我之后就过世了,方家并不宽裕,但爷爷奶奶还有爹爹还是把我养到这么大,说到底感情有感激也有。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一条命还要值钱?若是按照少爷这么算起,那我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奶奶病了我自然着急,若非如此不是冷血无情没心没肺了?”   蒋煦并不赞同:“真对你好也不见得把你卖到蒋家来。”   方沉碧弯弯嘴角,拎起刚写好的一张帖子,朝蒋煦晃了晃:“少爷瞧瞧这一张,看我这几日有没有长进?”   蒋煦顺着望过去,但见字迹的确硬气了不少,他挑挑眉:“还差了远呢,你放在那,我再写一个给你摹。”   方沉碧笑着应了,心里暗念,这一难关终于算是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婉君依然在,又扯出红楼梦,话说白话文差不多都这风格,尤其明清时期的话本,都是口头俗语,不止红楼梦才是这风格。我只能说奶奶很成功,但凡跟童养媳扯上瓜葛的,十有□□都想到这出戏,问题是我这还不是甜文,能写的除了扒灰就是病秧子,但我觉得扒灰太过了,那就写病秧子吧。 恩,该解释的差不多解释完了,日后不再说了。 今儿给力的写了这么多,仰仗下午老板不在,让我摸了几把鱼,如此给力,亲们看着办吧。 第二十章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马文德就起来穿衣,马婆子迷迷糊糊的瞧了一眼窗外,问他:“时辰还早,你起来干什么?”   马文德站起身来系腰带,无奈道:“去解决这个麻烦。”   说罢把桌子上的锦带揣在怀里,拎了地上包好的一些药材:“昨儿三少过去找我顺道还说了一件事,方家婆子病了的事儿都传到她耳朵里去了,她就私下跟三少说起,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到底三少把屋子里值钱货拿给我去当,让我想办法把银子捎给方家大院去。”   方婆子蜷在被子里,闭着眼道:“沉碧这孩子还真是懂事念旧情,方家的事还念着呢。”   马文德叹了叹:“以后园子里的丫头婆子可要看的紧点,大夫人老太太万万不喜那孩子还跟方家有什么牵扯的,要是知道了这事免不了犯话,我夹在中间也不好看不是,也不知道这老脸要往何处搁。你平时跟翠红也旁边劝着点,那孩子到底是岁数还小,主意不至于太多。”   马婆子听了,纳罕道:“怎么的没见这孩子跟我和翠红提起一言半句过呢?”   马文德笑道:“别看她人小,心眼多着呢,她跟我们还有隔阂,可不是个容易拿捏的角色。”   他出门的功夫大街上还都是一片漆黑,昨晚回来之前已经跟当铺的人招呼过,说是一大早赶在开铺之前就过去。   马文德确是从没想着真的把这些东西给当了去,一来河源县城也就这么大,免不了到时候碰见什么多嘴的人给说出去,蒋家的东西格外好认,若是给认出来指定会被传到宅子里头去,到时候这饭碗不保不说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送衙门走一遭。   可三少求的事情又不能不办,他只得从自己腰包里拿了差不多少的银子出来填补上,回头这东西等着风平浪静了再得还给三少卖他个人情。   到了当铺,里面的老板早就叫好了人,马文德把装在锦带里的银子和拎去的东西交给老板身侧的年轻人,嘱咐:“这是十两银子,那面急着用你得赶着起大早送去,走得快的晚上就能回来。这东西亲手交给方家婆子和老头手里,就说是方沉碧遣人送了来给老太太看病的,过段日子兴许再派人送去点别的东西,让老人家好好养着身子,早些病愈,不用担心孙女儿,她在这里一切都安好,那就麻烦小哥儿了跑一趟了。”   说罢又掏出些碎银子递了过去:“小哥买点暖身的酒喝,一点小意思。”   年轻人笑嘻嘻的接了东西:“马爷放心,这事儿肯定办的利索。”   当铺老板瞧马文德一眼,赶紧奉上热茶,打听:“方沉碧?可是你之前送进府里的那个远房表妹家的丫头?”   马文德笑眯眯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悠哉道:“可不是她。”   “就说着呢,人在高墙大院里,外面的奶奶还病着,能不担心嘛,到底是个有心的孩子啊。”   马文德搁下茶杯:“哪里能让她知晓,我们这都是实在的亲戚里道,就算没那孩子夹在中间,我们若是知道了,也不能就这么眼瞅着不帮一把啊。说了怕孩子上火,瞒得好着呢,我就挤出点自个儿买棺材的老本儿给人家送去点,权当积德了。”   当铺老板满脸堆笑:“我就说着呢,一个刚进府没个把月的小丫头哪来这么多银子往家送呢,马大总管心好肯定有好报。”   马文德瞧外面天色不早了,遂站起身抖了抖衣摆料子,满面笑意:“咱们也是兄弟一般的情谊,府里有了什么东西不要了,我只管第一个来找你,你且放心吧。”   当铺老板乐不拢嘴,赶紧让下人送了一包上等的茶叶过来给马文德带走,马文德出了铺子,天才刚刚泛了亮,他绕了一圈把东西送回家再去蒋府当值,时候刚刚好。   等着在前厅里忙活完早饭的事 ,时辰刚到,院子里的各位主子都出来用饭,马文德交待下面人盯得紧点,莫要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则绕去含香园的路上等着蒋悦然。   见人过了来,忙上前俯身贴到耳边道:“三少且把心思放下吧,小的已经都办妥了。”   蒋悦然闻言倒是很高兴,朝马文德点点头:“记下了,马总管这份功劳算是卖了本少个人情。”   马文德哪敢邀功,直道:“这是小的应该应分做的。”看着蒋悦然哼着小曲离开,马文德方才放下心,卓安也是长出一口气,想着这闹腾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马文德跟着蒋悦然身后一并进了前厅,老太太见了金贵的孙儿气色还不错,打从心眼里乐和,一把将蒋悦然搂在怀里,一口长一口短的问个仔细。小隔室与外面的厅室不过是拦了道木阁栏罢了,外面的小姐夫人可是见得真切,谁也不敢面上露出不悦,心里却是各自有各自念叨。   马文德身侧跟着的潘鼎朝他靠过来,道:“大总管,三夫人身边的婆子今儿来招呼过,说是今儿下午最晚不过明儿晌午娘家那边有人会过来。”   马文德知晓平日里这三夫人虽不是个惹是非的主儿,却也绝对不安分,又是老太太厌烦大夫人憎恨的对象,倒也可算得上聪明,至少老爷还算宠着,而大夫人到底也没抓到她什么把柄,只管平   素事头儿上压着一肩膀,却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马文德扬了眉,轻声应道:“知晓了,这事儿回头跟大夫人请示一下再说。”   潘鼎受了指示,俯身慢慢退了出去。   方沉碧进门的时候偏迟了点,大家都已经动了筷,蒋丛见她头上并没有绑着什么白棉布条,看似没多大了不起,便朝着方沉碧问:“方才然弟才说得吓人,这么一看妹妹的伤口也没那么厉害,可是好的差不多了?”   方沉碧点头:“谢五姐姐心里头挂念,伤口已经不碍事了。”   蒋歆也跟着道:“快来给我瞧一瞧。”   方沉碧挪过身,乖巧的探过脑袋,蒋歆仔细一瞧,看出那道浅色伤疤,遂惋惜道:“到底还是留了疤,回头我让屋子里的司棋送去瓶香油,让翠红帮着熏热了揉一揉,说不定能掉呢。”   蒋真也跟着凑过来:“好可惜一张俏脸,可不好留下疤的。”   蒋丛左右瞧了一眼,心里又不舒服,也不知道这方沉碧到底会什么法术,没来几日人缘却是不错,她暗恨蒋歆,只觉得这人笑面虎刀子心,对方沉碧这么好一定存了什么心思。   “四姐,倒也没那么厉害,你瞧着这伤口淡的根本也看不出来,平日也有刘海遮着不打紧呢。”   听她这么一说,蒋悦然不乐意了,对着老太太撒起娇来:“奶奶,您房里有什么管用的东西可别掖着藏着,都拿给方沉碧用用吧,我瞧着那伤口着实闹心,虽说方沉碧嘴里什么都不说,保不准人家心里就是怪我扯了她跟着倒霉,方沉碧这人就是如此,是铁打的嘴还拴了铜锁在上面,问不出个是非曲直的。”   他这一番话逗笑了大家,连方沉碧都弯弯嘴角,边往自己位置上走边道:“老太太别听他乱说,都是没影儿的事。”   大夫人瞧着自己儿子那股子劲儿,眉目皆是笑容:“原是你也有知晓脸面上挂不住的一日。”   二夫人也跟着附和:“我们悦然也是长大了许多,说是平日里霸道了点,可也是分得清楚好歹的爷儿。”   “就是,就是……”旁侧的几位夫人皆应。   老太太听了这话自是骄傲的不得了,拍了怕蒋悦然的头,疼惜道:“我的好孙儿长大了也必是一方人物,我们蒋家富贵未来指日可待。就应你,带回让紫秋给沉碧送了去。”   两人的身子算好的齐全,遂用过早饭之后便与几位姑娘一齐去了书房上课,夫子教书,三位小姐也是各有心思,有学得认真,也有跟着混时辰熬日子的。   方沉碧本是想学,她识字只是对一些繁体字还不熟练,于是跟着夫子背了三字经百家姓之后,便自己翻书册认认生字。蒋悦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正斜着身子,歪靠在窗台边朝方沉碧这面看来。   他觉得方沉碧像是一幅画,怎么品怎么有滋味,卓安看的胆战心惊遂伸手推了推蒋悦然,劝道:“少爷,方小姐脸上没字儿,您赶紧跟着温书学字吧,不然夫子跟老爷告状可不是那么好消停的。”   蒋悦然懒懒扭过身,眼睛又对上书本,他很拎得清楚,父亲宠爱他这不假,可说到底自己是日后蒋府的当家,该学的还是要学的齐全,就此来说父亲对他的管教不算太严格倒也并不马虎,夫子若是去告状,少不了挨父母奶奶一顿道理之说,每个几个时辰下不来,着实让他闻风丧胆。   他摊开宣纸,执笔蘸蘸墨水,方才写了两个大字,又突然想到了点子,扯了一张纸,小小写了几个字,等着吹干就团成一团儿朝着方沉碧的桌子上扔过去。   方沉碧纳罕,打开纸团瞧去,上面歪扭的写着几个字:“银子已送,勿急。”   蒋悦然见她看了半晌也不抬头,心里想是不是方沉碧还不认识这几字?又让卓安去解释,卓安过去时候,方沉碧已经在纸团上写了几个简单的字:“谢谢少爷。”   卓安看了看,趁着夫子不注意时候,拿了纸团过来给蒋悦然看,蒋悦然见这几字高兴的很,卓安瞥了一眼,语重心长道:“少爷您瞧瞧,方小姐才学几日,这字写得很是娟秀得体,再看您的字,啧啧,少爷……”   见蒋悦然自己低头看了几眼,卓安又软下来道:“起码让方小姐看着觉得好看才行啊,人不都说见字如见人吗?咱不能在这上低了别人几分啊。”   蒋悦然闻言觉得在理,抬头笑道:“卓安,你有时候也会说几句人话嘛。”   可方才上过一半,外面进来个婆子,大家抬头一瞧正是大夫人屋子里的刘婆子,婆子扭扭走到夫子面前道:“老爷回府了,大夫人这就让这少爷小姐们过去前厅,说是二少爷回来了,今儿的课先攒着日后再补。”说完朝蒋悦然招招手:“三少爷,二少爷说给您带了稀罕物回来,夫人让您过去瞧呢。”   只要不是读书上课,蒋悦然一准儿能跳到八丈高,忙是笑开了花一般跑出去,临了还在门口朝方沉碧吆喝:“沉碧快走,二哥给我带稀罕玩意儿来了,去瞧瞧呢。”   方沉碧手里还执着笔顿在当处,这是蒋家自己人的事,她一介外人也不好跟着参合,本想着等人走了再走,谁想到蒋悦然执拗非要带着她。刘婆子跟卓安站在一侧也并没多说话,分明也是无心。   方沉碧搁下笔,朝蒋悦然道:“你且先去,我收拾好了再过去。”   蒋悦然哪肯,扶着门皱眉毛:“娘们儿家的就是委委琐琐,非得让人心里犯个不自在才罢休。”   几位小姐也是听了刘婆子话收拾了东西纷纷离了位置,蒋歆走过来扯了方沉碧胳膊,温和道:“走吧,你不去瞧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沉碧无法,只得被蒋歆牵着一路往前厅去。   路上几人有说有笑,蒋悦然朝方沉碧身边靠,满面喜色:“我跟你说,上次我二哥回来时候问我要些什么稀罕货,我就问他要了一只玄凤鹦鹉,二哥说这东西京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都养着,可不是跟我们这儿随便哪个会说话的鸟能比得了的。玄凤鹦鹉是所有鹦鹉当中最会学话的,可逗乐了。”   方沉碧见他熠熠生彩的眼,也跟着笑笑:“那你可要好生养着,教些喜气祝福的话给它学。”   蒋悦然听这话来了精神:“沉碧你说,若是训练它能传话能认路多好,到时候我跟他说句话,它就飞到你院子里给你传话,多好玩。”   卓安闻言扑哧笑出声来:“少爷,您哪来那么多话要说,如果有那鹦鹉岂不是要累死了。”   蒋悦然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十分认真道:“那方沉碧你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这样就方便了。”   这一句话惊了四下的人,蒋歆只管瞧着不说话,蒋丛消遣道:“我说然弟,日后你可要好生注意说的做的,鹦鹉可是最会学话的,若是坏事都学了去,那还得了?”   蒋真闻言也跟起哄:“然弟,沉碧凭什么住到你院子里去,你是要娶人家做夫人还是姨太太?”   蒋丛嗤笑道:“我就说你是个只会吃的货,什么话都说得?也不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门第规矩的,一股脑的往外倒,你当蒋家是种地的还是卖菜的?”   方沉碧闻言知道蒋丛意思,她笑笑没再说话,蒋悦然蹙眉瞧了蒋丛一眼,刚要开口,蒋歆插了一句:“瞧着你们几个唧唧咋咋的,不知到时候是去看鹦鹉还是看你们,留些话到了再说吧。”   蒋歆觉得蒋丛话说太过,不管方沉碧进到蒋府来是为了给谁填房,可总不是她的错,况且平素里自己也不是很待见这个妹妹,从前府里还有三姐在的时候这两姐妹十分霸道,净说些尖酸刻薄的语儿,很是恼人。   蒋丛夹了一眼众人:“我又没有说错。”说罢打头先走了。   蒋悦然心里哪能平了这股子火,作势要上前跟蒋丛说个明白,方沉碧一把拉住他胳膊,轻声问他:“你别惹事,女孩子不过嘴快爱说几句,你不喜欢听就当没听见就是,跟女人计较没完,不怕人家说你小肠小肚的?”   “他本来就小肠小肚的,妹妹不知道吗?”蒋真本就是没头没脑的性子,说话也不分场合,嗓门也大,说的蒋悦然面上一青一白,想反口,又觉得怕被人说着小心眼给笑话了去,于是使劲儿吸了几口气,扭过头去不做声。   到了前厅的时候,蒋家人除了蒋煦悉数到齐了,方沉碧第一次见到蒋府的二少爷,年纪约莫刚刚二十出头,人倒是端正,不似蒋煦俊秀也不如蒋悦然那么俊艳,面相多半像了二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相。   见方沉碧跟着进来,蒋渊笑笑:“这就是方沉碧?”   方沉碧俯身拜个礼:“给二少爷请安。”   蒋悦然不爱这般客套,也不乐意别人多瞧她几眼,遂挤身上前扯了蒋渊的袖子,嚷嚷道:“二哥,我的玄凤鹦鹉呢?你不是给我带了稀罕物了吗?东西在哪?”   蒋渊摸摸蒋悦然的头:“哪敢不给你带,这不就让马文德给拿去了,你只管问他要。”   “方沉碧,走去看鹦鹉。”蒋悦然一把扯了方沉碧胳膊往门外跑。   夫人太太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是孩子年纪小,爱聚堆儿结伴儿的还不都是正常。   方沉碧跟着蒋悦然往厅后跑,也见了那只玄凤鹦鹉,蒋悦然跟得了无双宝贝一样玩的爱不释手,方沉碧倒是没新鲜,只又多呆了一会儿便先离开了。   回到书房时候翠红还等在那,见方沉碧没多久就回来了,便问她:“怎的不多呆一会儿?以往二少爷回来保准带了很多好东西呢,各个都是少见的好货。”   方沉碧应声:“回去晚了大少爷那没得交待。”   翠红闻言也敛了贪玩的性子,知道方沉碧也是有苦衷,又想到之前蒋丛那一番话,偷瞧了方沉碧几眼:“小姐,五小姐平日嘴尖牙利的习惯了,您别往心里去。”   方沉碧抬头看她笑道:“话不好听是真,可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实话终归是实话,再难听也是事实,好过假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更新需给力啊,你们呢?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第二十一章   等着两人到了慈恩园的时候果然看见丫头婆子的脸色难看,翠红又担心方沉碧这一进去准是没得个好脸,于是扯了她袖子,轻声道:“要不晚些时候再过来?”   方沉碧摇摇头,边走边道:“怕是晚些时候进去就更糟了。”   进了门,见蒋煦一语不发的半倚在床头,听见方沉碧进了来,阴阳怪气问:“老二回来必是带了不少东西,这般热闹你不去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来练字。”方沉碧轻声道,径自走到暖炕边坐下,由着翠红伺候着准备开始临摹字帖。   蒋煦见方沉碧也太过沉着,又犯不甘心遂坐起身来,朝她又问:“练字何时不得练,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儿就还能练得。”   方沉碧扭头看蒋煦,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本是我与少爷约定好的规矩,只要我有口气儿在就得说到做到。”   蒋煦又没声,拿着这七岁的丫头着实是无可奈何,若是骂了罚了让她有嘴反口,倒是能让自己顺着出点斜气儿,可偏偏对方不气不恼,话不多却全在理上,让蒋煦想借机发脾气都难。   下午光景,蒋渊带着东西亲自走了一遭慈恩园,跟来的还有蒋悦然,进门之后也不免寒暄了不少,蒋煦面色并不轻松,始终冷冷淡淡的态度,蒋渊与蒋悦然坐在椅上,方沉碧因着身份不够只得站在一边,这让蒋悦然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他想着开口跟蒋煦提起那件事,可马文德之前的告诫之言还在耳边荡着,自己哥哥的性情他也多少了解,想了又想,几次欲开口提及最终还是沉了一条心儿,把话咽下肚子里,只等着有朝一日再找个机会说说。   三人本是没什么多余的话说,蒋渊将从京城带来的补身药材送来以表心意,也算是将这个卧床的兄长放在眼里搁在心上了,又泠清的说了几句两人就告辞先走。   前脚走,蒋煦后脚便嘀嘀咕咕:“若是送药何必故作好看的走这一遭,倒是打发个下人送来也可,我万万不会挑他什么,他倒是装模作样个什么。”说罢赌气的面朝里躺下身,气呼呼的不再做声。   蒋渊这趟回来可在府里待上个把月,正是应景了三月时候府里的一件喜事,蒋府的二少夫人沈绣更是喜上眉梢,只因着聚少离多又膝下无子,多少让她在家族里低了份子。   平时二夫人送来的吃的用的也不少,就为了早些抱得孙子,可也无奈蒋渊常年不在家,扔下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又没有子女,多少也生出些冷清来。   谁人都知今年蒋悦然是满十周岁生辰,逢整的生辰为大,何况又是第一个遂由着府中老太太的想法得大办。府里早早便开始张灯结彩,下人里里外外的早先开始准备上了,蒋煦的生辰与蒋悦然只差没几日,老太太问过蒋茽意思,蒋茽寻思片刻便道:“既是兄弟,又没差几日,那不妨一起办。”   大夫人听了也跟着点头:“逢着今年是悦然的大生辰,若是分办两次难免会有厚薄之分,就怕孩子心里有想法。”   蒋茽闻言,肃道:“煦儿那么大个人了,岂能跟着自己弟弟分算这么仔细,枉自痴长了那么多年岁。”   听蒋茽这么一说大夫人不敢再多话,只好点头:“知晓了,就照你说的来便是。”蒋茽再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眯眯眼,赞同道:“主意你都拿了,我瞧着也挺好,就这么着吧。”   这头话才说过,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大夫人应着,门外进来的是二夫人和少夫人沈绣,一进门两人便哭开了,瞧得大家都迷糊。   “老爷,老太太,我这是来请罪的。”说罢二夫人拎着衣摆就跪在地上,拾着帕子哭的不像个样子。   再看沈绣也是哭红了一双眼,眉心蹙着,似万年都化不开的冰晶一般。   老太太见两人如此,心急着问:“日子好好的,这是哭个什么?”   二夫人不敢站,跪在地上娓娓道来:“我这是为着渊儿的事来的,原是连我也不知晓这孩子在外面又有了相好的女子,两人在京城也住了一段时间,之前渊儿也没曾露过一言半字的,这次回来了方才说,我这媳妇听了也没了主意,问我由着拿捏,我哪有这分寸,只得来让老太太和老爷做个主。”   闻言大夫人扯了嘴角话不冷不热道:“我就说平日里渊儿这孩子是太老实了些,到底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想着在京城那里的庄子人嘴口都紧,又都是懂分寸的过了头,咱们愣是半点风声都没听着呢。”   说罢微微笑着瞧向老太太,老太太寻思了下,又瞧向蒋茽:“你这个做爹的倒是说句话,现下可是怎的办才好?”   蒋茽摸了摸胡子,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冷声问:“就这么一句半言的,让我能说些什么,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什么德行作为,也不曾问过渊儿原委,现在说做主便太草率了些,待我问个清楚再说罢。你们去且先回去歇着,眼看府里还有大事忙着,晚些了再说。”   大夫人也不多话,只管嘴角冷笑,心里开始盘算。待人走光以后,刘婆子方才敢上前,嚼道:“夫人,咱们坐在这瞧着好看吧。”   大夫人在榻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双漂亮眉眼满是厉色:“好看?也不知是谁的好看?”   马婆子倒了杯茶递给她:“老爷终究是不中意二少爷的,现下又闹出这种丑事出来,还能有谁好看?”   大夫人倪她:“别以为我坐在蒋府后院里就不知道老爷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婆子丫头都说的西巷里那个狐媚破鞋的事儿我也可是知晓的清清楚楚,至于我不拦不闹也不过是卖老太太个面子,她有心瞒我也算是顾忌我的心思,可有个道理她也应该懂,有其父必有其子。   且不说这个,但说二姨太暗地里算计这事不过是新瓶子装了陈酒,老太太自是心里欢喜着抱着重孙子瞧看不见,我可是明白的很,不妨现下就跟你说了个结果,蒋渊外面野来那女人迟早会登堂入室的。”   刘婆子纳罕:“若说是那是大家闺秀倒也不大会如此放荡,想来那女子也不过是个没身份没地位家的闺女,想着怎么能衔高枝儿飞上树梢呢,可就算二夫人能允了,老爷老太太能跟着允?”   大夫人冷哼:“允不允能怎么着,谁生下儿子才算是厉害,母凭子贵你难道没听说过?”   刘婆子寻思:“那老爷的事夫人您……?”   靠着的软垫儿的人儿已经闭了眼,冷晒:“我少了个能指望的长子却还有个健健康康的幼子,谁若是挡着我儿子面前的路也别想能安生的在这里活着。”   蒋府院子大,可再大的院子也禁不住一张嘴一盏茶的功夫,没多久蒋渊在外面野了个女人的事儿便人尽皆知,本是忙着的时候沈绣却突地病了足不出户,所有事宜大大小小都交给马文德办,连着院子里姑娘们贺生辰的事情也没人操持,大夫人也不乐意趟这浑水便把这内里的事宜交给蒋歆去办。   上过课,蒋歆唤着方沉碧到自己屋子里头去说话,蒋悦然非要跟着插一脚不可,三人到了折红苑先暖身子喝杯暖茶,等着差不多了,蒋歆就让司棋把箱子拿出来给方沉碧瞧:“我本是想着自己操持就行,可母亲说让你在身边跟着看着学着也是件好事,我这不就叫你过了来,你且先跟着看就好,不劳你动手。”   方沉碧点点头,见司棋把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十几块布头,她抬头问蒋歆:“四姐姐这是要给我们院子里的姑娘们做衣裳的?”   蒋歆颔首:“由着你先挑,我听马婆子说你柜子里的衣服太少了。”   “我有一套大红色的,是刚进府里时候绣嫂子给预备的。”   蒋歆笑道:“哪里有你这种执拗的丫头,给送新衣服还犯话的,让你挑你就挑便是。”   “方沉碧,我觉得这块很漂亮。”蒋悦然自顾自从里面挑了一块蔷薇粉色,上面绣着暗暗碎梅,很是雅致。   “我瞧着也不错呢。”蒋歆撩了布料瞧了瞧道:“我做主就这块,待会儿就给你去马总管那里取布料,我之前叫了裁缝过来量准了再裁。”   方沉碧见蒋歆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迟,遂点了头。   司棋瞧着方沉碧模样越发是标致的很,笑着递过果盘茶水,道:“方小姐本是跟天上下凡来的童女儿似的,皮肤白眼睛大,衬着什么色都出彩。”   蒋歆点头:“真的是呢。”顿了顿道:“沉碧,你年纪还小,珠花簪钗什么怕是也用不上,府里要订做新的,我瞧着你不需要也没给你算,不过我本来有一对儿珊瑚骨水晶穗儿的流苏头绳,你若不嫌弃我送你。”   方沉碧忙道:“只管是谢谢四姐姐事事都念着我,哪里会嫌弃谢还来不及呢。”   蒋悦然瞧了蒋歆,喜道:“四姐可要等到我掌家了再嫁人。”   蒋歆闻言笑不拢嘴:“等到你掌家?那我可是年老色衰再嫁不出去了。”   蒋悦然道:“才不会,等到我掌家只管给四姐备一份最风光的嫁妆送你嫁出去。”   再说二少夫人沈绣,现下只管躺在床上抱病落泪,心伤的无处可说。从她嫁入蒋府一日算起夫妻两人倒也相敬如宾,从未脸红脖子粗过,其实她也想过分开两地本就是难安,再加之蒋渊年纪正轻也是气盛的光景,平日里定是少不了温香软抱,可风流她也认了,只道是不要将人娶进门来当了真就罢,可千想万想还是把不愿想的这一日给等了来。   日后蒋渊再走,又与那女子大半时间同住一处,得了子嗣也不奇怪,可若是那女人先得子嗣让她这个原配情何以堪?   蒋渊被蒋茽叫去问了问,倒也没说出个什么又放了出来,他倒是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无谓,何况二姨娘也算是默认了的,只管着自己这几年帮着蒋家付出那么多,几年之后还是双手奉上交给乳臭未干的蒋悦然接手,那自己的功劳何在?倒不如早先生出儿子也好日后多分一份家产才是正经。   他到底也觉得对不住沈绣,这么一来仿佛是嫌弃沈绣不生育子女才野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可他顾不得这么多,他想要的是儿子,想要的发疯。   晚上用过饭之后,蒋悦然非要送方沉碧回梨园,走到门口他扯住方沉碧的袖子,无赖道:“就算我不亲口问你讨,你也应该知晓我想说什么吧?”   方沉碧故作不懂,反问他:“你想说什么?”   蒋悦然朝她伸了伸手,面色尴尬:“不懂?”   方沉碧摇摇头:“三少,这月的月例还没发,我现下筹不到那么多银子给你。”   蒋悦然有点急躁:“谁要你还钱了,我问你讨生辰送我的礼物呢。”   方沉碧笑道:“没钱买不起,亲手做的行不行?”   蒋悦然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个礼物得我挑,你若是不送我,我日后肯定欺负你。”   方沉碧眯眼摸了摸蒋悦然的脑袋:“蒋家掌家的三少,你什么时候能懂事起来呢。”   “方沉碧你别摸我头,我比你大,我是爷儿,只能我摸你。”   方沉碧笑着转身:“我就不请三少进门了,天冷着呢你赶紧回去吧。”   “方沉碧你别忘了,这个礼物由着我说了算。”   方沉碧轻声应着,挑了帘子进去屋子里了。   进去时候马婆子还没走,今儿便是要住在梨园当值的,她与翠红正说起蒋渊野了女人的事儿,见方沉碧回来,忙迎上前给她脱外面的袄又递了暖炉过来。   “四小姐那面可还待的安适?”   方沉碧点了点头,问:“嬷嬷,我不会针线活儿,你最近可有空教我学学?”   马婆子闻言笑道:“这有何难,只当是开始的时候扎的十个手指头可不剩一处好地方,你到时可别哭。”   翠红也跟着笑:“小姐缘何想起学针线活这码事?”   方沉碧想了想,道:“三少的生辰眼看着没几日了,我没钱送不上什么好物只能用勤补穷,三少喜欢不喜欢暂且不说,单是看着我这份心思在估计也为难不了我什么。”   这话让两人笑不可支:“送三少的?小姐打算绣个什么?”   “绣个花囊送。”   “绣花囊?那要选什么干花塞进去?这个季节找到合适的香味也不容易,毕竟夏时花开时候我们都没存着。”翠红愁道。   方沉碧琢磨了一番,瞧着屋子里的一盆开的正盛的腊梅心头一动,点道:“要送就送最特别的。”   翠红瞧了一眼,纳罕:“腊梅?小姐,何时有人用过这种花?腊梅香味太淡,时日久了哪里还有香味了?”   方沉碧笑了笑:“翠红还当着三少能留着那花囊到几时?许是还不到香味散尽早丢的不见影儿了。”   翠红觉着这话有道理,于是连连点头:“我明儿就把开好的花栽下来,等着晌午天景好的时候晒一晒,不消几日就能用了。”   马婆子瞧着两人说的更欢,又劝道:“别光顾着说话,我让厨房熬点桂花粥进来,沉碧你喝完了再睡。”   方沉碧素来对翠红马婆子都是亲近,粥端了来三人分着吃,马婆子便与翠红说开了蒋渊野女人的事,方沉碧也没多响。   这事多多少少在外面也听到有人说起,白日里蒋歆还说着过两日等着空了约了她一道去瞧沈绣。她只是心头间生了一道冷意,觉得便是生在富贵人家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主宰女人的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分贫穷,也不论尊卑。   说是学就得赶紧上手,眼看着也没几日光景练习,方沉碧除了练字之外也都下在连绣花的功夫上了,因着是初学,时间又短,马婆子只管教她最简易的平针绣,有时候也得早起晚睡,点着油灯多绣一会儿,于是白日里执笔时候又会手软,字越发练得不像了。   好容易废了三日的功夫做出一个,拿着反复瞧起来勉强算作一个囊,只觉得别扭的可以。翠红见方沉碧似乎不太满意,劝着:“这几日功夫就绣成这样实在是不易,我当初学的时候可是赶不上小姐的一分半毫的呢。”   方沉碧只管叹了气:“一个可是不够,我能绣成这样也算是尽了最大的气力,虽是不够满意,可若是拆了重做便来不及时候,只得勉强充数了。只道是别让旁人看了非笑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般绣功也好意思拿得出手送人。”   翠红听出几分意思,又忙着问:“小姐要再绣个给大少爷?”   方沉碧点头:“两人生辰只隔了几日又是办在一起,只管是礼到人情到不落埋怨,好坏与否只能由着他们多担待了。”   “那大少爷也要用干腊梅花填?”   方沉碧摇头:“去看看府里还有没有干茉莉花,大少爷喜欢这味道。”   又是过了几日,又一个新花囊方才做好,方沉碧手小皮薄,一宿赶下来磨得都是血泡,可瞧见新花囊到底好过前一个也算是放了一颗心下来。   翠红把晒好的腊梅花和府里找来的干茉莉花拿进来,不说话只看着方沉碧该怎么分,只瞧见她将干腊梅花塞进前不满意的那一个,又将干茉莉花混了些蒋悦然送的茉莉花味道的头油膏塞进新绣的花囊之中,遂慢慢穿针封了花囊口。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结束前,最后的垂死的给力的一更! 第二十二章   花囊填了干花又封了口,最后还得绕金线,梨园里没有这等贵重东西,马婆子将自家里的黄线给拿了出来,教着方沉碧怎么绕线。   花囊是做出来了,翠红和马婆子又犯了难,说是送花囊做生辰礼物着实寒碜了点,且不说三少会怎样单说大少爷那里许是不会那么好过的。   可说到底方沉碧在蒋府的身份也算不上高贵,自己屋子里头万万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何况又逢着前几日方家老太抱病卧床,方沉碧拿的那点月例除了分给刘婆子一点之外也悉数给三少拿去送回了家,现下只管是两手空空。   马婆子不放心又问:“大少爷那儿能算安心?你且小心着伺候,若非给看出个什么纰漏也只管是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遭罪的日子得在后头。”   方沉碧点头应马婆子:“我知晓了,本是也不愿意这么办,可三少正追着我要东西,不送怕是不成的,若是送了这个却少了那个,日后传到大少爷耳朵里也肯定得不了消停,与其到后来给挑了不是去,不如一并准备了,即便是人家不要了丢了也说不到厚此薄彼这事头上去,我也算安心了。”   方沉碧没说的是,蒋悦然问着要东西还不知道见了这花囊会有什么脸色,若是喜欢自然最好,权当着几日前念叨他自己挑礼物的事都不做打算了,再者他也帮了自己那么多忙,出于礼貌也好出于感激也好送东西都不足为过。   若是他不喜这东西,再由着他挑个什么作数,不过方沉碧总觉得若是让蒋悦然自己挑肯定又是麻烦。至于蒋煦那面才是最麻烦的,送了且不说进不到他眼界里去,但说有朝一日看见两个相似的东西免不了要发脾气,于此方沉碧只能想另个办法才行。   马婆子也觉方沉碧这话说的很是在理,这事头是端在针尖头上擎着的,也由不得她再去有什么选择,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就只能眼下先这么办了。   因着沈绣为了蒋渊的事卧病不起,大夫人虽是将一部分杂事交给蒋歆拿捏,可蒋歆也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能办的事也是有数,遂马文德的担子就越发重起来,可他也藏了个心眼只等着稍稍抽出些时间就走一趟梨园,若是遇见方沉碧在屋子里闲着一准儿带着她一起办事。   孩子虽小不必事事伸手却也可以用眼睛瞧着,马文德自是最知晓大夫人和各院子姨太太之间明争暗斗的事,他若是有心栽培方沉碧对于大夫人来说必定不会阻拦,这也是方便了马文德自己。   早上用过饭后,姜婆子扶了三夫人一路往旺香园走,见四下里美人便道:“您看这是不是个巧事儿,前儿娘家来人时候还特意跟着说了那偏方的事儿,这次来的时候就给预备了一副,我这也是自作主张了,想着若是夫人用得着权当是我讨了个好,若是夫人用不着也无妨,所以我便收下了。”   三夫人斜瞟了姜婆子,嘲讽道:“我若是用不着,你也可回去跟着你家老头夜里试试,看到是能生出个带把儿的来不,若是成了,我便信了。”   姜婆子老脸一红:“我这是那把年纪了,膝下孙子都半人高了,夫人净取笑我。”   三夫人掩口窃笑,装模作样又道:“罢了,罢了,你有这心思我也领情,不就是偏方,又无需吃无需喝的,我便试试看,倘若真的怀了个胖小子只管你功劳最大,少不了你好处。”   姜婆子揪了一脸的褶子,笑不拢嘴:“夫人好就是真的好,哪里能亏待我们这些身后伺候的,谁说我都不信。”两人说笑着一路走远了。   下课得了空,蒋歆过来问方沉碧:“沉碧,你若是能倒个空出来,我们就走一趟盛园如何?”   方沉碧点头应道:“是该去瞧一眼了,眼看着几天都没起来炕若是再没人去问问,心里肯定冷透了底儿。”   蒋悦然本想跟着方沉碧一道去,可娘儿们家家的事体他又没兴趣,遂跟着卓安一路先回去逗弄那个玄凤鹦鹉学话去了,临走时候还不忘提醒方沉碧:“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你的东西可要悉数备齐了,我到时候一定要追着你要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两人来到盛园但见院子里冷清的很,问了沈绣身边跟着丫头月荷才知晓蒋渊一早就出去办事去了,而沈绣因着病中打早上醒了之后就没吃没喝,这会儿又躺下昏睡过去了。   进了屋子,月荷请两位小姐在偏厅先吃茶暖暖身子,自己折身进了屋子给沈绣梳头穿衣好见人。等着沈绣见了两人进内室,只管着泪花儿泫然欲坠,一张圆脸白的跟窗纸一般,哪还见得着往昔风采。   “今儿得了空过来看嫂子,不知嫂子身子好点了没有。”蒋歆说罢坐在沈绣身侧。   沈绣弯了弯嘴角:“现下是府里正忙的时候,两位妹子哪有空过来在我这里耽搁,我现在身子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沉,等着过两日再清爽了些就到前院帮着你们去,委屈你们跟着受累不是,真是过意不去。”   蒋歆走过去扶了扶沈绣肩膀:“嫂子莫急,初春害病最不易利索,反正府里丫头婆子多得很,哪里也不缺你一个,你就放宽心好生在府里养着身子才是,外面自然有人操持。”   沈绣叹气,有些话自然是对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说不出口的,只道是自己只得做了煮饺子的细嘴茶壶,苦的闷的都憋在肚子里自己消化,哪有个知心的人能听她吐苦?   “老人都说宽厚仁义的性子必有后福,我平日也是看着你们在眼里,知道你们都是挂念我的,待谁也都不差,想来日后的命肯定比我好,各都有个好归宿,切莫跟我这般一样啊。”说着又掉泪,月荷赶忙上前安慰:“少夫人可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最终还是疼在自己身上。”   见此蒋歆也不好多说,便岔开话题问:“院子这里可缺什么药材?缺了只管跟我说,回头让马大管家给匀一些过来。”   月荷哀道:“四小姐可别说了,少夫人这是什么珍贵药材都喝了不少确就是不见好,大夫都说这是心病病不再身,药石罔效。”   蒋歆听着也跟着红了眼眶,瞧着沈绣啜泣,难免也惹了伤心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方沉碧见两人都哭,只好道:“嫂子不是说宽厚仁义的性子都有后福吗,嫂子不正是这种人,虽是现下费心费神还伤心,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兴许比谁都好呢。”   沈绣听闻苦笑:“你这人精,倒是学会拿我的话堵我的嘴了,将来嘴口肯定不得了。”   蒋歆也跟着道:“这妮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家然弟也说不过她,见她就老实的很像是耗子见了猫。”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便出了来,只怕是遇见蒋渊回来面上不好看,等了出了门两人便分开各回各的院子。   等着方沉碧进门就见卓安从里面出了来,她正纳罕,听卓安道:“小姐赶紧进屋子去吧,少爷在里面等着呢。”   方沉碧提身进了屋子,看见蒋悦然对着鸟架子上的鹦鹉一字一句叫道:“说,给少爷请安,快说。”   那玄凤鹦鹉唧唧咋咋的叫了几声,果然学出了这句话,逗得蒋悦然咯咯笑起来。   听见方沉碧回了来,蒋悦然乐滋滋的把她扯到鸟架子前,得意道:“方沉碧你瞧这鸟嘴口果然厉害,以后肯定跟你有得一拼。”   方沉碧看翠红也正拿着瓜子喂鹦鹉,于是正色道:“三少爷,你当着鹦鹉是个消遣还差不多,若是当成比读书习字还重要,我保准这鸟也活不长了。”   蒋悦然闻言蹙眉:“闲来无事缘何这么咒它,亏我还训了好几日就为了给你听一声逗趣的音儿,你偏不领情。”   方沉碧也不给好脸,不疾不徐道:“你给我听个逗趣的音儿我自是高兴的,就是别让人觉得你玩物丧志就好,反正蒋家也是你掌家,你不爱听我这多余的话,喜欢别人逢迎夸奖的美言我怕是说不出来。”   蒋悦然忙道:“我也没说你多余,这不是图个新鲜的嘛,也没说我不读书习字,你急个什么。”   方沉碧听了这话,方才软了几分,转过身逗弄那只学话的鹦鹉,道:“你若好生跟着夫子学,我也有稀奇物给你。”   蒋悦然闻言精神大振:“真的?什么稀奇物快给我瞧。”   方沉碧朝他摇摇头:“生辰之前你温好夫子教你的那本书我就给你瞧。”   蒋悦然不乐意道:“那稀奇物本是我生辰礼物,你怎可耍赖。”   方沉碧笑道:“生辰礼物只是其一,若是没有我给你这稀罕物,生辰礼物就成了没棉套的被面一点用也没有。”   蒋悦然闻言微恼:“方沉碧,你太狡猾了。”   可不管方沉碧威逼利诱也罢,还是循循善诱,总之卓安瞧见的就是自家主子第一次这么主动温书习字,就连那鸟架上的玄凤鹦鹉也碍不着他看书。卓安不禁摇头寻思,难道这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个模样的?真不知道这对于蒋悦然来说,是个好事还是个劫难。   等用过了晚饭,方沉碧照例走一遭慈恩园请安之后就回了院子,谁知在进门时候蒋悦然竟然又来了,翠红站在门口朝着方沉碧直眨眼睛,低声道:“三少说是来跟小姐一道温书练字的,这便是一进门就堵实了我的嘴,若是多说还不给他闹腾死。”   方沉碧轻叹,蒋煦在慈恩园里憋着脾气不发已是够人呛的,再来个蒋悦然着实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温书习字怎的不在自己院子?”   蒋悦然懒懒道:“你屋子好暖和还香,对了方沉碧你不是从来不用熏香吗?究竟是藏了什么东西总有一股子淡雅的清香?”   “是摆了腊梅花,你喜欢便拿去罢,反正能开一冬日。”   方沉碧进门脱袄,马婆子跟着也进了门,见了蒋悦然坐在桌子边练字只管是乐不笼嘴:“大夫人倒是费了多少心思让三少爷好生读书习字,若是见到这一幕怕是笑的得流出泪来了。”   正说着听见门外有人说话,马婆子又钻了出去,这一瞧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夫人面上稍稍带笑,只是那眼神有些冷,携着刘婆子和屋子里的素筎正往这面来。   “夫人您可真是来的巧,快进屋暖和暖和。”   大夫人看马婆子一眼:“我这是走了一遭含香园说是悦然在这儿,这方才几日功夫那鸟儿也拴不住他心思,可真是让人操心。”说罢提摆迈进门槛。   屋子里一行人皆俯身拜礼,等着大夫人撩帘子进了里间,但见蒋悦然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边练字,那神色倒是认真的很。   “呦,我的儿,你院子里寻不见还以为又到哪里耍疯去了,连那玄凤鹦鹉的都不稀罕了,弄半天是来沉碧这里习字,你倒是一日一个唱本谁弄得清楚你。”   方沉碧见是大夫人来,赶紧起身拜礼让出暖炕矮桌,大夫人提身坐上去,桃花眼扫了一圈只管笑道:“究竟是你开窍往好了学,还是有人道高一丈驯服了你这匹野马性子?快给我瞧瞧这高人是谁?”   蒋悦然连身也没起,一笔一画倒是做得功夫十足:“从前我不读书你也念,现下我读了书你还是念,倒是让我如何?”等着写好了字,才磨蹭的走到大夫人身边一脸认真:“你可别吵我,要是写不完读不会方沉碧又要耍奸诈坑了我的稀罕物。”   大夫人瞧方沉碧一眼,笑的更甚,却是问向蒋悦然:“稀罕物?到底什么稀罕物让你这么上心?”   蒋悦然一脸不解,怨道:“我这就是因着她不给瞧才惹得百抓挠心,方沉碧的嘴是铁打的,心就是石头磨得,你且央求她都是没用的。娘,你且别到处看着我,总当我是充军流放的囚犯一样看待。”   这一句话惹得大家都跟着笑,刘婆子跟着道:“夫人这不是想着给少爷您打尊玉观音供着,想问少爷喜欢白玉还是翠玉,刚去了含香园茗香说是来了这方才跟过来的,哪里是到处看着您。”   蒋悦然对这等事哪里会上心,只管摆摆手:“娘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要么你问方沉碧吧,她讲究最多。”   方沉碧听着心头暗恨,只管朝他瞪眼睛就是不说话。   “沉碧,那你瞧着呢?”大夫人倒是真的问了方沉碧话,她想了想,又问蒋悦然:“说到底就是白的绿的你喜欢哪个?”   “白的吧。”   方沉碧答大夫人:“少爷既然喜欢白色的,夫人觉得白玉观音如何?”   大夫人对方沉碧这一番举动似乎满意的很,柳眉轻耸,软语道:“悦然喜欢白玉,那便打一尊白玉观音就是。”   大夫人没坐多久便要走,蒋悦然依旧坐在位置上练字,大夫人越看越欢喜之道是:“你若是这么乖巧听话别说来梨园,便是去天上广寒宫走一遭我都放你去。”   蒋悦然听了这话更是喜上眉梢,粘自己母亲道:“娘只管说话算话。”   等着离开梨园,大夫人脸上的笑容所剩无几,沉的如磐石下压着一块冰,冷声道:“我只管看她能有什么把戏,别说她现下还没生出儿子,就算她生出了个儿子又能如何,终究她是妾我是妻。”   刘婆子在身侧帮腔道:“三夫人也就是仗着老爷宠着,若是没有老爷这一道,还不是个端水洗脚的货色,夫人莫气烂泥是万万扶不上窗台去的,看她还能得意几日?”   原是这一日大夫人本与蒋茽说好来屋子里说话,可刚用过饭人就没了踪影,左等右等没个音讯,于是她让刘婆子去问跟在蒋茽身旁伺候的曹方,方才得到一句话:“老爷在三夫人房里歇下了。”大夫人心里愤恨难平,这才去找蒋悦然想着见了儿子倒也能让她安下几分来。   大夫人闻言冷晒:“她还不知道老爷在西巷那块也养了个野女人吧?要是知道了少不了跟着闹,再说这等烦心事又岂止只是给我预备的,你容她听见些风声看她怎么做。”   刘婆子应声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那就走着瞧,就算老爷日日睡她房里又如何还不就是一肚子女儿货。”   “就是,就是。”   等着就寝光景,三夫人起身去了里间,姜婆子神神秘秘的掏出东西,放在烛火上熏烤了一会儿,等着蜡纸上那一团乌七麻黑的东西烤的软了稀了,再用手捏了捏觉得时候正好方才递给三夫人:“就趁热贴在神阙穴上,等着房事过后三个时辰之后再揭下去才可,夫人切莫弄掉了。”   三夫人照着姜婆子的话做,只觉得神阙上骤然一热,那热感直刺肚腹,似乎源源不断的汇集在丹田那处,她也是三分信七分疑:“知晓了。”   等着吹灯拔蜡,蒋茽伸手一摸,觉得蹊跷忙问:“这是什么?”   三夫人只管环住蒋茽颈项拉向自己,送上香唇道:“最近风凉腹痛,弄了些膏药贴着,不碍事的。”   蒋茽此时已是情/欲冲头,色/欲蒙心,哪管贴了什么只管一股脑的扑上去再不问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多说几句,本人看过红楼梦,还很喜欢,尤其是明清时候半白话话本式的对白,感觉像是太姥姥那代人说的旧话,很有意思。 有亲说,觉得受了红楼梦影响,但又觉得不像,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我喜欢这个对话的方式,但剧情不同,而且说实话这半白话本式的对白其实也不够地道,写着只管自己乐和了。 还有就是,方沉碧年纪的问题,大家说她说话有点太早熟,的确如此,其实我开始想这个故事的时候想过一个问题,古话说,本性难移,但穿越装小孩这码事,除了穿越者本人觉得挺恶心之外,更多的是装不像,要是古人知道有穿越这码事,估计就没有早熟一说,全归类在穿越上了。 但七岁的方沉碧不会有JQ发生,亲们放心吧,蒋煦也没恋童癖,蒋悦然这会子的感情就跟我们小时候过家家一样,跟着玩的男孩子当爸爸,但不代表我们之间有真爱,就酱紫。 其他的事等着我让方沉碧一章长大之后再说吧,还有一句,架空无罪,各路大神们请手下留情,勿掐。 第二十三章   那帖偏方灵不灵与否谁人也不知,三夫人这会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下面的婆子嚼舌根,不闻则已,一闻顿是鸡飞狗跳。   平素蒋茽算是宠爱这个三姨太,若是床第之间再来点置气别扭也算别有滋味,可说到底蒋茽也只是不常吃便觉好的那一种人,只管是正室偏方谁也都不敢给他脸子瞧,一旦有人给了还另当个新鲜的尝。   可西巷院子里的野女子来凤到底是来路不光彩,若是被大夫人老太太那里念叨起蒋茽只管干笑几声转身就走算作罢,可偏偏到了旺香园这就成了悬剑断刀碰了可是不得了的,犹是没完没了的女人最让他心烦,想到这儿又突然念起正室的好,虽平时中规中矩刻板无趣了些可终究是个知分寸的女人,无趣归无趣至少不讨人厌。   闹过哄过到最后蒋茽干脆不耐的翻脸拂袖而去,三夫人坐在暖炕上抹泪,只管对着姜婆子哭:“想着前儿还嗑瓜子瞧着蒋渊野女人的事当个打牙的笑话看,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可真是现世来报,说什么平素只管最中意我这里待着,红口白牙的说些糊弄人的幌子只道是蒙住我两眼让我做个睁眼儿瞎,现下好了这不是等着给家院子里头的几个主子瞧个解恨的,说到底家花还是不如野花香,但凡女人都只是偷来的最香。”   姜婆子赶紧劝道:“夫人莫哭坏了身子,虽是不知道北巷里野女人姓甚名谁,可单说我们蒋府里也有四位夫人,论长相论出身论家世哪个不是百里挑一,可轮到最后不还是夫人您最受老爷宠爱?夫人缘何怕个野女人?再说了等着那女人进了门,只管是大夫人老太太看在眼里里钉在心头,自有她们罩在前面对付,您就舒舒服服的窝在旺香园了伺候老爷,再添个大胖小子就是了。”   三夫人斜了一眼姜婆子,恼道:“这道理我岂能不懂还用你教,若是你家老头在外面给你惹了一身骚回来,看你还能坐得稳不稳,说不说得这些子面上好听却没半点用息的废话来?”   姜婆子尴尬在一边,脸上不是个颜色,钝钝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着晚饭功夫蒋茽悠哉悠哉的来到怡乐园,刘婆子就知道那造谣生事的事儿算是成了,喜得碎步跑进屋子对着懒洋洋靠在暖炕上的大夫人低声道:“夫人,成了成了,老爷来了。”   大夫人桃花眼从书册上往上一撩,扬扬嘴角道:“来就来,老爷来我这屋子里岂不是正常事儿?你可别是慌手慌脚的跟那上不得台面的小老婆一个德行。”   刘婆子连连点头,喜滋滋站在暖炕边给大夫人斟茶:“夫人真是高竿,这么一招儿就治得了三夫人。”   大夫人冷哼:“她不过是个陪房丫头,要不是她暗下了不干不净的手脚我本是也打算给老爷屋子送去,可她这么做岂止是给我面子上抹黑丢脸,便是我跟她之间的恨怕是没个完结的一日,除非她死了要么我死了。”说罢又笑眯眯的垂眼瞧着书册上的大字,一边浅啜几口香茶,倒是从心里往外的欢喜着。   其实蒋茽是来怡乐园躲不清静来的,等着白日里人走了,马文德被叫到大夫人屋子里问话,如此一说大夫人不怒反笑:“这倒也好,等着看戏就是。”   马文德也跟着赔笑:“三夫人现下也算吃到了苦头儿,闹是不闹了可也没什么好脸儿,老爷今儿中午还去过一趟也是跟着蹭了一脸灰的出来了,这会子带着曹方出门去了。”   “这几日就只去这么一遭?”   马文德躬身:“老爷派曹方去就只这么一遭,若是老爷出门自己走没走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夫人抿嘴一笑:“这府里还有什么是能瞒得住你马文德一双厉眼的,谁说有我可不信,我只管把沉碧交给你好生调/教,等着她过了及笄就给她跟煦儿圆房,若是来年能抱得孙子我可是不会亏待你跟沉碧。”   马文德闻言笑拂面上,连声道:“这本是小的应该应分的,夫人切莫担心,沉碧这孩子年纪虽小可却是个不错的苗子,假以时日必然能入了夫人您的眼界。”   大夫人闻言也略略思索一番,道:“若说这孩子年纪小话又少倒也的确挺惹眼,最近悦然也跟她走的颇近,却也学分了是好歹了,这么说来倒是个好苗头。自打他呱呱落地我还没见着他怕着谁服了谁过,遇见沉碧就听话的很着实也让我吃了一惊。不过也好,若是沉碧有这本事那煦儿那里也不会太成问题……”   话说一半,大夫人笑睨马文德又道:“可女子最该的就是相夫教子,聪明虽好可太聪明了也是个麻烦头儿,不是吗?”   马文德会意,生怕大夫人多想,忙道:“大夫人言重了,三少爷至于跟沉碧走的近都是年纪相仿,而素来沉碧脾气就总像个大人儿似得,三少也曾捉弄过她却不见她多说什么,长此以往三少爷就没了逗弄她的兴趣,又见着她乖顺和气就走近了些。”   大夫人道:“恩,以你马文德的老脸面扛着我自是信得过这丫头了,你也放心,就算煦儿房里出了一个大的也只会轮到你家沉碧身上,那宝珠自是没可能的。”   话点到为止马文德心里早是有了谱,又是一番道谢方才出来,等着出了屋子他站在门口寻思了半晌,寒风一凛透过那身棉袄乍得他背后湿淋淋的一片凉。不管大夫人到底是对方沉碧是起了疑心还是只单单口头上一说做个无心的提醒,这都让他开始注意到这一点。   等着有人从他身侧走过,笑道:“马大总管,您这是站在门口寻思个啥呢?”   马文德方才敛回精神头儿,把两只手操在一起笑呵呵道:“我能寻思啥,这天儿也太冷了,风一过寒到骨子里去,都到了三月了怎的还不见转暖?”说着慢悠悠的往外走,嘴里还哼着小调,看似实在悠闲又心情尚好。   等着马文德绕到前院,正见着潘鼎低着头大步的正往这后院里走,马文德伸了胳膊拦他:“说你多少遍总不见改,蒙蒙撞撞的冲突主子可有你好受。”   潘鼎为人忠厚,相貌粗犷却心地不错,闻着马文德训只管笑嘻嘻道:“总管,外面有人儿找您。”   马文德正愣着,又听潘鼎接道:“好像是个姓马的爷儿,四五十岁的样子……”   马文德还是纳罕:“没说叫啥?”   潘鼎摇头:“没说啥,只道是您家的亲戚,要不总管走一遭瞧着?那人就在正门口等着呢,看似挺急的。”   马文德点头再不多问,最后负着手往外走,边走边道:“府里用的红绸缎子刚进了五匹,两头牛五只羊两头猪,小姐裁衣的各色缎子料也有十五匹,等着过一盏茶的功夫城北的玉德轩来送簪花首饰的,你且都点数查记清楚了,我一会儿回来再清。”   潘鼎应声,又垂着头大步往里去了。   等着马文德出了大门就见守宅石狮子后面隐约晃着一个身影,他再定睛一瞧,暗暗念不好,连忙转身想回去。可那人更快一步,上前喊道:“大哥您且别走,我是安子。”   马文德撇撇嘴,不得不转过身无奈瞧方安:“不是不让你擅自到这边来的嘛,沉碧在这过得很好,你既然已经送她进来也安了心就不要总打搅她不安生。”   方安照比两个月前似乎又清瘦了不少,他听闻马文德的话面上犹豫起来,窃窃道:“我是来给孩子送点东西的,大哥您就发发慈悲让我再瞧一眼孩子,哪怕是远的望上一眼也成,我不打扰孩子我就看一眼就走。”   马文德微恼:“你当这里是你们村里的集市大院不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若是给里面管事的人儿瞧见还有我的好?”   “大哥,我求你了……”方安扯住马文德棉袖子死活不肯松手。   央求又阻拦了半晌,马文德没得脱身回去只好答应他:“你且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寻孩子去去就来。”   方安这才松了手老实的站在原地等着,整了整跨在胳膊上的篮子,里面似乎塞了件衣服,风撩过只露出艳红的一角。   等着马文德好不容易进了府里瞥着方安傻乎乎站在门口,便跟门口家丁嘱咐:“万万不能让这人进门来,不然一会儿老爷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们担着。”   方安等着马文德走了许久却不见出来渐渐生了急,这是他瞒着马巧月从自己爹娘家直接赶车过来的,篮子里面是他娘给沉碧准备的红棉袄,还有他爹给沉碧做的糯米打糕。他来了却不能耽搁太久,以免回家迟了那挺着肚子的马巧月不饶。   天色已晚,这一条街上都挂满了一溜儿的红灯笼,把这皑皑白雪压实的路也给衬得像是铺了一地红绸子一般,大冷的天里等了快两个时辰,方安已经感觉不到脚还有任何知觉,冻得他在原地一直跺脚。   从马文德进了院子不再出来,他就无数次跟门口守门的家丁说尽好话,可人家是汤水不进说什么也都一步不让,可让他好不容易来一次清河县却见不到孩子就回去他又不甘心,于是就一路等了下来。   卓安是一个时辰从侧门出来给蒋悦然跑腿儿的,这会儿子侧门应该锁了,他怕扑空就绕道正门来走,远远见一个中年男人就地冻得直打哆嗦,挎着破篮子只往府里瞅,他生疑经过方安身边时候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方安见到相貌清秀穿的一身青蓝褂子的小哥儿过来,也是顾不得太多满心里都是想见孩子一眼的心思,遂连忙上对卓安前道:“小哥儿通融我个方便可好?”说罢掏出一个铜板冰凉凉的塞进卓安的手。   卓安低头一瞧,这点打赏寒碜让他差点笑出声来,于是把铜板又塞了回去:“大叔,好端端的你给我钱作甚?”   方安以为卓安嫌少,边说边往怀里掏了又掏:“我想寻个人。”   等着掏了半晌,终于又费力的掏出一枚,两个铜板一凉一热又塞到卓安怀里:“我有个亲戚在府里当差,当初是得了这里的一个小姐的照看这才逃过一劫活下来,我这是想见见这位小姐当面道个谢。”   卓安只觉得眼前人的言辞十分可笑,他笑道:“府里最近可没谁要死要活的,大叔寻错地方了吧。”   方安本是怕府里的人瞧不起方沉碧出身遂不敢说实话,可听了卓安这一番又急道:“有的,有的,蒋府这么大小哥儿可不见得都听说过,我家女儿说那小姐叫方宝儿。”   “方宝儿?”卓安想了想,郑重其事答他:“这里没有方宝儿小姐。”   方安只觉得头顶一炸,没有方宝儿?莫非是马文德把孩子接走却送去了他处这才不愿看见他小道里跑了?   “怎么会?肯定有的。你们这里的马大总管说有。”方安争执。   卓安一听这话,纳罕道:“马大总管?大叔我们这里只有一位叫方沉碧的小姐,没有什么方宝儿。”   听到这方安才反应过味来,忙道:“对,就是方沉碧,她以前叫方宝儿来着。”   直到卓安跟方安纠缠了许久进了府才一路想了又想,更觉蹊跷,若是这男人认得马总管缘何还要站在门口等着?他找方沉碧到底是为了啥?他又是方沉碧的什么人?是她爹?可为何一点也不相像,哪里能看出半点父女的关联来。   等着进了含香园茗香抻着脸从里面出来,对着卓安道:“还找个什么,人不在自己屋子。”   卓安懂得茗香意思,道:“这几日少爷读书习字多刻苦,上次大夫人去看见了喜得不得了,允了少爷随便走的。”   茗香也知道这事,遂只管撅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等着到了梨园,蒋悦然果然就在屋子里头,他跟方沉碧围在暖炉前自顾自说的正尽兴。   卓安进门,等着一个机会跟蒋悦然低声道:“少爷,我回来路上在府门门口遇见了个奇怪的中年男人,说是认识方小姐,又说是认识马总管,还说什么方小姐照顾了他家女儿要答谢,纠缠了我好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脱身,之前应是缠过马总管。”   蒋悦然听道,看了看卓安又瞧了一眼转过身去的方沉碧,想了想,小声道:“随我出去一下。”   又等了不少光景方安实在是无计可施,眼巴巴的想着兴许还能有人进府,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跟进去不可,正想着里面走出两人,一个是先前清秀蓝褂的小哥儿,一个是俊艳逼人的富家公子,   方安像是见到观音菩萨临世,忙上前道:“求两位容我见一面方小姐吧。”   蒋悦然把方安前后打量了一圈,试探问:“你是方沉碧的爹?”   这一句话惊了卓安一跳,方安犹豫半晌还是默认的不做声。   蒋悦然一见是如此便没有多说,他看见方沉碧的首饰里有一捆红头绳,以往自己娘送的镯子什么的也不见她珍贵的收的那么好,一段破头绳也不知她怎么那么金贵,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唯一的东西,他也算知道方沉碧的几分心思。   更何况她奶奶害病也让她跟着上了不少火,人更清冷沉默了,若是见了自己爹可能好过任何一个人劝慰,想到这再看方安也不觉得多了几分可怜,遂跟卓安道:“你去跟把门的老高说给我院子后的侧门打开放他进来。”   “少爷……”卓安急道:“让总管知道还不去告状,你可是害了小姐。”   蒋悦然蹙眉:“你若不去,我就自个儿去。”   卓安无奈:“小的知道了,这就去。”   蒋悦然让方安从侧门进来,穿过含香园没走多远就到了梨园后院,蒋悦然遣了马婆子和翠红,朝着方沉碧神秘道:“方沉碧,我若帮了你一件大事你可得应我一件事。”   方沉碧只做他胡闹,连眼皮也不抬:“少爷还不去温书?”   蒋悦然得意笑过,贴近她耳朵小声:“跟我走,带你见个人,回来我一定听你话好好温书,不过   你也的答应我的要求,成了,你不反驳算你答应。”   说罢扯了方沉碧往后院跑,方沉碧挣了挣:“还闹,大冷天的你袄也不穿到处跑个什么。”   “宝儿?”   方沉碧身后有人这么一喊,就跟落在雪上的鹅毛一样轻的要命,像是稍微大一点声色就惊了人似的。   方沉碧只管身形一僵,不可相信的慢慢扭过头,再见方安时候满脸的惊色,不自觉喊:“爹……”   蒋悦然见着两人梗在原处都不说话,忙道:“你爹可不是做客的,我也只能容他片刻就得送出去,你倒是有话快说。”说着自己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在前面放风的卓安急急走了进来跟着蒋悦然道:“少爷,那面守夜的人过来了,快送人出去吧。”   蒋悦然点头,不放心的又问:“让你给他爹带去的东西预备齐了?”   “少爷放心,全齐了。”   蒋悦然穿到后院,见父女二人话不多,一句不接一句而那份感情却是胜于千言万语一目便了然。   “好了,该走了。”   方沉碧转头看了蒋悦然一眼,满含感激神色看他,却是对方安道:“爹,我日后得了空就会看你去,许是还得等上一段时间,若是家里有难你记得托人给我带个信儿,需要用银子不必担心我有。”   “宝儿好生照顾自己,爹以后再来看你。”方安不舍。   “走吧,快跟着卓安从这绕出去,那面来人了。”   方安几步一回头的跟着卓安一路绕出去了,方沉碧展目跟着人影瞧过去,但见隔着院墙头上的天一片橘红色美得惊人,再仔细一瞧,飘飘扬扬的雪白慢慢又往下落了起来。   “又下雪了。”她喃喃。   “方沉碧你记得刚刚答应我的事吧?”   方沉碧扭头,那双漂亮的大眼里是少见的感情涌动:“蒋悦然,谢谢你带我爹进来看我,谢谢你。”   蒋悦然提身上前,纠缠她:“那算你答应我了是吧?”   方沉碧抿嘴笑了笑:“算。”   蒋悦然闻言得意至极,鬼头鬼脑的朝四周望了一眼,略略有些腼腆道:“那……你……我一下……”   方沉碧没听懂,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蒋悦然有些恼:“干嘛要再说一遍?多难为情,你当我脸皮是城墙做的?”   方沉碧哑口,不知道他这又是闹什么脾气,刚要张口又听他道:“那个,我让你亲我一下。”   方沉碧闻言怔住,蒋悦然瞧她一眼,看她迟迟不动作,火道:“你答应我的居然说话不算数。”   “这……”   “算了,娘们家家的真是无趣。”说罢,自己倾身靠了过去,狠狠的在方沉碧的脸颊上啄了一口,还带着一声响。   事毕,蒋悦然飞也似地跑开了,边跑边笑,笑声撒了一院子,像是落进雪里清泠泠的,只留下错愕的方沉碧站在落雪里,这一个晚上的惊奇太多,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24第二十四章   话说蒋悦然这一夜下来也没怎么阖眼,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偷香顺遂那码子事,他躺在床上眉梢眼角都带笑色,一会翻身两会儿坐起身来要吃茶,弄得茗香和卓安都纳闷的很,尤其茗香也不知道他走一遭梨园又到底沾了什么便宜回来,竟能乐得如此。   卓安倒是比她清楚一些,隐约想到许是方沉碧因着蒋悦然带了方安进来而开心的许了什么愿下来,而这愿还是称了自家少爷的心思,于此一来想不乐和都难了。   至于蒋悦然自己乐得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对于这种感情上的感知总是有限,在他看来帮助方安进门让父女相见也是为了可怜方沉碧。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方沉碧开心他便开心,看见方沉碧微笑他唇边也有笑意,好似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拴在方沉碧身上,她一动必然会扯到他,喜是如此,悲也是如此。尤其是这晚上还亲了人家一口,又本就是稍懂了点人事的年纪,心里蠢动荡漾的心情也实属正常所有。   而对于方沉碧来说,这一天里最大的惊喜也莫过于见到方安,便是连梦里也能笑弯了眼睛。   等着方安走了之后方沉碧把篮子拎回屋子,马婆子不在屋里面只有翠红一人伺候。   翠红见方沉碧空手出去却拎着东西回了来倒也奇怪:“小姐这是跟着少爷去了后院?怎的还带了东西回来?”   方沉碧知道这事总是瞒不过,于是换了种说法:“东西是家里人拖人捎带来的,都是些家常里的吃穿,你且别跟别人说起,府里的夫人老爷们最厌这事,就你我知道最好了。”说罢把篮子递给翠红:“里面有好吃好喝的我们且尝个鲜儿,吃好了就藏起来只管别让他人逮住才是。”   翠红笑:“小姐果然是狡猾。”   方沉碧知道翠红并不会乱嚼舌头,一来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背井离乡又多半是没了回头路走总是会生出心心相惜的感情来,且翠红办事妥帖懂分寸也算稳当之人,再者说若是说了与别人听传到有心人那里免不了马文德跟着遭罪,于情于理翠红都会死守秘密的。   打开篮子里面有糯米打糕,有炸好的倭瓜团子,还有用瓷瓶灌满的腌菜,末了底下还有布包包好的一件新裁棉袄。   趁着干活的丫头婆子都去睡了,两人抱着东西坐在床上翻弄,翠红解了布包把袄子拎起来瞧,赞道:“小姐您看,您奶奶的手当真巧的很,虽是面料不及府里小姐的高贵可这手工活可是精湛不少,好密的针脚儿。”   方沉碧伸手摸了摸略有些粗糙的面料一时感慨万分:“我家奶奶做了半辈子的稳婆,也干了半辈子农活,手是嫌粗糙了些,可做起这等细活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我后娘进门时候的那身儿喜服也是奶奶熬了几个晚上赶出来的,做的可是好的很。”   翠红闻言,挪眼瞥了方沉碧一眼,缓道:“小姐是不是想家了?”   方沉碧挪眼瞧翠红:“翠红想家吗?”   翠红神色一暗,幽幽道:“说是不想那不过是因着打小就给生生爹娘给卖了人家做奴做婢心头不甘,关了房门自己说掏心窝子的话来说到底也都是心里还带着恨不乐意承认罢了。试问哪个出来的丫头不想自己爹娘兄弟姐妹的,也都怪自己命数不好,偏又生得一副丫头身子就注定会是这个下场,能怪得谁呢?”   翠红越说心越冷,竟说得红了眼眶:“有我这种进门儿来就给人家端水送药的,也有小姐这种来享福的,到底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好在我跟了小姐身边儿干事儿,若是轮到五小姐那种针尖麦芒的性子手里多半也讨不到什么好事。”   方沉碧懂得这种心情,想到自己前世的身世也不由得一叹:“过年过节可否能回家走一趟去?”   翠红摇摇头,掉泪:“小姐想的太好了,我被买来那一日,我爹就是跟着马大总管签了一辈子的卖身契的,交钱领人,领了人我就不跟着那个劳什子姓只管在府里做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子,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看什么眼色干什么活儿。   若是碰见心好的多半都好说话也不刻薄,若是倒霉的,那就只管着挑了软柿子捏恨不得捏个稀巴烂都不解恨儿。我都有十年没再见到那家子人也没了瓜葛,许是人家早当我是断了气儿扔去乱葬岗喂野狗去了。”   方沉碧见翠红越说越气,轻声道:“如我瞧着你现下过的也不错,若是留在家里这个年纪应是早许了人家,倘若是好人家也就罢了,若不是那下半生也得跟着遭罪不是。想现下不也挺好,有吃有穿还攒了不少银子,就算将来出了蒋府你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翠红闻言略略好转了些:“若是你今年只有七岁问谁谁会信,人长得娇俏嘴也会说,倒是跟个小大人儿似得,难怪人家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过生出这种性子也好,大总管喜欢,夫人太太也喜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还就着热茶吃了点打糕再试过了衣裳,休息光景比平时晚了许多。   第二日一大早马婆子就跟了来但说面色略有不善,方沉碧一打眼就看出来,等着翠红出门打水时候随口问:“嬷嬷今日不大爽气?”   马婆子本是个肚子里装不得事儿的人儿,平素也没心眼,只管瞧着身边没人儿就跟方沉碧实话实说了:“我听我家那杀千刀的昨日夜里跟我说起,说是你家爹爹大老远的来给你送东西瞧你一眼,他就骗得人家没给见还借尿道儿跑了。我听了气得要命,哪里这铁石心肠的人,半点心软都不剩。”   方沉碧笑笑:“可能是不方便行事吧,大总管帮不得的忙也强求不来。”   马婆子掐腰站在中间念叨:“若下次你爹再来只管叫我一声,我知道后院儿有个侧门就在三少院子西面儿,平时人少的很,那门多半不用总是空闲着也没人看着最好进来。”   方沉碧闻言感激道:“嬷嬷这是真心待我好,我知晓。”   马婆子闻言笑道:“若不是大夫人要了你去,我可要跟我家老头子寻死觅活的带回家好生养着呢。”   早饭时候方沉碧没去前厅用餐,而是将东西拿了出来只对马婆子说是看门大哥行了个方便 ,人不让见但东西是给递了过来,马婆子也素喜农家小院里的吃喝,只管拿着东西偷偷去后院热了再端来。   蒋悦然带着卓安一早就到了前厅,左等右等也没见方沉碧人来,只听梨园里来的小丫头说是:小姐今儿身子不爽待会儿直接去慈恩园给大少爷请安并一道用饭,就不再过来走一遭免得误了大少爷喝药的时辰。大夫人应了允便打发小丫头回去,于是大家便一起吃起来。   蒋悦然只觉得这是有蹊跷,没吃两口突地站起身:“今日的饭菜真是泻口的很,也不知是放了什么劳什子东西进去,难吃的要吐出来了,不吃了。”   大夫人又品了口粥,瞧了瞧身边的老太太:“婆婆您觉着这粥不对味儿吗?”   老太太眯了眼跟着尝了一口,道:“不是跟平日寻常的一样?”   蒋悦然用锦帕擦了擦手,结果丫头递过的茶盏漱口再吐到铜盂里嫌弃道:“难吃的很。”   大夫人赶紧跟身侧的丫头道:“让厨房再顿一碗瘦肉粥给三少爷送去。”   蒋悦然忙摆手:“不吃了,回头问茗香要点心吃去,我且先回院子里去了,奶奶和娘先吃。”   卓安跟着蒋悦然出了前厅,路上斗着胆子道:“少爷才不是因为粥泻口不好吃才出来的,您肯定心里有急事儿。”   蒋悦然笑:“我跟你打个赌,今儿方沉碧不来前厅用饭也一定不是什么身子不爽,怕误了我哥喝药的时辰这码子事儿。”   卓安问:“少爷怎知?”   蒋悦然挑眉,趾高气扬道:“别问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咱走一遭赌她个现行去不就知道我说的准不准了吗?”   等着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屋里三人正在喝粥吃糕,蒋悦然进门时候不让丫头通报,只管突然掀了帘子进门作弄人家。方沉碧也当真没想到蒋悦然这个光景会来,一口粥还含在嘴里就愣住了。马婆子和翠红胡乱吞了嘴里的东西赶紧站起身道:“给三少爷请安。”   蒋悦然提身上前一瞧,一盘三花色的打糕冒着热气,一盘杂拌腌菜,还有一盘什么团子,剩下就是几碗清粥,于是一脸戏谑:“好你个方沉碧,左右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有这等好事儿都不叫我一起,跟着两个丫头婆子独自在这里享清闲。”   方沉碧放了筷子道:“都是寻常东西,也比不得少爷吃的香辣可口哪里是什么享清闲,再者说我可是给少爷留了打糕的,只等着晚上让翠红给您送去。”   蒋悦然抿嘴一笑,搬凳子坐在方沉碧身边,朝翠红比划:“我也不是阎王爷审你们,你们怕些什么,快给我盛一碗清粥拿一双筷子来,我可是饿坏了的。”   翠红一见未生是非,乐得应了声就往外跑。   方沉碧又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蒋悦然纳罕:“给谁用?”   方沉碧道:“被你折腾这一遭卓安肯定也没吃成,反正也不差他这一口就一道吃了各忙个事儿去吧。”   卓安感激涕零,只管朝方沉碧作揖:“方小姐心眼最好,小的这里谢过了。”   蒋悦然从小锦衣玉食还真没吃过这些粗劣玩意儿,冷不丁吃出腌菜里的一个小石子他也不敢声张,就怕方沉碧听了不高兴于是不漏痕迹的往下咽,只道是不说这些小石子这腌菜打糕还都算好滋味。   “少爷,这里有石子儿。”卓安吃到一个,崩了牙,蹙眉把石子儿吐出来,蒋悦然连忙推他:“什么石子儿,你没牙不成,我怎的没瞧见,你可别在这乱说。”   大家皆知道他什么心思,只管是抿嘴笑不出声,方沉碧弯了弯眼:“的确有石子儿我们都吃出来过,怎的就少爷您没吃出来过,您没牙吗?”   人人都笑,蒋悦然俊脸一红,端碗道:“反正我没吃着。”   等着从梨园出来,蒋悦然吃的十成十的饱足又暖身子很是舒服,卓安也吃得饱了,道:“少爷,那打糕还真是不错的说。”   蒋悦然得意道:“那自然。”   “嗯?”卓安不懂。   蒋悦然又道:“也不知道方沉碧的娘生得什么样子,单看他爹的样子怎得生出这般女儿出来?”   卓安瞧了瞧四周,但见没人,遂贴过蒋悦然身侧去,低声道:“少爷不知?我听下人嚼舌头说是方家小姐不是方家亲生。”   “什么?”蒋悦然大惊:“谁嚼的这下三滥的长舌,你快说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卓安闻言,吓得赶紧安抚道:“你且听小的把话说完,说是方家小姐的娘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到方家来的,那时候方家穷困潦倒,方小姐的爹爹年过四十多都还娶不上媳妇遂就答应迎娶方小姐的娘过门儿。本是好好的谁知夫人生小姐时候难产去了,这就给方家人扔下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可方家当家的人善良又有担当一直把方小姐待大,等着去年年中的时候机缘巧合又寻得一房续弦,那女人是带着三个孩子进的门儿,今年年初又怀了一胎,这不就一过完年就给小姐送了来。”   蒋悦然听得微恼:“这恶妇怎的不送自家的拖油瓶来送人家方家女儿过来作何?”   卓安叹道:“民间疾苦自是高墙大院里的少爷您不能想到的,在我们村子里头有很多这种后娘的,别说是带着拖油瓶嫁人,就算是黄花大姑娘嫁了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自古是后娘多恶妇,见了不是自己血脉的前妻留下的孩子,还不见得跟心头针一样厌恨,我爹娶后娘的时候不是把我不满一周岁的妹妹从锅台上摔下去摔死了,我爹当时就站在那看着我妹咽气的连声都没敢吱,只怕是把这媳妇给气跑了又打光棍儿到时候断子绝孙。   再说方家小姐的性子薄凉如冰似得,不像是会谄媚讨喜的样子,又逢着那女人带了三个孩子过来,不就是打着让方家人帮她养孩子的心思嘛,这么一来方家哪还有小姐的一席之地啊,即便马大总管不说的那么难听但凡是个人都猜得到,这事儿就是后娘容不得前妻女,仗着自己怀了方家骨肉逼方家送走小姐的戏码。”   蒋悦然越听越冷,越听越气,只觉得像是天灵盖顶升起一股青烟,五脏六腑都是火:“知道人坏,还能坏到这个地步也着实少见了,看着方沉碧平时安安静静的,也看不出当初受了虐待还是不公,只管是一副一切安好的样子,原是也遭过这等罪。”   卓安努嘴:“要我说,小姐这性子对于她的出身来说也算是好的了。”   蒋悦然不爱听了,皱眉问他:“这还叫好?”   卓安连忙摆手:“少爷您想,后娘十有九坏不是讨好还是不讨好能改变得了的,人家就是看着你碍眼总要想办法除掉吧,若是送到坏人家里去方小姐怕是一辈子都得给毁了,所以小姐的性子不讨她后娘喜欢那后娘才会趁着她小的时候给赶出门去,比起及笄之后再赶走不只是少遭了不少罪还安全很多呢。”   蒋悦然想了想也觉得卓安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念叨:“难怪她总让我觉得好像不是一个孩子一样,怎么总那么沉得住气呢?唉,原来是苦命所致。”   卓安摇头:“少爷也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小姐人精得很,她断然是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所处好些的,不像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再说,苦命之人何其多,但说我们府里的丫头婆子好多也都是苦命人,可也不是每个苦命人都跟小姐这么生出七窍玲珑性子的。”   蒋悦然现下是听不进卓安的话,只是心里头翻来覆去思索着方沉碧那令他震惊的身世,并越发怜惜她起来。   等到了慈恩园光景刚好,宝珠见方沉碧带着翠红进门便把药给端了来,撩起帘子时候蒋煦正靠在床头翻看方沉碧练习描红的帖子。   “少爷,您先喝药,我今儿给您带来好东西了。”   蒋煦抬头,脸上笑容很淡:“好东西?难道是给我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成?若不是这个,又有什么对我来说算得上好东西的?”   方沉碧知晓蒋煦还在为着老爷容他跟蒋悦然一起办生辰的事儿闹不爽快,于是朝翠红挥挥手,翠红会意跟着宝珠一起出去了。   “我明白少爷意思,觉得您那么想是可理解的。”   蒋煦冷笑,扬了扬手里的帖子道:“方沉碧,你这人总喜欢不懂装懂,就像是这字帖,明明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摇的手非要学着好似能写得好一样,反倒把这字写砸了。懂字的人一看就知晓,你以为你写得好,可下笔了之后才发现还是执不住笔,所以注定你写不好。”   方沉碧走上前,尝药,又递过来道:“执不住笔不是不懂执笔,今日写不好我便日日练下去总有一日我会写出好字来。”   蒋煦抬眼瞧她:“你这孩子倒是很有韧劲儿,倒不是我打击你,可你也得懂得不是熬过一月一年的就能达成心思的,有些事是改不了的。”   方沉碧点点头:“很多东西时间也改变不了,那我们自是束手无策,但如果能努力就可改变的那些我们一并弃了,岂不是很可惜?”   “可惜?”蒋煦抬高了音调,而后笑出声来:“你方才几岁,懂得什么叫可惜?”   方沉碧故作思考,遂慢慢道:“可试过的时候没有试,可做择的时候犹豫,可努力的时候放弃,可把握的时候错过,少爷说这些是不是可惜?”   蒋煦终于肯睁眼看方沉碧一眼,心头一跳又一跳,本是有些震惊可到底也是掩住了,端了碗道:“脚丫大的年纪胡扯八道些什么。”说罢仰头把药喝了。   等着漱口之后,翠红又端水容方沉碧伺候他洗脸,等着都就绪了,才让厨房把清粥卧白水蛋拿了上来,方沉碧在桌上打开一个瓷瓶用筷子往外倒了倒,满好道出一小碗,又盛了两碗粥,跟蒋煦一道坐在床上。   蒋煦纳罕,指了指盘子里黑漆漆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腌菜,您尝尝。”   蒋煦蹙眉摇头:“这么样的脏货也拿过来给我?”   “这是我家里人托人好不容易送来的,我吃着觉得很下饭,想着给少爷也尝尝看,这可是金贵的东西,少爷只管吃一口看,若是难吃你罚我都可,若是好吃少爷不妨奖励我。”   蒋煦犹豫再三,还是夹了一块,嫌弃的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分明是黑漆漆脏兮兮的东西可到了嘴里有一股子特殊的味道,东西是咸的又似乎稍稍带了点甜味,咬下去是脆的很爽口。   蒋煦道:“倒还不算差,这是什么做的?”   方沉碧指着盘子里的东西一一清数:“萝卜,黄瓜,气豆,地缸,很多杂样的蔬菜都在里面呢。”   蒋煦轻声应着又问:“那你又要什么奖赏?”   “不如让我给少爷挑匹布做生辰宴时候的新衣如何?”   “恩。”这一声让方沉碧放下心来,她笑了笑端起碗跟蒋煦一道吃起来,道:“以后我跟着少爷一道用饭吧,也不去前面了。”   “恩。”   蒋煦没有多余的话说,他很清楚只是不愿多说,一个孤寂又自尊高高在上的人是无法承认被人忽视被人另眼相看是一种怎么样沮丧的感觉。   他似乎不是活在蒋家,好似每个进出这个院落的人都是过客,都是看客,与他不相识也无关联,只是盲目的做着自己的工作,等着他死,死了人就散光了。   而慈恩园还耸立在这,了不起到时候新人住进来再换一块匾,起个新名,又有进新的下人进来伺候,换新的笑脸,然而这都跟他,蒋家长子半点关系也无。   可方沉碧这个才七岁的孩子,总会让他有种稀奇古怪的感觉,似乎是家人,是她当他是个主子,当他是家人一样,有些温暖只能流在暗处,别人不一定愿意了解,而他也不愿意外露,不愿意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V后第一更完成,别霸王。   日更有难度,我争取隔日更,理由你们肯定不爱听,但我真的很忙,忙到吐血,见过午饭只给30分钟的公司吗,别怀疑,那就是我的公司。当然哪一日我抽风了失业了什么的兴许两更,MAYBE!   V文别跟我客气,大家共体时艰,要积分的别不好意思,只管跟我要,我反正无限送分,规矩什么的咱就不遵守了,大家赏脸支持我是我荣幸,我愿自掏腰包送分,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咱们和谐点,写文看文都乐呵呵的多好啊,以上。 25第二十五章   生辰宴的当日蒋府热闹非常,但凡河源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半都来了,人往多处聚总是这个理儿,蒋家算是十里八乡的大户人家这家未来继承人的生辰大宴,谁人不卖这面子?   蒋煦这日由着宝珠帮着收拾伺候,方沉碧就倒开空儿跟着马文德一道在前面忙活。   宝珠知道争不过方沉碧的身份又比不过人家利落的嘴口,平素里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只管恨不得在暗处多啐几声解恨儿,可到底方沉碧也没错待了她,虽是并不亲近倒也不由着翠红和马婆子多放肆,算作懂些道理的。   可宝珠也不算感激她,谁叫她们注定是站在同一屋檐下争风的敌对,若是谁弱了挨了欺负也不可怜只道是自己没那个本事治不住人家反而面子里子都保不住就是了,再想到日后方沉碧太有可能骑在自己脑袋上,宝珠就恨不得用院子里的桃树枝刻成小人儿写上方沉碧的生辰八字日日针扎火燎,直到念死她为止。   等着梨园那面打发丫头过来送新袍子,宝珠展开衣服瞧一眼,只是心里暗笑平素蒋煦从不穿蓝色衣裳尤其这种天蓝淡色的,她等着看蒋煦如何暴躁罚方沉碧一个哭天抢地。   “呦,是蓝色,少爷您……”   蒋煦见了这新袍子也是一怔,他微蹙眉心,眼色渐深。宝珠忙道:“奴婢之前确有跟小姐提及少爷不喜这色衣裳的事,只是小姐似乎没往心里去,或是自个儿挺喜欢这色的,再者……”   蒋煦无心听她多说,淡淡道:“罢了,给我穿上吧。”   宝珠一怔,手又慢了,磨蹭了半晌算是把衣服给蒋煦穿了上去,只是她不敢开口问个原委,只是越发觉得方沉碧到底会什么把戏能做到如此?   蒋煦原本心里也不舒服,这蓝色确是他不喜的颜色,可他也算是个爷们儿家的既是开口允了方沉碧挑缎子这码子事,日后也不好反口发脾气,再或者说他也不乐意看见那个孩子失望的神色,毕竟从她来到蒋府开始他倒是当真身子骨强上许多,也似乎能找到个随口对上两句话的人儿了,虽然这人儿还有点小。   “小姐,你这里肯定忙,嬷嬷说怕着你累着容我过来帮忙搭把手儿。”   翠红搓搓手笑着上前,再抬头往厅里一望真是看得人心头都是麻的:“到底是有钱人家宝贝疙瘩的宴,瞧着来的人若不是算有头有脸能称得上一号的哪能进得了这门,就这还都踩烂了我们府里的门槛了呢。”   方沉碧今日穿了桃色缎面的小袄瞧着很是喜气,她瞥了一眼闹哄哄的大厅,道:“一人荣,万人聚,一人衰,万人踩话再好听出手再阔绰也都跑不掉这个,有什么好羡慕的。对了,你帮我走一   趟慈恩园问过大少爷是不是需要我过去,顺便帮我瞧一眼那件新袍子少爷可是喜欢?”   翠红纳罕:“您不是之前都招呼过了说要在前院忙着吗?缘何还要再问?”   方沉碧道:“张嘴便是人情,你去便是。”   翠红点点头,转身从门里出去了。方沉碧张望着眼前,原是这么诺大的一个厅堂竟是闹闹哄哄的挤了拿么多的人进来,人声嘈杂,面目纷繁,各种道贺恭喜的话成了万重波浪早是将厅室完全淹没其中。   她想到自己的小时候,从孤儿院到姨妈的家也是进了这样豪华阔气的宅子,人人都喊她小姐就跟现在一样,可人人都知晓她不过是个私生女,还是个注定一降生就要夺走母亲生命的私生女。富有,尊贵对于她来说,只是从一个房子换到另一个房子,从一张张明显而嫌弃的脸换到另一张张暗自鄙夷的脸,其他并没有任何不同。   “沉碧,待会儿献茶时候你跟着大夫人身后就是,要乖巧点学着怎么招呼应付那些阔家太太。”   马文德猫着腰从人群里挤出来对着方沉碧交待:“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栽培,若是上道儿的孩子自是会跟着学些细枝末节的,再加之脑子灵光性子聪慧想学的会也不难,表舅我可是对你信任的很,你肯定会做得好的。”   方沉碧点点头,算作领会。说罢马文德领着方沉碧挤进人群,她突然像一只被卷进沙子里的鱼,喘息也无法,逃离也无法,等这一路给带到台上去的时候但见大夫人正与几位富家夫人说着闲话,人人眉梢眼角都是软笑,满目都是金光银光的扎眼的厉害,而那面蒋悦然给蒋茽带在身边,也被许多衣着光鲜的公子老爷包在其中不得动弹。   “夫人,一切都准备齐全了,就等大少爷过来就可以开宴了。”   大夫人莞尔,揽过马文德身边的方沉碧道:“你且先下去吧,待会儿找人去回你。”说罢又与那几位夫人谈道:“瞧这孩子可是漂亮的不得了?我也是才收进府里做当自家女儿养着的,可是娇贵的很。”   几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低头一瞧,只见这玉打的俏人儿水做的骨,明滟滟一双眼似剪水漾波一般,看了让人不禁惊艳,再听着是蒋家大夫人称道是捧在手心儿里的闺女,自是看准了风向,赞不绝口:“瞧着瞧着,要说你家悦然现下的俊样子河源县再没一个了,就是逛遍了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怎的又收了个倾国倾城的丫头做女儿,这不是儿女双全贵人多福,偏是天下间最好的都给您挑去了,只管留给我们些什么啊?”   大夫人闻言笑得十分得意:“都说各有各福,美人儿还不到处都是?我可是与这孩子有缘,见了一面就烙在心坎里了,不带在身边心里就不舒服。”   听闻这话,一妇人上前挑眉试探:“果然是缘分,但说老天也不想垂爱姐姐这么垂爱我,我虽有个女儿可都是小家子气气的,自己看了也不爽气哪不得上您这女儿生得这般讨喜呢?左右我瞧着这闺女也喜欢的不得了,我家正有个稍长她几岁的次子,不如就把这孩子许给我们家算了。若是进了我们家的们成了我的媳妇我只管不会比您待她差。”   旁侧人不愿道:“她若要争,那我们也要争,儿子谁家没有。”   大夫人闻言笑不拢嘴,劝道:“罢了罢了,我一个人可得罪不起你们那么多张嘴,何况这孩子我也喜欢的紧,我家煦儿更是喜欢,你们说我舍得把孩子给了你们谁家送去?若是许了谁,日后在我背后还指不定怎么骂我让我打嚏呢。”   几个人闻言掩口娇笑起来,自是都听出大夫人的弦外之音,无不是悻悻作罢再转而谈其他。其实方沉碧看的很懂,这里没一个是真正喜欢她要她的人,不过是看着蒋家越做越大的生意,想着联姻分一杯羹来的,某种程度来说留在蒋府给蒋煦当妾室还真的是好过嫁到这些人家去,至少在蒋府里若是讨得大夫人欢心日子便不会难过多少。   只是……这一瞬,她突然想到一个人,遂从围着的人群中看见那抹紫红色身影,她微微蹙眉,耳边是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喋喋不休的恭维和虚捧,眼前却是那个只有几步之遥却迟迟无法近身的人儿。   这一夜闹到很晚,余下光景都是觥筹交错吵闹交杂,方沉碧只跟着大夫人身后端着酒杯从一桌走到另一桌,绽着笑脸说着吉祥话做出一个蒋家养女该有的金贵样子来。   倒是蒋悦然过了这生辰已是整十周岁,虽说还算不得大人,倒也由着蒋茽的带领端着酒杯四处敬酒,他不多喝只抿一口却也有了醉意。俊脸熏红,那双桃花眼也早是染了迷乱之意有些含含糊糊。   卓安不敢离他身侧,扶着蒋悦然游走在厅堂之间,时而劝着还帮着挡酒,还没走过一圈马文德这面扶着蒋煦从侧堂出了来,蒋煦本是不愿,他倒也觉得自己走路也不成问题,倒是被马文德这么一搀扶反倒成了连路都走不成的废人了。   蒋煦甩手,马文德不卑不亢的仍旧搀扶着,蒋煦有些恼意,斥道:“到底你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了,我若说不用你还不肯罢休,你真道是这府里没人治得了你?”   马文德是何种人物,只管笑脸相迎:“这里人多也不知道谁伸个腿儿探个脚的若是生了差池可是不好,之前夫人是交代我要仔细了再仔细的,小的可不敢怠慢一分半毫的。”   等着蒋悦然应付完一拨人,忙转过身来东张西望,又是浅浅啜了一口,只道是满眼人影晃晃晕天晕地,好似这会儿子踩在云彩上脚底下软浑身都跟着软,他寻了再寻只想从人群中搜出那个人,再看看那个桃红色的身影,只有见着了心里才觉得踏实。   说着也怪,他正寻着,她也刚好撇过眼来,两人视线一对谁都是一怔,都以为只是自己习惯于这么做却不知原来对方也是如此。方沉碧朝他弯弯嘴角,顺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多喝了,蒋悦然也跟着傻笑,端着酒杯就想往方沉碧这面走,卓安一步不敢离也跟着过了来。   方沉碧见他过了来,连忙上前去迎,低声道:“还喝,没见着这么爱喝酒的于你可是没好处,你的脸瞧着都快要比得上台上唱戏的脸了。”   蒋悦然有些闪脚,朝方沉碧身边靠了靠,含糊道:“你倒爱管我,难道你是我屋子里的老婆不成?”   卓安闻言大惊失色,顺着扯了扯蒋悦然袖子,压低声音道:“我说我的三少爷唉,您可别说话只当是吃个豆想都不想就开口。”   方沉碧瞥眼瞧他:“看来不是喝多这么简单,原是开始耍酒疯了。”   蒋悦然嬉笑,挣了卓安的拉扯反而扯了方沉碧不放,口齿不清道:“怎了?跟着我难道不好?方沉碧我觉着我心里有你,想看着,时时刻刻放在眼前看着,也会对着你好,你明日就到我屋子里来,坐在我床上日日笑给我看,我最喜欢看你笑,不过你太小气,笑的那么少……”   “少爷啊少爷……”卓安急的快哭出来,方沉碧也是被他说得胆战心慌的,只怕是酒后胡言乱语再闹事可就麻烦大了,于是赶紧把蒋悦然推给卓安,道:“带着你们家少爷去后院醒酒,我这里打发人去厨房拿蜂蜜水,再煮醒酒汤,你只管让他吹吹风。”   卓安应是,连拉再扯,蒋悦然端着的酒杯里的酒撒了一衣襟儿,他还不愿罢休,不甘不愿扯着方沉碧不放:“我不好?比起我哥还不如?你若是伺候他都乐意,为何就不乐意伺候我?方沉碧我那么喜欢你,你得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不依不饶……”   方沉碧急了,左右瞧着没多少人看见,越发想快点摆脱蒋悦然耍酒疯,低声道:“你别说了,快跟卓安去,不然到底得惹祸。”   “我不放。”蒋悦然执拗,被卓安拉的费了不少气力于是大喘粗气,算是跟方沉碧盯上了。   两人正说着,厅里有眼尖的人喊道:“是大少爷来了。”   这一句话把旁人注意力都转移到对面去,蒋煦站定台上稍扬了嘴角朝四处轻轻点头,道:“蒋某在这里谢过赏脸捧场的各位,因着某身子欠佳不便饮酒这里就不亲自招待各位贵客,还请贵客谅解。现下只以茶代酒,敬大家。”说罢微微弯腰鞠了一鞠,便抬手敬酒,众人闻言也纷纷起身回了这一礼,皆举杯回敬,顿时厅堂又沸腾起来倒是正好隐了这三人之间的吵杂声。   “那你要如何?”方沉碧又问。   “方沉碧要不你答应和我做夫妻吧,我听夫子说过一堆文绉绉的话来很美,什么连理枝,比翼鸟,什么情比金坚,真情永寿,方沉碧你依不依我?”   方沉碧只觉得蒋悦然真是醉的已是魂儿都剩不到一半了,于是连扯再拽死命的把蒋悦然往后堂推,可又怕客人见了生疑,动作断不敢太大。   而卓安也是被蒋悦然这张没遮拦的嘴吓的只剩半条命,说是蒋悦然对方沉碧心里有意思他也是知道,但他更知道的是方沉碧来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自己的少爷在他的帮扶下再闹出这名堂,便是与他无关也只管怪罪他一身不是,何况这事的因由原委他也是万万脱不掉干系的,这么一来,他应是看不见下一个月出日落了。   蒋悦然前脚刚被卓安拖走,后脚大夫人便寻着方沉碧而来,见方沉碧有些慌张,忙问:“怎的这一会儿功夫就不见悦然,他人呢你可瞧见?”   方沉碧道:“三少爷有些喝的多了,闹了一阵儿卓安怕是收不住他性子又闹事就给带回后堂先醒酒去了。”   大夫人点头:“我且先去瞧一眼,这么大的年纪怎的也给喝了这么多酒不知道多伤身呢。”说罢带着丫头要往后院去,方沉碧拦不得只管道:“贵客宾朋仍在,夫人且别离开应是陪着老爷才是,不如沉碧待您走一遭瞧了仔细再回来禀给您听如何?”   大夫人也觉得在理,遂点头:“说的也是,那你就替我走一遭,我等你带信儿回来。”   方沉碧这才松下一口气,又不敢多做停留忙提身往外走,可更出门口就遇见翠红急急忙忙的往里冲,两人撞在一处,翠红急道:“小姐快去看看吧,三少爷耍起酒疯跟大少爷对上了。”   方沉碧心念不好,连忙跟着翠红往外跑,刚出了院子便见摇摇欲倒的蒋悦然坐在雪地上,一只手指着站在他面前的蒋煦,怒道:“你凭什么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   蒋煦冷笑,清瘦的脸在月色下冷的如覆了一层冰,斥道:“别以为你姓蒋生在蒋家这里的一切便悉数成了你的,平素里母亲不教养,父亲不管制,连老太太也对你娇惯,让你生得目中无人又自大娇纵,别人可是忍得我断不会忍你。”   方沉碧快步走过去,但见蒋悦然仰着脸半面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应是被人大力的扇了巴掌,他怒瞪蒋煦,半点同胞兄弟的情分也瞧不见,仿若两个本有宿仇的怨敌,你瞧我恨,我瞧你怨谁也不肯势弱。   “我亦是不稀罕你忍得,你只管守着你的慈恩园安安分分的别出来擅自拿他人做你出气筒子,我也道是今儿给你一句话先说在这,你若是再为难她我也不会放过你,才不管你是蒋家大少爷还是我同胞哥哥。”   说罢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冷晒:“平素就只见慈恩园里骂声比福音寺的香火还旺盛,若是你这么看不得我替别人着想,那我也不劳体弱多病的哥哥你替长辈管教我。日后你与我除了这身血换不得,改不了就再没什么关联,这是我忍你的一巴掌,是第一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蒋煦闻言,脸色气得铁青,蒋悦然还不罢休的朝蒋煦扬扬青肿的嘴角,戏谑:“若是再有一次我必还手,哥哥若是觉得你能受得起你便尽管试试看。”   说罢,蒋悦然脚步有些虚浮的离开,卓安不敢多说,忙赶上前去劝,蒋煦只管气的七窍生烟,由着宝珠啜泣着扶着他站在原地重重喘息,于是心口一急甜意猛地窜上喉头,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宝珠见了当场吓得软了腿跪在雪地上哭起来。   “哭,就知道哭,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活着无用还管着赖着不死,弄得这院子不干不净不太不平。”说罢抬脚就踹在宝珠胳膊上,宝珠吃痛不敢躲哭得更甚。   方沉碧知道事情闹得大了,不敢多做停留忙上前扶蒋煦,急道:“少爷快会慈恩园,让翠红去请大夫,快去。”   翠红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蒋煦低头怒视方沉碧,只觉得恨得想要撕烂她那张脸,于是甩手将方沉碧推开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一巴掌甚是比打蒋悦然用的气力还要大。   方沉碧本就是身子单薄瘦弱,被这一巴掌甩得狠狠撞到一边,她只感到自己的脸像是突兀的敷了块沸水里煮过帕子,灼热刺痛,脸很快便胀痛起来,肿的高高的。嘴里尝到腥咸味道,她坐起身摸了摸嘴角,痛,除了痛还是痛。   “别表现的就像是委屈你了一样,那小子早便是找我不顺,今儿到挑到你是个好由头向我挑衅,到底你成了我的软肋,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下贱丫头罢了。”   蒋煦骂的难听,面容也跟着狰狞起来:“怎么病的是我不是你们,怎的要死的不是你们而是我?”   方沉碧抬头,第一次这么直直与蒋煦对视,从来她对他有一份怜悯在,只因着前生的遭遇总不多不少的与他契合了些,也曾真心的想要帮他,体谅他。   可她在这一刻突然懂了一个道理,有些人总是走不出那些自卑的阴影,不但如此还非要以践踏他人的自尊为报复为满足。   不管对他付出多少真心,他都像一口不见底儿的深井,永远都填不满也听不见任何回声。仗着自己的特殊与不幸,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需要他人的原谅容忍甚至是忍耐,即便是这样仍旧不能让他满足,只会让他越发贪婪苛刻,直到他开始歇斯底里开始世事不分。   方沉碧再不愿多猜,即便是不猜也知晓蒋煦对于蒋悦然的恨意与自己无关,他恨蒋悦然不过是为着自己失去的对方得到的而感到无法忍受的愤怒,他本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除了他自己他再不会爱任何一个人了。而一个不会爱人的人,除了冷酷之外,也就再不剩下什么了。   那一宿蒋悦然昏睡不醒,蒋煦胸口痛到无法入睡,而方沉碧被关在慈恩园的思过房里思过,这一夜,对于每个人来说各有一份滋味,夜还太长迟迟不见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开门送礼,但凡能送的我都送了,这章起想要分的自己注明,我看见求分的就送,所以,不要忘记写求积分,以上。 26第二十六章   蒋煦离席蒋悦然又醉酒,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蒋渊只得出来与父亲一起迎宾,大夫人迟迟不见方沉碧回来,只得打发刘婆子去迎着问问情况去。等着刘婆子急急忙忙跑回来传话的时候大夫人吓得顿时面如土色,由着刘婆子搀扶着直往外冲。   见她如此,跟着在厅堂里招待客人的其余几个夫人皆是彼此瞧了几眼,心里隐约知晓许是那不对盘的兄弟两个又出了事情。   三夫人笑眯了眼,转头朝着身侧自己屋子里的婆子小声道:“弄出这两个让人心头难安的东西出来,她还想消停?”   姜婆子掩住嘴坏笑:“活该她后院失火。”   三夫人正过头来抬手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品了品,蹙眉道:“这是什么鱼,怎的如此腥气?”说罢用帕子掩住嘴吐了出来。   姜婆子瞧了那盘子清蒸鱼一眼,道:“这就是清蒸桂味鲫鱼啊,夫人觉得腥?”   在座的另两位夫人也没多说,三夫人平素早养成这刁钻脾气,全凭着老爷时不时的钻她屋子给她撑腰,原也只是个陪房的丫头出身,一转身的功夫也可改头换面成了坐在上头被人伺候的主子,而这三夫人的人不大架子绝不输其他夫人,可她倒也算是聪明但凡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朝着几个姐妹看齐,却绝对不会超过大夫人。   二夫人和四夫人皆是大门大户出身,自是看不上她这等,虽口上不说什么可转过身也都恨不得瞥眼多夹她几眼,私下里骂的是烂贱的下等货色,便是房里的下人也要这么跟着附和几句。   “腥气?妹妹的嘴到底又养刁了呢,这明明是新鲜的很呢。”四夫人笑着瞧三夫人一眼,打趣她:“难不成又有了身子不成?口这么轻。”   三夫人娇笑:“妹妹这不是讽我,瞧着我最小的孩子也要十多岁了,还哪里生的出?”   “生的出生的出,你不是没见着大夫人生悦然那功夫的事,你倒是比她那时差不多年纪,老爷又疼,心也急,菩萨看了若是不成全姐姐心里都亏得慌。”   三夫人听出话里有话,面上笑容淡了淡,扭捏道:“姐姐我也以为自己还年轻着,可见了老爷方才知晓老爷才是年轻如旧的呢。”   四夫人听了嘴角只剩冷笑,二夫人倒也不喜与她们这么针锋相对,只算是瞧了一眼两人劝道:“也不知悦然怎的还不回来,瞧你们两个做娘的都没个做娘的样子,叽喳个没完。”   三夫人皮笑肉不笑道:“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的进了门了也成不了一家人?”   二夫人闻言蹙眉斥道:“刚说着你你又说这话,可这话说着得留心,便是老爷听了也不饶你。”   话音刚落台上的老太太被两个搀扶着下了来,朝她们这一桌走过来,几人赶紧起身俯身拜了拜。   老太太今日乐和的很,瞧着几人也算顺眼,道:“回头给几个丫头布些菜去,免得性子尖的底下闹不自在,对了别忘了盛园里头那一位,这关头上她也不好出来招待,自是觉得心里头还有搁不下的,又想着别人瞧见她是不是心里还有想法,偏又是个脸皮儿薄的,唉都是造孽啊。”   二夫人闻言知道老太太又想了不舒服的事,赶紧道:“老太太别担心着,东西早都备齐了的,已经打发婆子挨个园子里去送,丫头们可能先下都吃上了,哪来那么多不自在,而老二媳妇那里我也命人送过了,决意不缺谁少谁的。”   老太太闻言眯眼笑:“那就好,虽说女儿家上不得桌是旧俗老人传下来的,可说到底也毕竟是我蒋家女儿可委屈不得,今儿喜庆大伙也都跟着我那宝贝疙瘩一道借个光尽管吃个酒足饭饱喝的喜笑颜开才好,那个悦然娘也不知去了作甚竟不回来,你快去悦然父亲那去待她顶一会儿功夫,可不能让人说咱们家是少了章法没了规矩的混乱之地。”   二夫人应是连忙起身去蒋茽那里,三夫人闻老太太这话不是对她说,心里多半也不乐意,只管是地下眼盯着杯子不抬一下。   这老太太前脚还没走出几步门口又来了人,分明是个有了年岁的女子却也有着一道不一样的风情,媚归媚却不显卑微俗气,一双翘稍长眼半眯半含着,俏鼻小口桃颊杏脸,一身桃粉色的袍子外罩了一件白毛软狐的袄。   她一进门只管嘴角含笑朝里望过来,人是初见却也看不出半点儿生疏不自在,倒像是一脚迈进了自己院子一般。那女子身侧还跟着一个丫头,年纪不算大,圆脸圆眼,目光烁烁,顾盼生辉,看来也是个精灵的人儿。   “您是?”小厮上前打问,一脸犹疑。   女子身侧的丫头上前道:“我家夫人是从西巷那边过来的,是蒋老爷的旧时知己,今儿特来给府里两位少爷庆喜来着。东西不嫌少,只道是是份心思,快收下吧。”   说罢递上手里的锦盒,又笑:“原本是想送了东西就走也少麻烦府里夫人少爷的,可但见这天儿不给争脸冷的人骨头缝都跟着打颤,我们回去路上少说也得走个半个时辰的,这里是实在耐不住寒气遂想替我家夫人讨口暖身的酒喝两口,小哥儿可否行个方便?”   小厮犹豫,低头瞅了一眼手中的两只锦盒,一只装了灵芝仙草,一只装了千年老参,出手的东西皆是珍品少不了浪费了几百两的银子,若是单看这交情不让人家进门说不好日后老爷要怪,他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遂小厮赔笑哈腰:“夫人劳顿快快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回过老爷。”   女子点点头跟着小厮进了门再由着丫头给脱了袄露出裹身的缎子袍,着实显出了自己玲珑细腰身段,到底成熟的女子不同少女,便是多长出的年纪也不会成为色衰颓败的累赘,只会越发衬得娇花添香的道理,若问男人说起还是这种最诱人不过。   三夫人没瞧见来凤过,可她知晓蒋茽在外面惹的野女人就住在西巷,现下眼前女人也是来自西巷不免让她心里紧紧揪了起来,想就怕这女人真就是来凤那野女人。   再说大夫人这会儿子被刘婆子搀到慈恩园,大夫不敢走坐在桌边如实道:“夫人倒也不必担心,大少爷这是旧疾又犯,平素切忌动怒若是安然修养倒也好的快些,现下又逢外面冰天雪地的,风冷味凉易干肺转燥而出血,应给大少爷多补些润肺生津之药才是。”   大夫人忙点头,吩咐身侧的丫头道:“这就让马文德跟大夫去药房里寻药材去,但凡什么好的贵的,只要是管用多少银子也都无谓,我只要见我儿快快好起来才是正经。”   大夫一再点头哈腰:“夫人倒也不必那般,服药讲究对症和性,若是一味补身反倒是伤了少爷的骨血心脉了。”   大夫人也不懂这其中药理医说,只管着跟着点头,不耐道:“那就有劳大夫了,快下去取药熬汤才是。”   等着大夫走了,蒋煦躺在床上阖目休息看也不看自己母亲一眼,若不是看见他胸口还有起伏波动很难让人知晓他是否还活着。   大夫人倒也听闻得一二,只是她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心头里窝着的苦涩也只有她自己才尝得滋味几何。这么多年以来蒋煦恨自己胞弟的念头便从来就没有减少的一日,不管怎么劝怎么说他就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生生认为蒋家能给他的一切皆是被蒋悦然一手盗走,他恨他能从活着恨到死去。   而因着蒋煦从来阴鸷而古怪的性情,又引他心里生出怪念遂悦然懂事之后老太太也不愿让悦然与蒋煦多接触,多半是亲自带着孙儿疼爱有加,这一来一往便让本就生疏的兄弟之情便更是冰冷不可救药,到了如今就成了现下的局面了。   可她倒也从下面丫头嘴里问得些许,知晓小儿子是受了委屈又挨了巴掌,她也心疼可又怕惹得大儿子身子不爽快,故而顺着蒋煦的性子道:“我倒也看错了这丫头,原以为是个懂事利落的主儿,没想到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净惹些不自在出来。我还指望着能倚靠着她分帮我些担子抗,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到底有些劳什子由头说不开的,也使得两个主子在院子里动了手,这让下人瞧去了还不知道背后跟那些三姑九婆的要怎么嚼个痛快,就为着这你罚的在理,若我说要罚也得罚得重些,不然岂会让她生出记性来?”   蒋煦不响,眼皮也不动一下,呼吸均匀的就似已经沉沉睡去。大夫人见了也心里有愁,又道:“你倒也别气悦然,他性子自小就那般容易没大没小些,加之那一对儿兄弟也就只活得他一个,老太太自然是当成命根子一般怜惜便怀了他礼教,可说来悦然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大的毛头小儿,你到底是个哥哥允他放肆权当是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便是。若是打了骂了就也没什么不得了的,谁让你是他亲胞兄做得什么那不是应该应分的?”   说到底蒋煦都没吱一声,稳稳躺在那阖目,宝珠哭红了眼站在门口,心里已是九九八十一道弯儿扭着搅着的编麻花儿似的,现下里被蒋煦踹的一脚还疼着,她捧着药汤不敢动,生怕蒋煦再一个不爽气又开始打她泄愤。   大夫人也没停留多久,只是吩咐宝珠过个时辰去院子里给她报个平安便罢,等着人走了蒋煦方才幽幽睁开眼,宝珠瞧一眼心寒到了底儿,不得不说蒋煦这人长相虽清秀可那一双眼着实利得很,尤其是发火琢磨蕴气的时候,像是一柄利刀一般瞧一眼就插上心头。   “少爷,少爷,喝……喝药……”   蒋煦倚在床边瞧了宝珠一眼,朝她招手:“你过来给我看你胳膊。”   宝珠惴惴,磨蹭着走上前来站在蒋煦床前垂头道:“少爷先喝了药吧。”   蒋煦把药碗放在桌子边又扯宝珠坐到床上,随手扯落了帐帘容两人躲进床帐之内,宝珠跪在床上大气儿都敢喘,蒋煦伸手解宝珠衣领的盘扣,和气道:“我知你嘴笨又不善言谈,当时着实是气的狠了,偏是你最爱哭天抹泪让人见了不免心烦意乱,容我瞧一眼这手臂伤的如何了?”   女子的心皆是水结成的冰做的,但凡男人一言半句的软话灌进耳朵只管是化冰成水,宝珠更是这软性子,本就是衔着泪心里委屈着身子疼着,再听蒋煦如此一道,心头那酸疼一股脑的泛滥开来挡也挡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个没完。   “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做奴才的帮不得少爷分担苦恼便好在还有个身子能帮少爷发泄不快也是好的。”   蒋煦脱下宝珠棉袄,女子丰腴滑润的肌肤映在他眼里,鲜红的缎料肚兜直扎眼,胸口悬悬隆起倒是丰满的很,蒋煦往宝珠手臂上一瞧,挨了踹的地方青成一片,他伸手去碰宝珠吃痛便躲。   蒋煦见了也心头生出尴尬,他虽是暴躁易怒可也懂得男人动手不打女子的道理,可宝珠现下这样让他也惭愧联系起来,遂温声:“罢了罢了,我倒是知晓你受了委屈心里也有亏,你便别再哭了陪我多躺一会儿可好?”   宝珠用袖子抹了抹脸忙点头:“少爷怎么的说,我只管怎的做。”   说罢两人躺在帐子里,只有淡淡可见的光丝儿透进来,宝珠隐约可见蒋煦睁着眼望着帐顶发呆,于是斗着胆子来问他:“少爷还是恼着吗?容宝珠多说一句话,不管是恨着怨着还是迫不得已受着,总之少爷千万要少些动怒身子方才好的快。有些人事也别太往心头里去了,说到底也没多了不起不是,何苦逼着自己不爽快闹病呢。”   蒋煦知晓宝珠是在劝他,可人都是这种毛病,偏是当捧着供着的不算是个玩意儿,那些扭着别着的却又成了对手,倒是生出心心相惜的感情出来。   宝珠对于蒋煦来说,人轻话浅可蒋煦也算是领了她的情,只道:“且别说那些,静静躺会儿。”   宝珠心头不甘,又问:“那方小姐那里……”   “我想这一夜跪不死她。”   宝珠闻言也是心里暗自一惊,可又解恨的很,只好不做声老实的躺在蒋煦身侧跟着阖目休息。   大夫人走了一遭慈恩园又去含春园,进门时候卓安侯在门口只道是蒋悦然已经睡了过去,人无大碍除了嘴角有些红肿流血之外。大夫人听闻没事亦不敢多留,只得带着刘婆子往前厅去赶。   方沉碧挨了蒋煦一记耳光之后又被拖进思过房思过,天冷夜寒,地上连个垫子也没有她只穿了一套棉袍稍稍跪的久点且别说腿麻,但说是那透骨风也够让她消受。   又跪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守房的人离开她便坐在地上不断揉搓自己的膝盖,这便是她日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一座诺大的深深庭院,还有不知何时何地会成为众矢之的的缘由,其实谁也帮不了她,尤其蒋悦然,他若是再插一手只管自己死的更惨。   她又想起蒋煦的那句话方沉碧苦苦一笑,原来这深庭大院里的人唯有一人真真看透了她的本质,形容她两字足够“贱婢”。   又等着一个时辰,冷森森的思过房让人连一会儿消停都不能得,方沉碧抱着手顺着那条细道来来回回的走方才能不那么冷,等着不大的功夫门房突然被推开,方沉碧扭头见外面钻进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瞧,原是慈恩园里被宝珠一直恨得痒痒的李婆子。   李婆子见方沉碧,忙道:“小姐快点把这东西用上,若是生了寒病可是不得了的,这思过房就是慈恩园里最偏北不朝阳的屋子,这么多年连根儿筷子长的光丝儿也不见屋子里阴湿潮冷最易生寒。”   说罢把一床薄棉被递给方沉碧并帮着裹了个紧:“小姐您被关进这院子可把翠红和马婆子给吓得不轻,这不就差给我跪下求着我来送床被子被您。倒是那个宝珠算是解恨到了家,这会儿子钻进大少爷的床上待了快两个时辰还不出来,想必这会儿子不会再出来了,您便放心在这里先休息,等着我见了宝珠有动静了再来收被子。”   方沉碧感激道:“我这里就谢过李婆子你了。”   李婆子听闻笑道:“小姐可别这么说,平日里你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可不像宝珠总是横眉竖眼的没个好气儿,婆子我也么啥图头儿,就是喜欢小姐您的性子,见你吃亏受难我就浑身不舒服。”   再说大夫人赶回前厅时候就见着找上门来的来凤,她多少是知晓这女人的听闻的,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想着她入这蒋家大门也是迟早却也没想到是这么快,还是在这么特殊的一日里。   蒋茽也不知晓来凤会来,他甩了身后围成一堆的宾客直直朝来凤走去,便是见了刚进门的大夫人也不曾停下脚,三请六请的给来凤叫道厅堂后面去说话。   蒋茽不敢大声,只道是把来凤扯到狭小细窄无人过往的过道里,恼道:“既是答应你的事,你只管信就是缘何还自己送上门来,你这不是成心闹我不自在吗?外面多少人多少眼瞧着呢,太是胡闹。”   来凤媚笑,把身子朝蒋茽一靠,嗲道:“这话你可说的没良心透了,我今儿不是来寻你的,我是来给大少和三少送礼庆生辰来的,日后进门与否我也不知晓,也不知道你跟多少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都这么答应过,只道是一时乐和的飞天成仙去了管不住自己的甜嘴蜜舌到底又沾惹了什么麻烦事,我怎可信你?既然都不敢实实在在的信你一遭,又何来闹你直说,况且闹你对我可有何好处?我虽不如他人聪慧,可毕竟也不是个蠢妇不是。”   蒋茽就爱来凤这性子,他怒他喜来凤都笑含眼角眉梢,软刀子里来去从不真真动怒,也不去争风吃醋那些女人之间的家长里短,又凭着一身无骨软神,**嘴口,可是让他尝了不少醉生梦死的爽快。   蒋茽腻笑,见来凤靠过来便伸手一揽,另一只又伸到她衣襟下摆顺着摸了上去,肌肤滑腻,丰满又弹,蒋茽一路探她胸口又揉捏了几下满脸淫/笑,道:“你这妖精真是让人拿你没辙,最近我家老二也要纳妾弄得个没名没姓的女人在京城那里养了起来,他娘和奶奶都等着我做个答复,我这会儿想张嘴也不成不是,既然是给他张了嘴,你这事看来就得往后再搁搁,你且先在西巷悠哉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将来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蒋煦手不肯放手,来凤嘤嘤呻/吟了几声叫的蒋茽丢了魂儿,急急靠上来就要下手,来凤却巧笑着推开他,娇嗔:“胡闹的可是老爷你,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生生要硬来就不怕给子女下人瞧见,看你到时候怎么逢人抬头挺胸做人。”   蒋茽被撩/拨得浑身冒火,想吃又吃不着,只得被急的脸红脖子粗,斥道:“若论坏,你可算天下第一。”   来凤朝蒋茽胯/下看了一眼,越发笑得花枝乱颤,整了整衣裳便往外走:“老爷这话没理儿不降人,我只管讨我一口暖身的酒喝,可是老爷您扯我过来,又不规不距,怎是我坏?”   蒋茽急急追上前来,朝着来凤屁股上狠狠捏了一下,道:“小**你别得意,今儿晚上就叫你趴在床头边哭着讨饶。”   来凤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转身就朝蒋茽嘴唇上来了一口:“那我只管在屋子里等着您了,你若不来,以后再不信你。”   从细道里走出去时候来凤与三夫人碰了个正着,都不是青春年少之时自然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来凤面容娇红如花,云鬓稍乱,三夫人顿时气从心生,走上前去,还没张嘴,但听来凤道:“老爷在里面,过会儿就出来了,我这厢给三夫人请个安先行告退了。”   话音儿刚落,蒋茽掸了掸衣摆从细道里走出来,欲要发作的三夫人只得把火憋了回去。   这一场生辰大宴一直闹到了半夜去,各家有各自滋味,可此时此刻大夫人也无心操弄两个儿子之间的你猜我忌,只管对着来凤的事心头生怨,从厅堂回了来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这事不肯罢休。   等着过了子夜马德胜还未出府回家,大夫人又招他进来问话方才知晓蒋茽一散席就又去了西巷偷欢,再闻三夫人快要歇斯底里的反应,左思右想之后决意了这件事。   等着第二日一早蒋茽回府门口马德胜便带他来了老太太屋子,蒋茽倒也心里不得安分,想着蒋渊的事情还是未知若是又有人闹起他来可是麻烦,偏偏他还有个最爱念叨的娘,遂进了屋子时候蒋茽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去。   老太太倒也没客气的斥了他一番,大夫人站在一边不时帮着说几句话圆场,临了老太太叹叹气:“罢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风流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渊儿就是十足十随了你的你也休得归罪他。   我倒也不乐意多说,一大早的刚起来你媳妇就给你讨这件事的好来着,我若不允还不当我是个成精了的老不死,眼瞧着只剩一口气儿还非要管东管西,再则你媳妇说的也没错,我们蒋府的确子息不繁丫头倒是生了不少,你若那么喜爱那个野来的女人我倒也不反对你纳她入府,只道是有了这第五个你就可收收心莫要再偷鸡摸狗的由着你媳妇跟着为难了。”   蒋茽不知晓竟是这么个结局,只道是朝着自己娘和正室作揖谢个不停,心里就更念着大夫人一分好,只觉得小老婆果是都上不得台面的下脚货,床上叫得欢可一下了床就什么都不是了,万不是个掌家做主的料。   而等过了晌午,蒋煦才命人把方沉碧从思过房里带了出来,他坐在床头看着方沉碧笑:“昨日打你疼不疼?”   “疼。”方沉碧轻声道。   “疼就好,方沉碧你这种人是有记性的。”   方沉碧点头,并没看蒋煦一眼。   蒋煦又道:“你可知晓,你为何会来慈恩园?”   “因为我是少爷的奴婢,是进院子伺候少爷的。”   蒋煦闻言喜色:“原来思过房当真有用,进去了就想得懂了,之前我还愁着怎么告诉你能让你听懂,现下皆大欢喜,多好?”   宝珠进门,端了药送过来,蒋煦朝她挥挥手,又跟方沉碧道:“来,伺候我吃药,然后去前厅用饭,该去书房读书便读书,下午过来练习描红,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沉碧知道了。”   自始至终方沉碧都不知晓昨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发生的这一切又到底与自己何干,而她知晓的是蒋煦在拿她泄愤闹气,她能做得只能是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要再惹着喜怒无常的人。   而此时此刻还刚刚睡醒的蒋悦然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卓安不敢讲实话是因着又怕主子去慈恩园里闹,不但害了方沉碧,连他和自己也一并连带了进去。   而想到昨晚的事卓安也纳罕不已,到底大少爷从不跟自家少爷闹口角,昨日也不知怎的就那么讪讪开口问蒋悦然:“听说你读书从不见长进,现下总算知晓原因,原是心里总想着一肚子龌龊念头,说是你将来能成蒋家的掌家,这天大好事给了你你可敢当?”   当时蒋悦然也是喝得多了,随口乱嚷嚷娶媳妇之事,好在大少爷没听到别的,本是想信口嘲弄他一番,谁知醉酒的蒋悦然倒是真敢反了口,问:“兄长都能娶得一房,缘何我不能够?说到底我也只强不差。”   这一句确是触到了蒋煦心头尖儿上,他想也不想挥手便是一巴掌上去。   可卓安最知晓蒋悦然这话意思,他还只是个孩子,对于蒋煦床底不能的事根本就不懂,他也不是明嘲暗讽,只是信口一说而已,可这一说竟惹出这等大的麻烦。   而他不知道的是方沉碧之后又因为他们兄弟之间的间隙受了多少无妄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送分稍后,勿急。 27第二十七章   隔日蒋悦然的脑袋就似塞了发面的馍馍再灌了水感觉快要胀裂开来了一般,他掐了掐额际坐起身清了清嘶哑的喉咙,早就守在帐外的卓安连忙撩开帐帘探进半个身子送进一杯温热的蜂蜜茶,道:“少爷定是口干的很,喝了这杯会好上很多。”   蒋悦然懵懂的接过茶杯仰头喝尽,而后揉了揉眼睛瞧着茗香还不在屋子里便问卓安:“昨儿你可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来着?”   卓安点头:“那是自然,小的一直都跟着少爷身边的。”   蒋悦然又问:“那我可否说了做了什么丢丑的事儿了?”   卓安想了想,犹豫了半晌又跟着摇摇脑袋:“没,没有,少爷就是喝多了走路不稳来着,别的也没啥了。”   蒋悦然对卓安这话并不全信还犯着合计,他总觉得似乎总有许多场景对话盘旋在自己脑袋里头,跟唱大戏似得再像真的不过了,而隐约想起挨打那个场景他便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自己嘴角,果不然疼的厉害,蒋悦然不禁蹙紧了眉毛。   卓安见势赶紧上前扯掉蒋悦然的手,胆战心惊道:“我的大少爷啊,您可别摸了,这是昨儿您醉酒回来被门口的门槛给绊了个跟头摔得,瞧着还肿着呢,快别摸了,我刚才让茗香去厨房煮几个白水鸡蛋来再剥了皮给您揉一揉消肿。”   蒋悦然倒也不是蠢货,他总觉得事出蹊跷,怎的会有比做梦还像是真的的事儿,若让他现下默出昨晚跟方沉碧和蒋煦之间的对话他也不成问题,于是他朝卓安道:“方沉碧人呢,之前不是说送了我生辰礼物怎的见了我醉连东西都不打算给我了。”   卓安梗了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其实昨儿开宴之前方沉碧就吩咐马婆子过来给送东西来了,本是想着人前送了怕不自在又惹口舌遂想等着蒋悦然晚上回了屋子自己一个人瞧着就成,谁知道后来犯了这么大个麻烦,蒋悦然酒醉挨打回了屋子谁还敢把那东西端过来,于是花囊就被卓安给放到八宝柜子的抽屉里收起来了。   再加之方沉碧昨日挨了罚,卓安一大早跑去打探消息,方才知晓她被关在思过房罚跪一整夜,卓安心里除了惋惜还有后怕,若让蒋悦然知晓这事原委怕是兄弟两个再动起手来也说不定,不过瞧着昨儿晚上大夫人过来一遭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心头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来,了不起找了方沉碧当替罪羊关一关算作平息风头倒也算是个还不错的结果。   蒋悦然瞧卓安吞吞吐吐心头更是纳罕,忙要穿衣穿裤出去,卓安没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忙道:“少爷这是急个什么,东西在小的这里收着呢,方小姐本是想让您回屋子的时候瞧一眼见个好的,谁知道您醉的厉害还摔破了嘴角,小的就直接伺候您休息下了。”   蒋悦然闻言大喜,扯了卓安袖子:“快别说废话,东西呢?东西在哪?”   卓安回身去取,等着把小布包拿出来交给蒋悦然他便忙翻开看,才只看了一眼,就欢天喜地的把布包里的东西举起来,喜上眉梢:“没想到这丫头的手这么巧,缝的比我身上的这只还要精致。”   卓安顺目一瞧,撇撇嘴没做声,心里暗道,这花囊哪里比少爷身上的绣的好了?手头功夫明明粗糙的很,一看就知道是新手缝的,若说勉强算个花囊都有难度。想着又看了蒋悦然一眼,自己心头五味杂陈,不禁又叹。   “卓安你瞧着花囊的香味很独特,可不是我那几个姨娘姐姐爱用的俗气味儿,你闻闻这味儿我最喜欢不过了,方沉碧还真是挺了解我的。”说罢七手八脚的把绑在自己腰间的花囊给卸了下来丢在一边,再系上这个新做的。   卓安漠然的瞧着蒋悦然欢天喜地可没空管那花囊到底是什么世间少有的香,也管不得方沉碧到底了解自家主子几斤几两,只是暗地里愁着要怎么把昨晚那一股脑的事儿都给消停下来。   等着午时去前厅用饭,无人知晓蒋悦然嘴角的伤是哪里给碰得来的,等到听闻原是他昨晚喝多了跌跟头都跟着掩面偷笑,只有老太太心疼的要命把蒋悦然搂在怀里一口一个祖宗的唤着,可蒋悦然现下想的不是这个,他不懂为什么方沉碧还是没来前厅用饭不知她到底怎么了。   遂吃过饭之后便跟着自己母亲回了院子,大夫人见幼子嘴角的伤也是心疼的很,探手摸了摸青紫处疼的蒋悦然直往后躲,她轻叹摇摇头:“只管看你以后懂不懂分寸二字如何来写,还莽撞不懂事不?”   卓安站在一边猛朝大夫人使眼色,大夫人领会,又问:“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   蒋悦然摇头:“记不得了,娘要是训我吃酒误事的事儿可就别再多说了,我一早起来便给茗香和   卓安念叨的到现在还耳根子发疼,又逢宿醉之后头疼的厉害,就算你们不再耳提面命我也不敢再多喝。”   大夫人莞尔点头:“要真的有记性才好,别管只耍嘴皮子糊弄我。”   蒋悦然笑:“我才不敢呢。”   正在这时门口刘婆子进门道:“夫人梨园的方小姐过来了。”   大夫人跟卓安都是一怔,大夫人朝刘婆子道:“让她在偏房等着我,我这就过去。”   蒋悦然纳罕:“娘叫方沉碧进来说话就好,为何要约见偏房,可有什么是不该给我听了去的事?”   “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我教沉碧东西倒也无聊的很,你个爷们跟着在旁边听不觉不自在?听话,你且先等在这儿。”说罢欠身下了地由着刘婆子引着先出去了。   蒋悦然坐在暖炕上心头心急火燎,他想见方沉碧哪怕是当面道句谢谢也是好的,于是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卓安见了劝道:“少爷是男子,平素可不好跟着女人家家的总搅在一起,不然外面人该传少爷整日泡在胭脂堆里没个出息样子。”   蒋悦然闻言不爽:“我也就只跟方沉碧走的稍紧一些,哪里是泡在胭脂堆里,若是别人爱说尽管让他们去说,痛快了嘴口又能如何了得?”   卓安忙道:“自是那些下三滥爱无端生事的闲人嘴贱,钻爱说些下巴磕嚼着,虽说只是痛快了嘴口可到底也是不好听不是。”   正说着,蒋悦然甩了甩袖子,不耐道:“娘去了这么许久也不见回来,我去瞧一眼到底是怎的了。”   卓安见他如此,忙着追了出去,却扯也扯不住蒋悦然的步子。等到了偏房隔着门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蒋悦然朝身后的卓安蹙眉毛,卓安便吓得不敢出声,蒋悦然贴着耳朵靠过纸窗上去听,果然听见里面是娘的声音。   “也不是我说你,平素我可是当你是自己女儿一样疼着,也算是器重你,喜欢你,可昨天的事到底让我跟着失望了一把,不管如何怎可由着一奶兄弟在院子里动起手来,幸好是没让外人瞧见,但说让自家院子里的人瞧了去也是里子面子都给丢光了。   你虽小但也是个七窍玲珑的孩子,我不说你应该也知晓院子大子女多夫人多事也断然少不了,我主着这个家也想着日后有人帮扶着我,所以才教你栽培你希望你样样做得好。”   方沉碧端正的跪在地中跟着点头,并不说话。   “昨夜里的事情悦然可是醉懵了什么都记不得,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也别再提起给他个因由闹事,选你过去伺候大少爷,到底是因着你聪慧可人又会察言观色知进退,可万万不是让你进来离间兄弟之情,或是由着两人反目成仇来的。   到底悦然跟你年岁相仿他又黏你,我还指望你也能引着他往好处了走,我也会念你这份人情,而大少爷那里自是要做的更好,怠慢不得,你终究是他屋子里头的人,他是你头顶的天你若想好着过下去说到底还得指望他给。”   蒋悦然闻言心头一烧,忙要往里闯,却被身后的卓安扯住胳膊,低声道:“少爷听小的一句,这功夫前外别进去。”   再闻大夫人又叹道:“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怎的还肿的这么厉害……”   原本被扯住的蒋悦然再听方沉碧也挨了打,由着卓安怎么扯怎么拽都弄不住,提身推了门就迈了进去,抬眼往方沉碧脸上一瞧,顿时火冒三丈:“娘,你只道是什么都知晓却跟着一堆的人瞒我欺我,本还以为都是些梦里的坏事,原来全是真的。他打我不够连着别人也要跟着遭殃,难道他病着身子闹着性子是我们亏待了他什么还是由着他心情不好什么人都可以拿来撒气,今日是我遭殃方沉碧倒霉,他日会不会轮到娘跟奶奶身上也说不准。   娘生的儿子说到底也是儿子,娘又几时在他面前讨过好脸色瞧着,难不成是做娘的还亏欠了他个做儿子的不成,若不是生在蒋家论他这种早是死了几百次不少了,凭什么可由着他如此霸道?”   大夫人被蒋悦然这么一说,心头也酸涩起来,喉头一紧,忙阻:“你别可在叫唤了,这事就这么了了吧,你哥他拖着这身子也不容易,只管你这个做弟弟的多担待一点,容娘这里消停些日子吧。”   蒋悦然闻言只得是一腔的怒火没地方发,他年纪虽小却也知晓娘在兄长那里从来都是低三下四的份儿,蒋煦将自己身子孱弱终日卧床饮药的不如意悉数都怪罪在娘的身上,又逢娘本身也觉得亏欠了他,到如今母与子的位置倒像是调了过来。   再看方沉碧肿胀的脸颊,火又一下子窜了上来,他扯了方沉碧的手,道:“娘,你倒是真像说的那么喜欢她缘何又送去给哥那屋子里跟着遭罪,左右她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不如送给我屋子里去才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少爷……”   “悦然……”   方沉碧挣了挣,抬头瞪着蒋悦然心头又恼又气,冷声道:“少爷胡说些什么,还不赶快放手。”   蒋悦然不依:“娘,我就是喜欢跟方沉碧在一起读书识字,哥屋子里头也有宝珠伺候并不少人,他若喜欢人多你只管多拨给他几个丫头就成,我只要方沉碧。”   大夫人闻言恼了,拍了桌子站起身道:“你倒是还觉得事小,怕闹不起来是不是?现下全院子的男女老少满算着丫头婆子奴才都睁着眼瞧着你,你们兄弟可倒是唯恐天下不乱,闹也闹过了还不大算消停?道是预备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日后你们兄弟又怎么在这个家立足?你可是长了脑子想过?”   大夫人越说越气,又想起那面还有来凤这事梗在一边,本是她帮着求来的,又要压制那个得意的三姨太,遂心情低到了谷底:“也怪我平素对你管教得太松,让你长了这么大竟还不懂什么是分寸。   既然你今儿提起这事头,我倒也把后话先跟你说个明明白白,不管你怎么觉得都好,方沉碧从进门那一刻到她死都得是你哥屋子里头的人,你若觉得她好只管跟她一起读书识字我也倒不拦着,若还是心里念着别的你就趁早死了这个心儿才好,免得到时候失望。”   “我不依,娘,为什么方沉碧只能给哥不能给我?”   蒋悦然话音刚落,只见大夫人身形抖了一抖,恼然的挥手给了方沉碧一记耳光,声响回荡在屋子里遂不算大却也十分清晰,大夫人的眼却是看向蒋悦然的:“倒是让你知晓什么是掌家该有的举止德行的时候了。”   说罢桃花眼一挑,瞥见卓安便又是挥手甩了他一记耳光,卓安被打得一怔,等着醒过味儿来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夫人息怒,都是小的没伺候好少爷让少爷钻了牛角尖惹了夫人动气,小的错了,小的日后一定不敢再犯这错误,再也不敢了。小的一定会好好服侍少爷,让少爷日渐出息再不混沌懵懂。”   方沉碧亦然跟着跪在的卓安身边跟着道:“夫人息怒,沉碧错了,沉碧日后一定恪守己责不敢再犯错了。”   大夫人青着脸看向哑然的幼子一字一句道:“生在这个家你就该知晓有很多事情并非你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由着你吃得香穿得好叫你一声主子你才是主子,若是你觉得主子做的容易,那你应该去瞧一眼你哥缘何生成这般性子,为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可以依赖的儿子,满心就期望着你能如我所愿,现下你却是这般扶不起的墙头烂泥的架子,让我如何不失望不生气?”   说着挥手指了指跪在她面前头不敢抬的卓安和方沉碧,又看向蒋悦然,道:“你永远记得,他们是奴你是主,保不住自己奴才的人也不配被叫做一声主子,你若犯错受罪的倒霉的只会是你屋子里的奴才,莫要因着自己一时的任性固执害了他们,到时只管是没有你后悔的药吃。”   说罢朝着身后的刘婆子道:“方沉碧只管是还没彻底思过清楚,再送去思过房给我跪上两日两夜,若是让我知道还有谁敢去送棉被子我连着那人一道不饶。卓安平素跟着主子身侧只管讨好逢迎讨娇混吃混喝却不记着自己本应该做些什么,又教着主子不学好不明事理也一并送去思过房跪一宿,这月的月例银子全扣,凭他自己寻思到底该不该到底对不对去。”   蒋悦然闻言忙拦道:“娘别恼,我不要方沉碧就是,你也别罚卓安,都算我错还不成,我现下只管什么性子都没了,什么记性分寸都有了。”   大夫人冷晒,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你道是说出口的话还可随便收回?你若这样日后还有谁可听你话信你行?刘婆子把两人带走。”   刘婆子上前,应声道:“老奴知晓了,这就去办。”   方沉碧被刘婆子扯起身子,她与僵直站在原地的蒋悦然视线相对,说不清是幽怨还是埋怨,只道是楚楚可怜又欲言又止,着实似一条极细的丝线一圈圈的缠牢了他的心,让他只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不得放松,快要被勒毙了一样。   便是如此你来我往之间,蒋悦然突然想透了一件事,原来套在他脑袋上的那个鎏金发亮的蒋家三少的光环却是如此脆弱,纸糊一般禁不起一点质疑与反抗,最大的用处也只不过是给那些穷怕了的老百姓瞻仰着崇拜罢了,简直百无一用。   方沉碧只是没能想到从离开思过房到又回来也没差多久,只是这一次又多了个伴儿,卓安瞧着方沉碧垂眼跪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唉声叹气替自己主子说话:“小姐也莫气我们三少,少爷他人还小,性子直来直往又简单他也想不到兜了一圈回来反倒是连累了小姐,少爷若是知道如此打死也不会多说那些话,他也是怕小姐在慈恩园里受气遭罪的。”   方沉碧动也没动,维持那个僵直而死气沉沉的姿态像是被点了穴被注了浆成了石像了一般。卓安见方沉碧不声响,以为是她心里生恨正气着,于是又道:“小姐都没看见少爷那道那只花囊时候的样子,若说小的伺候少爷这么久也没见少爷乐得如此程度过。怎么说少爷还是很珍视小姐送的东西的,若是重视人自然连着她送的东西也一并重视,这道理小姐应是懂得的。”   卓安也记不得当初自说自话说了多久,他只是很清楚的记得方沉碧是一句也不曾应道,只顾跪在那仿佛不存在一般。说道累了乏了腻歪了,卓安闭了嘴心头上也都生出对方沉碧的满心不乐意。   因着卓安被罚跪不在蒋悦然身侧伺候,大夫人只得让平素很是放心的刘婆子跟在蒋悦然身边送他回屋子,蒋悦然这一路也不声不响,刘婆子看了也是心急,于是劝道:“少爷也莫急,夫人只是小惩那两人只管是会遭点罪,却也不会伤胳膊伤腿儿的。”   蒋悦然低着头又走了一段,突然抬头问刘婆子:“嬷嬷,我成为蒋家的掌家是因着我本是蒋家的儿子还是因着我娘想让我如此?”   刘婆子知晓大夫人那一番话是真的进了蒋悦然心里,遂笑道:“若让嬷嬷我说,少爷这两样自是都占全了的,您可是蒋家嫡子也是你娘心头最倚重的儿子,就凭这这深宅大院的掌家也一定是掐在您手里的。”   蒋悦然不懂,却也不愿再多问,只是双目迟滞无神,边走边喃喃道:“也不知你争我夺的到底哪里好,而人人都想掌的这个家又能掌到什么时候去?”   刘婆子忙劝:“少爷话可不可如此说,这便是错,是大错。”   蒋悦然也不多说,只管闭了嘴跟着,心里却更沉了许多。   再说蒋煦听闻方沉碧又被送进思过房罚跪便是连脸色都未变一下,他倚在床头翻来覆去的看着方沉碧之前临摹的那几张贴子,宝珠端药过来就听蒋煦问她:“宝珠,你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过?”   宝珠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少爷这是要什么?”   蒋煦抬眼看宝珠:“要那人托别人捎给我却留在手上的东西。”   宝珠闻言,略略色变,迟道:“少爷,宝珠……不知……您……”   蒋煦突然笑道:“不管是烧掉了还是扔掉了倒也不要紧,左右也不是什么好物,你若不喜看见不   喜留只管拿去处理掉,只是别让我再第二次知晓你背着我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来,你该知道我不喜别人这般待我的。”   宝珠垂头听着已是听出一身的汗出来,忙顾着点头不敢多说。等着从大少爷屋子里出来,急忙着往自己屋子里头跑,只顾自从炉灰里扒出烧了大半的那只花囊咬牙啐道:“活该你也有今日,只管是得罪了我也好不了你。”说罢站起身将烧坏的花囊扔在地上猛踩一通。   再说梨园屋子里头的丫头婆子得知方沉碧又被关进思过房里急的团团转,马婆子和翠红更是急的没了方向,死拖活拖把马德胜给扯了来说什么都要他去跟大夫人说说情去。   马德胜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就是不吭声,倒是急坏了马婆子,她恼道:“还不去?再等着夜里凉了那孩子定是得大病一场,大夫人发了话出来让李婆子也不敢再送东西去,真真跪上一整夜还不要了她半条小命?”   马德胜抬头,一脸的褶子揪在一起:“不可去,说什么也不能出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若是连我们都不出头你还指望谁能给那孩子出头?”   马德胜缠不过自己老婆,只得无奈道:“大夫人这是杀鸡儆猴也不过是做给三少瞧着的,你当是真的打算罚沉碧和卓安?毕竟三少年纪还小这一吓顶过好话说了三千六,再说现下也是要好生栽培三少的时候了,要不可是怕来不及了。”   马婆子闻言模棱两可的瞥了一眼翠红,纳罕问:“缘何来不及?”   翠红倒是听院子里有人提及,遂轻声问马德胜:“总管说的可是西巷来的那位夫人?”   马德胜微微点头,凑过来道:“说不准就这几日院子里可能又要有好事成了,现下三少是嫡子是宝贝疙瘩却也不保日后新入府的那位夫人会不会再添一位小少爷,若是如此的话我刚刚的话还算危言耸听吗?”   马婆子闻言似懂非懂:“原是大夫人急了。”   马德胜笑着摇摇头:“急了好,急了好,夫人急了才会栽培沉碧,这算是咱们的机会也跟着来了。”   这话被马德胜说的一点没错,还没到夜里方沉碧就给放了出来,马婆子和翠红见了人着实欢喜的很,又是热汤又是暖被预备的可算是齐全,可说来也怪,方沉碧寡言少语,进了门便一头栽在床上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蒋悦然也是如此,再不嚷嚷方沉碧也被提及被送走的卓安只是撩了帘子歪歪斜斜的扎在床上,脚上的靴子也不脱,扯了被子蒙在头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闹气。   茗香知晓蒋悦然脾气不敢贸然上去劝说,只得时不时过来瞧一眼看他可否还好,谁知道方才一走进蒋悦然突然直直的挺起身怒瞪双眼吼道:“我要去救方沉碧。”   茗香拦着:“少爷切莫任性,倒是惹急了夫人连着卓安也没好果子吃,您只管容夫人泄火就是,害不了那小姐什么的。”   可巧两人正扭扯着卓安急忙进了门,蒋悦然见他回来忙问:“你是回来了,方沉碧人呢?”   卓安不悦道:“少爷不必多为这方小姐着想,大夫人是先放了小姐回去的。”   蒋悦然闻言,稍平静下来,如释重负道:“放了就好,放了就好。”   卓安见主子这般,自是暗暗替他不值,又道:“少爷您瞧您上心又挂念的也没个用处,方小姐也不见得领情,当时在思过房里方小姐未曾与我说过一字半句的,似乎恼得很的呢。”   蒋悦然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在床上往后一仰道:“我可管不得她怎么想我只知晓我自己心思里是怎么想就足够了。”   等着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后,西巷那个人尽皆知妩媚婀娜的来凤终于如愿以偿的嫁入蒋府成了五姨太,婚宴便是大夫人一手操办起来的,方沉碧一如既往的去伺候卧床的蒋煦,而蒋悦然一夜之间似乎突然长大,遂还是一样的调皮却长进不少,他日日都找方沉碧一起读书练字,只是两人都似商量好了一般对那一日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吐血中,大家勿霸王,以上~ 28第二十八章   等着过了这个月蒋渊又准备打包离开蒋府回去京城铺子,沈绣一日清瘦过一日,多半时候都躺在场上唉声叹气。   蒋渊开始见了只觉得愧疚又揪心,明是自己先惹了别家女子,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就算平素也给沈绣带过东西给过钱财,可说到底她也不缺这个。   可时间一久,整日见着女人就似重投胎了一般与之前的性子大相径庭,日日垂首叹息或是抽泣抹泪,久而久之心里也开始厌烦,到底没了当初的愧疚反而越发想快些离开这院子。   见着蒋渊离开屋子,沈绣方才撩起窗帘朝人去的方向望了一望,只管是不出声泪满面,月荷见了主子这样也跟着红了眼眶,劝道:“少夫人何必绷着不肯先退一步,到底那女人也是得进门,现下您跟少爷闹气到底还是亏待了自己。”   沈绣叹道:“人已经没了心,还顾着一副身子骨做什么,他这一走日后还能否回到清河县都是变数,再者说那事,又是有几个人能心安理得吞咽下去,想着受了委屈又得了这么个结果,且不用出这屋子都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可怜着我,就算不是犯错的那一方却也脸面全无了。”   月荷不得多说,她知道沈绣本就心思重,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这事一发早是再没了出门的勇气。她想了想,递过帕子给沈绣,轻声道:“倒也不是奴婢说,少夫人且看大夫人和三夫人就知晓,生在这深庭大院里到底不能全凭喜好和性子来,像是老爷刚娶进的五姨太一样,怕是早就有这心思就看谁摸得准,能给老爷一个台阶下,先退一步的人说到底也是卖老爷个人情,既是那五姨太非进门不可,那么说,谁反对这事儿也就是跟老爷对着干,相反的,谁帮着老爷说好话再搭一手,那就是老爷的恩人,是自己人,可是真真不一样的。”   沈绣闻言并不做声,这道理谁人不知,说着可是简单的很,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自己的刀削不到自己的柄了,而她现下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只是心里的那股子恼火和委屈还消化不了。   蒋渊又去了自己生母的屋子,无外乎就是道别之类,二夫人本也有自己心思,对于蒋渊纳妾的事情也只是面上叱喝几句,偏是这事蒋歆看不进眼,见蒋渊又来心里多少生了反感不乐意多瞧一眼。   娘两个在屋子里头又窃窃私语一遭,等着快到了上午蒋渊方才到大夫人和老太太屋子里各自道别一遍,只等用过午饭方才上路去。   蒋渊对于三夫人的宠爱显然不及来凤,特别是因着这次来凤进门,大夫人好好利用了三夫人的妒意做了场好戏,蒋茽又因着还恼怒三夫人置气的事好多日子不进她房,时日久了饶是再有信心也越发底气不足起来。   江婆子再不敢提及偏方生子的事,每每见三夫人发邪火她便更恨自己当初嘴贱,非要出什么劳什子招去讨巧。可就在三夫人正为着怎么拉蒋茽进自己屋子的时候,另一件事发生了。   得到这消息时候大夫人也是一怔,可大夫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的学得清楚,她倒是缓了半晌方才醒过神,不咸不淡的问了句:“怀了?”   大宅之中没有什么比闲话传的更快,就连在外办事的蒋茽也得到消息急急忙忙的往回赶,回来时候见旺香园里来人许多,连老太太也在。   老太太自然兴高采烈,与她来看多子多孙才是正经,她肯允蒋茽娶回五房妻妾也正是为了这个念头。   “我的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就等个六七个月再瞧,看是个孙儿还是个孙女儿才是。”老太太起身,由着丫头扶着朝大夫道:“三夫人也不算年轻,怀了孩子必定比小姑娘家要难得多,就劳烦大夫给开些安胎进食的房子来给补着先。”   大夫应声,老太太又打了赏给他再说几句便先行走了,蒋茽遣了屋子里的闲人只管剩下他们两个,才开口:“以前只会跟我闹,现下怀了孩子可要多当心一些,动气会伤着孩子你若要闹我可不允。”   三夫人倒也聪明,知晓借力下台阶的道理,于是歪头靠近蒋茽怀里娇声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管听话就是。”   三夫人怀了孩子这事倒是乐坏了身边的江婆子,只想着日日烧香给她念来个大胖小子才是,而听闻消息的各房夫人心头也有各自滋味,尤其是新进门的五姨太,听见了丫头说起只管笑眯眯的瞧着身侧跟着的明月,道:“老树发新芽倒也稀罕。”   明月眨了眨眼,酸道:“以为是个醋桶子翻了,没想到醋桶子又给推了起来堆在墙角,这算是翻身了。”   五姨太倚在暖炕上嗑瓜子抿嘴笑:“翻了身也好,堆在门口勉强立住也好,醋桶子怎的也变不成腌菜缸。”   由着肚子里带了蒋家的种,三夫人更加娇贵起来,更是不顾其他人眼色如何,但凡吃的用的穿的皆是最好。可也是因着怀了身孕蒋茽虽是纵容她,却也再不留她屋子里过夜,倒是让她被架成了一副空架子,看似受宠的很实则并不如意。   日子一日日过着,等到了五月,天方才暖和起来,隔着几日便有大夫到府上来给三夫人把脉,而这一日五夫人的悦来园也传了好消息出来,大夫人听闻这消息时候正伺候蒋茽更衣,蒋茽听了是格外欣喜,大夫人也跟着喜上眉梢,差遣身边的绿安道:“快去给东边院子的老太太报喜去,这逢着年底还有个落地的,双喜临门。”   蒋煦也跟着乐:“等着过几个月说不准渊儿那里也有好消息,上次托了人带信回来说是今年年底要带新媳妇进门。”   又说了几句,蒋煦先行到老太太院子里去说话,大夫人脸上的笑方才慢慢落下,只瞧着马文德又问:“听说你那远房表妹也要临盆了。”   马文德跟着点头回话:“夫人记得真准,说是再有两个多月就生了。”   大夫人端了茶杯喝了一口道:“你就自己去库房里看着样预备几件给捎去,不管如何,到底她也算是沉碧的娘,于情于理这东西缺不得。”   马文德点头应是,又听大夫人接着道:“既然连外人都能送,也别吝啬着府里头那两个,要不要是她们事,给不给我总算是样子做足了。”   马文德道:“夫人放心,东西我早就让人都给备齐了的,万万不会在这事头上给夫人丢了身份的。”   大夫人叹道:“容着一下子要多出两个人来,说不准给谁碰准了是个带把的,煦儿那里算是不得指望了,眼下也只得看悦然一个人了。”   马文德斟酌了下,问:“夫人都打算好了?”   大夫人犹豫:“若说现在送走,稍嫌早了些,我也担心他在外不安分。”   马文德跟着道:“的确是稍嫌早了,三少爷年岁还小,不如再等几年吧。”   大夫人又问方沉碧的事,只因着最近这些日子都还算一切安好,遂不与马文德多费口舌。   早春时候府里也给各个院子里的小姐做了春衣,等到六月初的时候又开始定制夏日穿的薄衣,照例新进的料子由几个姑娘家分了,可每每都是蒋丛一人先挑,蒋歆本就对这并不关心遂不多挑,方沉碧总是清清淡淡的样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何况她日里穿的料子颜色都是偏淡色,刚好等着蒋丛把艳色都给挑走余下的她可再选,只有蒋真与蒋丛总闹别扭,为着一匹料子也可争得面红耳赤。   蒋歆此时正忧心别的,前段日子二夫人找她说话,话里话外提了不少在清河县算是有头有脸家的少爷,蒋歆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十四岁,眼看就到了及笄的年龄,婚配也是紧随其后就来的,可她还不想嫁出蒋府,别看平日闻言软语,说到底她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又正是女儿家朝思暮想的年纪,难免对婚配的男子存了自己的念想进去,可单凭他人一言两语的形容,也不可让她心安理得嫁出去。平素也没得谁好说个体己话,胞姐早已嫁人,两个妹妹更是   话说半句便嫌多的主,她只管自己闹心着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棋见了如此,劝道:“小姐若是心里闷得慌便到梨园走一遭也好,满院子算上小姐能看进眼里的除了方小姐还找不到第二个了呢。”   蒋歆瞧司棋叹道:“沉碧到底还是个孩子,说些这个那个还嫌她小了点。”   司棋笑:“人若是懂事也不分年龄大小,平日里这方小姐总像是个小大人儿一样,你看她哪里像个孩子呢?”   被司棋劝了许久,等用了午饭过后,蒋歆就带着司棋到梨园串门,她去的时候方沉碧正在学练字。   自从上次蒋悦然与蒋煦发生那事之后,蒋煦对方沉碧的情绪变化很大,若说厌恶一个人就必然会为难对方,那蒋煦对方沉碧的态度已然不是厌恶所能表达,他并不为难她,他这是忽略她,像是她只是窗台的一朵花,时久无人照管见了也就转眼就忘。   方沉碧到底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蒋煦并不欲为难她,她也不计较对方到底是给她笑脸还是冰冷的面孔,只道是面上能相安无事就这么过下去也无妨。这倒是乐坏了宝珠,见这架势尽管将自己昔日受到的冷落怠慢加倍讨回,净是在方沉碧面前做些撒娇矫情之事,只望着能奚落下她也是好的。   其实大夫人也是知晓,只是她不欲干涉,只想看方沉碧到底怎么应付,方沉碧自是不知这一切,只管用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却没想到这无谓无求的性子反倒让大夫人赞不绝口。   而也是从那次生辰闹事开始,方沉碧便不再到蒋煦屋子里练字,她多半空闲时间都在自己屋子里打发,偶尔蒋悦然会来,闹闹她却也很是听话。见了蒋歆过来,方沉碧忙迎上前去:“姐姐今日怎的得了空过来?”   蒋歆笑道:“我只见我那猴蹦一样的弟弟最爱来你院子里窝着不走,总以为你这里定是有在什么与他人与众不同之处,今儿就来领教领看你到底使了什么法术还能勾着人的魂儿不还的。”   方沉碧也跟着笑:“看姐姐说的,三少来我这里只是因着想逃了自己屋子里盯着他的人,是来躲自在的。”   两人在暖炕上吃茶聊天,倒是因着性子相近又都是有心劲儿的脾气而聊的投机,正说着翠红撩了帘子进门,跟方沉碧道:“小姐,大少爷让您过去走一遭。”   蒋歆听了忙起身掸了掸衣摆:“妹妹快去看,我那兄长脾气我可是一清二楚,晚了可是要麻烦的。”   方沉碧又与蒋歆说了一段方才离开。   方沉碧也纳罕,蒋煦冷落她已久,只因着上次蒋悦然的事他还耿耿于怀,这会儿子本也不该她围前围后的伺候,怎的找她过去?   等着进了门宝珠正端着清汤喂蒋煦喝,见是方沉碧进门,宝珠声音略略见高:“少爷,宝珠先下去熬您晚上吃的粥,现下由着方小姐服侍一会儿,可成?”   蒋煦点点头并没说话,宝珠离开后,方沉碧缓缓上前,问道:“少爷找我?”   蒋煦点头:“这几个月过去,我不说,你倒也在屋子里练字练得心安理得,怎的成了你挑我恼我,可是还计较我打你的那记耳光?”   方沉碧轻轻摇头:“沉碧没这么想过。”   蒋煦淡笑:“那是如何想的?”   方沉碧道:“当初大夫人也问过我同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我是来府里伺候少爷的奴婢,大夫人当日听了只管笑我聪慧,我想这个想法应是没有错。”   蒋煦笑出声来:“到底是厉害嘴口,这几月没听到你这些话,倒是有些空落落的。”说罢顿了顿,又道:“见你总窝在屋子里练字,我倒是想看你最近有多大的长进了,你去取文房四宝给我写一帖。”   方沉碧应是,等着取了笔墨纸砚,便坐在暖炕上直起身子颔首凝神的执笔写起来,蒋煦坐在床边侧头看向方沉碧的方向,他突然想到几个月前,方沉碧第一次坐在那里练字时候的光景,只是微微一闪神,方沉碧已是写好了几个字拿了过来给他。   蒋煦接过一瞧也算是心头惊了惊,他想起方沉碧曾说的那句话便觉得这孩子果然是有韧劲儿的,只因着太过有自己的主意,又有心劲儿,还真真能做到不错。   “字倒也刚劲,不过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字体还是圆润委婉些更好看,这字倒有些男子风范的模样来,若是论着老人常说的见字如见人,你这性子可是人家容不下的。”   方沉碧闻言点头又道:“那少爷觉得何种最好,我便练那一种就是。”   蒋煦听了这话略有不高兴,声色冷了许多:“原是你用这法子对付我,不圆不扁,不软不硬,倒是什么都由着我来,说好听了是迁就,说不好听了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只当任是怎么拙劣的把戏都可糊弄我过去。”   方沉碧垂眸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只管听蒋煦骂着,蒋煦见此,原本心头的那把无名火也渐渐消灭下来,愈发觉得似乎是自己太过鸡蛋里挑骨头,倒是让她愈显无辜。   “罢了,那次的事情且就算过去,我也不是存心掌你巴掌,只当是当初被悦然给气极了,乱发了脾气。既是我下手重了,赔你便是,你过来。”   方沉碧乖顺的跟上前去,蒋煦扯过她的手,递过东西,方沉碧接过,低头一瞧,原是一只金镯子,她抬头看蒋煦,没有拒绝反而是连连道谢。   蒋煦见她喜欢,也算是放了心下来,沉声道:“听说下个月底你娘要临盆,这金镯子随你怎么处理,只当是送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了。”   方沉碧其实都记得,记得方安的第一个亲生骨肉将会在八月出生,她的生辰也在八月,她记得每次过生辰都下雨。方沉碧握着金镯子心里盘算,这几个月的月例多半是攒下了。   也有赏了下面丫头婆子的,遂存下来的也不算多,若是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连本带利的还给蒋悦然了。而前段时间村子里才有人出来给捎信儿,说是奶奶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人可以下地走走,气色也好了很多,听到这她方才安下心来,只想着日后务必要存更多的银子,若是家里再出了事也好救急。   可八月不到的时候马巧月就生了,落地的是个男孩可因为不够足月,孩子先天很是不足,方安再一次动身来蒋府找马文德通融见方沉碧,结果自然还是被拒之门外,可这次马文德也不愿事做太绝,答应帮着带话进来,就这么方才到手上的那只金镯子又很快送了方安给孩子做吃用。   等到凑够了钱,方沉碧趁着晚上空出的功夫跟翠红走了一遭含香园,蒋悦然不曾想到方沉碧会来,人正歪歪扭扭的倚在床里看些野史闲书,听见丫头传话急急忙忙将书往床底下一扔,忙喊着卓安:“快,看我头发乱了没有,衣襟可还曾板正?”   等着卓安一一道过无碍,方才准丫头引着方沉碧进门,这日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薄沙罩薄缎子的长衣,进门时候朝着蒋悦然淡淡一笑:“今儿是有要紧事方才走这一遭的,别是误了三少爷读书习字的大事才好。”   蒋悦然忙道:“不……不……无碍。”   等着蒋悦然遣了多余的人,方沉碧这才从翠红那里接过锦带给递了过去,道:“数数这银子虽然碎了些但却是足数的,之前本想着等连本带利的一起给你,可又觉得拖了许久了,不如先把本金给你,利息等着再过些时日也会攒齐了一起还的。”   蒋悦然闻言略略失望道:“本来也没想着让你还。”   方沉碧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蒋悦然推不过,只得收下银子,又急急的把自己练好的字给方沉碧瞧:“你瞧着我练的可好,可是达到你的要求了”   方沉碧还真真的仔细看了一遍,道:“确是好了许多,若是再好些那便就是好极了的,你还得练着,只做越练越好,等到好到无人可及,你便算是天下第一了。”   蒋悦然喜形于色,平素也最爱听方沉碧的话,听说是好了许多,便得意起来。可方沉碧终究是有心思沉在心底,因着方安的关系,那新生的弟弟的安危变便成了她最大的心病。后又听说方安确   实是花了不少银子方才就活着那孱弱的孩子,为了他,方家前几年攒下的家底又一下子空了个底朝天。   八月时候方沉碧的生辰办的不大,也只是请了几个小姐少爷吃吃喝喝一顿,坐庄的是蒋煦,蒋悦然本也是想出一把力掏些银子出来,只觉得 方沉碧还他的银子似乎长刺扎手一样,总觉得踹在怀里放不安稳,可到底还是顾忌方沉碧夹在他与蒋煦之间不好做人,虽然不乐,但也就忍忍罢了。   但蒋悦然还有东西送方沉碧,东西送来时候,方沉碧也跟着愣住了,盒子里放的是只金打的长命锁,锁本也不大,但做工极其精致,方沉碧心下里便明白过来,只是看着蒋悦然时候心头暖热暖热的,就似要化了她眼里的一汪水。   但说蒋悦然倒也是有记性的,虽然骨子天性就散漫又霸道,可也懂得吃一   亏长一智的道理,现下他都尽量避过可被蒋煦盯住的把柄,也不给方沉碧多添麻烦,久而久之方沉碧也习惯与他这般相处,一个走着,一个跟着,倒也不错。   夏日过的倒也快,方沉碧生辰刚过了不多久便入了秋,入秋头上天刚煞冷三夫人便生了,这一胎一举得男,乐得蒋茽容府里的红灯笼足足挂了一整个月之久。   再见男丁,大夫人这面也不免心中生出不安,生怕着半路里来的吃奶娃娃分了自己儿子的掌家之位,遂早有准备让马文德联系京城那面铺子,想早些送走蒋悦然。   可因着旧铺子由着蒋渊一手打理,再送蒋悦然进去便意图太过明显,遂新筹备的铺子还需要时间,蒋悦然离开的事便又如此耽搁下来。   又等着三个月接近年底时候,五姨太来凤也临盆,诞下一女儿,虽说蒋府添丁自是喜事,可到底女儿总比不过男丁,老太太倒也没那么积极,只是蒋茽一人撑着场面流水席排了三日之久。   而后的三年过的还算富足,府里除了二少爷蒋渊的妾室诞下一女,来凤产女隔年又诞下一子之外,府里再未有新生,而蒋茽因着这两个儿子的到来显然冲淡他对蒋悦然的专宠,尤其是来凤诞下的儿子成了蒋茽最疼爱的一个。   渐渐长大的方沉碧更是出落的倾国倾城,到底是美人胚子并不错看,而蒋悦然的相貌亦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容貌俊艳妖娇又逢着富家子弟养出的那种恣意与不羁,整个人看来十分扎眼,不容忽视。   看着蒋茽愈发偏袒的趋势,大夫人也早有两手准备,等着蒋悦然十三岁那一年春时,只管火急火燎的安排马文德备车欲送蒋悦然进京与老师傅一道学习买卖往来。蒋悦然本是说死都不愿去,为此还跟大夫人闹了好一段日子,大夫人亦是拿他没辙,本就是固执任性的孩子,再加之长了年龄,心里愈发有自己主意,再不是掌个巴掌骂几句话就作数的,可此事又不能声张,只怕蒋悦然实在不想去京城,蒋茽也由着他去,那便坏了大夫人的安排。   正是愁着的时候,马文德倒是想出个办法:“夫人何不找少爷来问个清楚,缘何不愿进京,只有问清楚了因由,方才好对症下药,犹是少爷这性子绝对不可逆着强来,总要顺着推一把必然成功。”   大夫人点头,道:“这小子倒也精明了,又怕我责备方沉碧,不管怎么问就是不说究竟为了什么,我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那便让沉碧劝着试试看?”   大夫人左右想想,道:“原是以为他想要沉碧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可这么多年过去也只见两人走得近却也见着什么不妥,现下若是真的问出真话出来,岂不是挖坑自己跳了?”   马文德想了想,贴过去与大夫人耳语一番,大夫人越听越乐,最终道:“好办法,只是怕日后悦然知道真相会怪我食言。”   马文德伸手捋了捋两撇小胡,手拿把掐的道:“不管如何说,少爷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再加之出门这么多年还哪里有那般情谊留下来?一时痛就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更何况目前再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大夫人终究还是在意自己儿子的想法的,可想来想去也真的就如马文德所言根本找不到第二条路好走,于是再三决意之后,朝马文德道:“罢了,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为了他,那你便让沉碧去试试看,成了我自有奖赏给她。”   等着用了晚饭过后,马文德悠哉游哉的逛到梨园,方沉碧此时正靠在床上看书,翠红进来报过,方沉碧便放下书等人进门。   马文德见方沉碧便是满脸微笑,问:“沉碧可知最近大夫人心头有事难安?”   方沉碧闻言顿晓马文德此行目的,她淡笑点头:“我知晓,”   马文德道:“现下绝对是最好的差事,左右也都是为了三少爷好,这个年纪出去跟着师傅学,不出几年学好归来也可早点成了蒋家的掌家,不若如此,等着他身下的那两个弟弟一并长大成人,这蒋府究竟成为谁人的囊中之物还是未知。   大夫人觉得若是你去劝着总好过别人,夫人又心疼儿子,总想好说好量的,但其实不管三少答应还是不答应,终究也得去,那是谁来卖大夫人这个人情,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便宜吗。沉碧,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可是如此?”   方沉碧自然是知晓其中是非曲直的,她只想了半刻便答应道:“表舅放心,我会去劝他。”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非新更。   这周更晚,困死,终于要长大了,以上。   还有问我要分的亲们请注意,你要够25个字系统才自动送分,你没够25个字问我要了也没用,送分不是我说了算的。 29第二十九章   且说大夫人送走蒋悦然这事方沉碧也猜到十之**,而由着她出面劝走的把戏她也可想得到,她能想象得到容蒋悦然生出那样性子再被人赶鸭子上架子之后的下场如何,可无论如何这一关她总是逃不掉的。   可若是由她出头劝他也许真的要比别人来劝好上许多,蒋悦然信她信到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道理让这个男孩对她依恋超出想象。   早上伺候好蒋煦用饭回来,方沉碧站在桌边练字,她似乎若有所思,略略心不在焉的执笔在宣纸上重复写着一个字。   蒋悦然这日穿着一件樱粉色的贴身缎袍,玉冠俊颜,他掀了帘子进门去时候吩咐门口的丫头不要声张,等着迈进了门,坐在一边正绣着帕子的翠红忙抬头张口,蒋悦然抿嘴摇摇头,翠红笑着晃晃脑袋,放下东西转身出去了。   三年时间过去,那样一个懵懂少年,那样一个清淡寡欲的女儿,时间在他们之间划下的是说不清理不断的藕断丝连,说是无,怕还是私下里藏着掖着唯恐为他人所见,他懂了,她也懂了,只是他们彼此懂得的道理却是那般的不相同。   蒋悦然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衔笑捉住方沉碧执笔的手,捉弄道:“你这字要练到哪一年去,是不是也要成天下第一的那一个?”   方沉碧倒也真的被他吓了去,只是身形微微颤了颤,表情一如既往的清淡,扭头瞧蒋悦然,道:“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同你讲。”   蒋悦然见她表情,心沉了沉,问:“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方沉碧扯了蒋悦然的手坐在桌边,看了又看,终是开了口:“你屋子里的事,我也听说了。”   蒋悦然闻言,脸色略略变了,不耐道:“又是哪里的长舌妇到处嚼舌?”说罢狠狠拍了桌子站起身就要出门清算这笔烂帐,他才刚站起身,便被方沉碧拉住,道:“别走,我还没说完你走了,我这是说给谁去听的?”   蒋悦然又重重坐下,急道:“又有什么好说,我娘满肚子心思却没一个是我中意的,原是我不乐意的她都乐此不疲,也不知怎的总要跟我扭着劲儿来。”顿了顿,又警觉道:“方沉碧你休得给我娘做说客来念软我耳根子,我断然是不吃你这一套的,你甭跟着我娘站一边使劲儿糊弄我。”   方沉碧瞧着蒋悦然的脸,不知怎的心口生出疼出来,幽叹不可闻:“虽是老话重谈,又是身边人整日说给你听的混账话,可说到底还是对的,大夫人确是为着你好,你若肯静下心来听一听想一想,也一定会懂得的。”   蒋悦然听闻方沉碧这么说,心里烧了火花出来,只管怪她不懂自己心思,扬高了声调:“你也道这般混账话予我听,分明是想跟着他们一样与我念想不管不顾的,本都是顾着各自舒服自在,枉我还思忖着你处境,到头来你可为我想过几分?”   方沉碧轻声道:“悦然,我也只为你舒服自在着想,不管曾经是否与大夫人想法不谋而合,就这一点来说,我必是赞成的,于你也是百利无一害……”   方沉碧话未说完,蒋悦然驳道:“说的都似为着我好一般,可你们究竟可知否,到底什么设身处地才是我所需要的?”说罢,蒋悦然猛地站起身,面色铁青,恨恨的扬手将东西甩落在地,方沉碧还没看清他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听见轻脆碎裂的声响传来。   随后便是散了一地的碎片,晶莹翠绿的像是莹润的翠玉化成了一滴滴泪,蒋悦然吼道:“为我好?当真是为我好?还是你们借着自己的私念逼我如此?若是不知我要的什么,便不要做出为我好的样子来,这不免让我觉得可恨又卑鄙,为我好,我再不愿听有人这么跟我说,我恨这句话。”说罢大步迈着,摔了帘子扬长而去。   翠红本是去端厨房里熬着的银耳燕窝粥来给两人吃的,等着到了门口酒听见里面蒋悦然的怒吼便没打算再进去,她听见了,也料想这结果,等着看蒋悦然俊脸不善的离去,只剩下重重叹气的份儿。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一对儿,他们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可却有着让人模棱两可的猜测,一个想给,总是小心翼翼,一个不想要却又不忍心,只道像是约好了一般,保持着一定距离暗下里又似乎早已被栓在一起牢不可分。   可翠红知晓,方沉碧迟早是蒋煦屋子里的人,她每长大一日,便是又朝着慈恩园迈进一步,三少爷便是真有心也好,佯装无心也罢,到头来怕是也不会如他的愿,分道扬镳便是他们最后的结。   只是眼瞧着这两人这三年多一朝一夕的相处,她心头也会拉锯着各种不忍不舍,每见一次便叹过一次,却也无能为力,谁叫他们落地之日就是该着这个命,这怪不得别人,权当是没了缘分,上天注定。   翠红捧着一盅粥进门时候,方沉碧还站在桌子上,维持翠红出门时候站立执笔的姿势,她微微垂头沉思,目光落在满是墨字的宣纸上,似乎已经痴了。   “小姐……”翠红唤了一声,道:“小姐,莫不是大管家私底下说不上话,由着这事该您出头,三少爷本就脾性不羁又固执任性,若是劝可是太难,也不是好商好量就成了的。看他这般恼火怕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况是你们素来感情也好,您这么一说,反倒像是把他往外推一样,也难怪少爷会置气了。”   方沉碧抬头,淡然的看着翠红不愿多说道:“快帮我他摔坏的东西都拾起来,看还弄得好不。”   不用蒋悦然说出一字半句,卓安但见他气哄哄的从外面进来就直奔里间便知晓原委,茗香瞥瞥眼,嘟囔道:“我就说便是她来劝也成不了,不知是谁总以为她是个玉皇大帝拖下凡来的玉女神仙,就似没了她太阳不升月亮不落一样,谁非要认得只有她才劝得了少爷的,看吧,现下不是自己掌了自己巴掌,活该。”   这话说的不带名不带姓的,却也是让卓安听得心知肚明,卓安唉声叹气道:“若说人家也未曾亏待你什么,怎的 非要咬住不放,再者说了,这也是大总管和夫人的主意,又关我什么闲事,若不然你去试试看,瞧着少爷什么反应就是。”   茗香闻言嘟紧了嘴,斜眼瞪着卓安,啐道:“说着少爷总是跟在一个娘们家家的身后打转,哪里少得了你吹耳根子风过,他自个儿乐意,你又跟着煽风点火的不拦着,感情这是推着耗子上锅台,岂有不偷之理?又逢你说那些疯话我倒是听着刺耳,什么叫做我咬住不放,她不过是慈恩园里伺候主子的童养媳妇罢了,左右与我这含春园里的丫头毫无干系,她已是笼络了你们这般有头无脑的蠢物了,还想着怎么牵带着我进去跟着装疯卖傻不成?”   茗香越说越气,狠狠扯了自己裙摆发泄:“你们男人说透了到底是只瞧着她长了张狐媚的脸就走不动道了,看见漂亮,连话都乐意冲着人家屁股恭维,我这般是无才无貌的入不了你们爷们儿们的眼,比不得她。”说罢起身扭扭出了门槛。   卓安见茗香出了门去,急道:“少爷心气儿不顺着,你倒是自己走了多清闲,那我可要怎么办?”   茗香扶着门框不解恨道:“去梨园找你们那个天仙降世的神女去降服少爷就成,问我来作何?”说完头也没回的走掉了。   卓安暗自叫苦,若说论别的茗香可是不沾边,偏说吃醋这一道,她也可是府里数一数二的角色。偏是少爷屋子里头的丫头,大夫人没说,可大家都清楚她也是做了给少爷填房的打算,三年过去,茗香早就过了及笄,少爷也眼看就要十四了,左右是半点对她动情的预兆也没有。   茗香本就憎恨方沉碧,等着三年过去,蒋悦然非但没有像填房的意思,反而更是忽略茗香,这不免让她生出嫉恨出来。   卓安在想,事到如今任是谁说也再没用了,自家的少爷的心思许是别人不懂,可卓安自是知晓的清清楚楚,方沉碧对于蒋悦然来说,从来都是一方沼泽,从踏入的第一日起就注定要止步不前了。   卓安又重重叹息,而后掀帘子进了内室,见蒋悦然一人歪靠在床边发呆,卓安见了,轻声试探:“少爷?少爷?”   蒋悦然默不作声,连动也未动,卓安看着难受,忙上前劝道:“少爷这是听见方小姐说了什么了?您也别怪她,莫要气坏了身子。”   蒋悦然一反常态,既不发怒也不激动,而是眼神迷惑的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卓安问:“卓安,你道是为什么人人都说为我好,可到最后他们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我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自在,他们的为我好总是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好,可我确得因着那个好字就要承下来,可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着他们自己好?”   卓安闻言一愣,不禁眼眶发紧,忙道:“少爷切莫多想了什么,生在高门大户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说来受了上天这么多眷恋总要付出点什么做代价的,许这代价就是您要的自在,只能一还一报的来。”   蒋悦然漠然的扭过头,继续瞧着自己的一双手,不轻不重的,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失落之情:“连方沉碧都要劝我离开蒋府进京去,别人怎么说都可以,只有她说的,我才放进心里,可就是她到了这时候也是跟别人没差别。”   卓安顺口道:“方小姐也是为了少爷好……”话刚出口,卓安顿觉这话说的混账,忙改口:“少爷别气,小的不是这意思……”   蒋悦然瞧卓安一眼,安静道:“卓安,三年过去了,我变了,父亲变了,整个蒋府的人都在变,唯独方沉碧还是那样,就象我认识她的那一年一样,一点都没变。她想说出那个因由,可又顾虑着,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唯我独尊的蒋府三少了,不再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了,所以她担心我失宠不得掌家,担心我将来衣食成忧,所以她想让我走,可她不愿说出这个理由劝我,她怕我丢了里子损了面子又不好下台。”   卓安站在一边弯腰听得仔细,额际生汗只得不停用袖子擦,并不敢接话。   “但我还是生气,我气那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听得格外别扭,他人怎么看我不打紧,我只不想让她觉得我是背着不得势的包袱给人家挤出蒋府的。”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在脸上洇出一滩小小光影,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顺着他能理解的程度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   “从前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掌家,她一定不会是我哥屋子里头的人,我很有把握,我会救得了她。可也才不过只有三年的光阴,当初的一切早就面目全非了,如今我再没有这个把握能救得了她了。卓安,你们都骗了我,方沉碧根本不是我娘要收养的女儿,她是我哥的童养媳,是给我哥冲喜用的。”   卓安闻言掉泪:“少爷快别这么说,蒋家本就该是您掌家的,这只是迟早。”   蒋悦然失笑,脸上衬出不符合年纪的早熟:“若是没有家祝家福,许是这掌家必然是我,方沉碧也有一日可自由,可有了他们掌家是谁的又有谁说得准?方沉碧的有朝一日又究竟是哪一日?”   “那少爷怎么决定?”卓安蹙眉问道。   蒋悦然摇摇头:“我不知道,现下不要问我,容我静静好生想想。”   卓安知道逼不得,只好应声退了出来,给他安宁。   翠红跟着方沉碧坐在桌子边借着油灯的光还在细细黏贴那只被蒋悦然摔成好几瓣儿的鼻烟壶,她瞥见方沉碧一板一眼正粘得用心,轻声道:“小姐可是还要劝少爷进京去?”   方沉碧点点头,不停手上动作,翠红不甘心又问:“为什么非要小姐出头去劝,这不分明是拿着小姐当挡箭牌使了,您若是不好开口,明儿一早只管我去跟大总管说去。”   方沉碧凝视周身满是裂纹的鼻烟壶,淡淡道:“该说的别人都已经说了太多,我即便不多说他也知晓我意思,现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余下的就是他自己想个通透,若是想不透,任凭谁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   “小姐……”   方沉碧调转鼻烟壶,又问翠红:“厨房可有暖汤之类给我盛一碗来可好?”   翠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放下手里的东西点点头出去了,等到人走了,方沉碧方才放下将将黏好的鼻烟壶,伸手按住自己的胃部,往下压了压。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但凡是情绪过于激动,她就觉得胃部便会不自觉地抽紧般疼痛,有时候会让她疼的连腰都站不直,只能喝些热的东西暖暖缓解一下才可。   她想,蒋悦然是如此聪慧之人,对于自己的现状应是清楚的很,蒋家祝和蒋家福的到来彻底动摇了蒋悦然在蒋家的地位,熟话说母凭子贵,可当身下子女多了,变成了子凭母贵,三姨太受宠,五姨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夫人便是再贤惠精明也终究只是一抹残色,断然挣不过这两人。   可若是挣不过,也只有再寻一条路去走的法子,蒋悦然就是大夫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对于方沉碧来说,劝蒋悦然进京单单只是她为他着想,不管别人事。   不管蒋悦然到底怎么打算,大夫人这里从来没停下脚步过,尤其是马文德这几日忙里忙外只为着这事忧心。   等着晌午刚过,蒋府里上来了北面的人,门口家丁不认得眼前的村妇是谁,但见她穿着土气,脸长眼厉,挎着篮子的手臂抱着个孱弱无神的孩子,身边儿还跟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儿。   马巧月急赶赶的迈着大步子往门里闯,自是被家丁拦了下来,马巧月不依,嚷嚷道:“我是你们马大管家的表妹马巧月,这里是有着急事要办,若是拦着我等着我表哥见了指不定怎么刁难你们呢。”   家丁见了方安几次,每次都听同样说辞已是麻木不仁,只管拦着她道:“管你信口胡诌些什么,我们只管听从大管家要求莫要轻易放人进来就是,才不听你废话。”   马巧月到底是乡间野妇,脑子里哪来的规矩举止,只由着自己性子来,抱着孩子挽着篮子拼了命往里撞,嘴边还骂得厉害,见门口人当真不让她进去,她又着急于是哭哭啼啼喊起来:“你们道是没个良心的,是不是由着野狗野猫给吞了去,瞧着我这孤儿寡母的也要踹两脚欺负欺负。我表哥不在府里,可我还有个女儿在里面做着你们家的小姐,你们竟还敢这么对我。”   几个人听了这话方才记起府里的方家小姐确是听说有过这么个后娘,于是再想到蒋悦然与方沉碧的关系,倒也心下里犯了合计。   马巧月见势,索性坐在门槛上哭叫起来,几个人没法,只得让人通报进去。   方沉碧正同翠红往慈恩园里去,蒋煦因着喝药的缘故,午饭总比府里的人晚了些,要等着一觉醒来方才用,这时辰刚好容方沉碧先吃了再过来,她一脚刚迈进大门后脚就有丫头就追了过来。   翠红见那小丫头跑得喘红了脸,蹙眉问:“可是后面有鬼追你,跑得这么急。”   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道:“翠红姐可别说,这事真比鬼追了还厉害。”说罢目色转向身侧的青衣如水的方沉碧忙道:“小姐快去大门那看看吧,听人来报,说是您家里头的娘带着人来的,现下正坐在大门口哭天抹泪的嚎个不停。”   方沉碧一怔,问:“她来做什么?”   小丫头也不知晓,摇摇脑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开始是要见大管家,可大管家这日出去忙了,人不在府里头,听了这个她又开始哭,怀里还抱着个不大的孩子,娘儿两个哭的可是欢着呢,见找不见大管家又改口说是要找您。”   方沉碧忙问:“不大的孩子,可是个瘦小的男孩?”   小丫头答:“说是个不大的孩子,没说男女啊。”   翠红听闻,侧过头问方沉碧道:“小姐,那可是您的弟弟?”   方沉碧略略想了想:“容她进门吧,只先安身在北面厅堂里头,我待会儿亲自走一遭去,这会子若是大管家回来了就让他赶紧先过去。”   小丫头连连点头,而后跑走报信儿去了。   蒋煦对大夫人暗地里使劲儿的事也多少有所耳闻,他满心欢喜蒋悦然可以早些进京去,遂几欲想从方沉碧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可他遍寻不见。   这几年他调养的也还不错,身子骨越发硬朗了。他对方沉碧又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欢,似乎跟男女之情又不相近,他喜欢看她不声不响的站在光景里练字,喜欢看她垂眸喂他吃药时侧脸的安然,喜欢她那种不疾不徐的淡然,可那与爱情无关,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暗自的欢喜藏在心头,那便是拴住方沉碧也可扯到蒋悦然,一石二鸟。   再者说起蒋家祝和蒋家福,也不过都还是吃奶的娃娃,说到底父亲再宠爱一时间也无法容他们占着上风,无外乎是面子上好看些。   何况京城那块还有蒋渊守着,现下若是蒋悦然也离京去帮忙分铺子,只管是空了蒋府出来,他身子还好也可慢慢跟着看些账本,慢慢做起来。只等着将来蒋悦然也成了,只要自己手里还有方沉碧,得来想要的那些也不算难。   今日见着方沉碧难得忙中出错,恍恍惚惚的精神涣散,蒋煦蹙眉,一把抓住了方沉碧的胳膊,问:“什么事让你失魂落魄的?”   方沉碧摇头挣了挣,蒋煦不肯放手,又道:“你若不想悦然离开便说就是,说不准我也可帮你说几句话呢。”   方沉碧轻叹:“我后娘北上来了,我正寻思这事,怕是家里出了事。”   蒋煦闻言松了手,大手指间还留着女子软肉暖肤的触感,又不免让他心头动了动,眼看着这女孩越发漂亮起来,他也欢喜。   “沉碧,你这人看似薄凉,实不知却也是个顾念旧情的主,总有人愿趁着这个机会占些便宜来的,你可清楚?”   方沉碧知道蒋煦说些什么,遂点点头。   “这几年,你也为这方家那孩子赔进多少银子去了,若说他们对你有恩情,这恩情也有还完的一日,你也别真当着那口无底洞是可填的满的,这是多此一举了。”   蒋煦言罢,委委身子又躺下,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句:“可你若想帮着他留下这么一条根儿,我也可帮你,只要你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了,勿霸王~ 30第三十章   等着方沉碧从蒋煦的屋子里出来时候,早是过了晌午光景,她不敢多停留,只得带着翠红直奔前面偏厅的厅堂。   进了门,但见屋子里头有三个人,一个乡间野妇,一个半大的孩子,比起蒋悦然还要大上一两岁的男孩儿,还有个被夫妇人抱在怀里的两三岁大的小男孩儿。   这是马巧月自三年前送走方沉碧之后第一次再见她,不得不说,三年光景倒是让当年那个玉雕般的漂亮娃娃出落得如此惊艳标致,原也是知道她是百里挑一的漂亮,却没想到长大后居然能这么漂亮,再加之许久不曾见过面,马巧月也着实楞了一下,手里的汤匙梗在当处,半张着嘴迟迟没说话一个音儿来。   方沉碧站在门口,一双眼清泠滟滟,目光从略惊的马巧月脸上挪到她怀里抱着的瘦弱的小人儿身上,半晌开了口:“可是聪儿?”   马巧月怀里的小人儿闻言有了动静,扭了扭身子把脸窝向马巧月胸口,只露一只眼偷瞥面前那个漂亮又衣着富贵的姐姐。来这之前他娘就叫他认她叫姐姐,这会儿子方聪与方沉碧生得很,让他开口叫姐姐也实在是困难。   马巧月暗地里捅了自己儿子两下,催促:“叫姐姐,快叫。”   方聪被自己娘亲逼得急了,羞涩的侧了半张脸过来,不情愿的小声喊道:“姐……姐姐……”   方沉碧面上一松,拎着裙摆扶着门框进了门,直奔着方聪母子走过来,等着走进了身伸手摸向方聪的头,轻声道:“长的大了,很像爹爹。”   目光再转,与抬头的马巧月眼光不谋而合,各自心头都是一震,这次却是马巧月先收回眼色,略略往下望去,道:“三年不见,你倒是长了很多,还是美人胚子一个。”   其实马巧月心里是知晓的,这么多年过去梗在她心头的那些积怨早就不剩多少了,倒也不是她慈悲心思占了心头尖儿,而是自从生下孱弱多病的方聪之后,方家早是被终年不断捻儿的汤药钱掏空了家底儿,若不是还有身在蒋府的方沉碧照应着,这孩子可早就没了性命,等着这三年过去,也只能成了荒郊野外的一副白骨了。   不管她曾经多么心思狭隘又霸道蛮横,碰上自己遇见这倒霉事又逢着受到不对付的对方周济,除了不甘和丢了面子之外倒也有感激心在的。虽然她心里也清楚的很,方沉碧能这么做实打实是看在方安的份上,若是于她恐怕是半点情面也不会卖。   马巧月叹过,扭了扭身子又朝着站在一边只管用脚擦地的大儿子努努嘴道:“这是方梁,今年十三了。”   方沉碧抬头,见昔日跟在方栋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的孩子也已经长大,只是眼下看来太过老实又委委琐琐,方沉碧没做声,见方梁也同方聪一样,抬了头看方沉碧一眼复又很快的低下头去。   方沉碧倒也清楚马巧月性子,这人虽然刁钻刻薄却也十分要强,若不是真的有难办的事儿拖着她,她断然不会舔着脸皮来找她。   这么想来,许是蒋府一定是出了大事,她担心方安安慰,不多说,直直问道:“爹呢?怎么是你带着方聪来的。”   马巧月本也是想撑着说不出口,可事到如今扛是扛不住的,她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道:“你爹的腿给摔断了,现下在家里躺着养着。”   方沉碧闻言一怔,刚要张口,又听马巧月喃喃道:“年前方栋偷人家大户的东西当了去赌给人家家丁抓了个正着打的半死,抬回家去时候只剩了半口气儿,聪儿身子本就不好,日日都得吃药,哪来的闲钱给他治病,你爹东挪西凑也没凑来多少银子,再分给聪儿吃药余下的再给方栋买药吃,家里没钱你爹为了给多攒些银子只得出去做工,一个没小心摔坏了一条腿,只能回家来养着,他这一停工,方栋的药就跟着停了几日,熬着没多久人就没用了,我出门来的时候,他的尸身还停在棚子里搁着,都走了三天了……”   马巧月啜泣,可见身形微微颤抖,怀里的方聪不知自己娘亲倒是怎的了,只管是惊恐的看着她。   这话说出口,惊得不止方沉碧一人,翠红也是跟着红了眼眶。   “爹他如何了?你们都出了来,家里可有人再照顾他?”   马巧月伸手拥袖子抹了抹眼泪鼻涕,忍道:“因为没银子,大夫看了人不给开方子,说是养着好了也会瘸腿,走路是万万利索不了的,这毛病就带着他一辈子了。方娟在家里看着她爹,我带着他们出来的。”   “小姐……”   方沉碧叹气,看马巧月:“你带着方梁过来也应该是找表舅舅问问,我可筹些银子给你给爹和方聪拿药治病,但方梁的事我帮不了你。”   马巧月知晓这其中道理,她也不愿为难方沉碧,见她到了此时还愿意伸手帮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只道连正眼也不敢瞧一眼,只连连点头,哭的更惨。   她一哭,怀里的方聪也跟着哭,眼见着那张青白的小脸愈发没有血色。   方沉碧上前,扯过胆怯方聪哄道:“你且别哭,姐姐带你吃点好的。”   方聪挣了挣,回头看自己娘亲,马巧月点点头,又往前推了推自己小儿子,轻声道:“跟姐姐去吧,娘跟哥哥就等在这不走,等你回来再带你回家。”   方聪这才由着方沉碧牵着往外走,方沉碧交待翠红:“先去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喝的,我回头再带方聪回来。”   坐在梨园里,方聪胆战心惊的坐在桌子边吃糕果,他不肯离开方沉碧一步,只管两只眼警惕的东瞧西望。她摸他的头发,软软又稀疏像是春时发出的嫩草,一双小眼,塌鼻梁,倒是真的很像方安。   “别急,慢些吃,等你走了姐姐给你多带一些。”   方聪点点头,他本是快四岁了,可因为病着时久看来也不过只有两三岁那般大小。一双小手粗糙嶙峋,可看得出平素过得也并不富裕。   方沉碧翻了整个抽屉,能拿得出手当得了的东西也只有余下的几对儿耳环,那是蒋歆出嫁时候将自己喜欢的几对儿送了她做个念想,方沉碧平日不爱带首饰,权当是旧物就都一一收藏好。   眼下事出紧急,若是真没办法也只能拿给马巧月去当了,方安的腿不能不治,方聪的药不能不喝。   她展开包裹皮儿摊在床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件新衣,叠好摞在一起,正点数着,门口有丫头报:“小姐,三少过来了。”   方沉碧一急,忙卷了包裹和衣裳往床铺里头塞去,用被子掩好。   蒋悦然也不情愿来,左右思索了半晌还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想到这里走走。前几日在方沉碧屋子里摔的鼻烟壶是从绗余求人捎来的,价格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做工很是讨喜,漂亮的很。里面还特意刻了一句吉祥话,戴在身上只为了讨个吉利,是他特意给方沉碧准备的。   刚进门时蒋悦然还尴尬不自在着,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方沉碧先说句话,可等着见了桌子边吃东西的方聪,他也傻了一霎。   方沉碧从床边走过来,面色有些不大自然,道:“这是我弟弟,方聪。”   蒋悦然自然知晓方聪是谁,于是钝钝点了点头,朝桌边走去,歪着脑袋看正吃东西的方聪,伸手掐他脸蛋道:“你跟你姐长的不像,不过看来应该是比你姐忠厚老实的多。”   方沉碧淡声:“他是跟他娘一起来的,待不多久就走。”   方聪并不认识蒋悦然,被他的举动吓得扔了手里的糕果就往方沉碧身后躲,蒋悦然见势笑道:“我记得你姐进府来那一年下半年你才落地,今年也快四岁了吧,怎的跟个大姑娘一样,见了人就知道躲姐姐身后,太没出息了,过来我带你玩。”   方聪怎样也不过去,蒋悦然无奈,只好坐在桌边朝四处望了一圈,朝着方沉碧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马巧月带着他过来也就只有一件事好办。”   说罢转向方聪一边,边说边往下卸腰间的东西:“你小子将来长大了可要记着你姐的这份情谊,到底是连亲姐也未必赶得上,方家出了一个方沉碧真是老少都跟着借光享福的。你的身子是你爹娘给的,你的小命可是你姐给你的。”   方沉碧道:“他还是个四岁不到的孩子,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作何,莫要胡说八道逗他。”   蒋悦然笑道,伸手递过一件东西,是给方聪的:“喏,这是给你的,我若给了你姐就省得绞尽脑汁琢磨要赔些什么东西给你们带回去,也可省下几件衣服留着自己穿。”   说着眉眼带笑的看了方沉碧一眼,话却是说给方聪听的:“随你娘怎么处理,只做给你们了就算你们的了。”   方聪收下东西,连谢一声也没有,而是转身往外跑,边跑边喊娘,门口丫头瞧着方沉碧点头就径直跟了出去。   等着方聪走了,方沉碧方才坐□来,朝蒋悦然微微扬了嘴角:“谢谢你帮我。”   蒋悦然倒也若无其事,道:“方沉碧,我其实还算了解你的,你每年都做新衣,算了数也不少,却不见你穿过几件,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么几个色换着来,又得你月月都得给家里送银子,怎么算来都不够,若是不连带着送些衣服穿戴出去也填不满那小子吃药的开销,只是苦了你。”   他眼里分明有怜惜,只想着她才只有十岁,且不说生来的身世坎坷,只说懂事之后也不曾过着安稳日子,总是有太多事情烦得她不得消停。便是她入了蒋府情况稍有好转也一样,在蒋府怕是最穷困潦倒的就属梨园了。   见方沉碧要开口说话,蒋悦然又道:“你且别多说,你的意思我可都懂着的,今儿能来走这一趟也算是我想的够清楚,万万不是来听你多念我几句的。我只是想知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方沉碧见蒋悦然这么说,心下里落了一半安稳,道:“不做什么别的想法,也不干别人什么事,只道想让你日后过的好起来,更自在。”   “钱真的很重要是吗?就像你现下一样困顿,所以你才不想我跟你一样总为着钱发愁是不是?方沉碧你是不是也不想我离开,只是你也没法子,是不是?”蒋悦然满脸期待看着她,只道是让她那一肚子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方沉碧点了点头:“是你的东西就该让你都握在手里,许是你现在不了解,等着你长大了总会懂的。”   蒋悦然听闻脸上露了笑,连着他身后的卓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也是他的念头,自家少爷该得的本就要牢牢攥在手里,不容他人夺去。   这会儿蒋悦然还不能理解方沉碧这话的意思,他只是听出方沉碧是为了他着想,不愿他日后跟着委屈,遂心头开朗起来,道:“我便知道你也不舍我走的那么远,不过你放心,我必会是刻苦跟着师傅学着,赶着早些回来看你,给你带好货用,好过这府里所有女人用的。”   方沉碧淡淡一笑,承诺是玄乎的东西,她不知晓是否还有兑现的一日,只道是当下这个半大的孩子说出这暖人心头的话,不算动听甚至是幼稚,却让她格外动心。   等着蒋悦然要走的时候,窜到方沉碧耳朵边道:“你且等着我回来,等我掌家了你可不必再去我哥那里受罪,我也让你过过真正大小姐的好日子,你可要老实等我,许是几个月,或是往长了多说半年我就回来,说到做到就只这么一些时间。”   方沉碧只管看着蒋悦然的脸,沉沉说了句:“好。”蒋悦然便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其实没人知晓日后到底会怎样,是幸福安逸还是郁郁寡欢,只是她知晓的是,蒋悦然必然不会一年半载就回来,而她与他也自是如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从前不相交,日后也不会再有相交的一日。   想想着心头泛出些酸涩滋味,方沉碧扭头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收拾东西,一件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将崭新的衣服往外送。她又想起蒋煦的是是而非的那句话,眉头蹙了蹙,心下里有了自己的合计。   马文德刚从外面急匆匆往回赶,连着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就给大门口里跑出来的潘鼎给堵在远处,急急道:“大管家快去瞧一眼,您那远房的表妹来了,还带着两个孩子。”   马文德听闻过后蹙紧了眉,说着马巧月本与他也不亲,说是远亲也真的隔了很远,小时候曾生活在一个院子里过,那时候马巧月还很小,一群孩子里头并显眼,只是孩子们聚堆儿玩的时候总见她把尖儿不让份。   大夫人本是很厌恶方家的人再找来蒋府跟方沉碧牵扯不断,但也顾忌这中间的关联,遂每逢过年过节也都有东西派人给送过去,只做表面样子做足的好看。   马文德亦是不乐意因着她得罪了大夫人,现下知晓马巧月又来,心里已是微微恼了怒。   “人呢?给留在哪里歇着了?”马文德边走边问,语气不善。   潘鼎瓮声瓮气答:“是方小姐给安排的,在前面偏房的厅堂里歇着呢,翠红给拿的吃的喝的,那个小的被方小姐领走了。”   马文德冷哼了声,负手快步走在廊子里,等着进了门见马巧月正坐在位置上吃碗甜汤,方梁坐在她身侧摆弄手里的一只青瓷茶杯玩的起劲。   马文德回头支走潘鼎,随手关好了门,定了定,闻马巧月起身唤他:“表哥……”   马文德不耐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有事捎个信儿就是,尽量少往这边来。我之前不是给你五两银子了吗?怎的还是不够?”   马巧月闻言面有羞愧神色,蔫蔫道:“五两哪里能够,初春时候聪儿的哮病犯了药就始终没停过,现下家里还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他爹的腿要是不治日后的生计更难,我这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但凡有一点我也不会来这里看人家下眼笑话吃。”   说罢扯了方梁的袖子,推方梁上前:“表哥您就再帮我一次,让梁子在府里给您打个下手吧,说到底我们也是穷的实在是没法说了,他一个小子吃得又多,少了他吃饭也容了我们多喘几口气儿,还能拿着月钱,我便以后不再来烦表哥了。再者您也看在方沉碧的份上,就卖了这个人情给妹妹我吧。”   马文德并不动容,只道是往后退了一步,道:“府中情况也不是没跟你说过,现下我在府里也不是说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连着三少爷也要跟着进京去,我一屁股的事情恨不得把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哪里有时间安排他?”   马巧月就怕马文德不答应,遂上前央求:“表哥若是不帮我,我也再指望不上谁,只等着这一家人都等着饿死病死。”   马文德也并非真的帮不了她,只道烦了她家没完没了的事,本来方沉碧偷偷接济方家的时候他也都知晓,只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现下也想着借个当口彻底堵死马巧月的嘴和手,也好断了麻烦。   马文德捋了捋胡子,瞧她,阴阳怪气起来:“我是真的帮不了你,若是能帮,我会摊手看着你为难?”   门被推开,进门的是跑的气喘吁吁的方聪,此时的脸蛋正红扑扑的,他瞧了一眼屋子里头,定定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表舅舅,你便留方梁下来在我这里帮忙,我倒也不白求你一遭,三少爷那里我一定会让他高高兴兴的从蒋家走出去。”方沉碧缓缓走近门口,站在方聪身后,轻声道。   马文德闻言,抿嘴笑起来:“巧月啊,你也亏着方安还养出这么个七窍玲珑性子的女儿出来,倒是说上一句好过别人说了一箩筐。”说罢眉色带喜的往外走,道:“既然沉碧也这么说,那我便尽管试试看,只做尽力便是。”   方沉碧自是知晓马文德打的什么算盘,她也清楚,蒋悦然愿意去京城的事马文德还没来得及知晓,也正是因为这马文德才能松口留下方梁。   屋子里再没别人,马巧月只是含着泪,支吾了半天,听方沉碧清淡道:“你不用多说,我只是为了我爹和方聪而已。”   马巧月走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吃的用的,都是蒋悦然让卓安准备齐全的,可方沉碧还是不能放心,一味担心方安的腿脚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等着晚上马文德见了蒋悦然方才知晓到底是自己给方沉碧给算了去,也是又气又笑,只管对着马婆子道:“当初还以为这孩子真真是个软性子冷面皮,原是当初的事儿没放心思在里头。不过等着三少爷一走,大夫人就要把她带在身边了,到时候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好坏。”   作者有话要说:乖,别霸王。 31第三十一章   方梁留在蒋府本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后来又被送进含春园去让马文德颇费了番气力。   本来蒋悦然不久也要去京城,院子里倒也不需要太多的下人伺候,可方沉碧执意如此,也是先跟蒋悦然先把话给说了的,最后只是轮到马德文这处收尾,也不容他有个转圜余地,可他又是圆滑的谁也不乐意得罪的角儿,只管是又在大夫人面前说了好话三千六,方才算是干净立整的办好了事。   方梁性子比不得他哥哥方栋,不如他那般惹是生非,又是胆小怕事,又是委琐放不开,这点方沉碧是心里头清楚才敢把他往蒋悦然身边送。   何况蒋悦然一走,含春园算是空下来,只道是卓安也不在了,院子里总要有人打扫规整,便可留学下一分不轻不重又不易办砸的差事拖着方梁身子,有饭吃,有银子拿还清闲,怎么看都很适合他。   大夫人那里虽是心头也不那么爽快,可多少看在方沉碧也劝妥了蒋悦然进京的事,权当是给个好脸当奖赏用了,便不再多说。   蒋茽那头知晓了也没有多话,昔日他最疼爱的三子如今也不比当初那么上心,听见大夫人这么顺口一提,也只管是哼了一声,端了茶杯抿一口,转身又去说别的。   “再过不多日家福的生辰也该到了,眼看着咱们这日子过的是愈发的宽绰,又逢着家福是幺子,面上多少也得做得比别家更好些,吃的喝的多准备些,流水席也要长些,也得有个气势放在那让人家看到,怎么也要看着觉得热闹过别家得儿子的。”   大夫人听了他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霎时间主意在心头尖上滚了一圈,又探:“你这话说的吞了一半漏了一半,倒是为难住我了,依你意思那是要热闹成怎么样的才算成了?上次家祝的生辰宴办的那样老爷寻思着可是满意的?”   蒋茽想了想,似乎不往心里去的敷衍:“你又说这事,上次家祝的生辰办的哪是好,酒水也办了三十几桌,等着我出门跟人家说起时候人家还在问,怎的在东头的矿赚了那么多就舍不得多办几桌招待,说的我哪里还有脸面跟着一起吃茶,像是给人家扇了耳光似的。我蒋茽十里八村里满算着哪有人不认不识的,岂能给别人留下这话把儿去嚼?”   大夫人闻言,微微瞥眼瞧蒋茽,又问:“老爷心里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话的意思我也晓得,只道是真的照着您的话办了,失了平素规矩,又一碗水端不平,到时候北边屋子里头也不好说话了,这后院里头也不消停。”   蒋茽撩眼瞧,音色略有不善:“前几年家祝落地当时老太太还给了孩子足金的大金锁一个,也赔了不少东西给旺香园的主子,等着家福落生的时候也没说给什么,如今办个生辰也不由得哪边说个不字,尤其是她,若是老太太那里犯了话,你这做大的只管多劝着,老太太的耳根子软着呢,你说什么她不信?若非是你不爱管,只等着看热闹,不然没有不成事的理。”   大夫人心下里一紧,顿生不悦,却也陪着笑脸:“我这倒也不怕老太太说些什么,但凡她老人家不乐意了不爽快了都由着我担着,若是老爷觉得无妨我这就让马文德下去去办就是。”   蒋茽哼了一声:“再说这丛儿也差不多要出阁了,县东头儿的刘家我瞧着也不错,是长子,家底丰实,若是到时候北面屋子里头有话说,你便等着丫头出嫁时候多陪些嫁妆就是,封了她的嘴口就是。”   大夫人垂眼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轻声应了声,蒋茽也知晓自己言辞尴尬,遂放了杯子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究竟是多大个了不起的大事,就弄得跟跟被小炕大似的,按住这边又缺了那面,我蒋家是短了谁什么不成,几个娘们儿家的破事还要烦个没完。”   等着人走了,大夫人方才重重放下杯子,恼道:“原是他自个儿一个也压不住,只管在我这里呼三喝四的,想谁也不欠都哄得通顺自己消停,反倒把烂帐头都甩到我身上来,只道是为难了我。”   刘婆子见势,忙上前来劝:“夫人别气,老爷想的总是齐全,可也是嘴长手短,解决不了问题,却又想要各自相安,哪是可能?可由着那两个不起事就浑身不自在的主闹腾,咱们还怕看不见热闹?夫人急什么,只管收着心思看戏就是,瞧吧,等着五少爷的生辰宴一办,戏码精彩的很呢。”   大夫人略略平息心情,起身道:“受宠又如何,保不齐掌上明珠的那一个明儿就换了主儿。”   刘婆子连连附和:“就是,就是,奶娃娃也是要一天一夜的过才算长大,现在捧在手心里疼着没用,等着他们长大了我们三少也早成了一方人物,等到那时也不是蒋府的大小事也都得得由着老爷一手拿捏,想动少爷,老爷也得掂量几分。”   大夫人不言语,只是嘴角动了动,冷晒,眼中满是鄙夷神色,她不是怕,她只是担心而已,可若是能劝动蒋悦然乖乖进京跟师傅学着,倒也算是这一步就赢了。   等着空了功夫大夫人走了一遭含春园,进门时候见屋子里的下人正在打包收拾起来,蒋悦然坐在床上自己整理一些余物。卓安见了大夫人来,忙放下东西过来拜了礼,唤道:“少爷,大夫人来看您了。”   蒋悦然从里间出来,见了自己母亲面上带笑:“娘,你您来的正好,我倒是还要过去跟您说,马文德那里东西预备的实在太多了,也还没怎么着已经垒了一马车了,我瞧着到底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衣服茶杯之类难道京城没有非得从家里背去?”   大夫人揽了自己爱子,眼见他已是过了自己肩膀高,是个大孩子了,刚刚在蒋茽那里得来的委屈愤怒也顺着往下咽了进去:“出门在外东西多了不委屈,也不用你背着扛着的,哪里不方便了。再说到了京城毕竟人生地不熟,用了家里的东西也可让你早些适应起来,给你预备你便带着就是,可得听娘的话。”   蒋悦然抬头纳罕道:“也只去几个月的功夫着实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大夫人闻言,只是笑笑没接话,只管朝着卓安问:“听说是院子里新进了下人来,是马大管家远亲的儿子,现在用着如何,到底是不是个拎不清摸不懂的人?”   蒋悦然摇头:“人倒也还好用,算是勤快,就是蠢顿了些,怕生得很,也还不错了。”   大夫人坐在暖炕上,点点头,又问:“这次去我也允了你带着茗香一道走,多个丫头跟着好过只有卓安一人伺候会更周全些。”   茗香正端茶进门,听见这话又见大夫人浅笑看她便了解了几分,遂霎时红了一张脸,只端正乖顺的把茶杯放到矮桌上,垂着眼退到一边去了。   蒋悦然倒也没多说,算是默认了,又跟自己母亲道:“我看也没几日在府里待着了,明日我想去外面走走,娘,你容着方沉碧跟我一起去吧,她说什么写书的纸特别好,还会挑笔来着,我左右想着怎么能跟着学学,免得日后被人嘲笑头发长见识短。”   大夫人闻言笑:“你只是想自己出去耍疯,又要扯着沉碧跟你一起,可是忘了几年前你们去福音寺里闹得事了?到现在沉碧的额头上还留着一道疤呢,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不肯安分?”   蒋悦然不服:“娘,您说可是奇了,原是我们都跟着夫子一起学的,方沉碧还是个后到的,可凭着不知哪里吹来的仙风只让她给吹着了,怎的就她知道的多,懂得多,你看她平时话少也没脾气,倒是真的见多识广。   我就是听她说起过新鲜事儿就老是心里头痒着,想走之前让她帮我挑几只合适又上好的狼毫笔去,顺便买点什么送她,只当是这么多年以来欺负她那么多次,权当是做个赔偿。”   大夫人也清楚蒋悦然的借口托辞,又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再惹要远出的儿子不爽快,遂犹豫着答应了,还不放心道:“就是我不多说你也晓得你哥的脾气,若让我说,你且还当自己多合计合计,你从小就跟方沉碧交好,也是她引你往正道上走,按理说不管你托辞是什么,这个当口我也不好驳了你念头,可你若是真当着为了她好,也该知道她的处境,我可答应你了,至于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蒋悦然到底不是三年前那个霸道倔强的毛头小儿了,那一次方沉碧挨了蒋煦的打足以让他懊恼了许久,也是那一次方才让他真真切切的清楚一件事,在蒋家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光靠任性和霸道那是远远不够的。   从那时起,他倒也愈发的隐藏起自己的心思,他开始害怕,这是以往十年以来他不曾尝过的滋味,他本是不知怕为何物的人,便是在第一次清楚体会之后就越发的担惊受怕起来,他甚至不敢太过清楚的表达他对方沉碧的关心,身边能说的上话的卓安也只管是半边忍着半边瞒着,话不说破,都是暗地里使些眼色做些小事,只管是让方沉碧自己知晓就成了。   犹是这几年,家祝和家福落地,蒋悦然这曾经独一无二的宝贝疙瘩也渐慢落了势,便是旁人都不敢乱嚼舌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只管也怨过,恨过,却也一句都不得多说,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没落失意的笑话,尤其是方沉碧。   等着大夫人走了,蒋悦然站在门口望着月色发呆,茗香说是去厨房熬些莲子粥来,屋子里只有卓安一个在他跟前伺候。   “少爷,您当真要带着方小姐出去?”卓安打听。   蒋悦然站在那也不说话,只是过了半晌,卓安觉得他无心回答这句话,刚要转身就听他一字一句道:“不去了,我明儿走之前去她院子里看看就好。”   卓安闻言大喜,连连道:“少爷真是长大了,也懂了好些道理了。”   蒋悦然转过身,瞧着卓安道:“现下我也似乎愈发的懂得方沉碧了,你可知道,若是没有经历过窝心的疼和担惊受怕,人是不会轻易学的精明小心的,因着没被蛇咬,就不知道挨了咬会多疼,疼了才会怕,怕了才长记性。只道是被旁人看出长了出息,可旁人不知道那其实是挨了咬,受了疼之后才变那样的。”   卓安知晓蒋悦然的心情,可有些话倒也不方便说太多,他不是不想劝,只是一时间要劝的话就要打破他跟蒋悦然之间不点破就可明了的默契,更不愿一再提及连他自己也不看好的那些感情,只怕是说得越多越惹蒋悦然难过,遂只道:“以小的来看,不管是如何,到底少爷长大了,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少爷也不必想的太多,人生下来总是有各种活法的,岂能人人都活的潇洒自在,可不管生在什么地方,只要是人精明了,对了以后的日子也好,对着身边人也好,都绝对是好事,不是坏事。”   自从几年前蒋渊在京城里纳了偏房又养了个女儿之后,便更少回到河源县来了。本是娶那女子过门的那一年过年回来过,给着府里头的老太太夫人们给请安,顺道也见了沈绣一面。   沈绣自是心里恨着又委屈,只道是见了那一对人明里暗里的情愫就病的更重了,等着过了几年之后也没见利索,虽是不用终日卧床,可平时刮风下雨的只要天气一变准是要来病的。   可巧沈绣的娘家也是要仰仗蒋家鼻息讨活,见了女儿受着委屈也话不好多说,更何况蒋渊纳妾也有正当理由,沈绣入门这几年膝下无子无女,两人聚少离多,谁也离不开自己待着的地儿。   再者蒋家也并没下眼里给沈绣难看瞧着,也是好吃好穿的供着,也让她娘家人彻底没了话说,等着过了一段日子,也曾让沈绣的嫂子进来劝过,无奈沈绣本性执拗又要强,任是嫂子怎么劝说也走不出那份拗劲儿,到最后两家人都没了法子,也只好小心伺候着,由着她去了。   沈绣因着这渐渐退了下来,府里上下的事务又多半归到马文德头上,这几年随着年纪大了,他也顿觉吃不消,只是满心盼着方沉碧赶紧长大,也好分些与她去做让自己松快些。   晚饭用过,方沉碧早早从慈恩园里出了来,她倒也不傻,知道白日里宝珠又是沐浴洗头又是换衣,夜里是要去蒋煦那里过夜,遂赶早不赶晚,先遣了翠红回去烧水,自己等着忙完闲事再自己回去。   昨儿她听马婆子闲说,蒋悦然明日就要动身离开了,心里不免又是难舍又是发苦,可她到底是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管是平素做事有些恍神,总想着他日后出了远门不知道何时再见,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她正走着,刚过了月门,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伸手来抓她手臂,方沉碧惊了一跳,忙不迭的就挣脱起来,只听耳边有人笑道:“别挣,是我。”   蒋悦然从未见方沉碧的神色变化如此翻覆过,只当是逗着玩却惹怒了她,连连求饶:“你且别生气,我可不是有心吓你,我本是先小声的喊你来着,谁知你眼都不眨一下,直直往前走,我这才拉你一把,哪知晓你被吓成这样。”   方沉碧站在原地只顾着急急喘息,一双大眼瞪大了瞧着蒋悦然,不一会儿便红了眼眶,看得蒋悦然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不知该怎么赔罪才算作数。   方沉碧便从回到自己屋子里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任是马婆子和翠红都看出她心情欠佳,又见蒋悦然那副难看模样,遂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各自忙自己的事,只留两人在屋子里头。   蒋悦然愈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围着桌子坐在方沉碧身侧,犹豫了半晌开了口:“方沉碧,你别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或者你捶我打我都成,左右得给我张好脸瞧瞧我才能放下心。”   方沉碧不做声,任由蒋悦然愈发抓耳挠腮的急:“好歹我也是最后一日待在府里了,你就看在这份上就饶了我还不成吗?”   方沉碧闻言抬了头,看着蒋悦然的眼有些幽怨,轻声道:“东西是不是都预备齐了?可还有落下的?”   蒋悦然见她肯说话方才脸色好转,道:“我娘让你表舅舅给我备了一大马车的东西,也不知去个几个月怎的要备这么多的东西。”   方沉碧知晓,蒋悦然这一走,没个几年根本回不来,所有人都瞒着,只怕他调腚又不乐意了。   “随身的东西多了比少了强,你自是出门在外少惹些是非,多学些东西才是,莫要到时候回来还是娇纵不羁的那副性子,那我可真当你是白出去这些时日了。”   蒋悦然闻言,笑:“便是临走了也不给句好听的?方沉碧,你当真是太舍得我了吧。”   方沉碧咬咬唇,抬手倒了一杯茶推给他,又把袖子里的一方帕子给了他:“快些喝了解渴,再擦擦额头的汗。”   蒋悦然照做,边不以为然的道:“你放心,你及笄之前我一定讨你过来,现下你还得委屈着,伺候我哥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别犯错误,免得他又心里不痛快拿你出气,倒是遭罪的是你,我还长鞭莫及救不得你。”   话就这么毫无预兆的说出口,方沉碧无措,手梗在半空中不知该怎么放了。   蒋悦然也是有些难为情,只管不看方沉碧的表情,自顾自的想把一肚子的藏了这几年的话在走之前一气儿都说个尽:“你别担心我,我在外一定学着精明狡猾些,凡事身侧还有着卓安和师傅照应。   倒是留你一个人在蒋府身边也没几个我能信得着的人,说是马婆子对你好,我也信,只是她也笨头笨脑,翠红也是一心一意的待你,可也不过是个下头的丫头,若出了事她站出来也没用息,剩下个猴精般的马文德,我倒是看他也不见得多真心,左右也可能是背后盘算着怎么使唤你呢。我娘的性子你知道的,老太太也一样,剩下的那些姨娘都是人身鬼心,你倒是也惹不着她们,就好生的在自己院子里头猫着就是。”   说罢,蒋悦然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抬头,嘱咐:“你可离我爹远些才是。”   仰头喝了水,又擦了汗,蒋悦然不打算还方沉碧帕子,而是自顾自塞进自己胸口的衣袋,掏出了另一袋东西:“我总算是把能想得的都提前想了个到,这是给你预备的,你要乖巧些都听话收下,可平素也要心里有个数,这些钱财也得分着抻着给方家,凭这一点东西,可要熬到我回来清河县才成。”   说着,把锦带放在桌子上,朝方沉碧推了过去:“现下就这些了,你都留着防身,等着我将来回来掌了家谁都委屈不着你。”   方沉碧怔怔看着桌上被撑得没了型的钱袋,眼眶又酸又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却不作声。   蒋悦然衔笑扯过方沉碧的手,朝钱袋覆了过去:“这是我的,可没问谁人去讨,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被跟我分那么见外,只管用着。”   可说着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他又掩饰:“别以为这是白白给你用的,我日后回来了成了掌家,你还得偿还我,没钱的话你伺候我就是,可抵了。”   说完又觉得这话还是不妥,怕方沉碧信以为真,再解释:“不过我掌家了之后也就不在乎你这点凤毛麟角了。”   话总是多说多错,蒋悦然有些抓狂了,只当自己这话是千说万说也圆不起来,便放弃,只好实话实说:“方沉碧,我说的话从小到大全是作数的,你问问府里的人我蒋悦然何时骗过人?对你自是也不说半句假话,以前没能保护好你,以后再不让你受委屈了。你等着我吧,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方沉碧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算是合适,于是只僵硬的道:“你要珍重。”   她不敢多说,说了他就会当真,蒋悦然是如何的秉性脾气她知晓,所以她不敢。她亦不敢多想,只怕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场空,由着自己的性子也不见得能逃得出来。   第二日送蒋悦然的人挤满了院子,她没有列在其中,她让翠红给蒋悦然带话,翠红道:“我家小姐怕是现下没法子过来了,一早大少爷要沐浴洗头的,小姐忙的倒不出空来,小姐只是让少爷您把大夫人嘱咐你的话都记在心里,出门多加小心,想好了再做,别惹事生非,照顾好自己身子。另,早些回来。”   这最后一句方沉碧并没说,翠红只记得方沉碧犹豫了半晌,还特意嘱咐翠红不要说这一句,就是怕蒋悦然心思不定,总想着回来误了大事。   可翠红对蒋悦然也是万般同情,任是他人不知晓,可翠红知晓的清清楚楚,这几年来,若是还有所谓的一心一意,所谓的真情真意也就是蒋悦然那般的。她总觉得若是没了这一句,蒋悦然的心就真的定不下来,而自家小姐也是太过苛刻,就算想绝了蒋悦然的一颗心也不必狠心到如此程度。   蒋悦然便真真没能在人群里看见方沉碧的影子,说不失望那是骗人,可他仍旧坚信,方沉碧是怕伤了心才不愿出来再见一面。   他瞧着翠红,低声交待:“方沉碧我就交给你跟马婆子了,倒是做得好了日后少不了你们富贵,个个都是功臣,若是做的不好,由着我知晓了,等着我怎么一个个的找你们算账才是。”   翠红苦笑:“少爷放心,小姐待我们极好,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人,万万不会做混账事。”   蒋悦然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又道:“方沉碧的一张脸太过招摇,日后无论是去我哥那里还是府里什么人召唤,你们都盯着紧点,别让她吃了亏委屈不好过。方梁那里我有话留下过,有事只管去找他,他会帮忙。”   说罢又嘱咐了好多,多到翠红也不相信,平素混世不恭又懒散不羁的蒋府三少竟然也有婆婆妈妈的一日。等着快起程的时候,翠红又找到卓安,忙忙交代方沉碧嘱咐的几句话就急着现行离开了。   车队不算庞大但东西不少,蒋悦然上马车的时候老太太拄着拐杖由着身边的丫头扶着,哭的是要死要活,大夫人亦是跟割了心头肉一样泪如雨下,旁侧几个姨太太倒也装模作样的跟着掉几滴眼泪做样式。   蒋茽见昔日爱子如今也有大人的一番风采,这一刻却也心头触动,拍了拍蒋悦然的肩膀:“自己多加小心,记得时常捎信儿回来。”   蒋悦然木然点点头,这只有几年工夫,他对自己的父亲再不是小时候崇敬又仰慕,而是慢慢的如冷灰一般没了温度。   马车从大门口缓缓往北驶去,等着绕过半个蒋府再从道上一路向前就出了县。赶车的人开始很慢,等着绕过了转角不见送队的人方才慢慢加了速度,蒋悦然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一双眼不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愈快速的往后倒去。   卓安看不下去,道:“少爷,您别恼了,方小姐是真的没倒开空,这光景必定是在慈恩园里伺候着,根本出不来。”   蒋悦然固执道:“方沉碧一定会来送我,不信你瞧着。”   马车愈发跑的快,只道是转过最后一个弯角也没能看见方沉碧的身影,蒋悦然不甘心,扒着窗执拗的把头伸出窗去四处望去。   “少爷,少爷……”卓安根本劝不住他。   方沉碧是听见那一串噼啪的马蹄声从面前的木门后头响过了,方才敢开门往外瞧上一眼。马车疾驰,她站在路当间,还是意外的看见了伸出窗外蒋悦然的脸。   任是谁都没敢多说一句话,蒋悦然怔住,风吹得他头发凌乱,遮住了眼,却仍是清晰无比的看见那个穿着藕色缎子的小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生根发芽了一般从那里生长出来。   方沉碧亦是不曾想到,以为等着这一刻他走过去,再偷偷瞧上一眼,却还是与他不谋而合的见了最后一面,马车远行,人亦走远,她突然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她的两生之中没有人会真的一心一意的好好待她,不计较她出身,不计较她性子,可为她筹谋盘算,容她过的更好。只是这个世间还有个蒋悦然在,可这个唯一一个特别的人也已经走了,归期不待。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活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无依无靠。   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在她藕色的衣襟上洇成一小滩花影,哭,很久之前她已经忘记了,今日再忆起来滋味依旧苦涩。   她站在那里许久,直到马车消失不见,直到大路上空空如也,好似刚刚那一刻的刻骨铭心只是午睡时候一段清梦,既是清梦,便该了无痕迹,就如当下。   而蒋悦然亦是趴在外面不肯坐进去,直到人已看不见,卓安扯了他坐□,才发现蒋悦然的眼赤红,隐约可见风干的泪迹。   这么多年了,未曾再见他掉泪过,卓安没见方沉碧出现,只是以为蒋悦然终究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难免心性还是幼稚,便劝了几句就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过年倒计时,不,应该是放假倒计时,我好想休息,想死了。时间飞快,飞的再快点吧,如果快点,我下章就让蒋悦然学成归来。 32第三十二章   许是除了蒋悦然之外,余下人都知晓他可是一年半载的再回不来这地儿,这世道本是没了谁都照样过,只有蒋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心里总是想着念着他,每每提起来也要跟着掉泪。   要么就是方沉碧,夜里也梦见了不知道多少次,醒来时候眼角都是潮的,只是她从来也不提只字,饶着翠红和马婆子总想着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是半点也瞧不出。   光景久了,也以为是孩子年纪还小,什么感情也都跟着岁月慢慢耗磨尽了并不碍事,遂不多提,只当是让她忘了这事好生伺候蒋煦才是正经。   几年功夫,方沉碧也渐渐出落得愈发秀媚标致,人本是清瘦,再加之清艳寡言,便让人觉得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也就是蒋悦然离开这几年方沉碧一直跟着大夫人身边学着,也是没用多久的功夫就顶了沈绣的身子位,也分担了马文德的劳苦。   大夫人平素也是极其器重她,因着人稳当妥然又心劲儿十足,话虽不多却也眼精目明看得清楚东南西北各园子主子眼色,总是做得谁也不得罪倒也把事情全给办妥当。   犹是大夫人心里头还惦记蒋煦那屋子里头的事,总想着外面由蒋悦然撑着,府里头也有方沉碧帮蒋煦撑着,就算到时候蒋煦还是不得掌了蒋府的财权,哪怕是占份身子分出他们多一份也是好的。   再说这几年,蒋茽身子骨俨然不如以前,纳了五房妻妾回来也不曾见他多安分,还是有时没时的偷摸的往脂粉堆里扎,人本就上了年纪,平时跟着些酒肉朋友也不见保养收敛,只管是怎么开心尽兴就怎么来,又是惹了几个粉堆儿里头混着的野女人养在青楼里,想起来就走上一遭。   而这事也是纸里包的火,包得了一会儿到底也挨不了多久,没几日便是后院里的女眷都知晓几份,三夫人也闹过,二夫人和四夫人话里话外也点过,老太太也劝过,只道是大夫人和五夫人从不多说,特别是五夫人来凤,常日里从来都笑脸迎人的,也由着蒋茽在外面胡来,不乐意得罪他。   至于大夫人更是无所谓他如何,平素也恨的咬牙切齿,可想着想着也就通透了。只是刘婆子有时也想不明白,只道问她:“大夫人瞧着那过门的野女人竟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眼瞅着北面那屋子里的主子都闹开了,她却跟着个没事人儿一样,也不知道是与夫人一样是天生豁达,还是个没心没肺又故作胸宽之人。”   大夫人品茶,道:“都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管着什么胸宽豁达狭隘的,膝下无子时候只做伏小求安稳,等着生了儿子也就多了指望,留了心眼儿了,哪里还想着什么恩啊爱啊情分的,只顾着如何栽培儿子,接了这一大家子做个管事儿的就罢。想来那野女人也是这个心思,自然比那偷鸡摸狗的小贱人聪慧那么一分半毫的,知道不吭声儿就惹不着火儿,等着烧着了也燎不到她那里去,你还当她真的给老爷安心顺气儿的主儿?”   刘婆子斜了眼道:“真当是个奸诈狡猾的下流货色,夫人可得小心着对付,不然背后里被她咬上一口可也得疼得不得了,况是老爷爷还宠着,瞧着老爷对家福少爷那样子就知晓,她现下也是乘风顺水的,倒也能忍着不显山露水,瞧着这城府也是不得了的。”   大夫人笑:“容着她一个青楼妓/院里出来的下等货色还能如何,不学瞧着人家眼色,算计人家乐不乐意,还想讨口饭吃哪里容易呢。你瞧着吧,这会子北边又要不太平了,看着老爷也容不了她那小娼妇脾气儿多久了,等着好瞧。”   说罢掩了嘴偷笑的得意,刘婆子跟着笑不可支,突然又想起什么事来,忙道:“对了,今儿老太太请了外面庵里头的姑子过来给老太爷诵经清静顺道办斋戒的,说是那带头的老姑子还会算命看相,可是神了,之前老太太屋子里头的人传话说是请夫人一会儿也跟着长长见识去。”   大夫人正色:“那就去吧,对了你回头给我走一遭慈恩园把方丫头招过来,我正有点事儿跟着她嘱咐一下。”   刘婆子应声出去了,先是遣了丫头去回老太太屋子里的话,自己则是折到了慈恩园去找方沉碧。   且再说蒋煦,这几年过来身子倒是一日好过一日,平素皆是极其小心,不管骤冷骤热倒也影响不到他。   常日里多半都是宝珠在伺候,方沉碧也时常过来,但自从她跟着大夫人和马文德学着管家处事之后,在慈恩园里倒也不大着手小事。可虽说如此,两人之间终究也是有婚事在,蒋煦愈发另眼瞧她,可方沉碧的态度却与从前没多大变化,恭顺又乖巧,由不得蒋煦找茬发泄,两人也算是相安无事了几年了。   而宝珠这几年倒是过得还算风光,且不说自从方沉碧挨了蒋煦的打之后,蒋煦倒也处处护着她,他就爱看着宝珠怎么跟方沉碧闹着娘们家的别扭,也说准他到底是想看出个什么,眼里万万容不下方沉碧得了半点好,犹是这几年他娘格外看重她,更是让他怎么的都心里不爽气。眼看着方沉碧也都有十五了,等到了八月过后就及笄,开了脸就进慈恩园成了蒋煦屋子里头的人了,可看着两人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乐坏了宝珠。   唯独让她愁得倒也不是怕蒋煦日后宠惯了方沉碧,她知晓,这两人是一个心不在这上,一个是心里还存着芥蒂较着劲儿,倒是肯定凑不到一起去,可眼看着蒋煦床第那事到底还是不成,容她比方沉碧早进门了那么久就是怀不上孩子,为这她的心也始终放不下去。尤其是大夫人那里一心向着方沉碧,若是给她先占了便宜去,就算蒋煦再宠她也没多少用细。   翠红一早陪着方沉碧过来伺候蒋煦沐浴更衣,刚进门时候有丫头守在门口,见方沉碧踏进门槛,俯身一拜,轻声道:“方小姐,宝珠姑娘昨晚儿在大少爷这屋子里头过的,到现在还没出来。”   翠红侧眼瞧方沉碧一眼,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她胳膊,就听着方沉碧道:“那我就不进去了,你让屋子后头的李婆子赶紧把水烧好了,想着得预备个三四大桶方才够用,小心让少爷着凉,衣服什么的我这会子已让马婆子预备好了,得了少爷洗好的空我再过来送。”   说罢倒是眼色一转不转的交代候在门口的丫头:“现下时辰还嫌稍早,等着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得容少爷起来沐浴了,不然晚了诵经斋戒的时辰老太太那面要不快的。”   说完便转身要走,谁知刚走两步,身后的帘子被撩开,出来的正是边往外走边系领口盘扣的宝珠,宝珠面颊红润,面上又笑,见方沉碧想走,忙道:“小姐快别走,我这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早上少爷还没醒,我也不好扰了他睡觉这才起晚了的,坏了院子规矩您可千万饶过我这次。”   方沉碧扭过身,看了宝珠一眼,淡淡道:“不碍事,由着你现在方便就顺便进去伺候少爷起床就是,我这里先去办点事再过来。”   说罢转身要走,宝珠也无谓她是否留下来,巴不得她赶紧走了倒也眼不见为干净,做暗暗狠瞪了一番正要掀帘子再进去,就听里面的人压着嗓子道:“叫沉碧进来,我有话要吩咐。”   等着方沉碧进门,蒋煦窗前的帐帘还没挂起来,蒋煦半倚在里头,似乎正朝她瞧过来。   方沉碧唤了声:“少爷。”   但闻蒋煦道:“你过来说话,站得远了我瞧不清楚也听不真切。”   方沉碧顺着往里去,原是满屋子情/欲气息闻得她略略拢眉,靠近窗边方沉碧伸手去撩帐帘,那味道更重,污秽的很,蒋煦正和衣靠在床边脸色有些微微泛青,似乎虚弱的很。   “少爷您找我说话?”   蒋煦瞪直一双眼瞧着方沉碧,戏谑道:“我在想着你这般爱干净的人定是嫌弃我这里污秽又不雅气,说不让你进来是怕你脸红不好意思,可说来你也快过及笄的年纪,只管是开了脸就进了这屋子成了我的人了,到底这场合以后还得碰着,你且和宝珠客气一些,其实这道理清楚的很,便是你由着我娘背后里撑腰,到底日后也得吃我的睡我的,我也想你是聪明人,可得聪明人做聪明事才是。”   方沉碧自是知晓蒋煦意思,从前只管是跟着蒋悦然闹着脾气,现下蒋悦然独走京城,听说已是长成不是一般的人物,蒋煦虽然也是身子骨好些了许多,却也无法与自己弟弟比,尤其每每听见有人议论蒋悦然的事,他总要窝着气儿找人撒气不可。   这一次又是因着老太太要给老太爷烧香诵经的事,蒋悦然人没办法回来,就差遣身边的人送了不少东西回来,这会儿子她还没时间打理,都由着马德文去弄,可说到底她亦是避嫌,只道是自己忙的没了空闲,管不得那么细碎的事。   方沉碧站在窗边,轻声道:“沉碧知道少爷疼着宝珠,话语之间多半也是和气的很,做事也顾忌分寸,要是沉碧哪里做的还不好,少爷尽管教管才是。”   蒋煦闻言想说的话又吞回肚子,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装糊涂,每每刁难她抑或者啐她   几句泄气也总不得继续下去的要领,这人当真是一顶一的精明,只管是看透了他脾气,但凡见他找茬,从不顶嘴狡辩,便是逼到了眉毛着火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沉碧错了。”一句就打发,任由自己怎么栽赃为难,她竟也可做到一声不吭。   可偏偏蒋煦就是这种人,越是对方跟他争锋相对,越是满肚子龌龊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可但凡遇见一句辩解也没有张嘴就服软的人,那一张淬毒的厉嘴顿时便没了用武之地,可这软肋,方沉碧自小就掐的准,等着长大之后只管做的愈发顺风顺水。   想到这蒋煦心里渐起了不悦起来,他不乐意自己是这样一个随意受别人摆布的人,好似人人都治得了他一样。等着见方沉碧探过身帮他穿衣,就顺手扯她胳膊往自己怀里靠,道:“你是不是不甘心,整日想着怎的要嫁的人不是悦然那俊俏又康健的男儿,竟是嫁给了我这等无用的角色?”   两人离得极近,眉目之间各有各自颜色,蒋煦心里的恨意仍是不消不散,却也从方沉碧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从前,但凡这府里好的优的就都拱手等不及给了蒋悦然,现下有了好的也是轮到两个年幼弟弟头上,而他,是废物,是余物,若说手里的好东西,也只落得一个方沉碧而已,他从没见方沉碧对他有过什么情绪,不怒,不喜,不悲,与其说乖顺不如说麻木不仁。   蒋煦伸出手掠过方沉碧光滑的脸颊,阴鸷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女儿家,到底是要落在我手里,你瞧,你这般美貌,是不是要跟着打水漂了一般,任是谁人见了背地里不是恨着我叫一声委屈来着?”   说罢笑得那么得意:“说来悦然也已经离这府里五年了,过年过节的都不回来,谁知他又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许是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无人管着束着好过回来受罪呢。沉碧,你道是我几时迎你过门最好?等着悦然回了来,也好有个嫂子再教他总学不好的教养,也不晓得这一走五年,那刁猴子到底又变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准还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   他顿顿,道:“小时候他那性子服过谁人,只见得跟你走的近,等着成了叔嫂可定更亲,岂不是好上加好?”   方沉碧看一眼蒋煦,颔首道:“人总是会变,好与坏也多半看着他自己怎么想,我们这做外人的说几句也就罢了,管不得主子那么多事,只做规矩好自己就是了。”   蒋煦闻言笑出声音来:“外人?你这女人当真是没个良心没脾肺的东西,怎的也就只有个五年功夫就物是人非了,兴许悦然还想你想得紧呢。”   方沉碧敛眸帮蒋煦穿外衣系扣子,无举轻重道:“我从来就是少爷屋子里头的人,与我来说除了少爷谁都是外人。”   蒋煦敛笑,挡住方沉碧的手,问:“休得说些戏言哄我。”   方沉碧笑:“少爷如此精明,我的戏言哪里瞒得过您的眼,到底我才活了几年,懂得些什么作数?”   蒋煦听了似乎心里舒坦多了,放轻松道:“你且知道就好,瞧着宝珠在外面被你耍的团团转,你别当我看不穿,我食的盐粉粒子也要多过你踩过的路,看你,何难?”   方沉碧点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老太太那里都预备差不多了,水也应该都烧好了,您这就去沐浴吧。”   蒋煦点头同意,随着方沉碧扶着胳膊起了身,走了几步,蒋煦探头朝方沉碧发间闻去,神色古怪:“你这几日怎的不用那用惯了的头油了?”   “用完了,我还没来得及让翠红帮我挑新的。”   蒋煦应声,不知缘故的说了句:“方沉碧,你可知晓我最想要什么?”   方沉碧一怔,随即道:“少爷想要子嗣。”   蒋煦冷晒:“你知道就好,你若先得了你就可永远站在宝珠脑袋上做人,日后再不受委屈了,你仔细想想看,我这话可是绝对让你划得来的。”   送走蒋煦去沐浴,方沉碧帮蒋煦收拾被褥,翠红进了门,抱着一盘子新衣裳,见左右没人在跟前,便上前低声道:“小姐,三少爷又捎信儿来了,大管家把东西给我了,让我给您带过来瞧的,听说这次又送了不少东西回来,大管家说等着让您挑了空过去选着用呢。”   方沉碧接过那封信,放进自己身上,遂道:“你只管跟表舅舅说我不要了,先分出一半拿去问六小姐和盛园的主子挑,剩下一半由着几个夫人挑,大夫人那里就别过去了,我待会儿亲自说一声去,犹是北边三夫人那里,千万别怠慢。”   翠红点头,又纳罕问:“小姐,您这信还是不愿意回吗?”   方沉碧收回眼:“不回了,这么多年都做下来,以后也别多问什么,就这么继续做下去就是。”   翠红应声,心里却是暗暗替蒋悦然叫苦,这三少爷走了五年间,也不知是捎了多少封信回来,刚开始方沉碧怕蒋悦然呆不住,又闹脾气半路回了来,也曾回过几封信劝着安抚,等着过了半年多,蒋悦然倒也就定下心来方沉碧这面的信便越发的少起来,也就是收到五六封才回一封,再后来干脆就一个字不写,只管看信,看完了就烧。而蒋悦然倒也不在乎,也不管方沉碧到底回不回信,只管自己一封封的跟着差遣人往回送。   等了等,翠红边叠衣服边道:“小姐,我刚才从那面过来时候在老太太屋子里头听说,说是三少爷近些日子可能要回来一趟。”   方沉碧忙活的手顿了顿,轻声问:“回来做什么,可是都学得利索了?”   翠红见方沉碧乐意说下去,忙道:“我也没听说是什么原因来着,可能是走了五年终究还是想家的,回来瞧一眼父母姊妹兄弟的也是常理。”   方沉碧“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什么。等着方沉碧收拾妥当,又一刻不得闲的往大夫人屋子里头去,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头只有大夫人跟马文德在,大夫人见方沉碧进了来,忙招手道:“快过来,煦儿那里开始预备整齐了?那别扭性子是使惯了的,待会子可别闹什么不痛快,让老太太见了心烦不顺才是。”   方沉碧应道:“夫人放心,我从慈恩园出来时候少爷已经沐浴好了,宝珠正伺候着梳头搽脸,新衣也给换了好,大事小情我也都嘱咐好了,等着快道了时辰我亲自去接就是。”   大夫人闻言,略略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多了你一个,不知是解了我多少忧心麻烦,只道是你也跟我一样,都是丢了耙子捡了扫帚忙不停的命儿,清闲了一刻菩萨见了也不容。”   说罢,又瞧马文德,微恼:“眼看着都什么时辰了,老爷一夜未归,这窑子逛得久了连回家的路也给忘了,你还不赶紧去那烂蹄子窝去给我找去,等着老太太到时候见不找人,还不骂开,到底还是我跟着遭殃受罪。”   马文德实在为难,想开口又怕大夫人骂,支吾道:“夫人,这,其实……”   方沉碧不疾不徐道:“夫人,马大管家这也是为难,老爷脾气谁人不知,这会子派人去寻只管是落得个狗血淋头的下场去,况是若咱们派了马大管家老爷还不把这邪火都发到您身上来,到时候就是您也里外不是人来着。”   大夫人闻言,思索了片刻,觉得有理,又问:“可若是不寻他回来误了时辰老太太那里也挨不过去不是。”   方沉碧敛目,上前轻声道:“夫人,早上时候听说北边四少爷早上发热了,这会子正请大夫过来瞧,老爷不在府里自是不清楚,您别急,不容那个我们去找三夫人必是会派下面的人去寻老爷回来,老爷知道了也必定会急着往回赶来着。”   大夫人还是不放心:“你怎知她一定会派人去寻老爷,若是误了可怎么办?”   方沉碧道:“夫人不必忧心,我刚从院子里过来时候,正巧碰上旺香园里头的婆子往老太太院子里急匆匆的赶,这会子怕是蒋府上下都知晓了,还能落下老爷一个人吗。   再者说,若是老爷误了时辰您也落不着个不好,只当是为着忙四少爷的病给耽误了,老爷如今这般谁人都放任着不敢管,可说来咱们院子这么大,能管的上骂的上的,还让老爷不敢反嘴的,也不就是老太太一人而已,趁着当口也得让老爷跟着醒醒味了。”   大夫人渐露喜色道:“你说这也在理,这浑水我也不跟着趟了,操心劳碌也不知值得几两银子花,却是到最后连个好都落不下,犹是老爷这几年也跟着越发的不懂分寸了,北边的小娼妇闹过几次也都徒劳无功,我若是再去重蹈她覆辙,只管是更讨老爷火气儿,还不如这般隔岸观火才安全。”   方沉碧莞尔:“夫人精明,我这就是跟你报一下,三少爷差遣人从来的东西我自顾分了两份给院子里头的小姐夫人分了去,特意让翠红没留您的那一份,只道是过些日子,外面跑办的说苏杭要进一批上好的缎子,我已经给夫人定下几匹绣功最好的来,眼下这几匹就容她们分了去您也不心疼。”   大夫人闻言更是欢喜,连连道:“我的儿,难得你这份水晶心肝剔透玲珑办的事也让人一百个放心来,只道是你这么讨我爱,我也不由你委屈,日后决意不亏待你。”   这话音刚落,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正气喘吁吁的抚着门框喊:“夫人,大管家,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几人一回头,见门口喊人的是潘鼎,马文德瞧他失了分寸又放肆,开口就骂:“你这冒失鬼是逢着身后有锁魂儿的小鬼儿追你不成,大哭小叫个甚,看我一会儿子怎么抽的你皮开肉绽……”   潘鼎哪里还顾忌得了这个,赶忙着扑倒在地,张口就道:“夫人,管家,老爷,老爷给人从南桥那面的天香楼给抬了回来了,人刚进院子……”   话一出口,当场三人无不是惊了一跳,犹是大夫人猛地站起身,脸色都变了:“怎的出了什么纰漏,如何是给抬回来的?”   潘鼎磕磕巴巴回:“小的不知是因着啥缘故,只听那老鸨派的几个龟公进来时候说老爷一早起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歪着嘴淌了哈喇子就地儿栽地上了,左右也没找个大夫给瞧一眼,兴许是怕人在她那儿出了事儿沾包赖上就直接给抬回来了。”   大夫人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暖炕上,方沉碧连忙扶了上去,往外喊:“刘婆子,绿安巧月,快进来服侍。”   那几人本也就等在外面,一听方沉碧喊,连忙进了屋子,又见大夫人昏昏然不醒,只管是七手八脚的往床上搬,端水擦汗的忙不停手。   而潘鼎急的满头大汗的还跪在地上抬着头问:“夫人,管家,那怎么办,刚让下人出去请那张大夫去了,人说是一大早就出城去了乡下办事儿,现下医馆里头也没什么能那事儿的人剩下了,要找就得找别家的。”   马文德跟着着急的直跺脚,挥手道:“张大夫不在,总得找人来给老爷先瞧着病,管他什么张王李赵的,赶紧去请,快给给我都请过来,快去……”   说罢跟着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边走边道:“沉碧,你得安抚好大夫人,老太太那里头你想着走一遭,老爷这么一病诵经什么的怕是办不成了,回头我有了信儿你再帮我传着。”   方沉碧应是,简单交待了几句只得快着步子往外走,等着到了院子,见别的院子里也有人正往这边赶过来,头上跑的快的正是五夫人来凤的丫头明月。   明月看见方沉碧,忙问:“方姑娘,你瞧这是怎的了,听说老爷是病了怎么着的。”   方沉碧点头:“刚停下人说是给送过来,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了,这不正要往老太太那屋子里去呢。”   明月眼珠间或一转,侧眼道:“姑娘得了空可到我们夫人院子里逛逛去,这满院子里算着我们夫人最欢喜您呢,这不本是想让我过来找您过去说说话的,见这状况怕是也说不成了,您且先去忙着,回头得了空我去梨园亲自请您去。”   方沉碧微微弯了嘴角,道:“事出紧急,我便不多留了,先走一步。”   明月朝他挥挥拍子:“姑娘可赶快去忙着呢,别耽搁了。”   方沉碧刚走几步,又闻明月突然喊她:“对了姑娘,我前儿听人说三少爷是要回来了,你可知晓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33第三十三章   因着蒋茽这一病,老太太请来的姑子诵经不成,斋戒也跟着泡了汤,还急煞了院里头的男女老少。平素过来蒋府瞧病开方子的张大夫提早去了乡下,潘鼎应了马文德的吩咐只管是县里头叫得上名的,有些口碑的大夫都给招了来,连着其他院子里头的主子都窝在大夫人的怡乐园外候着等信儿。只有老太太拄着拐杖,由着丫头掺扶着在一旁抹泪瞧着。   “都说是上了年岁,子女绕膝,可得是收敛秉性也做出个德行给这底下孩子学,他可倒好只管着怎么放纵就怎么来,平日如是谁多嘴说一句还得惹他一百个不乐意,骂上几句,现下好躺在床上也没个声响了,任是谁再说什么都没了用细,我道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轮到这把一只脚踩进棺材的光景还跟着操心,我这是什么命啊。”   老太太坐在床边捶胸嚎哭,眼看着大夫再给蒋茽下针泣不成声,而蒋茽脸色蜡黄又浮肿,双眼血丝密布半睁着,再没什么反应,一面的嘴角还歪着,隐隐抽搐,口水顺着嘴角垂涎而下,洇湿了他的枕头和衣襟。   大夫人也是哭的红了双眼,一颗心揪成一团儿,心里一面恨得咬牙切齿,另一面又是提心吊胆,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恨归恨,却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撒手人寰的走了。再想着蒋悦然虽跟师傅学了五年,也跟着开了几件铺子试试身手,可究竟能不能独当一面还成问题。   再说府里头的情势也不明朗,让蒋煦揽了大事小情那是说天书的事儿,她心里头急的很,跟着胸口堵得就似塞了块馒头下咽不得,也管不了老太太到底哭成什么样,只管着自己扶着床柱,一点点的往下蹲,最终坐在了地上喘的正急。   方沉碧见了忙过来扶着大夫人,帮着揉揉胸口,瞧了床上迷迷糊糊不省人事的蒋茽,劝道:“夫人莫怕,大夫说可能是小中风,性命安危不大,只是人跟着遭点罪,一时半会儿的恢复不利索。”   等着她揉了半晌,大夫人方才喘的顺了些,哭哭啼啼的恨道:“这冤家非得是闹出些难看的是非不可,由着院子里头太平几日就心不舒坦,他若遭罪也是活该,谁叫平素作孽都不当回事的为所欲为。”   老太太正哭自家儿子哭得肝肠寸断,突地闻听大夫人这么咒自己儿子,便气不从一处来,说也没说,扬了拐杖就朝她落了下来,可因着年老又气急败坏,这一拐杖好不好的歪了方向,正好敲在方沉碧背上,老太太见没打着要打的人,复又扬了拐杖还要再打,却被身边伺候的人生生拦了下来。   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哭道:“老太太可别动气,现下老爷都躺了床,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是让我们这些伺候的人怎么办才好啊。”   “骂骂骂,只管是长了一张寸舌甜嘴,平素他在外面疯着跑的时候不见你管,现下人躺在床上不中用了,你又来撑场做什么升堂老爷,说那些无用无良心的坏话咒他,你这见不得世面的娘们儿也得清楚,他可是你男人,他撒手就这么走了,你们这些娘们儿婆子的也都得跟着好不了,我只要剩下一口气,也非得清了你们屋子里头藏的不见光的银子首饰,撵你们滚出蒋府去,爱哪哪去。”   老太太骂骂咧咧不肯作罢,只当是心头的那把急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总算是找见了有人挨着,老太太只顾着出气儿找舒服,还哪里管话说得轻重。身边人看不下去,左说右劝的总算是把人给哄走了。   大夫人也管不得方沉碧伤势,只管是委屈自己跟着蒋茽这几十年辛劳,到头来还落得个一身不是,连说句气话的机会也不给,由着那老太太说打就打,跟个牲畜一样。等着哭得舒服了,大夫人这才抬了头,一双眼哭得更是通红通红,抿着嘴角起身就要走,道:“都说是富家子弟都是薄情汉子,以为我们清白家的女人嫁进来就似白吃了他们的米多喝了他们的水一样,跟着这么多年我又到底哪里落得些顺心好处,只管着为他善后扮白脸是惯了的,做了不对,不做更不对,到头来谁得想着拿我出气就拿我出气,也不把我当个人物看待。”   方沉碧站在一边并不做声,一来以她这身份也不好多说,说的对了错了难免还得被大夫人拿了去做垫背发气儿的,二来后背上的伤实在太疼,不知是真的伤了骨头还是怎的,只觉得火辣辣灼得像是脊梁的皮肤泼了烈酒点了把火儿一样,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这么病着也好,就只有这样他才老实,由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窝心气儿,老天爷看了也要于心不忍,就给他个教训匀我个舒坦日子过过。”说罢甩了方沉碧的胳膊,自顾自出去了,刘婆子见势也忙跟着掀帘子出去了。   等着大夫给蒋茽施了针又灌了药,人暂时是不抽了,躺着昏睡过去,倒是真真的老实起来。马文德跟着前前后后跑了个遍,累的弯了老腰,也不敢喊个累字儿,等着屋子里头有人跟前儿伺候时候,才敢扶着门框自己给自己捶捶腰身,哎呦几声。   外面翠红掀帘子进来,见马文德正在厅里头歇着脚儿,忙点头弯腰道:“马大管家您瞧着我家小姐的人儿了不?大少爷屋子里头叫人了,遣我来找人的。”   马文德点点头,道:“你外面等着,这功劲儿的谁也别往里头进,我给你去叫她出来。”   翠红应声,退出去等人。   马文德进了里间,朝端水的方沉碧招了招手,方沉碧会意,跟着出了来。   马文德叹道:“回头你跟翠红先回梨园瞧一眼背后的伤,老太太虽然人老,可那力道也不小,要是只落了个皮肉伤都好说,别伤着骨头才是,我这就让潘鼎喊我家婆子带着药膏过去给你瞧瞧,你道是没事了再去慈恩园,到大少爷那里说话担着点。”   方沉碧点点头,听马文德又道:“罢了,罢了,奴婢做的再好再周全始终保不齐哪天也惹点飞来横祸的,主子要拿你出气,你只管是忍着就作罢,只对你有好处,现下看不出个什么,总有一次你也熬得出头儿的。”   方沉碧应声:“我知晓了,表舅舅放心在这伺候,我先走一步。”   等着跟翠红回了自己屋子,脱了衣服一瞧,顿时惊煞了马婆子和翠红,方沉碧本就肤质白皙莹润,人也瘦弱,身形更是单薄的很,现下背上头留下赫然一道红的略略泛紫的印子,横梗在脊背之上,足足有半尺来长。   马婆子看的不忍心,让翠红打了热水泡白棉布,等着热透了就拧起来绞干了水敷在红印子之上。又用手指轻轻按了按伤处,见方沉碧疼的直往前躲,恨道:   “也都是吃斋念佛的老人家,怎的下手这么重。也可怜你年纪还不大就得跟在大夫人身边做事,且不说大夫人的性子狐疑又精明,便是由着她惹了事端就拿你做盾这点,也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这倒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头儿?方沉碧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在蒋府八年,她领教的更多的是如何让自己清楚的看着她自己经历的这一切,如何周旋,如何盘算,如何见招拆招。若说现代人聪明,那古代人更不傻,有着跟现代人完全不同的规矩,想法和习俗,那些现代人的做法在这里完全无用武之地。她在学,学怎么才能做得一个高门大院里头管事的丫头,与其说不负马文德,不负方安,不如说不负了她自己。   而方沉碧更懂,蒋煦一日不死,她便注定是那个院子里头的女人,没比谁高贵多少,唯一能算得一点优势的便是颇得大夫人喜爱,而这一点又恰巧是蒋煦所痛恨的,可说到底,方沉碧并不愿意讨谁欢心,只是她若不屈,最终倒霉的只有她自己。这样一个牢笼困着她,要么死在这,要么适应活在这,两者只能取其一。   热水有化瘀驱肿的功效,可刚刚落下的棉布帕子就似揭了她时伤处的一层皮一样,她不自觉的躲了躲,又被马婆子扯了过来:“挺着点吧,不敷着保准你明儿都起不来床,弯不下腰,好歹是没伤到骨头,你干活时候悠着点,少走路,多休息呢。”   方沉碧咬咬唇挨着,突然问:“马嬷嬷,今儿明月在院子里头遇见我问了一件事儿。”   “啥事?”   “听说三少爷要回来了,可是有这码子事?”   马婆子斜了一眼,答:“也说不准的事儿,去年三少爷说要回来一趟的,后来怎么着,不是还一样没回得来嘛,听说京城的铺子又开了几家,三少在那头又接了别的生意,平素忙的要命,这次说是给老太爷诵经办斋宴才要回来,可现下老爷都病成这样了,斋宴办不成了,三少爷未必能回来。”   浮起的心又突兀的沉了下去,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隐约有了失意,方沉碧眯了眯眼:“那嬷嬷可得问得清楚了些,若是三少爷要回来,里里外外还得有不少东西要采办,现下正好赶上老爷病了,府里大事小情忙昏了人头。大夫人老太太这功夫早就不管事儿了,我这面还得跟得紧些,莫要办的不好看,坏了规矩,到时候大夫人也要怪的。”   马婆子见方沉碧这么说,算是放了心下来,笑道:“我也是听我家老头子说,三少在京城也是认得了别家富贵公子哥,就是京城首富李家的大公子,还说是准备一起做矿产生意,算下来也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前儿些日子才从京城铺子里头挪了银子打通关系去了,听说可是有门的很。你看我们三少,自己开的铺子自己赚,赚了又去干更大的,瞧着吧,将来准是一方人物。”   方沉碧听着不说话,心里是喜,喜的是蒋悦然到底是争气的,她只想看着这么一日,蒋府里不管谁再给他荣宠,抑或者将他从高处往低了推,只管是都影响不到他,他的命数和未来只有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再看这腐朽又混乱的蒋府,她只要看见蒋悦然离这里越远,心里就更加踏实安慰。   因为蒋煦找人,方沉碧也没敢在自己院子里头多耽搁,去慈恩园的时候,宝珠也不在屋子里,蒋煦一个人站在桌子边练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觉得练字这事儿十分有趣,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一笔一画随心所欲的写,心也跟着畅然起来,就像真的就从此自由不受束缚一样。   见方沉碧进了屋子,翠红跟在身边,蒋煦朝方沉碧道:“来,你来瞧我写的这几个字如何。”   方沉碧走过去,探目一瞧,随即点了头:“少爷的字一向写的极好的。”   蒋煦闻言笑:“那你来写给我看,我看你到底长进到了什么程度。”   方沉碧应是,提身靠到桌边去,她执了笔,微微倾身,却还不见蒋煦离开,他只是微微退了一步拉开与桌子距离,方沉碧靠近桌子后,等于是站在蒋煦与桌子之间,这气氛实在太过暧昧,让方沉碧有些不安心。   “怎的不写?”蒋煦声音很轻,方沉碧硬着头皮弯着腰,尽量不碰着蒋煦的身子,拗成一个尴尬又僵硬的姿势,极快的写了两个字出来。   “你瞧这字,笔锋不稳,落笔不坚,收笔不实,你倒是慌个什么?”说罢靠过身子挨得更近,本事夏末的光景,彼此穿的都是薄衫,这一靠,便是体温透着衣料穿了过去,灼得方沉碧浑身的皮肉都疼。   “少爷……”翠红讪讪的走过来倒茶,蒋煦的脸色稍稍一暗,缓慢的接了茶杯,目色却是一动不动盯着翠红,翠红抬头对上,不由得心头起伏一阵凛意,暗叫不好。   蒋煦品了一口,不轻不重道:“翠红,茶凉了。”   翠红执拗不走,一面是担心蒋煦对方沉碧有什么不规矩,一面又着实是怕着阴阳怪气儿的蒋煦:“我,我去换热茶来。”   蒋煦见翠红光说不动,不由得笑出声来:“去啊,怎么的不走,你家小姐在我屋子里还能丢了胳膊少了腿儿的不成,你怕个什么?”   方沉碧见势怕蒋煦又拿翠红使气,忙支使翠红道:“你且先下去换茶来,愣在这里做什么。”   翠红犹豫了再三,终还是端着茶壶先出去了,等着人走了,蒋煦又靠过来,脑袋探过方沉碧肩膀,带过一股子苦森森的药汤味道,他软软念,听得方沉碧骨子里头钻了虫一样浑身跟着发冷。   “没多少日子你就满十五了,等着及笄,我就要你过了门儿。”   方沉碧微微垂目,往前又挪了挪身子,勉强与身后的蒋煦分开微细的一点距离,她含糊的应着,身子绷得笔直。   “怕?”蒋煦再往前靠过去,再不是隐约擦过她后背,而是密密实实的贴了上去,方沉碧一晃猛地往前躲,这一急竟推响了面前那张桌子。   “少爷……”   蒋煦见她反应,心下里又是恼意又是得意,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样的畅快。且先不说方沉碧是不是他心里头喜欢的女人,但说这孩子几年光景竟是愈发的漂亮出挑,只要是个男人见了,心里也会跟着长草儿,谁也不厌烦美人儿总是这个理儿。   况是这丫头近几年跟着他娘身边学着,再不是宝珠这种心高眼低又不懂识得抬举的粗人能比的,犹是他娘跟他私下里通过的话来说,方沉碧是个能人,能帮他操持这个蒋府,也能是他成了当家的得力助手,这样的女人本就少得,还又托生成了个标致美人儿,他岂有不要之理?   蒋煦从方沉碧身后探过手臂,紧紧圈牢了她身子,虽说也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可真正角起力来也绝不比一介女子差。方沉碧又不敢大力挣扎,唯恐蒋煦得了闪失自己也不得好过。她扭了扭身子,蒋煦便抱得更紧,那张尖牙利齿的嘴在她耳朵边细细道:“就算不等及笄,现下要了你也无妨,终究都是我屋子里头的人,早晚有何区别。”   方沉碧急道:“女儿嫁人本都是如此规矩,少爷现下破了规矩让沉碧在府里也很难抬头做人,况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总有人嚼舌头。不如少爷再等等,下个月我便及笄,少爷若是真想要我,便正大光明的迎我进门便是,也容我风风光光的嫁了回人,心里头甜着。”   蒋煦闻言笑出了声,仍不收手,只道是束牢了方沉碧身子朝桌子压了过去:“现下也没得别人在,容我得了些甜头权当是这么多年我忍着让着的利息份了。”   方沉碧哪里愿意,见蒋煦愈发大胆起来,便拼了命的挣扎。   蒋煦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又早就尝过男欢女爱的甜头,只道是动作熟练的将手顺着方沉碧的衣襟伸了进去,夏日本是闷热,可蒋煦的手却是凉丝丝的,顺着方沉碧的腰身直往上摸,划过脊梁也蹭过背上的伤口,激得方沉碧下意识的加大挣扎起来。   “放手……”   现下光景,由着方沉碧喊出什么都是白费,蒋煦完全是鬼迷了心窍,尝不到甜头,那肯罢休?到底是水一般的人儿,那皮肤跟剥了皮儿的荔枝果子一样,滑嫩嫩细腻腻的,只嫌还是略有瘦弱,皮肉虽上好,但仍旧骨感,他甚至可以摸出她脊梁的骨节走向。   昔日床第之间他也让宝珠脱得精光,而后顺着她的脚腕一直往上摩挲,划过大腿,肚腹,胸/脯,颈项,他犹是喜欢从宝珠的肥臀摸上她背后,因着宝珠本就丰腴,摸起来的时候好似摸着块豆腐般,满手颤颤的肉/感,线条凹凸有致很是有感觉。   可到底女人与女人是不同的,丰腴的身条再好,摸多了也就腻歪了,况是蒋煦本就单薄,倒也不那么喜欢比自己还要有肉的宝珠,偏是宝珠又可以上赶子,方才摸了两下就叫个不停,他也厌烦,只觉得这女人太过作假了些。   现下干瘦的手指下是一具青春玲珑的身体,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就似自己的年岁也跟着往回去了好几年,曾经年少时候冲动新鲜的劲儿又如数回了来,蒋煦的兴奋是前所未有的,也是宝珠给不了也达不到的。   凭着那一股子强烈的欲/望从心头迸发,蒋煦也不愿收着敛着,只想快些吃到嘴里才算个定数,爱不爱方沉碧他不管,他只要得到她,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进而得到她的心,征服她便容易太多了。   方沉碧根本挣不脱,也不管后背的伤还疼着,拼命的往外挣。其实道理她都懂,她只是在这一瞬间还不能接受蒋煦,明媒正娶也非她愿意,那么私下里投机摸狗就更是嫌龌龊了。她又不得喊大声,便是叫来了人也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脸面尽失,等着大夫人知道了,肯定也是要骂要罚的。   “少爷,你放手……”   蒋煦的脸有些扭曲,似乎超脱了自己的控制一般,愈发疯狂的按住方沉碧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后背绕到前面狠狠的按住她肚腹,颤抖的摩挲并大口喘气起来。   纤细的腰,绷紧的小腹,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从蒋煦的手一直烧到了他的丹田,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已是极快的蔓延到他的全身,他不知所以,只是跟着身体的本能去做,那双薄唇含住了方沉碧的珠贝般的耳垂,那粗气从他喉头跃出他的口,沙哑的不像话。   “你别扭着性子,由着我要了你,早些怀了孩子有着你好日子过不尽。”   方沉碧已是历尽全身气力挣扎,蒋煦却是被情/欲控制了全身,两人奋尽气力角力,方沉碧每一贴近他的动作都似在燎原大火上又加了一道,蒋煦本就有着滑精的毛病,犹是愈发激动就越容易泄了,他感到小腹绷得仿若断了肠子一般,浑身的神经也一瞬间跟着揪成一把,仿若脚下也跟着轻了,身子玄然欲飘。   他绷不住,提气一松,到底是由着那股子精血就这么出了来,身子一虚,不禁闪了神儿,泄了气儿,浑身没劲儿。   衬着蒋煦这一闪神,方沉碧拼了命的往旁边逃,蒋煦遂失了手,身子又虚,却也很快的堵住方沉碧去处,喘息急的很,一张脸不是个颜色,阴鸷道:“方沉碧你能躲到何处去?方家一家子老小都巴望着你给钱给物养活着,马文德还指望你给他出人头地给他养老送终,就算这些你都不顾着,我放你走,你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安生的出了蒋府嫁人生子过日子?还是由着府里头的谁给你撑腰壮胆,从府外头给你聘个当家的去?   等着你走,又有多少人因着你受牵连,跑不掉那些平日跟在你身边或是伺候你的丫头婆子,死罪免了,活罪可有她们好受的。我就是要你看着你造的孽非得由别人待你还,或是将来也死在你手里,你说你还怎么当跟你不相关的过日子去?”   蒋煦越说越是兴奋,只管是笑不可支的指了指方沉碧:“你啊你,说是剔透玲珑的性子怎的看不透这花样里头的九曲十弯了,你道是我娘平日对欢喜你,可你怎不知晓最想让你进着屋子里头的人也是她老人家呢。不管你今儿是磕死在这屋子里头,还是削了头发做姑子去,我都饶不得你和方家,我娘也一样不会。你活着,是这院子里头的妾,是死了不过是荒野上一座孤坟,就算给你立碑也要冠上我的姓,方沉碧,你道是你还躲什么,还逃个什么劲儿?”   说道尽兴之处,蒋煦还不忘把陈年旧事掏出来过把嘴瘾,格外矫情道:“或者是你指望着悦然从京城回来把你带走?果真好笑,那小子攀了京城首富的李家,自是想着怎么娶了李家闺女续他一辈子富贵,他在蒋府再不如从前受器重,这掌家的位置也悬了,你道是他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少爷身份,除了攀附别人才好过好日子,他还能做什么选择?跟你去耕田纺布?吃糠咽菜?哈哈,那你也太过蠢顿,将来失望倒霉也是活该,活该你不知好歹。再者说你方沉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他年幼时候玩伴儿还说不上,你倒是还有痴心妄想的资格吗?”   方沉碧听着蒋煦这一句句话,心头上不是委屈,不是幽怨,更不是恼怒,而是彻彻底底的平静下来了。蒋煦的嘴是照旧刁钻刻薄,可道理说得却是无比通透详尽,他诚实而残忍,竟没一句言过其实的威胁。   她懂,她一直都懂,就算方安不是她留在这里的缘由,马文德不是,翠红马婆子也不是,她仍旧逃不开,便是她舍弃一切,不管不顾自私逃避的时候,蒋家对她的钳制也不会消失,不过是从间接转为直接,了不起弄死她只当是可惜了培养这么多年,说到底也没多大了不起。   而在这个世道上,主子要了奴婢的命,也是稀疏平常的事,哪会有人替她鸣不平讨个正义去,就算蒋府的人不要她小命,由着她名声坏尽,方家受制,等到她落难之时,谁人肯伸手帮一把她说不肯定,许是到时候什么都有可能,落到最后也不过是自己活不下去,沦落风尘卖身讨活,那便是真真的一辈子都完了,还不如现下委屈着。   定定神,方沉碧去淡淡道:“我倒也没想到少爷想的这么多,只顾着平素脸皮薄了些,也不爱给下人留着话儿把嚼得我心烦罢了,既然少爷这么多年都等得,也知晓我便是生出七头八手来也逃不过少爷手掌心儿,那更不用急于一时,让我日后总为着这事跟别人烦着,倘若他日人家冲着我说几句难听的来,我可是连句反口的话都说不得,我也不爱憋着自己性子难受来着。”   蒋煦听了这话笑了笑:“原是你这道理都懂,想的也正,我便信了你。”说罢有些腿颤又昏沉,自己扶了床柱坐了下去,阖了眼倚在床边,又朝方沉碧道:“我与你说,这次我爹病重,悦然一定会回来,他为着什么你应该知道,而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也清楚,到底谁是谁身后的人儿,该办什么身份儿的事,也不用我教你。若是让悦然掌了家,只道是日后享福的不是我,更不会是你,只会是别家的女儿做主,你可服气?”   方沉碧明白蒋煦话里话外的意思,应道:“沉碧懂了。”   蒋煦弯了嘴角:“很好。”复又道:“既然你懂了,你就来帮我换身儿新裤子。”   方沉碧平了平心,走过去跪在床边帮蒋煦脱下弄脏的裤子,男人身体她也不陌生,只是现下见了蒋煦的只觉得心口里泛着恶心,和着那股子腥膻味道,让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将裤子随手团成一团仍在床脚,再不看一眼。   蒋煦下/身裹了薄被子躺在床上等着,方沉碧又利落的打了温水亲自帮蒋煦擦拭干净,再换上一套新的。   她总在不停思索,这就是她日后的丈夫,她要伺候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并且再无任何抉择可选,这不是恐惧,而是彻彻底底的陌生,就像是隔着一辈子活着,碰不见,看不清,也不愿意靠近,不愿意了解,一辈子就这么赤/裸而凄凉的展现在她眼前,是一种落到池底不由再见天日的彻底妥协和看透。 34第三十四章   宝珠进门的时候方沉碧还在给蒋煦收拾,宝珠究竟是过来人,进门时候便觉得气氛不对,撩了眼皮眼珠间或转了一转,往四周寻了这么一转圈,最终定在地上一处住了眼,但见床柱边扔了一团衣物,心里也清楚十之**,只道是心头间一把火气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收回眼,朝着方沉碧瞪了一瞪像是要剜下方沉碧身上的一块肉下来。可她却也实在无话可说,方沉碧进门那也是迟早,就算是蒋煦再不待见她,倒也拦不住这事儿成,早一日也好,晚一日也好都她是心头里扎着的一根刺,这伤口不流血,只是注定这一辈子都好不了就是了。   而宝珠最担心的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一块大心病,便是迟迟怀不上孩子,膝下无子,这方沉碧又本就得大夫人的偏爱,说是不担心怎么可能。再看眼下趁她不在这功夫,两人私底下肯定不得老实,逢着今儿走了巧了给她碰了个正着,这口火儿万万是不能就这么消得了的。   “原来是方小姐,我说谁呢,您看我这来得也不凑巧,这便先出去了。”宝珠嘴边带着冷笑,杏眼一夹,这话说的是别有用意。   方沉碧弯腰继续收拾,不轻不重道:“宝珠你又何必出去,这屋子本就是你待的地儿,你若是这么走了,外面人还不私下嚼烂了舌头,唾沫星子把我淹死,且别这么见外,我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你伺候少爷吃过茶就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朝着床里头看戏看的悠哉的蒋煦,道:“院子里头还有事情占着身子,我这就先出去了,少爷有事只管差遣丫头来唤我才是。”   蒋煦点点头,看着方沉碧站起身,突地伸手扯她胳膊,拉她到自己身边小声戏谑的问:“听人说你给我奶奶打了,现下那后脊梁可是疼的紧呢?”   方沉碧嘴角扬了扬:“少爷还是那么灵通。”   “沉碧啊,你知晓今年账房的收支来往吧,我也其实也不管马文德私下吞了多少,我只管要我的那一份,还有,你得问你舅舅使准了心眼儿,看着怎么钻得了别人的空子才能越吞越多,他若是帮着我,我也亏待你们两个不了,去吧,我可等着你好消息。”   “我知晓了,少爷放心。”方沉碧微微倾着身子从屋子里退了出去,迈出门槛时候,后背疼得她要命,只管是直起来都费事。   “小姐,你的背可是还好?”翠红从厅里头钻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没事儿……”   “小姐,刚刚马婆子说是下午各铺子账房管家带着账本来了,老爷病重着,只由得老太太做主审,可老太太头昏眼花正在休息着,不耐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儿犯晕,只管让大夫人自己瞧着办,大夫人让我跟您说一声,出了大少爷的园子,得立马过去怡乐园去看账本去。”   方沉碧点头,又问:“表舅舅可是去了?”   翠红点头:“大管家先去了,都聚在大夫人的院子里等着您呢。”   说是后背疼得厉害,方沉碧还是直接去了怡乐园,翠红虽然没进屋子可也在外面多少听到些动静,知道大少爷肯定是动了不正的心思,她家小姐自然不从,偏偏她又进不得里头去,只管在外面干着急没办法。扶着方沉碧进门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上青紫的一片,那心情恨的不得了。   大夫人本和马文德在细碎说些什么,见方沉碧进门便打住没再往下说。   “外面八大铺子的账房管家都来了,老太太耍病起不来床,现下老爷瘫床上也管不得什么,这事儿都堆在我头上,可我如今哪来心思管这些烦人事儿,前几年也都是你跟你舅舅审的,今年又忙活就还是你们爷俩去审吧,只管是弄得干净利索了回来给我个信儿就是了。”   马文德自是最快活如此了,这大夫人摆明了给他便宜占,他也心知肚明,只管是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别出了岔子才好,遂忙道:“夫人且放心,这帐就是明镜儿似的,一准儿给您算的清楚再呈上来看。”   大夫人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办吧,我这会儿子头沉脚轻的很,得躺会儿缓缓才成。”   从县城上来的账房管家总共有八个,这会子都等在前堂的侧厅里,见蒋府掌事儿的人还没到便交头结尾起来。等着方沉碧跟马文德进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霎时止了,几个年纪不小的中年人纷纷撩摆站起身来,俯身拜个礼,不管心里了不乐意,嘴上都得叫一声:“马大管家,方小姐。”   从前蒋家的账面也都是马文德过了眼再给蒋茽瞧上一眼的,那时候蒋茽倒也看的紧,马文德即便是再精明,如若不跟分铺下的账房先生通好气儿,想瞒天过海实在有些困难。   可蒋家的分铺着实不少,即便是同在河源县里也各自也有分派,谁多谁少可是关联着年底蒋家掌家给派的花红,谁也不乐意舒服了别人为难了自己,于是真正能跟着马文德穿一条裤子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也无不是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着熬日子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上头打了心思换人干事儿,也好有着马文德搁着大夫人那里说几句下眼话给担着点就是了。   可马文德心里头清楚,就算他依仗着大夫人吃口饭,可终究也是得罪不得的,拿的适当,主子也懒得斤斤计较,就当好处给了,可若是过了头,反倒坏了以后的财路,得不偿失。   可如今不同,老爷这一病,全家上下能看账本的人可是不多,就算大少爷有这精神也未必有这本事。由着马文德看来,大少爷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姓压人头,又欺着方沉碧出身低罢了,可他也料想,这大少爷万万成不了气候的。   “大管家,老爷现□子如何了?”   “外头都说这两年的光景挺好,老爷还有心思再开个铺子在城北,本就手头有点紧,又适逢老爷现□子不舒,挪了开铺子的银子养身子,这哪一天不是几百两的往外出啊。人参鹿茸补了无数,总算是见了效果,人算是慢慢恢复起来了。”马文德坐在最前主座,端着茶杯抿一口,一双三角眼扫过一圈,心里也是有了几分谱了。   “这几年年成倒是还不错,只是账面上收得到的银子却也不比往年的多,这是因着年成好,附近几个县的药材收成也是很不错,这么一来,买家的价格也是往低了压,等着我们运出去再开价,人家都跟着上来比价,我们要是还挺着不落,这东西不是烂在自己手了嘛。”   说话的是城南分号的账房管家老刘,这人一向是走的顺风顺水,以前蒋茽从来都器重,这人也是几个账房的领头的,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也就是给他这么一带,其余的人也算是有了遮雨的树靠着,也愈发胆子大起来,心更黑起来,皆是跟着附和。   马文德当初也是不敢得罪老刘,可此一时彼一时,老爷中风这么一病谁也说不准啥时候是个头儿,而大夫也说了,这病耗人,一年也是它,十年也是它,就只管养着准管没错。   蒋茽这一瘫床,蒋家势必要出个说话算话的人儿,可蒋家目前能立马站出来管事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他不趁此时捞一把,怕是日后也没机会了。   “老爷以前对咱们可是不薄,你说这现下出了这事儿,还不都靠着这几位管事儿的爷们担着了。再者说,我也不好回头跟老太太夫人交代,说是这光景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可让我这蒋家的大管家怎么做,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嘛。”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几人心里头都没找没落,人人都在账面上做了手脚,只是没想到蒋茽的病这   么突然,这做好的假帐再想着往回推可就难了,就算他们清楚马文德借着蒋茽这病挤他们油水,也是没由头说个不字。   见在场也没人说话,老刘也眯眼琢磨着,方沉碧轻声道:“各位账房管家就先把账目薄交给我这里,回头管家过了目,可能还得劳烦哪位给瞧上一眼。”   听闻这话,座下的人都有些心惊,马文德乐不支的朝方沉碧看了一眼,那神色得意的很,果然,这女儿家调/教好了,一点也不输男儿。   老刘倒也不是吃素的主儿,见方沉碧这么说,反问:“方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沉碧淡笑:“我才几岁,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没听过几个大道理,我说话也都是口对心,能有什么意思,刘管家问这话倒是让我心里没底儿了。是不是沉碧不懂事,哪里说错了什么话,刘管家可得多担待着点。”   老刘闻言冷笑,目光转到迟迟不说话的马文德脸上,又问:“马大管家这是不信我们了,你找一个查我们所有人的账,怎么知道这里头没有谁有仇有怨的,暗自使绊子害人啊,再说,也难保这期间有没有谁心里头贪便宜办些龌龊的事出来,你这么做,我们也不服啊。”   马文德笑答:“我老马在这府里办事儿没五十年也足四十年了,我办事从来对事不对人,主子让怎的,我就怎的办,说来说去咱们也都是给主子办事的下人,又是有交情的朋友,我自是不乐意得罪朋友,可我更不可得罪主子,老刘,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你……”   说到最后马文德也没松口,气得老刘一拍桌子走人了,等着他走了,也跟着陆续走了几个,还有胆小怕事的不敢走,等在厅里头看风向。   马文德得在厅里头跟着余下几个聊着,方沉碧且先出来了,等着过了廊子,打后面追上来一个人。   “方小姐慢走……”   方沉碧回头,见是其中一位账房,立住脚等他上前。   账房见左右没人轻声问:“小姐,您说您舅舅要是真的找人查我账本儿还不漏了底儿,我这一准儿跟着您办事的,这您可看着办啊。”   方沉碧笑道:“张叔,你得稳着点儿,别见风就是雨的,到时候只管是我舅舅不查你,也把你看透个**分。”   账房显然心虚又害怕,急道:“我这么私下一打探,这年成,这光景哪还有我这种亏本的生意,我这儿现下就非说是成了一笔坏账,说着谁都难信。等着大管家查到我,准管让我卷了铺盖卷滚的远些才是。”   方沉碧抬手拍了拍老张肩膀:“张叔,我还在呢,你怕个什么,就只管照我教你的说,我舅舅那里由着我去办就是。”   老张慌张的点了点头,又听方沉碧道:“张叔,你记得,我不找你,你切莫找我,不然漏了风声,咱两个谁都好不了,不如做好了都得了好处,岂不是最好?”   老张点头:“我晓得了,小姐先走一步,我等会儿再走。”   方沉碧微微一笑,起身先走了,老张又等了一会儿,等着人走远了方才敢走。   等着晚上马文德从大夫人那里回了话再过去梨园那里,方沉碧正在休息,翠红见马文德应是有话要说,便端了茶过来放下就出去了。   “沉碧,现下老爷的病你也知情况,也不是我这做舅舅的催你,再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你也就过了十五了,我琢磨着等你过了生辰就给你跟大夫说说,由着她安排你进门,你看如何?”   方沉碧一点也不惊异,这事儿本就是老早预定好的,一等过了十五,就得成事儿,这是她从进了蒋家的大门那一天就知晓的。   马文德见方沉碧垂首没声响,又问:“怎的,你不乐意嫁?”   方沉碧摇了摇头:“不是。”   马文德纳罕了:“那是怎的,你也不吱个声,谁摸得准你心思。”   方沉碧问:“表舅舅我现下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可别着急。”   马文德道:“你且说,我不急。”   “去年春天时候大少爷又犯了毛病,这事儿大夫人没让我去办,可我是见宝珠从大夫人房里头出来的,临了还哭的挺伤心,第二天就过来大夫给大少爷瞧,又顺道给宝珠号了脉,我猜想应该是看宝珠怀了孕没有,您可还记得这事儿?”   马文德思忖了一番,点头:“是记得这事儿,少爷每个月都有大夫来看,顺道看着宝珠也不奇怪啊。”   方沉碧莞尔:“这些事并不稀奇,可我接下来听到的话可就稀奇了。”   马文德忙问:“啥事?”   “您说可是巧不巧,大夫跟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刚好给我听见了些许。”   马文德蹙眉道:“难道……”   方沉碧点头:“大夫说,少爷自幼肾虚体弱,又犯滑精的毛病这么多年,本就是很难得子嗣的,宝珠身子康健的很,若是这么多年都没个一子半女的也不是宝珠的事儿,可因着少爷体质毛病,有些激劲的药材加不得,若是只为求子吃了,怕是会坏了说少爷的身子骨。”   马文德闻言顿时傻了眼,大夫人从来器重他亦是倚重他,弄了半晌也是想把他兜进去脱不了身子。   思及此马文德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蒋煦注定是个绝子绝孙的主儿,方沉碧岂不是成了往深潭里头扔的石头,只听得见响看不见影儿了吗?那他的一番心思也跟着随水东流,彻底没了指望。   “大夫人也是精明的主儿,知道舅舅心里想着什么,所以这么算计也不过头,只是舅舅在夫人面前也是辛劳苦累了四十几年,为着这点小事儿暗地里绊了舅舅一脚,这事终究是伤人心的。”   其实马文德自是知道,他跟着大夫人也是彼此利用彼此,就算这方沉碧也是一样,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真情实意,每个人都是为着自己着想,就算他也是喜欢方沉碧的,也是为着她着想的,这也丝毫不影响他利用她。   现下大夫人这么做,就是打算绝他的半条路,蒋煦无子,又不知道能活到哪日去,方沉碧这一步棋就走废了,到时候不仅那孩子跟着做了寡妇,自己也算是再没了指望了,想到这他心头猛地紧了紧,忙问:“这事儿还谁知道?”   方沉碧摇头:“这么大的事儿谁能知道,怕是连宝珠也不知晓,大夫还得说宝珠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不管怎的大少爷的面子也得留得下,这事儿万万说不得。”   马文德叹了口气,起身道:“容我想想,这事儿你可得紧着嘴口,切莫让谁知道了去。”   方沉碧赶紧点头应是。   于是,这一宿过去,两人不成眠。一个是马文德,一个是蒋悦然。   京城   “少爷,我们这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卓安坐在桌边理着包袱问了第不知多少遍了。   房里的躺椅上窝着一个人,正躺在刺目白亮的阳光下,一柄纸扇遮住脸,只见青衣如水,服帖的附在细长的身子上,显得很有清逸之感。   “卓安,最近你格外聒噪。”躺椅上的人开了口,是清润的音色,很是悦人。   “少爷,您这一走,兰少爷可是要无聊的很了,再说,婷小姐也是,只怕您前脚刚走,后脚就得哭成泪人儿,说不准学孟姜女,水淹金山寺。”   躺椅上的人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一把扯了纸扇过去露出一张精致阴柔的脸来,嘴角一勾尽是夺人风采:“卓安等你变成唠叨的老太婆我就寻思再找个话少的过来伺候我,你说话太多了,听着特别的烦心。还有,你应该多去读点书,不然净给我丢脸来着,我脸皮薄,记不起你这么丢。”   男子站起身,身形修长挺拔,随手拍了拍衣袍准备往外走,卓安赶紧扔下手头的事儿,往外追:“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蒋悦然音带喜色道:“要回家去,自然是给方沉碧那妮子买礼物去。”   “少爷真是有情有义,这么光景下还念着方小姐好歹的,只是方小姐实在太过狠心,这四年多从不回您的信,少爷您不生气吗?”   蒋悦然悠哉的扇了扇扇子,无谓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她不回我才是正常,方沉碧本来就是这种人,她的方式她也不求谁能懂,我自己知道就好,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卓安不乐意道:“少爷究竟知道什么啊,说的跟真的一样。”   “知道她总是对着我好的,总是为着我着想的,这点比你都强。”说罢用一扇子柄敲在卓安头上,卓安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一面捂着脑袋,一面反嘴道:“少爷您瞧,人家婷小姐才是真正大家闺秀,日后要是娶进门就别提着过什么样的美日子了,上次我听小云儿说,婷小姐知道您要走了,哭到不行,两个丫头劝都劝不住。   女子家不都该这样吗,得有个服帖劲儿,得知道疼自己男人。我们方小姐那是女中豪杰,相貌上倒是不说什么,我也承认方小姐漂亮,可怎么瞧着,也感觉不到一份女子的婉约出来,那分明是股子冻人的寒气儿,以后谁娶了她,肯定天天过冷清日子。再者说了,都五年过去了,谁敢保谁不变样子啊,我就瞧着这婷小姐比方小姐美过之而无不及。”   蒋悦然走在前头,听身后的卓安念念叨叨的还说的头头是道,笑嘻嘻瞧他:“没看出来,你还挺好色的,一准儿瞧着人家姑娘家一张脸说话。”   卓安不服:“少爷,我反正觉得人家婷小姐就是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论学识性格,无论气度眼界,您敢说不是您所见之人当中最出群的一个?”   蒋悦然倒也真的思索了片刻,阳光正好,拢在他脸上仿似生出玉般光泽,将他俊美不凡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卓尔不群。   “恩,是最好的一个,不过也挺俗气的,京城里大家闺秀不都长着她那样子,你看谁家小姐不那样了?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她应该去选妃才是。”   “少爷这话没理儿,明眼的说着瞎话,娶妻当娶贤,就凭这一点,少爷也该承了人家小姐的一番情意。”   蒋悦然耸了耸眉梢,定住脚,仔仔细细看这眼前这个伺候他十几年的随身小厮,这一瞧看的卓安心里顿时没了底儿,生怕是言语间又得罪了少爷。说着这五年间蒋悦然的性子变化也很大,不是越发的霸道而是变得更让他看不清楚,从前只要少爷一蹙眉一撅嘴,他准是猜得正着,可现下听着少爷嬉笑几句就让自己晕头晃脑起来,也不知他到底哪句真的,哪句假的。   “少爷,我错了。”卓安就怕风雨欲来,只管先认错讨饶总不是错的。   谁知蒋悦然突然笑起来,戳了戳他脑袋,道:“卓安我算是看明白了,弄了半天你看上人家李家小姐了,要么你去娶她也可,我给你出求亲的彩礼钱去。”   “……”   蒋悦然总是没有办法忘记离开河源县的那一天,他梦里醒时都记得清楚,呼啸而过的风,还有一个小小弱弱的身影从侧门里走出来,就定在马车飞驰过的轮辄里一动不动,似乎生根发芽,要从那里生长成一棵千年万年也不会移动的树,就在那里等着他回来。   他知道,在河源县里已经没有他绝对的地位了,只管是熬着等着,到最后就算两手不空也落不下什么,就像方沉碧跟他说过的,希望属于他的东西最终也还是要握在他手里才算安心。每次他品着这句话,心里的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母亲希望他掌家也有她自己的欲求,而那个方沉碧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找不到她的欲求,只能固执的认为那是真心实意的为他好,不带一点其他杂质的好,第一无二的好。   “少爷少爷,难道您非得赶着这功夫回去不可?明明兰少爷都说了,矿上的事多的忙不完,您若是担心老爷安危,下人不是捎信儿来说老爷无大碍嘛,夫人也让您忙完了再说,你为什么非得挤着这点光景回去啊,况且这路途又不近乎。”   蒋悦然笑道:“自然有我道理,你老实跟着吧,不然下次把你送回老家再不要你跟来,吵得我耳根子不清净。”   卓安悻悻的闭了嘴,反反复复的思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回去不可?不是为了老爷,难道是为了方沉碧生辰?听说她这个月就满十五了,可往年他也只有托人稍东西回去而已,今年为何非得亲自走一遭?卓安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满脑袋都是问号。   只说着这一日蒋茽的身子好的多些,早上吃了一碗粥,这会子躺在床上养神,偶尔跟大夫人说几句话打发无聊。三夫人带着婆子跟着用了饭就直接过去老太太的院子,那会儿大夫人刚好不在,三夫人也就冲着这才敢过来。   老太太正由丫头服侍敬茶奉香,两人不敢贸贸然将进去,便在侧厅里打问起丫头来。   等着院子里头的大丫头进了来,两人也就跟着收了口,听见紫秋道:“三夫人请吧,老太太的香奉做好了,这就让您上前儿去说话呢。”   等来到老太太跟前儿,三夫人才见没出几日,老太太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便只管嗲声嗲气靠过去,作势给老太太捶背:“要不怎的说老爷这身儿病好的这么快呢,原是老太太整日费心跟着祈福,说来也让我汗颜,整日忙得没得时间,回头从明儿起我也跟着来跟老太太一起奉香,您看成不成?”   老太太心知她有事要求,脸色不见好看:“这又何苦,倒是我这院子大小还没你的宽敞,总往一处挤个什么,要是当真有心,哪里不能倒出个地方奉香来着,非得到我这院子里头凑热闹不可。你且有话就说,绕圈子到最后也得托底儿不是。”   三夫人也知道老太太对她本就没什么好想头,这功夫话不中听也是正常,遂脸色一滞,又道:“这不是家祝总嚷嚷着要瞧自己爹嘛,我也总是跟前儿说不上话,这段时间老爷在大夫人房里头,就算我们想多瞧上一眼也是难事儿,我终日哄着孩子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不是没了法子所以才来跟老太太跟前儿烦着,我也拗不过那孩子天天闹,不然任是给我多大个胆子我敢来叨扰老太太清净啊。”   老太太知道她总惧怕大夫人的事儿,心觉得大夫人为了自己丈夫养身子本也无可厚非,可本来后院的女人就多,就算不得见女人,总不能拦着儿子见爹。于是老太太冷声冷语道:“谁拦着你们娘们孩子了,大人孩子要去只管去就是,只是大人别想着趁机生些什么麻烦事出来,左右你们也就这么一个男人,闹得欢了不见得有什么好果子吃。”   三夫人见有戏,连忙道:“还是老太太通人情,凡是府里就您是个说话准的,又拿得住主意的人,到底您才是蒋家的主子。”   等这事儿传到五夫人来凤那里,明月喜道:“夫人果然算的准的,就知道三夫人就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的主儿,瞧着她今儿从老太太园子里出来那脸色,也没见喜到哪去,肯定也给说了一顿,老太太那里向来不待见她。”   来凤帮自己儿子穿衣也没见张扬解恨,只道是:“这园子里总有比我们更着急的,何必我们出头露面去,就让她去烦好了,我们只捡个现成的就作罢。”   明月啐道:“怕是她见了老爷也没什么好话,左右就是为了她屋子里头的儿子讨那点本儿,瞧把她给急得,像锅台上的耗子似的。”   来凤弄好家福,叹道:“凡事得有打算这没错,可也得一步步往前走,她总以为可以一步登天,那就让她去登,瞧着吧,老爷也一定不会给她好脸瞧着,由着她自讨没趣去吧。”   蒋悦然本是要跟李兰告几日假先回一趟河源县,谁知李兰左右非得要跟着一齐来拜见蒋家几个长辈,蒋悦然也不好多说,只得由得结交了五年的好友跟着。可他回来之前却是不让卓安通知任何一个蒋家人,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蒋家大门外的。   “少……少爷……?”   潘鼎站在门口瞧着从马车下来的蒋悦然就似看见了神仙下凡,目瞪口呆的不知问说些什么才好。   “潘鼎,别来无恙啊。”   潘鼎这才恍如梦醒,一转身就往里跑,边跑边喊:“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方沉碧这一日是带着方梁出门替马文德到药铺去检点要买的几种珍贵药材去的,也顺道走了一遭老张的铺子,果不如她所料,蒋煦难得子嗣的事顿时让马文德乱了阵脚,账务方面的处理也多少交给方沉碧跟着盘,又那么“正好”老张的铺子就在其中,等着盘下来一瞧,不亏不赚,总剩下几个垫底儿的给糊弄过去了。   老张这才放下心思,求爷爷告奶奶的谢过方沉碧,方沉碧也无谓,只道是:“人人账面都有问题,你不过是亏了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有都是比你还出格的都还稳当着呢,只管是咬出几个人出来,而后谁还看你这点不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老张还是不放心:“这么一算,连着这几年都是这光景,到时候管家或是老爷觉着这铺子没分量还分精神,就只剩关门这一件事可做了。”   方沉碧一双分明大眼,滟滟如波,撩了一眼,道:“张叔,你若能做,又守本分,帮得了我一个忙儿,日后这铺子就算给你开到老的。”   老张也不是愚钝之人,往年盈利不算太少,四六分的都进了他跟方沉碧的口袋,且这事只有他们和方梁知晓,至今也有方沉碧在府里头撑着并没露馅儿,等着赚得多了,他也就跟着怕了,可如今方沉碧这么说,似乎让他又多些期盼来。   “小姐为人我老张都是知道的,您这几年帮着我这么多,当初还救济过我们全家,别说拿这铺子说话,就算没这曲儿我老张也绝无半句废话好说。”   方沉碧笑:“这事儿成了,咱两个都好,不成,那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张点头:“小姐的意思是?”   方沉碧淡然一笑,轻声道:“要钱,亏本,盘铺子。”   老张诧然,顿时恍然大悟,遂道:“小姐,这可使得?蒋家可是河源县的大门大户,是得罪不起的啊。”   “张叔,你可知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没了,你跟我就得两手空空,你切莫担心这些,你做你的掌柜,只要我不出头,你在外面就顶了我,等着到时候我自然会跟我舅舅说情,既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你只管做你的掌柜就是了。”   回来路上,方梁帮方沉碧提了许多东西,等过了铺子,方梁突然掀开轿子帘子问:“小姐,您不是喜欢桂花糕吗,我下去买点带回去,您夜里看着账本乏了吃点。”   方沉碧点头,看着方梁出了去。这方梁不比方栋,从小没主意耳根子软,大了倒也本分,对她言听计从,也十分亲近,由是这几年,方沉碧多少也得为着自己日后着想,下了不少功夫也花了不少时间,也都是方梁里外帮衬着的,虽说两人没有血缘,在蒋府还成了主仆,可到底也是一家人过,比起别人多了份亲近,也多了份信任。   等着买了桂花糕,两人瞧着离蒋府也不远,也就走着回去了。   “小姐,您说这事能成吗?我舅可以是精明的主儿,会不会由着老张来还不是个定数。”   方沉碧觉得疲累的很,最近她总休息不好,夜里梦见故人会醒来就再睡不着了,再加之身上还有伤,白日里总是忙碌没个停,这便让她实在是吃不消了。   “趁我现在还能走动,多走走不是坏事,日后进了慈恩园再想出门就不方便了,老张虽然老实不会暗地里使绊子,可说到底也嫌太胆小了,等着盘铺子还得他出面,不抓紧日后事情一定不少。   ”   “恩,那小姐就吩咐我来办把。”   方沉碧点头,又问:“家里那面可还好,让昨儿你送的东西他们用了没有?”   方梁点头:“我娘让我给您带点家里的腌菜,这会子都在我屋子里头,回头我给您院子里头的厨房给您端过去。”   两人说着就进了大门,方梁拎着东西先走,方沉碧绕到院子里打算走一遭慈恩院。院子里头桂花刚开,逢着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景色十分好看。通过的夹道边时候,方沉碧见桂树旁站着个人,她本也没注意,瞥了一眼,心头不知怎的划过一抹熟悉的感觉来,那背朝她的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儿牙白缎子袍,个子高挑,怎么看都不像是府里的人,她觉得稀奇,便又探眼瞧了一遭。   “这位姑娘请慢走。”方沉碧闻言住了脚往转身往身后看去,但见另一边也来了位年轻公子,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天蓝的袍子,相貌堂堂。   “公子你叫我?”方沉碧张口,原本站在桂树边的男子猛地转过了身,看见一抹鹅黄杏色的窈窕身影,说那滋味很是莫名,好似波涛刹那间在胸口间泛滥开来,他只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这正想问着前堂的花厅怎么走呢。”李兰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年岁不大,身形瘦弱,却是长得一副倾城倾国的相貌来,让他这阅人不少的他也为之惊艳不已,这女子不是如自家妹子那么娇气婉约,而是有股子说不出的仙气儿来,美归美,却是美的独一无二,与谁都不相同。   “公子从这条廊子往前走,等遇见岔口再往左转过去就是了。”   李兰一双眼带着笑意,总想是多看几眼面前人才好,等着方沉碧话音儿落了,忙问:“敢问小姐贵姓?可是蒋府的大小姐?”   方沉碧淡淡摇头:“我不是蒋家小姐,我姓方。”   正说着话,卓安寻不见李兰,只好一找了过来,打远处就看见那一抹蓝色,他跟着绕了过来,等着走近了,他才换道:“兰公子,您可真让我好找。”   这话刚出口,他往前一瞧,诧然的不止他一人,就连方沉碧也是满脸的惊诧。   “方小姐……”   卓安惊的是五年不见,方沉碧的美果是未有人及,而方沉碧惊的是此处见了卓安,那蒋悦然岂不是应该已经回了来。   卓安这正愣着,歪了歪脑袋见方沉碧身后还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心念坏了,却也得招呼一声,遂道:“少爷,您怎么在这”   “少爷……”方沉碧喃喃道,心绷紧成一团,抽成一处,连呼吸都困难不易,只道是僵硬的转过身,而后看见了一张日思夜想却也不想再见的脸。   面前人如神降,心如拍浪,嘴张了张始终没能发出一个声响出来,半晌,她听见蒋悦然不轻不重道了一句:“方沉碧,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完成榜单任务,要分的请注明。 35第三十五章   一别五年,女儿家清艳,男儿家俊绝,再见时候各自心头都有几份滋味,两人只管对着眼瞧着,半天谁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倒是弄愣了旁边站着的李兰,也急坏了旁观着的卓安。   “原是蒋兄也认识这位小姐,还挺熟悉,既然小姐不是蒋家本家小姐,那就有劳蒋兄引荐一下。”   “我是……”方沉碧话未说完,就听蒋悦然道:“她是我娘自小领来府里养着的女儿,唤命沉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李兰闻言心花怒放,忙作揖道:“原来如此,在下京城李家李兰,见过方小姐。”   方沉碧俯身,道:“公子客气了。”   “小姐,小姐……”翠红有急事走的赶脚,正从旁侧的小路钻过来,就瞧见方沉碧站在路上似乎正与谁在说话,便过来唤她了,等走进瞧仔细了在场的几人,着实吓了一大跳。   “三少……”翠红愣在当处,不算太惊讶,她也是在院子里听到三少突然回来的事儿,这就是赶过来找自家小姐传个信儿,谁知晓就这么两人路上碰见了。   若说般配,天底下还哪有比自己小姐跟三少这么郎才女貌的,女的美,男的俊,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尤是三少离开这五年,书信就不曾断过,便是后来的四年间自家小姐已经不再回信,可三少还是一封封的往回寄从没断过。逢着过年过节还是生辰也都遣人从京城给捎带好货回来,名义上是给蒋家送的,可下人每次都会私下里走一遭梨园,给了东西再捎几句话。   再说自家小姐虽是从不回信,可翠红也知道,她必然是有心的,不然怎会将这几年的书信好物一个不落的都锁起来,偶尔夜半时候就点了灯坐在床上一件件翻出来看,还都躲着翠红和下人,有几次翠红起夜正好瞧见,也没见她说什么,总是默默看完再收起来,第二日一早还当新的一天过,不见有什么不同。   “翠红,你且带着你家小姐先回去,我与李兄还要去前厅见老太太,等着晚些时候我再过来。”蒋悦然说罢,朝李兰道:“李兄先请吧,估计那头的人都齐了,就差我们两个了。”   李兰分明还有不舍,可见蒋悦然这么说,有顾忌礼节教养,只好道:“那方小姐我们后会有期了。”   “公子请慢走。”方沉碧轻声应道。   李兰打头由着卓安引着先走,等蒋悦然随后跟着走过时候,擦过方沉碧身侧,微微倾身小声问:“方沉碧,你可有没有想我?”说罢衔笑走开了。   他人都听不真切蒋悦然到底贴着方沉碧的耳朵说了什么,只见方沉碧微微动了动身子,脸上稍稍发红。   翠红走过来,轻声道:“小姐,大少知道三少回来,肯定不得安宁,我们怕是也得跟着遭殃了。”   方沉碧寻思了一会儿,跟翠红道:“我晚上就在慈恩园里用晚饭,你就在梨园里守着吧。”   翠红纳罕:“三少不是说晚些会过来吗?您要是去了大少那里不在屋子里等,由着三少闹起来那还得了?”   方沉碧转身往后走,道:“五年后的蒋悦然还能与五年前的懵懂孩子一样吗?如果一样,怕是他五年前早就回了蒋家,而不是到今日都没打算真的回来。”   “小姐是说……”   方沉碧笑:“五年,谁敢说准谁不会变?”   翠红心知这话说的在理,也就没多声响,跟着方沉碧一道走了。   再说大少那一面,宝珠在院子里听人说蒋悦然突然回了蒋家,等不及的往回去路上跑,忙不迭给蒋煦通风报信去。   说来蒋煦也觉得宝珠这么快嘴长舌的很是不讨喜,这般女人万万是上不得台面的,只道是天生一副奴婢的样儿。可蒋煦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长年在自己屋子里养身子,院子里头也没几个能用的奴才,想在后院里听风听雨的全靠这包打听的宝珠办事儿,再者宝珠本就是想往上爬着爬到他脚边去讨口饭吃,你便让她做些什么都不是为难。蒋煦分明不喜这种没骨子软筋的人,可又不得不依着她,又不乐意被人家盘算,那感觉复杂还别扭。   等着蒋煦张眼,就瞧见宝珠急急奔到他面前道:“少爷,少爷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这又怎么了?什么时候能不见你这副样子?”蒋煦不悦问。   宝珠大口喘气道:“三少回来了,先是谁也没招呼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蒋煦闻言倒也不诧异,无谓道:“他能回来也不意外,毕竟我爹病瘫了,他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回来摸个底儿也是正常。瞧着吧,再过不几日蒋渊也得回来,这就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正说着,门口丫头报:“大少爷,方小姐来了。”   闻言宝珠站起身,往后退了退,顺手把弄帐帘边的流苏穗子,佯装若无其事,方沉碧进门时候也知晓蒋煦定是知道蒋悦然已经回来的事,遂顺口道:“少爷晚上准备吃点什么,我这就下去让方厨房准备起来。”   蒋煦充耳不闻,反问:“你表舅舅今儿怎的这个功夫就放人过来了,可是院子里头没事儿了?”   方沉碧道:“少爷还没听说吗?才是突然三少爷回来了,还带了京城的朋友一起,这会子应是都在前厅见老太太夫人们,也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过来了,等着一会儿用饭时候我也懒得再过去凑热闹,就在您屋子里头吃一口再回去。”   蒋煦点点头,朝宝珠挥挥手:“你让厨房今儿弄点清淡爽口的东西端来吃吃,我这里有话跟沉碧说。”   宝珠知道蒋煦意思,俯了俯身,道:“宝珠这就吩咐下去。”   等人走了蒋煦方才开口:“马文德之前来过我这屋子一遭了,也是给我瞧他查的八大帐房给的东西,我粗略看了看,总觉得那账目上的数儿像是有点什么蹊跷之处,都说这几年年成都好,怎的还有一年的功夫做下来竟也没什么都没赚到的?”   方沉碧轻声道:“这账目当初也是给八大账房管家其中的两人分别再盘过一次的,只能说若不是有人私下里动手脚中找到个做假帐的人手脚太过利索干净,就是一年到头这这铺子当真没这么多银子入账,年景好固然是不错,可其他家也是丰年,家家如此,自是把我们的价给压了下去,若不是蒋家这么多年做的公道供的还及时,恐怕这些数还得掉个几成。   而恰好这是第一次由着我表舅舅单独盘账,他胆子又小,生怕给惹了祸端出来,便终日紧张的不得了,后来这些账目还是再次交给府里头的帐房又盘了一次的,真真是没问题了才敢拿来给少爷瞧的。   再者说,城南那几家账房管家您也是知道的,抱团儿又多事儿,现下老爷病了,我表舅舅说话也不顶什么用细,他们不看他面子,谁能得罪得了呢。”   蒋煦细细讲方沉碧的话琢磨了一番,觉得果真有理,又道:“我也听人说了,悦然在京城认得首富李家,且又跟那李家大公子交往甚密,恰巧李家也十分好看他,明里暗里想撮合悦然与李家一女,想来若是他得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也许就真的不会再回河源县来了,毕竟蒋家再富庶 ,也不如京城的名门望族,而这蒋家的一份家财也一定不会再入他的眼了。   你道是余下的几份分起来,谁都得的不多不少,圆不了一些人的愿呢,再说老太太肯定是不乐意的。如今我爹只是瘫在床上,也并没撒手人寰,分家倒是不会,只不过也得有人站出来掌家了,这事儿少不了八大账房说的有分量,这次来过瞧着一瞧,你们可曾看出些什么来?”   方沉碧想了想道:“城南刘家下头自少得跟着三家,我表舅舅这里也就只有两家多说了,余下的也肯定有二夫人,三夫人的人,这个还不好细分。”   蒋煦想了想,道:“我爹手里这几家老古董从来只听从我爹号令,若是我爹无意给我,那么三家分出,只剩余下五家,你表舅舅若是咬定手里有了两家,那我的胜算还不小。只道是到时候别有谁脱口给我面上不好看,倒是便宜了另外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   方沉碧问:“虽说三少可能会攀了高枝儿往上走,少爷缘何肯定他就不会也跟着哪家有个牵连之类的?”   蒋煦笑道:“你且放心,凡事有着我娘在中间调停,只管那些较真儿的事儿到底都会落到我手里来的,在我娘看来他有等于我有,我有既是等于他有,可说到底谁有谁带着,谁也替不了谁的,只管着自己看好自己的那一份,莫要到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倘若那般了,许是没人再跟你讲什么兄弟亲情的,岂不太过讽刺了?不如未雨绸缪才是。”   沉碧闻言冷笑,只觉得蒋煦真真是黑心黑胆到家了,她到底想不通透,究竟要多少年的积怨才能让两个血缘亲兄弟走到这份上来,无关当初蒋悦然到底受了谁的宠爱,那终究也不是他的错,抑或者说蒋煦自从年幼便积病痛苦痛度日那也不是蒋悦然的错,甚至不是父母不是蒋家任何一个人的错。缘何他可将这些有无通通加之他人身上,用仇恨的眼光看待别人。   而她亦是了解蒋悦然脾气秉性,但凡蒋煦不若那么咄咄逼人,是如仇敌,他断是都不会做到如今地步。   方沉碧轻笑道:“少爷会不会太看重我身份了,三少眼下不见得听我一句半句的,五年不见了,人许是会变了很多,连我也摸不透猜不准他,不过仗着年幼作伴的份儿,能说得上几句有分量的话?”   蒋煦眯眼,冷笑:“人就是怎么变总归还是本性难改,他骨子里愿就是个念旧又霸道的主儿,饶是花头再多却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等着陪老太太吃了饭,又去看过了老爷,再送了半醉的李兰安歇,蒋悦然这才悠哉的往梨园院子边走,他现下的心情很是爽快。   他这几年不在河源县住着,可心里却是念的紧,等着再见这一切又熟悉的就似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院子里的梨树早是发的郁郁葱葱,头顶一轮冷月挂着,瞧着就觉格外清凉宜人。他慢悠悠的绕了一圈,最终停在桂树下细瞧起来花枝来。   正巧打廊子南面有个丫头从那头过来,一抬头,瞧见树下站了位翩翩佳公子,公子挑眉衔笑,俊极无匹,看的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垂了头不敢说话。   “你可是这院子里头的丫头?”蒋悦然开口,那丫头年纪不大,红着一张脸像个苹果。   小丫头站住脚,两只眼紧紧盯着脚面,支吾道:“我是这院子里的丫头,公子找谁?是找我们家小姐吗?”   蒋悦然笑道:“是来找你家小姐的,可现下你们家小姐肯定没在屋子里头。”   小丫头惊道:“公子怎么知晓的?”   蒋悦然得意:“我就是知晓,既然碰上你,你们主子又迟迟不归,你去给我端一壶不上头的果子酒过来,我慢慢品着就等着人,这才惬意。”   丫头应是,撒腿儿跑开办事儿去了。   记得很小时候他生辰宴上醉过一次,还闹的惊天动地,从此以后他便滴酒不沾,只因着每次喝酒都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蒋煦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在方沉碧脸上的情景,连他自己都奇怪,原来记忆也能深刻到如此程度,像是刻在他心头上一样,总也没办法抹掉。   蒋悦然边喝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就是不见方沉碧回来,一壶酒眼看见了底儿,头也有些晕晕乎乎,翠红旁侧伺候着,劝道:“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三少不如先别等了,左右明儿您也不走,白日见了不更好?倒也方便的很。”   蒋悦然打了几个酒嗝,眯眼瞧这翠红:“怎的,你们可是怕了我夜半里过来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声不成?”   翠玉自知失口,忙道:“三少这歪理儿挑的有够恼人的,谁哪里说了这话了,我不过是多事儿的给您出个主意罢了,瞧您说的。”   蒋悦然笑:“当真不是为了这码子事心下里没底儿,套我话儿??”   翠红假笑的别过眼,心虚道:“少爷多心了,自然不是。”   蒋悦然自是心里清楚,无举轻重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这倒也难不倒我,坏就坏了,只管着我自己担着罪名儿就是,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这话说的翠红心头一惊,笑的格外僵:“三少这会子肯定是喝多了酒,又来打趣我们主仆了不是。”   蒋悦然突然扭头若有所思道:“打趣你倒是有点意思,打趣方沉碧绝对是自己找气受。”说罢不打算再接着往下说,岔开话题道:“记得我临走时候跟你们交代的话吧,五年过去了,你们可是都做到了?”   翠红笑:“三少交代的事,自是做到了,做不到三少也饶不得我们。”   蒋悦然晃了晃酒壶,叹道:“酒壶空了,翠红你去给我再弄一壶去。”   翠红不敢,几年前醉酒闹事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她哪里有胆子敢再给蒋悦然喝醉一次,遂道:“少爷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蒋悦然支着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不知所言的说了一句:“你家主子这几年可是过的舒坦?”   翠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楞住不出声,半晌赶紧应声道:“舒坦倒也说不上,整日忙着府里上下的大小杂事,还得应付夫人太太的就都是烦心事儿,另外许是小姐自己心里也有自己心思,总之我这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哦?什么自己心思?”蒋悦然放若无意的问。   翠红也不愿多说,敷衍道:“我哪里知晓小姐的心思,若是有这脑子精神我也坐上总管的位置了,话又说回来,但凡人心里头藏了些什么,旁人看也看得出,可少爷让我猜,我可猜不出来,少爷切莫为难我。”   蒋悦然又道:“再过几日就是她满十五岁的生辰了,按理算也是件大事,你家主子没多说什么过?”   翠红不敢多说怕惹事,遂摇头:“小姐一向话少的很,平素也不跟我们谈心说闲话,我们家小姐都是心眼往心里头长的,瞧哪里能瞧得出门道儿来呢。”   蒋悦然闻言笑出声来:“这话说的真是贴切,你家主子平时就真的是这个样子的。”   翠红也跟着笑起来,想了想顺口问:“少爷,我听人家说,说您在京城里结识了首富刘家,日后可是要做刘府上的姑爷了可是不是这回事?”   蒋悦然抿嘴:“是的话,你家小姐是不是乐得当过年收花红了?”   翠红只笑不答话。   又等了一阵,方沉碧还是没有回来,蒋悦然心里也是略路失望,又吃了碗解酒的蜜水就起身打算离开,因着卓安在前面忙着也没跟来,于是翠红本打算送他回自己院子,可蒋悦然非要自己吹风醒酒,翠红拗不过只好由着他自己走。   可翠红终究还是不放心,生怕路上出了岔子不好交代,只能远远的跟在后头。蒋悦然走的十分缓慢,夜半风凉,一出门酒就醒了一半,脸上总凝着的习惯性笑容渐渐没了踪影,他越走越慢,每一寸花草美景都勾起他心里藏了很多年的记忆,直到出了梨园,走进那条窄道,他突然住了脚步。   当年就在这里他用雪球偷袭跟马文德进府的方沉碧的,他觉得自是是举世无双的厉害,而方沉碧的一双眼彻底的勾住了自己的魂儿,那时候的一点一滴就似皮影戏一样,历历在目的清清楚楚。   他叹了叹,再继续往前走,刚抬步,便见方沉碧正往这面过来,蒋悦然突然倒退几步,躲在一株矮树后头,隐了身子。   翠红也在纳罕,怎的一个没留神,蒋悦然就一下子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急坏了,想着快点赶过来看个究竟。她没走几步,见对面有人走近,再一瞧方才认出原是自家主子。   方沉碧正走着,才刚经矮树附近,突地从里头钻出个东西来,她没防及也没看清楚,结结实实的给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歪,险些从石板路上栽到旁侧的泥地里头去。却不知被什么人及时挽住了腰身,她晃了几晃终于站稳了身子。   方沉碧惊魂未定,只管觉着自己胸口里的心快跃出从喉咙里一样,心下里便生了怒气以为是谁又在作弄人。   她感知自己正被那人揽在怀里,紧着闻到一股子甜腻腻的果子酒味道,和属于男人所有的宽而暖的胸膛,还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轻声问:“方沉碧,我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厉害?”   “蒋悦然……”   可方着实被蒋吓坏了,过了半晌心太跳的厉害,腿还有点发软,只管对这蒋悦然瞪眼,再说不出别的话出来。   看见蒋悦然那双笑意粲然的眼,再想到日后种种,她的心里头便生出说不出滋味的苦涩出来,定定看了蒋悦然几眼,眼中分明还有不甘与挣扎,却也只是极短的一瞬犹如浇了水的炉火一样,渐渐失去光彩与精神,清清泠泠,又变成那个一尘不变的方。   蒋悦然最不喜如此,他总觉得方沉碧并不是个带着面具活着的人,她的冷清是从骨子里头渗出来的,可冷清不代表没心,眼下方沉碧这一转眼看蒋悦然,他便觉得她就似打定主意从此要戴着一副面具对着他,就如同对待别人一样。他不要她这样对他,他容不下。   “怎的了,五年你见了你没话跟我说?”蒋悦然浅笑,话间带着一股子淡淡果子酒味道,那双眼勾魂儿似的,紧盯着方沉碧的脸不放。他再不是当年那个霸道又强势的孩子,用一种接近于霸占的方式看她,就似她是他的所属一样,不容方躲闪或是不顺从。   方沉碧感知蒋悦然的手还固执的揽着她的腰身不放,顿觉尴尬,遂挣了挣,道:“三少倒是孩子心性了,大半夜的藏在这儿吓唬我,我这功夫不恼是见了你这是才回来的,不好给脸子瞧,若是下次还敢,我也要不客气了。”   蒋悦然不依,不管方沉碧怎么挣扎他就是不乐意放手,她紧贴他胸口,身体的温度热滚滚的隔着衣料传到她身上,像是带着火烫着她的肉一样。   再抬头,那个当年只是稍稍高出她一点的男孩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不止,到底是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而她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蒋悦然虽是没说话,却也红煞了一张俊脸,若不是天黑,可却是要让方沉碧给笑话了去。这是他第一次抱住一个女人,用男人的心态抱住一个自己爱慕的女人,他不想隐藏对对方的感情,至少在没有不相关的人在,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不愿意再隐着藏着。   从前是怕自己不够能耐,怕有人为难,怕有人利用,现下他虽不至于一手遮天,可单单是顾全他跟方的生活已是绰绰有余,这也是他这次一定要回来的原因之一。   很多东西他可以丢弃,就算是他爹这次撒手人寰蒋家的东西一分一毫也不给他都没关系,只要他能带走方沉碧就好,这就是他最大的收获,也是最终目的。更是这五年来他能听话的留在京城跟着学经验不踏家门一步的原因,他坚信,要么不回,要回,一定得给方沉碧一个交代,也算是给自己这么多年的那个心思一个交代。   “方沉碧,你觉得蒋家可是好?”蒋悦然倾过身子过来,贴着方沉碧的耳边问。   “你且先放手,这里常有人走来走去,小心给瞧了去,事儿不会少,你还嫌现下风波太小?”   蒋悦然不以为然的笑道:“五年了,你还是没变,既然性子没变,可别装出对付马文德和我娘的那套来对付我,你只管跟以前一样就好。”   说罢紧了紧手臂,更使得方沉碧不得不朝他贴的更近。说到底蒋悦然也只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年轻公子哥,又是从没近过女色,逢着揽到自己爱着的女人在怀里,哪能还有坐怀不乱这么一说,可他倒也没什么歪念,只是想这么紧紧的抱着她就觉得满足,这是多少日日夜夜他心里念着的想着的,如今真的做成了,倒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激动,身子微微发颤。   “蒋悦然,你疯了。”   方沉碧终是恼了,她不否认她也对蒋悦然是真的有一份难以说出口的情感在心里头的,可现下见蒋悦然这般举动,只会让她觉得是他在京城这五年里学坏了主意,惯了跟些女子动手动脚,现下也拿了她当作这角色逗弄,怎能让她不恼火。   “方沉碧,当年我走的时候,你从后门走出来送我我就知晓,你心里有我。”   “三少……”话没说完,蒋悦然又打断:“既然你心里有我,我也心里有你,蒋家也没什么你留恋的东西,不如跟着我走。”   方沉碧闻言怔住,她不知道蒋悦然重逢之后第一次面对面便会说出这些话来,只觉得一瞬间突然不知怎么思考,不懂该怎么回答。   “再过几日你便过了十五,若是跟着我哥,我也不会容你犯傻,我这次回来万万不是来分蒋家家财来着,我哥也好,我娘也好,他们若是要,尽管都拿走就是,不给我分毫也无所谓,我本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方沉碧沉默半晌,心中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楚,只管道:“也不知犯傻的到底是谁,该着你有的东西,你缘何不要?”   蒋悦然笑道:“我不要,带走你我就算两清,我最不喜这般,拿会喘气儿的大活人跟一堆铜臭银子儿比着来说话,可这是我们蒋家向来的方式,我跟他们办事也得按着这个规矩来不是。尤是我哥,一钱一两都必然会争个你死我活,我跟他计较起来,多半也得用银子说话,他若卖你,我自是方便很多,可你别这么看,只当时我跟我哥两清就成了。”   蒋悦然闻言,不怒反笑:“恼了?恼了好,你能憋气儿倒是说明你心里头真真想这事儿了,我倒是还愁你跟以前一样,把我当个孩子看待。方沉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蒋悦然了,可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方沉碧。”   说不感动是假,可方沉碧太清楚了,事情远没有蒋悦然想的这么简单,蒋家是一个乱线缠的一团,便是看见了线头也不见得就真的能理顺了,分清了,而至于蒋煦这人的性子,她也更是心里没底儿,有时候他的固执与金钱无关,他是喜着看见别人难为的人,好似这种扭曲的快感能让他的自尊心从他卧床的一开始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慢慢方沉碧瞧着然蒋悦然,第一次认真的带了股子厉气儿,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敷衍,反是较真儿的很:“三少这话说的可要付了责任来,五年前还是个孩子,管你说了什么好的坏的,懂分寸或是不知深浅的,谁都可当成戏言来听,便是你做不到,只是口出狂言,亦不会挑你不是。可如今少爷已是掌了几家铺子的主子了,话出口之前,得先经脑子寻思寻思,也不是什么话都可顺口胡诌的。”   蒋悦然闻言,不怒反笑:“恼了?恼了好,你能憋气儿倒是说明你心里头真真想这事儿了,我倒是还愁你跟以前一样,把我当个孩子看待。方沉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蒋悦然了,可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方沉碧。” 36第三十六章   方沉碧怔了,她突兀地发觉,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那俊艳的眉眼儿,英挺的鼻梁,微翘的嘴角都是她梦里都记得起来的。   可再瞧一眼又似乎陌生了,陌生到他的一举一动再也不是她能猜得出,算的准的,这是一种莫名的不安定感,似乎他也不再是她以往了解的那个蒋悦然了。   蒋悦然离开蒋家那一日,她站在后门的大路那里不知望了多久,痴痴的傻傻的,满眼的泪,她觉得他始终是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可转念又一想,即便是他将来回了来又能如何?许是蒋家不会再是他的,而自己也不会属于他。   相逢便是如此,可再续前缘的机会总是极少的,因着时过境迁,谁也说不准到头来结局会往哪个方向发展,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又会变成那个模样。而有始无终的下场,会在慢慢时间长河里成为一条穿心锁链,时不时扯动,就会跟着发疼。   蒋悦然看着方沉碧愣住的神色,笑笑伸手拂她额头:“方沉碧,你总是为着我好的,我知晓。便是你一再抵赖,口不对心,也无所谓,我就是知道。”   这一幕被躲在他们身后树丛里的翠红看的心惊肉跳的,心跳快得就快跃出喉咙,从小她就知道三少十分喜爱自家小姐,可儿时的感情多半做不了数的,长大以后,还是各奔东西的命,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加之之前三少与她的那一番言谈,便不能不让她感到一种言出必信的错觉来。   “三少跟小姐?这……”喃喃之音出了口,翠红发了一身的冷汗,死死的掩住了自己的嘴,慌了神儿。若是日后真的被院子里头的人发觉了事儿,那就不只是不可善终这么简单,但是大少爷那里也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了,自己这霉事是犯定了。   翠红窝在草丛里不知进退,许是因着今日见到的事太过震撼,听到的话太过惊人,倍觉浑身上下都僵硬酸涩的厉害,但见前方两人还没有离开,身子乏的像是快散了架似的。   三个人正僵在那,循着前方甬道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碎步声,期间似乎还有人急促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边走边念叨些什么。   闻见话音儿,方沉碧猛地往后挣了挣,一步迈开,生怕给外人看见了什么去,蒋悦然一愣,随即伸手一把抓住方沉碧的胳膊,稳住了她身形,复转头望向身后,又扭转过身体,将方沉碧挡在身后。   两人站的地方本来就暗,灯影晃着,树影掩着,打外处走过来的人根本看不真切,等着那人走近,蒋悦然突然开了口:“来人是谁?”   那赶的匆匆的人本就没看见这处还有人在,又加上急得丢了魂儿似的,突闻有人说话,猛地抬头一看,正见前方黑漆漆的站着个大活人,遂被狠狠吓了一遭,倒退了好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呦,是三少您……”来人青着一张脸开了口。   “嬷嬷,您这是在找我?”方沉碧侧了侧身子,从蒋悦然身后走了出来。   “马婆子?你这么急可是为了哪一遭?”   马婆子又见了方沉碧,却也来不及吃惊,只道是又急又慌的直跺脚,道:“回三少,小姐,前院可是不得了,五夫人院子里头出了天大的事了,五少爷跟四少爷跟着丫头婆子刚从前院用了饭回来,两人就这么一路闹开了,可不知怎的,兜了一圈回来就只剩下四少爷一个人儿了,五少爷不见了影踪。   当时一堆人都追着少爷们身后头,有人听见怪音儿也没发觉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喊啊,唤啊,怎么都没有反应,只道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五少爷的人。最后闹得满院子的人打着灯笼翻来覆去的找,才在池塘里找到少爷的一只鞋,这才让人跳下去寻,人是寻着了,给捞了上来。可现下是少爷现下是不知怎么样了,怎么唤也唤不醒,我这正是前去院子里找小姐过去的,老太太那里寻着呢。”   这一番话惊坏了两个人,方沉碧碎步快行走在前头,蒋悦然紧跟后头。等着三个人走远了,翠红才敢从草丛里钻出来,她也顾不得哪里酸疼,急匆匆的跟着跑过去了。   等一行人到了地方的时候,五夫人来凤的院子正是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端盆送水,混杂着哭哭啼啼声音,闹作一团。   刚进院子,打北边又过来一行人,方沉碧见了连忙俯身拜了拜:“大夫人。”   马文德跟在大夫人身侧,同来的还有刘婆子和巧月,大夫人朝蒋悦然瞥了一眼,直直与方沉碧道:“你可瞧过人如何了?可曾伤了哪里?现下怎样了?”   方沉碧摇摇头,避重就轻道:“里面人太多了,我也只瞧了一眼,就等在外面了。”   大夫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打头先走,带着一行人往里去。等着人先走了一段,方沉碧转身朝身后的蒋悦然轻声道:“你且先回去吧,这么跟着进来回头也会有人嚼着你闲话说,若是五少爷没事还好,若是有事……”   方沉碧余下的话没说出口,只是微微紧了紧嘴唇,又看了蒋悦然一眼,转身先走了。蒋悦然寻思了下,只望着方沉碧走远了,方才方才掉转身往回走。   话说卓安这头也是烦心的很,他本是该去伺候自家主子的,却被自己主子命令非得留下看着喝醉了酒的李兰。   卓安叹了口气,瞟了一眼床上辗转反侧不肯安分的贵公子,撇撇嘴,心念,难怪都说酒后失德,甭管是多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若是烂醉如泥,往昔的什么姿态德行也都不见了,好在李兰也没多出格,只是扯着自己胳膊非要问出方家小姐的事来。   “自古红颜祸水,这话说的真是不假,红颜就是祸水,是祸水。”卓安叹了叹,小声嘀咕,从铜盆里拧了帕子走到床前弯腰递了进去:“兰少爷?兰少爷?”   “方……小姐……”李兰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什么都看不真切,唯独只得见一个婀娜清艳的身影来,那一眉一眼,一颦一笑,着实牵着他的心跟着绕的像团乱麻似的。李兰本是京城首富李家的掌家大公子,身份也不是一般,屋子里一妻一妾,都是出身名门大家闺秀。   倒也不是他好淫色,只管各色都往自己屋子里头搬,不过自打见过方家小姐,任是阅人无数的他也难免又动了春心。   当初妻妾都是自己父母做媒,他本又是孝顺的儿子,多半也不会拒绝,这几年下来,与妻妾也到是相敬如宾,还算过的平顺安妥,但那也总不是他心念里追着的热情劲儿,总觉得似乎缺了什么一样。等着见着了真正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就是他也会难以把持,只管着想时刻盯着她看都不带转眼的。   卓安摇摇头,把凉帕子覆在李兰的额头上,小声道:“我们蒋府的方小姐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管什么男女老少,见了她的想不注意都难,犹是换到男人这里,谁都想着多看一眼,兰少爷可别看多了,小心栽进去出不来,千万别学我家少爷,一见小姐误终生啊。”   李兰其实听不真切,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朵边念叨,像是眼前的方家小姐挥了挥云袖就要走了,于是他胡乱的伸手去捞。卓安正转身准备起来去倒杯蜂蜜水给他解酒,却被李兰扯住了衣袂,他往后一倒,险些给拽了个跟头。   “方小姐,姓方名谁……?带我去瞧……”李兰半支起身,俊容潮红,口齿不清的问。   卓安眉毛打结,被李兰这两个时辰问了一百遍也不重复的问题弄得十分恼火,顺口道:“方沉   碧,姓方名沉碧。兰少爷,您醉了就此睡下吧,明儿等着您醒了再去瞧,随您怎么瞧都成。”   好说歹说,终于是给李兰安抚下去了,卓安抹了抹脑门的汗,不由得心里又怨起来,就算方沉碧的样貌天下第一又如何?比得过李家婷小姐的家世才学吗?自然是比不过的,怎的就她能吊得住自家少爷的心,拦着少爷的路,让少爷裹足不前?这真是让卓安都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清的怨恨来的。   正是在走神儿的功夫,蒋悦然撩摆慢悠悠的进了门儿,卓安抬头见了,赶紧上前去迎:“少爷,您可回来了,我都等您快两个时辰了,您怎么去了这么久。”   蒋悦然嗯了一声,也没多话便往里走,进了屋子也不看床上的李兰,自顾自的坐在桌前倒了茶吃。卓安就唠唠叨叨的站在他身边,说起李兰醉酒的杂事,不过倒是直口不提,李兰盯着方沉碧这码子事儿。   “少爷……少爷……”这面蒋悦然还没坐得稳当,茗香的喊叫声就传了来,卓安紧着倚着门框朝慌忙跑进来的茗香摆手,挤眉弄眼道:“小声些,兰少爷才睡下,这要是醒了可是不得得了了,咱们谁都别想着消停。”   茗香这功夫管不得什么少爷小姐的,只管拎着裙子进了门,只朝着蒋悦然过了去,道:“三少,五少爷这会儿子人不中用了,五夫人的院子里乱开了锅。”   卓安闻言惊得凸了眼珠子,蒋悦然倒是依旧,不温不火的坐在那吃茶,仿佛觉得死了个人也没多大了不起,至少跟他没什么关联。   “少爷……”卓安念,又不敢大声。等了等,蒋悦然缓缓扭头,面色如水,轻声问:“方沉碧人呢?”   方沉碧贴到床帐前看见躺在床上的孩子时候,心头一凛,人确实已经不中用了,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耳洞里头都有污泥,丫头婆子哭哭啼啼的拼了命给擦,可那张原本天真可爱的脸此时此刻却依旧是青灰成一片,毫无声息。   大夫又是施针又是捶背,闹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孩子有半点反应,蒋家福始终如一的躺在那,软软仿佛无骨了一般,身上的蓝缎子衣裳湿了个透,洇在被褥上,辘辘一片。无知无觉的蒋家福被众人摆弄个不停,刚给扶了身子拍背,但闻孩子身下一股脑的涌出恶臭味道,再一看竟是粪尿撒了一裤子。   围在床帐前的一群人见势,哭的更甚,大夫蹙眉又摸了摸蒋家福颈项的脉络,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从人群里挤出去,朝呆呆站在桌子边五夫人来凤,沉沉道:“五夫人节哀,少爷这是已经去了,赶紧换身儿衣服吧,晚了就难了。”   明月闻言,嚎啕着跪□抱着大夫的腿,哭道:“大夫别走,再救救我家五少,求求您,求求您。”   大夫也是为难,半晌没了声音,也不知是该走开还是回去再试试。   来凤失了魂儿一般,就痴痴站在原地,瞧着床前挤着那么多人,越看蹙眉越紧,猛地大喊:“都给我出去,出去。”   摆弄蒋家福的下人纷纷住了手,灰突突的挨着边哭着出去了,方沉碧最后一个走,经过来凤身侧时候,扶了扶她身子,轻声道:“夫人节哀,切莫坏了自己身子。”   来凤扭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方沉碧一眼,突兀地莫名笑起来:“上次那姑子来家里算命,说是这蒋家里的一个小姐生来就是个祸害,说不准迟早要逼得蒋家分家,可却也是个福星,能旺男人,   方沉碧,你说这小姐会不会是你?”   方沉碧微微垂眼,道:“许是不是沉碧,因着那姑子的话说了三分隐了七分,也不知她到底是再说谁,抑或者不过是想着调了夫人太太们的胃口,使些把戏,多糊弄些钱财罢了。”   来凤冷哼一声:“不管那人是谁,今儿是走了我的儿子,也不见得就成全了谁。小姐请吧。”   方沉碧未语,略略俯身,先行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走光了人,只有跪坐在地上窃窃哭泣的明月,来凤绷紧了身子瞧着床上的儿子,胸口似乎堵了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越发的喘不上气来。   死了,就这么死了?刚刚还活蹦乱跳从这里跑出去的孩子,就几眼没照顾到的关系便成了如今躺在床上再不能说不能动的死人了,来凤不能信,也不愿信,儿子就这么去了。   她慢慢走上前去,颤颤的伸出手,弯下腰,仿佛不愿意吵醒孩子睡觉一般,探过去摸了摸孩子的脸,却又一刹那般挨了烫一样缩了回来,只因着太凉了,那不是平素孩子该有的温度。   “家福?”来凤唤了唤,不见孩子醒了,突然疯了一般死命摇晃床上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家福,我的儿,我的儿……”   方沉碧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翠红正等在外面,她见了,问:“三少可是回去了?”   翠红点头:“小姐放心,三少爷早是回去了。”   “恩,随我走一趟老太太那里,五少爷的丧事总要发的,老太太这会儿子遣我过来为的就是听个信儿去。”   翠红不多说,只是顺从的跟在一边,跟着方沉碧又往老太太那里头折过去。   前段日子原是给老太爷祭香的姑子来了之后,老太太一时兴起,曾招了几个夫人过去凑着算命,方沉碧本是极度厌烦这种事儿,许是前生里被他人棺材子叫的多了,唯见了什么有的没的无中生有的事就反感。   可偏是烦什么就来什么,那姑子就盯上方沉碧了,从瞧上她第一眼开始,那双耷拉眼皮的眼就没离开过她,净说些不由得让人多心的话来,惹得老太太跟夫人们无不是提心吊胆来着。   她是说过那样的话,这屋子里头有个女人将来必定是个祸害,旺男人,却也能毁了这个家。几个夫人各自瞥着身侧旁人,老太太的倒是真真给吓到了,左右瞧了几个人唉声叹气的。当时只有来凤斜眼看了方沉碧一眼,但笑不语。   方沉碧想到这,不由得又心生出厌恶出来,来凤是哪一种女人她很清楚,有手段心劲儿,一双眼更是厉的很,较比他人看的透得多。   老太太就等着方沉碧这信儿等得跟锅台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子又不敢跟卧床的蒋茽说起这事儿,只道平素蒋茽最疼这个幼子,那股子宠爱劲儿甚过当年的蒋悦然,是心头肉一般的。   方沉碧这还没进院子,里面的婆子就出来迎了,只是瞧着方沉碧的表情也猜出十之**,顿时拍着大腿,哀道:“这可怎么是好,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折腾坏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沉碧随着点头:“说不得也得说,这本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儿,谁瞒得了?只盼着婆子您也能在老太太面前多劝着点儿了,老太太这是谁的话都不听,只听您的,这一切还得仰仗您呢。”   婆子跟着抹泪儿道:“真真可惜了那么大个孩子了,老天不开眼啊。”   方沉碧没出声,亦没把当时四少爷蒋家祝也在场的事说出来,心头一转,转了话锋:“我随婆子这功夫进去吧,大太太那里还有事儿忙着,我也别多说,说了怕是说错了什么只管着又伤了老太太的心,您看着怎么委婉怎么暗示老太太,我这就算差事尽了,也欠了您这一份人情了。”婆子点了头,叹声带着方沉碧进了去。   屋子里头等了几个人,方沉碧见了老太太急的瞪大了眼瞧着她,霎时撩了衣摆低头跪在地上,也不说一句抹起泪来,老太太一看这仗势,心里已是了解了究竟,再往站在方沉碧身侧的婆子面上一瞧,顿时哭出声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的家福的,我的孙儿啊。”   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人哭作一团,老太太尤甚,抽噎的几欲昏死过去几次。   方沉碧从始到终,一字不说,除了哭还是哭,只管是跪在那连哭都不出声音,老太太哭到气喘不过来,又被一群人扶着躺在暖炕上安歇,原本心疼的就不得了,颤巍巍的指着屋里的一圈人,一字一句问:“谁来给我个交代,我那可怜的孙儿到底是怎么就一头栽进那池塘里去的,当时又是谁在身边看着的,谁来给我说个清楚?”   见没人说话,老太太扫了一遍,只发现独独缺了两个人,遂怒道:“缺得悦然他娘只道是人家去伺候老爷去了,那个偷鸡摸狗的下三滥的东西是去了什么地方,这时候窝在哪偷着乐呢,以为少了家福她的儿子就多得?呸,瞧我能不能如她愿?”   这话音儿没落多久,大夫人带着一行人急匆匆赶了过来,进门就哭,老太太见了,又是触景伤情,跟着再哭了一通。   老太太不依,非得差遣人唤三夫人过来问话,等着人过了来,老太太由着身边儿丫头搀扶上,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扇过去,斥道:“在蒋家待了这么多年,你到底学会了什么规矩分寸,如今把家祝交给你,你怎的让我放心托付,还不得教成个跟你这货色一样没出息又小家子气的废物来?”   三夫人挨了巴掌,也见了老太太是真的气到不行,哪还敢顶嘴辩解,只得用手捂住挨打的脸颊,哭哭啼啼起来。   也不知蒋家祝怎么就跟了来,见了他娘挨打,冲进门,顶着老太太就嚷嚷:“奶奶缘何打我娘,缘何?”   老太太闻声顿时火冒三丈:“这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儿,就敢站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顶嘴,只道是你娘教不好你,你爹也不管着你,越发的让你没大没小了,谁是他的嬷嬷丫头,把这混小子给我关起来,没我吩咐,我看谁敢放他出来,谁敢?”   三夫人见大势不好,扯了自己儿子哭闹着求饶起来,旁人也是帮着劝,帮着解围,老太太到底是个拧脾气的人儿,左右也不听人劝,执拗的非要关蒋家祝进去不可。大夫人瞧了方沉碧一眼,眼色流转,上前道:“老太太也别跟着家祝气的伤了身子,这会子怎么也是该把家福的事儿弄个清楚再说。”   方沉碧也上前道:“老太太,京城来的李家少爷还在府上,您就且消消气吧先。”   听闻这话,老太太松了气儿,身子一沉,栽倒在榻上,掩着脸面哭起来。就这么闹了很晚,众人方才散了,而一行人离开老太太院子的时候,下人已经开始在府里挂白帘,搭灵棚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马婆子就进了院子送东西来了,方沉碧方才起床,正在穿衣。   “因着昨夜里蒋家五少溺死,这会子谁人都得穿着一身白衣,我这是昨晚上敲了人家大门讨的存货,也不知道事先做好的到底合不合身儿。”   方沉碧接过衣服瞧了瞧,道:“五少爷未满十一岁,家里夫人少爷们的殇服倒也不那么讲究,只做是白色就好,我们这些下人就不一样,嬷嬷还得帮我弄粗布的麻衣过来罩着才行,不然可是要坏了规矩的。”   马婆子寻思着:“沉碧也算上是蒋家的小姐,倒也不必穿那一套麻布了吧。”   方沉碧笑笑:“今儿表舅舅把发丧的庞杂闲事都给了我办,我出门自是不用穿,等着进了棚子里焚香烧纸岂能用不着,嬷嬷去备吧,回头找翠红交个我就是,我得带着方梁出去办事。”   去到盛园里去看望沈绣是方沉碧多年以来的习惯,走之前她去送了东西过去,沈绣依旧还是身子不好,时不时卧床,门前也少有人走动,只当是个活死人还在,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沈绣见来人是方沉碧,沉寂而苍白的脸上方才带了一点笑意:“沉碧,又是你,现下可是正忙的时候,哪来功夫往我等死人的屋子里跑,还不快去忙自个儿事儿。”   方沉碧笑笑,容方梁放下东西,道:“马上又是入秋了,姐姐身子得补些,这都是我亲自选的药材,回头让月荷按时做了给你吃吃。”   沈绣苦笑:“这偌大的院子也就是你还时时念着我,从前四姑娘也来,等着她嫁人了,还把我放心上的人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叫我一声姐姐,真是叫到了我心尖儿里头去了。”   月荷送过茶来,顺着问:“方小姐,听说昨晚上五夫人院子里头发了丧事儿。”   方沉碧点头:“五少爷去了,我这不还是忙的没空吃口茶,送了东西就打算出门办事去,等着稍晚些再过来跟姐姐细讲。”   沈绣点头,黯然道:“死便也是无妨,只道是几口气儿的功夫也就过去了,像是我在这里也是熬着等死,还不如那早夭的五少爷……”   方沉碧叹道:“叫声姐姐而不是嫂嫂,总是把你当成娘家人看待,从小时候你对我好,我长大了也对你好,不管如何千万别看不开,只道是老天有眼,迟早也会补偿你的不公,时候不到而已,姐姐别多想了。”   又是寒暄一阵,方沉碧赶忙出了盛园带着方梁往外走。   刚走到院子里头,对面廊子里有人唤:“方小姐……”   方沉碧正纳罕,扭头一看,竟是李兰。因着做客蒋府,又正赶上办丧事,李兰今日的穿了一件淡灰色袍子,面上稍有些浮肿,一瞧就是昨夜里喝多了。   “李少爷……”方沉碧俯身叫了一声。   李兰快步从廊子里绕出来,直直奔向方沉碧,笑道:“我这正是昨夜里吃酒吃的过了头,今日一起来头疼的要命,瞧见似乎像是方小姐身影就开了口,小姐一大早这是打算去哪?”   “去外面办事,少爷若是不舒服,不如让下人给抓点醒酒的药材熬汤用一些,肯定会好很多。”   李兰点头,一双眼不离方沉碧的脸:“如若方便,我也打算跟着出去吹吹风,都走一些路可能好不少,可否容我跟方小姐一路而行?”   方梁见势心理犯了合计,转头看了看李兰,道:“我家小姐这是出去办点要事,怕是不方便与李少爷同行,不如您与三少问问再看?”   方沉碧微微扬了嘴角,俯身拜礼:“我这正是赶时辰办事,也就不多跟李少爷说了,您且留步。”   李兰到底也是名门出来的少爷,身份自是有的,也不好再多说,只得讪讪应了声,眼看着佳人翩然离去,之余唉声叹气之声。   而站在李兰身后不远的正是蒋悦然与卓安两人,卓安撇嘴,嘟囔道:“我说一大早怎的找不见兰少爷的人,原是在这儿,真是……”   蒋悦然没做声,抿嘴笑了笑,拨了拨桂花枝儿,跟卓安道:“你这就去带李兰去前厅用饭,他若不见了影儿,我只管问你算账。”   说罢蒋悦然提身要走,卓安见了忙拦着:“少爷这是去哪?”   蒋悦然只管朝卓安坏笑:“盯丢了人,瞧我怎么收拾你。”   卓安不敢再跟着,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望着蒋悦然潇洒的离开。   等着到了门口,方梁径自去后院牵马备车,只留方沉碧在门口等着,蒋悦然打旁侧的小道里过来,负着手,迈前一步,与她站在一起,笑问:“你这是要去哪?”   方沉碧抬头一瞧,顿蹙眉头:“三少,府里事情这么多,你若是闲着何不帮忙?”   蒋悦然道:“帮,你让我帮谁?”   方沉碧敛目:“自是帮着你们蒋家人。”   蒋悦然闻言笑出声:“我们蒋家人?方沉碧,你不也是蒋家人,怎的说的好像置身事外一样,你可是逃不脱的。”   方沉碧叹气:“三少您该去关心下老爷,这会子老爷心情必定不好,您可是蒋家本家人,自然与我这种不能同日而语。”   蒋悦然面上疑惑,问:“怎的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是昨晚出了岔子,今日许是你就是我的人了。”   方沉碧诧然:“你……”   蒋悦然微微倾身,朝她靠过去,眼对眼,鼻对鼻,轻声念:“即便是晚了也不打紧,总归你会属于我,你倒也不必怕,我哥也罢,我娘也罢,就算是整个蒋家也罢,不会成为你跟我之间的阻碍,不信,你瞧着就是了。”   方沉碧闻言,一颗心扑腾扑腾跳个没完,她暗忍,扭过头,又道:“五少爷才走,三少您该考虑的可不是这事儿。”   蒋悦然倒也不多说,不答反问:“你这是去哪?不坐轿子,倒是要乘马车,是走远道儿?”   “我是帮表舅舅去田乡收租子,看着几家铺子,另则要看几块欲购的新地去。”方沉碧敛目简答,一双手已是不住的抖了抖,她不愿被蒋悦然看出纰漏,缩了缩,将手藏在袖子里头。   蒋悦然倒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晓,对于方沉碧来说,出身是卑贱,即便是真的嫁到蒋府也不会高贵起来,没有人会承认。   只是她的心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不管谁怎么看她,她依旧仿佛人间摸不着的一片云。可蒋悦然太想握住她了,无论是之前,还是如今,这自私又霸道的想法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连他自己也都奇怪,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竟能执着如此?   天渐渐亮了,濛濛晕晕之间似乎落了细雨,风一过,更是凉甚。蒋悦然含笑牵起方沉碧的手,顿时一股子暖意窜上她指尖:“方沉碧,一定没人这么牵过你的手,是不是?”   方沉碧挣了挣自是没办法从蒋悦然手里挣脱,又听蒋悦然道:“记得小时候我们去福音寺烧香还把你弄丢,你可别担心,现下我可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也许有这样一种人是可轻而易举就成为另一个人心头的病,只因着他说一句话,他撇一次眼都成了无法逾越的一道沟,躲不开,也跨不过去。   方沉碧感知自己在抖,无法抑制的发抖。这世间对于她来说,无关前生今世,都只是冷,像这外面的密雨,是冷到骨子里头的,但她还是知足的,不管多不公平,不管多坎坷,至少还曾有过这样一个人,真心的为着她好过。   蒋悦然轻轻拨开方沉碧额头的刘海,还依稀可见那一条淡淡的疤痕,他只觉得心头抽了一下,莫名道:“许是你不疼了,可我每次看见,想到,都会感到疼。”   方梁牵了马车过来,刚拐过转角便看见这一幕,他入蒋府不多久蒋悦然便离开了,但他多少知道,方沉碧心里头有人,只是如今他才知道,这个人原来就是蒋家三少。   其实方梁是感激方沉碧的,有些事不是他不懂,而是懂了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方聪的病,方安的残腿,若还不是这么个不大的女孩子担着,整个家早就垮了。方沉碧到底不是真正的方家人,能做到如此,真真是仁慈到了家,任是谁也再挑不出什么来。   方梁正想着,后面看马厩的下人就跟着寻了来,似乎有事找他,见势方梁急忙往后迎过去,推推扭扭道:“你随我再去一趟马厩,我看着马鞍子有点歪。”说罢带着那人又折了回去。   情窦初开总是最美,方沉碧即便是嘴再硬也不过是个女儿家,到底蒋悦然就是她心里头的那个人,平素心里头想的清楚明白,一到这关头上,由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如此温柔多情,也难免动了真情。   嘴里哪还说得那些规矩方圆的,什么道理是蒋悦然不懂的?而此时此刻,他的一言一语又怎能让方沉碧一再反驳?   方沉碧静静站在房檐下看着细雨如丝,手指尖是暖热的温度,她突然心生出贪念,无论如何,不说以后,只说现在,她愿再放纵自己这一次,让自己沉溺个够。   大手握着小手,一个看雨,一个看人,谁也体会不了,这一时刻,两个人的感情是如何从牵肠挂肚慢慢凝成刻骨铭心的。   蒋悦然自是跟了来,便决意不愿半途而废的回去,无奈下方沉碧只得带着他一起上路,田乡里河源县并不十分远,只十几里地,方梁披着蓑衣坐在外面赶车,方沉碧与蒋悦然坐在马车里,两人话说很少,都只是顺着窗往外望着,各有心思。   到了田乡,方沉碧先去寻的是老李,地是老李给联络的,方沉碧带着方梁去了,老李同下人带着纸伞去接,却没想到居然看见了蒋家的三少爷。   蒋悦然倒也并不介意,撑着纸伞走到方沉碧身前,却是朝着老李和方梁道:“你们先打头,我与沉碧有话要说。”   老李看了看方梁,却没见方梁脸上有什么不妥,遂收了担心,只管伸手作势:“三少请,方小姐请。”   田乡的桔梗花最是有名,又是夏末初秋的光景沿着田头开的一簇簇一丛丛的十分好看,细雨迷蒙之间,纸伞下的两人难得彼此放松心情,只觉得这一刻实在是安适的很。   “沉碧,我在京城时候曾在外省兑了个矿,现下正是好时候,若是做的好了,不出两年一定保赚。”蒋悦然说的悠哉,一脸轻松:“你日后会享福。”   方沉碧顿了顿,轻声道:“兑了矿的事绝非小事,官府的打点那面且不说,单说开矿采矿也是大周折,以你目前的状况来说,银子必定不够用的,小心捉襟见肘。”   蒋悦然笑:“这是我千辛万苦讨来的机会,能急于此,也是因为光景已经不等我了,沉碧,你及笄,我便娶你。”   方沉碧抬头,看着蒋悦然少有容止的俊颜,含糊问:“你娶我?那李家小姐呢?你哥呢?蒋家呢?”   蒋悦然渐渐敛笑,面上是少有的严肃神色,他眉头微蹙,只是轻声问反问了方沉碧一句:“我若是为他人都着想周到了,那你呢?又有谁管你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求分请注明,勿霸王! 37第三十七章   方沉碧不知道如果连蒋悦然也不考虑她周到,还会有谁能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她痴痴站在细雨濛濛的窗沿底下,瞧着老李带着方梁先出去看地。   她正出神儿,身后有人突地抚上她肩膀,道:“愣着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可别给你这么呆呆的糟蹋了。走,我带你出去。”说罢,蒋悦然扯了方沉碧的手就要往外走。   “外面这是落雨呢,你要去哪?”   蒋悦然笑道:“去哪都成,只要跟你待在一处,荒郊野地也有看头儿。”   两人就这么手扯手的出了门儿,田乡地界不大,巷子里头铺子却也不少,这会子下雨铺面儿上的人儿不多,街上瞧来略略冷清。   “你说,不多久就是你生辰,你倒是问我要点什么才好?”   方沉碧摇摇头,道:“这五年来你往我屋子可是送了不少,堆得砌得数不尽了,这会子还让我问你开口要,便是你们都不说,我自个儿这儿也过不去。”   蒋悦然笑道:“也是,你若脸皮儿薄不开口要,我只管瞧着自己得意的送,反正等你过了门儿,金山银海也都是你的。”   方沉碧面上一热,斥道:“你别乱说。”   逛了许久,眼看天色有些晚,方沉碧准备回去老宅跟老李和方梁碰头儿,蒋悦然又不依,拖着她又在馆子里用了饭,等到出了馆子,雨更大了。   晚上风凉,混着雨吹的就快要撕破了纸伞,一把纸伞哪里够用,摇摇晃晃之间只管是沾了一身的湿,伞不顶用,想瞧着眼前的路都是困难,走了不多远,也再看不见哪家铺子还挑灯,没法子两人只管找了个稍能遮雨的棚子且先避避再说。   原也想着夏末的雨正是来得及退得快的时候,哪知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见一点儿小,冷风吹的呼呼作响,穿过两人身上的湿衣裳只道是有刺骨那么寒。蒋悦然撑着纸伞挡在前面,将方沉碧遮在身后。可棚子不过是遮阳用的,四面透风,饶是蒋悦然遮了前面也不管多用。   蒋悦然眼瞧着她冻的直抖,愈发的抱做一团,他想了又想,便是真是有心伸手去搂着她遮风挡雨,可却也怕惊了方沉碧啐骂他下流胚子。   “你可是冷坏了吧?”   “我还成,倒是你,湿了半个身子了,快往里挪挪,小心回去病了,老太太夫人可是要怪的。”说罢拉了蒋悦然的袖子,又往里站了站。   “方沉碧……”   “怎了?”   “我冷……”   方沉碧闻言将伞再往他身边摆,眼看着自己那一面淋了一身,蒋悦然忙往她跟前贴了贴,靠在一起,急声道:“你别嫌我,我知你也冷,我更冷,任是谁生了毛病也不好交代,怕是再出了岔子,日后若是再想着一道出来,恐怕是比登天都难。”   方沉碧闻言抬眼瞧他,弯了嘴角:“总算是有了让你也发怵的事儿降着,好是难得。”   由是方沉碧那晶亮潋滟的眼瞧入自己的眼,全是少见的娇嗔模样,仿似在他心头点了把火烧着,凭是外头的风雨再大都不觉得冷了,蒋悦然面上一热,也不知不觉的就伸了手,一把搂过方沉碧,紧张的气息燥急。   “你……”   蒋悦然也不想听方沉碧说,只管用食指抵上她的樱唇,覆头贴了过去,呢呢喃喃道:“方沉碧,我好喜欢你。”   方沉碧到底挣不过蒋悦然的力气,只管是由着他乱来。双唇相接,两身相抵,点到哪里不是火,碰到哪里不是热?   从前蒋悦然梦里总有这一出,那怀里的人,那唇畔的香勾魂儿一样让他心神难安,醒了就躺在床上想个不停,只道是年少火胜,倒也说不上龌龊,只是自己品着也觉得好似是污了姑娘家清白一样。   可怪在无论梦了几回,总都是方沉碧的影子在心头。现下真的成了真,更道是那感觉愈发惹得他连心都快要跟着涨成两半儿,只是那梦里也有的茉莉香却是真真儿的一点没变。   到底是到了这个年纪,又没经验,他越是压着火儿也是稍微猛撞了些,合着又是霸道的性子,这一番暴风骤雨的落在方沉碧身上,倒是嫌疼了些,却也认真过了头。   外面是风夹雨,棚子里头倒是春/意盎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方沉碧再睁眼时候也不知到底该将脸面放在哪里才叫妥当,蒋悦然更是如此,从前也没碰过女子,便是屋子里头茗香算在内,他还不稀罕碰上一碰。如下方沉碧微微垂着头,原是淡红的薄唇转眼成了蔻丹,越发红艳欲滴,别说多好看了。   蒋悦然收了收手,将方沉碧窝在自己胸口,搂得更紧。   等着回去老宅,方梁和老李都在厅里等着,他们原是看见蒋悦然留下的字条,知晓两人是先出去走一遭,既是拿了伞也没多想,竟也想不到两人归来时候竟是如此狼狈。   老李见人湿嗒嗒的往里走,可是惊得不小赶紧让方梁陪着蒋悦然进到屋子里头去换身衣裳,等着人走了,这才又吩咐丫头带方沉碧进去换衣裳。   方沉碧瞧他一眼,老李会意,朝丫头道:“你们且先到屋子里有等着小姐,我这亲自送小姐过去。”   拐了廊子,方沉碧拿帕子擦了擦脸,边走边道:“地看的如何?”   老李顿了顿道:“地头肥瘦正好,可因是丰年,现下的地可都是不便宜,都等着低进高出,转赚上一笔,我也是跟着商量了许久,只管那王家也不松口儿,说是降了一层也再没多大空余好说了。”   方沉碧点点头,朝老李道:“这倒也不怕,地价高正和我心思,想来这四五年间地价只涨不降,丰年也好,高价也好,总是跑不掉盛极必衰,眼瞅着也不会再涨几年了,你若瞧着好,只管下手就是。”   老李寻思了下,又道:“可小姐若是细想,田乡这算是偏地儿,日后一来一回倒也费事儿了,况是王家这分明是冲着世道上的好价往死里抬,这等地片儿哪里值得?”   方沉碧闻言反倒笑了:“老李你倒是实在了,赔了也好,麻烦也罢,就算是到时候只能卖上一半儿那更和心思,不是吗?”   老李蹙眉又细细想了一遭,似乎通顺了,连连点头:“小姐这招可是好,现下就留了后手在,也不烦日后闹心了。”   方沉碧道:“回头把地契送来,我们先签了草契,我再让人去账房拿银子,你可先给些订银,   等着都办妥当了再过了官府盖的大印就算全齐全了,余下的你看着就都给了吧。”   老李应是,转身便先走一步,方沉碧推门进了去。泡着热水盆,原本侵入骨子里头的寒气也慢慢散了,好不舒服。再想到棚子里那一幕,方沉碧不禁红翻了脸,也越发觉得到底当年的小少爷如今可是长成了个男人了。   思及此,不免让她感到心酸,她叹叹,只管是什么酸苦难耐也得往自己肚子里头下咽。谁说有缘分就须得能团圆呢,这其中的不如意,怕是外人想不通透的,都只道是,人该守着本分,可到说底谁不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啊,若是真真能断的一干二净,还不都是故作洒脱罢了。   这一晚两人睡的都早,却是迟迟到了夜半都没合眼,第二日一早方沉碧起的算是早了,刚出门儿,老李吩咐丫头过来送早食。   老李见了方沉碧,忙道:“方小姐,三少爷天没亮就先走了,说是要到隔壁的地界的熟人儿那里走一趟的,方梁亲自去送的。”   方沉碧点点头,算是一颗心放了下去,轻声道:“我们吃过了就回去,你随我进府去说,只管将着地价再抬上两成。”   老李闻言一惊:“两成?小姐,这会不会让大管家犯疑?”   方沉碧突兀笑了:“府里头要办丧事,多个几百两不会犯疑,只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这两成也不白让你开口,一成就给了你,一成给大管家,你可知我是何用意?”   老李千恩万谢得到了一阵,听方沉碧不紧不慢道:“便是蒋家不在乎这九牛一毛,可单说这一成也要百余两白花花的银子,你可记得就是,我这人从不小气,倒也绝不会浪费。你且安心的都收下就是,一来也算是你奔波辛苦得劳碌钱儿,二来,我也是对你有个要求的。”   老李闻言连忙拜道:“小姐尽管放心,日后这地若是放手,我只道是定帮小姐压到最低价再入手。”   方沉碧点头:“你聪明就绝对亏欠不着就是。”   等着用了饭,没多等功夫,方梁就回来了,方沉碧也不在田乡多耽搁,随即启了程往回去。   隔了一夜,蒋府的白帘挽幛挂的铺天盖地,只管是灵棚牌位案子都搭齐了,火盆里纸钱儿烧的正旺,一群丫头婆子哭哭啼啼的闹声震天。   方沉碧没敢歇口气儿,赶紧回院子里头换了身儿白衣裳,外面还罩了层粗麻的罩量,等着到了前院儿先找了马文德。   马文德早是为了蒋家五少爷的丧事儿忙昏了脑,瞧见方沉碧回来好是松了口气儿,赶紧拽了她过来道:“昨儿一场大雨拦了路,你可是没事儿?”   方沉碧忙道:“我可是没事儿,只管着把事儿办好了才好跟舅舅禀了才是,这不昨儿跑的一趟田乡东头儿那块地儿算是看好了,老李也打发人去拿地契了,回头到了手给舅舅拿去瞧一眼再定夺。”   马文德不耐摆摆手:“我这老骨头已是一人身劈成八瓣儿还嫌不够用着,这地头儿的事儿我也不是第一次交给你办,你看着合适就可了。”   方沉碧闻言,略略一顿,贴过马文德耳边又道:“舅舅放心,您的那一份儿,我早是合在里头了,现下五乡八县的地皮都不便宜,左右也比了几家,只道是这块够肥。只是略略贵了些,舅舅您看……”   马文德道:“正是不怕如此,现下老爷卧床,三少不在,偏这时候五少又去了,正是乱作一团,难得还有分/身儿管事儿的人儿,谁还多怪?”   方沉碧俯俯身,道:“沉碧知道怎么办了,舅舅就别费心了。”   马文德满意,道:“回头你把草契签好了,我瞧一眼就是,我这里的印和板牌晚上让我家婆子送了去,你只管用就是。”   方沉碧点点头:“昨儿有事出去了,这会子先去给五少烧香磕了头再去办。”   马文德道:“也好,你且去吧。”   方沉碧这才刚刚跪了磕过头,又哭着烧了纸钱儿元宝的,大夫人那里就遣人过来找了。这才出了前院儿,迎头碰上刚从外面回来的蒋悦然。两人再一见面,昨夜那事儿自是不禁又想了起来。   蒋悦然清清嗓子,张嘴道:“方沉碧,爷儿我昨日睡得着了凉,现下可是难受的紧,你赶紧吩咐下头婆子熬上一大锅姜糖水拿去分了,别再传了丫头再过了奴才的。”   方沉碧应声:“我这就去办。”   等着到了大夫人房里,里面没外人儿,方沉碧推门进去,赶紧拜了拜,听大夫人道:“听说你昨儿带方梁出去看地头儿了?”   方沉碧应道:“回夫人,的确如此。”   大夫人闻言微微笑道:“可惜你这女儿身子了,若是男儿,我可是要重用的,我们蒋家院子大,男女老少一大帮子的人,这烦事儿杂事儿可是没完没了的,单说府里头男人女人都算上,真真是可了我的心儿的人儿,真是没几个算数的,我正是稀罕的打紧。   这不,本来你下个月就及笄了,我也想着早些把你娶进门来,给煦儿做个说话的伴儿,另则也想着找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帮我办事儿。可倒也不是说我现下不信你,只道是嫁给我们煦儿变成了我的媳妇了,那也算半个女儿用着,不管看着还是说起到底比你现在更亲近不是。”   方沉碧一直微微垂眸站在大夫人面前,也不做声,只管听话。   “再者说,你出身倒也不算高贵,虽说是沾了马文德的亲戚边儿,可院子里头总有人舌根子犯痒痒,吃饱了爱嚼舌头,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任是我再器重你偏袒你,总是说不过去的。若是嫁了进来,看谁还敢说些有的没的,讨一句嫌人的话说,你说可是这道理?”   方沉碧点头,道:“我总是知道夫人待我好的,只是不碰巧五少爷这去了,怕是也不方便办事儿的……”   大夫人闻言冷哼:“只道是死都不懂寻个好功夫死,都说是捧着的宝贝长不了,平素的福分都给享尽了,也不怪死得早。”   方沉碧无声,跟着听骂,却又听道:“不过是死了个不成年的公子,也不算是父母兄长,难道还要给他守孝不成,你是什么人物,万万不是蒋府随便伺候的丫头,她能拿你如何,就算她为难你,我这里也是不让的。”   “夫人切莫为这等小事翻了脸,此时不管如何,五夫人丧子总是越发得人怜惜,便是莽撞了谁,说了狠话或是失了分寸,也只当是痛心疾首的值得体谅,若是大夫人真是帮沉碧出了头,还不知道其他夫人又会到老爷那里说些什么,到时候又是让夫人为难了去,倒是让沉碧怎么做人才好?”   大夫人听了顿觉事理,越发满意道:“就说我平日最喜爱你,遍着地儿找找,哪有比得上你一分半毫的可心儿人儿呢,我又怎的不着急让你进门呢。罢了罢了,再等等吧。”   方沉碧闻言一颗提了时久的心终算是放了下去,暂不嫁人倒是好事儿,可这拖着等着的,还能熬到什么时候去是个头儿?终究还是死结罢了,躲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出了大夫人门口,又见蒋悦然刚换了套儿衣服过来,方沉碧忙转身欲从旁侧先走了才好,可却早被蒋悦然见了影子,说什么都非要拦住她说话。   卓安急的很,忙是催促:“少爷还不快着些,这会子怎的又不忙了?”   方沉碧也格外小心,推脱蒋悦然道:“赶紧进去说话,等着会儿大夫人也要去吩咐事儿了。”   蒋悦然笑道:“你倒是比我还急,快些回去,回头我去找你。”   方沉碧这是先走一步,卓安守在门外,蒋悦然进了去。大夫人见了自己平素最为疼爱的儿子自是满脸欢喜,忙上前扶着蒋悦然到自己身边说话:“饶是你走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回来,我还想着哪里是不是玩疯了不想着回来,可这你才回来就见喜事。”   蒋悦然闻言,自是知道母亲说的是哪桩,嘴角冷笑道:“母亲这话可小心容着贴窗根儿的听了去,若是如此,还不得到父亲那里有一说二了。”   大夫人转了话头儿:“且你别说那些,先由我问了你。”   蒋悦然笑道:“母亲请问。”   大夫人倒杯茶递了过去,打探道:“眼瞧着你也大了,这五年又在京城学着,听说是结识了大户李家,又与那李家公子走的素近,我也想着这事儿呢。听人说李家的小姐也有心于你,我这做娘的倒也不拦着,你若也有心但可与娘说呢。”   蒋悦然闻言面色略略一淡:“原是母亲再动着头脑。”   大夫人笑道:“男大当家女大当嫁,你正是青春年好时候,娘怎能不放心上?再者说,你爹身子骨也不好,外面你二哥多年以来也没生得个儿子来,家祝又小,至于你大哥,大夫也说过了,怕是想做个爹也不是容易。你倒是不想着我这个做娘愿抱孙子的心思,你也得为着我们蒋家着想啊。本就你们这一代子嗣不旺,现下这重担也都担在你身上了,你可要放在心上才好。”   蒋悦然转而瞧着自己母亲,满脸玩世不恭:“母亲这么说也在理儿,我本也是万万没想到要这么早成亲,娘子娶进门生儿育女便是自然而然的,倒也无可厚非。可母亲也了解儿子脾气,若是让我愿意娶妻,倒也真真得是我心里喜欢的紧的女人才可。什么媒妁之言也好,父母之命也好,都是为了他日过得红火乐呵不是。”   大夫人这话听得有些懵,微微蹙眉问:“你这倒是想说些什么?”   蒋悦然靠过身去,轻声说:“母亲,儿子想说的是,今年我也有成家生子的打算了。”   大夫人闻言喜上眉梢,若是蒋悦然成亲生了子,这蒋家的家财也倒是大半落了她的手,再容着方沉碧帮着她处理日常杂事,倒也可以私下里动些手脚,另还有蒋煦那一份算下来,就算是蒋茽两腿一蹬升了天,倒也愁不着她了。   “这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我的儿,你到底这几年在外面长进了不少,也不似小时候那么让娘操心了,娘甚是欣慰,甚是欣慰。”   蒋悦然道:“母亲且先别喜,容儿子把话说完了。”说罢顿了顿,道:“母亲,我要的人是方沉碧。”   “什么……”大夫人闻言一悚,只管是一口气儿憋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脸上的腻笑还僵着下不来,斥道:“你这可是说的什么胡话,你可知方沉碧是什么人,你张口说话可是经过斟酌,怎的还是跟以前那么莽撞。”   蒋悦然对上怒气冲冲的娘亲,一脸坦荡道:“方沉碧是谁也不是重要不是吗,母亲希望儿子成家立业,希望儿子娶妻生子,也希望儿子为蒋家开枝散叶,我若是娶了方沉碧,究竟哪一样不如母亲的心了?到底是母亲自己心里没了底在先,您到底是欠了大哥什么?   既然母亲这么喜欢方沉碧恨不得当成亲生女儿来待,您难道希望她这一辈子就毁在大哥手里?亦或者母亲总说疼我都是假的,您可说方沉碧出身卑微又什么都不是,可就凭母亲这么疼我,当是给了我个东西就是,有何难?”   大夫人听了儿子这一番话简直气的发疯,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卓安在门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掩了嘴暗叫大事不妙。   自家少爷怎的过了五年还是忘不了方沉碧这个人儿,怎的就吊死在这一颗树上,能连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在乎,竟是如此莽撞的就去跟夫人当面要人去了。而若是到时候夫人动了怒,免不了连他也得跟着遭殃。   等着一巴掌扇过去,蒋悦然缓缓调转过脸,瞧着气急败坏的母亲,哼笑道:“难道对于母亲来说,方沉碧的用处远不止传宗接代这一个?母亲平素口头上的喜欢到底算是什么,拿来糊弄人的玩意不成?而您到底还要纵容我哥到什么地步去?我们倒是亏欠了他什么?母亲竟是如此惧怕自己儿子?”   大夫人早是气的浑身发抖,细纤纤的手举起来还要再来一记,却迟迟梗在半空中下不去手,到底这儿子从小就是自己最疼爱的,难免对他的要求和期望自是与谁都不同。   在她心目之中早是将府里任何一个人都算成三六九等,只是有用之人才能入眼,才可得了她给的便宜,而蒋悦然则是她全部的期望,注定蒋家的掌家是一定得落在自己儿子头上的,即便是她再喜爱方沉碧,说来她也不过只是个卑微的下人,要做只可是个推进,哪里能成碍脚石?   “你到底是知晓方沉碧缘何入府的,现下你哥亦是有心于她,你半路里讲出这等昏话,也不怕院子里头人嚼舌头说闲话?你可是知道脸面二字如何讲?”   蒋悦然无谓道:“对于大哥来说方沉碧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只是个下人而已,既然与其他丫头无异,换了谁伺候不可?”   大夫人不欲多说,只道是:“我说不成就是不成,说出天皇老子来讲情我也不允,这都是小时候没多看着你,容你们私下里有了这般苟且之事来,你倒是说个清楚,是不是方沉碧又与你说了什么,是撩拨还是逗弄,这贱丫头平日里看就是稳当又精明,原是也有自己打算啊。”   说罢,朝门外喊道:“卓安这没心没肺的废物还不进来,你躲了初一焉能容你躲过十五?”   卓安吓得连滚再爬的往屋子里滚,连头也不敢抬,跪地求饶:“夫人息怒,都是小的的错,小的的错。”   大夫人怒道:“这么多年是瞧着你还算聪明知好歹才留你下来,少爷如今是疯癫的不像个正经人,跑不了你们这些长嘴油舌的下人在旁边撺掇,看我这次怎么轻饶了你。”   卓安是领教过大夫人手腕的,曾经院子里有的丫头也就是被夫人逼得投井自尽了的,这会子要是夫人把斜火发到他身上,就算不死也得脱了一层皮不可。   卓安哭的涕泪横流,道:“小的不敢撺掇少爷,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夫人饶命。”   蒋悦然冷眼看着并未出声,只闻大夫人急着道:“去把方沉碧那个小娼妇给我叫了来,我倒要看看她是练就了什么天大的本事,还不快去。”   卓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泪眼朦胧的瞧着横眉冷对得母子,只道是死的心都有了。   “你去是不去?”   “卓安,你敢走出这个房间试看看……”   剑拔弩张的母子绷得正紧,卓安左右一点办法没有,遂哭的更是起劲儿,这哭声惊动了旁边的人,刘婆子急急忙忙的进了来,就看见蒋悦然立在那面无表情,而卓安哭的正惨。   “夫人,您这是……”   “三少……”   大夫人颤微微道:“去给我把方沉碧叫过来。”   刘婆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出去了,大夫人扭头过来道:“你这是摆明了不怕把事闹大,看这对你到底什么好处,若是惹怒了你父亲和奶奶,只管你是什么都捞不着,都得鸡飞蛋打。”   蒋悦然突地笑道:“母亲以为我这次回来是为了蒋家掌家之位?”   大夫人道:“我管你乐意不乐意,是该我得的东西你不要也得要。”   正当这时,刘婆子找了方沉碧进了门,蒋悦然见了,顺手扯了方沉碧过来,直直道:“方沉碧是什么人,会说什么话,平素又是怎么个性子,相信母亲不比我了解的少,若是觉得这事与她有关,怕是这意思就太过明显了。”   方沉碧左右瞧了瞧,顿时发现气氛不对,再看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卓安,盛气凌人的蒋悦然,心头那种不妙的情绪弥漫开来,难道是……   也就在此时此刻,方沉碧的意志有一瞬间的动摇,她并不乐意这辈子就终老在喜怒无常疯癫的蒋煦手里,如若是可以能不能就此大胆的摆脱一次?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至少往后的那么多的岁月里就可以不再有什么遗憾了。方沉碧想了又想,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方沉碧,你道是说个清楚,枉我平日里素来对你疼爱,到头来你若是做了吃里爬外的事,只管是老天爷都得罚你。且不说你自己,但说整个方家又是谁没受到我的施舍过,若不是如此,死上几口子也不是不可能,你道是说,跟我说个清楚。”   方沉碧不是不知道,以大夫人的性子,如若自己允了蒋悦然的事,少不了她闹得天翻地覆,若是连累方家人不得好过,即便是自己也没办法走得心安理得。   再者说,就算自己狠下心来只为这自己下半辈子着想,可大夫人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迫害了方家这是必然,就连方沉碧和蒋悦然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必是会想尽办法折磨刁难。   可谁又能预见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的,是真的会情比金坚,还是平淡的日子渐渐磨碎了所有的激情和爱恋,若是到时候蒋悦然也腻歪了,疲累了,再也不愿意坚持下去,灰头败脸的回了家认了错,儿子还是儿子,娘亲还是娘亲,那她会是什么?还会有什么下场?   可若是蒋悦然真的一心一意待她,与她白头偕老,这辈子也真真就算是毁在她手里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富家公子哥又到底怎么去营生?她到底是要伟大的成全他,还是要自私的毁了他?   “夫人,沉碧不会做吃力爬外的错事,夫人放心。”方沉碧狠狠心道。   “方沉碧……”   大夫人嘴角泛了一丝冷笑:“很好,你若真的做得到也不枉我待你好,你出去办事吧,这里的事儿谁知道了都不好。”   “沉碧知道了。”说罢,方沉碧退了出去。   “悦然,你可否听得真切?但凡一厢情愿是没有好处的,方沉碧是个聪明人,她衡量的了利益得失,哪里像你,楞头葱样的像个傻瓜。   你也不好好想想,跟着你,她也多说只能做个妾,可跟着你大哥,她若得了子嗣,又在府里帮衬着讨我欢心,我到底会斟酌着让她扶正。你道是方沉碧会怎么选?”   大夫人渐慢缓和了脾气,一句句劝道:“方沉碧精着呢,你能给她的,你大哥也能给,你不能给她的,我可以给。听娘一句,死了这条心,安心的在京城好好做事,娘自然不会亏待她,你只管是娶几房妻妾娘都决意不管,可好?”   蒋悦然本是对方沉碧的那一句话伤的心冷,可他从不是个别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的人,再听见母亲这么道,他冷语:“母亲怎么觉得怎么认为那是母亲的事,我不会娶妻也不会纳妾,除了方沉碧我谁也不要。”说罢甩了袖子夺门而出,卓安见势急忙忙跟了出去。   大夫人见自家儿子如此意气用事,火得心口巨疼,她坐在暖榻上直捶胸口,骂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刘婆子眼见如此,赶紧上前帮着倒茶捶背:“夫人您别气,三少才十八,不过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他对方小姐那是青梅竹马一般的感情,现下您提起娶亲的事儿,三少自然而然想到的是方小姐,况且这五年过去,方小姐越发的漂亮起来了,试问三少再见了怎能不动心?”   大夫人闻言怒道:“都说红颜祸水,真是如此,也怪悦然自己没个主意,放着李家小姐不要,专盯上了个下贱胚子。”   刘婆子猛着点头:“方小姐虽然相貌出众,也是百里挑一的剔透人儿,可她出身不详,家里也没个身份背景的,若是配了三少可真真是使不得。不过……”   大夫人侧眼问:“你有办法?”   刘婆子奸诈一笑:“夫人,三少的性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是万万逼不得的,您越是扭着他意思,他越是执拗的反着干,可说到底,您才是他的娘,做什么事儿也只有您才有这个权利。”   大夫人闻言眼前一亮,道:“你是说……”   刘婆子笑道:“说来这法子真是要不得,更上不得台面,可夫人也是为了三少爷好,眼看蒋家掌家的事儿就得定了,可千万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了事了,不然,少不了少爷吃亏。   夫人先些答应三少,就说是允了三少的意思,再者也跟方家小姐商量好,由着方家小姐去游说三少,这么一来,三少肯定信。到时候再找个什么引子先调走三少,这不就空出时候来了?   另一面也抓紧了时间给大少爷办事儿,等着三少回来,早是木已成舟,生米煮生熟饭,三少爷就算再任性坚持,到底也过不了心里头这道坎儿了,久而久之就忘干净了。   夫人到时再可把不是都推给方家小姐,三少还哪里恨得了您呢?左右刚刚方小姐的话,少爷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啊。”   大夫人闻言,笑容满面,赞道:“说的对,这么一来,谁都消停了。”   这一路并无多远,可方沉碧确是走的异常辛苦缓慢,她是真的没想到蒋悦然会公然的去问夫人要人,那一时候,那句话说的是如何艰难,只有她自己知晓。   可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蒋府就是个牢笼,她不过是只圈养在其中的金丝雀罢了,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   正想着,身后猛地有人喊她,方沉碧不愿转身,直直往前跑开了。   蒋悦然见方沉碧不停脚,遂追了上去,一把扯住方沉碧手腕,逼她面朝自己,怒道:“难道你真是如我娘说的那样,想做慈恩园的女主子了?”   方沉碧闻言心尖儿一扎,道:“蒋悦然,你能给我什么?”   “方沉碧,我这次回来不是要争蒋家家财的,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现下说这话好没意思,你平素是什么性子,也不是你现下红口白牙的说些胡话我就信的。”   方沉碧渐渐红了眼,缘何最了解自己的总是他,他越是如此,自己便愈发的放不开他,可放不开还能如何,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蒋悦然,只能让彼此更加痛苦不堪。   “蒋悦然,你不用对我好,你只要对你自己好就够了。”   蒋悦然不禁略略哽咽,一双俊眸盯着方沉碧湿润的眼,悲从中来:“但凡我也有一个放弃你的理由,但凡我还能让自己不去坚持,我万万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我只是不想这辈子都后悔,后悔当初没有为自己争取喜欢的人。这天下若还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了我好,那个人不是我娘,而是你。,方沉碧,我从来都知晓,你都是为了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改完。 38第三十八章   蒋府虽大,可还大不到死了个人都还不知晓,下人瞒了再瞒,终也不是个办法。蒋茽平素最爱这个小儿子,一来本是老来得子必定精贵,二来来凤在他心里眼里自是与其他女人不一般,子凭母贵。   等着蒋茽身子刚好了一些便总是问起幺子的事,旁人每每都是推三阻四的找了借口搪塞过去,可时间久了蒋茽也是起了疑心,到底缘何见个儿子就这么困难?可也因着无法下床,也只是骂几句耍脾气泄泄火就作罢了。   老太太这几日也起不来床,额头上帮着发带还覆着药包。孙子夭折她自是心里头疼着,可比起这来,她更担心自己的儿子想不开,担不下这事儿来。由着论了她的念头,还是蒋悦然更合心思。   李兰最近着实憋闷,本来跟着蒋悦然是来到蒋家就是图散散心游玩乐和的,可碰上蒋府的丧事还是让他顿觉晦气,不但没得时间出门,一下子也不好赶着回去,更不能日日出门。   在蒋府里虽然有下人伺候的不错,可却格外无聊,这几日蒋悦然也不知怎的,一张俊脸笑容极少,就连那个美如天仙的方家小姐也终日见不到影子,他瞧着蒋悦然心情不佳,也不敢追着问东问西。   丧事的第三日蒋渊远道回了来,还带了过门的妾室女儿。二夫人心头乐得很,本就愁着怎么能把儿子找回来一趟,不想就碰上五少爷溺死这事儿了,现下借口有了,回到蒋家分家办事才可名正言顺。   大夫人这一头见蒋渊回来,心下里恨得很,蒋悦然那里必定是绷着不肯松口,她想找他说起,亦是也拉不下这个脸,可她亦是不能允方沉碧这等出身的丫头攀了这等高枝儿。   五房妻妾就只有四夫人还算坦然,她本也没生出儿子,女儿又已经嫁了人,左右分了多少差不了太多,不过她倒也不笨,这押宝下去,现下看的很是分明,若是五少爷蒋家福不死,许是她也吃不准苗头,人一死反倒分明了起来。由是蒋渊这一回家,四夫人刚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往大夫人房间里跑。   再说蒋煦那里,这三日以来也就只有头天烧纸时候蒋煦露了下头,这会子外头闹得很,他倒是乐得清闲,方沉碧去伺候的时候,蒋煦正置身事外的站在桌边练字。   等着方沉碧近了身儿,蒋煦遣宝珠先出去办事儿,等人走了,开口问她:“听说你是替我爹出去看地了?”   “是,看了一块,除了低价稍高了些其余还都算好。”   蒋煦点点头:“我倒也是不疑你本事的,只不过,现下蒋渊也回了来,可能蒋家要变。”   方沉碧他眼看了蒋煦一眼,听他又说:“蒋悦然回来了,蒋煦也回来了,最受我爹宠爱的蒋家福死了,还有个不大的蒋家祝,如果我猜的不错,悦然应是对蒋家的家财不屑一顾,蒋渊虽然很有想法,可惜是个庶出,况且他也不见得做得多好,以前我爹说起他的时候也是不太认同,由此可见这掌家之位万万是不可给了他的,如说是让他出去帮手到时可能。   蒋家祝年岁小,也可除外了说,能剩下的除了我就是悦然了。”说罢他扭了头朝着方沉碧一笑:“你来说说,他如果是不想要分家财,那他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来看热闹?”   方沉碧闻言撇了蒋煦一眼,上前帮着伺候磨墨:“少爷也别管着这事,若是三少不争不抢岂不更好?少爷也省了心思了不是。”   蒋煦闻言不明意义的笑了一笑:“要是知道他要什么,我反而有个准备,就是不知道他要什么,免不了日后什么机缘给他算了去,反倒被动挨着,我可不喜那般。”   方沉碧冷晒:“以大少的精明心思,还有谁不在您的鼓掌之中把玩呢?”   蒋煦斜眼,道:“也不是没有个例外的,比如,你……”   话正说着,竹帘子被呼啦一声撩了开,隔着里间儿的丝帘住了脚,轻声道:“大少爷,外头是乡下方家的人来了,正找着方小姐呢。”   方沉碧的手一顿,便听蒋煦不屑的讽笑道:“快去吧,你可是方家全家老小的精明菩萨,不管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得扯着你,没了你都得死绝了似的。”   方沉碧脸色一滞,俯了俯身道:“少爷,沉碧先出去了。”说罢转身出了去。   翠红见方沉碧出了来,急着上前拽了她袖子,小声道:“小姐,方家老爷子怕是不中用了,这是求了邻居人坐了牛车来的,说是挺着一口气儿不咽就是要等着小姐回去,您看这……”   方沉碧只觉得眼前一晕,踉跄了两步,给翠红稳稳扶住,她问:“人呢?”   “人在前院厅里头后者呢,大管家也在。”   两人急急忙忙往前院赶过去,一进门见个年岁不大的壮实小伙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定睛一看,原是老邻居铁家的儿子铁牛。自从方安摔断了腿之后,但凡来清河县拿银子还是大事小情的通个信儿也都是托他走一遭。   “铁牛,我爷爷究竟如何了?”   铁牛一见方沉碧连忙起身道:“小姐赶紧跟我回去看看吧,方老爷子不成了。”   方沉碧急的额头上头冒了汗,转而又瞧了一眼马文德,马文德到底也是明白人,这么多年以来,方沉碧帮了他不少的忙,好事坏事,也没少替他脏手。   他更是知晓方家老爷子跟方安之前对方沉碧素来很好,方沉碧自是也把他们当成亲爹亲爷爷看待,现下人都要咽气儿了,这不就是现成的人情债,他哪里会浪费,忙道:“这你就安心的跟铁牛去走一趟吧,念在从前对你也不赖,这么多年倒也是真心实意的顾念你,我本来也想容你回去七八日,刚好办了头七再回来,可现下五少走的冲忙,又逢着今冬困地养肥,事情实在太多,也就只盼着你能体谅体谅,先回去个两日帮衬着办丧事儿,等到了头七那日再让你回去做齐全了,彻底送走了老爷子,这头儿的事我都可以担着,你且别忧心才是。”   方沉碧不敢多耽搁,忙谢了谢,转身吩咐翠红:“你去备马车过来,也得叫上方梁一道跟我走,铁牛的牛车不能坐了,我这去备我的东西,一会儿大门那等着我就是。”   翠红点头先离开,方沉碧话无多说,调头回去自己院子里头准备东西。正巧着碰上从东院儿那头遛弯儿过来的李兰,李兰再见佳人,心情自然平静不了,想来刚进府那会儿子他也朝蒋悦然打听过,可蒋悦然似乎格外不乐意多说,他也顾着自己脸面忍住了不问。当下就见佳人急匆匆的往这面来,李兰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曾经何时他也能如此,真是连自己都被自己笑死。   卓安紧跟其后,就怕见着这李兰见了方沉碧就走不动道儿了,明是刚刚还提及要离开蒋府回京城的事儿,这会子再看表情,哪里还看得出那种急迫劲儿了?   “兰公子……”卓安话才吐了一半,李兰早是几步上去拦在方沉碧面前,含笑道:“方小姐有事?怎的走的这般匆忙?”   方沉碧本就着急,突地见了挨住拦路的人挡在面前,当下也是绷了脸,一抬头,冷冰冰的一张绝色倾城看的李兰心头乍凉,含在嘴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李公子请借过……”方沉碧却是半分客气没有的从他身侧绕了过去,让李兰和卓安都不禁愣在当处。   “她这是……”李兰念叨,回头看了一眼卓安,卓安歪了歪嘴角,讽道:“兰公子平素不信我话,瞧吧,总得吃到道苦头才肯信小的的。我们蒋府的一绝就是这方大小姐,必是天下第一独一无二的主儿,兰少爷若是不信邪,倒时候可别怪卓安之前没提醒过您。”   这时候的李兰早是鬼迷了心窍一般,听不出卓安的话是带了刺儿还是恭维话,只当是怔怔的看着佳人走远的方向,叨念:“美人便是嗔怒瞪眼也是美的。”   卓安朝李兰背后翻了翻白眼儿,心里骂道:“只道是吃着盆里的还巴望着锅里头的,便不说别的,单说自己家少爷也绝对不会就此拱手相送,再者说了,甭管李家是什么十里八村名动京城的富贵人家,就让方沉碧这等心比天高,眼睛长在月轮上的人来说,也未必看得上他。”   可说到底,李兰也不是坏人,人总是还不错,只道是瞧见了美人就眼发直。自从蒋悦然带着他上京这五年,倒也没见着这兰少爷这般失魂儿的样儿过。又逢着自己少爷前几日闹了大夫人不爽快,这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罢休。少爷的脾气,夫人的脾气,哎,顶针儿了。   她的手是抖得厉害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两眼直直的往自己院子里头奔。那个小时候喜欢把她扛在肩膀上的和蔼慈祥的老人,偷着给她买红头绳的老人,对着他总是笑呵呵的老人,就在当下已经不成了,小时候的一幕幕清楚的回放在她的脑子里头,贫穷也好,落魄也好,那是一种用银子买不来的幸福感,是一种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感激。这种爱太卑微简陋了,单薄的只留下人性里最朴实而纯粹的情感,是她前生里都稀缺又金贵的东西。   这么多年,照顾方家,无论是方安,方家老爷子,还是病弱的方聪,方沉碧都是尽心尽力帮扶。她只信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因为太过珍惜,以至于让她总觉得给的还不够多。   死吗?死了就再也没了,那样一个真心真意对着她的人就要离开了,方沉碧顿觉眼眶酸的涩疼不止,她却突地睁大眼睛,视线一瞬间模糊了。   不知是谁再扯着她手臂,狠狠地把她转到别处,方沉碧还有些愣着,听见头顶有人问:“你怎么了?慌什么?”   定睛,面前站着鹅黄缎面袍子的俊逸男子,方沉碧恍惚了一下,忙挣脱道:“放手,我有急事。”   蒋悦然微微蹙眉,见方沉碧丢了魂儿一般,不禁锁紧了她手臂:“问你话呢,慌什么。”   “你别拦着我的路,我爷爷病重了,我要赶回去,你让开。”   “你别着急,我送你过去。”蒋悦然扯着方沉碧大步往梨园里去。   她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些隐秘的藏在床下的木箱子里头,她胡乱的翻了出来塞进包袱里头,连一件换洗衣服也没带,又将能带走的首饰和贵重物品全部卷了带走。   方沉碧出来那会儿,蒋悦然正在院子里头等着,马婆子也是方才得到的信儿,跟着急的团团转,也不只是到底该准备点什么东西才好,去了厨房装了许多山货药材,又打了包裹想让方沉碧一水儿都捎过去。   方沉碧瞧了一眼蒋悦然,将包袱递了过去,道:“你且先帮我拿着东西等在院子里头,我得到大少爷那里先禀过才能走,大夫人那里由着表舅舅去说话了,可这面我必须自己去说。”   蒋悦然面色不悦,但也不愿多为难她,就容方沉碧自己打算。宝珠在院子里头晒被子,见方沉碧急匆匆往这边儿来,认识这么许多年了,也没见她怎么着急过,如今见了就知是不得了的大事儿,宝珠解恨的抿嘴笑笑,只管是心头里咒骂几句,却也不敢当面跟她作对顶撞。   方沉碧进了屋子,喘的正急,蒋煦品了一口药茶,抬头笑看她:“哎呦,何等的天下大事能把你急成这样?”   方沉碧俯身拜了一拜:“大少爷,村子里来人带信儿,我家爷爷光景不多了,这就快走了,刚刚马大管家刚允了我的假,容我先回去伐送了老人家再回来。”   蒋煦闻言更是笑得欢:“要死了?你该高兴才是,若是方家人活的各个长寿,你哪里还能脱得了身子?”说罢朝门外的宝珠喊道:“你在院子里头做些什么磨蹭,沉碧家出了丧事儿咱们也得略表心意不是,去捎带点东西给她拿走。”   宝珠应是,顺着进了外间翻弄东西去了,蒋煦又朝着方沉碧道:“平素我这屋子里头的银子东西都是你管着,去开了匣子,觉得需要多少自己去拿。”   方沉碧摇摇头:“大少爷平素给的多了,心意领了,东西我也代家人收了,银子便不必了。”   蒋煦闻言咧咧嘴:“只管去拿,放心,决意不比蒋悦然给的少就是,去吧。”   方沉碧不愿在此多耽搁,又是拜谢了一番,走到柜子前取出匣子拿了点银子。临走时候蒋煦别有心思的道:“我可等着你回来,回来了好办了你的生辰。”   顾不得许多,方沉碧本是用着跑的往大门口去,马车已经备好了,铁牛翠红方梁蒋悦然都等在一处,旁边还跟了个李兰。   方沉碧朝翠红道:“你别跟我回去了,就跟在大总管身侧帮衬着,我不在的时候慈恩园你也别去,免得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左右我两三日就可返回来了。”   翠红本是想跟着方沉碧一道回去,可她也知道这万万不可能,遂也不多话,只道是泫泪点点头,攥着方沉碧的手嘱咐道:“小姐自己当心才是,早些回来。”   当沉碧点点头,又看向蒋悦然,轻声道:“三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旁人闻言,知趣的往后退了退,蒋悦然则跟着方沉碧往前走了一段,见她转过身,道:“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一趟你便不要跟了,大夫人必定是盯着你,身边还不知道到底多少人等着看你,何况我自己弄得来,你就留在府里好了。”   “当真不用我陪?”蒋悦然问。   方沉碧摇摇头:“不多说了,我光景不多,需趁早。”   蒋悦然倒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你自己小心。”   方沉碧与方梁铁牛连着赶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赶到村子里,等着进门的时候,空旷贫穷的方家里只剩下幽幽哭声传出来,方沉碧忙着下了车,疾步往里跑。   “你是……”方家婆子用粗糙的手抹了抹眼瞧向门口来人,但见以为极其漂亮的年轻女子气喘吁吁的扶着门口站着,一双眼亦是红了个遍。   “奶奶……”方沉碧唤出口,心尖针刺一般疼。这是这么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回到她小时候生长的地方,此情此景,怎能不生情。   “宝儿……”老人踉跄从铺了一床破被的床铺上站起身,直直奔着她过来,哭道:“我的孙儿,我的孙儿……”老人将方沉碧抱的紧紧,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就在方家老头躺着的床上还有一个人,正是瘸了腿身子不爽的方安,旁边照顾的正是比方沉碧还大了三岁的方娟。眼下本就是生死离别的情境,再加之重逢,更是多了几分哀寂,方安与方娟也都是跟着哭红了眼。等着稍稍平和一些,方家老太方才扯着方沉碧走到床前,朝着躺在床边,已经奄奄一息的方家老头道:“老头子,宝儿来看你了,我们家宝儿回家来了。你看一眼吧,看完了,心事了了就安安心心的走吧。”   不知方家老头真的听见这一句了,过了半晌竟然颤微微的睁了眼,方沉碧连忙探过身去,抓住老人的手,忍道:“爷爷,我是宝儿,我回来看您了。”   方沉碧不知道老人到底还能听懂多少,只是看见他浑浊的眼珠连一丝光彩也没了,乌沉沉的像是蒙了一层灰纱,方家老头死死捏着方沉碧的手,捏得她钻心的疼。   “宝……儿……”嘶哑的嗓子喊出这一句,已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老人开始大力喘息,他瞪大了眼,仿佛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又似乎视线早已经涣散不知所踪。   “宝……”声音一点点弱下去,他的呼吸愈发绵长,一口气下去一时半会儿都再上不来。这是人要死时候的样子,会经历潮汐一样的呼吸,缓慢地,沉沉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爷爷,我是宝儿……爷爷……”方沉碧啜泣道,满眼的泪滴在方家老头的脸上像是久旱的大地预见了雨水,能化开他脸上深壑一般的皱纹。   方家老头走的很安宁,许是心事已了,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他将可以托付整个方家的担子在最后交给了一个可靠的人,所以走的了无牵挂。方家人口并不多,哭声没有蒋府死了少爷那么凄惨又撕心裂肺,可方沉碧却觉得,在这低矮简陋的泥草房里,一个人的离开对她来说,是前所未有的重大。   马巧月趴在床前嚎哭,此时此刻,谁都觉得那时发自内心的疼痛,也许是在一早方聪降生那会儿,马巧月就懂了,人不可与命争,那终究是斗不过的。到头来,她争得再多也不过只是白白伤了无辜的人,而报应迟早都回到,时候一到,什么都会来到。   她已经无力去憎恨谁,这就是她的命,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幼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算自己再受什么委屈苦累也都无谓了。   方安扯着方沉碧的手臂,哭的像个无辜的孩子,方沉碧默默垂泪,曾几何时,他可是将她背在肩膀,窝在胸口,是她头顶的一片天,就像从来都不会倒塌那么坚定不移。可如今,却是调换了角色,方家老头在世的时候,方家是她一个人撑起来,如今方家老头不在了,这个家她还必须继续撑下去。   方梁靠在门框哭的涕泪横流,八岁的方安扶着床柱躲在一边,由着方娟搂在怀里,瞧着一家子人哭感到一片茫然。   因为穷困,方家老头死后,方家竟然拿不出银子搭灵棚烧纸钱,方沉碧漏夜出去买了白棉布和粗麻、笔墨纸砚。另外又让方梁在村头的老李家订了一口棺材。   自从方家老头夜里断了气儿,方安便连夜发起病来,高烧不退,整个人也迷迷糊糊,清除不了多久光景。方沉碧只得让马巧月照顾方安,而方家老太也是恹恹病了一般,跟着方娟一起替着马巧月照看方聪的起居。   乡下里死了人是要宴请左邻右舍的,方家从来清贫,平素也没结识什么人家,但好在方家人性好,也帮了不少相邻,等着死了人上门吊唁拜祭的人不少,外面都是方沉碧一人顾料,从早到晚,累到快要虚脱。   灵棚就搭在院子里,棺材放在后院,夜半时候,灵棚的灯光晃晃,就只留方沉碧一个人守着。她披麻戴孝的跪在灵位前,一张张的烧掉黄纸钱。   “小姐,您进去睡会儿,我来给爷爷守夜。”方梁拿了草席垫子摆在方沉碧身侧,他跪□来,也拿了一叠纸钱,学着方沉碧的样子,一张张的扔进火盆。   “小姐,这次又让你破费这么多,我随身攒的不多,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方梁钝钝道。   方沉碧盯着烧得正旺的火盆,淡声道:“他是我爷爷,我做这么多都是天经地义的。”说罢看了一眼方梁:“方聪的药没了是吧,明儿一早你出去给他抓药,还有爹的药一并买了,方娟跟她娘就在家照顾两个人,你且先进去休息吧,家里能办事的男人也只剩你一个,你若是倒下了,那可就真真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我可没事,小姐看我也知道我身子好的很。”方梁不依,非要替她。正说着大门口又来了人,两人抬眼一看,竟是铁牛,铁牛腼腆笑着进过来,边走边道:“你们谁也别争了,都进去休息吧,今儿的夜我守了,你们只管去大睡一觉才是,余下的都交给我就好。左右我之前也休息差不多了,到时你们要是熬夜不休息,早晚得倒下两个不可。”   方沉碧站起身,膝盖跪的生疼,方娟从屋里烧了点米汤端了出来,红肿着眼睛道:“哥,你跟沉碧一人一碗,赶紧趁温乎喝了吧。”   方娟今年已经满十八了,这年岁还不成亲的丫头在村里头可是绝乎仅有的,马巧月心高,也不愿让自己女儿就随随便便嫁了人。又逢着方安瘸腿,方聪生病,马巧月操持着一家老小也着实不容易,方娟嫁人的陪送一直存不下来,婚事儿也就一直拖着,拖到了如今。   方娟性子比较软又胆小,一点没有其母的泼辣能干的风范,她看了方沉碧一眼,问:“沉碧,你进去休息一晚上吧,这一宿我跟我哥守着。”   方沉碧站起身,朝方娟道:“这里不碍事儿了,你进去照看爹。”   方娟对方沉碧有一种惧怕,倒也不是方沉碧生来凶悍,只是方娟觉得,方沉碧是个冰做的人儿,她不爱笑,一脸冷清清的样子,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冷得慌。虽然是比她大了三岁,可总是心里没底儿,见了她就不得不听话。   “方梁你去休息,上半夜给铁牛守着,下半夜我自己来,明儿一早让你去办的事一样不要少,办齐了再回来。我也只能在家里待三天,好多事情还要你去办。”   方梁懂得方沉碧的意思,点点头,端着碗推着方娟道:“你就听小姐的话吧,赶紧进去伺候爹。”   等人进去了,铁牛披着麻衣扎紧腰带坐在方梁刚刚待的垫子上,方沉碧将手里还温热的米汤递给铁牛,微微一笑:“铁牛哥,你喝吧,我不饿。”   铁牛看着方沉碧霎时红了脸,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低着脑袋接过碗,小声道:“你不吃吗?你瞧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   方沉碧问:“铁牛哥,我可否信你?”   铁牛不明意义,抬了头,见火光下的女孩,满脸淡漠模糊的笑容,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猛劲儿点头。   “我只求一件事,等我两天后离开家,你就帮我一家迁出这个村子去,我们再外县还有亲戚好投奔,我再河源县□不了,也帮持不了什么,只是知道铁牛哥人好又可信,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是不是?”   铁牛害羞的点头,道:“一件小事儿,小姐不必说这么严重。”   “听说铁牛哥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   铁牛道:“前年我娘死了之后,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方沉碧又问:“铁牛哥今年也快二十了,怎的不娶亲?”   铁牛叹道:“我家里怕是半斗米都不剩了,还哪里有人家的女儿愿意跟我?”   方沉碧轻声道:“我看铁牛哥为人忠厚老实,若是让你做上门女婿,你可愿意?”   铁牛抬头看方沉碧:“能成家也就是太大的好事儿了,我这会儿子还能挑剔什么?”   方沉碧点头,伸手拍了怕他肩膀,道:“倒也不难,我瞧着你人就好的很,若是日后帮得了我家的事体,我一定不忘你这恩情。”   铁牛憨憨笑了笑,挠挠后脑勺,跟着点头。   方沉碧知道马巧月的心思,但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她跟跟铁牛招呼过后,起身去了后院,方家家徒四壁,后院种了参差不齐的几种蔬菜,泥土墙塌了几块,上面生出杂草立在墙头随风潦倒。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就停在后院当中,只有棺材上放着一盏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恍恍惚惚的亮着,在夜里望去十分瘆人。   方沉碧走近院子里,慢慢走近棺材,她伸手扶上棺材围着走了一圈,喃喃道:“爷爷,这一次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来把你也带走。爷爷,你安息吧。”   蒋悦然是刚才赶到村头的,打听了一番,很容易就找到了方家。方家的院子狭小而简陋,灵棚搭在前院里,也是从简。问了铁牛才知道方沉碧去了后院,他便跟了过来。   “方沉碧你胆子还真大,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方沉碧闻言一惊,猛地回头,看见蒋悦然站在房檐下朝着她笑。   “你怎么来了?”方沉碧纳罕的问。   蒋悦然负手走下台阶,走近她:“我担心你,所以跟来了。”   方沉碧一叹,转身准备离开,蒋悦然却迈前一步挡住她去路,笑道:“你缘何不理我?”   “你想大闹蒋府吗?”   蒋悦然听了方沉碧这话笑得更是灿烂:“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是这理儿吗?”   “不然呢?”   “方沉碧,我娘同意了。”   这话说的没有没脑,方沉碧纳罕问:“你娘同意了?你说的是什么?”   蒋悦然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方沉碧胳膊,满脸喜色:“你走之后她来找我,说是会考虑看看。”   方沉碧大惊,只觉得这一切真似做梦:“考虑看看?你觉得可能?”   蒋悦然笑容略淡:“她为了蒋家掌家之位,可以鞠躬尽瘁,现下安抚了我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东西,你当是她真的关心我心思?”顿了顿,他感慨道:“左右我也不贪得那么多了,有些东西可不是想了就来的,我已是无力改变我娘,不过我要改变我的人生。说是两全其美也好,两两退让也罢,终归是这结局算不差,只要她肯考虑,就说明还有希望,不是吗?”   方沉碧从头到尾想了一遭,也觉得蒋悦然说的不错,到底大夫人是因为蒋渊回来一事犯了合计,蒋家福溺死这事瞒不了多久,蒋茽一旦知晓,必是打击不小,到时候这蒋家再无人主持,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话。蒋煦倒是算在内的,可惜他必然不会被八大账房管家支持,就算在府里头,几房夫人也不会甘心于此。蒋煦若是难成,那剩下的人也就只有两个可选,蒋悦然或是蒋渊,不管如何,必得出一。   “你为这事来找我?”   蒋悦然点头:“难道不是好事儿?”   方沉碧苦笑,看着蒋悦然轻声问:“那你预备拿我如何?”   蒋悦然揽她入怀,道:“不如何,娶你过门做老婆。”   方沉碧弯弯嘴角:“大老婆?小老婆?”   蒋悦然倒是一本正经起来:“唯一的老婆。”   蒋悦然倒是心里也有盘算,虽然是他娘这么允他,却还是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心来,事儿不出大小,总要事必躬亲才算妥当。遂这一次本打算在蒋府多待些时日陪陪方沉碧,可一早大夫人也催促他赶紧了解了京城开矿的事宜,说是,既然要娶妻生子,又在这关头上,只当是给他爹冲喜才是,也好忙完了生意上的事儿再回来办喜。   而一早卓安也接到京城的来信,说是矿场上出了些许状况,那头儿的人应接不暇,又做不了主,需蒋悦然亲自走一遭去。蒋悦然这才急匆匆的备了东西准备赶回京城去,还觉得不放心方沉碧,便调转了头儿,绕了一大圈,先来看看她。   他陪她守了下半夜,偶尔烧烧纸钱,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可他满足的要命,即便是再当下,只要能待在她身边都是好的,比吃香喝辣要好,比穿金戴银也要好。   方沉碧亦是如此,不管大夫人出于什么目的,她也不能放心下来,原来的打算必然要一一的进行下去,防着总不是错。现下跟蒋悦然待在一处,她心里是有淡淡的欢喜的,心头上翻来覆去是蒋悦然说的那句唯一。   快到天亮的时候蒋悦然起身准备走,临了他塞了银子给她,道:“你生辰之前我一定赶回来,小心护着自己,等着我回来。”   方沉碧点点头:“你自己保重。”   蒋悦然出了村口,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去,因为匆忙,又怕李兰有什么想法,所以一早先是打发了李兰先走一步,等到了京城空了再聚。李兰这一路上心情郁闷的很,可卓安看的牢,死活也不告诉他方沉碧的家到底在哪,李兰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卓安先回了京城。   等着第二日天亮,方沉碧一早吩咐方梁去买药,另一边自己去田间地头看过买马的人家,方家大小事情就都交给马巧月一个人张罗。等着方沉碧走了一天回来,马巧月这才得了空找她说说话。   “沉碧,有些话想跟你说。”马巧月站在桌前,看着方沉碧瞧她,有些紧张。   “你的话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   马巧月闻言忙央求:“你就把方娟带进府里头吧,今年她都十八了,要是再不嫁人,村子里头可是没人还愿意要她了。若是真的有法子,我也万万不会拉下老脸求你,这一事儿又一事儿的一股脑儿的来,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帮她张罗婚事儿,眼看着就耽搁这么大了。我知道你恨我,小时候那么待你,我知道错了,算是恨我也应该的,可方娟毕竟是无辜,她若是还这么耽搁下去,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方沉碧莫名的看着马巧月,问:“我爹瘸了腿,方聪先天不足,方家又穷困,你为何还愿意留在这里?”   马巧月抹泪道:“你也大了,这话我可说得,一届女人带着孩子,嫁了一家又一家也毕竟不容易,我当初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断也不会改嫁,就想着这么带着孩子过下去就好了。现下嫁了方家,我男人还在,我也绝对不会因为他瘸了腿没钱养家就卷铺盖就走人的,除非他死了,不然他活着一日,我就伺候他一日。”   方沉碧看了马巧月好一阵子,复才转过脸,一字一句道:“你就别打着让方娟进府再给蒋家老爷添一房小妾的打算了,蒋老爷现下卧病在床,蒋家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若是送方娟进去,多少等着找茬的人都会出来拦阻,到最后,方娟在蒋府也呆不下去,还会连累我和表舅舅。日后再想着办事,也就难上加难了。再者说,蒋家就快要风云色变,你现下送她进去,不怕舍了孩子套不住狼?”   马巧月细细想方沉碧这话,也顿时没了主意,心虚问:“那怎么办才好,你说看看,我都听你的。”   “我已经决定把方娟嫁给铁牛了,铁牛要是能入赘,对我们也都是好事,方娟一辈子都能留在你身边,还多了帮手,岂不更好?再者说,等着后日我离开家,你们就得带着我爹和奶奶离开这村子到其他地方住,怎么说都需要铁牛的帮忙。”   “搬家?我们这是去哪?”马巧月急着问。   “你信我吗?”方沉碧反问。   马巧月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自是信你的。”   方沉碧面无表情道:“方娟的事你跟她说吧,车子明日就预备好,我走后等爷爷下葬好了就赶紧启程,我到时候会交代 方梁去办。”   马巧月还有些顾虑:“这么早下葬会不会太潦草了,老祖制上多是停放三五个月的,我们这么早下葬会被村上人说闲话。”   方沉碧起身道:“如今的光景顾不得那么多,活着不孝死了葬怎么好都是白扯,就按我说的办,现在方家你得担着,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读者对本文的风格,主角等若干问题,请参看37章,我回复金龟同学的答案为准,我就不另作解释了。祝看文愉快! 39第三十九章   方家地方小,一间简陋的草屋里头只有一铺土炕,要睡下六个人有些拥挤,方沉碧夜半里睡不着觉,倚在床边的土墙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许多年前,她也是在同样的一个位置上,看着这样的月光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怎的,睡不着?”靠着她躺的方娟露出脑袋,朝着方沉碧小声道。   “恩,不困。”   “你应该多休息,你都两天没合眼了。”方娟跟方沉碧说话十分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她不舒服。   “方娟,明日方聪我来顾,你去跟铁牛去一趟邻村。后日过后我就得回去清河县,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得你跟你娘兼顾。”   方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办得好。”方沉碧顺着淡淡月色朝方娟看去,其实她并不讨厌方娟,只是她性格就是如此,很难跟谁走的近乎。   第二日一早铁牛早早就过了来,方沉碧帮起床的方聪穿衣,方梁早就安排好马车,便顺道带着两人先去看马车。   晌午过后,方聪和方安午睡休息,方沉碧把马巧月叫到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悉数交给她,马巧月低头一看,不禁惊了一大跳,忙道:“这……这使不得……使不得……”   方沉碧淡声道:“不管你喜欢我与否,既然我们都是为着方家着想,我想你可以得到我的信任。”   马巧月闻言,面有愧色,垂头道:“沉碧你别这么说,当年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肝犯了错,这么多年过去,你千万别再放在心头上了,哪怕是看在方聪的面子上,就别再怪我了好不好?”   方沉碧看着她道:“这些是给你照顾家用的,而后我还会安排你见一个人,租子还是红利我都会让你带我去问那个人收,一手银子一手帐,你要细细把关清楚了。其实话也不用我说太多,你应该懂的,兹事体大,关乎整个方家。”   马巧月点头:“你可放心,这银子我必定是给你清算明白好好收着,你只管再蒋府里头忙,这块儿不劳你费心了。”   方沉碧定定看着马巧月小心翼翼的把布包包好揣在胸口里,又问:“下个月许是我就要出阁了。”   马巧月抬头看方沉碧,面色惊异:“我知晓你是个剔透心肝的聪明人儿,不管当初我是怎么盘算,只说眼下我希望就想着你能找个可托付终身的男人嫁了,蒋家那大少爷人混账,不分好歹,又是个鸡蛋里挑骨头儿的主儿,若让我说,我不乐意你嫁给他。倒是昨晚上来的蒋家三少爷与你更是般配,人没架子,像是个体恤和善的人儿,你若可周旋得开,也千万要给自己寻条牢靠的后路留着。切莫含糊的应了,那一辈子都过不舒坦。”   方沉碧略略弯了嘴角道:“谈何容易,入了深墙高院,也不是聪明二字就能救得了我的。”   马巧月皱着眉心,道:“你别急,回头我去你表舅舅那里说说,兴许他有主意帮你。就这么办,你且先等着,等我们安顿好了一家老小,我就去找他,不管是死缠烂打还是胡搅蛮缠,总得让他吐口儿才成。”   方沉碧摇摇头,转身:“这事儿我来办吧,你的责任就是,切莫让方家后院失火,只有你们都安顿好了,彻底脱离他们的手掌心儿,那才是我走得出来的机会。”   马巧月自是知道方沉碧的意思,这么多年若不是方家拖累,怕是她也不会过得这么舒心。马巧月是真真不再与方沉碧别扭了,而是心头也冒出淡淡的愁绪,谈不上喜爱她,可也总觉得舍不得她再受罪。   这几日方沉碧几乎没怎么合眼,白日里多半时间都是奔走在外,晚上吃饭时候跟方安和方家老太说说话。一家人本是都心里有着对方的,也顾念着,但毕竟方沉碧离开方家许久,又是那样的情况之下被送走的,聚到一起便是有千万句话,涌到了喉头也都说不出口。   晚饭过后方沉碧把方聪叫道身边,方聪很喜欢方沉碧,他虽小,可他分得清楚,他听奶奶说,自己是跟方沉碧最亲的,他们才是亲姐弟,只是他总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长得那么漂亮,跟他和爹娘一点都不像呢。而这个姐姐实在太冷感了,像是不由谁靠近一般,她很少笑,仅有的那么几次都是对着自己,方聪就觉得开心的要命。   “方聪,这个是我给你的,你要戴在身上,没事别摘下来。”方沉碧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质的长命锁,戴在方聪脖子上,和蔼道:“你要乖,要听爹娘和奶奶的话,将来身子好了,姐姐送你去读书,你要给方家争气。”   方聪点点头,撒娇的窝进方沉碧怀里,摆弄胸口上那只沉甸甸的金锁,她摸摸方聪柔软而参差不齐的头发,听方聪问她:“姐,可我没有什么能送你的。”   方沉碧莞尔:“不急,姐姐等你长大。”   方安见姐弟两个如此,心酸的转过身,两行泪滑过脸颊,他对方沉碧有着说不清楚也说不完的感激,当初,他只是答应了沉碧的娘会好好照顾她长大嫁人,过一辈子安稳幸福的生活,可如今,却是情势反过来,是他又连累了她。   马巧月和方家老太坐在一处抹泪儿,谁也不说一句话。正巧着这时候方梁从外面回了来,他进门儿唤方沉碧:“小姐,老李来了。”   方沉碧放下方聪,召唤着马巧月跟着出来。老李第一次见方沉碧这副打扮,本就是冷清淡漠的人,如今更是一身雪白,让她整个人像是冰雕雪做的一般,一点凡人气儿都没有。   “小姐。”老李拱拱身。   “老李,这是巧嫂,以后渝东这头儿的账务银子都交给她,连着账面的东西也一样给她,我到时候会遣方梁来收。现下巧嫂来我家帮忙,日后可能就不在这村子里头待了,你有信儿就找她便是。”   老李朝马巧月点头:“劳烦巧嫂了。”   马巧月不好意思的跟着点头弯腰:“您客气了。”   没说几句话,方沉碧就跟老李去了后院,马巧月见走了,赶紧扯过方梁拉到前院说些事体。   “你可知沉碧她怎么打算的,昨儿是把许多钱财都给了我。”   方梁蹙眉看着自己娘亲,不耐道:“娘,小姐这是信任你,帮着我们方家,你可千万别做什么亏心事儿让她难过才是。这么多年来,小姐在蒋府过得可是一点都不容易,还要帮扶咱们,咱可不能坏了良心。”   马巧月闻言恼了,冲着方梁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这混小子,你当你娘我是什么穷凶恶极的人,沉碧虽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当初也是不待见她来着,可这么多年我到底也不是个睁眼瞎子,人家帮着我们这么多,我怎么能那么做?我不过是担心她及笄之后的事儿,说是要嫁给方家大少爷,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方梁搔搔脑袋 ,烦躁道:“这事儿谁改得了,那蒋家真不是东西,非把无用的废材塞给我们小姐,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个人儿了。”   马巧月也是心急如焚,扯着方梁小声问:“我们搬走的事儿,蒋家是不是不知道?”   方梁点头:“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现下蒋家老爷中风,五少爷溺死,府里头乱作一团了,才没心思管我们这事儿。我也是跟小姐筹划了许久了,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这次爷爷老了虽然不好这么说,可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然他们不知道,我们不如带着沉碧一起走吧,走的远远的。”   方梁无奈的看了马巧月一眼:“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蒋家人多势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怎么天下大乱也不可能丢了一个大活人不去计较的,小姐说若是让大夫人逮到,怕是方家非得死上两口人儿不可,我也不是没有劝过她,可小姐说的确实有道理。大少爷那里是真真躲不过去的。”   马巧月嘟囔道:“那三少爷我瞧着就挺好的。”   方梁叹道:“三少那是大夫人心尖上的人儿,可不是我们瞧不瞧得上的。”   马巧月沉沉道:“那就是说一定要嫁给大少爷了?”   方梁半吐半隐含糊道:“也不一定,大少爷身子不好,这事儿也说不定。”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回屋子的时候方沉碧已经开始收拾回河源县的东西。方梁倒是与方沉碧有着默契,两人一句话不说,把东西理得井井有条。   再说蒋府这里,方沉碧走了三日却是乐坏了宝珠,等着用了晚饭过后,宝珠早早沐浴换衣再蒋煦屋子里头赖着不走。下屋的李婆子见了,不禁啐道:“这骚蹄子格外有心劲儿,一起瞧着正主儿不在,可是撒欢儿了卖骚,什么下流招数都使上了。”   旁边的小丫头听着掩嘴笑:“婆子你说的可真狠,宝珠性子就是这样,她可是日日想着怎么飞上枝头做凤凰呢,如今方小姐不在,那不抓紧了光景,不然等着人家进了门儿,大少爷哪还有心思花在她身上了。”说罢,小丫头酸道:“也不说别的,那方小姐真是漂亮,我见过所有夫人小姐里头,就她真真是好看极了的,感觉真不像是我人间活着的人儿,她应该是月圆上守着广寒宫的嫦娥,怎的就落在这里了。”   李婆子瞪了一眼半掩窗子的屋子里头,不屑道:“就一个秃毛的家雀,还想着做凤凰?也不知道自己尽量几何。别说是方小姐要进门,就算是一个平白无故的人儿来了,我李婆子都服气,就宝珠这样的,怕是给方小姐提鞋倒夜壶都嫌着扎眼,就她那德行还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小丫头笑的更欢:“瞧着她那样,这次是卯足了劲儿准备给大少爷生个大胖小子呢。”   李婆子朝窗根儿地下吐了口唾沫,道:“这骚蹄子这本子也下不来半个仔儿。”   宝珠自来就性子别扭,又是大夫人一早送去蒋煦屋子里头伺候的人,难免自视清高了些,平日总对着下人吆五喝六,人缘并不好。可方沉碧不一样,她虽然不善言谈,也不爱跟着底下的丫头婆子说三道四,可贵在她还算是有个做主子的样子,平素做得好的必然有奖赏,做的不好的也会好声好气的教导,不似宝珠那么招摇。   人总是这样的,见了好脾气儿的总想着往前靠,得了好处权当是沾光,若是得了骂,回头也得不乐意的补上几句难听的泄恨。可像方沉碧这种,下人倒是有些惧怕的,只因着这人没什么笑脸儿,可做得正行得正,大家也都佩服,不敢多说。这么相比之下,宝珠变成了烂泥糊上墙,谁瞧着都不顺眼,私下里也都是骂的难听。   一老一少贴着墙根儿骂的正欢,里面就传出宝珠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老李婆子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张老脸格外扭曲,恨道:“这小婊/子,叫的可是一个欢,也不知道是真这么舒坦还是叫出来哄大少爷乐呵的。”   小丫头听了臊红了脸,忙堵着耳朵闪开身子,小声道:“不得了了,这骚蹄子的叫声脏了我的耳朵了。”   宝珠抚顺如猫一般躺在蒋煦身下,杏眼微微眯着,细细碎碎的媚音儿从她嘴里逸出来,听得蒋煦更是欲火难耐,他不喜欢宝珠,也不见得多喜欢方沉碧,可方沉碧到底是个美人儿,冰清玉洁的,就跟天上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试问男人见了哪能不动心?不想尝一尝究竟什么味道?   “你这**叫的好生欢着。”蒋煦用力一挺,宝珠拱起身子承欢,**儿似的变了调,一双胳膊盘上蒋煦肩头,红唇紧跟,从蒋煦的脖颈一路往上,只想去寻另一张唇。   “少爷,少爷,我喜欢……”蒋煦盯着宝珠意乱情迷的脸,不知怎的突然生出幻觉来,那千娇百媚的人是不是宝珠,是那个让蒋煦日思夜想都企图压在身底下的方沉碧。蒋煦越看越兴奋,本就身子骨不好,提不起劲儿来,这会子一激动浑身颤抖,汗滴从他脸颊一滴滴落在宝珠雪白丰满的胸/脯上,他只感觉自己身子酸乏的快要散架了一般。   “看我怎么……怎么收拾你……”蒋煦不停大力挺身,宝珠一面腾云驾雾一般,愈发叫的浪荡起来。可还没几下,蒋煦只觉得头昏脑胀,太阳穴处涨的就似马上就要绽裂一样,连着自己眼前都开始泛出白花花的一片,他喘的越来越急促。   “少爷……”宝珠正是享受,突觉蒋煦一个虚软,骤然趴在她身上只管喘着粗气,就似快要断气了一般。蒋煦像是刚落水得救,一身的汗,多的吓人。   宝珠见势霎时醒了头脑,忙问:“少爷,你可还好?”   蒋煦耳鸣如擂鼓,眼花头沉,说不出一句话,只管超宝珠摇摇手,翻身躺在她身侧,宝珠也跟着吓坏了,可还不忘刚刚蒋煦是留了东西在她身体里,遂伸手扶住下/身,调个方向趴在床上,微微抬高了屁股。   隔日一早,大夫过来给蒋煦瞧身子,见他眼眶发乌,身虚无力,心里也多半有了数。遂出门时候叫了宝珠过来问话。   “姑娘昨日可是与大少爷同寝而眠?”   宝珠点点头,大夫又道:“少爷身子虚乏,房事尽少为妙。”   宝珠脸色一红,没说话,又是点头。大夫瞧了宝珠一眼,再问:“姑娘侍寝几载?”   宝珠道:“很早了,十年不少。”   大夫点头:“可见少爷是想让姑娘留后的。”这一句话说的宝珠很是动心,她又何尝不想给蒋家添个长孙呢。可现下同房十余年,便是蒋煦身子不好,也有无数次亲密,然宝珠一次也没中过,眼看着马上方沉碧下月及笄就要嫁进门来,这下她的机会便更是少之又少。   大夫看出宝珠心思,但笑不语,背着药箱先出了门。宝珠想了又想,提身跟了出去,正在院子外的小路上拦住大夫。   “姑娘有事?”   宝珠斟酌再三,终是开了口:“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夫应允,跟着宝珠往院子深处走,宝珠见左右没人,方才开口:“大夫刚刚说的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在大少爷身侧伺候这么多年,大少爷一直希望我能给蒋家添后,可惜自己也是不争气,总是怀不上孩子,眼看年岁也大了,大夫人又送一房过来,我若是还怀不上孩子,日后可怎么在府里过下去。大夫最是清楚生儿育女这些事体,不如帮我看看怎么调剂调剂,也好让我早日得了子嗣。若是成了,我可不会亏待您。”   大夫闻言,淡然一笑:“姑娘缘何这么说,难道姑娘身子不爽?”   宝珠摇头:“之前大夫人求名医来诊,说是我身子也不好,怀上孩子很是困难。”   大夫寻思了会儿,道:“姑娘可否说说,大少爷的阳精是否如水般并不密实?”   宝珠闻言羞得不得了,只管是垂着头点了点,大夫道:“姑娘身子并无大碍,而是大少爷的身子出了问题,与姑娘无关。”   宝珠一怔,又听大夫道:“这与大少爷时久用药有关,固体则精清,精清乃不孕,药理上本是相克的,只能取其一。”   又说了一会儿,辞了大夫,宝珠回到房里好一会儿都没出声,蒋煦躺在床上昏睡的无声无息,就似没了气儿一样,宝珠看了一眼,心下里有了算计,蒋煦这身子骨就算是日日神药供着也未必有几年活头儿,说不准哪一日就撒手人寰走了。可若是他死了,自己在蒋家无子可依,是万万站不住脚的,等着人死,她就会如同灰尘一般被扫地出门。想她伺候他十五年,青春年华都已逝尽,等到那一日被赶出蒋府还能有什么出路可言?她可不愿给蒋煦的短命殉一辈子去。   过了晌午,宝珠去屋里给蒋煦配药,她手心儿里攥紧了那药瓶子,怕的就快要攥出水来。又想起大夫临走时候给她说的那几句话,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了。这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连盼孙望眼欲穿的大夫人也不敢这么做,只道是怕累极了伤了蒋煦身子底儿,可宝珠现下没时间顾忌这么多,她想在方沉碧进门之前得到她想要的,早是已经等不及了。   宝珠捏着乌黑的丸子想了又想,迟迟放不进去,正巧这时,李婆子推门进了来,宝珠一惊,手里的药丸子一准儿掉进药碗里头,她着实给吓了一大跳,忙转过身子,撞得桌子一晃,药汤洒出许多。   宝珠见来人是李婆子,顿时火冒三丈:“你这没眼见的老货,进门也不敲,走路又没声响,倒是想吓死个人了。”   李婆子翻了一眼,没出声,走过来不善道:“我倒是没眼见了,姑娘在屋子里头也没声响,我这老货老眼昏花,耳聋的很,怎么知道会吓着姑娘。”   宝珠惊魂未定,恨恨的端了盘子,边往外走边道:“走着瞧,看别日我怎么消遣你。”   宝珠进了里间服侍蒋煦喝了药,蒋煦睡下没多久便见面色好了许多,宝珠知道是药丸子起了劲儿,不禁心里窃喜起来。   蒋煦只觉得梦里浑身都热,像是睡了火炕一般,他口干舌燥,面如灼烧,起身想问宝珠要口茶吃,起身时候竟觉得自己身子一下轻盈了许多,是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又见宝珠对他眉来眼去,又贴着他胸口喂他喝水,也不知是因着天热,宝珠揭开领口的两颗盘扣,时不时的故作些妩媚姿态。   蒋煦到底是顾忌自己身子的,他不想早亡,遂还算克制。宝珠见蒋煦并无太大反应,心里暗生怨恨,又在蒋煦面前扭捏了好一会儿,后无趣的先离开了。   蒋茽知晓蒋家福溺死一事竟当场昏死了过去,吓坏了老太太和几个夫人,大夫围前围后,只说是老爷的病又发了,病的更重。马文德一直忙到过了子夜方才回去自己屋子休息。马婆子夜半起来开门,见马文德少有的不多话,只管坐在床头吧嗒吧嗒的抽旱烟,没有一点上/床休息的意思。   “又再愁个什么,沉碧明儿一早就动身,不过晌午就到了。”   马文德叹道:“瞧着吧,老爷这一病重,蒋家这就要闹开锅了。”   马婆子道:“闹起来也好,这么一闹大夫人也不必逼着沉碧嫁给大少爷,瞎眼的人儿也看得出我们三少心里还是有沉碧的,多好一对儿的才子佳人,非生生的分开,大夫人到底还是喜欢大少多一点,什么都依着来。你瞧大少爷哪里是喜欢我们沉碧,分明是要跟自己弟弟抢个头破血流,他就是见不得人家好。”   马文德叹了又叹:“就是因为蒋家要大乱,沉碧这才危险了。”   “这话怎么说?”   “大夫人要稳住蒋家,两个儿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她让沉碧学了这么多年做事,到头来只是为了能稳内,大少爷不过是让方沉碧名正言顺管理蒋家的一个借口,大夫人要的是真正做事的人,只有方沉碧成了大少夫人,暂时掌管蒋家的事就太名正言顺了,他人也说不出什么理儿来。这也是一直以来,沉碧与府里头的伺候丫头身份地位不一样的原因。”   马婆子纳罕问:“那三少呢?大夫人不是很宠爱这个小的?”   马文德扭头瞧她:“这也是大夫人的盘算在,她不会将蒋家的家业交给大少爷的,她要给的是三少,说来说去,大少爷的日子能有几日谁都不知道,大夫人早有这打算,将来大少一走,三少弟承兄业,又是能干的,不也太说得过去了吗,这一步步大夫人早就安排妥当了,哪一步棋子能逃得脱?”   马婆子闻言不再多问,只是一点睡意也没了,不禁心疼起方沉碧来。   隔日晌午不到方沉碧便回了蒋府,马文德等了许久,见人进门,忙上前扯着方沉碧道:“这才三日,你就清瘦了这么多。”   方沉碧笑笑:“表舅舅也瘦了许多,府里头的事儿忙的开吗?”   马文德道:“瞧着乱套呢,老爷知道五少爷夭折的事儿,病重了。”   等着方沉碧往自己院子里头走,方梁跟在身后,见四处无人,小声问她:“小姐,您说宝珠会照着我们得道儿走吗?”   方沉碧淡声道:“急什么,见了就知道了。”   翠红见方沉碧回了来可是高兴坏了,又是沐浴又是更衣忙了些时候,等着妥当了方沉碧带着方梁和翠红去了慈恩园,一进门儿,李婆子眉开眼笑的凑上前来,贴着方沉碧耳朵道:“小姐不在时候,宝珠可是比过了年还要欢喜,另外,大少爷也……”   方沉碧闻言,微微弯了嘴角,看傻了李婆子,曾几何时这天上住的嫦娥娘娘这么笑过?太美了,简直美到了极致。   “劳烦李婆子你替我这么几日,一点小意思,您收下买点喜欢的。”说罢,方沉碧把碎银子塞到李婆子手心儿里,又道:“晚上来我院子里,从家里带了些东西回来,给你们也都带了份儿的。”   方沉碧心里顿时松了许多,这些银子是她临走时候蒋煦给的,她分文不愿要,她将这些银子又赏了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这不是礼尚往来吗,卑微如她也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一条路走,她相信一定会如此。   蒋煦见方沉碧进门,面上渐渐带了笑意,宝珠扭头,起身放了药碗给方沉碧让出地方。   “去了三日,可是都不想回来了?”   方沉碧走上前,瞧了一眼药碗,微微垂眸端起来继续喂蒋煦吃药,道:“少爷最近身子如何?”   蒋煦朝宝珠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宝珠虽不情愿,也不得不与翠红方梁一道出去。蒋煦见人都走了,斜眼笑睨方沉碧,略略探身靠近他,方沉碧抬头瞧他表情,只觉得是与往日有些差别的。心里只剩下平静与沉着,与他对视。   蒋煦诡笑:“方沉碧,你不愿意嫁给我是不是?”   方沉碧闻言跟着笑起来:“大少爷缘何想娶我?”   蒋煦扯她离自己更紧,顿时一股子苦森森的药味充斥她鼻尖,她眼色如波,潋滟清粼,毫无畏惧。   “放心,蒋悦然不会来救你的,下个月你必定得进了我的房,给我生儿育女。”说罢探头过来,一双薄唇吻上方沉碧的嘴,她不躲,也不张嘴,薄唇滑过她唇畔,并没有进一步下去的意思,而是戏弄她一般,留下药味便挪开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蒋悦然说是回京城必然是走了一遭方家,你当你走开了我就一无所知了?不过也无妨,你与他,生来就是有份无缘,你是嫂嫂,他是小叔,可千万别忘了自己身份儿和分寸,不然到时候我娘捉住了你痛处,也有你好看。”   说完伸手细细摩挲她脸颊,小心翼翼的就似抚摸一尊上好的玉像,格外的动心:“再或许你也闹出些深宅大院的龌龊事,就跟你娘当年一样,也不知是跟谁厮混出的野种,最终还给了方家去养,可我总没有这种心胸,你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你安生。你跟那人,都得死。”   方沉碧不躲不藏,她朝蒋煦微笑,笑得蒋煦心口里是一种彻骨的凉意,那不是痛恨,不是恼怒,是一种已经无足轻重的不屑,亦或者说,是了然于心的自信,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少爷的心思,我总猜得中不是吗。”方沉碧继续一勺勺喂蒋煦吃药,神色从进门到离开,从没变过一分。   出门之后,打发翠红去梨园里打点乡下带来的东西,方沉碧问方梁:“你晚上去大夫那里问问,我瞧着宝珠应该是下了手的,你打听一下,她到底是要了多少丸子过去。”   方梁闻言有些喜悦:“太好了小姐,一切都照着您的意思来,您终于可以放心了。”   方沉碧站在桂树下住了脚,抬头望着满天霞彩有些神游,自言自语道:“希望真的是一切顺利。” 40第四十章   大夫人屋里头儿的刘婆子听说方沉碧回了来,赶忙进屋去,见了大夫人道:“夫人,夫人,方小姐回来了。”   大夫人这头正跟着八大账房管家里的刘恩顺说话,听见刘婆子叫喊着进门,顿时蹙了眉头,朝着她道:“你这是嚷嚷什么。”   刘婆子见刘恩德人还在,尴尬的垂着头站到一边去,就听大夫人问:“这么做可是没什么风险,我也不过是想给他个教训尝尝,可也不想真的乱了他阵脚。”   刘恩顺恭顺道:“夫人不必担心,事关少爷前途之事,小的知道轻重,可巧着那几个东家也都是我们平素一直关照的,这点小事不会成什么问题的,只道是这事儿早晚也得漏了马脚,若是让三少知晓,那日后我等可的下场就不好看了。夫人您看……”   大夫人笑道:“他一介毛头小儿见过什么大场面,听过什么道理,若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指正不教他,他日他倒是要恨我们的。这事儿你且放心,只道是时候久了,他也明白事儿就都会懂得,何况还有我在其中担待呢,你怕个什么?”   刘恩顺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又听门外丫头传话:“大夫人,城北头儿的姜大管家在前厅候着呢,说是有事儿要跟您报。”   大夫人挪眼看刘恩顺,挥挥手,道:“你且先走吧,让丫头带你从后院的小道里走,你们都是八大账房的管家,现在又是老爷这幅光景下,私下里见了我总是不好的。”   刘恩顺忙道:“那小的就先走了。”   大夫人点点头:“那日后这事儿就有劳刘大管家了,事成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人情儿面儿的。”   等着刘恩顺出门跟着丫头先走了,大夫人这才看向刘婆子,问:“回来了?也好,我这就安排安排这事儿去,看来也是等不了到下月她及笄了,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谁都不安心。”   刘婆子跟着附和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可夫人瞧着那刘恩顺可是保靠?”   大夫人笑:“现下老爷病重,这几个人不慌才怪,他们也心里清楚,老爷一躺下,这后院必然是要整出个高下的,若是现在还都看不清楚眼色,分不清楚后路儿,以后就都别想着在蒋家做下去了。”   刘婆子寻思了下,问:“那大少爷那里是不是也得知会一声呢?少爷心气儿高,这样子就定夺下来,怕到时候少爷也闹脾气儿,反倒是夫人为难了。”   大夫人想了想,道:“若论以我对煦儿的了解,这事儿可定能成,他到底还是计较跟悦然的关系,尤其是掌家一事,他必然是不会让步的,现在轮到方沉碧出阁,正是他所想要的。那么一个美人儿,哪有男人不爱的?煦儿又怎会例外?”   刘婆子又问:“那这事儿要不要跟马大管家交代一下?若是他肯帮衬着,一定会手到擒来。”   大夫人闻言忙挥手:“这事儿别让马文德知晓,他倒是还挺喜欢方沉碧的,免不了心下里有什么盘算,我可不允他人坏了我的好事儿。”   蒋渊回来蒋府也有几日,可却迟迟不愿多去盛园看看沈绣,方沉碧这次回来得了空就直接去看沈绣,因着蒋渊与新妾的事儿,沈绣就如蒋茽一般,又是病重了。   方沉碧不好劝,就连宽心话也不得说,沈绣倚着床头儿抹泪儿,惨白的脸色看来有些骇人。   “姐姐未曾跟二夫人提及过将那小姑娘带回身边养着的事儿?”   沈绣摇摇头,月荷忍不住插嘴道:“哪里还用说,我家二爷进门了只管跟少夫人说些这个不可那个不可,说是新夫人身子不爽,说是这屋子不好小孩子多待,我们少夫人连那孩子面还都没见一个。二夫人更是过分,来了就数落了少夫人一顿,说是怎的这功夫又生病,原是打算将那小姐带回来给我们少夫人养着解闷儿的,现下这么一瞧,又是不可了。我看他们根本就存心这么做,一点愿想也没有。”   沈绣抬头,一双眼红的厉害:“妹子可要懂得这样一个理儿,若是连自己都指望不上,怕也指望不上男人了,当初好时,男人是自己的,日后不好时,自己的男人也不知是谁人的了。还是如你这般好,大夫人器重,能帮衬打点上下,任是谁人也不敢轻瞧了你去,可不论如何,都必要给自己打算啊,千万别学我这样的。”   方沉碧握着沈绣的手,轻声问:“姐姐可是后悔的?”   沈绣苦笑道:“我只是叹我命苦罢了,当年我与二爷也不曾如他人夫妇那般情意绵绵过,如今成了这般田地,后悔二字无从提起,我只是想着我自己,怎么都想不通透,怎的这一切就成了这个样了。人怎的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了,情分怎的就变得如此一文不值了。就连悦然这次回来都到我这屋子来了两次,嘘寒问暖的让我好生感激。可那人呢,他再也不愿踏进这里一步了,许是再来那日就是我死之日。”   方沉碧又关照月荷一些话,回头去账房那里支了些银子给沈绣吃药补身用着,正巧从北边儿回来,瞧见蒋渊在院子里头跟个年幼女童嬉戏,他们身旁还站着个女子,年岁不大,眉目喜色,完全与沈绣便是天上地下之差。   方沉碧心头凛过一丝冷意,调头从小路里离开了,冷暖自知,可自知之后她还能如何呢?   再说蒋悦然,从方沉碧家连夜赶回京城之后,才发现铺子里头的事情有点麻烦,卓安是晚了他一日到的,回头便去帮蒋悦然料理铺子里头的庞杂事物。因为茗香这次没有跟回来,身边少了丫头伺候倒也有些别扭。   卓安谨遵大夫人教诲,懂得怎么撮合蒋悦然与李家小姐,遂暗地里通了信儿,每每蒋悦然在铺子里头忙,李婷就会准时出现在他视线里,帮前帮后确是没有半分大小姐的架子。   李兰因着心里头念着方沉碧,遂更喜欢粘着蒋悦然,来的次数也更频繁。蒋悦然倒是似入定的老僧,见了李兰还有些话说说,等着见了李婷,更是无话可说。   李兰十分纳罕,问他:“你倒说说我这妹子姿色如何?”   蒋悦然哗哗翻着账本儿,头也不抬道:“婷姑娘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角色美人儿。”   李兰又问:“既然如此,蒋兄缘何见了我妹子都不见热络?”   蒋悦然笑道:“你这哪里是兄长还说的话,难道你希望我对婷小姐不规不距才高兴?”   李兰哼道:“你可得心里有数,我这妹子可是见了你一面误终身的,才貌身世无一可挑,你我又是这般亲兄弟一般的关系,我也不愿肥水外流,只道是你好生待我这妹子,我怎么谢你都成。”   蒋悦然听他这么说,顿了手,细细品这句话,跟着念叨:“见只一面误终生……”   李兰自是不知蒋悦然又想到了什么,只听他那么念叨,好像是怕惊起什么回忆似的,那面色温柔如水,仿若是什么味道一直甜到他心坎里,是别人都不知晓的,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滋味。   蒋悦然又想起那年冬天,一个雪球,初见的他和方沉碧,她剔透潋滟的眼红红的,她看着他,一眼不眨。这么多年过去,他总是想起这一幕,也许真是被李兰给说对了,见她一面误终身,梦里醒时都想着她。   从前为了学生意分别了五年,那时候日日想她,现在才分别了几日,却更想她,想念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蒋悦然其实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一旦心里有了一个女人,一个喜欢的女人,眼界里就再容不下别的女人,不管对方如何才貌出众,不管对方如何家世显赫,这都不会成为取代那个人的理由。他现下真真是心里只有她,眼里只有她。   等没过几日,卓安收到矿产上的书信,蒋悦然翻看之后眉心紧蹙,也不知是如何,之前安排好的事情突然出了变故,几个东家出股儿的事儿僵了,眼看已经到手的矿藏迟迟不能开,这可急坏了他。   这承租矿藏的事儿是他这么多年最努力的成果,为的就是他跟方沉碧的以后,怎么的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犯了事儿了?蒋悦然不敢多耽搁,忙带着卓安前往曲周。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个东家竟然都是闭门不见,甚是连人都找不见,几个门店也关了门儿,只道是人走楼空。   蒋悦然心知这事儿不小,人都是八大账房管家刘恩顺给路子介绍的,人走空了,连矿上的工人也没了影子。他奔走了几日始终没有半点线索,只好带着卓安先回了京城,可人刚到京城,李兰就带了噩耗给他。   “上头儿的人说了余下七成的银子这个月末就得齐全了,若是走不足,那这承租之事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蒋悦然站在窗前,点点头,背影疲惫的很:“我知晓了,我再想些办法,尽快凑足。”   李兰颇有些担心:“我听卓安说了,那些人都没影了?怎么会这么怪?”   蒋悦然点头:“我还得再下一次河州县找那个刘恩顺,人是他介绍的,突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没了影儿不找他找谁。”   李兰拍拍蒋悦然肩膀,道:“如果有需要只管跟我说,我会尽我所能。”   蒋悦然转身,俊逸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若不是死到临头,你这恩情我可不敢承。”   李兰颇有些恼怒:“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家妹子?你倒是为个什么?”   蒋悦然抿嘴笑道:“因为心里有着旧人如新,见之一眼误终身。”   “你倒是说出来,到底是哪家大家闺秀让你如此亲睐?倒不说其他,这么多年来,婷儿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总冷着淡着她也从不曾抱怨什么,你可真是狠心啊你。”   蒋悦然突然问李兰:“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见一眼就刻在心里似的,不管多好的女人都比不上她,有吗?”   李兰被蒋悦然问得哑口无言,他突然想起蒋家那个方小姐,可他断没有达到蒋悦然这痴迷程度,遂哼道:“有是有,但我分轻重,大男人的一辈子也不能圈在一个女人手里,我家里三房妻妾,自是有亲疏远近,有时候为了情势,纳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果多一个人能开枝散叶倒也不是坏事,你若有心于那女子,等你做了我妹夫之后,我倒也不拦你纳妾,我想婷儿也多半得依了你去。”   蒋悦然苦笑:“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儿,何苦去为难别家女子,再者说,依那人的脾气怕是坐正的也未必就乐意呢。”   “疯话,简直疯话,你就是疯子,疯子。”李兰气急败坏的先走了,卓安在身后听得一身的冷汗,他心里清楚蒋悦然口中的人是谁,也讶异于他的卓绝和迷恋。现下他不敢再多劝了,哪怕是说出方沉碧半个不字,蒋悦然也会对他横眉冷对的。   蒋悦然没再耽搁多久,只管是第二日一早就到河州县找刘恩顺去了。   再说蒋家这面,蒋茽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是醒了,老太太哭啼啼的不肯作罢,大夫人守在一边朝老太太道:“您看,老爷这不是醒了吗,大夫也说醒了就好,现下老爷心里头还憋着难过,只道是这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不如明儿一早请姑子进门给消散消散这怨气儿,去去屋子里头的晦气儿,也好让老爷早日好起来。”   老太太本来就是没注意的,现下管不得什么方法,只要是对自己儿子好的,她都乐意做。遂答应了大夫人,于是刘婆子下午就请来了姑子。   姑子在屋子里头瞧了好一会儿,看向老太天道:“小辈横死这是大宅的忌讳,因着阴气儿肯定重,少爷的魂儿不愿远走,反倒让院子里有身子骨不好人儿跟着遭殃,现下老爷身子太弱,必须得除了这晦气。”说罢瞧上大夫人脸色又道:“不知最近府里头可是要办什么喜事?”   刘婆子闻言忙道:“姑子算的可是准着呢,我们屋子里有有小姐下个月及笄就出阁去。”   姑子一听,喜笑颜开:“好事,好事,阴气儿就怕喜气儿冲,只管是早些办了冲喜进门才好。”   大夫人别眼看向老太太,道:“这……您看合适吗?”   老太太挥着手道:“就这么办,反正沉碧左右下个月也是进门儿,又逢上老爷这时候病重,她就早几日也不碍事,权当是给蒋家冲喜吧,就这么办着。”   大夫人弯弯嘴角:“您看着吧,到时候肯定有人心里不舒服,还得说我这做事儿的不看时候,净想着自己儿子的事儿了,我到时候可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老太太心一横,定道:“我说成就是成,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等到傍晚,大夫人先走了一遭慈恩园,这一进门里头哼哼唧唧传出了男女欢爱的声音,刘婆子撇嘴笑道:“夫人来的可不是个时候。”   大夫人瞥了一眼,转身往外走,道:“宝珠也就是这功夫还有点喜事儿,等着方沉碧进了门,她也就该歇菜了。”   这几日来,蒋煦觉得自己的身子出奇的好,夜里与宝珠亲热过后不似之前那么要死要活,宝珠也到底是个缠人鬼,想着办法问他索欢,蒋煦这么多年以来也未曾如此放纵过,一下子得了甜头儿,也略有些放纵自己。   大夫人从慈恩园出来,便直接进了旁侧的梨园,方沉碧正在屋子里吃茶看书,见大夫人亲自来了一遭心里顿时起了疑:“大夫人这是有事吧。”   大夫人愁眉不展,瞧着方沉碧道:“你表舅舅没与你说起?悦然在曲周包矿的事儿黄了?”   方沉碧一怔,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洒出些许烫红了她的手:“未曾听说,是三少捎信儿回来了?”   大夫人扯着方沉碧的手往里屋没人的地儿去,小声道:“这日我不与你说些不相干的话,悦然与你的事儿我都知晓,当初他也是好一番作闹,我倒也心疼我这幼子,更是喜欢你的紧,遂就允了他,不过我也有言在先,只能委屈你做个小的,悦然反正也是同意了的。你不怪我吧?”   方沉碧想起蒋悦然在方家时候说过的话,便略略点头,听大夫人下文。   “这么说吧,我自是不愿意因为你而与悦然闹僵,我到底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可事到今日,我不得不跟你交代个实情,我是有心让京城首富李家的女儿做窝儿媳的,现下悦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窟窿断然不是我们蒋家能堵得上的,若是李家不帮一把,或是悦然扭着脾气非要恣意妄为,怕是悦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可知包矿的事儿要是李家牵线搭桥的,现下人家让他月底之前筹足余下七成的银子,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蒋家如今乱作一团,等着收租收款子的事儿还不到时候,眼下是青黄不接,可是怎么才好?”   方沉碧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蒋家现下的光景她最清楚,就这一点,大夫人便是骗不了她的,可蒋悦然那面她还没有得到消息,说信大夫人还嫌早了些。   “大夫人的意思是……?”方沉碧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大夫人泪眼婆娑,道:“算作我求你,不日就进了煦儿的屋子吧,也算是让悦然死了这条心儿,容着李家大少也好帮衬他一点,你不是也为着他好吗?这心思我能懂,可冥冥之中就是不答对,这是命啊。”   方沉碧霎时明白过来,冷淡道:“夫人,五少爷方才过逝,现下娶亲终究会惹旁人心里不舒服,到头来也落了话把儿给人家,迟早要讨的。”   大夫人抹了抹泪道:“不打紧,这也是老太太抉择的事儿,不由她们几个人说闲话来着。你只管是先想想我这话,回头我也给李家大少一个答复才是。”   大夫人先行走了,方沉碧呆呆坐在桌边发怔,翠红掀帘子进了屋子,瞧着方沉碧的模样顿觉出事了,忙问:“小姐你这是怎了?”   半晌,方沉碧才道:“去叫方梁过来,快去。”   再说大夫人这面,刘婆子也一早先安排下去,就等李兰再返蒋家,天罗地网,她们觉着不管如何,方沉碧是嫁定了蒋煦,等着生米煮成熟饭,不管蒋悦然再怎么意气用事,不管他还怎么对方沉碧念念不忘,也都没办法改变这一切了,嫂子就是嫂子,小叔只能是小叔。   话说李兰接到蒋府的信也是十分意外,可上面提到的事儿却是让他格外有兴趣,蒋悦然是他的好兄弟,也是自己妹妹心头上的人儿,自己又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无论如何,这门亲事他都得极力促成才是。遂读了信之后,便连忙动身来到河源县。   李兰的再次光临也惊诧了马文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兰去了又返,心下里不禁思忖,难道是大夫人暗地里瞒了自己什么?他不多话,见了李兰就似没这么一回儿事儿一样,还热情款待一番。   李兰到了蒋府便与大夫人密探,马文德心里不踏实,就去找方沉碧商量。   “表舅舅不知晓三少爷包矿出了岔子的事儿吗?”   马文德一怔:“无人与我提及,只是之前少爷临走时候说起过一些,说是矿上出了点麻烦,等着忙完了赶在你生辰之前就能回来。”说罢又是疑虑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出了大事儿了?刚刚京城李公子来了,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一进门都不停歇的就去了大夫人院子里了说话去了。”   方沉碧闻言,顿时心如火烧:“但愿他没有出大事儿才好。”   马文德到底是人精儿一样的人儿,前后这么一寻思,惊道:“难道是为了那个李家小姐?”   方沉碧看向马文德,问:“原来表舅舅你也知道?”   马文德点头:“自然知道,我在大夫人面前听说过,少爷因为包矿的事儿是跟李家走的挺近的,那李家小姐见三少年轻有为,人又俊美就动了心思了。可三少不是对你……”   方沉碧略略蹙眉道:“若是果真出了天大的事儿,我不放手或是蒋悦然不放手,都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甚至是变成滔天大祸。”   马文德不可思议的看着方沉碧:“难道你要嫁给大少爷?沉碧,你疯了不成?他是万万嫁不得的,不成,这个不成。”   说到底这么多年过去,马文德待方沉碧还算是真心真意的,他把她当自己闺女培养,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跟着享享清福。可现下要把方沉碧往火坑里推,他自然也不乐意。   “表舅舅,大夫人昨晚找我了,话已经说开了。我没跟你说,五少爷走的第二天,蒋悦然曾经在大夫人房里作闹过一场,他要带我走,大夫人不允,后来我回家给爷爷办丧事,蒋悦然也曾来找我,他说大夫人同意了,但他没说大夫人同意我做小,后来因为矿上的事儿他就先走了。从昨天大夫人的一番话听来,矿上果真是出了事儿,这不是假话,可我总想着这真话里到底真了多少?”   马文德也跟着思索,道:“若是真真逼你嫁给蒋煦倒也不必这么火急火燎的。”   方沉碧微微点头:“何况连李府的兰少爷也来了,若是为了大少爷,似乎太过周章了些,余下的就容表舅舅去查查,到底蒋悦然那里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到底是不是包矿的事儿因为银子而黄了。”   马文德点头,道:“我这就去打听,你且先好生忙你的,切莫乱了阵脚。”   翠红听了这一切急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直跺脚:“小姐,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没人知道怎么办,就连方沉碧自己也拿不准如果真的是蒋悦然出了大问题,她到底该怎么办。余下的时间只能等待,看方梁和马文德那里到底能带来什么消息。   蒋煦因着连续一段时间与宝珠亲热身体明显虚弱许多,虽是精神还很旺,可却落下了衄血的毛病,尤其每次早上服药过后或是床事过后总会犯病。宝珠隐匿不敢报,谁知竟是在异常欢爱过后,蒋煦竟突发的昏死过去,这可吓坏了宝珠,也不管是衣衫半敞,还是床上的蒋煦赤身裸/体,她只是连滚再爬的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出门便喊“救命”。   等大夫再来时候,又是针灸又是药汤的倒弄了许久人方才醒过来,这可吓坏了大夫人,也吓死了宝珠,宝珠不敢出声,只管是跪在地当中头也不敢抬,就怕大夫人查出是她暗中下了手脚,害得蒋煦鬼门关又走了一遭。   方沉碧自是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宝珠望向她神色万分哀求,她也只这事儿是闹大了,自己不该贪多,可事已至此,倘若真是被发现猫腻,怕是她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方沉碧趁大夫人照看蒋煦的功夫召唤大夫出了门,她笑:“大夫说说看,缘何我不在的几日功夫大少爷人就变得如此了,据我所知,鼻衄是因为浮躁体热所致,而从来少爷的药膳里头都相当注意,断然不会出现这个状况,难道是你的药方的毛病不成?”   大夫有些诚惶诚恐,道:“方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是不敢乱给大少爷开的。”   方沉碧扬了扬袖子,止住大夫的下文,淡声道:“我也不去追究你了,不过你可要知晓,若是大夫人追究起来,到底是谁都跑不掉的,我不过是不愿后院不安宁,闹得谁都不好过,你也别瞧着那人帮你撑腰,说到底,她其实也救不了你,刚刚你也所见一二,知道我不是信口雌黄。”   大夫闻言汗如雨下,他是新进府来的,也是贪了宝珠给的那点小便宜,以为稍微给他换点药只当是拿了人家钱财帮人家点忙,可谁知那宝珠竟是贪心不足,一下子下了大剂量,这种程度便是一般人连连吃上几日也要出事,何况是孱弱的蒋煦。   “请小姐指点一二,求小姐。”大夫慌了,只道是脱了这次再不要有下次了。   方沉碧瞥他一眼,道:“管好你的嘴,如果你还想活着从蒋府走出去。”   蒋煦□的昏死在屋子里头儿的事儿并没隐瞒多久,消息一传十的往外散开,大夫人瞧着宝珠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得她口角流血。   “你这骚蹄子,且不说平素里怎么帮着少爷保养身子,就说你这下贱胚子终日只想着怎么榨干他身子骨,我倒是这日把话说在前了,若是我儿有了什么闪失,就拉你去陪葬,阴间地府你也好让阎王老爷审一审,罚你个淫/荡无耻下流货色,挑个最遭罪的刑罚消遣你。”   宝珠半个声响都不敢发,哭的鼻涕眼泪一把,方沉碧看了一眼,忙上前道:“夫人息怒吧,现下宝珠就算是犯了错,亦是无心之过,她必然是希望少爷健壮长寿的,你且饶过她吧。”   大夫人抚了抚蒋煦惨白发青的脸,发狠道:“今日是沉碧给你说请,你自己好自为之。”   宝珠忙给方沉碧磕头:“谢小姐,谢小姐。”   方沉碧面上并无表情,道:“你确实需要好自为之。”   方沉碧在慈恩园熬了一宿,心里头反复思索蒋悦然包矿的事儿,眼下看来蒋煦因着宝珠的手段暂时是好不起来,可她琢磨这事儿并不是就此作结,反而也成了个由头了。等着一大清早有人来替,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院子里。   方梁一大早就在梨园等着她,昨日他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打听到些许消息,可这些消息确着实让方梁坐立不安。   方沉碧坐在桌前吃茶,听方安道来:“我可是城西头儿的铺子打听出来的,也修书给老李去了信儿,看他那面能听到什么风声。这头是说原本三少是在河州县找到刘恩顺给牵线搭桥找到的东家,原本也是在下月月底之前缴齐了包矿的银两,但不知怎的,上头也不瞧着李家的面子定下来这个月底就要付齐,可三少还没预备,矿上干活的工人也都离奇走空了,矿藏迟迟不开工,没银子收,也攒不起那么多银两,两外几个东家也无故收了铺子关门没了踪迹,等于三少成了孤立无援了。听说今日一早少爷快马加鞭的赶到河州县找刘恩顺去了,现下还没别的消息。”   方沉碧听着奇怪:“怎的会突然没了工人又跑了东家?”   方梁也是奇怪:“小姐觉得如何?会不会是李家那个少爷搞的鬼?”   方沉碧细细思索,难道李兰是为了自己妹子才会兜兜转转玩这把戏?就算是极看好蒋悦然,也不至于会做到这般地步来,若是李家下了手,就不怕蒋悦然心头里埋了恨意,真真反目成敌?可若不是如此,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外面翠红进门道:“小姐,大夫人找您过去说话。”   方沉碧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一套,赶紧起身带着翠红去大夫人房里,进门时候屋子里头还有别人在,坐在上位的李兰,还有马文德。   李兰再见方沉碧,自是笑若如春,道:“方小姐近来可好?”   大夫人闻言,挪眼看方沉碧,心头上又是一种滋味滑过,遂开了口:“既然是认识的,那便更好说话了。悦然在京城那头儿的事体还多有李少爷担待,这一次不巧遇了这事,真叫人寝食难安。”   李兰道:“这曲周的矿产是个肥差,当初帮悦然拿到也是费了不少周折,现下似乎有人更胜我们一筹,找对了干系,倒是为难了我们。”   方沉碧闻言,忙道:“那就让兰少爷多费心担待了,这忙说到底还得您来帮衬,日后我们三少断不会不念旧情的。”   大夫人也道:“沉碧的话说的正是要紧上,李少爷您看……”   李兰倒是也顾念着方沉碧难得开了一次口,可说到底他也更是在乎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这一回不管蒋悦然怎么怪他,他也得狠下着心,给他点困难为难,何况刚刚大夫人说的如此明白,她也是愿望自己妹子进门的,只道是悦然太过死心眼儿,不肯变通,这话再李兰一听,顿时生出其他小心思来,就为此,方沉碧的面子他也驳得。   “这……”李兰瞧向方沉碧,道:“不瞒姑娘说,我与悦然兄自是情投意合,是伙伴亦是兄弟,可如今几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倒也不是我不信悦然兄他日不认账,只是,单单是如此干系,我亦没法跟家里人交代。”   马文德闻言心头一清二楚,他看方沉碧,李兰也看方沉碧,连翠红也瞧向她,似乎在这一时刻,蒋悦然的生死关头,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前进一步,他便是死,她后退一步,他才能生。   她终于肯信,蒋悦然这一去,真的只是不复返,他与她之前微弱的关联似乎已经被扯断了,他似乎一封纸鸢,轻飘飘的,离她原来越远。 41第四十一章   方沉碧从没觉得生活是如此让人绝望过,从前不论是谁对她鄙夷伤害,也都不会抹杀掉她生命中仅有的一丝亮色,可眼下她已是进退维艰到了尽头。推开房门,屋子外头满目阳光分明刺眼,可她却觉得昏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来就是如她者也会有个人想去守护,蒋悦然就是她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的人,她只想他好。   她僵直着身子往回走,半路里瞧见一身素白的来凤由着海棠搀扶着站在桂树下发呆,两人碰了头,来凤赤红着一双眼看着方沉碧,方沉碧俯俯身道:“五夫人。”   来凤突兀的笑起来,她问方沉碧:“我能否跟你说几句话?”   方沉碧点头,海棠和翠红纷纷退了下去,由着两个主子缓缓走向树丛深处的亭子里说话。   “我听说你要嫁给大少爷了?”   方沉碧挪眼看来凤:“五夫人消息果然灵通。”   来凤笑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别人。”   方沉碧扭过身,正视憔悴的来凤,道:“夫人要与我说些什么只顾说便是,无需绕弯子。”   来凤正色道:“我可帮你一把。”   方沉碧微微弯了嘴角:“那我要为夫人帮些什么?”   来凤道:“帮我的儿子死而瞑目。”   人人都有不甘,来凤也是如此,她费尽心思勾住蒋茽,入府这几年相继生下一子一女,这本是可遇不可求的造化,可偏偏造化也会弄人,儿子横死,蒋茽病重卧床,蒋家便真真没什么是她所指望的了。可她识人,知道方沉碧不是个简单角色,就连蒋悦然那一套她也暗地里打问过,于是她想了另一条路,自己的儿子不能白死,儿子那一份家财也不可就这么被他人夺了去。   方沉碧亦不是傻子,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她决意不做,更何况来凤是什么人物,她心里也清楚。回到屋子里头,马婆子早是等得心急如焚,见方沉碧脸色有些差,忙上前问道:“那事儿究竟是如何了?”   方沉碧摇摇头,叹道:“三少那里出了点岔子,怕是大夫人要先下手为强了。”   马婆子急的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可转念一想,顿静了下来,纳罕道:“大少爷的病正发着,人也起不来床,这婚事又从何说起?”   方沉碧摆摆手:“嬷嬷,给我烧水泡个澡,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她躺在床上阖眼休憩,这一桩桩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越想就越稀奇。李兰说包矿的事儿出了纰漏是因为上头有人比他们门子更硬,想顶了李家的这个窝儿,也挤走蒋悦然,占着便宜。可今下听李兰的口气,倒是还有别的意思在,似乎很想借着这事儿跟蒋家讨个人情儿,若是当真与蒋悦然是情投意合的兄弟,又何以做到这个地步?   这几年相处难道他不清楚蒋悦然又究竟是个什么脾气?赶鸭子上架的把戏闹不好要翻脸的。再者说大夫人态度微妙,现是冲喜,又者请李兰到府上,乍这么一看似乎没什么,可细细一品,只觉得怎么会恰巧到这个地步来?岂不是巧过了头?   她正闭目寻思着,门口帘子给掀了开,马文德急急忙忙的进了屋子,方沉碧连忙起身,见马文德一脸愁容的走过来,顺道瞄了一眼门外,小声道:“三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方沉碧猛地坐起身,忙问:“人呢?人在哪?”   马文德道:“方才进府的,这会儿子在大夫人屋子里头。我说沉碧啊,你觉不觉着这事儿从头到尾有点怪?且不说大夫人瞒着我,单说李公子又折回府上就很蹊跷啊,大夫人一准主张马上办婚事儿,你瞧着大少爷的样子,哪是能做新郎的?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方沉碧点头:“方梁回来也说了,矿里头的工人奇怪的就都没了影子,再说刘恩顺牵线搭桥的东家也没了影儿,这后头必然有人唆使,至于冲着谁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许是冲着我,也可能是冲着蒋悦然。可若是后者,那这人八成是大夫人,她难道也想把自己的儿子逼入死胡同不成?”   马文德摇头:“这点也说不通,现下大少爷这幅光景,大夫人不见得有心思盘算你,若是没了这事儿,我倒是可以肯定准是大夫人的手脚,现下可真就说不准了。”   方沉碧没等多久,就趁天黑悄悄去见了蒋悦然,蒋悦然不在屋子里头,于是翠红又去大夫人那面打探,回来说蒋悦然这会儿还在大夫人屋子里头说话,方沉碧心急如焚的等在他途经的廊子里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蒋悦然这才愁容满面的从东边的屋子里头出来,疾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里去,身后的卓安小步跟着,眼看就快要跟不上了。   “三少爷。”方沉碧从树影里走出来,倒是惊了蒋悦然一跳。   “借过说句话行吗?”   蒋悦然点点头,回头吩咐卓安:“你先回去我屋子里等,一会儿我再回去。”卓安不情愿的嗯了一声,打头先走了。   等人走远了,方沉碧打量了四周,忙上前问:“听说是包矿出了事儿了,究竟是怎么了?”   蒋悦然其实并不愿多说,他虽年轻却也是个有抱负有担当之人,从前是为了能博出个头儿来,不乐意总缩在蒋家字下任人摆布,后来是为了娶方沉碧过门当个资本。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眼看着下个月就是方沉碧及笄的日子,他这面居然还出了事儿,这让他哪里有脸再说什么。   方沉碧见蒋悦然别扭,使劲儿扯了他胳膊问:“倒是问你话呢,怎的不说?难不成跟我也外道,说不得心里话?”   蒋悦然回头顺劲儿把方沉碧搂在怀里,死死的抱住:“别跟着操那么心思,你看你瘦的就跟芦柴棒一样,我还指望你给我生一群儿女呢,这身子板儿可不成,我可跟你说方沉碧,你要不胖点,我就不要你了,让你做一辈子老姑娘去。”   方沉碧闻言顿觉哭笑不得:“蒋悦然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恩?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记得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了,无人可依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蒋悦然听她这么说,心里暖有些发烫,总窝着有股子酸劲儿,遂喃喃道:“傻瓜方沉碧……”   傻瓜就傻瓜吧,也许能甘愿为一个人成为傻瓜也是幸福的。   两人相聚的时光总是极短的,方沉碧既然能算出宝珠暗地里下的手脚,自然也是万分不乐意嫁给蒋煦,对于她来说,蒋煦这个人从来都是她面前的一座大山,即便是碍着她的前路也无所谓,只道是不可压着她一辈子,她的一辈子不能毁在任何人手里,不能。   说巧也不算巧,李兰是打定了主意不承认这一码事儿,等着蒋悦然来问的时候,只管是一问三不知,又说是大夫人找他来过府一聚,商量怎么帮忙来着。李兰这里咬死了口儿,蒋悦然自然也没法子,他不能再多耽搁,只能隔日一早就又返回河州县继续找刘恩顺讨个说法。   蒋悦然方才一走,大夫人这里便来了客人,刘恩顺悄无声息的进了府,来到大夫人屋子里密谈。   “事情可是都办妥了的?”   刘恩顺应道:“人都给送出去了,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夫人不必愁着这些事儿,只管办您自个儿心里头的事儿,只是这么多日子关门不做事儿,这损失您看……”   刘婆子闻言,插话:“刘大管家这话说的可真上不得台面,给大夫人办事儿,几时少过你好处了?若是夫人满意了,你还担心个什么?”   刘恩顺忙点头哈腰的应和:“说的是,说的是。”   大夫人撩了撩袖子,漫不经心道:“我要说的话刘婆子也都带我说了,剩下还有一件事儿,就指望老刘你送佛送到西了。”   刘恩顺很是会审时度势,如今地步,树倒猢孙散,他可是想着投奔大夫人麾下,再找一颗遮天的大树靠着呢,遂谄媚上前,问:“夫人快快说来,但凡我能办的,少不了给夫人解愁解忧。”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赶紧回去河州县去见悦然,他找着你你也该知道怎么应付。方沉碧那孩子聪慧着呢,不消几个时辰,指不定又能寻思出什么端倪来,时候可耗不得的。”   刘恩顺会意,点头道:“小的都清楚了。”   大夫人又道:“你这次要走也不是你一个人走的。”   刘恩顺腻笑:“小的一会儿就去见马大管家。”   大夫人莞尔,笑容可掬。   既然到了蒋府,又逢着方沉碧在,李兰自是不愿错过这等时机,他自顾自去梨园见方沉碧。卓安已是跟着蒋悦然下了河州县,府里再没着人看管他,可算是自由了。   翠红和马婆子对这个李兰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这人似乎跟牛皮糖一般格外黏糊方沉碧,说来说去只是多了几个臭钱罢了也不见得哪里好过她们三少爷。何况这个节骨眼儿下,他还留在府里觊觎别的女人,不免更让两人多了几分厌恶。   方沉碧对李兰没有多少印象,也只是知道这么个人存在而已,既是对他没多注意也自然不放在心上,可现下说不准李兰就是蒋悦然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敢怠慢。两人私下见了面,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紧张,只道是李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方沉碧道也客气,有问必答,却也不是那么热情,只管是随口又朝李兰打听了几句也就就此作罢。   再说蒋煦,躺了几日又补了身子却不见太大起色,每日方沉碧都去伺候,看他喝药用饭,两人没什么话说,可各自心里头想的都是自己的算盘。方沉碧倒也不觉得亏欠蒋煦什么,便是连她也没想到宝珠居然如此贪心不足,一般药量也够蒋煦消受,她竟多下了不知多少了。可尽管如此,宝珠仍旧没有怀上身孕,这功夫被大夫人关在柴房里劈柴生火受罚。   “方沉碧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可算是我病倒了,再碍不着你逼着你了。”蒋煦脸色苍白的吓人,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嘴唇干裂,一看便知是大病缠身之人。   方沉碧看他一眼,无心与他多说什么,只淡淡端过药碗一勺勺喂他吃下:“少爷身子骨不好,还是早点吃了药早些休息的好。”   蒋煦本就是心里窝着火,想到自己的身子在这个关键头儿上倒了,又见到方沉碧不咸不淡的态度,自是火冒三丈,猛地甩了手,一把扒掉了方沉碧手里的药碗,温热的药汤溅了方沉碧一身,蒋煦嘶哑的扯着嗓子咒骂:“你这娼妇,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什么肮脏龌龊的事儿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趁早死了这心思,我若是死了,你也得陪葬到阴间陪着我,我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你,成全你们?你想的美。”   方沉碧定定看了蒋煦一会儿,漠然的站起身,抖了抖裙摆,用帕子拭了拭药汤,淡声道:“少爷身子不爽,请稍安勿躁,我这一会儿找宝珠过来伺候。”说罢起身走了。   宝珠怨天怨地的蹲在火灶边生火,旁侧的丫头婆子自是都拿下眼儿瞧她,要不怎么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呢,平素得意又趾高气昂惯了,这会子宝珠受不了这白眼气儿,只管是又摔了手里的火石,气的只喘。   “你这小贱蹄子,你这是朝着谁耍你的大小姐脾气儿呢?”铜锁儿看不过,上前怂了一把宝珠,斜眼问她。   宝珠自是不服,还嘴:“我愿意摔什么是我乐意,管你什么干系,你倒是做你自己的事儿,小心日后犯我手里,我绝不饶你。”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李婆子掐腰道:“只道是床顶上的功夫你比我们强,以为你能算计出个什么道理来,结果确实把自己算计到了这儿,你那浑身骚贱味儿可别给我们瞧着,我们不吃你那套。”   铜锁儿连忙帮腔:“婆子说的就是,以前你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现下就怎么对你,让你也尝尝滋味几何。就你这货色,出了蒋府也不过是个让男人玩够了的破鞋坯子,你当你还是什么黄花闺女呢你,拿出拿架子也不知臊得慌。”   宝珠听了这话脸面上实在是搁不下了,忙上前几步跟铜锁儿掐到一处,边骂:“小贱人你这嘴真贱,看我怎么消遣你。”   宝珠虽然比铜锁儿丰腴,却没铜锁儿个子高,掐起来没什么优势,只被铜锁儿灵巧的扯住头发就再也直不起身子来,任由着铜锁儿边笑骂边打,一下就落了下风去。   身边人儿都围了过来,瞧着解恨的都跟着上前抓上几把解气儿,宝珠根本不知道是谁动了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正巧着这时候有人掀了竹帘子进来,围在一边的人儿回头一瞧,忙纷纷散开,靠在一边儿。   “这厨房里头也愈发没规矩了。”方沉碧张口,正缠在一处的两人立马弹了开。   铜锁儿虽然没怎么伤着,可脸蛋儿上也有几处划痕,宝珠惨的多,头发胡乱的披着,头上的饰品掉了一地,衣裳也扯破了,一张俏脸破了多处,此时颤颤的站在方沉碧面前泪流满面。   “小姐,小姐……”宝珠跪在方沉碧面前哭天抢地的喊着,像是遇见了天大的冤枉事儿。   “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要去前厅大夫人那里办事儿,你待我照顾大少爷。且不说是大夫人亲自罚你的,我这下是违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要去前厅大夫人那里办事儿,你待我照顾大少爷。且不说是大夫人亲自罚你的,我这下是违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宝珠闻言又急又喜,哪里还顾得上跟李婆子和铜锁儿纠缠这事儿,忙不迭的爬起身儿,恨恨的瞪了身边人一眼,又拿袖子抹了几把脸跟在方沉碧身后出了去。   方沉碧直觉得事出有因,事儿发的怪,想了又想想去找马文德商量这事儿,可她刚到大夫人的院子就见潘鼎急忙的往外冲,潘鼎见了方沉碧赶忙住了脚,道:“方小姐,大管家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是他忙着跟账房管家先下去看帐去了,你这会子得理清楚账房留下的两本账,另外大少爷的药材大管家托给您帮着买齐了。”   方沉碧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忙问:“人几时走的?”   潘鼎答:“就小姐来前的一炷香的功夫刚动身的,这会儿该到北门那边了吧,不过因为着急所以也没马上跟您招呼一声,不过大管家特别交代要我跟方小姐交代好了再说。”   方沉碧听完忙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赶,潘鼎不明意义,见方沉碧的举动格外不解,招呼了两声见她没有反应越走越远,遂也就作罢,由着她去了。   刚进了大门,方沉碧忙唤翠红:“快去,给我找方梁过来,快。”   作者有话要说:陆续添加部分内容,直至足章为止。 42第四十二章   翠红一路急急忙忙小跑,见了方梁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快去,小姐在屋子里头等你呢,说是着急的事儿。”   方梁听了这话心头立马绷了起来,扔下手里的东西,扭头就往回跑。   等着刘恩顺带着马文德离了蒋府,刘婆子这才喜滋滋的扭着身子去了大夫人的屋子,大夫人正在吃茶,见刘婆子脸上神色,也知晓多半是事儿办成了。   “夫人,那刘恩顺还不是个草包货,马文德一带就跟着走了,若是他走了,也不怕方家小姐耍脾气不从,如下的就可了您的心儿了。”   大夫人咂咂嘴,眉目舒然道:“你也别小瞧了那丫头,她心里不乐意着呢,我也是知晓的,可我故作不知,她心里也透亮似的。你瞧着她这几年不惊风不动雨的,可是稳当的很,心里不会没有盘算的。”   刘婆子啐道:“这小蹄子也倒鬼精儿一般似的,平日里瞧着小脸儿冷的跟挂了霜一样,不想就知晓心里头有着自己那一套主心骨儿呢,不过她聪明人装傻的戏码也算到了头儿,等着今儿一过,天王老子也帮不了她了。”   大夫人闻言,瞥了一眼刘婆子,嘴角上弯是掩不住的喜悦:“说到底我操心上火的也都是为了悦然这孩子,方沉碧毕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丫头,在聪明也还是个孩子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圆了扁了还不都是由着我拿捏。”说罢,大夫人微微一叹,转而垂头道:“就只盼着悦然知道了之后能消停点,别闹得太过火才是。”   刘婆子点头:“夫人哪里用愁,自古人不如新,男人还没有不识这个理儿的,执拗也好,着迷也罢,也都是因着现下少爷年纪不大,正是性子火气儿似地收不住的时候,等着稍微再过着几年懂事了,也长进了,看还总盯着她不,早给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如今也只是眼下热乎热乎罢了,不用太忧心。只不过……”   刘婆子说到这,倒是让大夫人真真细细想了想自己的儿子,悦然的性子却是如刘婆子所言,可就连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见的就真摸得透自己儿子的脾性,尤其是这次从京城回来之后,她也心里没底儿。可不管如何,就算是蒋悦然要大闹蒋府,哪怕是闹到玉皇大帝那里,她也得非得生分了方沉碧和蒋悦然不可。   大夫人抬头看了刘婆子一眼,问:“话说半截作何意思?”   刘婆子倒是格外为难,左瞧了右望,方才贴过去小声道:“上次少爷跟夫人闹的时候,刚好是方家小姐娘家老爷子死,虽说少爷嘴上说的走京办事儿,可您说少爷有没有真的绕道乡下去见了方家小姐可是说不定的事儿不是,这要是真的去了,您说这是……”   大夫人撩了眼皮,不轻不重道:“我知晓你定是听了外面什么地方的闲话了,不过我倒也不怕这事儿,就算这两个人掩人耳目真的做了那混账事儿,又巧方沉碧的肚子争气,倒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毕竟都是兄弟骨血,说来兴许也是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是顺水推舟也说不定呢。”   刘婆子闻言,心头也是一颤,蒋煦身子骨孱弱而难育的事儿她知晓的清楚着呢,就算大夫人极力隐瞒,可她毕竟是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细枝末节万万瞒不了她耳目。话说着府里的龌龊肮脏的事儿也不少,可现下的情势已是登峰造极了,若是方沉碧真真怀了蒋悦然的孩子而嫁给蒋煦,怕是着蒋府早晚得闹得掀了房顶儿不可。   “也是这个理儿,我这就下去仔细瞧着点,若是有什么丁点儿的不寻常,我得赶紧跟夫人交底儿,可千万不能误了正事儿。”   大夫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刘婆子知趣儿的先行离开了。   再说蒋煦这面,这风声是早就传过来的,蒋煦心里欢喜,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宝珠这几日是诚惶诚恐的伺候蒋煦跟前,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再遭罚关了去厨房干活儿去。可蒋煦心里清楚得很,宝珠再怎么对他好,悉心照顾,甚至是床第间的闻言软语,始终不能让他感到温暖,如今他更是看得清楚,宝珠下药说到底也是为了怀上孩子给自己留条后路,跟与他的情分没半点关系。可蒋煦也没为难宝珠,他甚至是和颜悦色的看着宝珠担心受怕的表情,卑躬屈膝的神色,他觉得最大的报复不过是如此,要笑着看害过他的人生不如死。   宝珠倒是看得明白,她发现蒋煦的表情是越发的诡异,若是换了寻常,蒋煦终是不会轻饶了她,非得让下面的奴才打得她皮开肉绽不可。可自从方沉碧把她放回来伺候,她就发现他像变了个人儿,不是往好了变,而是越发的阴鸷沉默起来。   如今的宝珠倒也没什么指望了,眼看着方沉碧就要进门,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也给人抓住了把柄,败露了野心,如今能平安自保的活着她就知足,哪还计较得了那么多?可不管宝珠怎么寻思,她都觉得蒋煦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不是不报,而是时候还没到,想到这些,她就更怕他了。   等到方梁急匆匆的往方沉碧院子里跑,方才跑到夹道里就给人拦住了去路,房梁瞧着这几人来者不善,愈发心虚:“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拦我去路,还不让办事儿了不成?”   几人坏笑着上前,搡了搡房梁的衣领,道:“做事?你小子终日也不是好折腾的,还不见好就收,你这就跟我们走一遭,自然有你的事儿好办。”   方梁不应,与几人扭做一团,连袖子都给扯掉了半扇。几个人又唯恐方梁声张,索性用半扇袖子塞住了他的嘴,一路给拖回了后院的柴房。   那头方梁半路里没了踪迹,翠红和方沉碧在院子里等得焦急万分,尤其的翠红不肖走个来回就要出去瞧上一眼,可迟迟盼不来方梁的影子。   “小姐,怎的还不见人来?真是急死人了。”   方沉碧也是忧心匆匆,马文德走了,方梁不见了,这状况太不寻常。思及此,方沉碧忙转身进了里屋,把箱子里头的票子银子首饰一股脑的倒出来,用布皮儿包了严实就想往外走。可方才走了几步,她住了脚,此时此刻,她还能去什么地方?蒋府不是方家,自然不是想走就走,可若是大夫人早有准备,怕是这会儿子外面也都布置好了,哪里能逃得了了?   方沉碧想了想,撩开帘子往外瞧了瞧,也不只是树影还是人影,晃晃忽忽的像是盯着这个屋子。方沉碧定了定神儿,扭头把东西交给翠红:“我怕是出不去了,倒是你还自由,你寻个方便道儿,把东西给府外的马婆子捎去。”   方沉碧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安妥,道:“如若是马婆子不在家,你也不必到处去寻了,东街道口那头儿有间豆腐铺子,你把东西给东家送去,说这是老李放这几日存的,过些日子是方小姐来领的,东家必然会收下,你出门时候四处看看别给盯了。”   翠红点头,为难的看了看方沉碧:“小姐,您一个人在可成吗?”   方沉碧叹息道:“不成也得成,你快去送东西,别耽搁了。”   翠红咬咬唇,红着眼披着月色从后门出去的,方沉碧坐在床上不紧不慢的收拾衣物,她还在揣度,方梁和马文德到底是不是半路里给人拦了去,而蒋悦然又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还可熬得过这一关?再或者说,她也不惧大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或是还对蒋悦然有着些许信任和期待,或是彻底看清事实索性就认了。   翠红刚走不多久外面就来了人,守门的丫头莫名的看着刘婆子带了一行人过来,刚要张嘴传话,却被刘婆子给止住了。刘婆子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恨道:“看你多说一句话,回头我削掉你的舌头去。”   小丫头忙垂了头,挪了脚步让开路,刘婆子推门撩了帘子进了去。站在屋子里,刘婆子扫了一圈周围,见方沉碧起身,忙道:“方小姐这会儿可是方便?”   方沉碧抬眼看她:“婆子有话但说无妨。”   刘婆子挥了挥帕子上前,扶着方沉碧胳膊坐了过去:“大夫人过会就来,这不让我先过来跟您说说事儿。”说罢瞟了方沉碧一眼,继续道:“您也是知晓,大夫人一直是希望早些圆了大少爷婚事的心愿,本来也打算等您及笄就办,可五少爷的丧事就给耽搁了去,可巧是老爷的病又重了,府里头事儿也乱糟糟的一片,所幸有高人指点说是冲喜最好,这不夫人也得了老太太的许,想给小姐您和大少爷的事儿就此办了。”   方沉碧闻言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惊讶,她张口问:“夫人何须那么急,少爷身子不爽,也不见得适合成亲。”   刘婆子笑道:“少爷也不过是最近疲累了些,等着方小姐过了门,必定会悉心照顾少爷,少爷身子恢复的也必然很快,这点夫人很是放心。再换句话说,方小姐来了府里这么多年,夫人也好,老爷也好,或是老太太,小姐少爷,主子奴才,都是真心喜欢小姐的,尤其夫人更是拿小姐当女儿看待,如今府上正逢多事之秋,也是小姐该尽一份心力的时候了,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沉碧淡然一笑:“刘婆子好厉害的一张嘴,说的条条是道。”   刘婆子谦顺道:“哪里哪里,还是小姐聪慧,我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   方沉碧也不愿多绕弯子,问:“方梁人在哪,我想应是被夫人叫去办事儿去了吧。”   刘婆子点头:“夫人那有点事儿,方梁正在那帮着,马婆子下午来告假,说是乡下的小叔家办丧事,请去帮忙去了,小姐若是身边儿的人儿不够,大可跟我们夫人说说,调过来几个用着就是。”   说罢又凑上前去,细声道:“休说我这张嘴不紧实,我这也是心里一百分的喜欢小姐的贤良淑德的性子,这才听了些下巴磕儿拿来说事儿,不管夫人何时打算这么做,只说我听见这话儿就知道大夫人是真真有心的想接纳您。”   刘婆子咂咂嘴,煞有其事的道:“我听大夫人提及过,若是小姐早些有了消息,便要好生奖励小姐,落地的是男丁便能扶正做大。”   方沉碧的脸色有些白,听着刘婆子不直白又拐弯抹角的话,只道是面无表情:“到底是来问我意思的,也得给我时候想想明白再答复。”   刘婆子歪嘴一笑:“哪里还有那么多光景可浪费的,如今是时辰都看好了的,您又伺候大少爷那么多年,倒也不生疏,不过是一个屋子挪到另一个屋子里去罢了。”   方沉碧瞧着刘婆子,道:“原是逼我就范。”   刘婆子也不示弱:“小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也是个心明眼亮之人,什么状况什么处境您心里清楚。也别怪我这个婆子多废话,三少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府里头的,小姐不必想太多没用息的事儿了,还是安安稳稳的等着明日入洞房才是。再者说,小姐若是不听从夫人的话,倒霉的也不止一个两个,怕是还有小姐不乐意牵连的人在里头,我们夫人办事儿,只为了成,不在乎究竟连累谁,就算是三少爷也是一样,就看小姐怎么选才好了。”   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吩咐:“好生伺候小姐休息,若是让我知道是谁怠慢了,仔细你们的皮。”   一行丫头婆子连连称是,麻利的上前俯身一拜:“方小姐。”   刘婆子眉开眼笑的看着方沉碧道:“过了明日,只等全府的人都要改称您为少夫人了。小姐也别恼火,只道是我也是照着夫人的吩咐办事儿罢了。”   方沉碧未曾声响,她微微垂头,只期望翠红的事儿办得顺利,可她也清楚,不管她怎么筹算,蒋府都是她走不出的牢笼,眼下唯有借助他人之手。只是如今看来,似乎变数还太大。   这一宿方沉碧一眼未眨,方梁不见了踪影,就连翠红也是一去不归,梨园里的丫头婆子一夕之间全换,身侧也都是大夫人的人。天还没亮丫头婆子们就纷纷围了上来,说什么也要给方沉碧梳妆打扮,方沉碧只是不愿,推阻了半晌,婆子不耐了,又是劝了再劝,最后婆子也懒得再费口舌,只管是斜着眼睛嘲讽道:“小姐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们这等下人也晓得的道理,小姐这到了这功夫还执拗个什么,惹急了大少爷或是大夫人总不是件痛快事儿,还是乖乖从了,日后也好过着顺心的日子吧。”   方沉碧还在等,最后一线希望悬在她心头,她抬头,婆子见了那眼神儿,也是倒退了一步,抿着嘴叨叨:“看你还能硬到何时去。”   不多久,院子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被轻声推开,刘婆子打头先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一行人。大夫人的打扮分明是早做了准备,她弯着嘴角朝方沉碧的身边走了过来,抚了抚她背心,轻声道:“沉碧,我可是当你是个聪慧乖巧的孩子看待,既然是如此,你可莫要做傻事儿。”   刘婆子上前,倒了杯茶,大夫人撩袖端起来吃了一口,又道:“若是没有悦然这次马失前蹄的事儿,许是我也就依了他去,可事情不再简单,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也不能任着儿子遭罪也不去帮扶一把的,今儿你依了也好,不依也好,总是跑不掉你嫁到慈恩园去,即便是他日悦然恨我恼我,只要为着他好,我都承了。再或者,你要死要活也不愿嫁给煦儿,我们都僵在这儿,等着看悦然深陷其中,惹了一身官司,这辈子都再难翻身。”   方沉碧一字不吐,只是冷冷看着大夫人微笑的脸,她无话可说,事到如今,蒋悦然限于囫囵是真,李兰的讨价还价也是真,他日不管她如何在蒋家人人尊敬,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童养媳而已,她能为自己做的并不多,即便是真的能依靠自己逃脱,也需要更多准备和筹划,眼下她即便是生出三头六臂来也是无济于事,帮她的人都已难保,她还能如何?   说罢,大夫人朝身后挥了挥手,刘婆子会意的朝门口的丫头道:“让人进来。”   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个垂头弯腰的中年人,等着这人站定抬起头的时候,方沉碧不禁吃了一惊。   中年人又唤李富,是李兰府里的管家,这人是前几日跟着李兰来蒋府时候带着的,如今他一到,方沉碧顿时傻了眼。   “大夫人,方小姐。”李富行了礼,端正的站好。   大夫人点点头,轻声道:“东西拿来吧。”   李富应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递给大夫人手里,大夫人瞧了瞧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转而将信和纸放在桌子上,道:“一宿不够你寻思,我便再给你最后一个时辰,若让我说,即便是逼着你嫁过去也想你是欢欢喜喜的,万万不是冷这一张脸的,你看了这东西就会懂。”   大夫人带着李富和一行人又出了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方沉碧拎起信来看了一遍,只觉得天昏地转。这确是蒋悦然的亲手笔迹,信是写给李兰的,情势之严重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而就她对蒋府状况的了解以来,蒋府是真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疏通打理这事,除了李家,或许再没什么人能帮蒋悦然熬过这一关。   原是大夫人根本不愁她不嫁,她不嫁只会留在这高墙大院里生不如死,她是让她死心塌地的嫁过去,再不为别人分神一分,是完完全全的认了命,了了念想的嫁过去。李富带过来的信便是李兰的回信,帮与不帮,一信之间。   蒋悦然找不到刘恩顺的人,留了卓安守再河州县,自己转而北上京城又去找李兰。李兰本是知道蒋悦然回来,也听了大夫人的劝,虽是觉得格外不仗义,可最终还是躲了出去,只让蒋悦然扑了个空。   那一面刘恩顺带着马文德急急赶回河州县,只见着了守着再空铺子里的卓安,卓安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只管抱着马文德的大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我家少爷这次是栽了,曲周的矿空了,上头寻的银子还有六成交不上数,眼瞅着这矿就要给收了回去,这可让我们少爷如何受得了。只从这五年,少爷若是没这点念想了,怕是也撑不过的,如今这么一来,不是要了我家少爷的命了吗,马大管家,你快想想办法,帮帮我们少爷。”   马文德急得一脑门儿的汗,他哪里是不想帮忙,上个月刚拨给蒋渊拿去盘铺子的银子足足几百两,现下蒋府里也没多少银子存了,就算都拿了出来也不过筹齐了两三成。   刘恩顺眯了眯眼,赶紧扶起卓安道:“你这不是为难大管家不是,这光景正是收药材运送的时候,哪里都是需要银子打点,马大管家这不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卓安闻言,怒瞪刘恩顺,恼道:“你这老东西休得说这些废话,认识你给牵线搭桥的,出了纰漏,寻不见你半个人影,倒是躲到哪里藏猫猫去了,看你这老货是不是也捞了几笔,想撒丫子走人了?”   刘恩顺倒是不怒,忙道:“小哥这可是错怪了我了,曲周的矿上事我可是万万不知晓的,当初牵线搭桥时候我也跟三少有言在先,人是识得,可并不知根知底儿,多半也都是别人给领来的,三少自己说是心里有数,我还能如何。再者说三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切莫做这些颠三倒四的事儿出来,不能出了纰漏都推在我身上不是,我当初也不过是想讨好三少,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卓安心知自己少爷理亏,恨恨的绷紧了嘴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马文德听得两人争执也是烦了心,挥手不耐道:“都是什么光景的时候了,还在说些有用没用的。”说罢瞧上刘恩顺,又道:“这事儿必定是你趟的,就算是三少自己走错了路,拐了歧途,难道还能跑了你不成。多说无益,快带我去会会那几个东家,看还能有多少银子凑的出来。”   等着刘恩顺先打头走路了,马文德这才靠近卓安小声道:“三少现在人在何处?”   卓安道:“上京了,应是在兰少爷家。”   马文德忙道:“上京去找三少爷怕是来不及了,你赶紧修书给三少,这面你也快马加鞭的赶回蒋府,沉碧那里得你去照应着点,我出门时候怕是出了点事儿。”   卓安应声,赶忙收拾了东西就先行回了河源县的蒋家。   卓安刚一入府,茗香便找上他说话,一番话谈完,卓安便去了方沉碧的院子。梨园里,熟悉的人都没了影子,满院子空荡荡的,窗里透出的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摇摇欲坠,天边就快要放亮,将眼前的一切蒙了一层灰上去。   卓安推了门,见方沉碧坐在床边,心不在焉的摆弄手里的信纸,卓安走至她面前,轻声道:“方小姐,就算是卓安求你,你便对三少爷放手吧。许是我这话说的越矩了,可不管如何,您是清楚的,您与三少断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言,若是你绷着,少爷又是个执拗的主儿,到头来,你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少爷。可您真的忍心如此?   少爷为了您可谓是能给的,能做的都做尽了。坏就坏在你们之间那终究是无缘的,难道非得到最后鱼死网破才甘心?何必到最后两败俱伤呢?少爷这一次若是你不救,也无人可救了,唯有李家能帮,可条件你必定知晓,所以……”   方沉碧缓缓抬了头,卓安瞧见她的双眼赤红的厉害,那双曾经如波如粼的媚眼,如今幽怨而灰冷,半晌,方沉碧哑然开了口:“马大管家可是在河州县?”   卓安道是。   “蒋悦然是不是在京城李家?”   卓安又道是。   方沉碧突然笑道:“你逼我就是再逼蒋悦然,这可是真的为了蒋悦然好?不怕将来没法子收拾?”   卓安正色道:“少爷终究是蒋府未来的掌家,自是很多东西需要割舍,大家大户里的公子哪个不是如此,方小姐也帮衬着马大管家掌了蒋家这么多年,很多事体,相信方小姐肯定比小的懂得多。这五年来,少爷只是心心念念回到蒋府来,做的这一切哪怕剑走偏锋也都是为了方小姐,就想眼下这一次,若不是如此少爷也不会弄到如今地步,方小姐您知晓了这些也该知足了,既然少爷的前半生多半是为了方小姐而活,那方小姐是否也该还给少爷一个安生富足的下半辈子呢?   只要方小姐肯进了大少爷的屋子,三少必定会在明年迎娶李家小姐。少爷虽是任性之人,可事分轻重大小,少爷总会懂得的。而据我所知,大夫人已经允了这门亲事,为了少爷,李富带着蒋府的聘礼已经捎走了,少爷的事儿回了京城就得办了,好事即成。就看方小姐是否愿意委屈下自己,如若您由着夫人的法子,那么就算是成全我们少爷了。”   方沉碧闻言,仍旧笑睨卓安问:“为何我要因为别人而委屈我自己?”   卓安闻言蹙眉,咬了咬唇,道:“因为少爷心里有小姐,而小姐心里也有少爷。”   方沉碧眼色一动,嘴角的笑越发娇艳了,她微微垂眸,轻声道:“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   卓安垂头:“卓安这里谢过方小姐了。”   方沉碧朝卓安挥了挥手,卓安转身出了门,不知等了多久,方沉碧幽幽道:“我会记得的。”   卓安是看着方沉碧被人搀扶着送进蒋煦的房里的,他站在一边,瞧不见喜帕下面方沉碧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脚步缓慢,却似乎毫无留恋一般,一步步走过去。暮色浓重,那身扎眼的粉红色仿若一道诡异的伤口,咧在蒙蒙黑的夜里,周遭没有鼓乐,也没有庆贺,只有打头的丫头婆子手里拎着的红灯笼,微微闪着浅光。这一行人没有声响,连脚步声都轻微的快不可辩,好似这一途并不是通往慈恩园,而是一路未知。思及此,卓安心头猛烈的跳动起来,就似一颗心要跃出胸膛一般,慌得厉害。   卓安再想起方沉碧看他时候的那一双红眼,也觉得于心不忍,可他没办法不去那么做,方沉碧与蒋悦然本就是不该走到一起的人,他们命数不对格儿,是错缘,既然势不就人,只能人去就势。哪怕日后蒋悦然掐他脖子逼问,亦或是要了他的小命也无妨,大夫人说的对,有些时候该狠心就得狠心,任由着一对糊涂人胡来,早晚得大家跟着倒霉。   蒋悦然强耐着在京城待了两日,就不见李兰回府,他又是急等得焦头烂额,一夜夜毫无睡意,站在窗前痴望发呆。小时候他不懂,长大了之后他总觉得,方沉碧的一辈子是流浪在人间沧海里的,只微微细细的扯着一段细线,巧在被他捏在手心里,就这么方沉碧的命运就掌握在了他的手心儿,他放手,她就飘走了,他捏紧,她就此停留下来,可安安心心的过这一生了。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又成了变数,他那么像抓紧她,然,冥冥之中,事与愿违,只是他不甘心,任是让他死,他都不会放手,绝不会。   李婷看着他这般恍恍惚惚又焦躁苦闷也是心头发疼,还特意出厨房煮了糖水亲手送过去,可他从不动一下,糖水凉了便端出再热一遍,然后再送进去。她不敢多说话,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怕惹得他大动肝火,便只管瞧着蒋悦然只管是暗自抹泪。可她心里无比清楚,蒋悦然心里没有她,他心里住着谁,她也不知道。   蒋悦然的脑海里总是翻来覆去的重复一个场景,都是方沉碧一身大红衣装给人搀扶着送进慈恩园的样子,他越是想便越心焦,越是心焦便越是一分一刻也等不得。好似一团火烧着他身体,烧得皮开肉绽,烧得骨髓沸腾,整个人快要爆炸。若非是人到了情深处连自己也劝不得自己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可停不下来的,来来回回无数遍的重复,就快要把他逼疯了。   “蒋大哥。”李婷站在蒋悦然身后,哭腔道:“总要稍微吃一点东西,不然身子怎能熬得住?”   蒋悦然摇摇头,也不做声,李婷伸手扶上他手臂,只感到蒋悦然半点反应也没有,好似碰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   蒋悦然仍旧摇摇头,沉默了许久,在李婷颓然放手的一瞬,蒋悦然开了口:“我心里有人了。”   李婷哭着跑了出去,跑出很久方才停在树边哭得似泪人儿一般,这五年的相处不是假,可不论她倾心与否,不论她付出与否始终无法让蒋悦然真正的看她一眼。于她说,就算不爱也会有感动,为何蒋悦然的心就似顽石一块,捂都捂不热,恨煞他人。   蒋悦然心急火燎的等到刚刚月上中天,便急忙从京城往河源县赶,这是方沉碧及笄的前两日了,他曾答应她,她生辰必定回去给他个交代。   八月的天,雨勤露重,一路不得休息也吃不下东西,直到傍晚方才赶到蒋府,蒋悦然下马,惊坏了门口守着的家奴,家奴得了命有心想拦,却被蒋悦然推搡一边,怒道:“你等狗奴才也敢拦我?”   得到信儿的卓安急急忙忙慈恩园那头儿从里面往门外跑,见了蒋悦然这脏乱的一身打扮,顿时红了眼,忙上前道:“少爷,您这是……”   蒋悦然有些脚步虚乏,显然是疲惫的很,俊美的脸清瘦了不少,他无精打采的挥挥手:“我要去见方沉碧。”   卓安心头一紧,颤着手擦了擦眼,阻道:“方小姐现在在慈恩园伺候大少爷呢,少爷不如先回去洗漱一番,等着方小姐空了再去不迟。”   蒋悦然定定看着卓安,仿若发觉他表情不妥,瞧了半晌,听卓安念叨:“少爷终于平安归来,我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蒋悦然收回眼,点点头,大步流星先回了自己院子,边走边道:“快去备水沐浴更衣。”   屋子里头茗香早吩咐人备好了酒菜,蒋悦然一身清爽的从里间出来,身上的暗花白袍将他衬得更是俊艳无匹,只是袍子微微松了些,而那俊艳的人儿少了从前神采奕奕的得意劲儿。   茗香便斟酒便笑道:“给少爷接风洗尘,少爷先干一杯。”   蒋悦然挥挥袖子:“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吃。”   茗香瞥眼看看卓安,卓安硬着头皮道:“要不小的先去梨园走一遭,看看方小姐回来了没有,少爷等我信儿就是。这功夫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说罢卓安将蒋悦然按在椅子上,陪笑着敬了一杯,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茗香就怕这功夫蒋悦然闹出去,非得天下大乱不可,任是谁人都没想到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方沉碧才刚刚给送进了大少的屋子,可由不得出了岔子给搅和了。   卓安出了门儿,根本无处可去,蹲在自己院子的后院里急的团团转,就怕被蒋悦然发觉了,这下子蒋府可算是开了锅。   几杯温酒下肚,蒋悦然还不见卓安回来,他心里寻思,只觉得从进门那一刻起就怪异的很,似乎都在团团围住他糊弄,他眯眼瞧着茗香,茗香顿时不自在起来:“少爷缘何这么看茗香,好生让我心里提着吊着的。”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可否照着我说的去做了?”   茗香笑笑,答:“少爷吩咐的茗香怎么能不做呢,平素也去看过方小姐几次,但凡有需要的地方也都帮扶着了,少爷放心。”说罢,茗香心虚的瞥了蒋悦然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少爷,若是那方小姐有了别的心思了可怎么办?”   蒋悦然闻言,扭头厉色:“胡说个什么,再说扯烂了你的嘴。”   茗香吓的不敢做声,忙又倒酒。   一行丫头婆子将方沉碧送进蒋煦的屋子后,笑盈盈的说了些祝福的话,老太太大夫人和几个姨娘也都在场,因着蒋煦身子还未痊愈,起不得床,礼仪之类全全从了简。由是大夫人笑得面上就似开了花,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总算是如愿以偿岂能不乐?三夫人侧眼盯了盯蒙着盖头的方沉碧,看好戏似的弯弯嘴角,拍拍身边的蒋家祝,小声道:“这以后可是你嫂子。”   二姨娘也未多说,只吩咐身边的丫头把送的贺礼给递了过去。老太太也是笑不拢嘴,她到底是知道的少,平素被媳妇丫头们哄得团团转,身边人儿也都是大夫人一手带出来的,这等乌七八糟的传闻万万到不了她的耳朵里。只是她看着自己孱弱的孙子还能娶得如此能干又得意的美娇娘,就从心底的乐呵。   “眼瞧着我们这方丫头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再不出几年也得做了娘,给我们蒋府开枝散叶,只道是让我们的悦然更得抓点紧,早些成家立业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五夫人来凤听了这话,笑不可支,大家一齐把脸转了过去瞧她,她从海棠手里接过镯子上了前,拉住方沉碧的手腕不由分说套了进去:“老太太这话说的是极了,你日后可要乖乖的听着大姐的话,早些给我们大少生儿育女。”说罢,还请拍了拍方沉碧的手背儿,极小声的道:“方沉碧,恭喜你。”   就这时候,外面的丫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靠着一边寻到刘婆子那里,紧贴着嘀咕起来,刘婆子闻言脸色都变了,忙又跑到大夫人耳边传话。   大夫人问言容色巨变,蹙眉道:“怎的这功夫回来了,快得让卓安跟茗香困住他,你这赶紧去寻十几个家丁随着去他院子里头看着,不管明儿怎么闹,今儿万万不得闹起来,等到了明日,大局已定由着他闹也无妨。”   刘婆子应是,急茫茫的随着丫头出去了,来凤侧眼看了看,笑容满面,喃喃道:“好戏,好戏。”   因为蒋悦然的突然归来,大夫人也没心思再闹着喜事儿,只道是蒋煦多需静养,早早将人都遣散了去,忙把方沉碧送进蒋煦的屋子,又道了喜撒了红枣花生之类,就惯了房门鱼贯而出。   红烛滴滴,屋子里头静的好似没有人存在似的,方沉碧坐在床边,蒋煦倚在床头,他定定看着蒙着盖头的她,心头是喜悦无可言语的。   有时候蒋煦觉得方沉碧不应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应该像是供着的白玉观音像,美得不像真的,凉的不像真人,就该是被人拿来欣赏观摩的。如若是看着,总会有喜欢的感觉存在,可若她是真真活着的人,便失去了那种被喜爱的感觉,而成了让人总拿捏不准摸不透的不安全。   蒋煦艰难的移了移身子,靠近方沉碧身侧,一抬手,撩落了方沉碧头上的盖头。一刹时,鱼沉雁落,倾国倾城,连蒋煦也是看傻了眼。   怔了半晌,蒋煦微微靠过身去,伸手轻轻抬起方沉碧的下巴,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道:“真美。”   方沉碧一声不响,蒋煦看的痴迷,将脸贴了过来,顿时一股子浓重的汤药气息窜进她的鼻子。蒋煦唇啄在方沉碧香腮之上,轻轻的,冰凉凉的,而后却是一把扯过方沉碧搂在自己怀里,满足的虚声道:“终是也有这么个人彻彻底底的属于我了,方沉碧,你是我的人,永远都是。”   卓安又在小院子里兜了一圈,原是想回去,可又心里怕得很,也是蹲在桂树下合计。他正绞尽脑汁的寻思怎么骗得蒋悦然醉酒熬过这一夜,猛地肩头上有人拍了一拍,吓得他顿时七魂少了六魂半,娘呀一声跳了起来,扭头一瞧,顿时脸白成一片。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老实这么多年主仆情意还在,若是你不老实,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树影下走出一个人,淡淡酒气萦绕,声音冷到骨子里去。   卓安闻言,浑身都成一团,垂头不敢出声。   “我只问你,方沉碧到底在哪?”   “在……在……”卓安结巴,不知该怎么亲口说出就在蒋悦然踏入蒋府的那一刻,方沉碧已是被他亲手送进了慈恩园了。若说了,是不是真的什么情谊都没?若是那样,他又该怎么办?   “在哪?”蒋悦然紧紧薅住了卓安的衣领,连人给提了起来,卓安惊悚的抬头一眼,对上蒋悦然依然赤红的双眼,他身子一软,竟想起了昨夜里方沉碧的一双眼,只是眼前的这一双眼早已不是心冷如灰,不是恨不逢时,而是彻底的憎恨恼火,像是要摧毁眼前的一切。   卓安亦是被吓坏了,只觉得今天便是他的死日,索性一股脑的倒出来:“少爷还是别去了,慈恩园您是万万进不去的,夫人不会允的,这功夫方小姐早是成了大少爷的人,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混蛋……”蒋悦然暴怒,将卓安狠狠丢在地上,原本俊艳的脸此时狰狞无比,他咬牙切齿的道:“他日若是她有事,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着得了好。别以为把她送出去给你们撑着头顶的天,你们就可就此过的舒坦,在我这里,门儿都没有。”   说罢,蒋悦然猛地往外跑去,直奔慈恩园。此时,卓安傻呆呆的坐在地上,连疼也忘了,突然惊醒了一般,连滚带爬的跟了出去,边追边喊:“少爷回来,少爷去不得,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忙,极度的忙,10点前我都到不了家,所以更新实在跟不上,愧对追文的读者,我的错,我的错啊,我只能尽我有的时间更新。   亲们问我要分吧,只要能给,一个不落,但必须25字以上系统才允许送分。我发现经常有亲只有几个字就问我要,我送不了啊。   无脸要求亲们留言,我是坏人~~~,亲们自便吧,不管如何我都爱你们,谢了~ 43第四十三章   夜风夹着凉,像刀子滑过蒋悦然的眼和脸,更刺进了他的心口,疼的他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他边疯跑边嘴里叨念着:“不可能,怎么可能。”   可这世界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他还是不懂,有些事情任是谁也控制不了。而当蒋悦然一脚踏入慈恩园院门口的时候便被一群家丁团团围住,来人谁都不客气,只管是赤手空拳的将他裹在圈子里,打头的人看他,态度还算恭顺:“三少还是回去吧,这一日我们都是奉了主子的命,就是要守在这守上一整夜的,有我们在这儿,谁也甭想进去捣乱。”   此时此刻的蒋悦然哪里还顾得了这些,早是急疯了眼,搡着面前人的衣领子就要往里冲,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眼前一圈人哪里肯听一句,无不是嬉皮笑脸的往前又靠了靠,将圈子越围越小,也不多说一句,一齐动了手压住他手脚,叫嚣道:“这可不是我们上赶子对少爷不敬,而是少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讨的不自在,这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蒋悦然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待遇,只道是一股火直冲天灵盖,又是恨又是急,死命的挣脱,可偏偏一点余份儿也没有,吼道:“放手,你们这帮狗奴才放手,给我放手。”   “放手?少爷还是省省气力,也好过我们失手伤了您分毫才是。”   可这让他怎么能等,方沉碧就在他面前的屋子里,穿着一身喜服,坐在别的男人身边,就要成了别人的妻,这让他如何能忍?如何眼看着她就此与他就此再没了交集,终而陌路?从前的一幕幕倒转着在他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扯住了他心头上的肉,一拉一扯,都要流血一般疼得要命。   蒋悦然虽生得挺拔高挑,可被五六个大汉一齐按住也是无可奈何,不管他怎么挣扎,那些钳制他的手脚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甩都甩不掉。可虽是如此,几个大汉也觉得强行按住蒋悦然是件吃力的事儿,毕竟人已经彻底疯脱了,再怎么使大劲儿了下手似乎也没了疼感,不管怎么压制,他都疯狂的近乎丧心病狂了一般,用尽身体的力气每一分气力反抗。   “方沉碧你出来,方沉碧……”一声声嘶喊响彻夜幕,像把尖刀划破了天,可却是半点回应也没有,周遭的一切除了黑还是黑。   慈恩园的院落角瓦上挂着几盏红红喜庆的灯笼,风一吹,飘飘荡荡,像是蒋悦然赤红的眼,像是方沉碧身上的衣,可那艳光没有半分喜气的味道,而是应着蒋悦然歇斯底里的嘶喊声,仿若蒙了一层凄惨悲凉的阴影儿,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   卓安连滚再爬的追了过来,见一群壮汉将自家少爷围在其中,丝毫不心软的按在身下,蒋悦然被卡得满脸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跳。卓安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扑上前去,扯住他人的手,怒道:“放肆,也不看是谁你们也敢动手,可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活了。”   打头的大汉扭头一见是卓安,伸手把他搡到一边,不屑笑道:“原是你这跟屁虫,大爷我劝你别在这碍事儿,不然将来坏了事儿,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卓安闻言,真真顿住了手脚,说到底他最终也成了大夫人的帮凶,若不是如此,少爷也不必委在这儿受人委屈。可若是这会子想着帮少爷,那结果又是回到原点,说不准还真是坏了事儿。   可卓安还总是担心,不忍道:“你们这些粗手粗脚的东西,也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了。小心着手脚轻重,若是真伤坏了少爷,看夫人怎么拾掇你们。”   大汉嗤笑,也不多话,只管按住发疯的蒋悦然。卓安但见几人手下的蒋悦然乱作一团,像是灵魂于做出窍了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极尽每一份气力逃离。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兽,亦是半点看不出他原来芝兰玉树的样子来。如是卓安伺候了蒋悦然这么多年,眼下见了他主子如此,便是眼圈一红,小声劝道:“少爷,您别挣扎了,小心伤了自己身子。”   卓安的话刚出口,面前癫狂中的人猛地抬了头,与卓安面面相觑,卓安不禁大惊失色,那个丰神俊秀的主子现下竟是如此狼狈不堪,扭碎了衣裳,散了头发,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应是刚刚挣脱时候伤到了嘴唇,可最令他打心底里发怵的还是蒋悦然那一双全然被仇恨蒙蔽了的双眼,血红血红的,目光如灼,就像是血滚着极度的恨意快要流淌出来。   他细细盯着卓安,嘴角紧绷,从喉咙里发出闷重哽咽声音,鼻息深重,就似要扑向卓安,生生将他撕成碎片儿一样。卓安见了不由自主的连连退了几步,后又自责的上前,哭道:“少爷您不要这样儿,少爷,您听卓安一句劝。少爷,求您了。”   他那么恨,恨天恨地,恨尽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将他和方沉碧的未来千刀万剐了,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叫生不逢时?什么叫有缘无分,分明是他人从中作祟,分明是小人从中作梗,怪做天地作何?如果一把火能将这里烧成灰烬,烧得干净,他宁愿跟这些冷血无情又自以为是的人同归于尽。   “滚,滚开……”蒋悦然猛地嘶吼,一脚踹向卓安的小腹,大力将他踹到在地,卓安疼的不敢起身,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蒋悦然疯了,再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再也不信,只是他心头翻天蹈海的疼着,不是因为卓安的背叛,不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算计与欺骗,而是因为方沉碧轻言的放弃,因为那些被背叛和欺骗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沉重,如此不可负担。   他就站在这儿,站在蒋煦屋子的院子里头儿,屋子里红光如云,投过窗纸似乎能看到微微晃动的人影。屋子里寂静一片,似乎不曾被蒋悦然到来所打扰到。   蒋悦然觉得心被刺出无数血洞,流着血,掉着肉,无法忍受,他拼力瞪大眼,盯着那屋子连眨也不眨一下,只想着往前冲,踢开门扯着方沉碧离开。   因着奋不顾身的人本就力大,几个大汉也觉得这个蒋悦然实在难以控制,唯恐一个不留神儿真的让他给溜了进去,回头儿他们可不好跟大夫人交代,别看平素大夫人总是和颜悦色的笑面,可蒋府的人都知道,这夫人是个人物的。   “压着他,千万别松手,可别让他跑了,他跑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大汉喊道,汗水顺着额头一颗颗落下,他来不及倒开手去擦。   “方沉碧,你不能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方沉碧,你不能言之无信,方沉碧,方沉碧……”   一声声泣血哀嚎,一去不回,他含着血吞着泪的哀求得不到半点回应。也不只是这世间凝滞了,还是活在世间的人死了。   方沉碧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似乎没受半点影响。蒋煦弯着嘴角,盯着她美艳无边的脸瞧的格外仔细,他不相信她不为所动,所以他等看她再也坐不住的样子,要么跪□子跟自己求情要成全,要么冲出门外跟蒋悦然抱住一团,演一出情深意重的戏码儿。   可他竟没有瞧出她的任何破绽出来,方沉碧就似老僧入定的一般,稳稳的坐在那一动不动,微微垂头,微微垂眸,没情绪,没反应,真真似白玉雕像似的。   只是蒋煦看不到,在蒋悦然声声血泣之时,方沉碧那微微颤抖的手早已藏进了喜服的宽袖之中。那些触动和不由自己并不可耻,可她不愿意给任何人知道。   因着蒋悦然凄惨的呼声传遍院落的每一处,一声声,一句句,他似乎也不是要问方沉碧给个答案,就似他再怎么也想不通透,他不停的问,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哀苦,也不知是问人,还是自问。后院的丫头婆子亦是听得真真切切,竟是没有一个不动情的,人人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听见了一声就掉一次泪,抹掉了又落下来,不能自己。   宝珠从侧道里瞧瞧探出头儿去看,也是跟着酸了眼眶,不管平素她怎么将二人说的龌龊不堪,可说到底她还是嫉羡方沉碧,若是一生之中有人这么挂着她,她便是吃糠咽菜,家徒四壁也乐意了。   “怎的,一点不动心?”蒋煦凑上前去问方沉碧话,满脸的得意:“你若是现在出了这门儿,说不定还有转机,若是你不走,日后我可不会再放你出去了,你可想好了?”   方沉碧沉默,维持原本的姿态,仿若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蒋煦又笑,紧接着抑制不住的狂咳了半晌,脸红脖子粗的喘着气儿,问:“当真不走?”   这次方沉碧倒是有了反应,她微微晃动颈子,摇了摇头。   蒋煦见她如此,顿时笑逐颜开,拉着方沉碧的手道:“你若如此待我,我日后也不薄待了你,不然,我亦是不会轻饶了你的。”说罢,朝着方沉碧伸出手。   “方沉碧,方沉碧……”门外蒋悦然的呼喊声一声盖过一声,想把不见影儿的刀子,刺进方沉碧的心口窝儿子,再好不犹豫的拔/出来再捅进去,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她轻轻抬起头,朝蒋煦望去,半点感情也没有,麻木不仁的像个木偶娃娃。   “方沉碧,我求你,求求你,方沉碧,你出来,求你……”   方沉碧眼眶顿时酸紧做疼,她又想起那封信,高傲的蒋悦然,得意的蒋悦然,使坏的蒋悦然,深情的蒋悦然,一一在她脑海里闪过。原来竟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早已经住了个刻骨铭心的人进去。这个人爱她,而她也爱这个人,多么难得。亦是因为难得,所以才不忍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事到如今,她能给他的也不多了,就如卓安所说,蒋悦然能给她的一切都给了,而如今,她能给蒋悦然的一切,也都给了。这不是两不相欠,而是用彻彻底底的付出换他一生坦途无伤,希望他过得好,再不因为弱小而随意受到摆布和伤害。   那双明艳泠清的眼波澜不惊的又微微垂了下去,蒋煦再也看不见她眼里的半点情绪,笑容渐渐弱了下去,可就在这时,他看见方沉碧缓缓伸出来的手,冰冷冷的落在他手心儿里,竟比他孱弱之人的温度还要凉。   蒋煦伸手,微微拨动桌上的红烛灯芯儿,瞥了一眼方沉碧,探头过去吹灭了蜡烛。   屋里的灯光霎时熄灭,蒋悦然彻底愣在当初,只一瞬间,他如猛兽般发狠的冲出了钳制,几个人脱了手顿时大惊失色,幸而有人一把捞住了他手臂,来不及思忖,下意识的动了手,就地撂倒了失心疯一样的蒋悦然。   “快压住他,不管什么法子只管压住就是,大夫人交代了,不得已时候伤了少爷分寸也是无妨。”   蒋悦然轰然倒地,极快的被几个人压在身底,他满脸灰土,还蹭破了脸,可他却始终昂着脑袋,一双眼死死盯着没有半点光亮的窗子,痛不欲生。   “方沉碧,不要……”他瞠目,悲号,一行泪竟是不知不觉的落下,混着满脸的灰土,化做一道痕,仿佛是烫出来的疤一样,留在他脸上也落在他心口里去。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饶是这院子里人都见了你这副扶不起的样子,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几个大汉见大夫人已到,也不好再将蒋悦然按在地上,于是钳牢了他手脚,扶他起了身。   “方沉碧……”蒋悦然视线空洞,直接越过面前的母亲,涣散的盯住那扇窗,哭腔甚重。   “你这畜生……”耳光响亮,打过了儿子,大夫人也是心有后悔,蒋悦然迟迟的转过眼,目光扫了一圈在场的人,一直不响。   “你只管闹着,也不想着日后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出去见人,你如何在府里立威。你要闹便闹,反正方沉碧已是成了你大哥屋子里的人,你若不信邪,只管闹,看他日,到底是害了我,还是害了她。休要日后她因着你出门抬不起头,坑她一辈子。”大夫人气急败坏,又道:“别用着眼神儿看我,方沉碧都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你也了解她性子,如若是她不乐意,谁逼得了?还不得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连累她如此?难道是我”   蒋悦然只管冰冷的看了一圈,最后视线依旧定在那扇窗上,恨恨道:“我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这一句话,惊诧了地上的卓安,亦是听的在场每个人心头冰凉,尤其是大夫人,突然就心里没了底儿,头一次,她也心里不由自主的慌个没完,一点着落也没有。   蒋悦然被几个人绑在自己屋子里,大夫人心里虽是恨的很,却也见不得从小娇生惯养的幼子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茗香看着也是揪心,只得跟大夫人道:“夫人且先回去吧,我们这里伺候的必然周到,少爷这会子还倔,我们也会劝着的,您放心回去歇着。”   大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摸着茗香的手,道:“可亏得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人跟着他了,从旁的照顾一直都不让我操心,像是这孩子也大了,很多事儿也都不听管了,说我这做娘的不伤心是假。可如今我倒是看好你的,我可是早将你给了他,你如今一心一意的待他,不管他日后怎么待你,我自是不亏待你的。”   茗香知晓大夫人的意思,羞答答的笑了笑,并没接话。   谁也不知道那一宿蒋悦然是怎么过过来的,只是从他进了屋子之后,再没听到出了一声半声的,谁都知道这事儿不止这么就了了,可之后到底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亦是没人猜得到。   五夫人来凤还特意让海棠跑了一趟慈恩园,她坐在桌子前,手里捏着一直金质的长命锁,那时蒋家福刚落生的时候,蒋茽特意给打的一只,这锁来的比哪个孩子落地时候给的都大,做的也精致,雕龙画凤的,实在是看的喜人。那时候她只知道是乐得不拢嘴,如今,却只能睹物思人,想着想着不觉间眼眶又红了。   海棠进了门,忙到来凤面前,道:“人是给送进去了,任是三少爷怎么闹也没辙,东头屋子里的主子早就安排好了,那容闹事儿来着。”   来凤抿嘴冷笑:“她还真以为什么都能管得着管得住,瞧着吧,这次第一个反她的人就势她儿子。”   海棠有点摸不着头脑,莫名问:“到底是母子两个,现下三少恨得紧,等着日后醒了神儿也不见得多过不去。只是夫人先下更恨的人也不是大夫人不是,您的仇人另有他人……”   来凤撩眼,心头有了自己的主意,道:“她们一个也跑不掉。”   这一宿大夫人基本也没合眼,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儿,刘婆子闻声儿赶紧跟着起身儿,批了件薄衣举着烛台过来,问:“夫人起了?”   藕色的帐子里有了动静,里面的人坐起身,抚了抚头,答话:“可是老了,夜里困的早,早上睡不着,早是醒了一会儿了,实在躺不住了,翻来覆去的眯着更难受。”   刘婆子打着哈欠随道:“谁说不是来着,道说夫人的身子骨还算是好的,这功夫都是为了三少的事儿蒙在心里头,火似的拱着呢,等着过了这阵子就好了,您还得吃好喝好啊,三少的好日子在后头儿呢,您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跟着少爷享福嘛。”   大夫人眯眼朝帐子外瞧了瞧,窗外还是漆漆黑的一片,心头就压得像坠了块大石头,“那就借你吉言了,我倒是等着这一日来呢。”   刘婆子笑道:“可不是,夫人这么想就对了。”说着刘婆子穿好衣裳,走过来拉帘子,顺口问:“夫人,昨儿晚上我听院子里头的丫头说,半路里看见北园儿的人了,肯定是过来探风儿的,您说这会儿是不是会传到老太太和老爷那里了,要是……”   大夫人扶着刘婆子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抚了抚鬓角,道:“随她嚼去吧,自然有人替我拾掇她,何须我亲自下手?”   刘婆子恍然大悟:“夫人这招妙极了。”   大夫人轻叹:“如今我面前就只有一个人要费心思,其他人入不了我的眼。”   刘婆子点头:“夫人放心,老爷那里还有老太太帮衬着说话呢,老太太最偏疼的还是我们三少。”   大夫人哼笑:“他?他早是不中用了。”   刘婆子想不透,又问:“那夫人指的是谁人?”   大夫人无心作答:“不急,你早晚会知道。”   一大早三夫人就带着蒋家祝和江婆子早早先去老太太和蒋茽那里问安,蒋茽因着蒋家福的夭折又是倍受打击,病的时好时坏,多半时候也都浑浑噩噩的,总是吆喝着要见小儿子,这功夫已是没了心思管理整个蒋家。这段时间算是好了许多,只是没精神头儿,多半时间都是养着。   三夫人进了门儿,推了推自己儿子上前,自己则坐在蒋茽床边,嘘寒问暖个没完:“可是得恭喜老爷,昨儿我们大少娶了方家小姐进了门儿,昨儿连三少爷赶了回来,就差我们二少了,若是他也赶回来,这家算是齐全了。”   蒋茽脸色苍白,呼吸沉沉,无精打采的点点头:“那方沉碧是个不错的人儿。”   三夫人搂着自己儿子坐上床:“您看看,这几日家祝是不是又见出息了,这小子整日泡在书堆里,说都说不停,饭也不正经吃,瘦了许多呢。”   蒋茽恹恹的抬了头看向自己的四儿子,说是心里喜欢根本说不上,换做在蒋家福死前,他对这个儿子也是欢喜的,可不管如何,那一夜没人说得清楚蒋家福到底是怎么掉进池塘淹死的,只是有人说蒋家福跟蒋家祝跑在前面嬉闹,最后蒋家祝跑开了,他最爱的幺子却就这么死了。   他不能恨这个孩子,却再也喜欢不起来,思及此,蒋茽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敷衍的摸了摸蒋家福的脸蛋儿,叹了叹,无力的又躺了下去。   三夫人见势心头也是恼火的,人死都死了,何须把这一切往自己儿子身上归?其实她不敢多说,自古心虚这言轻就是这理儿,那一日的事儿,她谁都不敢让知道,只管是嘱咐了儿子一宿,威逼诱哄是做尽了,除了她和蒋家祝,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可以知晓,蒋家福到底是被蒋家祝推下池塘的。可其实蒋家祝还小,倒也没存了什么坏心思,只是男孩子自小就皮的要命,玩闹之间失了手,见人掉下池塘就给吓得尿了裤子,急忙忙寻回院子里找娘,顾不得蒋家福的死活了。可说到底,谁又知道,平素里娘们儿家家打唠时候的闲话,父亲的偏疼厚爱会对一个年幼的孩子造成了多大影响?   三夫人朝江婆子使了眼色,江婆子会意的扯着蒋家祝哄道:“四少爷跟我走吧,这时候该喝点汤水才是最好的。”   蒋家祝本还是想在自己父亲身边多留一会儿,可眼见着蒋茽躺下去也没多再看自己一眼,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失望,孩子的心思敏感的很,什么都摆在脸上,三夫人见了也是心疼,挥挥手,让江婆子赶紧带孩子下去。   等着孩子走了,三夫人这才放心的倾过身子去,粘上前去,撒娇道:“这几日都没来,老爷就不想我?”   蒋茽虽是不喜欢蒋家福,可他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好色下流的男人,对女人他可谓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三夫人由是知晓他性子,这一招总是管用。这么久以来,来凤因为丧子,显然对这种事儿提不起心思,蒋茽身子不成了,可心思还是在的,三夫人就是钻这空子,这功夫来谁人也打扰不着。   蒋茽扭过脸,眼神儿濛濛的朝她胸口瞧了过去,嶙峋的手伸了过去,隔着衣料摩挲了上去,三夫人虽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可床底之间的招式耍的可是一般人都比不及的,偏人又是生的娇羞美艳,撒娇的功夫蒋茽可抗不下去,只有上套儿的份儿。   “你这娘们也是倒是几日也闲不住的。”说罢扯了她胳膊,道:“靠近点,拉着半扇儿帘子。”   三夫人含笑脱了鞋子靠过去,顺道拉上了半扇儿的帘子,倒也不用蒋茽自己动手,她三下五除二解了上身儿大半的盘扣儿,露出内里竟是白花花的一片。   蒋茽提身倚在床头儿,一双色迷迷的眼更是眯得紧,连气儿都喘的急,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探了进去,话声儿变了音儿:“连肚兜儿都不穿,你可真是想要了我的老命。”   这面说着,另一只手顺着三夫人的膝盖摸进裙子里头,帘子外刚是清晨时分,帘子里却是又一派不堪的景象,床微微轻响,三夫人嘤咛呻/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此时,女人的衣服和裙子皱褶着都堆在腰间,人跨坐在蒋茽身上,摇晃的正起劲儿。   大夫人这一时刚从自己院子里过来,她绕过廊子朝这边走的时候,江婆子早带着蒋家祝先行回去了,曹方本是守着的,可刚也有点杂事就离开了片刻,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夫人就来了。说着也是巧,她方才走过窗子,便听闻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刘婆子本是跟在身后,这一停住脚,反倒是听得更加真切,等听准了儿,刘婆子脸上顿时不是个颜色,尴尬的要命。   大夫人站在窗口停了片刻,刘婆子只见她背影,不见其面色,可就这么着她更是不安,连头也不敢抬,喘气儿都不带出声儿的。   “贱人……”大夫人只这么嘀咕了一句,转身折回去了。   说不恨是假,当初的使命丫头,如今也跟她抢起了男人,跟着蒋茽这几十年,他究竟养过几个女人,又上过几个女人的床,怕是连蒋茽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他风流,她忍,可忍并非是因为爱,而是想熬出这几年,等着自己儿子长大也算是熬出了头儿,不再受这气儿。   大夫人去的时候,蒋悦然垂着脑袋,仍旧给五花大绑的拴在椅子上,旁边的卓安和茗香也是守在一边,每个人都红着眼,应是这一宿也没眨眼。   “悦然啊……”大夫人见了自己儿子,顿时悲从中来,上前抚了抚儿子的头,叹道:“我的儿啊,娘的心思你以后肯定懂,谁跟谁都是过一辈子,你的一辈子也不是非方沉碧不可的。你这么糟蹋自己,方沉碧也不会再是原来的她了,这一夜过去,你们之间的缘分也算是尽了。其实你们到不了一起也不见得是坏事儿,以她的性子日后断然不可能容你再娶,难道你还能真真的一辈子就守着她一个不成?娶妻纳妾总得要寻些乖顺听话的女人进门儿,那些别扭的少招,不然日后你难过的清静。”   大夫人见蒋悦然半点反应也没有,接着道:“娘也只剩你一个能事儿的孩子在了,这几十年,你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且不说别的,就当是我生养你一次,无功也有苦,你只当是报答我这恩情,也万万得听了话,不然你让娘怎么活得下去?”   从头到尾,蒋悦然不发一声,连头也未曾太过一下,始终维持原本的姿势,仿佛死了一般,毫无声息。屋子里头死气沉沉,谁也没再开口。   不一会儿,门外的丫头报来:“夫人,二少刚回来,现下进了院子了,正找您呢。”   大夫人应声,又转向蒋悦然,道:“我这话说不听,便让方沉碧亲自跟你来说,如果你到时候你还不听,也别怪我对她做些什么。”   话音儿刚落,蒋悦然突然动了动身子,他僵硬的抬起头,一双眼血红血红的,俊脸毫无表情,张嘴开了腔:“我要见方沉碧。”   马文德是跟蒋渊脚前脚后到的,他刚转过街角就看见蒋府门口挂着红灯笼,就这么的心口突然一紧心里突兀的慌起来。等着马车一停,马文德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府里跑,因着没留神儿,跟门槛绊了一跤,摔的下巴流了血。   等着进了院子,见到丫头就扯了问:“府里这是什么好事儿还挂了灯笼?”   丫头笑道:“恭喜马大管家了,您家的方小姐昨儿进了大少的屋子了,这会儿子我们正预备东西,待会儿新媳妇要出来见亲。”   马文德手里的包袱一下落了地,整个人傻住。前后这么一合计,顿时心里透明透亮的,原是这么一招,到底还是他算错了。   “沉碧,沉碧啊我的沉碧……”马文德念叨叨的踩着包袱就奔了出去,丫头一头雾水,还是为马大管家出了趟门儿,回来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   马文德半路里给大夫人的人拦了去,又找去说了半会子的话,等着从屋子里出来,已是颓然无力。他拖着步,往大少爷的院子里去,一步步的灌了铅一般的沉。   方沉碧起的早,这日她穿了件桃红的衫子,秀发松松挽着,大夫人遣人送来的首饰她只用了几只珍珠卡子,身无余物,却是显得那般光艳慑人。   她扶蒋煦起身净脸漱口,帮他换衣穿袜,那神色与从前一般,宁心静气,好像是完全的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之间,谁都影响不了她。   蒋煦执拗的盯着方沉碧,道:“从这日起你该唤我什么?”   “少爷。”方沉碧道。   蒋煦咧嘴:“从前你是卑微的童养媳,你理应唤我少爷,如今你进了我屋子,算我们圆了房,你该改口了。你重新回答我,你该唤我什么?”   “夫君。”方沉碧轻声道。   蒋煦喜道:“再唤一边。”   “夫君。”   “好。”   方沉碧从屋子里将水端了出去,宝珠刚巧从外面进来,忙迎了方沉碧手里的东西,她看方沉碧,心头划过异样的情绪,犹豫着不动。   “有事?”   宝珠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我有话想问你……想问少夫人。”   “什么话?”   “您……”几欲出口的话还是说不下去,宝珠咬了咬嘴唇,扭过身往外跑:“没事儿了。”   宝珠这一转身倒是跟要进门的马文德装了个正着,一盆水洒了一半儿,宝珠吓坏了,刚要开口,只见马文德根本没理,扯着方沉碧的胳膊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后院儿没人儿,两人站定了,马文德忙道:“大夫人逼你的是不是,你也不乐意是不是。”   方沉碧轻声答:“表舅舅,过了昨夜如今再说这些都成了没用的话,不提也罢。”   马文德见她这样子,急的直跺脚:“你说你怎么不拖一拖,我让卓安先行一步,也给三少修书赶回来,你说什么也得再拖一阵子,哪能就这么认了,你倒是精明过了头儿,犯傻了?”说罢,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你这么是害了三少也害了你自己,大少也不知是还有几日的好光景能活,你这下半辈子就得搭进去,你赶紧跟我走,就算是把你们偷送去出也好,总不能坐以待毙。”   方沉碧闻言苦涩一笑:“表舅舅为我好我知道,可如今,我已经走不脱了,我和他这一走,还不知道多少人遭殃,马嬷嬷不在家,翠红和方梁也一去不回,欠着那些银子官府不会放过蒋悦然,李家更是不回善罢甘休,蒋家会因此赔得家破人亡,到时候,连方家也不会有好下场,我跟蒋悦然亡命天涯的过一辈子?就算我乐意,他呢。”   方沉碧弯弯嘴角,望向蒋悦然那一处院子方向,又道:“您放心吧,我不会在蒋家待上太久,总有一日我会出来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走,能做的,我还没有做完,便是后路也罢,我总要做踏实了才能离开。还有就是蒋悦然,他的命运握在我手上,这一次,我也可以给他很多,也不是只有他可以护着我的。想斗 ,他手里有的资本还不够,如今他被套牢,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如果让他为我废了一辈子,我也不会安心。就等那么一日吧,等他真的可呼风唤雨,他才能做他想做的一切。”   马文德叹了又叹,心里也清楚让两人就这么逃走根本不现实,冷静一寻思,到底还是方沉碧这功夫沉得住气,于是便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天意弄人,唉,老天爷不成全苦了谁呦。”   方沉碧扶了碎发,应着晨光熹微的光影下,轻声问:“是让我去见蒋悦然是吧,我去。”   门被推开,蒋悦然站在窗边,一声不响。方沉碧端着东西,站在他身后顿住脚。   “吃点东西吧。”   蒋悦然的身子一颤,他扭过身,抖着看向方沉碧,眼眶胀的发红。   “为什么答应嫁过去。”   方沉碧放下碗,走过去扶向蒋悦然的身子,他执拗不动,她从他淡淡一笑:“因为我想嫁过去。”   蒋悦然闻言这一句,顿时死死钳制住方沉碧胳膊,怒道:“那你对我的感情都算作什么东西,你到底那我当做什么?你说。”   “当成一个孩子。”方沉碧吃痛,却仍旧含笑看他:“现在的你只是孩子,你想保护我,可你做不到,因为你尚且还需要别人的保护,又何谈保护别人?而我等不到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蒋悦然,不是我不给你时间,而是时间不等你我,我既是已经想透了,你何必还执拗不悟?”   蒋悦然听得这一字一句出自与方沉碧的嘴,就像是自己吞针一般五脏巨疼:“好啊方沉碧,你早是认了这命了是吧,既然如此,何不早让我死了这心,不管我愿意与否也落不得埋怨你,如今你如此待我,让我如何不恨你?”   方沉碧敛目,伸出手帮蒋悦然整平衣领,淡语:“恨吧,如若你恨我,就带着这恨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起来,蒋悦然,如果有一日,你真的可顶天立地可呼风唤雨,也许我也会恬不知耻的缠上你,求你施舍。可现在的我,只想要一份安稳,做对我有利的选择,也成全我的念想,仅此而已。”   她抬眼看向他,深情而清醒,道:“便是如此,今日我选择的人不是你,你可以恨我无耻,恨我卑鄙,但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分毫,只因为是你没有保护我的资本,于是这一日才有这样的结局。”   “方沉碧……”蒋悦然微微眯眼,喉咙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他看着她,模模糊糊的,像是个影子融在水中央。他僵硬的伸出手,顺着方沉碧的脸颊探了过去,冰凉凉的指向她眉心,克制又隐忍的道:“你这个……无心的女人……我……恨你……”   字句出口,男儿泪落,滴在她整平的衣襟上,印成一滩,他的手指滑过她眼角,曾是得意俊然的男子早是泣不成声。最后一眼,竟不知看的人缘何蒙了一层红雾出来,蒋悦然咬唇,甩身离开。   方沉碧只道是乍然心口给人挖去了一个坑,空洞的疼。她愈发忍不住疼,弯□去,死死用手扣住胸口,疼的额头生出一层细汗来,她掩住自己的眼,翻来覆去的念叨:“会好的,都会好的,会的……”说到最后,声音弱的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见亲的过程十分简洁,不过是奉茶请安,方沉碧是蒋煦的妾室,身份不高,得跟蒋家每一个少爷跪下敬茶。   从老太太到每个夫人,一圈下来轮到在座的三位少爷。   蒋渊笑接茶,受拜,说了些吉利话。等到轮到蒋悦然面前,方沉碧努力屏住呼吸,垂眸去不去看他。丫头递过茶杯,方沉碧跪在垫子上,将茶举过头顶,道:“三少请用茶。”   蒋悦然怔怔坐在位上,不说话也不接茶,众人面上都是疑惑丛丛,各个面面相觑,场面格外尴尬。   “三少请用茶。”方沉碧已是手心生汗,就怕蒋悦然这闹起来。   “悦然,你倒是接茶,让新媳妇跪的久了可是不仁义了不是。”老太太坐在位置上笑道。   大夫人也是急了,忙跟着道:“卓安还不帮少爷接茶。”   卓安醒过神儿,刚伸手就被蒋悦然拦住。蒋悦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方沉碧身上,他木然的抬袖接过茶杯,也不曾喝一口,而是就地倒在方沉碧面前,冷声道:“这茶当祭给死了的人。”   方沉碧身子一定,朝蒋悦然拜了一拜,随后起身挪向他身侧的蒋家祝敬茶。   蒋家祝到底是个孩子,看不出什么端倪和马脚,只管接了茶,高声喊道:“娘,我这大嫂子长得真是好看的紧。”   一时间在场竟无人接话,各自心头都是别样滋味。   这一晚的宴席摆了许久,主席的人本该是蒋煦,可蒋煦身子孱弱不堪,吃了几口茶,说了几句话就跟着被人掺扶着回了去。   大夫人瞧着蒋悦然虽是失魂落魄的,倒也不像再闹出事儿出来,她心里也盘算着方沉碧的本事儿果然是大,蒋府最难摆平的蒋悦然倒也给弄的服帖,单说是刺激他也不会有这结果,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让蒋悦然心甘情愿的死了心?   因着蒋悦然这一关摆平了,大夫人反倒敢放开手脚把这喜事儿做大,见了蒋悦然一杯杯的喝个没完她也不想拦,罢了,总得让他有个发泄的口儿,不然得憋坏了孩子。   过了会儿,刘婆子面带喜色的小碎步跑过来,贴着大夫人的耳朵道:“夫人,我那面都安排好了,该喝的该下的都做好了,人早就等在屋子里了,我也查过,当初我们都想岔了,她居然还是个完璧。”   大夫人抬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不由得蹙了眉,小声道:“以为当初还有个念想,谁知道这事儿竟是这般阴差阳错,不成,若是容着悦然他日回来京城,就这一辈子都没望了。”   刘婆子跟着点头:“既然如此,那夫人的意思是……”   大夫人横下一条心,道:“左右也不会比这更坏的结果了,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就赌这一把,只等着药劲儿上来。”   刘婆子道:“小姐那里倒是已经成了,只是少爷这里……”   大夫人道:“东西我早预备齐了,当初以为用不上这东西,还偏是让我给猜着了,你这就回去拿,支开茗香,至于卓安,不过是个草包,唤他赶紧过来,就说少爷醉了,扶着回去休息。半路里送去我那边的偏方去,对了,别忘了把翠红招了来。”   刘婆子一寻思,似乎有了眉目,忙点头道:“成的,我这就去办,马上给您信儿。”   大夫人点头,等着下人走过来,吩咐:“窖里有坛子烈酒,你给三少端一壶去,快去。”   等这一切都预备好,蒋悦然早是喝的就快要不醒人事,酒席闹得正欢,卓安急忙忙的赶过来接人。他背着蒋悦然一路往回走,只听蒋悦然恍恍惚惚的哭着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少爷……”岔道里出来几个人,朝着卓安道:“快些带着少爷去我们夫人院子里,夫人听说少爷醉了,要自己照顾着。”   卓安亦没有多想,跟着把人交给那几人,跟着就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蒋悦然被送进屋子,卓安就给大夫人叫去说话。等着卓安走了,刘婆子从食篮子里头端出一盅东西,随即又遣退了所有下人,自己亲自伺候床上的蒋悦然。   汤水给一点点的喂进蒋悦然的口中,屋子里的灯火暗淡恍惚,衬得床上的男人俊美无匹,他躺在那里不停的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的都是方沉碧,刘婆子见了也是不由得跟着动了心,不禁叹道:“少爷您这是何苦啊,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约莫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到了,蒋悦然开始越发的不安起来,他拉着自己的领子,面目晕红,似乎热得很,刘婆子见药劲儿该是起了,也是时候了,赶紧起身出了屋子。   不多久,从院子的侧方里有人抱着一卷东西偷悄悄的钻进了蒋悦然的屋子,明月看不真切那一卷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她瞧见扛着东西的人正是老爷身边伺候的曹方。   明月心里暗忖,这大夫人的功夫算是做足了,这等城府手段怕是她们五夫人段时间也达不到的,看来要下手从这些下人身上算是不可能了。可她奇怪,那一卷东西到底是什么,看来像是被子里裹着个人,可不见头也不见尾,着实分辨不清楚。   她留了个心眼儿,暂时不打算走,想看个究竟。   等着曹方把东西放到床上,刘婆子忙遣他出去。蒋悦然的衣物已经给褪的差不多,只剩里衣里裤。刘婆子倒是也不觉得害臊不合适,蒋悦然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也就当个自己儿子看待差不多。   蒋悦然扭动身子,不停的拉扯衣服,呼吸愈发的沉重起来,刘婆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把曹方扛过来的东西展开,被子被拉开,里面居然躺着个赤/裸全身的女人。   刘婆子见了昏昏然的方沉碧,又看看蠢动不安的蒋悦然,更是百感交集。她叹息着抽调被子,将两人凑在一起,再看一眼,嘟囔道:“这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可有过这一夜之后,你们就就此分道扬镳吧,唉,孽缘啊。”   她起身,将帐子全部拉拢,隐约还可见里面的蒋悦然已经支起身,朝着身边的方沉碧摸了过去。很快两个人就缠做一团,刘婆子不好多看,摇摇头,转身出去了,随手用锁封了门。   等着刘婆子走远,明月见左右没人,轻手轻脚的绕了过去,贴着窗根儿听起来。仔细一听,不禁羞煞了一张俏脸,她以前一直伺候来凤,她知道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什么,而那声音更是听的她身子一阵凉一阵热,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在烧,脑袋就快要爆了。   不敢多留,明月忙趁着没人溜回去报信儿去了。   大夫人坐在屋子里吃茶,见刘婆子满头汗的回来,若无其事的问:“成事儿了?”   刘婆子赔笑道:“夫人放心,绝对是成了事儿的,方小姐虽然是未经人事,可我们少爷应该是有经验的,我出去时候瞥了一眼,成了的。”   刘婆子朝旁侧瞧去,竟见卓安也在场,他跪在一角,抽泣着正哭的欢。   大夫人撂下茶杯,道:“卓安这不说了,悦然竟然至今还没碰过女人,这个一根筋儿的东西。”   刘婆子闻言,道:“夫人别担心,这事儿也不用教,天生都会得。”   大夫人又问:“她几时能醒?”   刘婆子掐指算了算,答:“约莫也得等到明日天亮。”   “大夫给开的方子可是之前就吃了?”   刘婆子点头:“下午时候就吃了,说是要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行房了,而且很有可能催的不止怀上一个。”   大夫人轻叹,眼色略有暗淡,道:“但愿能怀上,成败在此一举,可千万别让我落了空。”   作者有话要说:尽全力了,累!下章不定时更,对不住了。 44第四十四章   她说不上那是怎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虫钻了心,穿了肺,抑制不住的全身跟着战栗不止,沉浮之中,耳边似乎总有人唤她的名字,深深浅浅,有些模糊,却也能隐约分辨的出来,可就连她也越发的不清楚起来,究竟是谁在唤她?那么一声声的,让她的心跟着揪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那温度太过灼人眼,像是要烫瞎了一般。   方沉碧恍惚之间,仿佛又看了张熟悉的脸,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喊她,一声声的,喊个没完,然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生怕她突然飞了一样,勒得她感觉到了疼。她忍了忍,可终究还是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惴惴的哭泣起来。   在梦里,蒋悦然终于可以如愿,将方沉碧揽在怀里,极尽温柔又缠绵悱恻,可这般甜蜜之时,他竟也隐隐的再犹疑,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只是他的疑问没有答案,能做的也只是珍惜这一分一秒,就算她只是个梦而已。   这面方沉碧跟蒋悦然着了大夫人的道儿,那面明月连滚再爬的往自己院里头赶,任是她跟五夫人来凤再怎么猜想盘算,也万万想不到这一步棋子儿来着。也别说手段是高杆还是低劣,就说这一招实在是让明月都接受不了,只道是这大夫人已经疯魔了,竟干出这等丑事儿出来。若是日后东窗事发,这两人还怎么自处?这事儿到底怎么才能平息?明月已是能自问不能自答了。   来凤听见明月这一番话也是给惊的不轻,就连她也料不到大夫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上来。来凤瞧着明月的脸,问道:“你可是没看迷糊?”   明月连连点头:“我哪里是看得清楚的,我是听的真真切切,开始还不相信这码事儿来着,也没敢走,又蹲了一会儿窗根儿底下这才听的出来,两个人缠的厉害,我万万不会听错。”   来凤这才信了真,冷笑:“我看她是疯了,就算是盘算着蒋家的家财想的走火入魔了,怎么能在两兄弟之间这么挑唆,别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尖子也会出漏子,换了她难道就能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糊弄过去了?还当那方沉碧是个省油的灯不成?”   明月倒了杯温茶递给来凤,道:“夫人这话说的在理,可任是那方沉碧厉害过齐天大圣孙悟空,大夫人也是压着她的五指山,人倒是个精灵人儿,可惜是进了这样的深庭大户里来了。”   来凤吃了一口茶,道:“你可别小瞧了那方沉碧,若让我说,这丫头心里有主意的很,她肯嫁却也不是真真因着的没了什么势好依,你想想,为什么大夫人非要在这关事儿头儿上走这偏锋险招儿不可?”   明月想不通透,纳罕道:“我可猜不出大夫人那九曲十弯儿的花花肠子来。”   来凤轻轻放下茶杯,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女儿,弯弯嘴角:“我猜应是蒋煦他必定生不出子嗣来的。”   明月闻言憋了憋嘴,方才明白过来,道:“这招儿可真够损的,合计若是让方小姐倒霉给真的怀上孩子,将来岂不成了乌龙笑话的事儿,自己的儿子朝自己叫叔叔,朝自己大伯叫爹爹,那方小姐又怎么心知这一切还能顺着心儿的在蒋府活着?”   来凤轻叹:“现下谁还管得她以后,都只看自己眼前罢了,可话说回来,如是她不争气,怀不上孩子,还指不定日后大夫人还有什么更阴险下作的招数要对着她使呢,倒也不如索性就怀了,再怎么说都是她心里头人儿的血脉,就算日日看着心里也宽慰。”   明月点点头:“前日三少在慈恩园那一遭算是成了笑柄也成了美谈,偏是那么两个人儿闹到了这一步,真是可惜了了。”   来凤展眉,转过头来看明月,看得明月莫名其妙,问:“你可知,这对我们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好事儿?”   来凤点头:“看着吧,等着孩子呱呱坠地的一日,就是我重新在蒋府夺回我一切之日。”   这一宿大夫人屋子里的灯始终没熄,她又睡不着,辗转反侧的等着时辰过去,没隔多久就问外厢里睡的刘婆子:“这又哪会儿的光景了?”   刘婆子自是困得厉害,可说什么也不能闭眼眯着,只能勉强睁了眼儿拿着绣活儿打精神,若是稍有个不留神儿,就磕头虫一样,对着蜡烛点头瞌睡。   听到大夫人这么一问,刘婆子跟针扎了一样,一窜的坐直身子,答:“早呢,夫人先休息吧,时辰到了我就去叫曹方进去抬人。”   大夫人又翻身,百般无奈道:“要是如了愿才好,可让我少些操心。”   刘婆子闭着眼儿,哼哈的答应:“会的,夫人别愁。”过了好一会儿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屋子又静了下来。   眼瞅着天快要放亮,这会儿子最冷,刘婆子掌着灯笼揪紧领口儿小心翼翼的推门儿出去了,曹方就等在隔壁,见刘婆子过来忙道:“天就要亮了,赶紧把人抬出来吧,迟了非得露馅了不可。”   刘婆子道:“我这就进去,你门口里等着吧,弄好了我招呼你进来。”曹方应了,跟着刘婆子往侧屋那头儿走。   刘婆子贴着耳朵在门上听了半晌,又轻声敲了几下,里头儿没人出声,刘婆子这才敢提身儿往里进。   屋子里头有些闷,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等着刘婆子走近,拉开了帐子提着灯笼一照,不禁咧嘴偷笑出声儿来。   蒋悦然正把方沉碧紧紧的揽在胸前还睡的死沉,丝被只微微遮住了女子的腰身和臀部,她把灯笼往下一撩,就看见方沉碧白皙的腿间和白丝被单上落了不少血迹。再看方沉碧胸口上的红印子,刘婆子也不好意思的撇撇嘴,小声嘟囔:“这小子才是尝了荤腥的,也不知道个疼人儿。”   正这工夫,身后门口儿微微传来三下敲门儿声,就听曹方压低着嗓子道:“还不快些,眼瞅着下人都出来干事儿了,你还蘑菇个什么。”   刘婆子也才慌起来,手忙脚乱的把丝被和毯子都裹在方沉碧身上,又唤了曹方进来搬人。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蒙蒙糊糊可以看见似乎有人出来走动。曹方和刘婆子是给吓坏了,抬着方沉碧从大夫人院子后头儿的侧门儿出了去,又绕到梨园的侧门儿给送了进去。等着曹方走了,刘婆子这才用温水给方沉碧擦了擦身子,又套件里衣盖上被子后离开了。   再说这一面儿,大夫人早早收拾妥当坐在榻上看着茗香微笑,这功夫刘婆子刚回来,方才一进门儿,见茗香在,也没好开口,只得跟大夫人使了个眼色,退到一边候着。   “来,让我看看。”大夫人朝茗香招手,茗香喜滋滋的上前,跪在大夫人脚边儿道:“大夫人这么早寻我来可是有事儿?”   大夫人莞尔:“只道是问你一句话来着。”   茗香纳罕,问:“什么话?大夫人要问就是。”   大夫人摸了摸茗香的脸,不禁心里思忖,这丫头也是个年华正好的时候,细皮嫩肉,娇憨可人,可惜照比那方沉碧还是差了太多,若说自己儿子迷着那样的女人不奇怪就是了。   “大夫人?”茗香见她看着自己发直,轻声唤了声。   大夫人忙醒神,忙道:“就问你乐不乐意进了你们少爷的屋子。”   茗香闻言喜上眉梢,霎时红透了一张俏脸,也不知是往哪里藏才是,左右走不脱,就垂了头把脸掩在手里,支吾道:“夫人这话茗香可不懂了。”   大夫人笑,她并不为茗香愿不愿意跟了蒋悦然而费半分神,她只这么问,就让茗香一辈子都得念着她的好,听着她的话。   “害羞个什么,你可是我最看好的女儿家,平素伺候的周全,又不轻佻下作,懂分寸,会眼色,进了他问屋子那是迟早的事儿,今儿我就做主。”   茗香心里甚美,像开了花一样,可再一想,蒋悦然与她一起这十几年也没见一次是动过心的,哪怕一丁点儿也没有,他心里只有一个方沉碧,剩下的不管多好也都入不了他的眼。就连那么漂亮的李家大小姐都不成,凭什么自己就成了?   “这……”   大夫人见茗香有了顾虑,又道:“你放心,方沉碧已是入了煦儿的屋子,就算悦然还有什么念想,那也都是白搭,这是根本没有结果的事儿,你何须放在心里为难你自己?男人就是如此,等着过了些时日也就都忘光了,等着你入了他屋子,成了他的人,还怕他不管你不顾你?”   茗香咬唇:“倒也不是这般……”   大夫人又道:“左右儿女婚事也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那即便是他现下不乐意,若是你日后细心伺候,不怕他不顾念你好,就看你怎么做了。”   茗香自觉得大夫人这话说的在理儿极了,跟着点了点头,又听大夫人跟着道:“不过如今,悦然还倔,一时半会儿说也不听,不如我们选个好法子先定了这事儿,等着他到时候没法不认账自然也就收了你。而后你们也是要去京城过日子的,离着这里这么远,有着几年见不到人儿,什么爱恨也都淡了。   你若可懂这道理,你定是能降服悦然的倔性子。做女人也就是跟男人的事儿最重要了,这功夫你不使劲儿给自己搏一搏,等着他日若是再没了机会,你可要捶胸顿足了。可后悔的药可没地方买去,不如现下打算清楚,做了也不后悔,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茗香懂了大夫人的意思,可还心存顾虑,犹豫不决。   大夫人瞧一眼站在一边儿的刘婆子,刘婆子立马会意的上前,道:“可没这功夫给姑娘你合计前后了,咱们三少这功夫还醉着,姑娘要是再拖延,怕是三少醒了之后,你什么念想都没了。”   茗香猛地抬头,见刘婆子眼色,脱口道:“我乐意的。”   大夫人轻笑,刘婆子也跟着笑,茗香一时间觉得尴尬又没深沉,忙道:“夫人别笑我不懂分寸。”   大夫人走过身来,脱下手腕上的镯子,反给茗香套了上去,道:“我的儿啊,日后悦然就交给你了。”   茗香是被刘婆子送进去的,掀开帘子的时候,蒋悦然盖着被子还在昏睡,茗香梗梗不动作,刘婆子忙推她道:“可别怵了,赶紧脱了这身儿衣裳进去,等少爷醒了,就照我刚刚教你的说辞,不会错的,我早就说你自小就是个有福的相儿。”   茗香点了点头,顺着边儿爬进床帐里,窸窸窣窣的脱起来衣裳,而后钻进了蒋悦然的被窝儿。   刘婆子是看了一切准备妥当了方才出来的,这一次她心情甚好,忍不住念叨:“竟没想是这般的顺畅。”   蒋悦然到底是年轻身壮,醉酒加药也没让他睡过晌午去,翻了几个身,他感到头疼欲炸,身子乏力的很,睁了眼之后,只觉得似乎有人靠着自己躺在了一处。   他扭头,看见身边还睡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人。   因为蒋悦然的动作,茗香跟着醒了过来,两人面面相觑,蒋悦然一头雾水,茗香则是羞涩的把自己窝进了被子里。   “出来。”蒋悦然声色没有半点情绪,茗香闻声,不敢忤逆,只好露出头,咬唇等着蒋悦然下文。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蒋悦然眉头蹙得紧:“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少爷……”茗香余下的话说不出口,只啜啜道:“少爷喝醉了,我挣不过,就……”说罢哭起来。   蒋悦然感到万分无奈又嘲讽的冷笑一声,哗地掀了被子,果不其然,床上有落红,已经干透。   蒋悦然沉默,冷冷的看着缩成一团的茗香,盯了半晌,问:“究竟是你还是我娘的意思?”   茗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说错,只是哭,不答话。   蒋悦然看得不耐,卷了被子起身找衣裳。可奇怪的是,衣服不是被胡乱的丢在地上,而是工工整整的摆在桌子上,他扭头又看缩在床角的茗香,冷冷问:“要进门是吗?随你。既然你愿意,日后可别怪我才是。”   穿好衣服,蒋悦然面无表情的走到床边,倾过身子朝茗香靠了过去,阴鸷道:“这么着急,何不跟我直说,你说了我也愿意让你进门儿,这下作的招数见了恶心,你怎的偏挑我厌烦的来。”   见茗香不敢出声,蒋悦然站直身子,抄手看着茗香,道:“只要你听话,不会亏待你,你要什么去我娘那里要就是,别来烦我。”   说罢,蒋悦转身往外走,没走出几步,见地上有只帕子,帕子上绣的并蒂花,是帕子里不多见得花式,他当时并没往心里去,以为是茗香遗落的,遂看也没多看,不屑的一脚踩了过去。   蒋悦然与茗香的事儿不出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整个院子,马文德一听到信儿,搁下手头儿的事儿赶紧来寻方沉碧。   方沉碧才醒,浑身酸疼的就像是给人打了一顿。头还有些晕,总想睡觉。等着翻了个身,她才发觉下/身疼的厉害,顿时觉得很不对劲儿。   “沉碧?”马文德推了门儿,小声喊她。   “表舅舅,我在这儿。”方沉碧支起身,掀开被子,探目一瞧白色里裤上透出星点的血色,她登时全明白了。   马文德进了门儿,瞧方沉碧脸色白的像是落在树梢的雪,哪里有半点血色。他走到方沉碧床边儿,撩摆坐了下来。   “表舅舅找我有事儿?”方沉碧轻声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了?这功夫儿还睡着,是不是病了?”   方沉碧点点头:“不是很舒服就多躺了会儿。”   “回头找个大夫过来瞧瞧?”说罢,马文德斟酌了会儿,又开了口:“外面传着三少把茗香给纳进了屋。”   方沉碧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敷衍道:“挺好的,迟早的事儿。”   马文德叹息:“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这儿是先跟你招呼,免得突然谁冲着了你,让你不舒服。”   方沉碧抬头,不仅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无半点血色,她问:“表舅舅昨儿晚上出府了?”   马文德点头:“昨儿去接婆子去了,今儿一早才赶回来,现在婆子在大夫人屋子里说话。”   方沉碧又问:“三少为什么突然纳了茗香?”   马文德只觉得这话不好说出口,可见方沉碧的意思坚决,只好实话实说:“说是宴上喝多了,误了事儿,茗香刚好伺候着。”   方沉碧只觉得冷,浑身都冷,她突然颤颤开口:“在哪?”   马文德又叹:“在大夫人的园子的侧屋里头。”   后来马文德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听进去,她努力的回忆也没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出来,从慈恩园回来之后,刘婆子端来东西说是大夫人特意拿给她补身的,后来她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如说昨晚与她好合的是蒋煦,那便也没什么好掖好藏的,她已经嫁进了慈恩园,不管与蒋煦怎么做都算正常。可她分明是迷迷糊糊被人送走,破了身之后再被人送回来,府里还能有谁人有这般胆识,敢这么大费周章,既不怕夜里有人来寻她发现她人不在,也不怕她醒来发现自己失了身。   而这一切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控制的极好,人不知鬼不觉就成了。更何况一大早就传出来蒋悦然昨夜里要了茗香,这就纳了进屋去。再加之她昨晚梦里那些零零碎碎又隐约可辨的“错觉”,她太疑惑了,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残留的一点意识,还是根本就是场不着边际的春/梦?   其实分不清楚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的不止方沉碧一个,便是连蒋悦然也着实弄不清楚,只因着他的梦里从来就只有方沉碧一个人的影子,任何时候也都是如此。   他恍惚的望着窗外,想着昨晚居然是同茗香有了肌肤之亲,便从心底感到恶心恼恨。可如今的他倒也不在乎了,只要不是娶了方沉碧娶了哪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同?既然没有不同,那么娶谁都一样,都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他爱的。   他亦不会再去碰茗香,也许这样把邪火儿迁怒在别人身上太过残忍,可他还能怎么办?老天待他便是如此,他也已经没有太多耐心和善心去可怜别人了。   这件事儿方沉碧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躺了一日之后她便又去了慈恩园。蒋煦是提早就只道方沉碧与蒋悦然这事儿,那晚大夫人也来与他密谈过,人走后,蒋煦摔烂了屋子里所有他能摔的东西,下人无人敢上前拦阻。   道理他都懂,单单只是这口气儿实在是没法下咽,眼睁睁的看着天仙美人儿就这么入别人的手,让他怎么能甘心情愿?这一日再见方沉碧,蒋煦的表情阴沉至极,他恨天恨地,恨得只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方沉碧端着碗看他:“少爷这般看着我作何?”   蒋煦突兀的诡笑:“方沉碧,你说你生出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长得像我?”   方沉碧手一抖,轻声道:“许是像我。”   蒋煦闻言大笑:“也或者像我,要么,像他三叔也说不定……”   方沉碧微微弯了嘴角:“不管像谁都是我的孩子。”   听她这话,蒋煦的笑容淡了,他抿了嘴角,贴过来道:“你的孩子永远都要叫我一声爹。”   见方沉碧敛目不再说话,蒋煦觉得自己胸口里那股子憋闷的郁结之气突然得以发泄,他得意道:“方沉碧,你恨我也没辙,毕竟木已成舟,破你身的人不是我,你居然是跟你的小叔子有了龌龊苟且之实,你就得永远挂着这个不贞的名号活到你死为止,可你在外人眼里,还是个克尽妇道的媳妇,若是有朝一日这一层挡羞的纸给戳破了,我就看你怎么自处?   或者你该每天都烧香拜佛的祈求这丑事千万别漏了,一来那会让你身败名裂,到那时,即便是你的子女也不会容你。二来,你心心念念要帮蒋悦然的好意就都变成狼心狗肺了。不过实在太可惜了,你这人情,他可万万不会顾念的,在他那里除了恨还是恨,你看,怎么的到最后你竟成了里外不是人儿了?”   “你都知道?”方沉碧轻声问出口,淡漠的好像与她无关。   蒋煦面容扭曲:“怎么,你怕我知道?”   “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他?”   蒋煦答得干脆利落:“都恨。”   约莫傍晚的光景翠红先回了来,几日没见方沉碧她也是又怕又担心,可刚跟马文德一照面,便也什么都知道了,她同马婆子一道进了院子,但见院子里头全换了人儿,竟没一个认得出来叫得出名字的。   “这分明是打算把小姐困死,大夫人是真的盯紧了她,她哪能逃得出?”马婆子又叹道:“这一关终究也还是没能逃过去。”   翠红跟着叹道:“我自从那日出了府就再没机会进来半步,我出门儿的时候连方梁都没了踪影,估计跟我们一样,都给大夫人找人看起来了。”   马婆子点头:“不过好在大少现□子骨不成,行房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还能再拖上一拖。”   翠红脸色复杂的看了马婆子一眼,道:“要是大少能成,小姐生了子嗣说不定境遇会好些,人人也能拿着当个人儿看,若是生不出,那才真的是糟糕至极了。”   这几日卓安伺候蒋悦然都是格外小心再小心的,若以他平时的了解看来,他断是不会这么轻饶了自己,可说来也怪,蒋悦然竟也没有半点为难卓安的意思。冷淡的对话,冷淡的眼光,冷淡的态度,卓安却更是慌了神儿,他担心这辈子蒋悦然都不会再原谅他,这主仆之间的情谊早在方沉碧被他亲手送进慈恩园的那一刻就此玩完了。   卓安每每有话要说,但见蒋悦然的态度也就退避三舍了,蒋悦然用过了饭,转身出了门,卓安想跟,可又不敢跟的太近,蒋悦然扭头看他,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卓安拨浪鼓一样摇了摇脑袋,蒋悦然见他不做声,打头先走了。   再见这一面,两人都感到仿若隔了一世,方沉碧赶巧从慈恩园出来,他碰巧从夹道里经过,卓安一见眼前来人是方沉碧,就似见了什么牛鬼蛇神一般,退得老远。   只是他从那一日见了她一双赤红的眼,听了那句我会记得你们所有人,卓安就觉得方沉碧这话就是咒语,是戴在齐天大圣脑袋上的紧箍咒,见一次,疼一次。   方沉碧也只才看了蒋悦然一眼,像是给穿了心撕了肺一样,心肺巨疼。她缓缓垂了眼,袖子里的手死死攥成一团,她很清楚,那一晚的事蒋悦然必定是全然不知,如若让他知晓,那么所有一切都将前功尽弃。退一步说,事到如今,说了又能怎样,不过是成了一件人人嘲笑的丑闻罢了。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好后悔懊恼的,毕竟是给了自己爱的人,好过是别人,特别是蒋煦。   方沉碧也只是顿了顿脚,她不断说服自己,安下心来,就像是从前与这里的每个人擦肩而过一样,没什么差别,也不要太多情绪的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蒋悦然的眼分分秒秒都没有离开过方沉碧的人,从远到近,一种熟悉的淡雅香味惊了他的神经,太熟悉了,只是熟悉的让他自己都难以信服,如果不是梦该多好。   她一步一步靠近,就像是踩在他心上,蒋悦然绷紧了身子,他实在太想一把扯住她然后跑的远远的。   在乎吗?在乎她已经嫁做人妇?当然在乎,可蒋悦然更清楚,没了方沉碧他俨然连个人都算不上,因为人都有情感,没情感的那是石头。   方沉碧保持一个频率与蒋悦然擦身,那一瞬间,有种尘埃落定的伤怀,她难过,她心痛,可她不后悔。他倔强,他隐忍,可他没办法不爱她。   衣衫碰过衣衫,终究还是有人先开了口:“你……他对你好吗?”   方沉碧站住脚,微微垂着眼,答“好。”   蒋悦然气息有些急:“方沉碧……你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爱我?”   方沉碧突然抬起头,她认认真真的把眼前的男人看了个清楚,这一刻,心疼的在滴血,她淡淡一笑,答:“蒋悦然,你跟我已经错过了,既然已经错过,不如珍惜眼前人。”   蒋悦然面色颓然,冷嘲道:“我爱的人都不珍惜我,我又为什么要珍惜别人?”   “很多人为了你尽了她最大的能力,能给的都给了,能做的都做了,你不能让她失望。”   蒋悦然闻言笑了起来:“方沉碧,我的不幸福不快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的这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你便这么看着,看到你死,或者我死。”说罢蒋悦然扬长而去,只回荡那句话在空荡的院子里。   卓安见主子头也不回的从方沉碧身边走过去,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只道是小碎步的从后面跟上来,见了方沉碧也是弯腰拜了一拜,随后就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方沉碧回到院子里就见了翠红和马婆子,两人细说了自己如何被大夫人的人困在外面进不得府的经过,可巧没过多久,马文德就把方梁给带回来了。显然方梁挨了打,脸上青紫交错,人也瘦了许多,等着听了方沉碧已经嫁了蒋煦,这七尺男儿竟蹲在地上嚎啕的哭了起来,他这一哭,翠红和马婆子也绷不住跟着哭起来。马文德叹了又叹,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枉费。   “翠红,让你送的东西都办妥了?”   翠红红着眼,点头道:“小姐放心,都妥帖了。”   “那京城刘府那面还有什么信儿吗?三少的事儿他们帮不帮?”   马文德道:“必然会帮,今儿已经下帖子来请三少回京议事儿了,看来是有着落了。”   方沉碧跟着点了点头,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有些站不住。   “小姐,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方沉碧摇摇头:“我得休息了,你们都下去安歇吧,顺道帮方梁的脸上些药。”   没过几日,茗香如大夫人的愿进了蒋悦然的屋子,可蒋悦然却连喜宴也没应场,在同一日带着卓安上了京城。方沉碧去吃喜宴时候,与大夫人着了面儿。   大夫人笑意如春风,见了方沉碧也是夸不绝口,只等是没闲人在身边时候,她才小声儿的跟方沉碧道:“这么一来,你也不亏。如是你张扬出去,也是两败俱伤。”她如自己女儿一般将她揽在身边,眼神认真道:“我绝不食言,你若生下子嗣,我就扶你坐正,绝不亏待你。”   方沉碧没有话想说,从头到尾,不是大夫人算计成了她,而是她为了蒋悦然甘愿被她利用,付出总要有牺牲,既然已经决意好了,又何必恼怒?成事就好,现在她只在乎这个。   蒋悦然这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毫无音信,无论修书还是派人亲去皆是未果。这面蒋渊以京城分铺做幌子不出多久就回来要银子,大夫人开始有些着急。   蒋茽这些时日身子骨渐渐好起来,三夫人便来往的更勤了。可说到底蒋茽更喜欢来凤一些,约莫过些时日就让曹方去找,可偏偏这些大夫人都知晓,她格外憎恨三夫人,亦是看成扎在眼睛里的绣花针。   来凤瞧着大夫人对三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便顿感解恨儿。大夫人也有意拉拢来凤,可来凤倒是不紧不慢,态度模糊的很,明月不懂,问她:“现下是难得的机会,夫人怎么不着急?”   来凤眯眼笑:“我为什么要着急,我要联手的人可不是她,我只在等那一人。”   明月纳罕:“夫人这么有把握?”   来凤志在必得:“实打实的把握。”   天气渐渐的凉了,先是老太太着了凉病了起来,紧接着是蒋煦发热又咳不止,他这一病便忙坏了方沉碧,日日伺候到了深夜,很晚才能回去自己院子。   翠红眼瞧着方沉碧这几日更是清瘦了不少,人总是精神不济,脸色着实太差, 比蒋煦还像是个得了大病的人。起初大夫人也总派人来给送些补品吃着,可过了一个月之后也渐渐的怠慢了,加之方沉碧又累,有时候竟是饭吃了一半人都睁不开眼了。   好在马文德还能弄些好东西来,只要有了空就往梨园里送,只是方沉碧吃了很多,却没见胖出一点。   大夫人这段日子也忙,因着老太太那面要伺候,等着服侍吃了要,人睡熟了,她才能回自己院子。眼见天冷了,刘婆子从柜子里翻出厚的被褥衣物,边整理边问:“眼瞧着两个月了,那少夫人也没个反应,我们又不好去找大夫来瞧,您看着补品还要不要送了?”   大夫人叹道:“府里目前银子也吃紧,她那面八成是没怀上,别送了,吃多少也是白费。”   刘婆子跟着接话:“还是自己肚子不争气,白瞎了我们之前那一翻安排。你瞧她现在,瘦的跟河边儿的柳条儿似的,就那恹恹睡不醒的样子,怎们看都不像是能生出孩子的架子。”   大夫人这功夫心头正烦着,听她说的这话顿时有些恼:“由着你这张没把门儿的嘴,什么好事儿也给你说没了。”刘婆子见大夫人有些动气,赶紧禁了声。   方沉碧总觉得又饿又困,好像吃了多少都吃不饱,睡了多久都睡不够,哪怕是让她倚在窗边她都能马上闭上眼睡过去,偶尔会有些头晕,好在不严重。可足足睡了一宿之后,困乏感却还是一点都没有缓解。   因为太累,葵水也一个多月没来了,起初方沉碧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可时间久了之后她才慢慢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怀孕,因为她没有半点妊娠反应,除了觉得累之外,饮食上正常的很,就在前几日她总是小腹略略有些疼,紧接着也微微见了点红,她这才放下心来。   马婆子说她这是累的过了劲儿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身子必然是虚,得调理一阵儿才能恢复。可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情况并没有好转,而是愈发的严重起来,尤其是头昏的状况,每次她站起身都觉得乾坤颠倒,好像整个人都要翻转过来了一样。   蒋煦因着生病脾气愈发暴躁,以为方沉碧能怀孕,至少赔了夫人没折兵,可方沉碧若是没怀上,那么就是偷鸡不成反失把米,这让他更是恼恨的要命。   于是下人都不敢随意接近蒋煦,方沉碧只能亲力亲为,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连端碗的力气都快没了。蒋煦见方沉碧这般,更觉得她是装矫情,凡事儿非要她事必躬亲不可。   方沉碧除了伺候蒋煦,空余时候还要跟马文德处理府里的账务,马文德见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也心有不忍,总让她趴着多睡会儿。   这一日方沉碧还没趴一会儿,慈恩园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跑到账房来,进门就喊:“少夫人快回院子,大少爷又发火了。”   方沉碧实在是太累了,她抬起头,只见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模模糊糊中一样的长相,一样的打扮。   “要么我代你去吧。”马文德摇摇头,扶了扶方沉碧的肩膀。   “我自己去吧。”方沉碧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没走出几步,突兀的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大夫被方梁扯得快要脚离了地,大夫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瞥了方沉碧一眼,念叨:“你们少夫人怎么这么瘦,就剩一把骨头了。”   马文德哪里有耐心听这个,忙道:“老赵快给瞧瞧,看她到底怎么了?”   大夫不紧不慢的给方沉碧把了脉,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周围一圈人,口气古怪的问:“你们少爷呢?”   马文德一听这话,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慌道:“这儿跟我说就是,我是她舅舅。”   大夫摇摇脑袋:“怎么给累成这样,再不好好养着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马文德和马婆子翠红面面相觑,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只听方梁叫了一声:“小姐有身孕了?”   大夫点头,无奈道:“都两个多月了,你们一点也没察觉?那你家少爷呢?你家夫人老太太也都没留神?”   所有人都傻了眼,因为蒋煦身子骨不好,除了成亲那一日两人再也没有同过房,方沉碧到底怎么怀的孕?难道真的就是那一日怀上的?可宝珠伺候了蒋煦十多年都未曾怀上过,就让方沉碧轻而易举的怀上,这会不会太离奇了点?   马文德千叮咛万嘱咐大夫不要乱说话,临了还给了银子封口,等人走了,这一圈人方才关了门,围在一起,就等方沉碧醒了说一说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怀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了。 45第四十五章   在马文德看来,事情朝着一个极端化方向发展过去了,方沉碧方才成亲两月多,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大少爷孱弱病重,两人也只同床同枕一次,怎的就怀上孩子了?   别人不知道的是大少爷不育的事儿,也只有他跟方沉碧大夫人知晓,那方沉碧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来的蹊跷了。是谁的种儿?这话许是问都不用问,还能有谁,可他明明见到蒋悦然那么决裂分明的跟方沉碧划清了界限才走的,走了之后便音讯全无了。   照说这是好事儿,既然不成了,也不必太纠缠,可现下事儿闹大了,如果真出了纰漏,这可让他怎么办才好?   马婆子和翠红也是一脑袋雾水,谁也不敢猜测,可心里也都有点小九九,无不是想,若是这孩子是三少的,说不定是个好事儿。马文德也顾不得许多,把自家婆子跟翠红都撵了出去,等人都走了,他这才放心跟方沉碧说开了话。   “现下可由不得你不说,再不说我连一点帮你的办法都没有了。”   方沉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摸了摸自己平坦肚子,叹了叹:“孩子是蒋悦然的。”而后又将那晚上的事儿全盘托出,事到如今,不说也藏不住了。   马文德听完这一番话,气得直拍大腿:“这可是什么事儿啊,倒是成全了他们娘两个人儿,日后你可怎么办?”   方沉碧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她要想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处境?还有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方家。   马文德又想了想:“你决定生下来?”   方沉碧抬头看马文德,感触颇深道:“舅舅,我有的也就只剩下这个孩子而已了。”   不出一个时辰,方沉碧怀了身孕的消息传遍整个蒋家大院,老太太明是病的躺了好几天,一听到方沉碧肚子有了信儿,乐得鞋都不穿就往外跑。这节外出来的状况更是可乐坏了大夫人,任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消无声息的过去了两个月,方沉碧竟是出奇的怀上了。   刘婆子也跟着乐得不笼嘴,忙不迭的在大夫人面前邀功道:“我就是说那大夫的方子妙,您都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他求这个张纸条,真是连嘴皮子都说破了,那人见我实在是太心切了,也烦不得我没完没了的缠着也就破逼无奈的应了我,您说谁能曾想呢,真就给我碰上了。”   大夫人明白刘婆子意思,可她也不愿多说什么,毕竟这方子还真是刘婆子听信了乡下小姑子的话才寻来的,当初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如今还真成了,论功的话也少不了她一份。   “无需你惦记了,好事儿里少不了你一份儿苦劳,若是沉碧年底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抱,你瞧我怎么赏你。”   刘婆子闻言笑得眼睛眯得不见了缝儿,忙道:“看夫人您说的,平素您有的哪儿委屈过我们这些下人过,不都是跟着您有吃有拿的,现下就帮着办了点事儿,您可千万别说的这么外道,这还不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应该应分的。”   两人喜上眉梢有说有笑的往方沉碧的院子里走,这正巧着老太太也由着一群丫头婆子搀扶着过来,两群人碰了头,都是笑得嘴都合不拢。   梨园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里出外进的忙的分不开身儿。大伙儿都在外厅里候着,吃茶聊天,因着大夫说方沉碧见了红,有了滑胎的状况,马婆子也不敢让她下地走动,只能让她安心的靠着床边儿养着。   翠红从外头儿端了药汤进来,方沉碧正阖目小憩,翠红抿嘴笑着晃了晃方沉碧身子,小声道:“小姐先醒醒,起来喝了药汤再接着睡。”   方沉碧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懒洋洋的揉了揉眼:“我睡了几时了?”   翠红扶她起身,把碗送了过去,道:“小姐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眼瞅着就要吃晚上饭了。”   方沉碧点点头,接了碗喝,听见门外闹哄哄一片,她微微蹙眉:“外面这是做什么这么闹?”   翠红笑道:“管着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跟着来道喜的,不过大夫说着您不能太累,得好生养着身子所以也没叫您起来应着,马大管家在外应着呢,您吃了药再睡会儿,我再叫您起来用饭。”   方沉碧喝了药汤,只觉得浑身都跟着乏的厉害,她得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床头儿,是少见的无精打采样子:“不睡了,我这是睡了多少都不觉得够,在这么下去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   翠红见此,劝道:“现下小姐是金贵儿的人儿,您不必这么操劳了,顾着自己身子就是了。等着孩子一生下来,许是日子会好过太多的,您放宽心就好。”   翠红说着这话,眼睛不时瞟向方沉碧,她和马婆子一样,心里也是画魂儿似的,总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她也不敢问。   方沉碧抬头时候见翠红正偷瞟她,翠红忙慌乱的垂了头就要出去。   “翠红。”方沉碧出声,翠红忙住了脚扭头答:“小姐还有事儿?”   方沉碧寻思片刻,寂寂的道:“如果有人问你,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回答。”   翠红亦是个聪明人儿,她知晓方沉碧说的谁,遂梗了梗咬唇道:“小姐,其实我……”   “不该说的话永远不要说出口,许是你帮不了我反而害了我。”翠红哽咽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掀了帘子出去了。   几个夫人和老太太簇拥着进门的时候,方沉碧再看账本儿,老太太走路还有些困难,马婆子赶紧扶着坐在床边,老太太见方沉碧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扯着方沉碧的手不放:“瞧着瘦的,也不知道你婆坡平素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虐待你,真是让人看着心儿都疼,你倒是胖点啊,你胖了孩子也跟着结实了不是。”说罢,老太太扭头,朝着身后的大夫人笑骂道:“可道说你是个马大哈,这都怀了两个月了,你可是全然不知情,若是我这重孙子生了事儿,我可不饶你。”   大夫人掩嘴笑道:“瞧着您说的,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可算是让您抓着个小尾巴,您可是不放我了不是。这不是有了重孙子,连脑袋顶上的太阳摘了给您您都不稀罕了。”   老太太故意拉了脸,道:“我这老太婆就是这样,能见重孙子比摘了太阳都高兴。要不你们谁再给我生个孙子抱抱,我们蒋家多少年没听见孩子哭了,由着一群老的娘们家家聚在一起,不是嚼老婆舌就是家长里短究竟有什么乐趣。”   几个夫人笑作一团,三夫人打趣道:“老太太存心消遣我们不是,您看看我们这都多大的年岁了,想生那也得生得出来不是,您当我们不想呀。”   一群人闹闹哄哄的说笑了一会儿就都给老太太赶了出来,大夫人留下来吩咐厨房又给方沉碧添了补品吃。且是非要看着方沉碧吃光了东西才肯罢休,至于之前蒋悦然与方沉碧那档子事儿却是只字不提。   “你倒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好胎,等着孩子顺利生下来,我也有好东西给你。”   方沉碧瞧着大夫人的脸,只是异常无谓的笑了一笑:“许是我天生就是劳碌命,日后就去不了账房办事儿了,可总也不想就这么闲着,回头我会跟表舅舅交代的,账本可以在屋子里看,其他的事儿我便不多管了,大夫人您费心帮安排一下。”   大夫人忙点头,关心道:“看账本儿可是费神的,是不是碍着你修养身子了?这个也不必都是你来,或许可以交给别人也可。”   方沉碧淡声道:“左右看账本也不费什么心思,也倒算是打发无聊了。”   大夫人现下只顾着高兴,只要是不影响方沉碧身体她是什么都依了她去。没说上几句,方沉碧只管看着自己是手头儿的账本儿,再不抬头看大夫人,她倒也觉得无趣,又心里知晓方沉碧跟她必是有隔阂的,遂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再没坐多久就先走了。   入了秋,蒋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躺的时间更久了,这功夫方沉碧的院子里闹得厉害,也有人好事儿的想去给蒋煦报喜,谁都知道方沉碧到底是跟蒋煦圆过房的,又合着方沉碧再也没跟什么男人走的近,便是人人都不乐意承认这孩子是蒋煦的,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孩子不是他的。   慈恩园多事儿的李婆子听了这消息更是满心的欢喜,忙不迭的往自己院儿里跑,她这一传,慈恩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宝珠闻声脸色着实难看的很,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是黑着脸听着别人闲话躲清静去了。   蒋煦听了个一知半解,觉得格外纳罕,就唤了李婆子来说,李婆子原是以为这天大的好事儿会让蒋煦乐得厥过去,便站在床前话一股脑的往外道,却见蒋煦的脸色越说不对,说到最后住了嘴,蒋煦的脸都青了。   自第二日起方沉碧便没再来慈恩园,蒋煦拖着许多时日,就是不愿去梨园看看她,下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是大少又开始闹脾气,亦是没人敢对着蒋煦再多说关于方沉碧怀子的事儿,一时间慈恩园的事儿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无不是一头雾水。   转眼就上了冬,方沉碧的肚子眼见一日日的鼓起来,自从怀了孩子,方沉碧就跟少出院子,多半时候都是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晒晒太阳,要么空闲时候站在窗边练字儿品品茶,下午时候马文德会让方梁把账册送过来,方沉碧就倚在榻上一一看过。   她突然觉得如果能这么安适恬淡的过一辈子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她总这么想,每每走神儿时候都会看着窗外的廊子,似乎看得见不大的孩子,穿着锦缎小袄带着八宝锦帽儿,嬉笑着从廊子里跑过,她连孩子铜铃般的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看得见他眉飞色舞的脸,一张似曾相似的脸。   “小姐?”   方沉碧闻声醒了神儿,见方梁手里捏着册子,正站在她面前。   “放这里就好,我待会儿看。”   方梁应了,放下东西,左右瞧了一眼,小声道:“小姐,老李问铺子里的东西要不要送回来。”   方沉碧扶着椅子扶手坐□子,信手翻了一页看起来:“让老李转交给你娘,从现下开始,我们只做往外送,越多越好。”   方梁点点头:“小姐,我娘托人送了点腌制的肉过来,还有她做的果脯,我都给翠红拿去收着了,晚上给您弄了吃补身子。”   方沉碧应了声:“家里都还可好?”   方梁笑:“小姐别担心,一切都好,我听我娘说,方聪最近也长进不少,我爹的腿也好了很多,能干些活了,就是奶奶的身子不如以前,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娘让您不要担心,好生养着身子   好早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   方沉碧垂头看账本,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方梁瞧了瞧,知道方沉碧这是听进心里去了,于是又高兴道:“我爹和我娘听说您有了身孕,真是乐坏了。小姐你可要好好养着,生个白胖的小子出来。”   刚进腊月,蒋悦然在京城收到了河源县的家信,平素多半是卓安帮着代看,若没大事儿,顺道跟他说说就作罢,他也懒得回信。这次卓安拆了信,刚看完脸就塌了下来,且不说自从那事儿发生之后少爷的态度就一直不咸不淡,只说方沉碧怀孕的事儿,哪是他能承得起的,若是从他这张嘴说了出去,少爷这邪火儿非得从他身上发了不可。   李兰正从门口往里进,就看见卓安愁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可怜兮兮,他笑道:“你们家少爷可是又给你冷脸瞧了?”   卓安一见是李兰,心头一转,佯装叹气道:“我这不是替我家少爷发愁呢。”   李兰倒是好事儿,跟着问:“你家少爷又是如何让你愁了?”   卓安咧嘴道:“兰少爷知晓我们蒋府上的方家小姐方沉碧吧?”   李兰点头,纳罕问:“那个天仙儿般的方小姐我倒是识得的,她可是怎了?”   卓安接着道:“夏末的时候方小姐进了我们大少的屋子,这不今儿来了家信说是都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了,我这不寻思我们少爷跟婷小姐的好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我倒是急着看见小少爷了。”   李兰闻言一怔,巴巴的看着卓安,大脑一片空白。那蒋煦他是认识的,孱弱病重,是个暴躁又别扭的人,平素在院子里下人们都怕,谁都不乐意去慈恩园当差。当初他也听说过,那方沉碧似乎是从小给卖进蒋府来做童养媳的,可偏是万里挑一的人儿,他见了也是万分的动心,若不是因着自己妹子的终身大事儿,他必是要把方沉碧带回京城的。可现下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任是他再怎么心仪她也只好是作罢了。   “兰少爷您这是怎了,怎的脸色不好?”   李兰尴尬的收了一脸失望神色,忙道:“说着这也是好事儿不是,你们三少这就要做三叔了。等着年底也把他跟我家妹子的事儿办了,不出过年你也就见得到小主子了,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忙个什么?”   卓安闻言,两眼发光,忙跟着道:“兰少爷这么交个实底儿就好,我这不还想着是不是婷小姐还不打算嫁给我们三少呢。我们小人说多了少爷嫌烦,也没个分量不顶事儿,若是兰少爷方便也好多劝劝少爷,可别让他钻了牛角尖才是。”   李兰摇头笑笑:“你这般婆婆妈妈也难怪你主子对你越是离的老远,我见了你也要怵上三分。”说罢李兰抬脚往院子里头走,边走边问:“你家少爷在书房?”   “是,正在书房呢。”卓安答了,眼见李兰走远,不甚欢喜的嘟囔:“若不是蒋府一堆人帮衬着你,还以为你妹子能有这个机会?”卓安狠狠的夹了李兰的背影一眼,又念叨:“那方家小姐可是比婷小姐漂亮太多了,还真是可惜了。”   照着卓安的算计,李兰果然在蒋悦然面前提起了这事儿,蒋悦然原是正在吃茶,听了这话儿,手一晃,热茶烫了手背,烫的红彤彤一片。他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大脑一空,也不知道是想的什么。   “是……喜事儿……”蒋悦然轻描淡写的说,微微垂了眼,唤道:“卓安也不知你是老了还是怎的,这么大的好事儿竟是要人家来告知我,你倒是去偷懒悠哉去了。”   卓安是听的胆战心惊,忙弯腰进了门儿,恭顺道:“这不刚是跟兰少爷聊了几句,我正准备跟少爷提及呢。”   “刚好你今儿有功夫就去街上金铺去瞧瞧,回头帮我选一块长生锁预备着。”蒋悦然头也没抬,眼光从账册上一目十行的掠过。   卓安应了,又问:“少爷不需要亲自挑样式?”   蒋悦然有些不耐的抬起头,瞧着卓安:“我若要挑还遣你去作何?”   卓安不敢多问,忙连声应道:“小的知晓了,小的知晓了。”   等着卓安出了门儿,李兰也倒是有点急了,打探着问:“上次听卓安说,今年过年你就打算在京城里过了?这样也好,不如来我府上与我同过,人多倒也热闹。”   蒋悦然寻思了会儿,答:“你府上男女老少也几十口人儿,你平时倒是想躲个清静,怎的又图上热闹了?”   李兰笑道:“你这人真是石头,若是平常人,就算我不说这话,你总要跟我提起,你可倒是好,也不知是躲着我妹子还是躲着我,跑的比谁都快。可也别说我追着你翻来覆去说这事儿,蒋府的聘礼都送了半年多了,我家父母也都应了这婚事儿,你可得抓紧点时间办了好事儿,别让我妹子干等啊。再者说了,我家妹子终究也不计较你纳妾的事儿,若是你想也可以把河源县的妾室接过来一起过,只要能好好相处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   蒋悦然扬了嘴角朝李兰一笑,可李兰却觉得这笑实在是有点别的味道,就听他说:“我若是不做出点正事儿出来,娶了你妹子也是坑了她,你不已是把牢了我走不脱,还提心吊胆个什么?”   等人都走了,屋子空荡荡的,蒋悦然傻傻的倚在椅子上,瞧着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的,心里就跟着雪景一样,惨白白,冰冷冷的,世事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从前他从没有这种感觉,像是魂魄离了窍一样,好像自己已经不活在当下,而是活在过去的某一个片段之中,有他,也有方沉碧,有一切他想要的美好和安宁,然后把一切放大再放大,就好像那才是他真的人生,而当下只是幻觉,模模糊糊的幻觉。   “若是我的孩子该多好?”他喃喃,声音弱得快要听不出来。   方沉碧这一怀孕可是急坏了三夫人和蒋渊,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盘算,蒋煦未死,就算是残喘着还剩一口气儿,那也占着蒋府家财的一份儿,更何况是方沉碧肚子里还有个占份儿的主儿。   为着这三夫人往蒋茽房里去的更频了,平素的耳边风也是不少吹,可蒋茽虽是个好色贪欢的人,可他到底是心明如镜的。若是说自己喜欢的儿子,从前是蒋悦然,后来是蒋家福,万万不是蒋家祝轮得到的。   蒋煦和蒋渊一个孱弱,一个不开窍,谁也不是继承蒋家最好的人选。若是让他想,目前能信赖的人也只是蒋悦然一个而已。可别人不知道是,蒋悦然跟方沉碧那点事儿他也多少知晓的,也就是因为这,他才不愿意彻底由着蒋悦然来主家。   这面蒋渊也是对方沉碧怀孕的事儿耿耿于怀,他的侧室又怀了一胎,若是个儿子还好匹敌,若还是个女儿,再衬着蒋茽的身子骨,怕是彻底没了戏。就算日后再生出一百个儿子也晚了三春了。   三夫人这头儿也是为着自己儿子着想,可她心里太清楚了,凭着她的身份儿和蒋家祝在蒋家的地位,就算分了家也得不到太多,所以她暗地里心里犯了合计,蒋悦然是依靠不上了,能靠得住的只能是蒋渊。   年关时候,蒋渊提早先回了蒋家,因着是又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小县里头盘了几家铺子,这次回来又是为了支银子。虽然年景不错,可他手头上的铺子并不赚钱,勉强持平。新铺子一开,不但老铺子的利不见了影儿,还要贴出去不少,为此几大账房还特意聚在一起商量这事儿。三夫人见了蒋渊回来,挑个不惹人的节骨眼儿私下里谈了片刻。   这功夫已经入了三九,冷的人骨缝都跟着疼,翠红早早把被窝儿暖了再把火炉子烧了送进屋子来,屋子里熏熏然的暖气儿烘得人发困,方沉碧脸上有点发火,晕成红扑扑的两团儿,煞是好看极了。   马婆子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儿,看方沉碧正伏在软垫上睡得正熟,推了推翠红,喜道:“人家怀过孩子的都说怀女儿娘漂亮,我瞧着我们沉碧这一胎保准儿是个小姐。”   翠红掩嘴笑,生怕惊动了方沉碧:“我倒是希望小姐怀的是个少爷,这么一来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了不是,看谁还敢在我们小姐脑袋上动土。”   马婆子笑:“也算是老天开眼了,苦尽也得该甘来了。不过说到底,这孩子还真没折腾他娘,若是等着临盆的时候过了关,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翠红应道:“我听说小姐的娘是难产时候没的,不知道小姐会不会顺利……”   马婆子忙啐道:“别说不吉利的话,一定顺利,老天爷不会一直亏待一个人儿的。”   两人正嘀咕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帘子撩开,一股子冷风刹然涌了进来,翠红和马婆子忙调头去瞧,只见走进来一个人。   两人这一瞧,都是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马文德是跟着那人身后一道儿进来的,见两个娘们儿家家的没反应过来,忙推着两个人往外走,道:“快出去给三少煮茶吃,再预备点热菜儿什么的,还不快去,愣着作甚?”   两人又傻呆呆的出了门儿,按照马文德的吩咐预备东西去了,马文德瞧着方沉碧睡得正香,也不好叫人,又不好让蒋悦然走,只得道:“我这去办点儿事儿,三少先坐会儿,马上婆子丫头就预备好东西送过来了。”   蒋悦然没做声,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问:“她……身子可好?”   马文德忙道:“之前没人注意这事儿也累坏了她,差点小产,休养了段日子现在好了不少,就嫌是人瘦了点,吃的好睡得也多,就是不见长肉,大夫说这是都长到孩子身上去了,将来落地了肯定好养活。”   蒋悦然僵直的站在门口,头也没回的朝马文德挥了挥手,马文德会意,俯俯身子先行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蒋悦然这才往床边又走了几步,他垂头认真看方沉碧伏在垫子上,美眸紧闭,露出半张白皙红润的脸,还是那个他熟悉的方沉碧,一点没变。   “方……”一个字,吐出口,好似刀剜出来的。蒋悦然蹲□,伸手去撩方沉碧脸上的碎发丝,“沉碧……”   原来这世间还有时间带不走的东西,蒋悦然以为那是恨,恨一个人,用一辈子去恨,因为自己的一生就毁在另一个人手里。可当再次面对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总还有恨都不能掩盖的东西,那么多年的等待,那么多恨得心都在滴血的夜晚,都说明不了问题,只能代表其实在他自己心中爱还是比恨深的太多。   顺着方沉碧臃肿的腰身望下去是凸出的肚子,他伸出手,想摸摸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可由于了半晌,他还是放弃了,手突兀的搁在那里,犹豫了半晌又缩了回来。   等着翠红和马婆子预备好东西送进来屋子来的时候,屋子早是空空如也,蒋悦然不知所去,方沉碧仍旧睡得很香。   隔日起来时候没人再提起这事儿,只觉得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才好。逢着天气好,方沉碧的身子也算舒坦,她也会去慈恩园走一遭,可今日她去的时候还有别人在。   蒋悦然和蒋渊都在房里,方沉碧一见蒋悦然霎时白了脸,翠红见她连步都不迈了,忙朝身后道:“快拿凳子来,小姐的腿又疼了。”   蒋煦瞧方沉碧,立马喜笑颜开起来,朝她招招手:“快来让我瞧瞧。”   翠红感觉方沉碧身子在抖,甚至是显而易见的抖,她扶着方沉碧坐到了蒋煦跟前,蒋煦瞧着蒋悦然突兀笑的格外愉悦:“瞧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抢了先,还以为你会快我一步。”说罢伸手扶上方沉碧凸起的肚子上,又道:“听说你跟李家的婚事也快了吧?你看爹娘还有老太太都等着你的消息呢,还不赶快?”   蒋悦然的眼光从方沉碧的肚子上缓缓移开,他弯弯嘴角,若无其事道:“大哥本是兄长,先了也是应该的。至于婚事儿,也应该就近了。”   蒋煦点头,又看向蒋渊:“我倒是羡慕你,我喜欢女儿,最好是像我们沉碧一样漂亮的女娃,还是你有福气。”   蒋渊苦笑:“儿女成双才是好字,也不知道这一胎生出个什么来。”   蒋悦然始终面带微笑,稳如泰山一般坐在椅子上,目光纳光,分明是一样的容貌,却觉得跟从前的那个蒋悦然全然不一样了。 46第四十六章   开始方沉碧和翠红一样,觉得蒋悦然必定是禁不起蒋煦激,又要发脾气闹疯,可现下看来她倒是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蒋悦然已然是彻底看开,也不再把她再放在心里,想到这方沉碧心头突然一松,说不出是苦还是涩,滋味复杂的可以。而翠红则是纳罕的要命,蒋悦然昨晚才去了方沉碧那里,任是谁看了他那副表情都还清楚的感知他面前倒地还是有条跨不过去的银河,怎的今天又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似换了魂儿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大宅子虽大,可说到底也是隔墙有耳的是非之地,不说当初两人怎么情投意合的瞒了他人的眼,单说就方沉碧进了蒋煦屋子那功夫,蒋悦然那一场好闹就足是摊开了场面,这院子里头儿还哪有人不知晓的。   这场面儿让方沉碧倍感憋闷,好似屋子里没气儿了似的憋得难受,没多大功夫方沉碧就借喝药的由头先行回去,蒋煦也没多留她,又是细心温柔的一番嘱咐,弄得蒋渊坐得更不自在。蒋煦倒是不那么畅快,以往方沉碧那里他本是找不到什么破绽,那人是激不了也扳不倒的,他那她也是没法子。如今见了蒋悦然他倒是觉得可从他身上找到些乐子,可惜蒋悦然却突地变成跟方沉碧一样的人,成了没缝的蛋,让蒋煦刚刚赔笑脸装温柔的那一套都成了白费。   外面的天儿仍旧冷的扎人,方沉碧由着翠红扶着,一步步的往自己院子里走。她抬头,瞧着屋檐上堆砌的雪块儿像是玉雕的一般,天光一晃亮晶晶的刺眼,心头空的一处便更凉了,遂轻叹了一叹。   翠红瞧她惆怅,心头也跟着愁起来,却也不想她的坏心情碍着身子,于是打岔道:“小姐,您看明年年初小少爷就落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都这副光景了。”方沉碧垂头,伸手摸了摸自己凸出的肚子,一霎时心里还是有暖意的。上天总是喜欢夺走她拥有的一切,可这一次似乎连老天爷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留了东西给她。   翠红看方沉碧忙道:“对了,前儿马婆子脱乡下亲戚带了几套小人儿的衣服来,人家乡下讲究这个,说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饭的孩子长的壮实,马婆子说那家孩子落地才半年多,现在都将将能扶着人走步了。马婆子说了,就要他家的。”   方沉碧微微弯了嘴角,道:“眼下我也就这一个念头了,只盼着孩子平安落地,安生的过这一辈子。”   翠红点了点头,寻思了片刻,欲说不说,方沉碧看她,问:“有话?”   翠红咬了咬唇,抬头看上方沉碧的眼,定神道:“小姐听了我这话别恼。”   方沉碧点头:“你说。”   翠红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小姐凡事儿都背着人,可我想得到的,小姐日后不打算在蒋家大院里头待一辈子,是不?”   方沉碧嘴角还是弯的,她心里清楚,翠红就整日的在身边儿伺候,但凡那些隐蔽的事儿还是瞒不过她,况且翠红又精灵八怪,是个明白人儿。   “我也不能说定日后会如何,只当是为了孩子,我什么都能做。”   翠红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她知道方沉碧是什么心气儿的人儿,那是能卧薪尝胆的受着这么多年的委屈,只为了有朝一日早些摆脱。翠红心里不踏实,追问:“那翠红求小姐一件事儿,可否?”   方沉碧微微一笑,道:“翠红,你由你选择,如若你觉得跟着我甚过留在蒋府,那我自是答应你的,反则,我也不推不阻。”   翠红闻言面露喜色,她了解方沉碧的性子,话不爱说开,可总给人一种莫名安然的信任感。她也不愿留在这,她信方沉碧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只有这么一辈子,过完了就没了,所以必定要且行且珍惜。   翠红的喜悦露在脸上,看的方沉碧心头也暖烘烘的,两人一搭没一搭的往回走,刚转过月门儿,瞧见有人儿等在那,站的笔直,像一棵不屈不挠往上窜的松树,但看背影也觉得执拗又坚韧。翠红再一仔细瞧过去,不禁倒吸一口气,她侧眼看方沉碧,后者似乎比她还要惊异。   “翠红你先回去,我跟你主子有话说。”蒋悦然淡声道,目色波澜不惊,不似故人再见,也没有情意可见,仿若是见到无关紧要的人,然后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一般稀疏平常。   翠红犹豫着不肯撒手,方沉碧轻声交代:“你去我舅舅那把这个月的账本儿都搬过来,我一会儿回去要看的。”   “可您……”   “不碍事儿,三少自是会送我回去,别担心。”   翠红不好多说,只得道:“劳驾三少了,我们小姐身子沉,走路慢,您多担待。”说罢扭头走了,没走几步又回头,之间两人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是对望。   等着翠红走的不见了人影儿,蒋悦然方才开了口:“见你摸样似乎过得还不错,没想到我哥待你不薄 。”   方沉碧平心静气道:“自人的福分自人修,总会越过越好的,三少也会如此,等着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必然会过更好的。”   蒋悦然听闻这话着实有些恼,他上前几步,扯了方沉碧胳膊,方沉碧本就瘦弱,肚子又照他人的要大些,被他这一拉失了分寸,朝着旁侧栽了过去。蒋悦然眼疾手快,伸臂将她捞回自己怀里。方沉碧本是以为自己这一次必定是摔在地上,吓得两只手紧紧抱住蒋悦然手臂,直喘粗气。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方沉碧跟他差不多一边高,漂亮的像尊白玉雕的娃娃。如今,这娃娃也就要做了娘。他又抱到她,事隔那么久,现下感觉起来心头又疼又酸,怀里女子娇小十分,可他却突然觉得抱住牢她了,那个隔在他们之间的肚子像是千山万壑,时时都提醒他,有些东西是真真的消失不见了。   “还是这么瘦,你平时有没有好好吃东西?”蒋悦然将手臂往下挪了挪,环住她腰身。第一次他摸到了方沉碧圆滚滚的肚子,他的手似乎挨了烫一般,又急急的挪开了。   方沉碧只觉得大脑空白,身体微微有些发抖,是后知后觉的怕。若是生出意外,孩子没了,她可怎么办?   “蒋悦然……”方沉碧有些恼,抬头瞪比她高出一头多的俊美男子,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悦然微微俯下头,配合方沉碧的身高,离得极近极近,问:“你怕丢了这孩子?怕没了孩子我哥又会像从前那样拿你当成个奴婢一样使唤一辈子?还是怕日后我娘继续刁难你,怕再蒋府在没有出头之日?方沉碧,你到底怕的是什么?”   方沉碧这一次是真的恼了,她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怕。”   蒋悦然讽笑:“孩子没了会再有,会生孩子的男人也不止我哥一个,方沉碧,你要你肯,日后什么都会有。”   方沉碧咬唇,本是还有话要说,却突然不愿多说,她挣了挣身子:“三少还是送我回院子吧。”   蒋悦然抄手站着不动,一双俊眸像是利剑,他看着方沉碧就像是像把她看透了,轻声问:“方沉碧,我若说我不计较你的一切,你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方沉碧缓缓扭过身,一只手扶在自己肚子上,身子抖个不停。眼眶在发紧,酸胀的好似揉进了醋汁儿一样,泪花儿泫然欲滴。心口那么疼,疼的她直冒汗,她不声响,梗梗的背对着蒋悦然,苦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不愿意吗?方沉碧,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蒋悦然亦是痛苦万分,这么许久方沉碧早是一根锐刺扎在他心头肉上,让他忘也不是,爱也不是。自从方沉碧嫁给了蒋煦,便是每个夜里他都会被蒋煦屋子突然灭了烛火这一幕惊醒过来,汗湿了整件衣裳。他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沉碧到底是为了什么愿意嫁给蒋煦,无论是想几遍,无论是做了什么假设都没办法解释得了。   “方沉碧……”   方沉碧仍旧不声不响,她不敢开口,不敢扭头,只怕自己再也绷不住情绪。   过了许久,方沉碧淡声道:“我要回去了。”说罢自己缓慢的蹭步往前走,蒋悦然僵直着身子,看着方沉碧一步步的走远,他袖子里握紧的拳方才缓缓放开。他懂了,有些人,你得不到她,甚至是恨着她,可是还是没有办法不爱她。   方沉碧才没走出多远,突地被人从后面打横的抱起,乍然悬空让她下意识的往下缩,刚好乖巧的窝进了蒋悦然的怀里。男人结识的胸膛就在面前,她倚在他胸口,听见他说:“方沉碧,你真是个没福气的女人,你错过了我你一辈子都得后悔。”   翠红早是办完了事,回来时候方沉碧还没回来,马文德跟卓安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卓安是踩准了方沉碧这功夫不在屋才来的,他怕方沉碧,没有缘由的怕,觉得这女人有法力,能制服的人太厉害,是谁都制服不了的蒋家三少。   卓安也不乐意多留,翠红见他爱理不理,杏眼看他似乎想撕烂了他那么恨,卓安赔笑,也不敢坐下,只是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笑道:“这是我们少爷从京城带来的好物,眼看着方家小姐,不是,是少夫人没隔多久就要临盆,少爷寻思这功夫在京城事儿多不定能倒开身子过来,就先让我把东西给少夫人捎过来,是给小少爷或是小姐的,还请翠红姐姐到时候跟少夫人说说清楚。”   翠红横一眼卓安,冷言道:“三少怎的就摊上了个你,平素也待你是自己人儿一样,没想到顶针要命的时候你第一个先背叛了去,到底是个没心没肝的人儿,别说是三少看不行上你,就算是我也是瞧你不起。”   卓安被说得面上一青一红,这本是一道新疤,是卓安不乐意提起,又落在外人嘴口上的难堪事儿。翠红这一时恼恨提了去,卓安又没得好争辩,只道是苦水儿也是自己配的,除了吞下去自己尝便没别的道儿好走了。   卓安瞧了一眼马文德,马文德稳若泰山的坐在桌子边喝茶,连正眼儿都没瞧他一眼,摆明了不想帮他说一句好话,卓安倒也聪明,心里琢磨马文德估计是知晓这里头非人所思的事儿了。   “那翠红姐姐就帮我把这话儿带到吧,我那边儿还有点事儿就不多耽搁了,这就走。”卓安尴尬的点头哈腰,说着就要往外退。   “滚吧,滚了就别再回来,这里可没人想看见你,你就跟着去做离家的狗奴才吧。”翠红撩了棉帘子啐。   正说着,外面的门被来开,卓安正背对着门往后退,这一没当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屁股摔了出去。马婆子被门里头栽出来的东西还吓了一跳,忙道:“这又是谁家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让路。”   卓安正要叫苦,扭头一看,马婆子正横眉冷对的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似乎正要开口破骂的架势。眼色一挪,见马婆子身后还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蒋悦然,还有他怀里窝着的方沉碧。   “滚一边儿去。”马婆子拿脚背把卓安扒拉一边去,忙撩起帘子让蒋悦然方便进去。卓安见了这架势,忙一骨碌爬起身,跟着又进了屋子。   蒋悦然将方沉碧稳稳放在床上,旁侧几个人也知道不该多留遂鱼贯而出,卓安本不愿走,马文德拎着他领子生给扯了出去,走到门口,马文德挑眉道:“卓安,你若不信我就作罢,我今日的话搁在这,你若还想着中间挑唆什么,你下场会很惨。”   卓安哪是不知这个理儿,忙拉着马文德胳膊躲到没人儿的地方,央求道:“大管家帮帮我,少爷是真真的恨上我了,我可真是没辙了。”   马文德也不多问,只道是眉开眼笑:“现在再说什么不都是废话,你逼沉碧就等于是再逼三少,这不是为了三少好,你这是害了他,我也不多说你当初是听了谁的话觉得有理了,只当你现在静下心寻思寻思,自从少爷给大夫人送去了京城之后,这一堆堆的烦心事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起的,追根到底就是拦了不该拦的两个人儿,好事儿也往坏了走,坏到一定时候谁也扭转不了,这局面就僵了。原是觉得别人不懂,你自己的主子你不懂?后来我再看,你果然还是不懂,净办些蠢到家的事儿。况且当初三少拿你当什么人儿看?你再做些这事儿,他能不恨你?他呀,最恨的就是你。看吧,到最后三少第一个拿开刀得人,也是你。”   马文德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卓安还是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寻思他的一番话,只觉得浑身冰凉的像是浸在冰水里,连点知觉都没了。   屋子里没了人,蒋悦然坐在方沉碧床边,给她掖好被子,就那么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方沉碧,我等你回心转意可好?”蒋悦然轻声问。   方沉碧还是不声响,她阖目躺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   蒋悦然伸手进被子扯过方沉碧的手,塞了东西在她手里,道:“这是给孩子的。”   方沉碧睁了眼,看向蒋悦然,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她哑着嗓子问:“你在舟曲的事儿怎么样了?”   蒋悦然靠在床边儿,道:“已经妥了,你别跟着忧心了。”   方沉碧点点头,思前想后了一会儿,又问:“听说你好事儿近了,可是要回来清河县办酒宴的?”   蒋悦然低头看方沉碧,越看越动情,他叹着伸手扶向方沉碧的脸颊,道:“我若娶了他人为妻,你可会像我一样难过?”   方沉碧嘴角挂着苦笑:“听说李家小姐是不错的人儿,你需要有人帮衬,娶了她倒也是件好事儿。”   蒋悦然闻言,脸色泛青,他开口,道:“若是日后没再出什么事儿,我便不再回蒋家了,日后你有了孩子多少别人也顾忌你,不会为难你什么,如果碰了困难,你捎信儿给我,我会让卓安回来帮忙。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蒋悦然起身,浑身没一点劲儿,拖步往外走,方沉碧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从屋子里出去,末了怕她着风,还掩好了棉帘子,关好了门。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坐起身,两只手紧紧的按在眼睛上,按到眼珠发疼。灼热的液体顺着她指尖往下流淌,她哭得不出半点声音。   蒋悦然从方沉碧那里回来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却让人感到拒人千里的冷,茗香好不容易盼到蒋悦然回来一次,显得格外高兴,如今她也是半个主子的身份儿,好似之前专门儿伺候人儿了,身侧也有个丫头叫新月。   新月年纪小,不太懂人情世故,也是第一次见到蒋悦然,看了一次就看的两眼发直,她再也没见过比蒋悦然更俊美无比的男人了,不由得心里对茗香羡慕的要命。可她瞧着这个三少爷好似并不对她的主子上心,昨日刚回来,睡在蒋渊的院子里,今儿方才踏进门儿,便是冷这一张俊脸,任凭茗香说了好话多少,他竟连个声也没出,害新月以为三少也是哑巴。   茗香让下人预备了一桌子好吃好喝,她不敢坐,只得站着身子,帮蒋悦然夹菜倒酒。她突然想到从前,那时候蒋悦然还小,倒是真的跟她和卓安像是家人一样,有时候高兴了也许他们跟着一桌吃一桌喝,那时候可真好,好的茗香眼眶一紧,不禁掉了泪儿,又怕蒋悦然看见不悦,再嫌弃她,遂忙扭身儿擦了去。   “你哭什么?”蒋悦然蹙眉看她。   茗香摇头,怕的要命,也不敢说话。   “怎的都跟她学,只会闭紧嘴巴连句话都不愿说。”一杯尽,酒水火辣辣的烧进胃里,灼得他心肺都疼。蒋悦然自嘲的笑,笑得茗香看了也心疼。   “少爷,您别这样,您这样我看着您心里难受……”茗香跪□,伏在蒋悦然腿边儿掉泪儿,她知道自己不是跟方沉碧那样水晶心肝儿的倾城绝色的人儿,可她对蒋悦然也是一门心思的用心思,他笑了,她就开怀,他愁眉不展,她就急的掉泪儿。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啊。”蒋悦然叹息,自然自语道:“没了那人,我好不了了,好不了了。”一杯又一杯,蒋悦然不吃菜只喝酒,两壶下去,人只是微醉。蒋悦然摇摇撞撞的站起身,茗香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蒋悦然一手挥开,他只是不轻不重的念叨:“好不了了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方沉碧……”   茗香和丫头先后出了门儿,蒋悦然趴在床上,缓缓的睁了眼,男儿泪在谁人都看不见得地方肆虐成灾。   蒋悦然就这么走了,从方沉碧的屋子出去之后没多停留,带了东西连夜回了京城。可就在蒋悦然走的隔日,方沉碧大病一场,原本身子还算好,可却意外的腹痛又见了红,这急煞了蒋家上下。   卓安一直不知道昨夜里离开蒋府时候,海棠鬼鬼祟祟的来找他家三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敢问,但见蒋悦然也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似乎这期间也没什么好多说多在意的。   蒋悦然一回京城,李兰便迫不及待的来寻他,蒋悦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宿醉之后头疼的更甚。李兰坐在桌子前说,他则歪歪的倚在榻上心不在焉的听。   “舟曲那一面倒是没什么烦心的,这头儿我也已经打通了关系,你若想开随时可开,你看是如何?”   蒋悦然含糊的点点头,道:“既然能开矿了那就抓紧了办,想来耽误了这么久,短了我几分利,等过几日我就赶过去,先把一切干起来再说。”   李兰应道:“说的正是,舟曲那面人少地荒呆久了未免辛苦,再说你京城这面也有铺子,两面可兼顾?”   蒋悦然点头道:“两头跑跑也无妨。”   李兰又问:“虽说是往来也麻烦,不过你也得时不时回来,婷儿总是挂念你的。或是等着那面生意稍作缓息你们便成亲罢。左右我爹娘也念叨,我也忧着心,婷儿那里想必也有自己心思。”   蒋悦然仰头往后摊过身子,一只手按着额际,也不知是乐意还是不乐意的随口“嗯”了一声。   方沉碧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养着,大夫又来看过,开了方子方才走,大夫人随后就到。她也想不到为什么方沉碧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出了这般岔子。她走到方沉碧跟前儿瞧她睁闭眼浅睡,也不敢轻易打扰,只是跟翠红稍问了问,嘱咐了下话就走了。   等人走了,方沉碧转身面朝里的躺着,她睁了眼,从枕边又掏出蒋悦然临走时候塞给她的东西,那是一块金镶玉的长生牌儿,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做工十分精细,质地上层。方沉碧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将长生牌儿紧紧捏在手里,闭上眼静养,她不能太激动,她得保住这个孩子,只因为除了这孩子,她其实什么都没了。   往后的一个多月,方沉碧都没有再起身下地,照着大夫的嘱咐按时服药好生休养,身子状况渐渐稳当起来。方梁每日都给念账本儿,方沉碧只听不看,然后吩咐他代办。可最近一段时间,蒋渊从帐房里支走的银子越来越多,方梁每每说起此事儿都万分好奇,他总提醒方沉碧,可对方却没多大反应,总是简而化之的说了一句:“由着他去。”   马文德也觉得蒋渊这一举十分蹊跷,他抽空找方沉碧身子舒坦的时候过来商量,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方沉碧身子愈发的沉,多半时间都很嗜睡,醒的时候也有些恍惚,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来。   “就这么批给他?”马文德纳罕的问。   方沉碧闭目倚在软榻上,应道:“给他,看大夫人怎么说。”   马文德道:“大夫人那里也有了微词,觉得二少爷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现在投了那么多不见得有用,何况现在世道也不好,生意并不好做。”   “连老爷都没话说,我们也不必多言,大夫人心里清楚着呢,非但如此,她手里也握着不少。”方沉碧突然睁了眼,接着道:“舅舅,我们该准备的差不多可以备齐了。”   马文德点点头:“二少这是有意为之。”   方沉碧道:“大少那里的一部分都在他手里,可府里的现银需要经你的手或者我的手开出,年景不错,收成也不错,可说到底这么个扩张法不会赚钱只会越来越赔。二少这么干,无非是蚂蚁搬家的挪走蒋府的家财,若是日后分家,他能得的也越多,可说到底凭他本事万万管不得那么多铺子,手里的银子摊薄了连着投下去的和收到手的就会越来越少,这是不归路,他也愿犯险。再者说,老爷虽然不管府里的事儿,可人总是剔透明白的,他也不说只能道有人在背后给他说小话儿的。只是这么一来,蒋府的路就快尽了。”   马文德甚觉方沉碧这话在理儿,恍然道:“你是说谁人会如此?”   方沉碧道:“大夫人不能,二夫人是说不上话的,五夫人和四夫人也并不热衷这事儿,能吹耳边风念叨的,又觉得关乎自己利益的还能有谁?”   马文德忙道:“说的是,四少年岁还太小,就算分了家得不到什么大便宜,年岁大的够管的也就只有二少和我们三少,可三少分明是不打算分一杯羹,前儿来信儿说是人已经在舟曲好些日子了,舟曲的矿上正忙的厉害,最近就能出第一批。依我看三少似乎越来越与府上的生意走的远了,他也不在乎这一切有的没的。”   方沉碧嗯了一声,道:“给他的他不要,那就希望他想要的都能要到。”   马文德接道:“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三少那儿除了捎了信回来,还捎了东西,都是些补品,交代给你吃的。”马文德想劝,隧道:“沉碧啊,你说孩子若是将来长大,你还真的不打算告诉他生父是谁?就这么一辈子都让他蒙在鼓里?”   方沉碧有些幽怨的望向窗外,道:“舅舅也许不知,可我总是知道的,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了幸福多了,只要他能健康快乐的长大,知不知道还有什么重要的?生时不可选,谁不都是如此。”   马文德也甚觉方沉碧是铁了心的,便不多劝,他也老了,陪了蒋府大半辈子,眼瞧着蒋府就如方沉碧所说,这么分下去蒋府的日子也就快到头儿了,他是早就做了万全准备,若是有朝一日蒋府真的垮了,他也能带着方沉碧和孩子走,下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以后的几个月方沉碧的日子更难过,头胎怀的辛苦自是不说,等到了后期连腿脚都跟着肿的厉害,过年的光景在外的人都回了府除了蒋悦然。大少爷蒋煦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蒋渊回来一次又支银子,蒋府过的一日不如一日。   等到春天,方沉碧就要临盆,这是蒋府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儿,无不是为此忙碌,恰逢这功夫沈绣病重了,大夫来看过也说这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人终究还是不中用了的。方沉碧心里搁着这事儿总觉得忧心。   可她肚子大如箩筐,平时坐起身都困难,想去看沈绣更是难上加难,如此她便写些短信差翠红去送,沈绣看不了,由着侍女给看,看完了再带消息回来。   这一宿方沉碧睡到半夜突然不自在起来,她又梦见幼时跟蒋悦然一起的种种,梦见他们去福音寺烧香,梦见自己撞得流血如注的额头,梦见蒋悦然傲然俊秀的神色。下腹一阵阵的收缩疼痛激得她疼出一身的汗,一件里衣都透了个遍。   翠红本就睡得浅,听见里屋帐子里很轻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披了衣服下地去瞧,她撩了帐子一瞅,方沉碧疼的翻来覆去,额头满是汗水。   翠红也没伺候人生孩子,可她知晓方沉碧这是要临盆了,翠红急的跑出门外,朝着院子里大喊:“快来人,我们小姐要生了。”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给翠红这一叫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裳全都出来预备东西来着,那头马婆子和马文德也得了信儿,急急忙忙的往院子里头赶。   大夫很快就给请进了府,看着方沉碧的情况,只是摇头,道:“这还没到时候,怎么会疼的这么厉害?”   马文德急得要命,问:“是不是孩子要提早落地?”   大夫又摇头:“也不见得,可你们夫人的身子骨似乎不那么好,要请稳婆过来给看看时候了,兴许是早产,这孩子落的不实啊。”   大夫人闻讯也慌忙赶了来,见里屋里挤了不少的人,吓得要命,知道方沉碧出了事儿。一直以来她就非常担心,方沉碧的娘是在临盆时候难产没的,俗话都说娘有女儿必有,当初方沉碧怀了孩子之后,她就忧心这事儿,一路下来,到了今日变成了提心吊胆。   稳婆为方梁连拉再扯的带进屋子,一把搡到床前,旁人不方便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行女眷在跟前儿看着。稳婆简单给方沉碧看了看,道:“怕这是不成了,赶上今晚儿就得生了,不过这少夫人宫口开得小,孩子出不来。”   方梁急的直打转,他早就知道方沉碧身世,十七年前方沉碧的娘死在黄牛背上,十八年后方沉碧又面临同样一个问题,生与死也就是一线之间。   马婆子跟翠红不停的抹泪儿,马文德更是急得唉声叹气,大夫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问稳婆:“瞧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稳婆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方沉碧,道:“若是夫人的身子骨再结实点硬挺多一会儿说不定还成,可这夫人实在是太瘦弱了,我怕她没劲儿,熬不住那么多时候。若是孩子要落地她没劲儿使了,这孩子是万万生不下来的,要么只能保住一个,要么大人,要么孩子。”   “万万不可失了孩子……”大夫人脱口而出,引得马文德甚至厌恶的瞥了一眼。   熬了一夜,方沉碧越发疼得厉害,好似有东西直往她身体之外冲,却偏还冲不出去,就留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折腾。她吃不下东西,喝不下水,一身的汗从没停过,翠红只得红着眼用温水给她擦身子再换件新衣穿。   明月从梨园回来,来凤正喂孩子吃饭,明月赶紧接过来喂,轻声道:“那边儿的小娘子要生了,可听说这一胎生的不顺,怕是要难产。”   来凤顿了顿,道:“你去找人去舟曲报信儿,说方家小姐不成了。”   明月问:“这么快就去?”   来凤道:“你看她身子骨也知道不像能生的架子,她娘当初就是难产死的,她估计也过不去这一关。我当初是应了三少的,方沉碧的事儿自是要跟他先报的,难道等了人死了孩子没了再说,他岂不是要怪我?”   明月寻思问:“稳婆也说,怕是不成。”   来凤点头:“快去捎信儿就是。”   醒醒睡睡,方沉碧觉得自己好似躺在冰水里,稳婆分开她的腿,是不是的看看孩子情况,她被折腾的毫无气力,头歪在一边汗水粘着头发贴在脸上,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毫无血色。   稳婆见她醒了,笑着贴上前来,劝道:“醒了?您得吃点东西,吃了才有气力生孩子,女人这功夫就是如此,跟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真是生不如死,不过一旦顺利生了孩子,你瞧着他那小样,什么苦啊痛啊都没了。当年我生我家儿子时候,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好歹我身子比您壮实,能熬得住,您啊就放下心,吃好了喝好了,攒足了劲儿一鼓作气生下来就好了。”   方沉碧勉强的微微嘴角,她朝翠红看了一眼,翠红赶紧蹲在床前看她,问:“小姐有话要说?”   “叫方梁进来。”   翠红应声,给方沉碧下/身盖好了被子就出去找方梁,不多时方梁进了来,稳婆和翠红就都出了门儿。   “小姐。”方梁愁云惨淡的看着方沉碧。   “我想见我爹,见奶奶。”方沉碧轻声道,话说的有些吃力。   方梁眼睛一红,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也掉起眼泪来:“小姐放心,你要见我这就去给你找。”   方沉碧弯弯嘴角,道:“你别哭,我不会死。”   这一句话说出口,方梁哭的更甚:“方聪还等着您回去看他,他说他长进了很多,就等您回去,您……”   “会的,我会回去的,会的……”   蒋悦然收到来凤急信儿的时候正在矿上监工,这几日他也睡不好,方沉碧就要临盆,他还是担心不已。等着看了来凤的信儿,卓安只见蒋悦然煞然白了一张俊脸,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冲了出去。   又是一个天黑天亮,方沉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两世无不是用两外一个人换了性命才活下来的,眼看着自己也到了这关卡,像是宿命的轮回,是躲不过去的。   疼,钻心的疼,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迫不及待的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如她刚出生时那样,顾不得别人性命。   “小姐,喝点粥吧。”翠红舀了一勺子,递到方沉碧嘴边,她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里有东西冲了出来,一转头呕了出去。翠红见方沉碧吃不了东西,哭哭啼啼道:“小姐吃不下东西怎么是好,这样怎么会有劲儿生孩子。”   方沉碧又捏紧手里的长生牌,她心里不停念叨,平安生下来,健健康康,她信这块长生牌会保佑她的孩子,而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哪怕是用她的命来换。   方家婆子是隔了一日送到的,方安也跟了来。因着方安不能跟着进门儿就被马文德安排在外屋休息。方婆子跟着翠红进了门儿,见床上躺着个年轻女子,走近一瞧,正是她家方宝儿。那一张脸实在是熟悉的很,十七年前那个死在她家柴房的女子也是如此美貌,可她不及自家方宝儿这么艳,那女子只是恬淡柔顺。   “我的孙女。”方婆子跪在方沉碧床前,捧着她的脸哭的悲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也忘不了方沉碧的娘死时候的惨象,她总是心慌,莫名的觉得方沉碧的前路就跟她娘一样。   方沉碧紧紧握着方婆子的手,说不出话,只是留下一行清泪,她不知道自己会死还是会活着,可她终于能见到她想见的亲人了。   方婆子原本也是稳婆,遂可留在方沉碧屋子里头,再一昼夜过去,方沉碧还是生不出,只是痛苦的熬着,眼看一时不如一时。血水顺着她的腿流下,床上的垫子换了一叠有一叠,就算生不下孩子不打紧,她也会流血流到死。   蒋悦然披星戴月的往河源县赶,一颗心吊在空中就像快要了他的命。他嘴里不停念叨:“方沉碧,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天又要亮了,方沉碧困难的睁了眼,听见床尾有人小声说话,她实在是没有力气细听,可还是隐约可听见一些,说话的是方婆子和稳婆。   “方家奶奶,您孙女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么下去人流血也得流死。你看着胎水都流了多少了,孩子再不出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方家婆子也是犹疑,稳婆的话她明白,方沉碧现在可谓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要么冒险一试,要么熬着看情况,可眼见她的情况越熬越差,怕是第二条路走不通了。可若是犯险试试,她又不忍,当年方沉碧亲娘的死给她太深的印象了,她实在不想方沉碧也那么说没就没了。   “试试吧,不试也不见得好,试了兴许还有活路。”稳婆劝了又劝,也是万分理解方婆子心情,道:“您再想想吧,我待会儿再过来。”   方婆子坐在方沉碧身前,伸手抚她额头,她轻声的念叨,很像小时候哄方沉碧睡觉时候:“宝儿啊,你可得挣点气,挺住啊,你爹还在外面等你呢,方聪也在家里等你呢,你可不能走,不能说走就走,你要活下去……”方婆子越是越难受,边哭边道:“家里有人等你,一直都等你呢。”   方沉碧昏昏沉沉的,像是游离在两界之间,她困难的开了口,嗓子哑的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声音:“奶奶,我熬不下去,你让我试吧。”   “宝儿……”方婆子嘤嘤哭起来:“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跟你爹怎么活了。”   “生死有命,奶奶,我真的已经到了尽头了,熬不下去了。”方沉碧喘息着说完,她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她心头还有念想,还有一个人,她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没见到,蒋悦然呢,在她死前她还能见到他一面吗?她想见他,太想见了。   方婆子最后还是跟马文德方安商议清楚,两人虽然不赞成如此,可终究也没有条件可选,毕竟这是方沉碧自己的选择,可他们都明白,若是千钧一发之际,必是保住大人为先。大夫人自是赞成如此,在她看来,她要的,在乎的只有孩子,至于方沉碧,她也希望她能活下来,可若是二者选一,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孩子。   大清早的时候,方梁将方沉碧抱出了屋子,黄牛被拴在侧方里,这里一切设置显然比当年方沉碧的亲娘生她的时候好了太多。方安扯着方沉碧的手哭的泣不成声,花白头发,皱纹成壑,当年那个背着她走在田间地埂的壮汉子如今无助的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宝儿啊,我的宝儿啊……”他这一哭,满院子人都跟着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沉,传出这个院子传了很远出去。   “要生了?”蒋煦猛地咳了一阵,又自言自语道:“方沉碧本就不是个该活在世间的人儿,走了好,我们终究会再遇见的。”   下人不知道蒋煦嘴里念叨什么,凑上前来问:“大少有事儿请吩咐。”   蒋煦瞥了一眼,道:“去预备白衣麻布吧。”   天光甚好,正是春意盎然时,满园梨花绽放,花香四溢,那时蒋悦然就站在梨树下,扬着一张俊脸喊她:“方沉碧,你过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张大了眼,瞧着那棵树,可哪里什么都没有,蒋悦然不在,许是她真的再也看不见他了。   “舅舅……”方沉碧哑声喊道,马文德撩了袖子抹泪儿,赶紧上前,问:“孩子,你有话就说,我听着。”   方沉碧挪眼看马文德道:“帮我照顾孩子,若是能走,带他走。”   马文德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忙道:“你放心,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方沉碧吃力的点点头,朝方梁怀里靠了过去,吩咐:“那进去吧。”进门之前,她固执的睁眼又看一眼梨树,那里仍旧空空如也。   屋子里只有稳婆和方婆子,翠红也留下来帮着打下手,等了不多时, 方沉碧被架上了黄牛身子。因为这是旧俗,但凡难产的女人多半走了这条路,黄牛驮着女人绕着磨盘一圈圈的走,女人的下半身垂在半空中,上身趴在牛背上,双手绑上麻绳绕在牛肚子上,防止人挣扎时候掉下去。等到最后孩子要落地,就跟着坠着身子的方向和力道滑出体外。可一般女人经过这遭罪,也绝大部分都会死于流血过多,方沉碧的娘就是如此。   她趴在铺了缎子面的牛背上,疼的浑身颤抖不止,一摸一样的路,今日就轮到她走。方婆子不愿绑着她手脚,翠红就拉着她手腕陪着。   稳婆见了也惋惜不已:“这么标致绝色的人儿可惜了,可惜了。”说罢论了手里的鞭子,甩到牛身上,牛哼了一声,慢慢开始围着磨盘一圈圈绕起来。   翠红紧紧扯着方沉碧的手,跟着一圈圈的走。她一直哭,哭个不停,她手里的另一双清瘦的手颤抖的让人心尖发疼,方沉碧疼的呻/吟出了声,连嘴唇都咬破了。一滴,一滴,红艳艳得鲜血从她双腿间滴落下来,顺着牛绕圈的方向划出一个圈,再连成一片,天光从窗棂探进,照在一地鲜血之上 ,发出闪亮的光泽,美的触目惊心。   她实在是疼到再也承受不住,身子里的那块肉垂在下腹,欲出却不得出,顺着她身子吊的方向不断往外冲击,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皮肤,如抽丝般抽走了她的生命。   走了一会儿,稳婆弯腰看了看方沉碧下/身,喜道:“快出来了,已经见了头了。”   “宝儿,你再撑一会儿……”   撑?她也想撑,可她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每次腹中收缩般疼痛袭来,她便屏住所有气力,只望能将孩子顺利诞下,可事与愿违,她还是做不到。   手里的东西一直捏的紧,刻到皮肤里早已经没了疼痛感觉。方沉碧大口喘息,汗湿透了她身下的缎子面,她扭了扭身子,一股热潮涌出体外。只听翠红失声大哭道:“稳婆,我家小姐流了太多血了,她要撑不住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蒋悦然是疯了,骑马一直冲进府里的大院,家丁但见是他,谁也不敢拦。蒋悦然跳下马,一路往梨园狂奔而去。进了院子,蒋悦然便找便喊:“方沉碧,方沉碧……”   大夫人一直等在外面,见将蒋悦然突兀出现也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蒋悦然没有功夫理会,厉声问:“方沉碧人呢?”   大夫人劝道:“你小声点,沉碧在里面生孩子,你嚷嚷什么。”   “她不在自己屋子怎么在这里?”说罢就要进去,大夫人忙阻拦:“女人生孩子光景,哪容你进去闹,别快多话,等着就是。”   正在这时,面前的门被乍然推开,翠红乱滚再爬的往外冲,一下跪在大夫人脚边哭花了脸:“夫人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蒋悦然傻了眼,这一路看过去,翠红脚下竟都是血脚印,殷红殷红的,发着鲜艳的光泽。   “小姐流了太多的血,她就快不行了,夫人找大夫来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大夫人站着不动,却见蒋悦然猛地扭头,朝身后人怒吼道:“叫大夫,快去叫大夫。快。”   不等他人多说,蒋悦然提身窜进了屋子。屋子里太暗,一股子血腥味冲鼻而来,再往里走,屏风后面栓着头牛,牛背上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身上盖着薄被,只露出肩膀和两条芊芊细腿,鲜红色顺着她的腿还在往下滴,那一地的血,汇成一滩,淌的到处都是。   只见老妇正扶着那女子的脸,哭道:“醒醒,我的孩子,醒醒……”   “方沉碧……”蒋悦然傻了眼,一步步的靠前,他听见脚下踩到什么液体的声音,他心跟着骤然抽紧,那是血,那是方沉碧的血。   蒋悦然猛地冲上前,顾不得方沉碧穿没穿衣,一把抱下她,裹紧被子,喊道:“方沉碧,你睁眼看看我,是我,你看看我。”   她没有声息了,面上再无一点血色,头歪向一边紧紧闭着眼。   “方沉碧……”蒋悦然撕心裂肺的哭喊直冲云霄,方沉碧无知无觉,那块长生牌从她手里滑落,落在血泊中,极快的染成艳艳血色,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祝阅读愉快! 47第四十七章   大夫人也没曾想到蒋悦然会突然出现在大院里,眼下是方沉碧要死要活的关口,大夫人没那时间跟他烦这些,可她看着蒋悦然大庭广众之下撒疯也是憋的一肚子气儿。再看着蒋悦然连脸面也不要了,倒是堂而皇之的进去把光着身子的方沉碧从里间儿给抱出来,顿时面上也绷不住了。任是院子里那么多丫头婆子看着,他们这叔嫂之间怎的能亲密成这样?   “还不快放下她,你闹也要分个场合。”大夫人声音犯冷。   蒋悦然哪管这些,只道是着急的把方沉碧赶快挪到房间里去,血从方沉碧下/身一直往下淌,落在蒋悦然那件牙白的袍子上,湮成眩眼的一大片,放眼瞧去真是让人揪心的很。而怀里的人也凉的好似一尊玉雕的像,没了人该有的温度。   此时,蒋悦然眼中已是没了任何人,天地之间也只剩下个方沉碧而已,他发疯似的进了方沉碧的屋子,边跑边叫道:“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大夫人就站在那,稳稳的并不打算动,旁侧的丫头婆子见了也没人敢扭身出去,方梁哇的一声哭开了,转了身就要往外跑,却被门口的下人拦了去路。方梁死命挣扎,叫道:“让我出去给我家小姐叫大夫,让我出去。”他这一喊外面冲进来更多下人,将马文德和方安团团围在其中,动弹不得。   “大夫人这是做什么,沉碧若是这么下去,非流血流死不可。”马文德道,一边推搡着下人,已是动了怒。   方安嚎哭着挣脱,可瘸了腿儿的他只落得个被人踩在脚下的下场,一张脸埋进灰土里,跟眼泪混成一块,一头一脸泥泞不堪。方婆子见自己儿子落得这般遭遇,也是哭喊着扑倒在地,死命的拉着那下人的腿,可下人岿然不动,方安的头仍旧稳稳的被踩在地上,挣扎间,面颊也蹭破了皮儿渗出了血。   马婆子跟翠红见势也是扑上前来,跪在大夫人脚下哭道:“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姐这几年也为了您做了不少的事儿,府里事大事小都跟着担着,现下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大夫人开恩,救我们小姐一命吧。”   大夫人不是没想过救活方沉碧,只是如果方沉碧的孩子没了,即便是方沉碧活下来也没了用处。而如果这次孩子没了,蒋煦便真真要断了后了,那么她谋算的这一切就只落得个前功尽弃。   想到这,大夫人一咬牙,扭头朝门口的下人道:“把门房关了,不过是生个孩子,闹得跟开了锅一样成何体统。”   下人得了令,急慌慌的把门关了,刘婆子见势,忙上前劝道:“三少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般,鲜血淋淋的看着让人揪心,可生了也就好了,只这一会儿功夫遭点罪的。”说着扶着蒋悦然的胳膊,又道:“快放下她,别脏了您的身子。”   蒋悦然怒然一甩,骂道:“老货滚开。”   眼见出不去,蒋悦然只好先将方沉碧送到屋子里去,翠红跟马婆子抹了泪儿跟着进了去。这功夫正是初春时候,白日里也凉的很,屋子里的火炉子已经烧得差不多,被窝还都是凉的。   几个人将方沉碧安顿在床上,那稳婆慢吞吞进了门儿,见蒋悦然一身是血的坐在床边,迟疑道:“这小少爷可使不得,女人生孩子,男人要是见了,沾了这晦气,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挺不起胸……”   稳婆话还没说完,只听蒋悦然怒道:“还不快看,哪来这么多废话。”   稳婆被吓的一悚,忙快走几步上前,分开方沉碧的腿看个究竟,后稳婆摇了摇脑袋,道:“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若让我说,只需再吊着那么多一会儿,孩子必定出来,这么一来,孩子卡在那,岂不是大人孩子都危险了。”   蒋悦然就快要急死,他也不懂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只是伸手一摸,方沉碧的腿上湿漉漉滑腻腻的,翻开手掌一看,满手的血光粼粼,他难受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是能救大人,什么招都得使了,你若是救不活她,我就要了你的老命。”   稳婆给蒋悦然疯头疯脑的模样吓坏了,磕巴道:“大……大夫人说……说要保孩子……”   蒋悦然瞪着赤红的眼,咬牙道:“保大人,无论如何要保大人,你听见了没有……”   马婆子和翠红里里外外的端着东西,方婆子和稳婆帮方沉碧继续接生,蒋悦然则靠在床头将方沉碧揽在胸口扶稳她身子。   他突然觉得怕的要命,一颗心早是悬在了头的顶,也不知究竟要怎么才能放回原位,方沉碧的身子又软又凉,就快要摸不出活人的温度,屋子里火炉子又快要烧尽,蒋悦然只好将袍子脱了,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给方沉碧暖身子,他不停战抖,停都停不住,连说话都跟着颤得厉害:“方沉碧,求你,你要挺下去,我求你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再纠缠你,不让你再费心思,求你了方沉碧。”在场的人见到这一幕,无人不掉泪,连稳婆都无奈的摇摇头叹息。   站在门口的刘婆子侧眼瞧大夫人一眼,但见大夫人脸色差到了极点,幸而屋子里也没什么外人,可说到底,大夫人还是拧不过蒋悦然,更没想到蒋悦然用情竟深到了这种地步。   “夫人您看,少爷如此,我们也不好上前。”刘婆子抱怨道。   大夫人绷了绷嘴角,恨道:“这个没用息的畜生,见了个方沉碧就什么都忘了,左右今儿方沉碧是不会活着从这个屋子出去了,孩子我是要定了。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怎么样?他懂个什么?”大夫人扭头,朝刘婆子道:“你去厨房让老李把药煎了,要快,趁着她还有气儿的功夫把药喝了,孩子马上就出来。”   刘婆子闻言犹豫念叨:“这方家小姐已是这幅光景了,若是再吃那药,岂不是……”余下的话她没说,心里也倍感大夫人太过冷血无情,好说歹说方沉碧也是在她眼前长大的,况且还帮了她那么多忙,如今人多半已是不成了,若是再喝了那送胎的药就真的是只有死路一条。   刘婆子还想给自己积点德,她不想去拿药,可大夫人转眼就翻了脸,啐道:“怎的你也给他传染了去,关键时候都是废物一个,现下得不到孩子,我当初还费那功夫干什么?成全他们不就得了?”   刘婆子心知大夫人这是真的动了怒,忙道:“夫人说的对,我只是老糊涂了,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罢老老实实的转身去吩咐随行的丫头去厨房取药去了。   方沉碧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好像是飘在天上 ,是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她飞了很远,看见了高山,看见了河流,又看见了高楼大厦。她仔细瞧着,才发现那是她儿时住过的孤儿院,似乎还看得见院子里总站在墙边不发一语望着别人嬉戏的女孩,她看见了弯曲的巷子深处,还看得见巷子边被男孩子追着叫骂的年轻姑娘,看见英雄般帅气男孩骄傲的笑,她突然发现,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两个人那么的相像,像得连她也快要分辨不出来。   最后她来到了墓园,飘飘然之间脚落了地。郁郁葱葱的青山峻岭成了许多人死后的归宿,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就葬在这。姨妈一家站在墓碑前放声大哭,冰冷的石碑上放着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照片很小,可看的清楚,上头的女人长得格外娇柔甜美,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从前方沉碧来过一次这里,可姨妈不许她上前,她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她跟她不相像,她大概更像同样素未谋面的父亲,所以姨妈一家才那么厌恶她,将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了她。终于有机会可以靠的更近,方沉碧缓缓穿过人群,径自走向石碑,她跪上前去靠着石碑,伸手仔仔细细的摸了摸照片的上的女人,一遍又一遍。   旁边那座新坟是她的,都说人死后葬在一起会团圆,可她死后却什么都没看见,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同样与自己的母亲阴阳相隔。   姨妈一家终于走了,她扭头朝旁边望去,光秃秃的台阶上空荡荡的,那张照片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候办理证件时候照的,如今已经发黄泛白,就快要看不清本来面目,而这边,自己的母亲在鲜花的映衬下仍旧笑的那么甜那么开怀。   来凤一早就跟着明月在梨园外头瞧着,方沉碧难产的事儿早就传出来了,来凤知道方沉碧怀的孩子就是蒋悦然的,又逢着大夫人这么急切得要这个孩子,那么下一步大夫人到底能使出什么卑劣的招数她也算得出来,遂一大早让明月在厨房守着。   果不出她所料,早上大夫人去梨园不久之后,就有丫头来让老李在厨房熬了一锅子药汤。来凤虽然不知道那锅药到底是什么,单说是大夫人让熬的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遂来凤也让大夫也开了剂方子跟着一起在厨房里熬,老李不知其中奥妙更没放在心上,等着分/身儿出去办事儿的时候明月一换手,两个药锅挪了位置,等这老李一回来,明月借口药好了打哈哈的直接把大夫人给的方子端出去了。   明月问:“夫人我们会不会弄巧成拙啊?兴许大夫人也要给方家小姐补着身子也说不定。”   来凤瞧着那锅热气腾腾的药,不轻不重道:“她?她不会的,与她来说,方沉碧死了倒是件好事儿,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她要的只是那孩子,这当头儿上她才不会管方沉碧是不是血崩了,所以这药汤必定是顺胎用的,方沉碧吃了必死无疑。”   明月听了惊道:“这大夫人的心也太黑了点,任凭怎么说也是条性命,也不怕日后报应来了承不住,一心眼儿的往绝了里使劲儿,若是日后三少知道了这事儿,指不定娘两个非得闹翻脸断了关系不可。”   来凤冷笑:“机关算尽却落得人算不如天算,你瞧着吧,纸里包不出火,这孩子若是真的活下来,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儿,再或者说,方沉碧命大死不了,孩子也留了下来,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明月赞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那我们缘何不跟三少把这事儿捅开了?三少必定是念着我们这恩情的,到时候我们也……”   来凤笑笑摇头:“你这石头脑袋,我们怎好说出去,连方沉碧那等水晶心肝儿得人儿都得忍着声咽下去,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蒋悦然越发的强大起来。她心里清楚得很,蒋家是走不远的,说散也是快,既然我们到时候也要仰仗三少混饭吃,现在拆台不是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糊涂,糊涂。”   明月被说的恍然大悟:“难怪夫人一直绷着不说,原是有这般打算。”   来凤点头道:“且不说为了我自己,单说方沉碧的这份心思也算是难得很,亏得三少到底是个良心人儿,到底没瞎了她一分情意,可怪就怪两人只有情无份,现下方沉碧若是活下来,也得自己带着孩子跟大少那样的人过下去,她跟三少怕是这辈子也到不了一起去了。” 就两人说话的功夫,老李已经把药汤盛放好了交给丫头往梨园里端去了。   太疼了,怎么会有那么疼,方沉碧原本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快被搅烂了,仿若一块肉被生生往外拉扯,她疼到极点,突然听到天外边有人喊她的名字,轻悠的,连续不断的,且越来越近。   稳婆忙的满脑袋汗,孩子的头已经完全都出来了,只是还卡着肩膀的地方一动不动,方沉碧已是昏沉沉的没了知觉,可婆子不敢贸然去用力拉扯,这容易拧断孩子的脖子。   “这夫人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可不成,血水子从里头流了这么多,孩子应该好出来的,现在人昏着,怎么都没用,得把她激醒。我要是再这么拉下去,非要了这孩子的小命不可。”   蒋悦然早是急红了眼,吼道:“不要孩子,你只保大人,要保大人。”   方婆子愁容满面,瞧了一眼方沉碧道:“只得把她弄醒,不然谁都活不了。”   稳婆一使劲,抻了抻孩子脑袋,孩子动了动,这一动,把方沉碧疼得一蹙眉哼出声来,稳婆见方沉碧有了动静,忙喊:“少爷赶紧把夫人喊醒了,不能让她再昏过去。”   蒋悦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晃着方沉碧的肩膀,一声声的喊着:“方沉碧你醒醒,你醒醒。”   方沉碧觉得自己很冷,是从里往外的冷,可她也能感觉得到身子之外被暖热围着,像是人的体温。她倍感疼痛,本能的扭了扭身子,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听得出,认得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方沉碧,你醒醒,只要你醒了,我什么都依你。”   方沉碧睁了睁眼,喘的很急,她往上看了看,见到了一张日思夜梦的脸,男人的脸白成一片,一双眼却是红通通的。   蒋悦然紧紧的抱住方沉碧的上身,狠狠的揉在自己怀里,他都抖得连方沉碧都感觉得到。他伸手摸她的脸,一眼不离,面面相贴,他哭音跟方沉碧道:“方沉碧,你如果离开我我一辈子都恨你,如果你留   下来,我,放你自由。好不好,好不好?”   方沉碧躺在他胸口,美眸半睁,她突然发现,当年那个俊俏又霸道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一个如此俊美无俦的男人,他那么爱她,为了她什么都不要,可她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成全他,若说心酸,已不足够道尽这么多年来,那些隐藏在别人眼目之后的情愫深埋,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也没办法选择。   “方家奶奶……”稳婆叫了叫,朝方婆子摇了摇脑袋,方婆子无法,起身去火盆边烧剪刀。   “我说小夫人,您就使劲把孩子生了吧,就借我推您一把,可是成?”稳婆朝方沉碧问。   方沉碧朝脚下看了看,这方才感到腰间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胳膊和手上全是血。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的点点头。   方婆子烧好剪刀,转身进了屋子,那边让马婆子和翠红烧好水备着。正在这时,刘婆子进了屋,端着药汤递给方婆子,道:“都说大肚子生孩子没劲儿不成,我们夫人特意熬了东西给送来,吃了好多点力气,早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方婆子连连道谢,只道是当好事儿,把药碗带进了屋子。方婆子一口口喂着方沉碧吃汤药,方沉碧太虚弱了,已经直不起脖子,而是歪歪的躺在蒋悦然怀里,一口口艰难的往下咽。   “老天不会瞎眼的,这么好的孩子一定会享福的,奶奶给你祈福呢,每个初一十五都去。”方婆子哭哭啼啼道,方沉碧嘴角努力的向上弯,却始终成不了一个圆满的微笑。原来,这一世还是有很多人疼她的,冥冥之中环在她周围,也许前世的母亲也是爱她的,只是她走的太急,顾不得她了。   “方沉碧,你若是留下来,我的命给你都行,只要你活着。”蒋悦然的眼中泪已进决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事到如今,蒋悦然连命都舍得给,眼泪又如何?   方沉碧喝了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她蓄了蓄气力,稳婆忙扯了方沉碧的手摸向她下-身,道:“摸到了吗?好壮实的孩子。”   那应该是孩子的脑袋,湿漉漉的,微微有些蠕动,方沉碧的心一下子紧缩成一团,她有些哽咽,勉强的点了点头。   方婆子将放下碗,朝方沉碧道:“孩子,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待会挣点气,把孩子生下来。”   蒋悦然不知道方婆子拿着剪刀要干什么,起身便要阻止:“你们要干什么,我说过要保住大人。”   “少爷,我们一定会帮小姐的,您信我们。”   刘婆子瞧着一床惨烈的架势也不敢多待下去,她看不得方沉碧咽下最后一口气儿,就先去侧屋跟大夫人一处等着去了。   大夫人见刘婆子进了来,撩眼问:“喝了没有?”   刘婆子谄媚道:“喝了喝了,我眼瞧着她奶奶给喂进去的。”   大夫人外后靠过去,窝成舒适的角度,便把弄自己手上的戒指,边道:“就算不嫁给煦儿也不能让她嫁给悦然,生个孩子就要死要活的,那还有什么用息?”   刘婆子没声响,退到一边去垂头寻思自己的事儿去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方沉碧被蒋悦然扶起上身,半倚着身子,稳婆让方家婆子和马婆子扶稳了方沉碧的两条腿,朝着卡着孩子的软肉一剪刀剪过去。方沉碧吃痛,死死拽住蒋悦然的胳膊,汗水甚至浸透了蒋悦然的里衣。   这一刀下去,血瞬间涌了出来,稳婆眼看是时候了,忙道:“方家奶奶快着点。”又抬头对方沉碧道:“小夫人,快跟着使劲儿。”   方沉碧吃劲儿,用尽浑身气力,将身体里那个生命拼力的往外推。她这一用力,血流的更猛,在她身下汇成一滩,看到稳婆手发软,跟着哭道:“孩子哎,你娘为了让你活下来,命都不要了,将来长大可要好生报答你娘。”她这一说,在场几个人各个哭得泪人儿似的,方沉碧痛到指甲抠进蒋悦然胳膊的肉里去。   “方沉碧,你别闭眼,千万别闭眼。”   方沉碧微微仰起头,眼前的人已经模模糊糊成一片,她看不清他表情,只是感觉他似乎在哭,温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是一直暖道心里去的。   “快,快出来了,再使点劲儿,方家奶奶快去推她肚子,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谁的声音越来越远,方沉碧又开始恍惚起来,可她要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就如她的母亲一样,不顾一切的让她活下来。   “方沉碧,你别闭眼,别,求你。”一声声哀求声酸的她也想要流眼泪。   方沉碧吃力的伸出手,朝着蒋悦然脸的方向伸了出去,摸摸索索间摸到他的脸颊,指尖湿漉漉的一片,好生烫手。   “别哭……”方沉碧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也许她也要丢下自己的孩子了,遗憾而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甚至是送了性命去让她的孩子活下来。   眼泪一滴滴落在方沉碧脸上,蒋悦然看见她瞪大了眼,迟滞的看向自己,却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她伸着血红的手,摸到了自己脸上,变调的呢喃道:“别哭……”   血手顺着他的额头,眉心,鼻梁,嘴唇,一路摸下来,她从没有这么与他接触过,她喜欢只用眼睛去看,一双风姿绰约的眼却有着谁都看不出来的深情。她颤颤的摩挲着,却突然笑了,猛地加倍用力,好似身体跟着抽搐起来。   她喉咙里隐忍的呜咽呻/吟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从耳朵钻到他心头去,好似生生的劈开一道血口,掏出血肉。他在哭,却看见她眼里明明也蓄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而是含在那双曾经美艳无边眼下混沌的眼眸里,晶莹的让人心尖滴血。   “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这是方沉碧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孩子在那一瞬冲出她身体,血一下子飚溅而出,淋了几个人一身,溅到四处。方沉碧的手也在那一瞬颓然垂了下去,翠红见势扑倒在地,一群人哭作一团,方婆子甚至哭的撅了过去。   大夫人看到孩子的时候,笑得不笼嘴,稳婆抹着眼泪儿,把浑身是血的孩子洗了干净交到大夫人手上,道:“儿的生辰娘的苦日子,这孩子的娘真是拼了性命才生下了他。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刘婆子见孩子安然生下来也是高兴的很,忙着伸头瞧了孩子一眼,看了之后不禁心里大叫不好,这孩子分明就是三少刚落地时候的样子,那眉目嘴角实在太像,偏是大少跟三少不是很像,这孩子若是抱出去,见了的人都会犯疑。   “长得可是真好,很像他爹。”稳婆本是无心一句,却说得大夫人眉头一竖,道:“劳苦婆子了,短不了你好处,赶紧下去领赏吧。”   婆子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莫名其妙的先走了,没过了一会儿,蒋悦然敞着衣襟失魂落魄的从屋里走出来,那身儿白衣裳哪里还看出一点原来的模样来,红森森的染成了一件大红衣。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也全都是血迹,看起来格外瘆人。他木然的一步拖一步的往外走,与另一个屋子里喜悦的气氛截然不搭。   “你这一身儿是要去哪?还不换换再走,怕别人看不到热闹不成?”大夫人抱着孩子蹙眉看蒋悦然的背影不满的问。   蒋悦然的脚步顿了一顿,而后却头也没回继续的往院子外走。大夫人瞧着这功夫他脾气又犯,也不能来硬的,只得又道:“你这个做三叔的就不来瞧一瞧这孩子?”   蒋悦然闻言霎时住了脚,他僵硬的转过身走了过来。襁褓里的孩子很小,皱皱巴巴的看不出什么,蒋悦然面无表情的瞥了几眼,不耐的将手里的东西胡乱的塞进孩子的小手里,而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刘婆子见势一声没吭,只是连自己的都觉得自己当初太是造孽,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落到父子不相认,已成陌路的地步。   大夫人低头一看,孩子手里塞了块血糊糊的东西,定睛一瞧,是一块金镶玉的玉牌,也不知是怎的,浸透了血,显得脏兮兮的。   “快拿去洗干净了再戴,别脏了孩子。”大夫人嫌弃万分道。   方沉碧没有死,被来凤掉包儿的一碗止血的药汤阴差阳错的救了她,可这场难产的血崩差一丁点儿就要了她的命。而以后的两个多月里,她不能起身一直躺在床上修养身子,可无论吃多少补品她的面色始终雪白一片,半点血色也没有。   大夫说这病根儿是做定了,而且难产的大出血让方沉碧这辈子都没法再生育了。三个月后,蒋府大办了蒋家长孙的百日宴,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人悉数到场,可怪在那场合下孩子的父母居然一人没到,蒋煦因着病重卧床,方沉碧亦是身子弱得很没法起床,至于孩子生父蒋悦然则在方沉碧脱离危险的第二日便动身离了河源县。闹闹哄哄的宴席间,只有孩子的奶奶满目红光笑容灿然。   孩子脖子上带着金镶玉的玉牌,只是玉牌不知怎的,正从那日洗净之后就发现上面朦朦胧胧的蒙了一层淡淡红色,像团模糊影子,刘婆子让人用刷子刷都洗不干净。人人都说稀奇,只道是上好的玉碰了暖血化成的皮儿,是格外稀罕的东西。大夫人本也不想留下这玉牌,可顾念毕竟是孩子生父赠与物,也就网开一面的给孩子带上了。   而过了三个月,孩子相貌渐渐出了方模,不如刚落地时候独像蒋悦然,也带了些许方沉碧身上的艳劲儿,可不管怎么看就是跟蒋煦一点也不似,逢人见了都说这孩子长得不像亲爹倒像叔叔多些,可旧理儿上孩子随了叔叔也不稀奇,便也没人再往下深究,转而说孩子像了娘,虽说生成个男儿身,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坯子。   蒋煦也曾见过这孩子,下人都觉奇怪,分明大少满嘴欢喜,却迟迟不见他抱过自己孩子,而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假,可谁也不敢在多事儿又别扭的蒋煦面前多漏一分情绪出来,生怕又借机发挥跟着倒霉,便人人见了蒋煦都要口是心非的夸孩子更像父亲多些,蒋煦口头儿应承,可心里却是恨到了极点。   等到孩子满月才有了名字,这名字是娘给起的,就叫蒋璟熙。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祝看文愉快了吧,苦尽甘来嘛。   另,一般能送分的我都送了,字数不够的系统不能送,所以大家没事儿查查后台,有积分送可与以后看文搭配着使用,望周知! 48第四十八章   眼看孩子一日大过一日,愈发的出了蒋悦然模样来,偏又带着一股子娘亲的美艳劲儿,人见了没有不夸的。大夫人这会儿子乐的不拢嘴,抱着孩子亲个没完。   刘婆子瞧了谄媚道:“瞧着小模样,真真儿的随了自己爹娘,忒好看了。”   大夫人抱着孩子来来回回的在房间里走着哄他睡觉,得意道:“我的乖孙哎,真是奶奶的心头肉啊。”   正说着,老太太屋子里头来了人,婆子一进门儿咧嘴笑不停,道:“这不还说劝着老太太早早安歇,谁知道老太太不见了曾孙子一眼是说什么也不肯躺下,那头伤风还没好利索呢。”   大夫人见了朝婆子招手,笑道:“你这婆子嗓子好似破锣,吵吵得我孙子睡不安稳,我可不饶。”   婆子忙捂了嘴,小声道:“大少夫人这会子在盛园那头呢,二少夫人那头可能是人不中用了,人也拖了这么久,时候也是到了。”   大夫人叹道:“老二家媳妇说到底是没那个命,孩子没留下一个,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也是苦命人啊。既然人就不行了,你们那头也抓紧预备东西吧,人生时受了不少苦,身后事就办得体面些,也免得给她娘家人落了口舌,倒说了我们不仁不义。”   婆子点点头,接手抱过孩子,道:“夫人放心,那头我们大少夫人都给办的妥妥当当的,刚大少夫人还让人去京城里捎信儿,说是让二少爷抓紧点赶回来,我这就去让老太太看看小少爷,好早点让她老人家睡下。那我这先走了。”   大夫人点头,吩咐身边的刘婆子道:“你去跟着,仔细点她抱孩子,可别老眼昏花的出了岔子,碰了我的孙子。”   刘婆子点头,忙道:“我晓得了,回头必定安安稳稳的把小少爷给大少夫人送过去。”   等着到了老太太房里,这才看见里头热闹的厉害,原是早就嫁出去的三小姐蒋丛也回了来,正和三夫人一起坐在床边陪着老太太说话。   婆子见了忙上前喜道:“原是三小姐也回了来,可巧着这功夫过来呢,快瞧瞧我们小少爷,煞是好看。”   蒋丛嫁出去几年,也有了一子一女,现时又丰腴了几分,倒是看来还是刁钻刻薄。她听声忙转身见孩子,喜滋滋的伸手来抱,定眼一瞧,看的好不喜欢:“这娃真是长的太讨巧了,有他娘的样子艳得很呐。”说罢,抱着孩子扭向床里的老太太,笑道:“奶奶,奶奶,你说这小子乍一看倒是像谁多些?”   老太太倚在床边儿,贪心似笑眯眯的看着襁褓里的奶娃娃,道:“若让我这么一瞧,这眉眼儿怎么看都像他三叔不是,像他爹的地方还真不多。”   蒋丛抿嘴一笑道:“奶奶平素一直偏心然弟,现下人家的孩子看了都觉得像他,哪怕是我他日再生个娃出来,您也得说像他舅舅,何其恼人。若是给大哥哥听去了,您可再没这清闲日子好都曾孙子了。”   大家闻言笑作一团,刘婆子脸上青一道白一道,要不怎说莫做亏心事呢,这说者有心,听者无意,由着这孩子落地,她就怕逢人就说孩子像蒋悦然,虽说她脑袋顶上还有个大夫人顶着,可说到底,若是东窗事发,她也逃不掉干系,又怕大夫人为了求自己安稳,再把她给卖了,那可不是光里外不是人这么一码说的,可能就是要老命的事体了。   这头,方沉碧在沈绣的房间里,月荷哭啼啼站在床边瞧着奄奄一息的主子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沉碧坐在床边,桌边的烛火晃得她的侧脸半点血色也没有。   这时候的沈绣已是不怎么清醒了,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白色的里衣松垮垮的贴在干瘪的身体上,只能见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可知这人其实还有口气儿的。   方沉碧见她的嘴微微启合,似乎再念叨什么,于是俯□靠的更近想听清楚她究竟说些什么。沈绣早是意识涣散,沉沉浮浮不自知,一会儿是刚嫁入蒋府的光景,那时候女的秀男的俊,花前月下也不是没甜蜜过的。可世间就如此,人终究旧不如新,从小别胜新婚到过而不入门,美好的光景短的让人连回忆都来不及,只觉得仿似一场清梦乍醒,怎么能还是那张脸那个人,却又是天翻地覆的另一番情境?   沈绣越喘越急,明明是心里还清楚,可已是使唤不了自己身子,她挣了挣,听见耳边有人跟她轻声问话,听得出那声音是方沉碧的。   她那么恨,恨不得也带走蒋渊与那房妾室,恨不得他这辈子断子绝孙,这么的恨,却丝毫没有半点用息,如今她躺在这,走在生死边缘,可她身边留下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丫鬟和方沉碧两人而已。   方沉碧贴过去轻声唤了两声:“姐姐。”   沈绣微微睁眼,眼珠动了动,没过多久也渐变迟滞,嘴里零星的还能听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碎调,方沉碧知道人是拖不过这宿了,于是叹了叹气,朝月荷道:“穿衣吧,容姐姐走的体面点。”   月荷绷不住一下子哭开了,边转过身去柜子里找早先就准备好的寿衣,道:“少夫人这么好的人怎的偏遇了这种事儿,到头来自己也逃不脱,白白送了性命。”   方沉碧始终不说话,她扯着沈绣干瘦的手,一遍遍摩挲。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儿,眼看着床上的人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慢慢停止呼吸,到最后竟连双眼也合不拢,生生的瞪着昏黄发旧的帐顶就此断了气儿。   因为早先衣服穿好了,人死了之后倒也方便,外面候着的人忙进来抬人出去。方沉碧木然的站在一边,看已经许多年没出房间的沈绣,终于在这一刻,涂脂抹粉,穿戴一新,风风光光的给抬了出去。   她没有眼泪,这么多年过去,她觉得死对于沈绣才是最后的解脱,因为活着对于一个心死的人始终是种折磨。   下人瞧着方沉碧有些发呆,凑上前来谄媚道:“大少夫人不如先行走一步,这里刚死了人,气儿晦气的很,待久了可是不好。”   方沉碧蹙眉,诺言瞧着对方,冷冷道:“今晚的夜我去守就是,你们怕晦气的可以不来。”   那人心知自己无趣又是说错了话,悻悻的又应付了几句就走了。   沈绣的死讯很快传到了京城,小厮进门儿报信儿的时候刚生了孩子的偏房正坐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因为又生了个女儿,自打孩子呱呱落地,蒋渊的脸色就从没好起来过。他一心想生出个儿子来,也好分家时候多捞些油水,可眼看着又是个女儿生下来,那边方沉碧生的却是儿子,便是急煞了他,恼得很。   小厮忙不颠儿的进了门儿,支眼瞧了一眼蒋渊,道:“少爷,河远县那头来急信儿了。”   蒋渊不耐的端杯子吃茶,斜眼问:“怎么?是银子送来了?”   小厮摇摇脑袋,道:“回爷儿的话,来信儿说是府里的二少奶奶昨夜里去了。”   蒋渊听着一怔,手里的杯子不当心翻在地上,杯子的碎裂声惊了刚睡着的孩子,一下子哇哇哭开了,床上的侧房生怕又惹了蒋渊不乐意,连忙抱起孩子哄起来,可孩子怎么也不肯消停,哭的越发响亮起来。蒋渊方才醒过神,回头朝着床上的母女二人就骂开了:“哭哭哭,大的不中用,小的也是一样,就知道哭天抹泪儿,让你办正事儿时候怎么不见你行,哭吧,迟早把这家业哭的赔光了底儿,我倒要看你们孤儿寡母的还能去哪。”   侧房听闻蒋渊这一番歇斯底里叫骂声吓得连哭也不敢出声,孩子倒是还不懂怕,仍旧哭个没完,蒋渊恨到了极点,甩手离了房间。   侧房看着人走了,方才用袖子抹了脸,问那小厮:“人走了后事儿怎么办的?是不是老爷老太太们让少爷回去?”   小厮点头:“二少奶奶这一走府里就捎了信儿,少爷怎么也得回去一趟才是。”   侧房闻言应声道:“也是,人都走了,到底要回去再看最后一眼,对了你这就去收拾行李去,算上我的一并准备了去。”   小厮纳罕,问:“夫人身子现在方便一起同行?”   侧房拍了拍怀里的孩子,轻声道:“有人走了,总要有人站住来不是。”   小厮倒也精明,马上明白她意思,忙道:“夫人说的即是,说的即是。”   蒋渊到底也是与沈绣有感情的,人就是如此,活着时候也许并不上心,可一旦走了,就会让活着的人想到太多太多,蒋煦夜里睡不着,心头上焦躁的很,开始翻来覆去的想着从前与沈绣耳鬓厮磨的种种来。感情总是在的,可后来慢慢变化了,人不如新,有了桃花颜也就慢慢忘了河源县还有杏花容,又逢沈绣不生子女,这才让蒋渊与她越来越远。也是因为离着远,渐渐的蒋渊也忘了还有个原配的妻子在。现下沈绣无声无息的死了,蒋渊反而感到想念她来,这一夜也不得闭眼,他翻来覆去的回忆才发现可供他回忆居然那么少,他就快要记不得她长相了,于是第二日一早蒋渊就带着侧房一路赶回了蒋府。   蒋悦然也是一早得到的消息,那时他正在李府吃饭,闻言也是一怔。蒋渊本就大了蒋悦然不少,沈绣进门时候蒋悦然年纪还小,只觉得这个新入门儿的嫂子实在是温柔漂亮的很,可后来他见了方沉碧,他才知道,原来也有这般漂亮的沈绣都无法比拟的人在。   蒋悦然亦是一得到消息就往回赶,是比蒋渊更早一步回了蒋府,府里头早是里外三层给白色包了个遍。   方沉碧一身雪白,站在庭院里,落叶纷纷,树木零落,一片萧飒。蒋悦然眉头微蹙,一双眼盯着方沉碧的背影牢牢锁住,她似乎比从前更瘦了,白皙优美的脖颈微微侧着,潋滟双眸微眯,她看向被挽联麻布围在中间的灵位,有些愣神,再一看云鬓雪钗,绝美清灵,简直美煞整个世间。翠红抱着孩子给方沉碧送了过来,方沉碧这才醒了神,转手去抱孩子,才不大的孩子到了娘亲手里咧了咧嘴,伸了小手比划。蒋悦然顿住脚步站在她们身后看,原来方沉碧也有表情柔顺安然的时候,就在抱孩子的一瞬,这个女人与他从前认识的每一个她都不一样。   翠红无意扭头一看,还被不发一声的蒋悦然吓了一跳,道:“三少您回来了?”   方沉碧扭头往后看,但见蒋悦然身着一套墨色长袍,正定定看着她跟孩子。蒋悦然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方沉碧母子面前,他高大的挡住了风刮来的方向,方沉碧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翠红忙打圆场,问:“三少看看我们小少爷长得如何?”   蒋悦然挪眼看了看缎被里裹的奶娃娃,他看了一眼又不禁再看了一眼,他也说不清楚,不知为什么,看着孩子便觉得与自己有些相似,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他甚至想去抱抱他。   蒋悦然没动,而是侧头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这小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张嘴讲话?”   翠红巧笑道:“三少真是心急,这才多大的奶娃娃,要说话还得等一段时间呢。”   蒋悦然又靠近了瞧瞧方沉碧的怀里的孩子,讽笑道:“方沉碧,这小子怎么会长的像我,难道是做娘的时候烦谁孩子就长得像谁不成?”   说罢伸手作势要抱孩子,方沉碧不肯,却也挣不过蒋悦然,被他生生的将孩子从自己怀里抽离,方沉碧急道:“你手脚轻些,小心捏疼了他。”   蒋悦然不管那些,将孩子别扭的抱在怀里,两只手僵硬的将孩子拦在胸前,阴阳怪气的道:“叫声三叔听听。”   孩子竟是没哭,也是超蒋悦然摇了摇小手,咯咯笑出声来。   方沉碧仰着头看自己儿子笑逐颜开,一瞬间有了所谓幸福的团圆感觉来。蒋渊回来时候正式丧事的第二日,人还停在后院的棺材里,蒋渊一步一拖的往后院去,方沉碧正守在那,见是蒋渊也便站起身微微俯身,蒋渊朝她摆摆手,方沉碧便起身离了后院。   回去路上蒋悦然正等在窄道里,见方沉碧出来,他也不动,稳稳站在树下只是看着她,   方沉碧到蒋悦然身前时候,他突然伸了胳膊拦住方沉碧,方沉碧亦是想开口跟他说话,可连她也不晓得事到如今他与她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还是没有好好吃东西。”   方沉碧微微抬起头,那般绝色容颜在如今亦是又多了一份清艳的柔美,她轻声问:“听说你与李家小姐的婚期近了。”   蒋悦然咧嘴笑:“嫂子,你期待了这么久,可是预备好了我大婚的时候送些什么好物?”   方沉碧心头一扎,嘴角弯出漂亮弧度,道:“三少想要些什么?”   蒋悦然反问:“要什么都成?”   方沉碧道:“我们璟熙收了三少的东西,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预备最好的。”   蒋悦然突然倾身靠过来,朝着方沉碧轻声问:“如若我猜的不错,蒋府就快要入不敷出了吧,二嫂走了,府里排场也不小,可说到底就是死撑罢了,我听人家说,今年上秋时候药材烂了一地,能收割好了晒好挑好的也卖不出什么价格来,可是这么一回事儿?”   方沉碧自是知道,就算不把年景不好算上,单说交给蒋渊打理的那几个园子便是弄得一塌糊涂,蒋煦也有管了一些,可到底鞭长莫及,那些浑水摸鱼的下人只管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肯多说一句多做一件。而三夫人一面为了自己儿子蒋家祝能又人支持,也暗地里帮着蒋渊说好话,糊弄得蒋茽也是不知一二,一连批了三次银子,最后连三夫人自己也难自圆其说,自顾自又把这事儿一准儿往蒋渊身上推,蒋茽虽然对蒋渊十分不满,可目前情况下倒也就由着蒋渊去蛮干了。   蒋府正在慢慢的走向衰败,明眼人也看的出,用度越发的紧,平素里的东西也都减低了标准,谁心头也都是明镜一般,只管着怎么顺着手老上这一笔,就算最后蒋家倒了也不算赔。   “那三少的生意做的可好?”方沉碧不答反问。   蒋悦然弯弯嘴角,道:“若是我将来生不出儿子,我就带璟熙上京,日后我来照顾他,教他。”   方沉碧沉默了一会儿,忙道:“我这里又预备了一份东西,眼看来年春天也有好日子,老太太和夫人那里也已经挑了好日子,不如三少就迎娶李家小姐吧。”   蒋悦然负手,慢慢转身,边走边道:“方沉碧啊方沉碧,你不知,现在的我可不比当初,你再也影响不了我了,言外之意,你与我,谁也不干谁的事儿,我不管你,你也莫要管着我。”   蒋悦然并没在河源县多停留,而是再第二日就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跟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是在他之前,还是来方沉碧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她和孩子。   马文德送走了蒋悦然便去了方沉碧那里,方沉碧正在给孩子为米汤喝,马文德凑过去,瞧着孩子轻声道:“我听说三少在舟曲的矿早就顺利开了,似乎做的还很不错。”   方沉碧点点头,终于抬了头,问:“表舅舅看了那两本儿账本吧,觉得如何?”   马文德寻思了片刻,道:“东西在大夫人手上,这账本是万万递不到老爷面前的。”   方沉碧嗯了一声,又道:“表舅舅也是别说了,既然她要给她就是了。”   马文德倒是突然不懂了,以为方沉碧对于大夫人的恨必定会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抓住她把柄,可现下她突然么这么话,反而让马文德倍感奇怪了。   蒋煦进来身子格外差,已经躺了近一个月了,方沉碧偶尔带着孩子来,他曾看过一次孩子,只觉得心里也有喜欢,可他执拗的不愿抱一抱孩子,自顾着生闷气。   沈绣的丧事办了几日,哭也好,悲也罢,人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新替换内容如下:   蒋府很快恢复了平静,蒋渊一走,盛园也空了下来,马文德寻思这事儿,瞧着方沉碧问:“那丫头倒也是个忠心的人,你当真要留下?”   方沉碧点头:“她出去了也没有地方去,方梁要是看得上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就留下来吧。”   马文德嗯了嗯,转身儿出去把月荷给带了进来,月荷心里也是没数,沈绣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她见方沉碧坐在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掏了怀里的东西,哭道:“少夫人别赶我走,除了蒋府我也不知道能去哪了。”说罢把东西递了过去,道:“二少夫人临终之前就把这东西预 备下了,说是将来也要给大少夫人您的。您就看在我们少奶奶平素与您姐妹儿的份上就收了我吧。”说着递出一个红布包,方沉碧拿过东西也没多看,又听月荷道:“我们少奶奶就占了您这么大的情分儿,早就知道自己不成了的,也不乐意多浪费了,就总跟我说将来要是不测了就让我跟了您,说您是好人,知道疼人儿,这东西也是我们少夫人平素省了下来的,说是将来给孩子用,少归少了,总是有那份心意在的。”   方沉碧倒是没料到沈绣这一出,她翻开红布包,见里面有只金镯子,想来这已经是沈绣身边最后值钱的东西,想到这也不免心酸起来,可怜她临终前还有这样的心思,到底也是个知情的人。   方沉碧朝月荷道:“姐姐这情我是念了,日后你就留下来在这屋子里头伺候,若是找到合适的人,我就许你出府陪你嫁妆,让你过自己的日子去。”   月荷竟没想到方沉碧会对自己如此仁慈,不禁哭问:“原不知是我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两位少奶奶都怜惜,月荷一定知恩图报,这辈子都不嫁,只尽心伺候大少奶奶和小少爷。”   方沉碧讷讷的看着窗外,含糊道:“知道我为何留你下来吗?”   月荷点点头,听方沉碧道:“就只因为你这几年都还尽心尽力的伺候她,让她走后一程还有人陪。”   月荷哭哭啼啼的跟着应声,方沉碧叹了叹:“别哭了,死对于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儿。”   第二次替换:   晚上时候马文德又来,卷着一包账本,外面天气冷,翠红生了炉子等火旺了方才拎进去。床上孩子刚吃完奶正躺着依依呀呀挥着小手,方沉碧拿着拨浪鼓逗弄孩子。   马婆子也刚热了一锅汤,掀帘子时候嚷嚷道:“沉碧啊,趁热快点喝,下奶的东西,可要把这白嫩嫩的小东西喂得胖呼呼的。”   方沉碧应了,把孩子交给月荷,跟马文德一起坐在桌子前看账本,才翻了几页,方沉碧抬了头问马文德:“这册子不用看了。”   马文德纳罕,凑了上去轻声问:“你当真不看?据我所知,三夫人这面也没闲着,跟着二少爷一道再京城的几家新开的铺子里动了手脚,哪里的账房管家说不好已经给买通了,这功夫我们去查,保准儿一查就都露馅儿了。”   方沉碧徐徐合了册子,道:“表舅舅也一定看的出来蒋府日后的日子到底怎么过的。”   马文德自然清楚方沉碧意思,遂斟酌道:“你可放心,我预备了后手,决意不会落了空。”   方沉碧点头,道:“表舅舅心里清楚的很,既然如此,不如由着所有人这么来,水浑了才好摸鱼,他们是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马文德怔了怔,看向方沉碧,木讷的问:“你还在恨吧。”   方沉碧淡淡一笑道:“因为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言出必行。”   隔着没多久马文德又把账本给搬了出去,躲在大院柱子后头的丫头见了,忙不迭的往东边跑,进门时候,三夫人正在喝甜汤,旁侧的蒋丛也在。   “又慌慌张张,后头有鬼追你不成。”   丫头忙站的工整,学话:“夫人莫愁,我都看清楚了,马大管家方才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了来,看样子也没商量很么话,貌似大少奶奶哄孩子睡觉根本灭有功夫看,就那么一团又给搬了出来,您可不必担心了。”   三夫人嗑着瓜子,与蒋丛围坐在小暖炕边,笑道:“老爷子现在也多半听我的,即便那个方沉碧查出了什么也多大了不起,只要老爷子剩了一口气儿,还轮不着她当家做主。”   说罢蒋丛眯眼笑道:“娘看了方沉碧那孩子一眼没有,奶粉气的很,将来也肯定长个混吃海造的主儿。”   三夫人凑过去,低声跟着凑合:“就今儿连老太太都说那小子长得像蒋悦然,谁知道两人在私底下是不是有了一腿,留了种又让他哥哥替名儿,可算是兄弟两个,留的种也不分,爹就随便认了。”   蒋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娘你这话说的真是赶劲儿,但这话可巧别让外人听了去,小心惹了是非出来不好收拾。”   三夫人抿嘴笑道:“你瞧方沉碧那张小寡妇脸上终年是见不到个笑的,现下生了孩子,倒也平顺了许多,可说到底还是个讨人厌的主儿,整天就跟在大房屁股后头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现下肚皮还争了气,日后大房必定是要抬她的,你瞧着吧,就凭蒋煦要死不死的样子,谁能嫁给他,方沉碧成了正房是早晚的事儿。”   两人说着,帘子猛地被推开,半大的孩子嬉笑着冲了进来,直直扑向三夫人怀里,大叫了声“娘”。凡夫人见了自己儿子回来,笑逐颜开,忙朝着蒋丛道:“可也不是我这个做娘的不予你方便,你可知晓现在府里的状况愈发的不成了,我这也是托了三姑六姨的帮着张罗,才只在方沉碧眼皮子底下挤出那么一丁点儿出来,你一张嘴就是三百两,你想要我老命不成。”   蒋丛旁观三夫人表情,忙撒娇道:“娘可是不知晓了不是,然地再舟曲的矿是翻了翻的赚,这在京城里是人人得知的,可亏着人家李家顶头硬气,托的人牢实,我们都替不去,想分一杯羹都困难。我家那口子是什么招儿都想尽了,到最后还是不成,又去寻了然弟说小话儿,可他确实汤水不进,怎么都不行,你说我能如何?眼看着现下蒋府都不如从前了,娘又带着弟弟,日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当不靠我还能靠谁?二哥那里怎么说定,没瞧着屋里头的断了气儿都没回来,还不知道他分寸?”   这话说的不是不在理儿,三夫人当初是为了靠上个能弄钱的主儿,找来找去,能找到的也只有个蒋渊,可说到底她对蒋渊也是一百个不放心,就怕将来反口,可能一分一文也拿不到手。犹豫了半晌,三夫人从床上下来,鬼祟的跪在地上翻一个檀木箱子出来,打开箱子又翻了布包,里头露出几章银票出来。   三夫人满心的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拿,抽了两张之后,便只余了一张下来,道:“都说嫁女儿就是往门外泼水,可我偏把自家女儿当儿子使唤,我就知晓你成的,回头让女婿可要金贵点用,这可是娘的血本儿了。”   蒋丛接过银票,笑不拢嘴,连连道:“成的,成的,娘要放心,若是赚了哪里少得了您的一份?”   另一头儿,来凤一大早去蒋茽屋子里头瞧瞧,蒋茽气色还不错,见了来凤也是高兴的很。刚巧大夫人也在,来凤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回头来凤又修书一封,由着小厮秘密从后门带出去,这信是送到京城去的。   来年春暖花开时候,一岁多的蒋璟熙愈发出落出模样出来,因为年纪太小,乍一看真是漂亮至极的小姑娘模样,平素又乖巧可人,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大夫人或是蒋茽无不是喜爱的要命。说来也怪,璟熙小时,蒋煦自是一次也没抱过,等到孩子渐慢长大,他也越发喜欢起这个孩子来,倒是突然像起一个父亲来。   第三次替换完毕:   这一年中秋时候老太太病了,好好的中秋家宴上头方才吃了一口糕就昏了过去,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寂寥起来,人给抬了进去,余下的人也没心思再吃,草草收场。两岁的蒋璟熙身着朱红小缎面的绣金袍子艳容白面,一双眼眸如春风点水,看去便是与蒋悦然一模一样的,只是眼中潋滟婉转的眼波却是像极了他的娘。孩子话不多,也不吵闹,只喜欢睁着大眼四处看着,可他最粘自己娘亲,任是奶奶也抱过去欢喜也不肯。   这一日蒋煦也到了场,这几年可是把他病坏了,时不时的发病,咳血也愈发严重起来,整个人消瘦至极,中秋这一日也是勉强提了精神随同,他坐上席,本是让蒋璟熙与他一起,可璟熙不愿,缠着非要与方沉碧待在一处,实则没法只好让方沉碧也坐过来。席间谈笑,蒋煦看璟熙的表情越发慈爱,总要夹些菜肉蛋鱼放进他碗里,摸摸孩子的脑袋道:“你可要多吃一点,快点长大,爹等着。”   璟熙岁数太小,他并不懂太多,不过他知道蒋煦是他爹,对他很好很好。可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个两岁大的孩子,虽是他也与蒋煦亲密,却总觉得还是有些隔阂的,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在。   蒋煦对璟熙的万般疼爱看的大夫人也是心头发酸,从头到尾,她与他还有方沉碧心里都是如此清楚,可怜璟熙这么小,也不知自己身世如此坎坷。从前大夫人觉得留下方沉碧肚子里头的孩子是要为了帮自己的儿子争得多一分家产,从花样般的年华时候嫁进开始她就便开始与不断进门的侧方争,然到了今日,看见璟熙坐在那里,有着纯净眼神,可爱的笑容,她竟觉得方沉碧是如此的幸福,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孩子健康安顺的长大还要欣慰的事儿?那些金钱财宝说到底也只是冰冷冷的一堆儿,她有,可她却没有那样天伦之乐的幸福,她没有一心一意待她的男人,她也没有一日安生放松的日子。   老太太厥过去之后,蒋煦也离了席,他执拗的非要带着孩子一道去自己院子,虽是身形消瘦的很,走起路来都不算稳当,可是总要扯着璟熙的小手,一步步往自己园子里拖。   “璟熙啊,将来爹老了你会不回来看爹?”   “爹为什么会老?”孩童的稚嫩声音显得很清脆。   “人都会老,都会死,死了就是没了,再也不能看见我的璟熙了。”   “那我死了之后爹就能看见我了。”   “乱说,我们璟熙长命百岁,以后不许再提死这个字。”   孩童不声响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半晌,蒋煦又轻声哄道:“璟熙,你叫我什么?”   “爹啊。”   “再叫一声。”   “爹……”   翠红陪着方沉碧一直跟在后头,翠红听了也红了眼眶,她其实恨死蒋煦了,没了他,方沉碧与三少本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的才子佳人,可如今生生被他横在中间,两人连孩子都两岁了,亲爹竟还不知道 ,又是一年多不见人影。翠红突然觉得,方沉碧是个极聪明的人,看的透透的了。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原来那么爱的一对人,如今各自过活,不闻不问,不提不念,谁也不曾少了一块肉,也都活着。只是她也知道,方沉碧夜里睡不着时候就坐起身看着熟睡的蒋璟熙,看他的时候眼神格外忧伤,她不说话,会一遍遍的摸着孩子的脸,让她看的心疼的要命。   方沉碧看着蒋煦带着璟熙先行离开,慢慢的放松了速度,她心头的滋味复杂的可以,时到今日,她也想不到蒋煦的态度竟会是如此。孩子那一声声“爹”叫的蒋煦笑逐颜开,多少年过去,她伺候他那么多年也不曾见他笑得那么纯粹,那么不设心机,纯真的像璟熙一样,从心里往外的乐。   可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心酸,可能今生今世,她再也看不见璟熙叫蒋悦然一声“爹”,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可却也是人间最悲惨的身世。   老太太的急病发的厉害,夜里头大夫忙忙碌碌的就没歇过,马文德也是如此,跟着忙前忙后,连方沉碧也不得睡,彻夜守在屋子里头。   蒋渊生怕老太太就这么撒手走了,自己若是不在身边少分了东西可是要命的,于是也跟着守着。蒋茽第二日过来时候,老太太还没醒。屋子里头围得人不少,见蒋茽来了,都起身让过。   蒋茽探头朝床帐里头望了望,见自己母亲面色苍白的躺在那,只有微弱的声息,便心头悲伤起来,抹了抹眼睛,问:“老太太这是如何了?睡了一夜还不曾醒过?”   大夫人陪着道:“大夫说是中风了,年岁已大总是身子骨不容易的,现下可能昏沉个几日,还得熬着。”   蒋茽点头,坐在床边,扯过老太太的说,道:“好生些伺候,他老人家不如我当初身子壮实,遭罪的很。”   几房太太跟着应声,这话正说着,老太太在床上本是躺的好好的,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整个人就快缩成一团。几个人被吓得不轻,小厮连滚再爬的往外跑去找大夫,可惜还没出院子,这头床上的老太太已经憋青了脸,双眼大瞪,像是给什么卡住了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都抢着给老太太抚胸口让她顺气儿,可却一点用也不起,只看老太太的鼻子里,嘴角里渐渐冒出红色的沫子来,也不只是怎么的整个脸都跟着涨红浮肿起来。方沉碧这才知晓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忙上去把老太太扶起来,用力的拍她后背,道:“是呛到了。”   好一番折腾之后人算是喘过气儿来了,可大夫看过之后却觉得大事不妙,可到底也没什么办法,无外乎针灸和汤药治疗,只说是尽人事凭天意了。   隔日老太太的状况更是不好,这一宿烧的厉害,人根本也不清醒。方沉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院子,进门了便要看孩子,可马婆子愁容满面道:“小少爷昨晚睡在大少的屋子里了,我们去抱,大少不肯,是自己哄着小少爷睡的。”   方沉碧点点头,回屋里换了一套新衣裳折身去找蒋煦。   蒋煦知道方沉碧会来,这时候孩子刚喂过饭,勉强哄睡了孩子。方沉碧去看的时候,孩子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到是让她很是心疼。   最后替换完毕:   蒋煦见了方沉碧客气了不少,自打孩子落地,方沉碧来这园子的时候越来越少,她不来,蒋煦倒是有些坐不住,好似心头也缺了什么似的。然,孩子不是他的,可他心里头却认了方沉碧是他娶进门的侧房,哪怕是碰不到,也希望拥有,更何况这么几年过去,蒋悦然与方沉碧之间再无瓜葛,蒋煦对她从前的怨恨也渐慢消失不见。特别是在蒋璟熙大了之后,让他渐渐觉得好似与方沉碧也走的更近了。   瞧着方沉碧进了屋子宝珠知趣的倒了杯茶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方沉碧探身看看孩子,坐在床边伸手给孩子擦了擦泪痕。   蒋煦抬眼看方沉碧侧脸,详静艳美,他一直摸不清楚她,从小到大,她就像是个谜一样,让他又爱又恨。可到底方沉碧是块嚼不烂的糕,蒋煦自认咽不下。可咽不下,他却不愿意就此放手。   “我看我们璟熙聪明的很,以后我每月都给孩子拨点银子,你好生攒着,等着三岁之后给请个夫子教教,不能误了孩子。”   方沉碧撩眼看了蒋煦一眼,轻声道:“知晓了,我带孩子回去睡,换了床他会闹得。”   方沉碧弯腰去抱孩子,却被蒋煦拉住手臂,两目相对,彼此都不自在。   到底还是蒋煦先开了口:“要不你就跟孩子搬到这个院子来住吧,我身子不便,可总想看见他在眼前儿,也不知是什么光景,眼一闭也就什么都没了。”   方沉碧没声响,蒋煦又道:“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说起这事儿,你只当听过就作罢,日后直到我死也都会当璟熙是自己孩子,既然如此,你我也是夫妻,也不好太过生疏,等璟熙大了总会看出苗头出来,总是不好的,我亦不想让孩子想他太多。”   方沉碧闻声道:“等这段时间过去的再说吧,要忙的事儿太多,璟熙在这边扰得你也不得好休息。”   蒋煦想要再说,刚准备开口,门外帘子一掀开,凉气窜了进来,两人回头一瞧,竟是马婆子。马婆子急的很,前脚迈了进去,后脚想要进门儿却给绊了个跟头,摔得妈呀一声。   “您这是怎么了?”方沉碧刚出声,就听马婆子哭丧道:“您快去老太太屋里看看吧,人不成了。”   “不成了?”方沉碧惊了一跳,原是昨晚儿还算稳当的,怎的说不成就不成了,她也顾不得抱孩子,只跟蒋煦交代:“璟熙醒了就要把尿,喂他点水喝,我去看看。”   说罢就赶紧跟着一瘸一拐的马婆子往门外赶、   去老太太的屋子里的时候,人围了很多,还没进去就听见有人嚎哭,方沉碧忙挤身往里去,走到床前才看的清楚。床上的人应该是已经咽气儿了,青灰的脸色,眼睛半睁不睁,嘴还张着,早上喂进去的稀粥吐了一枕头。几个妇人跪在床边哭的正欢,蒋茽则坐在床边,拍着老太太的身子哭的死去活来。   蒋茽扯着缩在一边的大夫,怒吼:“还不给我去看,看看老太太到底如何了,你光看着有什么用,快去。”   大夫胆战心惊的凑上前去再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摸摸她手腕,直摇头道:“蒋老爷节哀顺变,老太天这是已经去了,您节哀。”   嚎哭声一波高过一波,跟着门口站的丫头婆子也跟着哭,整个屋子压抑的很,就快要让人喘不过来气儿。   方沉碧站在那两眼干涉,她扶着大夫人一言不发。   等哭过一会儿,把大夫人和蒋茽送了出去,又要着手处理丧事。府里事儿实在太多,忙乎了一整日也没着个家去看看孩子,饶是等到傍晚吃饭的功夫方才抽了点时间过去。因为哭了太久,孩子满脸憋得通红,早是哑了嗓子,任是别人怎么哄都没用。婆子丫头,忙的团团转,连蒋煦也给急的够呛。   婆子见了方沉碧如见救星,忙不迭的把孩子送过来,哭丧脸道:“大少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少爷自从醒了之后也不吃也不喝,谁哄也不行,闹得厉害。”   方沉碧忙过来抱孩子,小小的孩子伸出小手紧紧攥住自己娘亲的领角哭的更委屈了。   “璟熙不哭,璟熙不哭。”方沉碧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安抚他不再哭了。   蒋煦就一眼不眨的看着方沉碧抱着孩子哄,心头暖烘烘的,看见孩子好不容易睡了,他才小声开了口问:“下午时候听人送信儿,说是老太太走了。”   方沉碧道:“是,这正等着搭棚子办事儿。”   “你别太累了,该交出去的就交给下人去做,有时间多陪陪孩子。”蒋煦说的心不在焉,老太太的死确是触了他的神经,一年多的功夫蒋府已经走了两个人了,先是沈绣,再是老太太,蒋煦本就体弱多病,每每有人死了,他总会阴沉郁闷好几日。   再说蒋悦然这面,舟曲的矿开采的如火如荼,连李兰也未曾想过,蒋悦然的能耐竟也有这般地步,可看着他一日日的富足起来,人也越发稳健市侩,却迟迟不提迎娶李婷的事儿,李兰亦是心焦。眼看李婷年岁已不小,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提亲,但凡有机会劝的暗示的他也不放过,可蒋悦然就如石落水一般,稳稳当当的继续拖下去。由是这几月来,他耳朵边也传了闲话出来,京城里有与蒋悦然交好的纨绔子弟无意说漏了嘴,这让李兰心里格外不是个滋味。   他琢磨了半晌,隔天时候便与那人约好了要到天香楼走一遭,这不去不知道,去了吓了好一大跳。   这天香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里面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外传这里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每人都有傍身的超群技艺,人人出口成章,落笔成画,说是取悦于人,不如说以才会友,只做风流却不下流。可说什么李兰也不能相信,那个被层层粉纱雾帐团在其中,歪歪扭扭靠在软榻上眯眼盯着前面美人的公子哥就是蒋悦然。   他不听曲,也不闲聊,只有一个要求,只要这里的语嫣姑娘坐在他面前的榻上临摹字帖。一个执笔凝神,一个失神痴望,说不出那是欣赏还是另有所图。   李兰站在外面看了半晌,又是气又是恼,却也不得发,从前他还能对蒋悦然说几句心里话,微微动些手脚,这一年多的光景过去,这个曾经与他把酒同欢的挚友也愈发沉默阴鸷起来,两人还是时常同处一处,可他觉得这个蒋悦然全然变了个样。何况现下李婷的婚事也都拴在他一人身上,他也怕逼急了蒋悦然反倒害了自己妹妹。另则他心里还有个心思,便是当日,蒋悦然因为舟曲事情曾又有求于他,可偏是那个关头上,他却躲了出去,又明里暗里的要挟了他一次。蒋悦然虽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但也不是善男信女,便是之后从未再提起这事儿,却更让李兰心里没了底儿。   李兰寻思了半晌,终还是聊了层层纱帐进了去,蒋悦然显然有些微醺,面前的语嫣姑娘正一笔一划写的认真,听见脚步声忙抬了头,见是李兰,脸上不见什么神色,而是扭了头看向蒋悦然道:“蒋三公子,您的友人来了。”   蒋悦然歪着身子靠在软垫里,迟迟的扭了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含糊道:“李兄也来这里?”   李兰叹道:“去你铺子里找你有事说,谁知你不在,就问出这里了。倒是如何还不肯回去,时候也不早了。”   蒋悦然持杯再吃一口酒,笑道:“不晚不晚,时候还早,不如李兄也一道坐一会儿,瞧着这语嫣姑娘的字写的如何。”   语嫣闻言这话,脸上灿然一笑,喜道:“公子还要看?”   蒋悦然朝她挥手,道:“你坐回去,就按刚刚的姿态写,一笔一划,慢慢写,姿态真是美的没话说。”   语嫣原本淡漠的脸上笑容连连,忙又回到位置上,学着刚刚心静如水,面容如冰的姿态,一笔笔的临摹起来。   李兰坐在蒋悦然身边,给自己斟了杯酒,好奇的看着一个女人家写个字到底有什么好看,至于他一看就是几个月?李兰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是个美人儿就是了,再瞧瞧,那女子颦笑之间似乎略略有了谁的影子,他想了半天,一敲大腿,朝着蒋悦然道:“然弟,你瞧着这语嫣姑娘觉得像一个故人吗?”   蒋悦然持杯的手一顿,他笑问:“像谁?我还真没看出来。”   李兰道:“可是像你府上的大嫂?不过到底还是比不过方家小姐来的清艳绝美,但只有某一眼瞧着有点连像,但仔细看了又觉得差了很远,你可觉得?”   蒋悦然含糊嗯了一声,往后仰着头靠了过去,俊眸紧闭,也不再看语嫣姑娘到底临摹的时候那姿态到底像谁?像谁?方沉碧?蒋悦然不禁嗤笑自己起来。方沉碧?方沉碧许是早已经把他给忘了吧,忘了她嫁入蒋煦的屋子里,熄灯的一刻自己是如何撕心裂肺的喊着她名字央求她,忘了她难产时候,自己到底是多心如刀割的求她长眼看看他。可蒋悦然更恨他自己,因为不管如何,时间过去,疼痛过去,他居然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且固执的令自己憎恨自己。   “听说你那嫂子前年生了个儿子,如今可真是有福的很。”李兰完全不知内情,只是记忆力残留着对方沉碧那些深深浅浅的好感,觉得可惜的很。   “是好的很。”蒋悦然念这一句,又是一杯进肚。   李兰看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语嫣姑娘摹字到底有什么好看,遂凑上前问蒋悦然:“我可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语嫣姑娘的琴艺倒是名穿万里的,可没听说她也会作画写字,你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还不快快说来,可别让我苦猜。”   蒋悦然完了嘴角道:“谁也不像,可我就喜欢她这姿态,难道李兄看着不觉得美?”   李兰道:“若让我说,你们府上的方家小姐倒是一顶一的美人儿,我也算是过美人无数,她还是无人能及的第一个。”   李兰发自肺腑的话倒是引起语嫣的主意,她微微侧头,撇了一眼,并没做声。   两人在天香楼一直待到月上中天,蒋悦然喝的有些醉,扶着窗口眯着眼往外望,李兰则是早早喝倒在一边不省人事。   语嫣见势,知道是时候,遂靠过来扶着蒋悦然柔声道:“公子累了,不如就此歇着。”   蒋悦然转过头,目色如水,泠泠透亮,看的语嫣面上一热,倒是先羞红了脸。便说是阅人无数,可到底从不留客人住下来,然蒋悦然这人不同,语嫣很清楚,这人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亦不是一掷千金只为显摆阔气,他每次来只有一个要求,只让她临摹字帖,而他一声不发的喝着酒看她。   但语嫣懂,蒋悦然这样的男人亦并非单纯,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人心里有人,至于是谁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这人必定是喜欢临摹字帖,且与她面貌颇像。   蒋悦然挪了挪身子闪了语嫣扶着自己的手,抿嘴一笑,道:“语嫣姑娘是聪明人,即是聪明人便不会办错事,看错人。”   语嫣会意,讪讪的收了手,笑的勉强,应:“蒋三公子又何尝不是聪明人,可怎的就不知人走茶凉的道理,你如此,不见得那人领情不是。若是这般,又何苦为难自己?”   蒋悦然只笑不答,也是无心与语嫣多说,而是边往外走,边指着醉倒的李兰,道:“遣个人送李公子回府,我改日再来捧场。”   蒋悦然出天香楼的时候卓安这才从马车上下来,拿着披风给蒋悦然披在身上,他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话了,他害怕,因为方沉碧当初的每一句话在现下正惊人的应验着,当初人人都逼着方沉碧,如今蒋悦然却是变得最面目全非的一个,变得让人不寒而栗。   蒋悦然慢慢吞吞的上了马车,倒在车厢里头没一丁点声响,紧闭着双眼,应是完全放松的睡着了。车子刚进了巷子,就见不远处有人打着灯笼一路寻过来,卓安仔细一瞧,方才认出这人是张大全,卓安忙问:“老张莫急。少爷我已经接回来了。”   老张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马车前喊道:“我哪里是在寻少爷,是河源县来了急信儿,说是老太太昨儿白天急病走了,这让少爷回去奔丧呢。”   话音刚落,轿帘子给掀了一角,蒋悦然摇摇晃晃坐起来,问:“你说谁走了?”   张大全弓腰道:“是老太太。”   蒋悦然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随后迟滞的扭了头,吩咐卓安:“不必回去了,直接回河源县,矿山的事儿交给老张处理。”   方沉碧一大早就换了丧服守在灵位前,老太太尸身存在后院,有人安排看着。蒋渊一直陪在蒋茽身侧,寸步不离,一双眼哭的红肿,倒是很会装模作样。   方沉碧这面忙着老太太丧事,另一面也格外担心璟熙,昨晚上孩子睡得不好,夜里无端醒来好多次,摸了摸孩子额头似乎有些热,也请了大夫给瞧一眼,大夫开了方子,现下方沉碧担心的是孩子不肯吃药。白日里只好把孩子送到慈恩园,交给蒋煦看着她也多少放心。   方沉碧正要去厢房里取点东西,才走到门口,听见有人惊吓不轻了冲了出去,那人嗓门奇大,她一张嘴,满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到。   “大少夫人,大好夫人。”   方沉碧道:“你说话让人好生没头脑,这又是怎么了?”   下人惊悚的看着方沉碧道:“老太太诈活了,满院子的人都乱错一团了。”   方沉碧到底也没碰见这事儿,只道是哑口无言的盯着报信儿的人,又问:“胡说什么。”   下人早是给吓得屁滚尿流,忙道:“看着的人眼看见老太太从棺材里跳出身子,活脱脱个跟僵尸一样,蹦出老远,后来又是见人就咬,旁边没人敢靠前,等她消停了点,这才有人敢上前,老太太才肯安静下来。”   这话说的在场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惊,彼此面面相对,都是一副恐惧神色。翠红更是吓得不小心跌碎了手里的杯子,妈呀一声躲到一边儿,道:“可会是什么猫阿狗阿窜过去冲了老太太的尸身了?诈尸?好生吓人。”   方沉碧这会子也顾不得去取东西,只得让吓人带路赶紧去看老太太的灵棚。 49第四十九章   诈尸这码事方沉碧也没见过,单听人家说起过这一茬,只是知道诈尸的人多半被什么活物给过了气儿,疯子一般连蹦再跳的到处咬人,直到耗尽了气力倒下了才算是死透了。   可这毕竟是古人迷信愚昧的说法,她着实怀疑的很,看着吓人给惊得屁滚尿流了,不由得心里也是觉得怪异的很,遂只得跟着走一遭,看看究竟。   方沉碧去的时候,老太太的尸首躺在地上,黄橙橙的寿衣滚得一身土,早是疯头疯脑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张脸蜡黄晦暗,一看就知是死了多时了。几个家丁也不敢上前,手里哆嗦的拿着棒子,惊慌失措的瞧着地上的尸首,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见方沉碧来了,方梁忙上前拦着她往后站,道:“小姐可别上前,老太太刚才诈了,才把厨房里的一个婆子给咬了一口,没险些咬掉一块肉去,我就差遣下人去找跳大仙的人过来给安消好了老太天,我们再伐送。”   方沉碧垂眼看了看,倒是往后退了一步,道:“看好老太太,等着跳完了赶紧伐送,别再出岔子了。”   方梁点点头,又轻声问:“三少今晚上能赶回来吗?是不是要等三少回来再……”   方沉碧不轻不重道:“那便等到明日午时再送,到时候蒋悦然回不回来人都必须要送走。”   是夜,老太太的灵棚里哭天抢地的闹得正欢,火盆前神婆的大神儿跳得正起劲儿,晕黄的火光晃亮了婆子满脸堆的褶子又涂得惨白瘆人的脸上,围着的人瞧了也都觉得害怕不已,婆子晃着手里的大铜铃嘴里念念有词,摆出千奇百怪的姿态绕着老太太的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而躺在里头的人额头贴着黄纸画符,再是一点反应也没了。   这头梨园里两岁的蒋璟熙也是没闲着的闹了一宿,无端的发了高热,还哭个没完,也不吃奶也不睡觉,简直急煞了一干人。最后闹到大夫人那,她连觉也不睡,忙着跑过来看孩子。   这孩子也是怪了,连自己娘亲也哄不好,哭的一张小脸泛了紫红色,一口口抽气,就像是一口气上不来也要跟着祖奶奶一起去了似的。   大夫人急的要死,抱着哭得快断气儿的孩子朝着旁边人发脾气:“还不快去找大夫瞧,都傻站在那发什么呆,是瞎眼了还是聋耳了,我的乖孙若是出事儿,有你们好看,谁也别想着消停。”   下人不敢抬头,吓得哆哆嗦嗦的灰溜溜跑出去了。方沉碧蹙眉接过孩子,也是心疼的心口窝儿直抽,只听孩子哭的快没了气儿,隐约还伊呀呀的叫着“娘”。   大夫给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被方梁一路扯着往蒋府里跑,等着看了孩子,大夫也没瞧出个什么东西出来,只是万分无奈道:“我可不敢瞒着夫人少夫人说瞎话,小少爷是真的没有什么病症,我这脉也把了,相也观了,看不出其他的毛病来。许是昨晚上没睡好,着了凉,又累坏了,隔院儿的神婆又吵闹,兴许是惊了孩子,不如先开方子让小少爷先消停的睡会儿休养休养再看看。”   等着大夫走了,汤药也给喝了,孩子还是哭,哭的没完没了,最后连汤药也都吐光了。   眼瞧着孩子还是不行,府里上下忙的团团转,再没心思起操办老太太的丧事。   大夫人恼了,让下人去隔院把闹腾的神婆给撵走了,一下子蒋府都静了下来,搭棚子挺尸的院子只留了一盏小灯,由几个年轻力壮又大胆的男人轮班看着。可蒋璟熙并没有安静多少,这一夜睡不着的人很多。   蒋悦然窝在马车里半眯着眼,靠在软垫上不发出一声。卓安倚在门口,张了眼寻了片刻,转身从暖壶里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送过去,轻声道:“少爷,喝点暖暖身子吧。”   蒋悦然接过杯子,敛眸,只是把玩杯子却不见喝,卓安又劝:“少爷自己保重身子,老太太本来年纪就大了,如今走了也算是一桩白喜事儿了,您也别太伤神了,这次回去就多陪陪大夫人和老爷,尤其是……”   卓安的话没敢说完,一心儿都是李兰和大夫人嘱咐他念耳边风的事儿,可他顾虑深,唯恐又得罪不知心里到底想点什么的蒋悦然。再想到几年前方沉碧被他亲手逼进蒋煦屋里时候说的那番话,卓安就觉得脊梁骨都是凉的,一身儿的鸡皮疙瘩。   蒋悦然知道他心里又在想什么,俊眸一撩,看的卓安又是一战,磕磕巴巴的打岔道:“少爷,我们出门紧着呢,也没给小少爷带点东西回去,是不是面上不好看啊?您看是不是到了县城上我前去给小少爷挑点什么?”   蒋悦然敛了眼,往后靠了靠,心不在焉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冷淡道:“前几日抬来那些东西是归在谁的名下送的?”   卓安一缩,硬着头皮道:“应……应该……是大少爷的名下。”   蒋悦然嘲讽的弯了弯嘴角,道:“可惜了她的一番心思啊,送了一次石沉大海,居然一年年的每年都送,真是个铁石心肠还锲而不舍的女人。”   卓安不敢响,垂着头靠着车厢坐着,一下子沉默下来,晃晃的油灯衬得两个人的脸惨白一片。   蒋悦然闭上眼睛,薄唇忍不住逸出一丝轻叹,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她,梦里记得,醒时记得,醉时记得,痴时记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哪怕是忘了一丁点,他多会觉得好受很多,可偏偏都不如他的愿 ,他非但一点也忘不掉,还会历久弥新,似乎每一个昼夜过去,那个人的面目眉眼便如新洗一般,又鲜艳清晰起来,往事一如当今,缠得他呼吸都困难。   夜这么深,深的好像把他沉到了井底儿一般,原先院子里有口老井,早先有个丫头半夜里投井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泡的发白肿胀,哪还见了人形了,那是蒋悦然第一次看见死人,后来听丫头婆子嚼舌头说是这丫头小心藏了豹子胆,勾搭了老爷还怀了野种,可到底是非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反正那女人已经死了,满身是嘴也没用了。   后来渐渐长大,他时常趴在井口往里看,黑漆漆,冷冰冰,带着一股子水腥味泛出来。老太太死了,就连最后一眼也没瞧见,蒋悦然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这世间许是最爱他的那几个人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下意识的紧闭双眼,身子往里缩了缩,很快就觉得身上有东西盖过来,然后是卓安叹息声传过来。   另一边蒋府的夜亦是如此,又沉又黑,蒋璟熙闹夜的厉害,方沉碧只能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许是外面冷了点,孩子反而感到舒服,稍稍能消停的睡会儿。她哼着儿歌小曲,声音冷清的像是冰珠子清点了玉盘儿,却又让人觉得那是暖的,只是有些凄凉。   马婆子瞧着方沉碧那单薄身子,本来穿的就少,这个人跟柳条一样,妩媚归妩媚,可怎么看着都觉得一推就倒似的,再加上快三岁的蒋璟熙到底也重了不少,再不是月科里的孩子那么轻巧,方沉碧抱着他来来回回的走,晚秋里的夜风寒重,孩子身上包了不少被子倒是冷不到,可就苦了他的娘了。   等着孩子睡熟一点马婆子忙上前,轻声道:“沉碧,孩子给我抱一会儿,你去歇着,最近事儿这么多,你要是垮了可怎么办?”   方沉碧瞄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见孩子蹙眉畏了畏身子,似乎还睡得不那么踏实,又等了一会儿看没了动静,方才敢出声:“我来吧,我怕一换手他就又醒了。”   马婆子也是无可奈何,陪着方沉碧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说说话:“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给魇着了,怎么这么巧老太太一走,孩子也出了毛病,要么也招人给瞧看看吧,你还别不信邪,我们乡下里常有这事儿,一跳一个准儿。”   方沉碧本就是现代人,她自然没法理解古代人的迷信说法,于是打马虎眼道:“再看看不迟 ,要是孩子消停了,也不麻烦请神婆跳大神儿了。”   马婆子叹道:“这小东西可没少折腾你,赶紧长大吧,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他娘。”   方沉碧嘴角微微弯着,看着怀里的孩子,说不出的踏实欣慰,道:“以前体会不到这个心情,有了孩子才懂,不管做什么也不过都是为了他而已。”   马婆子点点头,笑道:“好在小少爷长得也挺像你的,光艳着呢,大少爷也越发欢喜小少爷了,以后日子会过更好的,我这话说在这,你以后肯定指望得上咱们小少爷。”   方沉碧的表情渐渐淡了下去,转过脸问:“给三少的提亲的钱财物品这会子送出去了没有?”   马婆子点头道:“前两天就送走了,不过我觉得还得是石沉大海的事儿,感情三少是只收东西不见带人回来拜见,这一年年的给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也没见三少领情,要不是送去的人带信儿回来,还以为半路给人劫了去了,你不寒心?”   方沉碧一滞,眼光望向远方,喃喃道:“寒心?许是寒心的人是他。”   眼瞧着这一宿就要这么过去,马婆子见方沉碧越发的撑不住了,孩子不见哭,只好硬道:“还不快给我抱一会儿,你的手要断了。这小东西可不轻巧。”   方沉碧才刚把孩子交到马婆子手里,孩子立马动了动,睁了眼见不是自己娘亲的脸,便开始大哭。这一哭,弄得翠红也出了来,满院子又开始灯火通明起来,一个个轮换下来谁也不成,只有换到方沉碧手里孩子才不哭了。小手捏着方沉碧领角,眼泪汪汪的抽噎不停。   最后闹得连蒋煦都给扶了过来,一见孩子那光景,急得他满头大汗,平素能哄得好的孩子的东西全全没了用息,蒋璟熙只是哭,哭的肝肠寸断,奄奄一息。蒋煦禁不起自己儿子这般折腾,又急又燥,竟当场厥了过去。一大一小这么一作,梨园倒是开了锅了,先得把蒋煦抬进屋子针灸,还要熬药,这头小的蒋璟熙已经不领情,哭得人心都碎了。   没闹了多久孩子又开始呕吐,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天亮时候又招大夫来瞧,还是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方沉碧也是没法了,马文德见了也是愁容满面。   马婆子急着道:“找神婆过来跳大神儿吧,孩子肯定是给白事儿冲着了,这一年到头都两场了,孩子本来就不如大人体壮,魇着了也是可能的,就试试吧,总比拖着强啊。”   方沉碧也是没辙,最后只好让马婆子去请人。   马车驾的很快,没出大早就到了河源县,车行蒋府前,蒋悦然撩了帘子偏身下了车,但见满眼白花花的一片。心口沉了沉,蒋悦然给门口等着一群人前呼后应的迎了进去。   这天才刚蒙蒙亮,方梁就出去找神婆过来做法,急匆匆的往外跑倒和刚进门的蒋悦然冲了一撞,方梁忙抬头,惊道:“三少您回来了?”   蒋悦然俊脸一片素冷,点头问:“你家主子遣你出去?”   方梁点头,想着事儿太急了,边走边道:“三少先进去换身衣服吃杯茶歇歇,小的这儿还着急出去办事儿,赶不及说仔细了,一会儿办完事儿再去您跟前儿请不个是去。”说罢一溜烟儿的跑没了。   蒋悦然心里略有犯合计,盯着方梁跑走的方向顿了顿,思索了片刻转身就随着下人走了。等着洗漱完了,又换了一身白衣裳,蒋悦然踏进棚子之后不见了自己的娘亲,也没见方沉碧,更没瞧见蒋璟熙,就连平素忙前忙后的马文德也不在。   蒋茽老泪纵横的坐在一边,潘鼎站在身边劝着:“老爷,三少回来了,您收着点,别坏了身子。”   蒋悦然趟步上前,拱了拱手,叫道:“父亲,请节哀顺变。”   蒋茽哭丧着脸,颤微微的朝蒋悦然抬了抬袖子,蒋悦然上前,蒋茽的手搭在他肩头,哭道:“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快去拜你奶奶,她老人家走的急,竟是连平日最疼爱的你也没见到就闭了眼啊。”   “三弟,快来这边磕头敬香吧。”蒋渊一身丧服,起了身容蒋悦然走过来方便。   蒋悦然照着礼法叩了头,上了香,又少了一盆儿纸钱儿元宝儿之类,等外头来人更多便默默退到一边儿去,接着又是几个姨太太过去烧香,哭丧,来凤也在其中,见了蒋悦然微微抬头,丹凤眼撩了一撩,轻声道:“三少回来的正是时候呢,老太太早生极乐,这头儿外面的账务可是没人瞧着,老爷提不起精神看账本,大少那里昨晚上又犯病现下还没缓过来,大少奶奶也倒不开时间管这事儿,由着这头的丧事儿二少担待这,三少可要帮着多照料外头儿的物事儿了,您说是不是。”   蒋悦然垂眼摆弄袖口,心不在焉的问:“方沉碧怎么就倒不开时候了又是什么忙事儿?”   来凤弯弯嘴角,眉梢一挑,道:“昨儿我们小少爷病了,说是给魇着了,这头那院子里正跳大神儿跳的欢呢,没瞧见大夫人都不在这儿?依我看三少应该过去瞧瞧那孩子,说不定你一去,他就好了。”   蒋悦然手一滞,抬头看来凤:“孩子怎么了?”   来凤道:“哭了一天一宿了,就老太太咽气儿那会儿起就没消停过,听说是好了大夫看了也没见好,急煞了一群人,大少爷是这么倒下的。进来一年大少可是对小少爷疼爱有加,三少,你不嫉妒人家天伦之乐和睦有加?还不赶快着娶妻生子?或者,现在赶紧去看看去?”   蒋悦然扭头,声色无波道:“我看了他就能好?”   来凤烟嘴笑道:“这可说不准。”   蒋悦然侧眼:“缘何这么说,我难道是观音菩萨现世不成?”   来凤媚眼一转,道:“是呢,是呢,小少爷脖子上那块裹血皮儿的长生牌不就是三少您送的吗?他的命是您给的,您去了他说不准会好起来呢。”   来凤话里有话,蒋悦然自是听不懂这其间意思,看了看来凤一眼,边折身准备出去边道:“回头会有人把东西送来,你仔细清点仔细了,可别少了一钱半两的,我可是逾期不找的。”   来凤抿嘴笑笑,道:“三少慢走。”   蒋悦然急忙忙的往梨园里赶,身边的卓安又开始脑皮发麻,来凤的话就跟小刀剜了他脊梁骨里的骨髓似的,一点点的往外抠,卓安翘眼稍瞄了一眼又一眼,心里头基本上是凉透的了,也不知道来凤到底是怎么知晓蒋璟熙的身世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蒙的准了还是知底儿的,可卓安宁愿相信是前者。   蒋悦然还没赶到的时候梨园院子里头早摆开架势,三岁的蒋璟熙穿了一身儿牙白的小棉袄,披麻戴孝,正给摆在圆桌的中间,周遭摆满了盆盆罐罐,跳大神儿的神婆一身破衣啰嗦,挂了不知道什么一堆东西,晃晃荡荡的就朝着孩子打着转儿的绕圈。   蒋璟熙没见过这仗势,被一群人围在当间儿,又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在眼前晃,周遭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锣鼓,吓得他只管嚎哭,原本是哭的哑了嗓子,这么一来,就只见红肿的眼睛外下掉泪儿,不见听声儿了。   方沉碧心疼孩子的紧,又觉得神婆比比划划的也根本没个用,就想上前去拦,蒋璟熙见了自己娘亲要过来,也是拼命往前爬,可大夫人见了可是不让,吩咐下人拦住方沉碧道:“你倒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这不假,可要是不试试这一招,我这乖孙真是给什么魇了去,可不是你一个人要死要活,怕是我这老命也得跟着赔进去了。忍忍吧,舍了这一会儿功夫的心疼,好了孩子的毛病才是正经。”   这头方沉碧给拦住了上不得前儿去,那头儿蒋璟熙给人又抱了回去,娘两个眼儿对眼儿的巴巴看着。大神儿跳了一会儿就算要完,神婆儿煞有其事的又兜了几圈,神叨叨的晃到大夫人面前,神神鬼鬼道:“不瞒大夫人您说,这院子是不干净,小的我才做了法瞧得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院里有阴魂不走。”   大夫人闻言与身侧的刘婆子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这魂儿是谁?哪里来的?难道真的是老太太?”   神婆儿贴过去道:“大夫人想错了,老太太这才走,这功夫正黄泉路上过奈何桥怎么会还在府上?若是回来也得等头七之前回来那么一次,再说了,老太太是高寿方才升极乐,平素又最疼爱这个重孙,决意不是她老人家缠的。”   神婆儿这么一说,大夫人和刘婆子更是一头雾水,忙问:“可不是老太太还有谁?我这乖孙方才几龄能惹了谁?”   神婆儿眯眼道:“年头儿上不才死了个少奶奶吗?”   大夫人闻言,猛然大悟,惊道:“难道你说的是沈绣?”   神婆儿笑而不提,摆了摆手又道:“大夫人切莫多猜,这神鬼之事儿还是别乱猜的妙,自当是心里明镜儿的就好,提了鬼明儿,摆不准要现身,要么就得大闹一场了。”   大夫人惊恐的忙误了自己的嘴,呸了句:“果然是晦气,那时候就说沉碧不好总在那屋子里头逗留,必是带了污秽回来,缠了孩子。可倒是说了也没理了,她倒是不缠着蒋渊的女儿,倒是来缠着我的乖孙,这凭什么道理也说不清,亏之前沉碧还跟她姐们儿似的处着,谁想到一转身儿就犯这迷着良心的事儿来。”   神婆儿闻言搭话:“二少女儿的生辰八字我方才算过了,这女娃命硬得很,克了爹娘的财运,将来婚姻大事也多半不顺畅,嫁了谁家都是道坎儿。我们小少爷的命数富贵,可现下还软着,需等到上了十岁才慢慢挺起来,二少奶奶生时不顺畅,不爽快,死了之后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这是想看着这一切,遂不得不附在谁人的身上借双眼睛瞧,偏府上是大门大户,人命皆贵不可言,能附上的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了,那个又命硬,就剩我们少爷一个了。”   这话说得声不大,在旁侧的几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除去方沉碧之外,其余几人也都是信了几分,沈绣死的委屈,生前也是过得不开心,病了许多年越发再蒋府连个身份儿地位都没了,最后连小老婆都不及,死前也没能再见蒋渊一眼,就凭这恨意,缠上蒋璟熙不是不可能的,反而是最可能的。   方沉碧闻言,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你只做法就可了,莫说些有的没的。”   神婆儿不以为然,确是觉得方沉碧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瞥一眼,又问大夫人:“夫人您说个决定吧,这法事做完了,可算不得干净,我这头儿原本想给小少爷加做净里,看少奶奶的模样,似乎不乐意的很呢。”   大夫人那里管这么多,只管挥手道:“你做你的,莫要管她。”   神婆儿得意一笑,扭扭的往圆桌边儿走,边走边挥手里的东西唱道:“奈何桥,孟婆汤,鬼门儿一开你就走,轮回路,投胎道,来生来世方才好。”   方沉碧见孩子要哭的断了气儿,急道:“容我先去哄哄孩子,这会儿又要哭抽过去了,再不过去,怕是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大夫人哪里容方沉碧上前,不耐道:“我还没说你呢,当初若不是你总往那污秽地儿跑哪会惹得我的乖孙中病,你也是个不省心的。”   蒋悦然进门时候见得正是这一幕,他眉梢一蹙,偏身朝自己的娘走了过去,大夫人见了是蒋悦然进来,心一动,刚要张嘴说话,只见蒋悦然一把搡过其他人,扯了方沉碧的胳膊带向自己怀里,冷声道:“你压着她作何?到底她才是孩子的娘。”   旁人见势也不敢拦,刚要上前就给蒋悦然横眉冷对逼得不知如何才好,但见一行人都停了手脚看着蒋悦然反应,又听他道:“我以为只凭母亲大人的心机手腕儿万万轮不到这老货在这里耍疯,只要您乐意,连做鬼的二嫂也会怕您的。”   “你……”大夫人闻言脸色一青,想发火又唯恐失了分寸,让旁人看笑话,只得道:“你休得在这胡言乱语,孩子这里急的很,你添什么乱。”   蒋悦然扯着方沉碧又折身朝神婆儿那去了,只一瞥眼,看的神婆儿知趣的往后退了几步,讪笑道:“三少若是不信也罢,我李神婆儿做法事也不是一年半载,十里八寸都传着,灵不灵不是我一人说……”   蒋悦然顿了脚,朝神婆儿倾身过去,逼得神婆儿往后一闪,就听他沉沉道:“神婆儿既然这么本事,可否算到这府里曾冤死了个丫头,说不准是她在作怪呢?”   神婆儿脸色一青一白,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蒋悦然从她面前侧身过去,挥手一把把蒋璟熙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走。一把拖着方沉碧,一肩扛着蒋璟熙,蒋悦然就这么毫无顾忌的从梨园一行人的面前格外潇洒的往外走,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马文德又是提心吊胆,又是满心巴望方沉碧的事儿能有个好结果。马婆子扯了马文德手,眼圈都红了,道:“这两个人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回来,你给我回来。”大夫人急的追了过来,可方梁和卓安不约而同的挡在他身后,劝道:“大夫人息怒,三少总是有分寸的,您放心。”   犹是卓安,等着方梁跟着出去,这才跟大夫人交代实底儿,道:“大夫人,您信小的一句,别再激三少了,不然必是日后悔的很。”说罢,卓安一路小跑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还有一更,留言够数者统统送分。 50第五十章   出了梨园之后方梁一直跟到了蒋悦然的院子,见两人进了院子也不敢再跟,只远远的守在外头不让人进来。   方沉碧使劲儿挣了挣手,蒋悦然蹙眉瞧着她就是不松手,方沉碧看他肩膀上的孩子脸都憋红了,急了,忙道:“你还不放手,把孩子给我。”   蒋悦然不依,俯头看着方沉碧问:“是不是他对你比要你命还重要?”   方沉碧也是恼了,道:“等三少有了自己骨肉就知道了,把孩子给我。”说罢伸手去接孩子,可惜个子与蒋悦然还差了一大截,他若闪身,她总是碰不到孩子,只见孩子伸出两只小手朝自己娘亲挥了挥,哭的委屈又害怕。   “蒋悦然……”方沉碧彻底恼了。   蒋悦然就是不罢休,还微微低了头,离方沉碧的脸一寸之远,俊脸满是玩世不恭的讽笑,一手挑起方沉碧的下巴,问:“恼了?你跟我还好意思恼?该恼的是我才是。”   方沉碧觉得自己下巴上略略有些疼,伸手去扯蒋悦然的手,却未果,又听蒋悦然道:“东西送的不少,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把李婷娶回家是吗?方沉碧,你这么做是不是想让自己卑鄙无耻的一面给掩盖起来,看的好像是为了我着想一样,是不知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了是吧,看着我这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的煎熬难受,你是不是浑身都舒畅吧,觉得自己本事大吧,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这般,你这女人,着实可恨的要死。”   方沉碧冷眼瞪着蒋悦然,面前这俊美无比芝兰玉树的男子一如从前那么熟悉,却有感觉好似陌生的从来都不认识一般,这不是从前那个蒋悦然,绝对不是。   方沉碧苦笑了一笑,只从十五岁那年分开,到如今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同分开的日子一半多,谁又能说准是跟谁熟悉呢。埋怨也罢,误会也罢,如今再说真是无聊又无趣。   “怎的?瞧你那表情应该不是忏悔的吧,我哥很好?是不是哪里都好的让你什么都忘了?”说罢抬了抬肩膀的孩子,又道:“他倒也有些本事还给你留了个孩子,可方沉碧,我要你良心永远都过不去,你要知道你的幸福快乐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你快了一份,我就痛苦一份,你活的越好,我就过得越差,不然你可以偿还我,离了我哥跟我走?”蒋悦然说着手从方沉碧下巴上移到她脖颈摩挲起来。   方沉碧大惊,忙挣脱,斥道:“放肆……”   蒋悦然冷笑道:“多放肆的我都敢做……”   说罢低头,一手揽住方沉碧的腰猛地一收,将她牢牢扣在自己胸前,毫不犹豫的吻了下去,方沉碧自然不肯就范,可她哪里挣脱过蒋悦然的力气,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蒋悦然吻得霸道,见方沉碧不停挣扎,倒出一点空,放过她的嘴,贴着唇畔道:“你若再动,我就把这小东西扔出去,你不信,可以试试。”   “混蛋……”方沉碧恼恨道,亦是见了哭音儿,一双潋滟流转的美眸渐渐染了水光,她含泪瞪着蒋悦然,蒋悦然瞧得心里头咯噔一下,可他狠下心朝着怀里的人又低下了头,赌气似的道:“混蛋也无妨,这世上好人活的不长久,你既然这么喜欢好人,那我便只做坏人。”   茗香本是待在屋子里的,听见声音这才出来,她倚在门框隔着帘子,看到这一切只觉得心如刀切一般,她知道自己永远代替不了方沉碧,可她巴望着日子久了,人都错嫁了,孩子也落了地,蒋悦然总会回转心意的,就算不能,也要把自己的那份心思藏得好好的,可她到底低估了时光的强大,也低估了蒋悦然用情之深。   孩子被安排在蒋悦然的屋子,说来也怪,到底是孩子怕他还是真的如来凤说的管用了,蒋璟熙坐在床上,瞧着自己娘亲陪在床边,另一个男人坐在桌前细细瞧着他看。   孩子年岁小,也知道怕生人儿的,蒋悦然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那时候蒋璟熙还小,见过也早忘记了,如今再见完全是陌生人似的,也正因为这方才知道怕,怕了就停下哭了,眼泪巴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瞧瞧自己娘,不知所措起来。   方梁见了觉得怪,卓安见了也觉得稀奇,只是看着年纪尚小的蒋璟熙满肚子的心虚,这分明就是蒋悦然的种,长得虽说是一半儿随了方沉碧,可还是像蒋悦然的很。   “既然不哭了,那就放在这儿睡一宿,免得老太太的丧事还没办完,这头儿再出乱子,搞得府上再不安宁。”   蒋悦然这一句话出了口,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句话,方沉碧心里也觉得这事儿怪的很,孩子不哭是事实,摸了头也不发热,她也解释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沉碧也不敢让孩子再哭下去,瞧着孩子本来漂亮的眼睛哭的跟个小馒头的似的,只好道:“我先看一会儿,晚上让马婆子和翠红过来看着璟熙睡,这就容三少多担待了,我先出去办点事儿。”   方沉碧起身要走,方才走出几步,蒋璟熙见娘亲走了,挥手又哭起来,蒋悦然蹙眉,走到床前把方沉碧与蒋璟熙隔开,他弯腰瞧着床上小人儿问:“你都几岁了还哭鼻子,现在就开始做男子汉,不许再哭了。”   蒋璟熙愣了愣,不理会,又继续哭,蒋悦然一把扯过孩子举到肩膀上,让他跨腿坐在上面,正色道:“你在哭,我把你娘拐走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看你还哭?”   这一招果然灵验,蒋璟熙抹了抹脸,哑着嗓子求饶道:“我不哭,我要我娘。”   方沉碧原本担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她咬唇站在蒋悦然身后,看蒋璟熙小心翼翼的扭头看自己,想让自己抱又怕屁股底下坐得男人发威起来吃不消,她朝孩子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蒋璟熙撅着嘴,低头看看身下的男人,一脸惧怕相。   “蒋璟熙。”蒋悦然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问。   “嗯?”蒋璟熙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地方,早忘了刚刚的惧怕,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嘛?”   “叔叔……”蒋璟熙奶声道,他娘教过他,见到这种年轻的男人都要叫叔叔。   “我是你三叔。”蒋悦然道,扯着孩子两只小腿儿往院子里溜达,出了门儿,太阳已经出来了,淡淡的一片照在身上格外缓和。   他心里也有暖意流动,抬眸望向远处晨光熹微,不禁想着,如果他与方沉碧走在一起,如果那一日掀起她盖头的人是他,如果那日同眠共枕的人是他,如果怀胎十月剩下的儿子是他的,那么这一切又是多么让他感到幸福。   其实这世间很大,人的心也可以很大,有些人能装下天下,有些人能装下万物,可他蒋悦然的心却很小,只能装进去一个方沉碧,没出息也好,没自尊心也好,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属于方沉碧的位置永远都会空下来,即便是那个人不会再住进来,那个位置还是在,可恨的存在着,可耻的存在着,却也天长地久的存在着。   “蒋璟熙,叫声三叔听听。”蒋悦然晃了晃孩子的腿儿,心不在焉的道。   “三叔……”蒋璟熙倒是乖巧,奶声奶气的喊了之后还咯咯的笑了笑。   “蒋璟熙,你爹呢?你爹对你好不好?”蒋悦然突然很想问这个问题,这一刻,他觉得要是有个自己的儿子也是挺好的事儿,不管如何,也是自己血脉相承下来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爹对我好。”   蒋悦然又问:“三叔好,还是你爹好?”   “三叔好。”   蒋悦然脚步一定,抬头往上看,小家伙也纳罕,低头望下看,父子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蒋悦然这才发现,这小东西跟自己长得还真的挺像,说是自己的孩子也会有人信。那块儿金镶玉的长生牌从孩子脖子间划了出来,荡在半空,可见上头儿红色的濛濛一片。蒋悦然的心不禁一紧,当年方沉碧难产的一幕又反上心头,让他心窝里头搅着疼的厉害。   “小东西,嘴倒是挺甜,谁教你,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我娘说,三叔是好的。”   蒋悦然又是一愣,似不经意问:“你娘还说了什么?”   “娘说,璟熙的命是三叔给的,长大了要孝敬三叔。”   蒋悦然站在原地不动,把孩子抱了下来,三岁的蒋璟熙站在他面前,他蹲□看着孩子的脸,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最后用手捏了捏孩子的脸,蒋璟熙吃痛,啪掉蒋悦然的手,眼圈红了,道:“三叔,好疼。”   “看在你跟我长着么像的份上你也该孝敬我,你娘教的一点没错。”蒋悦然撇了撇眼,使了坏心,又哄:“蒋璟熙,你听话,我带你出去逛庙会买糖吃。”   蒋璟熙听了喜上眉梢,生在大户人家又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便是方沉碧不想金贵他也难,满府上下都小心伺候的不得了,唯恐是放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蒋璟熙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次,听见这等好事儿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璟熙听话,三叔带我出去。”   蒋悦然看见孩子动了心儿,撇撇嘴,满不在乎的问:“当真听话?”   蒋璟熙眉开眼笑的道:“听话,听话。”   蒋悦然点点头,把脸侧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侧脸,吩咐道:“叫我声爹,亲我两口。”   蒋璟熙连片刻思考也没做,甜甜地喊了一声“爹”,使劲儿朝着蒋悦然的脸啄了两口。末了还抱着蒋悦然的脖子撒了好一会儿的娇。   屋子里的人往外看,也不晓得爷俩个是说了什么,反正只看见蒋璟熙眉开眼笑的像是过大年似的,又是亲又是搂,也没见他对蒋煦这么热络过。马文德瞧了半晌也是一头雾水,蒋悦然难道是这几年还学了法术不成,蒋璟熙平素还算是安静,也只看见这么跟方沉碧放肆,如今居然对蒋悦然也这么亲热,这不是怪事儿?   方沉碧也是看见这一幕,顿时脸如火烧,见马文德瞥他也是觉得更加尴尬,若不是血脉相连,骨血亲情,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   “表舅舅,璟熙就先给三少待者,我得去前院去看看老太太的事儿了,大夫人那头儿我也得去应着,您帮我多看着点。”说罢方沉碧侧身先走了。   蒋璟熙跟蒋悦然打的正火热,见自己娘出了来更是开心,扯着方沉碧的手道:“娘,娘,三叔要带我出府看庙会,娘也一起去吧。”   方沉碧抬头,与蒋悦然两目相对,还没开口,就听蒋悦然格外得意道:“璟熙,你叫我什么,叫给你娘听一听。”   蒋璟熙喜滋滋的喊道:“爹。”   方沉碧闻言大惊失色,一把堵住自己儿子的嘴,恼道:“你到底不教他些好的,传出去了谁来收拾?”   蒋悦然一把抱起孩子,驼在肩膀上,悠哉悠哉的往门外走,边走边道:“方沉碧,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朝一日璟熙就这么叫定我了,他的儿孙叫我爷爷,还会一辈子的都这么叫下去,叫道我死为止呢?”   方沉碧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个滋味,只觉得孩子的身世凄凉苦楚,而男人的背影那么堪怜,她懂,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跟蒋悦然一样如此爱她,只是到底还要多久她才能逃出这个牢笼呢?如果逃出去了,蒋悦然还会一如当初的等在原地?如果他不愿再等了,那么她和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那头儿刘婆子一早得到信儿了,茗香站在屋子里头垂头啜泣,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知道蒋悦然这么许久才回来一次,从进了他的房到现在任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就让她这么枯等下去,眼看着蒋悦然就是不动心,她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当年那点事儿她一清二楚的,可她以为蒋悦然终究会接纳她,谁曾想是今儿的结局,他非但不爱她,反而恨她,恨得要死,恨得要让她这一辈子都为着当初耍心眼儿付出代价,这么一想来,只觉得蒋悦然太过冷血无情了。究竟是他有情还是无情?茗香似乎也看不懂了,或者说,只有对待方沉碧的时候,蒋悦然才是个有血有情的人。   “这倒也真是怪了,小少爷就这么好了?不哭不闹了?难道是神婆儿功劳?还是?”   刘婆子瞧了大夫人一眼,余下的话不愿说太多,大夫人坐在榻上想得出神儿,正想着下人从外面进来,弯腰低头道:“三少这是带着小少爷出府去了。”   “什么?乱来,还不让人去给我追回来,孩子方才病好,这个天出门儿不病才怪。”   大夫人话音儿刚落,刘婆子忙上前道:“婆子我倒觉得主子您还是容三少去吧。”   大夫人狐疑的看了刘婆子一眼,寻思起来,刘婆子见缝插针劝道:“三少的性子这么多年我们可算是领教了,岂是一个倔字说的尽的。三少心里有数呢,逼不得,我倒觉得卓安的话实在是值得想想通透,这功夫的三少跟夫人您已是赌气的很了,您给他点空间,他反而把这一股脑的怒气儿转到别人身上,人不总是这样,哪里给的劲儿大了,哪里就会生出个窟窿出来。若是夫人您想拨乱反正,不如四两拨千斤的推去给他人不是更好?”   大夫人似乎懂了些许,嘴角微微带笑,接话道:“你是说方沉碧?”   刘婆子喜道:“到底是谁负了谁,三少自己不听别人说也明镜儿似的,对小少爷好,那是因为小少爷是大少奶奶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希贵是自然的,但也是因为小少爷的存在,三少时时刻刻都想着当年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喜欢的越多就恨得越深,况且我们三少是个痴情的人儿,这么多年不见迎娶李家大小姐,又不回府,这还不说明一个理儿?”   大夫人笑道:“好你个刘婆子竟是也学会了九曲十弯儿的道道儿了,如今看人倒是也准成了,瞧着我这傻儿子也给你看透了去。”   刘婆子忙道:“哪里是我这老货看透了少爷,其实不过是这痴男怨女的故事罢了,始往今来连曲子里头都这么唱,我听了这么多年一点也学不会倒是没得长进了,跟着夫人也会被嫌弃蠢的不是。”   大夫人笑道:“我倒是要谢了这个方沉碧了,年年都给我儿送了那么多东西去,虽不见悦然去提亲,可那些名目都是合情合理的,谁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可却是便宜了我儿,名正言顺的把东西都运出府。再说又是给我添了乖孙,倒是个很好棋子儿。”   茗香听在一旁,也觉得后脊背都跟着紧,她没有那么多心思诡计,她只是简单的想要蒋悦然的一点点偏爱就可以了,仅此而已。   “茗香啊,你呢想要得到悦然的喜爱就得多下点心思,多想想办法。”   茗香扑通一声跪在地,哭道:“少爷分明一点心思也不愿花在我身上,至今从未碰过我一下,我亦是想了又想,始终也抓不到少爷的一点点心意,求大夫人成全,指条路给茗香,茗香一定一辈子都感激大夫人。”   大夫人端杯吃茶,不紧不慢道:“不要你再他面前诋毁方沉碧,如今地步,谁说什么他也听不进,你说她不好,反倒让你主子打心底儿里反感,不如你反着来,倒不失为好办法。”   “夸大少奶奶?”茗香不解。   大夫人撩眼看茗香,笑道:“自然是夸她,夸她夫妻和睦,夸她娴熟德惠,大少不是一直给她伺候的很好吗,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为继难道不该夸?”   茗香一下子明白过来,磕头虫一样点头道:“茗香懂了,茗香懂了。”   那头儿方安一家子知道老太太走了,一大早也赶到河源县,方沉碧抽了功夫方才勉强脱身从蒋府出来了,东西送到老李那里时候,马巧月和方聪已经在了。   马巧月这几年操劳不少,人也老了许多,方聪倒是见长,只是仍旧瘦弱的很,见了方沉碧热络极了,忙上前扯了方沉碧的手往桌位上拉:“姐,好久不见你了,你又瘦了。”   方沉碧摸了摸方聪的脑袋笑问:“我家弟弟见出息了,比上次见到时候略略结实了。”   马巧月忙把从乡下带来的包裹打开,一件件拿给方沉碧瞧:“吃的,用的,还有上次你给我的账本儿,我都收好着的,你赶紧看一眼,看实诚不。”   方沉碧一把按住马巧月的手,道:“我信你。”   马巧月被这一说也是眼眶发紧,忍不住眼泪就要往外涌,她也不好意思,忙不迭的挥了袖子擦脸道:“这是地契,那块地儿老李是帮着说下来了,转手才从蒋家分号下贱卖出来的,我就按照你交代的办的,竟是比当初买的时候还便宜,今年一打手儿就能买了,能赚不少。不过老李写的是聪儿的名儿,这是不是……”   方沉碧摊开地契瞧了瞧,无谓道:“这是我属意的,我就是要给他的,这地不能卖,日后还不知道什么光景,拿着钱不如有块地儿,你们离河源县这么远一般是查不到的,何况现在蒋府乱成一团,外面亏本的分铺租地多得是,这块地儿又是从表舅舅那里走的,不会有人查到头上来,而后我这里还有两块地儿要处理,你就按照这一次的办,争取早点过到我们头上。日后有了房子有了地,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马巧月点点头,道:“我们娟儿跟铁牛的事儿就由你定了,我们家里人多,却都是没用的,没个主意也做不得大主意,你来说个算吧,我是听的。”   方沉碧微微一笑:“方娟自己欢喜他吗?”   马巧月嘿嘿一笑:“我是觉着不讨厌就是了,铁牛人挺好的,虽然是没了爹娘跟着我们这几年倒也本分,家里也没个干活的男人,田间地头,跑里跑外的都是他一个人儿,反正我是称心的。”   方沉碧点头:“那就好,选个好日子就嫁了吧,铁牛这样的人也不多了,对方娟好才是正经。”   马巧月点点头,忍了半晌又问:“我们璟熙呢?啥时候带来让我见见,打他出娘胎我就见了一遭,想的很。”   方沉碧道:“随他三叔一起去逛了,可能碰不上了。对了,奶奶身子如何?我爹呢?都还好吗?”   “老太太就是有点耳聋,身子骨也硬实,你爹现下都胖了不少了,家里有我跟娟子跟铁牛,你自己在这高门大院的千万多加小心,家里事儿不劳你操心,我会料理妥当的,放一百个心吧。”   方沉碧不敢跟马巧月这里耽搁太久,没说多少话就赶着要先回去,马巧月带着方聪一直送到了蒋府不远的地方一直不走,方沉碧突然觉得从前对马巧月的种种恨意都烟消云散了,也许没有什么是能恨一辈子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如不是她还撑着那个贫苦拖累的家,她自己过得也没那么轻松。   马巧月直扯着方沉碧的胳膊说个没完,总是依依不舍,正在这时,突然后头有人喊她。   “小姐,娘?”   三人扭头,见身后站了几个人,蒋悦然手里捏这个风车,蒋璟熙盖着他的斗篷趴在他肩膀睡得正香,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化开了,粘了蒋悦然一肩膀全是。卓安手里也拎了不少东西,方梁也是。   “梁子?”马巧月没想到还能见到儿子,方聪也是吃惊,喊了一声:“二哥。”   被蒋悦然这么一撞见三人只好随着他去酒楼坐上一坐,,方沉碧抱着孩子,蒋悦然坐在她身侧,怎么看都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马巧月见了也是笑的不笼嘴,围着方沉碧怀里的孩子看的心直痒痒。   “沉碧,孩子给我抱抱行吗?”马巧月轻声问。   方沉碧点头,轻手轻脚的把孩子交给马巧月,谁知一脱手孩子就醒了,见了是马巧月张嘴就想哭,只听蒋悦然轻声道:“蒋璟熙,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个男子汉哪来的脸哭天抹泪儿?”   这一句说出口,蒋璟熙就跟中了邪一样,方才红了眼圈眼泪还在眼里打转,这会儿生生憋了回去,眨了眨大眼睛,看了看自己娘亲,转身朝着蒋悦然长开手臂,喊道:“爹,爹爹抱。”   “蒋璟熙,你乱叫什么。”   方沉碧的脸色就如桌子上拿到红烧肉,顿时通红一片,卓安则是煞白了一张脸,方梁也知内情,简直不知道这张脸到底该往哪方才好。只剩下马巧月和方聪一脸迷茫,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蒋璟熙会朝着自己三岁张嘴叫爹。   蒋悦然也不知哪来的耐心,还真的伸手抱过孩子,放在自己腿上,小家伙缠着蒋悦然的袖子玩的不亦乐乎。爷俩个相处的无比融洽,此外的三个人心如掉进了开水锅,都不是个滋味。   “璟熙,这个叫奶奶。”方沉碧不去看蒋悦然的脸,只跟蒋璟熙说话。   “奶奶,这是我爹。”蒋璟熙拍了拍蒋悦然的胸口,很是自豪的介绍。   是夜,蒋璟熙还是住在了蒋悦然的屋子里,方沉碧自是不好住下,哄了半天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就此睡觉,蒋悦然操手靠在床边一眼不眨的看着方沉碧拿孩子没办法,好似看着大戏一样,一点帮忙的想法都没有。   “既然璟熙这么听你的话,不如你来哄他睡。”   蒋悦然悠哉的坐在方沉碧身边,笑道:“方沉碧,你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你以为做娘的照顾好孩子就算是够了?其实不然,没有爹的孩子可不算过得好,我是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教养孩子的,我其实也不介意替我哥养儿子,左右我养得起,我连你一起养着也不成问题。”   方沉碧见他又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瞪他一眼,扭过头继续哄孩子:“璟熙乖,娘不走,你好好睡觉。”   蒋璟熙到底是孩子,也不是一直都听话的,他拧着不肯睡,闹得方沉碧就要发脾气了。蒋悦然见了摇摇头,自己宽衣解带起来,方沉碧见此,忙道:“你要干嘛?”   蒋悦然无辜道:“我能干吗,我陪儿子睡觉。”   “蒋悦然你是唯恐天下不乱?谁是你儿子,你说话前经大脑考虑一下可以吗?”   蒋悦然被方沉碧如此认真又激动的反应搞得一愣,他有点莫名其妙,道:“你那么激动干嘛,我这只是跟你逗着玩罢了,璟熙那么小,哪分那么清楚,外人也不会在意这个事儿,倒是你怎么一直都这么在意这事儿,难道璟熙还真是我儿子不成?你心虚?”   “胡说什么你。”方沉碧退后几步,给蒋悦然逼靠在床柱与身体之间,他垂头,靠她靠的很近,轻声问:“方沉碧,我知道你身子不成,如果你愿意,我带你走,璟熙我就当成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养,这辈子都不要你给我生了,可好?”   “疯了你。”方沉碧转身想逃,却被蒋悦然扯住手臂按在床柱上狠狠亲了下去,蒋璟熙不知道自己三叔在干吗,张着大眼睛看着两个人扭在一起,竟然还咯咯笑出声来。   方沉碧自然拗不过蒋悦然,只能由着他胡来。说到底蒋悦然也是个血热的年纪,软香在怀,又是自己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人,想坐怀不乱太难了,他越来越意乱情迷,顺着方沉碧的唇畔一直吻到她颈项去。   这感觉太熟悉了,说不出的真实感,究竟是什么时候蒋悦然说不准,是梦里?应该是梦里,可如果是做梦怎么会身临其境一般,一样的馨香味道,一样微微发颤的身体,连她逸出口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可忆。   他终还是顾忌到方沉碧的求饶,将她按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头埋在她颈窝,连眼都不愿意睁,就像闻着她的味道一直这么下去。   蒋璟熙见三叔和自己娘亲栽倒自己跟前,遂跟着爬了过来,扶着蒋悦然的肩膀,小声道:“我也要抱抱,抱抱。”   蒋悦然没声响,只是一把把蒋璟熙也搂了过来,跟他一同伏在方沉碧身上,半晌,方沉碧缓过力气,想推蒋悦然翻身,只听蒋悦然贴在她耳边道:“方沉碧,我还是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完成了,日后会尽快完结此文,文已经入了后半段了。谢谢大家的支持,上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心力交瘁,分/身乏术,请大家担待了。 51第五十一章   方沉碧到底还是没走,一来是蒋璟熙死活不让他娘离开他的眼,二来蒋悦然难得回来一次,也断然不肯方沉碧这么躲着他。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究竟方沉碧是图了蒋煦什么非要走这一步不可,可想来想去不得其解,难道是为了钱?可又觉得这天下谁会是如此,方沉碧也不会。   蒋悦然简直是恨自己翻来覆去的总自己琢磨这些东西,恼的不得了又扳不住自己毛病,本是想着回了蒋府要跟从来也不认识方沉碧一样,淡漠而尊严的擦过她身也不回头一下,可事实上是他刚才一见了她的面就由不得自己之前到底打算了什么了。   蒋璟熙睡得熟,红扑扑的小脸看来着实可爱,方沉碧陪在一边,蒋悦然靠着床帐里头倚着,卓安就坐在侧间里头跟着陪夜,他不敢出声,也鲜少听见蒋悦然和方沉碧谈话,可总觉得两人之间明是有着浓情暗动的。   方沉碧第二日醒来时候蒋悦然已经没了踪影,她自己脱了鞋子蜷在孩子身边儿,身上盖着一床棉被,卓安一见方沉碧起了身,忙不迭的端水送了进来,两人无人时面面相对,卓安说不清到底是尴尬还是惧怕。   “方小……”话溜出口,卓安忙改了口风:“大少奶奶,请用。”   方沉碧轻声嗯了一句,转身把手伸进盆儿里净手,预备漱口。   卓安抬眼瞄了一眼,又轻声道:“大少奶奶心里别焦,回头儿有人问起,卓安知道怎么答这话儿的,不会给奶奶您惹揦子的。”   方沉碧撩眼看卓安一眼微微一笑,道:“还能惹出什么是非出来,你瞧你的主子不定心的很,我信他,应是错不了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卓安心里咯噔一下,忙赔笑道:“大少奶奶说的是,只是我家主子平素心里最有自个儿主意了,您每年托人送去的东西我们少爷也都收着,但您看少了您的一言半语儿的少爷就是不愿再往前挪一步儿不是,眼瞅着大夫人也着急,念头是二少奶奶走了,这会儿又巧是老太太走了,少爷总是抓了个缝儿的功夫就知道一退再退,不提不念的,小的亦不敢多说什么,深怕再惹了少爷不爽快,到底是办砸了事儿以后也要跟着被黑锅,饶着自己这头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卓安苦笑一下,又道:“我家少爷本就是心底儿实诚的要命,当初也是认准了就不肯撒手那伙儿的,可事到如今,什么都尘埃落定了,这头儿跟着少爷一直待在京城不得脱身回来,找不到什么场合跟大少奶奶说说那事儿,卓安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可不管怎么给自己解脱着说好听的,大少奶奶也心里头清楚,卓安不过是个小头小脸儿的人物罢了,五六岁的光景就给卖进了蒋府,家里亲爹娶了后娘,唯一的一个妹妹是我亲眼瞧着被后娘摔死在炉台上的,那个家容不下我,我就把蒋府当成自个儿的家了,我对少爷也是苍天可表的,可也万万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后头儿还不有个大夫人撑着腰嘛。”   方沉碧看着卓安的脸,嘴角一动不动,可卓安却觉得她应是带了点微笑,说不出是不屑还是觉得往事已是再也没什么必要提及了,总之,似乎无所谓了。   “事情既然后过去了,还提着作甚,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他们蒋家的事儿,自然有蒋家人自己去烦,我虽是嫁入了蒋家,从其量也不过是半个迈进蒋家大门的外人而已,外人比起你这个后入的还比不得,我早就不计较当年的事儿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权当是我命薄了。”   “奶奶……”   方沉碧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的孩子,扶了扶皱褶的袖口,抬手阻止道:“你们三少的事情我恐怕帮不了,这件事莫不如你们自己去办才好,如若三少已经不听你不听大夫人或者任何人的话,想必也绝对不会听我的话的,何须我一直扮黑脸惹他恼恨呢。”   卓安见方沉碧咬死了话不肯松口,又是着急,慌忙中扯了方沉碧的袖子道:“大少奶奶千万别走,您也知道大夫人与三少之间是结了不少怨恨的,这谁人都没得解,若是大少奶奶也不肯帮一把,我们三少这辈子就算这么完了。”   说罢卓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住了方沉碧的袖子,哭出声来:“大少奶奶,这事儿您是一定要不肯点个头儿,我这是要死给您看的,为了三少卓安什么都愿意了。”   方沉碧冷笑,一把甩了袖子,清音仿若根本没有任何情绪道:“我曾经与你说的一番话怕是你都忘了,可我还没忘。”顿了顿,她又道:“我这回去换身儿衣服就来接璟熙回去,这里你就帮看着他,免得醒了又哭。”说罢,方沉碧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走了。   卓安望着方沉碧远去的身影,只觉得这才是方沉碧原本的模样,以前蒋悦然就说,方沉碧从来不是低眉顺目那样的一个人,这下卓安可是信了,不管当年他是怎么算计逼迫方沉碧走了一条她不愿走的路,可毕竟结果还不算是坏的,至少她现在有了小少爷,还算管着半个蒋家,要有的一切也都算是握在手里了,到底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沉碧出了门,一张清艳的脸微微一沉,任是一点怜悯之心也不曾有过,再像当年的事,就像是棉里细针真真无虚的扎在她心尖肉里似的,疼的她后头发甜。有又谁是为了她着想,只有个蒋悦然还是就那么不甘不愿的放手了,到了今日,孩子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晓,她也注定了跟蒋悦然就该是分道扬镳的命数。   事情自然是没费多久功夫就传到了大夫人耳朵里,现下大夫人也不乐意多去管方沉碧想法,她心里头如斯清楚,以方沉碧的性子来说,为了蒋璟熙的身世,她也会咬紧牙关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蒋悦然坐在侧座上,品茶敛目,似乎也没什么话要说,大夫人端了杯子摩挲着白瓷杯,轻声道:“你大嫂也给你预备了不少东西了不是,这几年年年都送了,人家李家大少爷是万分主动乐意的,怎的也不见你上进一点,人家李家大小姐如今是比你大嫂还长了一岁,到底是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可是忍心啊你?”   蒋悦然吃了一口,抬头朝自己母亲笑道:“儿子以为大嫂给您添了长孙足是甜的您喝粥也像喝蜜水一样,怎么还盯着我不放?没了我,蒋家不是还有人后继香火吗?母亲担心个什么?”   大夫人抿嘴笑道:“你大哥的娃到底是你大哥的,你年纪正好,娶妻生子实属常事,我哥做娘的难道不该期望吗?”   蒋悦然道:“年头儿才走了二嫂,现下又走了老太太,母亲不急于这一时,李家既是不着急,您也就歇歇吧。”   大夫人见软磨硬泡皆不适用,便转了口风又道:“那你瞧着茗香呢,三年前才进屋子的,到头来只宠了人家那么一次,三年过去,也不见你再找她服侍着,就这么空着人家,闪着人家,你可真是硬心啊。这不是活活让她守个活寡,要人家一辈子青春陪葬吗?”   蒋悦然闻言一笑:“感情母亲是来给我说女人来的,我以为我爹终日想着娶其他女人进门儿时候最恼怒的就是您了,没想到事到如今,您也是忘了这一码事儿了,反倒是怂恿起我来,这道是什么理儿了?”   大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只觉得面前的人是足足想气死她不可,于是恼道:“我倒是说了什么你都不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做对了什么,眼瞧着璟熙都三岁了,你就不心急?别到时候弄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别忘了,你再舟曲的矿还是不得不仰仗李家撑腰,别意气用事,对你,还是对我们蒋家没有好处,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不可以把你自己赔进去。”   蒋悦然无谓的站起身,掸了掸衣摆,朝发火的大夫人作揖,笑道:“儿子知晓了,母亲的算计总是万无一失的,可不怕母亲大人算错了,那儿子就先离开了。”   “你这孽子……”大夫人话没说完,蒋悦然的人早已经出了门口,快步回去自己院子了。   回去时候方沉碧不在了,之间蒋璟熙还睡得沉,卓安坐在桌子边看着床上的孩子,满脸愁容。   “他招惹你了不成,你那是什么脸色?”   卓安见人回了来,忙不迭站起身,扯了椅子一歪,倒在地上惊了床上的孩子。蒋璟熙动了动,蒋悦然生怕他醒了又闹,忙不迭的坐在床边伸手拍孩子睡觉,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似乎哼着什么曲儿。   卓安在一边看的傻眼儿了,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悦然也有了这等耐心烦儿,还能哄孩子睡觉?心里又开始对方沉碧不得不佩服起来,到底为了什么,这个人就是可以不费摧毁之力就可控制住如此桀骜不驯的蒋悦然的全部呢?   因为蒋璟熙腻上了蒋悦然,倒是给方沉碧分开功夫儿干点事儿,她换好了衣裳先去了慈恩园,蒋煦正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着,可睡得不熟,听见有人进门,下人喊了句,“大少奶奶”,蒋煦艰难的转了个身面朝外,慢慢睁了眼。   “今儿你可是好点了?”方沉碧一身象牙白的绣暗花段子料,外面裹着灰狐毛的小袄,一头乌发微微松绾着,连只朱钗都没别。可不得不说,即便是如此,这人还是太过闪了人的眼,清艳的好似是刚从九天之外飞天而来,谁都碰不得的。   “些许好了点,你不用担心。”蒋煦伸出嶙峋的手,覆在方沉碧的手上,方沉碧不动,一如寻常一般由着他去。   蒋煦不觉得心里一阵暖意流过,喉头发紧,眼眶发酸。竟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也是接受了他的心意的。倘若自己身子骨儿挣点气儿,哪怕是少活几年他也乐意,他只想跟着这个女人过一段平凡的日子,跟其他夫妇没有什么不一样,同睡同起,吃茶观景,生育自己的子女,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调皮捣蛋。   “璟熙呢?孩子有没有好点了?”蒋煦嘘声问道。   丫头端来银盆,将盆放在床旁侧的案几上,方沉碧起身去浸湿帕子预备给蒋煦净脸。   “在他三叔那里,现下有人伺候着。”   话音刚落,蒋煦的原本还算温和的脸一下子抻了起来,煞然叫道:“我儿缘何睡他那里?还不给我接回来,我才是他爹,我才是。”   方沉碧见他如此,轻声道:“大夫人心里清楚,是允过的,孩子也不哭不闹,正是好事儿,你何须计较这些?还是安心养病吧。”   蒋煦闻言大怒,伸手掀翻了桌子上的银盆,水扬了方沉碧一身,银盆翻落在地,一直滚到门口去,最终是给门槛拦住了,遂只听见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晨时里显得格外炸耳。   候在外头儿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一个丫头掀了帘子露了个头儿,却被蒋煦一喉咙吼了回去,“滚出去。”   方沉碧就那么眉目无情的站在蒋煦床前,看着蒋煦恼得脸红脖子粗,她不讲话,蒋煦就更气,颤微微的指着方沉碧质问:“你瞧着我这是不中用了,寻思着这次蒋悦然回来就打算跟着他走?我告诉你,我娘不会同意的,她的心思都在京城李家,你是什么身份儿,你攀得上她最得意的小儿子?”   蒋煦觉得骂的还不够过瘾,又冷笑骂道:“那小王八蛋果然是个吃里爬外的主儿,平素对他好了歹了也都没用息的,迟早是要长成个白眼狼儿的,你竟也还顺着他去,可晓得若是我他日说漏了你们这些丑事儿,看你们娘两个的脸往哪放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反正也活不多时,不死也不见得心里舒坦,死了两眼一闭,不管别人在我棺材外头儿说些什么难听臊脸的话儿来,左右是听不见了,管不着了。”   方沉碧始终不发一言,也不动一色,只是见蒋煦越说越激动,她将帕子递了过去,蒋煦恼恨的一把甩开,方沉碧看了他一眼,竟转身就走了。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蒋煦喊得弱了,方沉碧根本置若罔闻,掀了帘子出了去,紧接着蒋煦听见门外传来方沉碧无绪无波,仿若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淡定自若,道:“叫宝珠来伺候大少爷,大少爷没有净脸吃药,你们重新端一盆水送进屋子里头儿去,有事儿就去前院找我。”   丫头应了,急忙忙往后院跑去,去找宝珠过来伺候。   等方沉碧走了之后,蒋煦这才喘着粗气跌了下去,直挺挺的躺在软被里,只觉得自己眼前就似火星儿迸发,连着太阳穴的青筋都跟着跳的像是要爆裂开来了一样。他恨到骨子里头去了,可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出口伤人,其他的他也做不到了。   再说这头的蒋悦然,他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的看蒋璟熙的脸,从前也觉得这孩子如此与自己相像,可毕竟他与方沉碧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便是心里头万般的猜测犹疑,他也万万不敢再多想些什么,可每次见了这孩子却又觉得无比的亲切,就真的像是有所谓的骨血相连的那股子热乎劲儿一样。   卓安见蒋悦然这般,心里没底儿,陪笑着问:“少爷也喜欢小孩吗?”   蒋悦然眼也没转,便莫名其妙的问:“这小子怎么会这么跟我相似,若不是我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说是会怀疑他是我的儿子我也会。”   “少爷千万可别这么想,也千万别这么说出去让有心人听了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惹了大少爷发脾气不说,就连大少奶奶也会难做。”   蒋悦然蹙眉,道:“到现在了,我还想那么多干嘛,又有几个人再为我着想?”   说罢蒋悦然站起身,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孩子,坏叫道:“喂,太阳晒屁股了,给我起床,快起床。”   蒋璟熙懒懒的哼了哼,转过身又去睡,却给蒋悦然一把扯了腿儿拎了起来,蒋璟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睁了眼,刚想哭,只见面前是蒋悦然,立马收了腔儿,揉了揉眼睛,乖乖叫了声:“三叔。”   “小子,起来吧,别睡了。”   蒋璟熙基本是给蒋悦然连抻再拉的套了衣裳领出去的,穿的歪歪扭扭又不整齐,坐在桌子边吃饭的时候,蒋璟熙也是自己学着拿着勺子吃,弄得一身黏糊糊的东西,又脏又狼狈。   等方沉碧忙了一圈回来,再见蒋璟熙的模样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微微张了口,看了两个人一人一眼。   “孩子再金贵也别惯着养,不然早晚慈母败儿,上了三岁的孩子了还要人喂着吃饭,那可不成。你瞧着这不是学的好好的,就让他在自己来吧,别顾太周全了。”   没吃多一会儿,蒋悦然先行走了,方沉碧又带着孩子回了自己屋子去,卓安跟在蒋悦然身后朝着来凤那头走,卓安不知蒋悦然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只得跟着去。   三年不见,来凤的长女已经出落得标致了,七八来岁的光景,白脸儿,丹凤眼儿,一张小嘴红莹莹的,很像是来凤年轻时候那个模样。在蒋家福没死之前,蒋茽也很是宠爱这个女儿,起名叫蒋卿。   蒋卿好学,本是脾性极好的一个姑娘,这会儿子正跟她娘围在炕桌前吃小食,见进来的是蒋悦然,马上站起身甜甜喊一声:“三哥。”   蒋悦然咧咧嘴角,点头:“六妹又长高不少,出挑了,好模样。”说罢把眼转向稳坐一边儿方才慢慢悠悠起身的来凤,听她道:“三爷儿是稀客,是上宾,快请这坐。”   明月跟海棠忙前忙后,收拾了桌上的东西都换上新的,来凤朝蒋卿道:“且回去你自己屋子练字儿去,我跟你三哥有些话要说。”   蒋卿生在蒋府时候府里早没了小姐待嫁,偏后来落地的又都是些少爷,若是论金贵程度必是比不上的,没了姐妹儿们陪着多少也是无聊的,况且还有亲弟落生,不管不是亲爹亲娘,爷爷奶奶眼里也只有那个活在针尖上的他而已,后逢着胞弟蒋家福夭折,蒋卿方才能多得自己母亲的一点偏爱。   可好在蒋卿从来不愿计较这些细事儿,她倒也逆来顺受了,谁人不是这般活呢,从前那时候家里的五个姐姐谁也比不得她三哥来的金贵受宠,也就是等到及笄了,寻个好人家就此嫁了才是正经,遂等到年纪大了一点性子稳当了之后,蒋卿从来都听信自己娘亲的祝福,但凡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她总是尽心尽力的去学,她心里也明镜一般似的,改变自己下半辈子的一条路绝对不是落在蒋府,而是那个要娶她回家的男人那里。   蒋卿笑笑,朝蒋悦然俯了俯身,道:“三哥若是跟姨娘说完了话,方便跟妹妹我说几句话吗?我可是等了三哥许久了。”   蒋悦然耸眉,点头应:“一会儿就过去寻你,你且先去吧。”   蒋卿点头里去,等着屋里头儿没了人儿,来凤这才开了口,道:“三少在舟曲的矿上情况怎么样了?我是听说,三少似乎又动了别的心思呢。”   蒋悦然端了杯子扭头瞧来凤一眼,笑,“五姨太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儿你都打听得出来,算个人物。”   来凤撩了帕子边掩嘴边笑:“怎的就不能打听了,这里没的外人儿,我也不跟三少说些有的没的绕弯子打昏昏,可巧着老太太走的急,身后事儿也没个着落不是,现下蒋家谁都惦记着老太太手里攥的那一份儿,我焉能例外?”   蒋悦然笑,“你倒也爽快。”   来凤又道:“我是真小人,却万万不是伪君子,我可是有话直说的主儿。话说我嫁到蒋府也是有些年头了,儿女也是生了一双,若不是家福早年夭折,我也绝不会过到这个地步的,膝下没了儿子,只剩将来要当一盆泼出去的蒋卿我倒还是有什么指望呢?这府里上下又是谁不为着自己的将来打算,我也不例外啊,既然都是狼子野心,说的那么清高作甚?不是白白惹了人家讥笑了?”   蒋悦然点头,反问:“那五姨太有话可直说,我倒也不喜欢兜圈子说话。”   来凤遣了海棠先出去,身边儿只留了明月在,道:“不知有句话该不该问?”   “你问无妨。”   来凤眼球间或一转,微微将身子朝蒋悦然一边儿靠了过去,问:“三爷心里可是还有我们沉碧的?”   蒋悦然闻言身子一梗,把玩杯子的手颤了一颤,扭头看她:“五姨太似乎管的太多了点,就你现在的情势来说,你还是惦念着老太太留下的那点东西更实在一些。”   来凤闻言大笑,笑的泪花飙出了眼眶,指着蒋悦然道:“我才不是看中了老太太手里那点小毛小利,我看中的是三爷你手里的东西啊。”   蒋悦然闻言慢慢放下了杯子,整了整袖子:“人太贪心也要看自己能吃下去多少,吃不下,再贪也无法,只能眼看着着急了。五姨太你还是想太多了。”说罢就要起身,来凤止住了笑,看着蒋悦然的背影冷声道:“蒋府就要完了,大少手里的一份早是由着他捏在手里,二少算是赚的盆满钵满,谁不知道这几年下来,他由着三姨太在老爷面前说了多少甜言蜜语糊弄着?老爷子早是迷了心窍,说什么最疼我的家福,家福死了这么久还不是就当了掉了色的往事儿了,忘得一干二净的,什么父子之情,见了你与他之间不也就这么回事儿罢了。”   蒋悦然只觉得无趣,道:“五姨太今儿来跟我说这个,是有够无聊的,我当初容你给我办事儿,也没亏待你,自是给了你不少好处,如今你倒是沾了甜头儿不乐意放手了?”   来凤起身朝着蒋悦然走近,道:“不是我不懂规矩,而是我知晓太多秘密了,三爷不如先这么看着,等着日后若是听闻了什么事儿了,就晓得我如今这一番话,断然不是白说的。”说罢,吩咐明月,道:“送三爷出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经补齐了,之前买过的亲可以免费看补齐的部分,祝看文愉快。 52第五十二章   来凤不明意义的眯眼瞧了蒋悦然一眼,媚眼轻瞄,一字一句道:“我这也是跟聪明人说打开天窗的亮话儿,不兜那些没用的圈子。三少这让我这些年顾着大少奶奶,也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念想,我觊觎蒋家的家财,也无外乎是瞧不得那三夫人一脸贱人贱相,好似占到了天底下最得意的一份便宜一样。当年,若不是蒋家祝推了我的家福掉下池塘,今日哪来他们娘两个做大?耀武扬威起来?做大?那只是她自己的痴想,由着我在,拼了我这小命儿我也要给我的家福讨个公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眼下活着也没意思,早走早去地下陪着我儿。”   来凤越说脸上笑容越少,原本的冷飕飕的俏脸儿上薄薄的覆了一层一层青霜上去,看来饶是格外的刻薄嫉恨。   蒋悦然亦是挑眉看着来凤的表情,心里不住盘算眼前儿这女人到底斤两几何,他其实也不怕来凤在中间搅合一番,蒋府不缺这些有的没的龌龊混账的事儿,只怕是消停了就嫌少了,现下三姨娘的动作太过明显,自己亲娘跟其余几个姨娘心里早是有了各自的算盘在心里头拨的噼里啪啦的响,饶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要是不将蒋府闹个底朝天,这一码烂事儿堆儿是绝对不会完的。思及此,蒋悦然突兀的心头一松,也不知怎地,竟是觉得好生解气。   顿了半晌,来凤一双桃花眼儿微微一挪,瞟到顺着蒋悦然的衣摆往上瞭,间或一转,就等他开口讲话。   “我倒也不管着五姨太你究竟动什么手脚,你有本事,大可好好消停那得势又不饶人的女人,蒋家的大小事宜我也不乐意参与,我与你,只有一件事儿可以合起心儿来一起,那就是方沉碧娘俩儿的事儿,其余,你可不必看着谁的面子留什么情分儿,到头来,还要问我来讨,我可不消这场面儿,没这人情儿好说。”   蒋悦然嘴角挂着淡淡一丝儿笑,不受她话的打搅,可是方方正正稳稳妥妥的,也不见什么委琐躲避,只当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来凤,要是想得到好处,只要她照章办事儿就成。   来凤极快寻思了这一番话儿的意思,嘴角颤了一颤,眉头一挑,道:“有了三爷儿你这句话,我可算是心理踏实多了,从前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放开手脚了,这下却觉得似乎还是没够斤两,回头再去寻思寻思。另就是三爷儿交代的事儿,我可是从未怠慢过一分一毫的,当年,大少奶奶难产那会儿子,厨房里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睛的下等货弄错了催产和止血的药锅子,险些闹出一尸两命的大事儿,可巧我当时也打那儿过,训了那下人一番好的,这方才没闹出人命。”   这话说的蒋悦然后背心里一顺的汗,甚至湿透了里衣,他微微乱了鼻息,却还要故作镇静,不愿被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所以说,老天也是开眼的,看见方沉碧这等人总是苦尽甘来的,五姨太你倒还担心个什么?做了好事,总是没有坏处的,便是老天没有报你,总有人会替天报你的。”   来凤闻言,只管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点点头,道:“三爷儿这话说的太让人心里舒坦了,千言万语也赶不上这一句来的有分量。”   从来凤屋子里头出来,天光如撒,蒋悦然背手儿站在烈日头下,却丝毫不觉得一点热,他只觉得浑身冷的很,好像皮肉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渗着四面八方透过来的凉气儿,一阵阵儿的,扎得人肉皮儿疼。   他并不怀疑来凤这话说的假,也确信来凤并没有顺口胡诌,以当年的种种来看,那催产的药必定是他娘预备给方沉碧的,只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到底是什么伸手心思,蒋悦然清楚的很,为了子嗣承业,她会不顾任何人的性命,就这一点来讲,他毫无悬念的信其有。   而来凤换药这一手,也无外乎就是押宝,只为着有一日也能拿出来当成献宝,博一个例外都是好人儿。可越想就越心慌,他竟也怕起来,就方沉碧这样孤儿寡母的,怎么在步步惊心的蒋府过的这么顺风顺水儿的?要是当初来凤没有这一遭,要是当初她没怀上那孩子,现在想想,他都不敢多往下合计,只觉得她应该是过的生不如死了吧。   何等的后怕,蒋悦然深深叹出一口儿气,不自觉的闭了眼,静下来稳稳神儿,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当初方沉碧难产欲死的那会子又翻上他心头,好似一柄刀子狠狠捅进去,又不肯做罢,扭绞着又翻来转去的不肯停。   蒋卿原本在自个儿屋子里等着蒋悦然跟母亲说完话,可等了太久,只是不见蒋悦然过来。蒋卿年岁不大,只是人小心眼儿却不少,活活是一个小来凤脱胎,再加上年幼时候来凤与自己父亲对自己胞弟宠爱有加,让蒋卿打小就对自己所处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在。   原是蒋家福不行夭折光景,蒋卿倒是打心眼儿里期盼着自己母亲能对自己较以往好些,可到底是生女不如男,即便蒋家福死了,也轮不到她站了便宜。   ~~~~~~~~~~~~~~~~~~~~~~~~~~~~~~~~新添加~~~~~~~~~~~~~~~~~~~~~~~~~~~~~~~~~~~~~~~~~   这面蒋悦然正寻思之前方沉碧生孩子的当口事儿,那面蒋卿站在窗边含着声儿喊他:“三哥。”   蒋悦然晃晃扭过头寻声瞧过去,见桃红衣裳的蒋卿微微笑扶窗而立,模样乍看来很是如她母亲一般,端正又带着一丝丝小狡猾,但总看上去不作厌。   蒋悦然也是心里精明的主儿,即便蒋卿还未曾开口,他也知道她有什么打算。蒋卿生时蒋悦然只十来岁,两人年纪差的多,又是男女尊卑有别,不曾一起读书识字,而后蒋悦然很快去了京城学事,两人并无太多光景待在一起,不过总体说来,几个姊姊妹妹陆陆续续从蒋府嫁出去之后,府里就只剩下蒋卿一个,每次回来,她对蒋悦然还算亲近,只是这种亲近带了很多故意而为之的成分在。   “瞧三哥跟姨娘谈了这么久,出门的光景还入神着呢,妹妹我若是不喊一句,怕是三哥早把我给忘脑袋后面儿去了呢。”   蒋悦然弯弯嘴角,直直朝蒋卿的屋子这面儿走过来,边走边道:“属是给忘了,亏你喊我了。”   蒋卿见蒋悦然走了过来,忙吩咐如月去掀帘子,蒋悦然欠身进了屋子,见厅堂里没什么女子爱用的熏香花草,只是简简单单的挂了一幅画,养了几盆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看来格外舒服。   说来,这蒋卿的性子倒是有点像方沉碧,饶是荣辱不惊的样子,可实在里都是明白的主儿。只是蒋卿没有方沉碧那般的美貌,和观音菩萨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寻常人家的婉约,是极懂分寸的。   “三哥随便坐。”蒋卿请蒋悦然坐下,又吩咐如月去沏茶,见蒋悦然俊眸扫了一圈,多半是看了个清楚之后,方才淡淡开口:“三哥一直在京城打理生意,嫌少回来河源县,每次你回来,也不与我们兄弟姐妹多话,便是我们这些小的,想跟三哥亲近也不敢。”   蒋卿这话说的轻飘,一双杏眼瞟着蒋悦然的脸,想看到他反应。   蒋悦然表情很模糊,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我与你们年纪相差甚远,又急忙叨的,怕是有这个心思也不见得有这个时候。”   见蒋悦然并没有太大的厌恶,蒋卿遂点头,接着道:“我自小生在府里时候姊妹就少,多了两个弟弟也都是与我谈不下去什么,又逢着家福年幼夭折,姨娘的一颗心思全是归在家福死的当口上了,这么多年也不见的就消停多少,不过是隐忍不发罢了。   可说到底这也并没有什么用息,人都死了,又过了多少年了,当初没个定论下来,当下也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不是,可姨娘平素是不听我劝的,说多了,只会更惹了她恼,心气儿不顺的光景也要打骂一翻的,只管骂我是个不知轻重的白眼儿狼,白白瞎了那一份粮食把我喂大了。”   蒋卿说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蒋悦然瞧了一眼,答道:“你可是恨她?”   蒋卿渐渐抬了头,强挤出一丝为难的笑,摇摇脑袋,道:“不恨,毕竟是她生养了我,在这高墙大院里头,像是她那种出身儿身份儿的人,难免心思多了点,毕竟她要带着我跟家福活下去,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们好。只是家福走的早,这么一个唯一的依靠就此没了,任是谁都受不住的,只是姨娘这么多年还走不出来,多少让人有些感叹罢了。”   如月掀帘子端着热茶尽了来,轻轻摆在小几上便知趣的出去了。蒋卿自顾自起来倒茶,再递给蒋悦然,跟着道:“这里没外人,连身边儿的丫头都遣走了,只是为了跟三哥说几句体己的话儿。”   茶泛着股股青烟儿般的热气,清香的味儿萦绕整个屋子,正逢上午光景最好的时候,天光从窗而入,缠着香茶水汽,搅成一团,氤氲在蒋卿稚嫩而又微微有些世故的小脸上,蒋悦然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方沉碧的模样,皆是与年纪不合的淡定与漠然。   想到这,心里也算是对蒋卿有了点怜惜之情,蒋悦然伸手端茶,撩了撩水面上的茶叶,浅浅品了一口,道:“知你不易,年纪轻轻的受了不少委屈的。”   蒋卿闻言倒是无所谓的一笑,道:“沉碧姐姐曾与我道,谁人身后不是一笔子烂账,活在这世上,谁又是容易的?我觉得这话很在理儿。 遂我想的可是清楚了,人只有想的清楚了才会不去纠缠那些没用的事儿,因为根本没法改变,就别费工夫再多想了,劳神劳力,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   蒋悦然听闻蒋卿叫方沉碧为沉碧姐姐,心里直道这人小心思密,很会掐住对方心里的那个痛脚说事儿,软绵绵的捏上去,里头确是藏了针的,扎的你不疼,却是一手的血。   “看来这话儿也是方沉碧教你的了,你倒是跟她走的亲近。”   蒋卿点头,道:“满打满算,这蒋府里头都是长我的人,不关是父亲姨娘和母亲,还是下面管事儿的马大管家,我都是尊重的。可若问我最服了谁,沉碧姐姐必是数第一个的。”   蒋悦然知道蒋卿在故意把话头儿往方沉碧身上扯,他便不乐意多谈下去,只模棱两可扯开话头儿道:“那你便多学学,总不是坏事儿。”   蒋卿撩眼,见时候已到,蒋悦然似乎不愿意多说了,即转了话锋:“三哥知晓,我已是快到了及笄的年纪了,落得姨娘对我不上心,父亲那里也不是多考虑什么,可我毕竟是女儿家,对以后的日子还是有念想的,不是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满算着在娘家有些委屈,就念着嫁过去能过的好点。”说罢,蒋卿仰起头,眼眸漾着一丝愁绪,半是哀求,半是可怜,像是由不得对面坐的那个人拒绝似的。   “妹子可以话直说,兜了圈子也不怕我听错了误了你的事儿。”   蒋悦然话音儿刚落,蒋卿突地站起身来,猛地跪在蒋悦然脚边儿,哭声道:“三哥帮我。”   这一来倒是把蒋悦然弄得一愣,忙不迭扶她起身儿,问道:“帮就帮,你这是作何?”   蒋卿不肯起身儿,跟着道:“三哥不帮我,我便这辈子也逃不出升天了,我岁年纪不大,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理儿,只要三哥肯帮我,我必是不会差待三哥你,只管是让你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不受这一屋子人转了圈儿的糊弄您,我蒋卿可冲着灯发誓。”   蒋悦然闻言,眉毛一挑,顺着问下去:“瞧你说的,我们蒋府到处都是秘密事儿,保不齐谁心里什么盘算,你指的可是哪一桩,像是真的似的。”   蒋卿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便再聪慧也自是比不得蒋悦然老道,听见他这么扭转话锋,生怕他不信这话儿就此作罢,忙道:“我能这么跟三哥保证,必是有三哥不知晓的事儿藏在肚子里,话说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知晓的,换句话说,这是个天大的秘密,是有些人到死了都要憋在喉咙里带到棺材里去的,可不巧就给我听了去。我知晓这事儿,但她们却不知我听到了,还以为是瞒天过海的粉饰太平,我只是看不下去,真心觉得如此对待三哥和沉碧姐实属不公平。”   这回换蒋悦然心头一抖,今日听到来凤和蒋卿的话已是让他心尖疼了几次了,他是知道蒋府里太多秘密的,可毕竟自己远在他地,眼前儿的东西来凤帮着看护,也不过是大事睁一只眼,小事就当瞎了眼,断然不会为了方沉碧出头,也就只敢私下里帮衬着搭把手儿了。可到底还有多少隐秘的事是关于他跟方沉碧的,又偏是他不知晓的?他很想不去过问,可不问,怕是他没法子定心回去了。   “三哥,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两件事。”   蒋悦然轻松了眉头,淡淡道:“你说。”   蒋卿缓缓道:“一来,帮我日后离开蒋家寻个好出路,嫁个不差的人家过上不歹的日子。二来,这话儿便是让你气的头顶冲个火,能烧了整个蒋家大院,你也万万不能把我供出来,至于中间你是怎么是个招儿圆个慌儿,也断然要保全我。”   蒋悦然闷声应了句,一双眼撩过蒋卿分明格外心虚又没着落的脸,端茶浅饮,若无其事的道:“你说。”   蒋卿梗了梗,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膛里就快要炸了一样。不说,眼前的路就是死路一条,说了,许是还有一半儿机会沾着蒋悦然在京城的光儿逃出升天,容不得她再多寻思,成了还是败了就再次一次机会,她今日算是捏在手里了,断然不会就此放过的。   思及此,蒋卿强制定定神儿,略有些结巴道:“这话儿我是又一次无意间听姨娘跟明月说起的,约莫也有几年的光景了,说的是当日,明月确有瞧见,三哥喝醉了酒倒在北边小屋里休息,后来,也看见有个人扛着什么东西进了屋子去。当时明月就好奇跟去了,黑灯瞎火的看不见屋子里头有什么,只是后来听见有沉碧姐的声音传出来。再后来,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见沉碧姐被刘婆子和曹方抱出来,只是不知道怎的,天亮之后,茗香却成了三哥屋子里头的人了。”   这一句句话,如剜刀一样直刺蒋悦然胸怀,随着蒋卿的一字一句,一拉一扯,倒钩一般连血带肉一并给带了出来。   长指骤然抖起来,那杯热茶还烫手,洒出来的茶水扑了他一手背,他定定看着白皙的皮肤被烫的发红,居然没有一丝感觉。   不疼,居然一点不疼,怎么会不疼?再紧着胸口被炸了那般,疼得他浑身都跟着抖起来。   蒋卿不知道蒋悦然这是怎了,脸色儿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没一点人该有的血色,看来格外骇人。   “三哥……”蒋卿试探的唤了一声。   蒋悦然就目无神色的盯着自己烫红的手背发呆,蒋卿不知所以,起身踱步到蒋悦然面前,颤颤巍巍的伸了手,想看看他烫坏的手背。哪知她的手刚一碰上蒋悦然的手背,他却猛地晃了晃身子,站了起来。茶水被一摇撒了他满身,原本牙白色的袍子给染成淡淡一层浅黄色。   蒋卿根本不知晓蒋悦然会如此动作,被吓的往后倒退几步,腰身撞上桌角,疼得她眼泪儿氤在眼眶里,扶着腰疼的直哼声。   半晌,蒋悦然僵硬的扭过脸,朝着蒋卿冷冷道:“这话你听谁人说?”   蒋卿不敢撒谎,忙道:“三哥别气,我妹妹我万万不敢戏弄三哥说些混账话出来糊弄,这真是我无意间听姨娘跟明月说起的,当时我在外屋里头小睡,半途口喝了方才醒的,可她们不知我睁了眼,只道是自己说自己的,还以为我没听进去。”   沉下一口气,蒋悦然只觉得若是现下长了嘴,胸口憋着的那一口血就能喷出来,溅出三尺高。   他定神,佯装无谓,只是语气略略显慌,话音儿有些颤,道:“从此时此刻到你死,这话儿不要在说出口,若是你还想着我帮你,你不要做蠢事。我听,你知,就足够了,莫要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别说你三哥我翻脸不认人,也别说咱们的骨血亲情要变成笑话给人瞧好了。”   蒋卿连连点头,应道:“三哥放心,这点我必然是会做到的。”   蒋悦然没有出声儿,只是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甩了帘子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如月才敢进门儿,见蒋卿坐在小炕上一声不吱,一只手攥成拳头,勒得青色关节都没了血色,紧紧的薅住自己胸口的衣领子,好似一松手自己的魂儿就飞了似的。   “小姐?”如月出声。   蒋卿等着片刻这才转头看如月,随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儿,后怕的道:“好生吓死我了,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基本此章全了。之前买了文的亲可以少花银子多看些字儿 :)   好久没更了,对不住大家了,这里先更一点,这一章会陆续再补更,先买的亲们可以少花银子多看些文的。算作对大家的补偿!此文开始陆续完结,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53第五十三章   是对还是错已经无妨,蒋卿对于来凤的差待全是失去一丁点的信心了,只执拗的觉得这屋子里头能帮得上她忙的也只有蒋悦然了,她肯冒这个险,想来还是值得的。   晚上开饭的时候来凤见蒋卿脸色一直惨白,吃的心不在焉的,问道:“这功夫儿是哪儿不舒服不成?”   蒋卿摇摇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回道:“昨晚儿上跟着如月忙着把那方帕子上的好图绣齐全了,天亮的时候才闭眼,这会子困的很,提不起精神儿。”   来凤应道:“白日里功夫儿多了,何必非得晚上熬夜,小心身子。”   蒋卿心头一抖,毕竟来凤也是她生母,说这些体己话儿本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说到底毕竟这期间儿夹的事儿还是多,蒋卿心头尖儿上都是委屈,只当生母一句话儿就感动的自己的眼泪儿在眼眶里打转儿,想来真是可悲了。   “姨娘不必担心,我今儿晚上早些歇息就是了。”   来凤点头,低下眼瞧这碗里的东西闷头吃起来,烛光恍恍,就那么一眼,蒋卿看见来凤挽起来的发间多了几缕银丝儿,说不出口,可心里还是一阵阵儿的发酸。   回了自己屋子蒋卿一声不发闷头就栽倒在床上,如月知晓她寻思什么事儿,也不敢多问,只是手脚麻利的给她端来漱口的水,又扒了外衣,掐了几盏灯,再挂了帘子容她自个儿睡在里头儿。如月又不敢早早歇息,只好坐在圆桌前儿,弄个没完事儿的帕子打发时间。   再说那头,这光景方沉碧并不知道蒋悦然跟蒋卿这码事儿,只是还在蒋煦的园子里头喂孩子吃饭。蒋煦近来身子骨儿并不见好,反倒是遇见点凉就开始咳,每天每日的咳,许是有功夫儿还能咳出血丝儿出来,惊得下面人跟见了阎王爷似的,各个儿都伺候的胆战心惊,唯恐除了劳什子纰漏,被这嫌天嫌地的主儿逮了把柄,非就没完没了不可。   这功夫儿有方沉碧在,宝珠跟着下头丫头婆子全躲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儿,又不敢出大音儿,只敢趁着没什么外人儿的时候唠叨几句有的没的。   不过她们也都知晓,蒋煦虽是喜怒无常又脾性暴躁不耐,可见了蒋璟熙或是方沉碧多半也会好上许多,这才能寻得半日安生光景。   蒋煦倚在床头,微微侧着头瞧着坐在圆桌前的蒋璟熙一口口乖巧听话的吃粥,心里确确是有暖意流过的,毕竟这小小人儿张口闭口儿的都得叫他一声爹爹,这让蒋煦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来。   可再一想,又知道这孩子却也真真的不是自己的种儿,思及此,心尖上又似突地被狠狠砸了一盆冰冷的水,然后却是从两只眼里淌出灼人的泪儿,那是何等滋味儿?左右不过覆海滔天的别扭劲儿几欲充斥了这个无用男人的整个心怀了。   他在忍,忍的很是焦心,再看了一眼娘俩儿个,犹是方沉碧淡淡不似人间才有的置身事外,这就更让蒋煦别扭的甚,可偏偏他拿她一点辙也没有,除了忍还是忍。   刚别过眼,只听前面儿奶声奶气儿的小人儿,叫道:“爹爹吃糕糕。”蒋煦扭过头,瞥了一眼方沉碧,道:“璟熙自己吃,爹爹饱了。”   蒋璟熙嘴里还含着一口粥,捏着糕果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朝床边儿奔过来,硬是将糕果塞进蒋煦的手里,还不忘着念叨:“娘说璟熙要好好孝敬爹爹。”   方沉碧抬了头,未看蒋煦,只是朝自己儿子浅浅的露了点笑,点了下头。   蒋璟熙见得了自己母亲的赞许,格外高兴,又学着平素下面丫头婆子伺候的样子过去把小桌上的温茶水递了过去,再回头看看自己母亲。   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蒋煦对面前儿这半大的孩子也是心里有欢喜的,见他如此乖巧,便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感道:“我儿懂事儿了。”   这话音儿刚落,外面传来丫头的传话声儿,道:“大少奶奶,这会儿子大夫人那里有话要找您说呢,您看什么时候过去一趟?”   方沉碧紧跟着应了声儿,道:“我这就过去,你先过去回大夫人说我就到。”   丫头应是,退出身儿走了,这头挑着灯笼转过廊子便站到了负手而立的蒋悦然面前儿,俯首轻音儿道:“三爷的事儿奴婢照办了,大少奶奶回话儿说这就出来走一趟去,这就一条路通前院儿的,大少奶奶必定经过前面儿的亭子角上。”   蒋悦然轻点了一下头,抬手,那丫头倒也熟门熟路了,忙不迭跟着抬了手,一块碎银子落在她手里,丫头顿时眉开眼笑,道:“三爷儿日后若是有话要传,奴婢便是满心的乐意的。”   蒋悦然面无表情挥挥手,丫头小碎步的跑开去了。蒋悦然挑眼望过去,远处夜幕拉的低了,像是盖着一块厚布,蒙蒙黑的院子里只有几盏伶仃的灯笼挂在屋角,隐约让人看得见楼落里埋了一条路。   可他不乐意又使出路上堵着她的把戏,眼下只是满心的恼火与焦躁,就快要按压不住,他只是不能想得出,到底是怎样一群人能做出这般的勾当,可若是方沉碧也是参与其中,那这女人有时何等歹毒?思及此,那般的恨意就似一柄刀,把他的心口窝儿捅得个稀巴烂,喊疼都嫌轻巧了。   屏住呼吸,身子微微颤抖才能勉强止住,蒋悦然的脸如覆青霜,比这夜还要暗,不自觉下袖子里的手攥的紧,像是攥着方沉碧的小命,可这般也不解恨。转念再想,若是那次鱼水之欢的人是方沉碧,那么蒋璟熙又到底是谁的种?   心尖儿一刺,想到那三岁的孩子无论相貌脾性都与自己相似,那种不得知又犹疑的焦灼让蒋悦然刚刚沉静下来的心思又挑上月梢头了似的,远远的悬在那。可他心里没底,即便蒋璟熙到底是他的种,就凭方沉碧那般的铁嘴,又会承认吗?怕是难上加难。   “这可恨的女人。”叫骂声微弱的逸出他的嘴,听来说不出是怨还是恨亦或者说是无可奈何,而就对蒋悦然自己来说,方沉碧的确是让他不知所措的,那样的存在像是眼皮儿里包着的一粒沙子,不要命,可总是疼痛难忍的。   那头儿方沉碧刚喂好孩子,蒋煦不乐意蒋璟熙早走,偏要留孩子再玩儿会儿再说,这也方便了方沉碧忙和,她得了空,又没有孩子粘着,便要自己先去前面的园子里去。翠红原本要送,可方沉碧不放心就让她留屋子里头陪着孩子。拿了灯笼,方沉碧自顾出去了,外面时候晚了,风也凉,吹得灯笼悠悠晃晃的,蜡烛火苗儿一亮一灭,就快要熄了。   她正一步步往外走,适逢刚转了屋檐角儿,突地面前儿多了一个骇人的黑影儿,方沉碧本是一点没防及,实实给吓得一下子白了一张俏脸儿,她大气儿都没敢喘,直直的睁大一双潋滟流转的美眸,手里的纸灯笼木柄眨眼脱了手。   可那面前的黑影儿动作更见利落,一把包住了方沉碧的手,牢牢实实的将木柄捏在手里。光影一挑,模模糊糊里显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也只是一刹又蒙了一层黑。   “我从来就知道你胆子大,就是不知道你的胆子竟大到这个地步。”那晃晃黑影出了动静,再迈前一步,一张俊脸露了出来,跟道:“我还真没瞧出来你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   方沉碧压根儿不知道什么事儿,只以为这蒋悦然又是不顺气儿犯毛病了,没事找事。她被这么一吓,又被噎了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心里也是微微有些恼,这头儿气儿没喘顺,又被捏着手,她下意识就挣,可蒋悦然哪里会允,死活不松手。   “方沉碧,你就喜跟我闹个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是我好欺负还是怎么的,可我现下懒得跟你计较这些破事儿,我有话要问你。”   方沉碧哼声,恼道:“有话说话,拉拉扯扯做什么?”   蒋悦然听闻这句话格外心头火烧得高,亦是不忿,还嘴道:“你若是让我知道那些细事,我决不饶你,方沉碧,你这话要放心里头去的。”   说罢也不管方沉碧怎么不乐意,生生把她往暗地里拖,方沉碧见他架势像是来真的这才惊了,说那蒋悦然也是个愣头鬼,要是顶针儿了叫个死理儿偏要追究个清楚了不可,可方沉碧着实不知道到底哪里惹急了他,一肚子气儿还有的涨,只打算过一会儿等着他消停了非要跟他清算个明白不可,凭什么总是跟着自己没完没了的别扭。   蒋悦然这会儿子像是脑袋上摞了口碳锅子,烧得火急火燎的,心里头翻来覆去的寻思蒋卿当初的那几句话儿,又似碳锅子里的烧红碳子是从他嘴里滚下去的,一直烫到了心口窝儿去了。说到底,那等的事儿,又如何让他能安下心去?如果那一夜缠绵过后的人不是茗香,当真是方沉碧,那茗香又是怎么进得来接上方沉碧的位置,真真的装的跟真事儿似的,糊弄了他这么多年。   可如果那枕边人就是方沉碧,那么蒋璟熙又会不会是自己的骨肉?想到这蒋悦然既是愤恨又是犹疑,只觉得这事儿就跟北大街口摆摊子说的热闹大戏似的,满算着这是一院子的人合起来算计他一个了。白白让他做了又痴又傻的石头脑袋这么多年了,如何让他不抓狂?怎么合计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蒋悦然越是不肯作罢,方沉碧的气力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偏又不能喊不能叫的,最怕是被长舌妇人逮住了把柄嚼话儿,只管被他拖着不知是给扯去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等着蒋悦然见周遭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儿的地儿,寻着一面墙停下脚,将方沉碧推按在面上,倾身靠了过去,一只手掀了她下巴,沉声问道:“方沉碧,我只问你一句话,可曾有什么事儿你糊弄我过?”   方沉碧闻言心下里一沉,心惊的要命,只觉得胸口里跳动的东西就快要越出喉咙了来,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划过自己儿子的脸,说到底做了悬事儿还是心虚,连张嘴否认都觉得发音儿都底气不足,可偏又面前的男人气势强硬的很,又是精主儿,不可大意随口敷衍了去,只怕是他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这蒋家大院非得给掀了房顶,扒了院墙不可。   想到这,方沉碧定定神儿,稍稍平复下,不急不慢的应他:“三少这又是在谁哪里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不成,大半夜的跑到这来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可是好玩儿?”   蒋悦然微微垂头看方沉碧仰起的脸,那般的绝世容貌,那般勾魂摄魄的一双美眸,那般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性子,他当真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他那么爱她,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怎么都没办法忘掉,哪怕是一丁点的细枝末节也忘不掉,只管是光景越长,他反倒记得越清楚,条条道道的,连一个眉眼儿都没模糊。   “休说些没用的,只回答我那句话便是了。”蒋悦然死死瞪着一双眼盯着方沉碧的眼一字一句的问,就似恨不得把方沉碧的七魂六窍都捏在手里,生怕她再耍什么花招儿,骗了他去。   “你自是寻思好了再说话,有是没有?”   方沉碧听了这话,淡淡冷笑下转而扭了头,不去看蒋悦然绷紧的脸,无谓道:“三爷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深入简出的,平素并不多跟三爷办事儿,何来糊弄你一说,如果三爷非要这么寻思,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方沉碧反问这一句,倒是让蒋悦然吃了瘪一样的闭了嘴,现下让他没十拿九稳的把握断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这话儿说明白,只管是先试试方沉碧的底儿。眼瞧着蒋悦然的话到了嘴边儿,方沉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去了,就怕他再问出什么出格儿的话,让她不知怎么应对。 可没想到蒋悦然突地收了口儿风,跃跃的又靠过去,只近的就快要贴上方沉碧的脸了。   方沉碧越是躲,蒋悦然就越是靠前儿,背后又抵着墙,逼得方沉碧无处可躲,她硬着脖子旁过去脸,感觉格外尴尬,不自觉红透了一张美丽的脸。可蒋悦然并不罢休似乎很有兴趣逗弄她,伸手把她的脸轻轻扳过来,嘴角衔着一丝邪笑,并没放过她的打算。   “可这话我就说前头儿了,若是他日让我知晓这其中猫腻,还有你参与,我断不会饶过你的,你若现下跟我说了,我还顾念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儿,不跟你计较那么多。可若是我如今明白问过了你还不肯交代,非要铜锁封了嘴一样,半个字儿不吐,那么到时候见了真章儿,可别说我不讲分寸情面儿。”说罢,蒋悦然毫不犹豫的探过头直接吻上方沉碧的唇,方沉碧自然不依,可也拿他没法子,挣了挣只管是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被他按得更紧,两只胳膊疼得厉害。   到底是心里头喜欢的是不一样的,蒋悦然是恨不得将方沉碧的魂魄吸进嘴里,吞进肺里,再也不放她出去。而方沉碧左右是又羞又愤,只觉得脸上像是火烧着了般,不知怎么是好的。 可实际上心里头也是欢喜蒋悦然的,可觉得这般的关系实在让她尴尬之极。   原本蒋悦然不来招惹她也就罢了,只当是有份无缘,可按着压着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头,慢慢的落了灰,封起来只作是认命了服输了。 可现下他左次三番来沾染她不安分,偏这人又是她心里爱着的那个,说是欢喜难免自己也觉得心里头过不去这道坎儿,可心念又哪能是自己把持得了的?   长吻纠结,蒋悦然分明是带着满腔的埋怨和由来已久的蓄积纠结,一番缠绵下来,等着他离开她的唇,原本淡淡粉色的唇瓣已是成了艳艳红色。   方沉碧微微蹙眉瞧他得意神色,准备发作,可却迟迟说不出什么,只管是一双眼的泪花儿先出了来,她可却噙着不肯掉下来,看来让人格外心疼又可怜。   蒋悦然见了顿时心软了一半儿,也存了后悔的心思,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头儿。可转念一想,这方沉碧也是可恨的人儿,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折磨了自己许多年过去,现下里倒是先贼喊作贼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了片刻,蒋悦然实在是比不得方沉碧那么沉得下心,只好投降作罢,偏又连面上过不去,不肯拉下脸来认错,只顾着给自己赚面子,托辞道:“寻你要这几年里表亏待我的,连本带利的,不容你白白的占我便宜。”   方沉碧究竟是怎么被蒋悦然抱起来送回园子的都不知道,只是看着院子里丫头婆子惊诧的脸,她连声音都听不见,只瞧得见那些面貌表情各异,仿似见了鬼似的。   到底蒋悦然那一番话还是在她心里起了刺儿的,谁也说不准到底他心里有了什么合计,又会不会闹起来。可毕竟当年的错事儿还是有活人知晓,保不齐就给说穿了去,如若这样,那可怎么办?   蒋悦然没多说,只跟马婆子交待是夜半里方沉碧挑的灯笼给夜风吹灭了,又没瞧清楚路摔了,这才给送回来的。   马婆子不敢多问,也怕是下人看了又嚼舌根子,忙不迭的把人迎到屋子里头,拉了帘子,也不敢多留蒋悦然坐下,只管是忙乎伺候起来,又对蒋悦然道:“三爷多担待,我们沉碧自从难产之后身子骨儿一直不成,血亏的毛病算是落了根儿了,这不好好调养一春一秋的是个常事儿,可是不轻易好的。这下里瞧着脸色太差,可是又犯毛病了,我这先忙着,翠红还在大少那里带着小少爷呢,三少不如先回去歇着,回头我们沉碧消停了,我就去给您捎信儿去?可否?”   蒋悦然自是知晓马婆子话里有话,遂不多做纠缠,应了声再瞧一眼靠在床里的方沉碧,转身儿就走了。那头卓安到处找蒋悦然,只怕是又让他跟方沉碧见了面,到时候指不定又出了什么纰漏连补救都难。   想着想着卓安顺着小道儿往方沉碧的院子里那头儿跑,半路里就见蒋悦然打那面过来。瞧见人过来,卓安的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忙小碎步上前道:“少爷,小的正到处找您,瞧着您连灯笼都不挑一盏,夜里看不清楚,要是不当心出了岔子可是要小的命了。”   蒋悦然见了卓安跑过来,顿时住了脚,等卓安停□子,他撩眼看过去,看的卓安心头一凛,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儿竟让他心头不安的厉害。   “少爷?”卓安见蒋悦然站在原地,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就小声又喊了一声。   “卓安,你可曾有什么事瞒过我?”   卓安亦是被蒋悦然的这句话问的心头一颤,顿了顿,他忙陪了笑脸道:“少爷这话问得小的说不出的心虚,您是觉得小的做错了什么吗?”   蒋悦然闷声不响,卓安便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一时间很是无措,偏又是那样的性子,越是慌越是容易叨叨不停,也不知道哪来的废话。   “少爷,您这是干吗这么看小的,其实小的的心思您最明白了不是?”   “少爷,茗香炖了些甜食,这会子怕是要凉了,您赶紧回去吧。”   说来说去,卓安只管是自己说蒋悦然便是从来不答应,只管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的一双眼,波澜无惊,仿若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像是在跟他说话一般。   卓安已是懵了,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了,他这般下来,只会让蒋悦然更清楚知晓这其中必定有事儿,许是蒋卿说的一点没错,那些疯言乱语正一点点得到证实,既让他感到钻心的疼又是想彻底弄个明明白白。   卓安看他,青月下的蒋悦然一张丰神俊秀的脸上仿似贴了一层霜,又满是不屑神色,就像是早已洞穿了他拙劣的伎俩,却偏又不愿戳破,只故作置身事外的瞧着他人演戏,好似格外有趣。   卓安跟方沉碧一般,也不知道走路的到底是谁的一双腿,谁的两只脚,只是到了屋子里头儿感到自己的一身儿衣裳全都湿透了。茗香本就在蒋悦然的院子里下屋里住着,平素蒋悦然回了来她忙不迭的靠前儿也是讨不着什么好,无奈人家连半个眼儿都不瞧她,还比不得当初做伺候丫头来的得宠。   这会子蒋悦然背着手儿迈进门槛儿,卓安紧随其后,茗香见了,赶紧起身儿过来准备伺候,蒋悦然竟并没有拒绝,由着茗香给扶了过去。茗香心中暗喜,见卓安跟在后头儿不住的用袖子搽额头,汗流不止,好似外面多热一样。再看蒋悦然,那一番淡然自得的神色,更像是漫游大花园,悠哉的不得了。   晚上等到蒋悦然沐浴完毕,独自进了书房,过了半晌,卓安照着他意思把马文德招了来。马文德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来的时候听马婆子学话儿都学不清楚,只是模糊的听说,似乎蒋悦然懂了什么事儿了,这不由得让他心头跟着颤了一颤,不禁跟方沉碧一般,都想到那件事儿上去。   这会儿马文德碎步进了门儿,蒋悦然朝门口的卓安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卓安梗了一梗,心头不是个滋味儿,退身儿出了去。   书房里清风阵阵,纸窗微微开着半扇儿,蒋悦然一身牙白暗花的新衫子裹在身上,发梢还略略湿着,那一张俊脸上扬着一丝琢磨的笑意,正歪歪的倚在床边儿的软靠上,手里托着半盏琉璃杯,杯里有酒。   见人上前儿了,蒋悦然慵慵懒懒的瞧着马文德微蹙的眉头,淡声道:“马大管家,我有点事儿要求你办,这事儿别人去做我都不放心,唯独你去办,我是放一百二十颗心的。”   马文德听了这话儿,心里暗念不好,还没张嘴,就听蒋悦然又开了腔:“你给我请个大夫过来,就上次给宝珠瞧病那个,我寻思他过来给茗香看看,到底怎的也不生养一儿半女的,若是没用了,我也不在她身上使功夫了,白费力气。”   马文德斟酌这句话,只觉得蒋悦然从不把茗香放在眼里,虽说当初茗香是掉了方沉碧的包送进蒋悦然房里的,可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后来蒋悦然到底有没有碰过她,这事儿又偏不好问,谁开了口,便是说谁知晓这个天大的隐秘了,那还了得?   见马文德不说话,蒋悦然扯高了调儿,又问:“马大管家觉得这是难事儿?”   马文德忙摇头:“三爷莫急,这可不是难事儿,我明儿就去请那大夫过来。”   蒋悦然笑道:“明日太晚,不如今日。”   马文德惊诧道:“今日?现下是什么时候了,怎么去请?”   蒋悦然挑了嘴角,伸手丢一锭金子出去,黄橙橙的金锭子在案桌上滚了一段儿才停下来的,刚好滚在马文德面前儿。   “可以请得动了吧?”   马文德点头:“这一锭金子倒是给太多了。”   蒋悦然笑着起了身儿,丢下琉璃盏,随手扯了外衫往身上套,道:“虽说钱是到了,可诚意不到,不如我亲自跟着走一趟,里子面子票子都有了,他可是心甘情愿了?”   就这么的,两个人从后院挑着灯笼出了府,照例的卓安又是留下,蒋悦然似乎有意疏远他,不许他跟着走太近。   外面月亮很亮,挂在远远天边像是女人戒指上的一点宝石,两个人慢慢步走在寂静街道上,老者在后面挑着灯笼,那微弱的灯光刚好衬出前面年轻人脚下的路,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思。   过了会儿,蒋悦然幽幽开了口:“舅舅,许我跟方沉碧一般叫你一次不?”   这一声叫可是惊坏了马文德,手一抖,连着灯笼都跟着掉在地上,只管直勾勾的盯着月色下蒋悦然的俊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蒋悦然见势衔笑,弯腰把灯笼拾起来,见蜡烛还在烧,轻抖了抖,递给马文德,笑道:“我在想,以舅舅的心思来说,让方沉碧跟了我才是你心里所愿吧,可你又偏不敢,能说说怕些什么?”   马文德此时心里是七上八下,只是毫无防及蒋悦然这一出,饶是定力再好的人遇见这仗势也只能是卖呆发傻,只觉得跟做了大梦一样,是没睡醒时候听了梦里人说的梦话。   “三少,这……”   蒋悦然接着道:“这么说吧,我若说给茗香瞧病,实则是糊弄舅舅你,我以为凭着舅舅的才智,怕是早心里有了合计,知道我这是托辞,全然不是真话。可我又不愿再您老面前玩些什么把戏,只是因着我知晓,舅舅你若是看得见我这里的好处,便一定愿意让方沉碧跟着我,说到底你也疼她,这我知晓的清楚。”   马文德听的一脑门儿的汗,心里多半儿明白蒋悦然到底要说些什么了,更知道茗香的事儿是假,知道蒋悦然到底找给宝珠把脉的大夫究竟做什么了。   “三少,您这是聪明人说敞亮话,到底意思我是知晓了,也多少猜到您要问些什么事儿了,可有些话我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只因着这话儿说了可是对谁都没好处的,能走到今日,多少人忍着挨着扛着,还不都为了这个大宅子的消停着想,若是今日就给揭了开,就算是知道当初究竟怎么了,又能如何?还不早就是木已成舟了,三少有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呢?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马文德越说越镇静,苍老的声音在夜里一字一句的,像是讲个古老的故事,不慌不忙的,不带一点感情的,像是已经都看透了,连他都认为,这一场故事里,每个人都已经定下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得改了。   蒋悦然仍旧是笑:“舅舅你不看好,可我还是坚持,方沉碧的事儿,我铁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不是我的,我不要,可就方沉碧而言,是不是我的,该不该我得,我都是要得到的。”说罢顿住脚,扭过眼瞧马文德,道:“舅舅,没有方沉碧,我这一辈子都活不安生,她就是我的命,你可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这期申请榜单了,好久没跟榜了,2W的任务,多谢大家支持,要分的请留评注明,谢谢! 54第五十四章   马文德知晓不知晓方沉碧对于蒋悦然重要与否并不是关键,现下他寻思的是既然蒋悦然已经撂出这话来,就是说明他心里头早是有了什么打算。   宝珠之前犯的错虽是被尽力的掩住了,可到底是瞒不过他马文德的,说就是找了大夫凑合着糊弄蒋煦与她多有床底之事,也好方便她早日怀了子嗣上位做大。如今蒋悦然点了名要寻那个大夫,这不摆明了就是冲着方沉碧来的?   想到这,马文德不得不惊得出一后背的汗来,原是以为压了这么多年的事儿,现下就要又被捡起来闹了?那还得了?   “舅舅?”蒋悦然又叫,马文德乍然还了魂儿,忙应道:“三少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么称呼我。”   蒋悦然跟着笑道:“怎地使不得,总有一日舅舅得适应我这叫法儿,说不准,得叫着一辈子的。”   马文德又伸手抹额头上的汗,道:“即是三少当我是个长辈,还算叫得有情面,那不如就说说清楚,这事儿您到底怎么打算的,也好让我猜个分寸,提早做个准备。”   蒋悦然听闻这话,笑得十分惬意,道:“既然舅舅这等角色的人都说了这话儿,那我这做晚辈的就不跟您绕圈说了。”蒋悦然负手慢了脚步,微微侧身儿瞧马文德,问:“你说,就方沉碧这性子的人可否会做出什么出格儿的大事儿糊弄我?还糊弄了许久,自以为天衣无缝,无人可晓?”   马文德闻言,手不觉抖了一抖,心念不好,不知如何打这马虎眼儿,眼看着现下的状况实在恼   人,说了实话,怕自己本是会错了意,反倒把这秘密公布于众,这样气不死的难看。若是不说实话,蒋悦然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试探他的诚意,他日蒋悦然自己掀了老底儿,自己也就是出头儿的倒霉鸟,好不到哪去。   转念,马文德把绣球抛给蒋悦然,反问:“三少此话怎讲?”   蒋悦然顿了顿,弯弯嘴角,道:“既然舅舅不懂,那我便换个问法。你说,茗香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进到我的屋子里来的?舅舅可谓聪明人,个中道理儿肯定看得通透,不如指点我一二,我日后只会感激你今日所为。”   蒋悦然眯眯眼,看着一脸严肃的马文德淡声道:“舅舅既然还有顾虑,我不如再说明白点儿,若是这般的猫腻之事的真相是我从舅舅口里得到的,那我必定认为是舅舅肯为了我好,拉我一把的。这情分,到最后总不会白瞎了的。”   说罢,蒋悦然还故作神秘的耸耸眉头,道:“实话实说,这事儿我还真不是一点眉目没有的。”   马文德顿时无措,干咳了两声,扶了扶额,斟酌了半晌,小心开了口:“时至今日,若是由着我说,我也知晓三少肯对我说这话,是给足了我里表面子的,也是卖了我个天大的人情。可换了说,若是三少今时今日站在我这角上看,或许还不如我稳当。   说到底,我们再有面子,也不过只是蒋家的家奴罢了,面子,身份儿,那是主子给的,也算是我们累死累活殚精竭虑做了这么多年自己赚来的,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三少年少时候就去了京城学事,想必这其中的人情道理三少肯定懂得,即便我们心里头再有谱,再明镜儿似的,再打抱不平恨得咬碎了自己槽牙往肚子里咽下去,左右是没法开这口的,那是犯了大忌,必定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着,马文德沉沉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想我马文德这一辈子辛劳,说我狡诈也好,说我油滑也好,终究是到了这把年纪仍旧膝下无子,可我却还是有个老婆子在屋子里等着我养活的。但凡府里头大事小情,就算是我看的清楚,那又能如何?我这脖子是拴在大夫人裤腰上的,一不小心,得给拧折了,老命就没了。可想我那丫头,到底是心疼的,可再心疼又能怎么样?我救不了她,谁都救不了她,难道三少就能?”   说罢,马文德掀了耷拉眼皮盖着的三角眼,有些冷声的道:“三少心思我可懂,可到底人各有命,那丫头这辈子就这命数了,轮回就像个磨盘,转了再转,可无论你怎么在那个轨道上转,也始终不会是不可能再转回原本的那一道辄。三少听懂吗?时候错了,人就错了,人错了,那感情就错了,跟系错了盘扣一样,从头儿一错错到底。”   蒋悦然闻言,清月下那张原本微微带笑的脸慢慢僵起来,可马文德却似乎不再顾虑了,直道:“还是哪句话,事到如今,三少还是莫要追究谁是谁反了,于谁都不会好过,如果你对她好,咽下这事儿,权当是想通了,就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如果你难下咽,离开河源县再不要回来也算是一个解脱,总好过闹得人头狗面的一发不可收拾,您仔细寻思下,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儿?”   蒋悦然不信,仍旧执拗,听不进这么多劝人的话儿,只问:“舅舅这意思就是不肯帮我了?”   马文德挺直了腰,定定对上他的眼,道:“既然三少不信邪,那我亦做一次好事人儿便是,眼下两条路,由着三少自己选。要么忘了这一切,大家心知肚明就装着糊涂活着,只求一个现世消停,求个一生平安。要么我就直接豁出去这老命,只管奉陪到底,你若问,我就告诉你,可这后果三少必要千思万想的想清楚了再做,切莫含糊了,到时候追悔莫及。”   蒋悦然想也不想,扬了袖子做出手势,问:“舅舅带路?”   马文德狠狠叹了一口气,抬步,道:“这真是孽缘,躲不过啊,终究还是躲不过。走吧,就找给宝珠瞧病的大夫去,三少想知晓什么都可以问他,他都知晓。”   方沉碧浑浑噩噩的躺了一会儿,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马婆子坐在侧屋的翠红床边儿缝衣裳,时不时的搭几句话,声音都是极轻的。蒋璟熙在翠红床里头睡的正沉,翠红一边拍他一边瞧,怎么瞧都觉得这孩子实在不太像大少,遂看了马婆子一眼,小声道:“嬷嬷瞧着,我们小少爷的样子到底是好看极了的,大方目像了我们小姐,另一半儿倒也像三少多些。”   马婆子张嘴咬断线头儿,啐道:“这混账话儿你也跟着那些嚼舌头的小贱蹄子学了,挨打不长记性不成。”   翠红并不傻,她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清楚的,尤其是那次宝珠私下里寻医问药的事儿被她无意听见,她其实知晓蒋煦到底是没用的,不然宝珠也不会十多年也怀不上孩子,这不见得是宝珠的问题,那本就是蒋煦自己的毛病。   可方沉碧一夜怀子,说是碰巧了走运,谁信?况且那时候,方梁给人绑了去还挨了顿好揍,自己也给拦在府外一晚上,连马婆子和马文德都给支走了,偌大的蒋府就剩下一个柔柔弱弱的方沉碧,说着其中没有猫腻那未免还太强词夺理了些。   而这府里头,除了蒋煦和方沉碧的事儿悬而未决之外,还有哪一桩需要这般大动干戈?蒋悦然对方沉碧的感情,叫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眉目,还需要明说吗?当然不用,那么这一切就再简单不过了,大夫人的动作本就是有理有据的,那一晚上方沉碧委身的人必定不会是蒋家大公子。可既是大夫人的一手儿好招儿,必定是更不会让他人占了这天大的便宜,谁能替大公子做了这私密事儿,又能心安理得让大夫人抱上孙子却心里没有半点儿疙瘩?二公子不在,那经手的人不是三少还能是谁?   偏着孩子长的十足是三少的影子,翠红一点不诧异这事儿,相反,她倒觉得这事儿的若是有朝一日能捅开绝对是好的,毕竟她也是跟着方沉碧这么多年,感情好似亲姊妹,她也愿方沉碧日后能过得顺遂,而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活的别人看了都觉得冷清凄凉。   见翠红定定看着蒋璟熙发呆,马婆子也心里没数,她知道翠红到底是个明白人儿,有些话不说,不见得她猜不到。于是马婆子轻叹一声,东瞧西望了一眼,见方沉碧的床帐里头没什么动静,于是问:“你这小蹄子这么心事重重,约莫心里头有闲事儿了。”   翠红闷着点头,马婆子又道:“说罢,别把你憋死了,我倒白瞎了这么多年的白米白面的养活你这么大了,你这功夫给话儿憋死了,我出门儿还得成了人家嚼舌头的了,说我连个废物都养不活,还有个什么用息?你死了还要捎带我跟你受唾沫遭罪,你说你可是个好物?”   翠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嬷嬷,你老这口舌最是毒辣了,骂人不带脏字儿的,让人听得又是恼又是好笑。”   马婆子密密缝着蒋璟熙的一条小裤,头也没抬,问:“不想挨骂还不快说。”   翠红收了笑意,轻声轻语道:“嬷嬷,我知晓小少爷是我们三少的种。”   马婆子没应也没抬头,只是那一针深深的从手指肚儿扎了进去,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血花儿一下子渗了出来,洇红了那块金黄色的好缎子。   “嬷嬷不必应我猜的对错,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儿,当初那一遭,谁也不傻连得起来的。我只是觉得苦了那么一家三口了,一个隐忍的不敢承认,一个傻傻的蒙在鼓里,还有一个连自己亲爹都不知是谁,说是算作幸福,可其实也是可悲的,听了都觉得揪心。可为啥都是有心人,好心人,到最后却是沦落到这样一个结果,弄得一场空的,直教人寒心发苦。”   马婆子抬眼,少见的严肃,道:“你道是我忍心看沉碧和三少这般不成?你可知晓,沉碧身后还有一个方家,当初若不是方家肯留,肯养着,她便是再大的造化也万万活不到今日。说是方安最终还是送她进了府,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她过得好日子,别在乡下田里的跟着遭罪一辈子。又不是自己生的骨肉,也不曾跟沉碧她娘有过婚约,就这么凭着一句话把她养了这么大,也曾是手心里的宝贝似的待着的。   她又是良心人,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儿,怎么就忍心为了自己让方家跟着遭殃?以着大夫人的脾气,出了事儿是必定不会放过那家任何一口的。再说三少,当初有什么好依靠的?要是真的因为沉碧闹得一无所有,沉碧良心过得去?蒋府不闹个底朝天才怪,若是这样,谁都好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忍着,不管做的多绝,几多人恨她,也不管她收了多少委屈,又有什么法子?她就是这命。”   翠红听得红了眼,转而看了一眼蒋璟熙,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心里慌得不得了,总觉得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就给埋住的,早晚得闹开了,到时候又是不知道什么光景,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   马婆子又叹:“只求着别有那样的好事儿的人张了好事儿的嘴,说破了又是对谁好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再接下来,没人再说话,方沉碧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出剧目,多少看破了剧本儿的人儿只管看个热闹,或是惋惜或是嘲讽,却都是旁观,如同观戏,而自己和蒋悦然就是台上的戏子,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兜兜转转,纠缠不息,痛苦也罢,爱恨也罢,不关是老天还是世人,从来就没有放过他们过。   泪划过皮肤,烫的她感觉疼,心碎的滋味,她尝过那么多,每每面对蒋悦然那种心如刀割一般凌迟的疼感就似要了她的命。他的人走了,影子却留在自己心里,挥之不去,忘之不掉,已是很揪心了,却还要在这样的光景下在纵横交错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蒋璟熙的降生就似一面镜子,把她跟他的悲情活活的日日的演给她自己瞧,让她没有一刻能忘了那些人事,那些无奈和绝望。方沉碧只觉得心力交瘁,一瞬间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自己原是已经竭尽全力去掩盖,伪装,可天不如人愿,世事不容她逃避,甚至连暂时的忽略都不允许。   是夜,蒋悦然和马文德从大夫家的大院里出来,风更凉,凉的成了刺骨的冰刀子,剜他的血肉,刮他的骨髓,原来这么多年他就是一个让人好笑的傻瓜,从头到尾,没得到一字一句的真话,他的亲娘算计他,他念念不忘的女人瞒着他,他自己的骨肉声声叫着别人爹,却喊自己三叔,这府里多少人知晓这事儿,只当是看大戏一般,看自己多愚蠢,多傻瓜,多好笑。   两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没人说话,马文德只觉得从头凉到脚,浑身都跟着僵硬。可这一刻他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那样一件天大的事儿,压在他心头好几年,是到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比不上的遗憾事儿。他是看着蒋悦然长大的,他有这样的结局不是自己所愿见的,可他只能选择隐瞒,成了帮凶。   蒋悦然虚力的迈步往前,他现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说什么呢?要说的都说了,要做的都做了,没人真心对他,他怪谁?怪自己吧。   就这么一路无语,等走到蒋府门口时候,蒋悦然突地站住了脚,抬头看向门口上挂的匾,自言自语道:“那些背我判我的人还活在这里,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马文德闻言,只是一直摇头,道:“便是最可恨的人也有难处,三少莫要这么想,到时候害人害己,后悔晚矣。”   蒋悦然只管笑,越笑越大声,抬步自顾自的迈进门离去。马文德立马追了进去,生怕他惹祸,追了几步,马文德一把扯住蒋悦然的袖子,略有怒道:“就算你真的是要报复谁,也不得这么茹莽,你想害死方沉碧和你自己的儿子不成?”   蒋悦然闻言顿住脚,道:“这些人里我独独最恨方沉碧,我曾低三下四卑微无比的求过她,为她要死要活的挣扎过,甚至为了她不惜跟全天下的人作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一个。可她呢?只会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最伤害我的事儿,凭什么对我好与坏要由她来定夺,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为我好?难道怀了我的骨肉,却认他人为父就是为我好?把我蒙在鼓里各自痛苦绝望这么多年也是为我好?我有了金山银山究竟有个屁用?说到底我只是想要她一个,全天下满算着我只是要一个方沉碧就够了。她究竟知道个屁。”   马文德手渐慢松了,蒋悦然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马文德朝着梨园方向走过去,这一路上月影晃晃,他似乎也给晃迷糊了,脑里全是蒋悦然的那一番话,到底什么才是对一个人好?难道只是钱财无缺丰衣足食?人没了感情,只是可以吃喝拉撒顺遂的过着,饿不死冻不着就是好吗?这一会子,马文德也不知道了究竟什么才是正经了。   等他拖步迈步进了梨园的院子,便见屋角上挑着的灯笼还亮着,里头静静一片,马文德知道屋子里人还没睡,便径直走进门儿去,敲了敲,不一会儿,里头儿传出脚步声,紧接着马婆子露出一张脸来开门。   “这么晚你究竟是去了哪了?”马婆子推门儿就问。   马文德径自往里走,进了厅堂摸了椅子就沉沉坐下,两眼发直,也不回话。   马婆子瞧着他这反应奇怪的厉害,心里头约莫是出了事儿了,忙推着他肩膀,催促:“老头子,你这可是怎了?发什么呆,这问你话呢。”   可马文德就跟中邪了一样,就是不说话,马婆子朝他大腿狠狠拧了下去,啐道:“你这是在外面着迷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迷哑巴了不成?倒是张嘴说话啊,说啊你。”   马文德只觉得大腿上一阵刺痛,这才回了神儿,喃喃道:“那事儿穿了,瞒不住了。”   马婆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确信,接着问:“什么事儿穿了?又是瞒不住什么了?”   马文德唉声叹气道:“三少都知道了,关于当年的那件事儿,还有小少爷的是事儿。”   马婆子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疼不疼,直拍着自己大腿,叫道:“这可怎么办,那三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不把府里闹到鸡飞狗跳的是绝对不会完的,那我们沉碧怎么办,这可怎么在府里待下去了。”   马文德本就心烦意乱,见自己婆子这般,恨得忙不迭拿脚踢她两下,怒道:“你嚷嚷个什么,还不给我闭嘴,是怕不热闹怎么的。”   翠红扶着门框站在一边儿,心情复杂的很,说不怕这结果是假,可心里分明还是期待的。依她看来,不管什么事儿,是好是坏总要有个结果的。   方沉碧躺在里头,一声不吱,说怕反而有些显得她矫情了,不如说,从一开始,她就想到总会有这么一天,蒋悦然什么都会知道,然后从痴情种到陌路人,不是什么事儿都会善始善终,做了就要接受有朝一日这事儿被人为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或者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到达另外一个目的的另外一件事儿。   马文德叹息,翠红和马婆子掉泪,方沉碧始终躺在那,一言不发。过了许久,马文德走到帐子边儿,沉声道:“沉碧,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方沉碧撩开帘子,一张漂亮的脸毫无血色,她尚未更衣。   两人坐到小桌边儿,马文德先开了口:“可还有什么打算?”   方沉碧摇摇头,不说一句。马文德寻思了片刻道:“府里头这事儿怕是迟早要闹大,想来这一次,你未必能安分住三少,他前头儿问了我,我本是能瞒则瞒,可他应是听见什么人的确切风声儿了,直奔着给宝珠瞧病的大夫那去的,又是直直接接的就问了我话,我再瞒下去,怕惹他闹更大,反倒连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留下,我们就显得太仓促了,趁现在还有时间预备,不如先做个打算。”   方沉碧抬头,一双眼已是红彤彤的,像是哭了很久:“舅舅做的很对,若是跟他扭着来我们怕是吃不到便宜。”   马文德想了想,道:“只是可能他会来为难你,毕竟他最恨的也是你,你可是有点准备?”   方沉碧点头:“要来的迟早会来,或者,舅舅要是有了准备就把璟熙带走吧,留在你身边养着一阵儿,我放心的。”   马文德忙道:“使不得,若是如此,不是三少追着我讨,便是大夫人也万万不会饶过我。再者说,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带得出府的?”   方沉碧应声:“我说的不是现在,只是舅舅还不知道,方梁那面得到很多消息,蒋府在各地的药材虽是丰收,可行市根本不行,兴起来的万德号价低了我们三层有余,前阵儿这才有了信儿,说是这功夫卖不去的药材开始烂了一大批,约莫四层都烂没了,这本就是我们的利份儿都没了,这万德号到底是谁家的我们现在都查不出来,只是说主子是个年轻人,很有城府,从不露面儿,但手腕很高。这次摆明了是做赔本儿生意,就来搞乱蒋家生意的,既然是能赔这么多也不罢手,我觉得此人手里攥的银子不会少,不然不敢这么玩儿大。”   马文德应声:“你是说蒋家有难了。”   方沉碧道:“一早一晚的事儿,确切的时候并不好说。”   马文德蹙眉:“之前我们留出来的余份儿够的,只是现在差一个脱身儿的借口,再有就是,你可放得下三少?”   “舟曲的矿也不成了,李家为了李大小姐的婚事儿必定要掐着他的软肋不肯松手,即便他是再执拗挣扎也不是个对手,毕竟大夫人吃的盐要比他走的路还多,轮手段心劲儿,不见得不及在外多年的蒋悦然。只是我不愿成为其中的夹板儿,我已经被她拿去利用过一次了,我不想还有第二次。”   马文德侧眼瞧着方沉碧的脸,只觉得这女孩本是看来柔弱而婉约,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骨子硬得很的一个人,但凡有事,总有自己主意,且是男子都比不过的淡定自若。   “那便是再等等看?”马文德试探问。   方沉碧应声道:“瞧着是熬不过多久,三夫人那里应是早就得到消息了,不然也不会最近几日的光景就用老爷的名义从账房支了两次银两,且都不算小数。”   马文德点头:“大夫人并不拦着很是奇怪,眼看蒋家的家底儿见了空,大夫人当家,容着这事儿发生可是不寻常。”   方沉碧无谓一笑:“她比我们下手更早,现下已经没什么是她想要得到的,除了李家大小姐这个儿媳妇了。”   是夜,蒋悦然回了屋子时候茗香还在等,她只是熬甜粥一会儿功夫儿人就不见了,这会子见人进了门儿,忙热络的因上前去,道:“时候不早了,三少早些休息吧。”   卓安不敢多停留蒋悦然面前,听了茗香这话,忙不迭的出门打水给他净脸,人出了去,便只剩下他们两个。茗香服侍蒋悦然脱了外袍,靠的近难免心生向往,从前那个与她一边高的男孩已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刚刚洗过澡之后的淡淡馨香味道直刺她心怀,那样在年少时候就怀着的爱慕之情是埋在土里的草籽儿,时间久了,总会发芽开花儿。   “你留下来伺候吧。”   茗香正在神游,突地听见这一句,手不由自觉地停在原处,好似做梦一样。   “三少您说……”   蒋悦然身着里衣,坐在床边伸脚脱鞋,斜眼睨她,反问:“你不乐意?”   茗香闻言,顿时眼眶积了泪出来,这话儿不知是她等了究竟多少个日日夜夜了,就算平素委屈又绝望,总算是今日等到了这一句,算是没有白等白熬了。   “茗香怎会不乐意,是求之不得的,三少说笑了。”茗香伸袖子擦泪,忙转身儿出去,边走边说:“三少等下,我这先去做点事儿,马上就回来。”   茗香知道留下来伺候是什么意思,忙不迭跑去让丫头烧水沐浴,她的想法毕竟单纯,只要是能如方沉碧一样,一举得子,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忙活了一阵之后茗香回了屋子,蒋悦然正倚在床边看书,见茗香似乎还精心打扮了一下,也就多瞧了两眼。   茗香知晓这意思,吹了桌上的两盏灯只留了床头的一盏,于是款款走上前去,细声细气道:“三少,可以休息了,时候不早了。”说罢她坐在床边儿,一张俏脸红了个遍,伸手去拉床帐帘子,将两人密密实实包在其中。   蒋悦然见茗香上了床,特意往里面挪了身子,歪歪的拄着胳膊砌在一边,瞧她那一番模样,只看却不吱声。   茗香躺□,脸还是红的,只管连眼睛都不敢睁,不管他伺候蒋悦然多少年,男女之事,她终究还是没有经历过,难为情是在所难免。茗香正寻思,蒋悦然倒是一翻身儿的覆在她身上,顿时那股子熟悉的馨香气味萦绕她周遭,脸彻彻底底红了个遍,像是火烧似的。   茗香嘤嘤道了一句:“三少……”   蒋悦然始终睁大的一双俊眸,仔仔细细的把茗香的一丝一毫看在眼里,而那双俊眸里却是半点情0欲神色也没有,清澈的能见了底。   “你害羞?不是已经做过那事儿了,还羞个什么劲儿?”   茗香微微眯眼,只从一条缝里见到蒋悦然俊美的脸,那种满足让她情不自觉的伸手手臂环住了蒋悦然的颈项,将他拉向自己。   蒋悦然也丝毫不马虎,径直吻向茗香的脖子,带着狂野的劲儿,丝毫不怜香惜玉,弄的茗香略略做疼,连呻0吟声响都有些发沉。   “你喜欢?”蒋悦然将薄唇挪直早已意乱情迷的茗香耳边低声问,却得不到她的一句回答,只听她口中碎碎的唤道:“悦然……”   “那天晚上,于我有过夫妻之实的女人不是你。”   这一句便如晴天霹雳一般劈过茗香的脑袋,此时此刻,什么情0欲,什么意乱情迷早被甩出九天之外,茗香的表情堪比变脸的杂耍一般,前一张还没扯去,后一张已经贴了一半儿了。   蒋悦然支起上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女子那般颜色,讽笑爬上他嘴角,他伸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方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这帕子不是你的,你那日是掉了某人的包,我虽然喝醉了,可我分得出,那味道本就不对,这帕子更是出卖了你。可是茗香,就凭你这样的陪房的丫头怎么就敢如此大张旗鼓的装模作样的骗我这么多年过去,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茗香闻言,一霎时白透了一张脸,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无法相信,这一切居然来的这么唐突,俨然是戏本儿里头才有的唱的噱头。   “说,那日你替的到底是谁?”蒋悦然的俊脸上已是半点表情也无,茗香怕的要命,哽哽的道:   “三少,我,我……”   “是谁指使你的?”   茗香结巴,不知是否该讲,只听蒋悦然道:“你若好说清楚,日后送你出府还可将你许个好人家,如若不然,你自己寻思。”   “三少,我,我不敢讲……”茗香隐隐哭起来。   “是我娘?”   茗香点头,感觉自己身上一轻,那芝兰玉树的男人已经起了身,甩了帐子下了地,道:“趁我还没想着怎么收拾你,你自己识相的滚吧,若是这辈子还让我瞧见你,你会死很惨,我保证。”   茗香开口想求,可却再没有什么话能出口,只能坐起身,扶着床柱呜呜哭出声来,蒋悦然就如此身着里衣出了门,刚走不一会儿卓安进了屋,见茗香在哭,便问:“你这是那般表现,夜半里哭个什么劲儿?”   茗香抬头,满脸泪水的指着门口道:“少爷必是去梨园了找那方小姐去了,你快去拦,当年的事儿他都知道了,定是被气疯了的,不知还要闹出什么大事儿出来。”   卓安一听,七魂少了六魂半,扭了身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少爷,少爷……”   不负众人猜测,蒋悦然这一路是奔着梨园去的,进门儿时候屋里的人都傻了眼,没人敢出声。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瞧你,没见蒋悦然歇斯底里,也不见方沉碧吓怕了,两人只是这么面面相对,完全把其他的人摒弃在外,好似并不存在似的。   半晌,方沉碧轻声道:“你们都先出去,把璟熙带到下屋去睡,没事都不要进来。”   马文德本还想张嘴说两句全和话儿,可见了方沉碧朝他摇摇头,他选择闭了嘴,推着马婆子,催促:“赶紧抱着孩子出去,还发什么呆。”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蒋悦然突地朝方沉碧一笑,可这笑却是被冰包一样,冷的刺人。   “你的东西,还你,不知道是不是嫌晚了点。”说罢甩手将那一方帕子摔在方沉碧面前,方沉碧低头一瞧,顿时认出这帕子就是自己当年丢的一条,只是再没有寻见过,就在那日突然就不见了。于此同时,她亦是知晓蒋悦然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这太一目了然了。   “东西还完了,该算我们之间的那笔帐了,你说是不是,方沉碧。”   作者有话要说:新更,虽不是蜜月期,且当小别胜新婚吧,争取不断更,不辜负你们期待,只是剧情会曲折,有纠结,勿怪!求分请注明! 55第五十五章   方沉碧见了丢在桌子上的那方帕子,也不见脸上有多大起伏,她掀了帕子瞄了几眼,随即又撂下,波澜不惊道:“三少给我瞧这帕子是作何?”   蒋悦然抄手站在方沉碧面前,一字一句道:“故人之物,物归原主。”   方沉碧淡淡一笑,道:“怕是三少认错了。”   蒋悦然哼了一声,踱步走到方沉碧面前,微微俯头看她侧脸,带着一股子放荡不羁的表情,好似登徒子调戏黄花儿姑娘般的轻佻:“说来也是怪的,这帕子我是在我娘下屋里捡的,当初也没觉得奇怪,看了一眼也就过去了,可巧的就是卓安不知什么时候给收拾回来了,以为是那晚茗香掉在屋子里的,顺手儿给掖我床脚上,等着茗香自己寻见了拿走。可那东西偏不是茗香的,没人要了,我搭手儿塞进针线盒里,一放就这么多年过去。”   蒋悦然瞥着方沉碧表情,却丝毫不见半点不妥当,仿似这事儿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随蒋悦然怎么提示点拨,她就是稳坐泰山,一动不动。   “没人来拿倒也不去说它,只是这几年过去,等了今日我知晓了一些杂事儿,反拿那帕子给茗香看,这一试就真相大白,凭空空的哪多来一条女人用的帕子,那屋子极少有人住下,那日除了屋子里的茗香,就剩一个刘婆子出入,那婆子平素才不用这种帕子,那不是茗香的帕子,会是谁人用的?你猜?”   方沉碧闻言弯弯嘴角,道:“三少这问题真真是把我问住了,蒋府上下女人众多,就算那帕子不是茗香的,也可能会是青桐,胭红的,你现下来问我,我能给你什么答复?难不成寻了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列队给你一一询问不成?”   蒋悦然倒也不怒,道:“你可是聪慧的人儿,我能拿了这东西问你,若是与你无干,我何来多此一举?”   方沉碧淡淡道:“这杂事儿本就与我无关,不管三少怎么问,也是无关,答案不会有任何不同。”   蒋悦然轻嗯了一声,随即自顾自坐在方沉碧对面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吃起来,道:“我这日与一人碰了头,原是想问问茗香不得生养的事体,谁知要问的没问出,不打算问的却听了见,你说,可是好事儿?”   方沉碧不答,一双媚眼儿看着蒋悦然,又听他接着道:“方沉碧,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仔细了回答我的话。你究竟有没有瞒过我什么事,一瞒竟是许多年过?”   两双眼对视,谁都不输仗势,方沉碧面无表情,蒋悦然一本正经,谁都不肯松下一丝表情,生怕一个绷不住就满盘皆输。可方沉碧如是知晓蒋悦然的意思,只是她不乐意就此承认事实,承下来只会让蒋悦然越发恼火起来,这事儿非但没得平息,只会越来越麻烦。   可不承认,又已经不是办法,想来连马文德都说蒋悦然知晓这一切了,她再瞒下去就可笑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剑走偏锋,赌一把。   遂,方沉碧动动嘴角道:“不曾有瞒过。”   蒋悦然闻言冷笑:“我今日见的大夫便是当初给宝珠瞧病的那一个,他清清楚楚的告知我,我哥是不中用的,绝对生不出一儿半女来,那你的孩子究竟哪里来的?难道是舀了一口池塘里的水喝下去就怀上的?还是,有谁代我哥的劳,干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帮他掩了见不得人的病不说,还白白送了一个大胖儿子,让我娘乐的不拢嘴,还兼顾了我还捡的个喊我三叔的侄子?”   便是有了防及,听了这话儿,方沉碧也难免心口儿梗了一下,故作淡然,道:“大夫也只是说他再难有子嗣,这东西谁说得准,怀了就是怀了,我是璟熙的娘,我怀了谁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清楚。”   蒋悦然闻言大笑:“对,总算让你说对了一句,你是知道孩子的爹是谁,不是池塘的水,也不是娶你过门的蒋家大少,更不会是哪个干活的下人,你孩子的爹,是我。”   方沉碧表情一滞,原想是做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出来,却说什么也做不出来,只顾着盯盯看着他的脸,隐忍的说不出话来。她还能如何,有些事情本就是一目了然的,再嘴硬也没用,何况蒋悦然早已了解。   “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我的嫂嫂?”蒋悦然朝方沉碧靠的更近,近到鼻息咻咻拂到她的脸上,足够让她面目泛红。方沉碧下意思的往旁侧躲,蒋悦然伸手一把搂住她身体,往自己身上带。   另一只手覆上方沉碧的下巴,细细摸索起来,阴阳怪气儿道:“哦,许是该叫你,我儿的亲娘?”   方沉碧并不挣扎,而是异常淡定的转过身,撩眼,看向蒋悦然,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以什么名义将我们母子带走?是以叔嫂苟且**,还是蒋府的闺中隐密为由头?你可是想好了?或者,把我定成一个该浸猪笼游大街的贱妇?再或者让璟熙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活在我跟你的丑事儿上?你,选的是哪种方式做结?”   这句话到底把蒋悦然问的一怔,或许,这才是马文德一再说过的,错了就是错了,就跟系盘扣儿一样,从第一个错掉,以后的每一个都是错的,且好无回改。只因为,扣子系错还可以解了重系,可人事错了,过了那光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蒋悦然到底不死心,跟着道:“从头到尾,我从没有半分对你怠慢的心思,便是我当初并不能娶你,可这么多年以来,我付出那么多心血又有哪一桩不是为你?你可是想得到这些?说到底,便是你当着我的面进了我哥的屋子,我也从没有真的对你死心,不管你嫁了谁,你都是我的人,我不容你跟了他人。连你都如此,我这几年竟是让自己的儿子认他人作夫,口口声声喊得格外起劲儿,你当我是什么心情?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蒋悦然越说越是恼愤,顿觉这个蒋府就似将他死死困在其中的牢笼,从方沉碧到了这里之后,他便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满脑子,满心里都是她的影子,可这么多年过去,到头来竟是得到这么一个下场。   方沉碧直直盯着蒋悦然激动神色,心口儿里翻着个儿的疼,这样的感情,她何尝不知晓,可知晓了又有什么用?谁不是拖着一身的无可奈何活着,能活着已然不错了,人不能太过贪心。   “可我不能如此,我还有儿子,从我生下他的那一刻起,我只为了他而活,这种心情,你也许不会懂得,但这是真话。或许我也爱你,或许不比你爱的少,不比你等的时间短,可我终究在爱情和亲情之间选择了后者,没了你,我会痛苦一辈子,但没了璟熙,我一刻钟都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蒋悦然一时语塞,看着方沉碧的脸,只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半晌,他开口:“是不是如果换作你是我娘,你也会做当年的那些事儿?”   方沉碧连一点功夫都没有耽搁,只道:“逼不得已,或许我也会。”   蒋悦然大笑:“方沉碧啊方沉碧,几年不见,不想你也变成如此模样,我该说你最毒妇人心吗?”   方沉碧淡淡道:“蒋悦然,你该明白一件事了,时光可以打败任何一件事,性命或者情爱,时间过去,没什么会留下,不管是你爱我,还是我爱你,都没有用,这就是世道,你跟我都活在世道里,谁也逃不脱,所以要认命。而从孩子落地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为了他而活,但凡是对我儿有利的,能护着他好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的事,不管多卑鄙龌龊,不管多丧尽良心,我都会去做,只因为我是个母亲。”   蒋悦然不再开口,只管是像是想把方沉碧的身体瞧出几个洞出来一样,死死盯住。他面前的女人再不是从小时候一起长大而熟悉的那个方沉碧了,就正如她自己所言,时光改变了一切,也毫不留情的把那个洛神一般存在于他心底那么多年那么深刻的一个人改变成如今模样。他甚至无法说方沉碧是错的,因为那些改变是真真存在的,几乎存在于任何母亲身上,比如她自己的亲娘。   “可不管你如何恨我,我总要按照我该走的路去走,梦里醒时我都渴望我睁眼的一瞬也有我的母亲看着我,对这我笑,但这是我从来也不曾有过的,那我这些遗憾和痛苦,我要全全变成爱留给我的孩子,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保护他。”   方沉碧的声音轻了,回忆似乎又散成一缕缕青烟飘在方沉碧的脑海中,她两世的母亲都与她擦身而过,那种强烈被爱的需要像是一根儿结实的麻绳儿狠狠勒着她的心脏,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捆的她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只是这种感情,也不知道谁能体会得到,所以她不乐意诉之于口,埋在心里变成一个永远跃跃欲试等待发芽的种子,可它却永远不会再发芽了。   “方沉碧,不管你变成何等模样,我都不会放弃你,你好你坏,你都是我爱过的女人,一直是,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一直也是,直到我埋进黄土,烂成骨渣子,被风吹的不知散到什么地方去,也终改变不了我这心意,你记清楚了。”   蒋悦然亦是痛苦至极,方沉碧的这个心思他能理解,可他只是恨,这么多繁杂的琐事竟最终让他跟方沉碧成了仿似陌路的人,那么多年的亲密一瞬间被分得泾渭分明,任是谁也很难承受。可再是失望再是恼恨,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了,爱一个人就是如此,爱的时候不是自己说了算,恨的时候自己也管不得自己心思,全凭忍着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可若是没头儿了,这辈子怎么过?娶一个好无感情的女人,半死不活的过一辈子?还是就这么跟她耗着,看着,等着,白白废了这一世的功夫儿?又怎么是好?若论自己意思,也管不得那么多是非,只管是随着他们怎么闹,自己带着方沉碧远走高飞便是。可现下多了蒋璟熙,正如方沉碧说的没错,孩子的以后不得不考量,不能让他一辈子活在父母苟且**的阴影下抬不起头。   说来也怪,就在得知蒋璟熙身世的那一刻,蒋悦然只是感到自己突然一夜之间又长大了很多,从叔叔到父亲的转变远不止是初闻时候的惊动与不可思议,而是真真成了一道沉重的高墙,压在他的肩膀上,不管如何,他也得顾忌自己的儿子。   方沉碧闻言,悬在心头上的一把刀算是稳住了,从前那般的劝说和疏离显然已经无法安抚如今长大成人的蒋悦然了,唯有全盘托出,不再隐瞒他半分半毫,而是反过来隐瞒其他人,却对他坦白一切。可这样又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望着蒋悦然离开的身影,方沉碧突然觉得,世事无常,谁也做不了它的主子,只能是夹缝里俯首称臣,卑微的等待该来的来,该走的走。   是夜,马文德带着蒋璟熙没有回方沉碧的屋子睡,孩子哭哭啼啼闹了大半宿,只哭着要自己母亲。方沉碧此时也没有心思多管其他,这一夜也未曾合眼,另一头儿的蒋悦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茗香着着里衣裤跪在靠在床边的蒋悦然身儿前儿,一晚上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   卓安亦是不得好下场,蒋悦然越是一字不说,他越是心虚的就快要尿了裤子。当年方沉碧被他送进蒋煦屋子的时候,赤红着双眼说的那句话他还记忆犹新,只怕这一件事儿出了之后,说不准他日他干的那件好事儿也会被人翻出来,这要是让蒋悦然知晓了,岂止只是这么多年主仆的情分儿玩完,怕是连小命儿也难保了。   ~~~~~~~~~~~~~~~~~~以下为新添,买过的亲不必再花银子了,免费阅读!~~~~~~~~~~~~~~~   “三少。”卓安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满肚子都是提心吊胆的。   蒋悦然倚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一本儿书册,眼镜瞄在上头,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寻思什么事儿。可卓安也自知道自己跑不掉,若是现在不坦白,日后还得有好日子过?自然是没有,可现下说了要是惹怒了蒋悦然,保不齐就地办了他,他也怕的。   “三少,您倒是说句话,您看茗香这般,熬了一宿过去,还不哭瞎了眼了。”   蒋悦然依旧悠然自得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册,半点影响也没受到,卓安弯着腰站在一边儿是起来也不是,弯着也不是,却也不知道自己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这么挺了半晌,茗香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偶尔发出惴惴的抽泣声,也是极轻的。   就这几口茶的功夫,卓安就觉得自个儿熬了几顿饭的光景,后脊梁骨酸疼得逃命,豆大的汗滴从鬓角往下滴,他不敢搽,汗就划过下巴一直滴到他脚尖儿前去。又过了许久,只听蒋悦然波澜不惊的道了一句:“卓安,我在寻思,你说当初究竟是谁把方沉碧送进我哥屋子里去的?会不会是你?”   卓安闻言,只感到是五雷轰顶的一刹那,连装都来不及,两只膝盖一软,瘫倒在蒋悦然脚边儿上,哭丧脸道:“三少,这不管小的事儿,不是小的乐意的。”   蒋悦然实在是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当初那一桩桩事儿绝对不会只有他娘一人插手,从头到尾,绝对有人在他这里下了不少功夫,茗香是,卓安就更是了。   蒋悦然不怒,笑道:“合着我身边儿都是外拐的猪爪子,没一个朝里的。”   卓安知晓他这是火大了,忙不迭的跟个磕头虫儿一样,只管着死命朝地上磕头谢罪,哭道:“少爷许是心里恼恨着小的,可当时当下小的也没的选,前面是大夫人逼着赶着,后面少爷自个儿也不管不顾的,两面下去,小的一个做奴才的着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管着,小的没那个资格身份儿,不管着,眼瞧着少爷越闹越厉害,也真的是对您不好。就连着方小姐也一再的跟奴才讲过,这一切的一切不管是从大夫人的眼看来,还是从方小姐的心看来,哪个都是想对您好的,没谁想害您,只怪是那是的情势根本没得选,我们也都是迫逼无奈啊,少爷。”   蒋悦然一眼不眨的盯着涕泪横流的卓安,只道是眉目不动,没有情绪一般,又问:“那晚上的事儿,你可是知晓?”   卓安满心胆怯,却不得不承认,眼下再也瞒不住了,再不说怕是以后说了认了也没用息了。   “回少爷的话,小的知道,从头到尾都知道。”   蒋悦然早知这答案,也不生气,他瞥了卓安一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总是不懂这道理。”说罢站起身,朝着窗户走过去,定定站下,只管瞧着窗外,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似乎,知晓了这么多事对于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这一盘盘扣错的扣子,注定让他与方沉碧余下的路走的更是崎岖不已。那时已然是难事儿,现下,还夹着一个蒋璟熙,事情将会是难上加难。   第二日刘婆子去蒋悦然屋子送东西,见茗香一大早的从里头端着水盆儿出来,闷头不做声,再打眼儿一瞧,之间一双杏眼红的跟兔子一样,分明是哭肿的。   刘婆子见四下里没人,扯了茗香过来问:“你说你这可是怎么着了,早起时候照了镜子没有?”   茗香闻言,不乐意的垂下头,不做声。刘婆子自然不肯罢休,追着又问:“三少怎么你着了?难道是朝你发了脾气了?”   茗香摇摇脑袋,根本不愿意答话,她本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在蒋悦然知晓这事儿的那一刻,她这一辈子都完蛋了,什么指望也都没了,即便是大夫人也帮不了她,只会让事情愈加复杂了而已。   “你说你这是急死个人,怎么的都不开口,到底是怎么样了,你快是说的。”刘婆子有些气急败坏的问。   茗香沉沉的抬了脑袋,哑着嗓子,道:“嬷嬷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我是没指望的了,这也都怪我,要是当初我不异想天开的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许是将来我还有点指望,三少爷顾着我伺候他这么多年,把我风风光光的嫁出蒋府,虽是做不得什么少奶奶吃香喝辣,总是能找个好人家过一辈子。现下可是好,我这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冤孽了,这辈子要我这么样的来还。”   说罢,茗香扭着头倔倔的打头儿先走了,留下一脸狐疑的刘婆子站在原地寻思,这又到底是哪里除了岔子了?她始终就不明白,府里的老爷就似发/情的公牛一样,但凡见了个女人,不管好歹,总想着那些床上的龌龊事儿来,偏着要沾点便宜不可。   轮到这两个儿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别扭。大的是见了谁都不爽气,弄个方沉碧让他爱恨交织,却怎么都没个辄,只好那宝珠出气儿。小的就定上方沉碧认上死理儿,任你什么招使劲了就是汤水儿不进,真是愁煞个人了。不多想,刘婆子放了东西给院子里的丫头,就先出了来。   再说蒋茽那头儿,近几日身子骨算是清爽些了,平素没事儿了大半时间都是三姨太伺候得多,可人本就是犯贱的很,虽是三姨太尽心尽力,可蒋茽心里却是想来凤想的居多。   来凤较三姨太年轻几岁,可较她保养的不知好了多少。即便三姨太看来也是风韵引人,却总比不得来凤更惹得他心上浇了火似的。可蒋茽又不敢说,只怕三姨太来了小性子也够他吃几顿的。   这日蒋家祝打早从学堂回来,夹着书册就进了蒋茽的屋子,十多岁的孩子长的倒也看来清秀,是比不得蒋悦然儿时来的那么俊,可也绝对是人上人的模样。三姨太搂着儿子直往蒋茽怀里推,道:“快是让你父亲瞧瞧你这几日学堂里长了多少出息。”   蒋茽倒也不关心这些,敷衍的看着自己小儿子翻了几页,叨念了几句。正说着,外面的婆子进了来,朝着三姨太道:“夫人厨房里熬的东西差不多了,您去看看不?”   三姨太闻言,忙道:“这就来了。”说罢跟着婆子先出去了。   等着人走了,蒋茽看了蒋家祝几眼,心头也寻思着,到底都是自己的儿子,可喜欢的程度自然是不一样的,若说蒋家福死之前,他必定是喜欢那个幺子的,就算没了他,自己也是极疼蒋悦然的,只是这蒋家祝的落地着实没有让蒋茽心生出一点喜悦,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且这孩子到底也是蠢笨了些,远不如几个其他儿子儿时看来就精灵那么讨喜,说喜欢怕是只做个样子看看,心底里还是没多大感觉。   蒋茽哗的合了书本儿,朝着蒋家祝道:“你这头儿去看看你七姐,叫她等没人儿空上过来一趟。”说毕,推推儿子,道:“快去就是。”   蒋家祝闻言,乐的很,自是讨厌父亲又过问他课业的状况,借了这个当口自然听话的很,答他父亲:“儿子这就去了,父亲等等就是。”   一转眼,来凤又是几日不去蒋茽屋子瞧,带话儿去就说是身子不舒,叫蒋茽和其他人一点理儿也挑不出。明月知晓来凤自然是有法子吊着蒋茽胃口,可说到底,这病着蒋茽是给三姨太霸下了,别人想留宿怕是也难事儿。   可明月还是担心,便问来凤:“夫人总是不急,也不知晓这家里到底是谁当家做主了,老爷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怎的说着就成了她自家屋子里头的东西了,拦三拦四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歹的。”   来凤不急,慢慢吃茶,道:“大夫人都不管,你操这份心思干嘛?”   “夫人不急我可急。”   来凤瞥眼,微笑道:“瞧我说着,他熬不了多久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蒋卿的声音:“姨娘,我进来了。”   来凤抿嘴,朝明月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新添部分已经补进去了!5.6   随后我会在这章里再补一些进去,祝看文好心情! 56第五十六章   蒋卿这一日过的是心急火燎的,眼见着蒋悦然那块儿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事成了,还是事败了。成了也难说这天大的事儿会闹到什么地步去,不成,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么给拖累下去了,只盼着自己的亲娘手腕儿再高些,就彻底的拿了好处,站稳脚跟儿,算着自己嫁出去的时候也多少风光一下,别给婆家看不起脸面就好了。   正在她惆怅时候,蒋家祝倒是出乎意料的进了门儿,进门儿就嚷嚷说是父亲找她,蒋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晓到底是什么事儿,难免慌乱起来。   如月见蒋卿一霎时白了脸,忙上前扶着,朝蒋家祝道:“我们这里知晓了,我这就伺候小姐过去,四少爷可是吃点糕果喝点茶歇会儿?”   蒋家祝摇摇脑袋,不耐道:“这就不了,我那还有事儿要做,且给父亲带个话儿过来的,七姐赶紧过去吧,别让父亲等得久了。”说完迈脚出了门儿,也管不得蒋卿什么脸色。   蒋卿一路走到蒋茽的屋子前都还心里一直打哆嗦,推门进去的时候,蒋茽正坐在床边吃补品,见蒋卿进了门儿,抬眼看了看,道:“好多久也没见你姨娘了,听说近来身子不爽的很,我这才好上许多,叫你来问问情况。”   听了这话,蒋卿心里顿时松了不少,仿似大石落地,有些忙乱道:“姨娘最近身子似乎好了些了。”转眼看向自己父亲,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又道:“今一早还听姨娘说要过来看看父亲,许是早上有点事儿耽搁了,回头女儿回去问问便是,父亲不必担心。”   蒋茽听了蒋卿这话十分满意,夸道:“你这孩子倒也乖巧的。”   这头来凤也没来得及回自己屋子,径直去找来凤,明月直呼来凤是神算,这也算得到,等着蒋卿走了,来凤好不得意,道:“便是我不去找他,也终得让他来找我才是,我不怕他不找我,只怕他找我了,我还不去呢。”   明月掩嘴偷笑:“夫人这是把老爷算的准准的,跑不掉了。”   来凤撩眼,摸了摸小几上的茶盏,哼道:“她竟也不知什么叫腻烦,终日相守就是比不得见不着的,枉她在这深庭大院里待了这么多年了,一点见识也没有。”   明月忙跟着道:“就是就是,那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瞧一眼老爷,他可是想您想的紧的呢。”   来凤抿嘴,无谓道:“不去,他要想就让他想吧,想不死人的。”   等着三姨太兜了一圈回来,来凤却还没到,逢着听见院子里有人儿,蒋茽就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自己盼的人来,着实是着急的很。   他可素知晓来凤的性子,不紧不慢的又不卑不亢,她从不会闹脾气,可真是动了气儿着实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他是怕的,他怕来凤甚于大夫人,更甚至三姨太。蒋茽自己总是觉得,这个来凤才是降他的物。   又等了一日,还是不见人来,蒋茽有些坐不住,晚上三姨太宽衣解带,酥胸半露也丝毫引不起他的注意,到底是好东西吃多了也腻嘴,吃到烦了就恶心了,方才在这时候最想来凤。   隔日一早,这头蒋茽找了曹方过来,在他耳朵边嘟囔了几句,曹方忙点头,应道:“老爷放心,这事儿我承下了,等着办成了这就找人来秉。”   蒋茽闻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哼着小曲儿悠哉的到院子里兜一圈儿。曹方回头的功夫就去了来凤院子,一早来凤正梳洗完毕,坐在桌边儿上吃甜汤圆子,见曹方过来,笑容爬上一张俏脸,曹方本就是明白人,自认为不马文德的那一套,周旋在几个夫人之间的事儿他自是乐意的很,油水多了不烫手,他乐此不疲。   “曹管家有何贵干?”来凤拾了帕子擦嘴,明月端来痰盂给她漱口。   “老爷这就让我带着三姨太出去办事儿,约莫要在外面用个午饭,也不知道五姨太身子爽不爽利了。”曹方满脸堆笑道。   来凤自然知晓曹方意思,点头笑道:“还不爽利,歇歇一下就还要回去卧床休息,曹管家这是忙的很了,我这里就没什么事儿劳驾您了。”言毕,朝明月眨眼,明月得了指令,从八宝盒里掏出银子忙递了过去,道:“曹管家辛苦了。”   曹方自是知晓这来凤的一张嘴甚过太多人的百句言,遂格外想讨好她,收了银子,只管点头哈腰的,道:“五姨太这算是太客气了,日后请您照应还来不及呢。”   来凤也不多说,只道:“好说,好说。”   等着曹方走了,来凤起了身儿走到铜镜前抚了抚自己的云鬓,声色愉悦道:“想来方沉碧的绝世美貌也不过如此,若是她也是我这性子,那就是祸国的主儿,可她偏偏不乐意,所以过的不舒心也罢,过的憋屈忍耐也罢,又能怪谁呢。”   “可惜是那样一副皮囊了。”明月道,边忙帮着来凤整理衣裳,不料来凤却开始解自己领口的扣子,斜眼欣赏自己漂亮的颈项,喃喃道:“我可不要打扮的好好的等着他来,好似盼他一样,他要来是他,那就让他送上门去才好,谁要等他。”   等着脱了外衣,来凤才转过脸来,朝着明月,道:“对于女人来说,皮囊不见得是最有用的。”   这头儿三姨太知晓蒋茽给他安排的事儿乐得脸上开了花一样,让身边的婆子丫头都跟着挑衣裳梳头发的,蒋茽倚在床边,眼神一定不动的盯着铜镜钱的人儿,心思却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三姨太这才被一行人扶了出去,蒋茽早是迫不及待的,估摸人走远了,他这才急匆匆的从后院出去,直奔来凤的院子去了。   蒋茽进屋的光景,来凤正靠着床边儿看书,一身儿红辣辣的纱衣里面包着似乎绣着牡丹的肚兜儿,来凤年纪不算太大,可也着实不是小姑娘,可那一身儿溜光水滑的皮肉绝对是少有的,偏又生的白皙,红色纱衣微微咧着,露出锁骨和脖子,饶是好看的很。   蒋茽已是很久没有碰过来凤,单是想都想得很,这么久再见一次,只觉得那种冲动是从腿中间的东西一直冲上天灵盖的,越发觉得来凤是越活越年轻了似的。   “我的宝贝儿心肝儿。”蒋茽站在门口唤着,明月笑着从侧屋走过去,知趣的把房门关好出去了。来凤循声抬了头,不见妩媚,也不见恼火,只是又无所谓的把头垂下继续看书。   蒋茽早是心头痒的厉害,几步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儿一把搂过来凤,顿时一股子淡淡香味儿冲鼻,可是好闻得很。   “生气了?”蒋茽照着来凤的脸颊亲了下去。   来凤只管笑,躲着不让亲,轻声细语道:“有什么好气?”   “这模样分明是生我的气,怎的还嘴硬不肯承认。”   来凤伸手推开蒋茽,道:“老爷这话错了,来凤可不是生气,只是怕哪里做错了,又遭了姐姐的烦,到时候被兴师问罪了可让我怎么给姐姐个交代?”   蒋茽听了这话,故作板脸,道:“你跟她交代什么,你只管跟我交代才是。”   来凤不依,仍旧推着蒋茽身子,委屈道:“老爷这是为难我了,现下你身子方才好些,若是累了,再病了,怎么使得,就算是三姐姐不找我算账,难保大姐姐不来找我,那日我怎的逃得出这干系,谁来给我做主?”   蒋茽恼道:“自然是我来给你做主,由着我在,你还怕个什么?”   说罢朝来凤扑过去,将她按在软绵绵的床铺之上 ,不分头尾的乱亲一通,就似饿了八百年一样,只是他看不见来凤脸上洋溢着的笑意是如此的诡计多端。当蒋茽埋头在来凤身上用劲儿时候,来凤只是再想,男人总归是会栽在女人手里,不管怎样出色的男人,都会是殊途同归,跑不出谁的。   这功夫在来凤帐子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其他人,蒋茽甚觉来凤是那只狐狸修炼成精,总是让他上瘾,可自己偏又身子骨不好,有心多来几次,可却是没力,尤其是来凤嘤嘤呻/吟声音叫的格外好听,像是一曲酥骨的曲子,让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处何方。   缠绵过后,来凤如慵懒的猫一般窝在蒋茽怀里,轻声细语的跟他念叨,说着说着竟是连眼泪儿都说了出来,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老爷这是忘了我们家福是怎么走的了?许是人走就茶凉,早是记不得当初您多疼他了,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我儿在底下可是孤单着没人陪着。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总是梦见家福喊我,一声声的,喊得我心都碎了。老爷可有梦见过家福?”   男人本事无情物,即便是再爱幺子,可毕竟蒋家福死了许久,蒋茽再难过,时候久了也就淡忘差不多了,可现下来凤这么一提,倒是也惹了他的伤心事儿了。   蒋茽忙道:“谁说我忘了我儿,家福本是我最疼的幺子。”   来凤见势,接着道:“倒也不是我挑这里表,只是我儿没有这富贵命,等不到长大那一日给他父   亲长脸,可我也不得不说,老爷做事可千万要一碗水端平,不然日后大事小情怕是要乱,也不见得就能太平得了。”   来凤抚摸蒋茽有些干瘪的胸膛,跟着道:“即便我没家福于膝下,可我是真心觉得悦然这孩子不错,若是非要我挑,能接下蒋家大梁的人,老爷不妨细些看看再选着,一来,对蒋家好,二来,底下的人也服气,左右是闹不起来的,就算是心里不服气嘴上也没得说的。”   蒋茽应是,本来他心里也没有蒋家祝和蒋渊多少分量,要说把蒋家托付给谁,还就非蒋悦然不可,可说到底,还有多少能给,他自己也不够清楚。可分家这码事儿就算是他活着时候也不得消停,都是眼前儿的事儿,拖不了太久的。   温存了一会儿,蒋茽又难忍来凤风骚诱人的模样,辗转再来了第二次,正是兴头儿上的功夫   儿,门口有动静传来,只听明月小声儿道:“老爷,曹方带话儿过来说是三夫人提早回来了。”   这一说不要紧,吓得蒋茽是乍然没了用,还无端惹得一身白毛汗,小腹也跟着抽筋儿似的疼起来,急急忙忙的从来凤身子上退下来,抓了裤子就往身上套。   说不抓狂是假,只是这一遭下来闹得蒋茽也是十分光火,来凤什么也不说,倚在软靠上光看着,嘴角淡淡的挂着一丝笑意,看在蒋茽眼里却是十分刺眼,可又反驳不来的。   蒋茽出门儿的时候,脚前脚后的着急还跌在花池旁边,磕破了膝盖上的皮儿了,这下便更是气急败坏,只恨那婆娘真是母夜叉托身的,着实可恨的紧。   进了门儿,但见三姨太坐在床边儿哭的正厉害,看见蒋茽进了门儿,立马甩了帕子闹开了。   “就瞧着你不是好心来着,什么让我去金铺子里看首饰,弄了半天就是跟那小娼妇寻好儿去了,这才想尽办法把我支开,方才没什么好心好意,都是狗屁。”   蒋茽本来被她突然回府吓的险些以后房事不能,又逢着出门儿摔了一跤,现下还疼得很,这还没出了这口恶气,三姨太倒是先发制人的拿他兴师问罪了。原本他也是要压着气儿的,这么一来,完全是没了顾忌,这就嚷嚷开了:“你倒是个作天作地的货,饶着给你好的你不要,非要来搅和不安宁,我瞧着就是平素对你好过头儿了,才养着你成了这副没怕没挡的性子,若是这么下去,这高门大院里还不知道要被你搅出多少无中生有的事来,看我不收拾你才怪。”   说罢这就作势要上前去论三姨太一巴掌,三姨太哪可能就站着挨着,只管是蒙头逃跑,婆子丫头跟在后面喊着,劝着,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那哭声骂声传出去好远。   这功夫方沉碧还在大夫人院子里头回话儿,大夫人坐的四平八稳的喂着蒋璟熙喝粥,听刘婆子复述的绘声绘色,眉眼儿里全是笑意。   “有道是那小娼/妇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哪里是来凤那等心思人的对手,眼见了不如人,还非要争风吃醋,不挨打才怪。我看就该挨一次狠打,打怕了才能老实那么一会儿,不然等不多久还得犯毛病。”   方沉碧抬眼,瞄了一眼大夫人,没说话,倒是刘婆子掩不住的喜悦跟着道:“由着她闹去吧,咱们这是坐等看大戏,今儿就唱四面楚歌这一曲儿。”说罢忙把帕子递给大夫人,又道:“听丫头说,老爷可是给气的不轻,轮圆了胳膊想着抽她呢,她现下正抱着脑袋到处跑呢。”   大夫人心情十分愉悦,哄着孩子,道:“我的乖孙,这是长的越发俊俏了,比你娘好看。”看一眼方沉碧,接着道:“京城李家可能这功夫儿就到了,悦然那头儿的事儿你抓紧了办,多少也不亏待,也不必铺张,只做给李家面子上过去就得了。我这头儿得伺候老爷,多少事体你跟着你舅舅自己拿主意,遇上说不准的,只管来问我就是,别的不必担心,只管去办,我只信得着找你。”   方沉碧点头,应道:“这头儿我会去照料,您不必担心,只是现下去账房支银子也不容易了,母亲这里有手牌就先借我用用,等着把三少的婚事定了之后,想必也用不着这么频繁的去了。”   大夫人忙道:“这有何难,我待你就如自家女儿,这手牌以后就归你管着,反正进出里外以后都是我孙儿的东西,不给你给谁?”   说罢让刘婆子去里屋儿拿手牌,方沉碧拿了东西抱着孩子先走一步,而后大夫人稍作整理只等着有人上门请她。   方沉碧这头寻思了自己的门道儿,往自己院子里走,孩子抱在怀里也着实是费劲儿了,他长大了。   “娘,带花花。”蒋璟熙摆弄手里的花儿往自己娘亲的头上插。   方沉碧实在抱不动他,只得把他放在地上,给他整理皱褶的衣裳。风吹过,旁侧的桂花树飘下几朵花,那股子桂花味道可是好闻极了的。小不点站在母亲前面,奶声奶气的问:“娘,我想三叔带我出去玩。”   方沉碧低头给儿子整理裤脚,淡淡道:“璟熙以后要长大了,不要总去麻烦三叔。”   李兰方才到了蒋府,一路上心里都是念头,只觉得特别的想见到方沉碧,这几年过去,也不知是变成个什么模样,猜着猜着,心里头也就痒痒了。等着到了门口,蒋悦然从门里迎出来,高高瘦瘦的,眉眼俊俏,玉树临风,是李兰自己心里一直腹诽的,怎的就生出这般的容貌,蒋家的水好米好?出来的人儿各个是绝世的美人胚子。   “一路辛苦了,李兄。”蒋悦然拱拱手,悠哉的从台阶上下来,李兰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了下胳膊腿儿,苦笑道:“才不到半日的路程,竟是坐的我浑身都跟着酸疼,到底是年纪大了。”   蒋悦然笑道:“我院子里准备好东西了,只等你一下车,立马就好生伺候,这几日就在我府上享享清福就是了,别的事儿不必操心。”   两人说笑着进了门,从前院儿往后院绕,过了院子,穿进小道儿,搁着远处就看见前面树丛下有人。   这功夫儿时候正是好的,阳光明媚,风轻花香,光影从树缝隙里透出来,映在地上就似撒了一地亮眼的铜钱儿似的,那两个人逆着光影,似乎是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光打在他们身上,折出淡淡的光辉,好似撒了一层金。   李兰瞥了一眼看的有些出神,虽是看不出她的模样,但知是个女子,一身淡淡藕荷色纱衣,浅浅垂着头,摆弄孩子的裤腿儿,云鬓微微拢着,不见发式上有多些的赘物,只简简单单的别了几只芙蓉石的扣卡子,乌发松松,还有几缕垂在颊边,看来好不妩媚动人。   “又是美人儿,你们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美人儿?可惜我当初娶亲的时候没到你府上选上一选,真是人生憾事。”李兰笑道,边说边往前走,倒是蒋悦然的脸色淡淡有了一丝僵色。   两人越走越近,谁也没再开口,李兰本是抱着看一眼美人的好奇之心过去的,蒋悦然是心头一沉,满心心事的走过去。方才走的进了点,正逢蒋璟熙抬头,好是开心的叫道:“三叔。”   他这一叫,方沉碧跟着缓缓抬了头,与对面两个男人来了个面对面。   美,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李兰再也没见过比方沉碧更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这种美就似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的一朵莲,美得与世隔绝。   “这是……”李兰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看了看方沉碧再看了看蒋悦然。   “三叔,三叔,抱抱。”蒋璟熙不顾自己母亲反对,朝着蒋悦然跑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他大腿儿,好不亲昵。   “璟熙。”方沉碧唤道,朝李兰礼貌性的微微一笑,道:“李公子”   随后她慢慢起了身,婉然站在原地,顺着光铺过来的方向,她眨眨眼,风撩过青丝如水,李兰只觉得,此人不是凡间所有,那天上才有的人物,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幻像而已。   “方小姐?”李兰喃喃,被身边儿这个吵闹的小东西惊醒,再转头看过去,蒋璟熙正抱着蒋悦然的大腿,仰着小脸儿,满脸的委屈,又是摇又是晃。   可李兰怎么都觉得这孩子好似面熟,细细看去,一半是随了自己娘亲的美,而另一半……李兰狐疑,怎的就觉得是传承了蒋悦然的那股子俊俏了去?这……   “三叔,带璟熙出去玩。”蒋璟熙央求,蒋悦然摸摸他的小脸儿,安抚道:“你乖些,等着我忙完了去接你。”   方沉碧也见李兰一脸猜疑,忙走上前去,扯过孩子道:“别烦你三叔办事儿,听话。”蒋璟熙不依,扭捏着捏着蒋悦然的衣角就是不肯送,再说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摆明了就准备开始哭闹了。   方沉碧依旧拉过孩子,朝李兰微微俯身,道:“李公子在府上多待几日,我这里先退下了。”   蒋璟熙见自己娘亲就是不依他,开始哇哇哭起来,方沉碧顿时有些恼,只觉得这孩子是给一家子人宠坏了脾气,方才要张嘴,就听蒋悦然轻声道:“我来带他,你去忙你的。”说罢弯腰把孩子抱起来,给他抹眼泪儿。   李兰倒也是明白人儿,看得出两人之间流转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当下却只选择当个糊涂人装着没看出来,准备打个哈哈过去,遂弯了腰朝着皱眉的蒋璟熙,问: “瞧着你这年纪小,看样子不像是好糊弄过去的,凭你三叔的性子来看也不见得是个会带孩子的,不如你跟我得了,我也带你去玩,肯定管吃管玩随你尽兴,可好?”   蒋璟熙并不领情,朝着蒋悦然抱过去,一把搂住他脖子,抱得死死的,死活不松手,坚决拒绝:“不要,我要三叔。”   紧接着下来有些冷场,方沉碧也不好多待,只得由着自己儿子去了,又说了几句之后,打头儿先走了。直到人走的远了,李兰还扭着头朝方沉碧离开的方向望过去,真是无法想象,蒋府居然藏了这么一个绝世的美人儿,而做了娘之后,方沉碧的美依旧无人可及,只是照比重新更多了一丝儿人情味儿。   “回神儿了。”蒋悦然甚是不喜有男人用这种眼光看着方沉碧,从前不喜欢是嫉妒,现下的心思完全不同,他心里清楚,方沉碧只是他一个人的,是他儿子的娘。   李兰尴尬的扭过头,稀罕的从头到尾的把蒋悦然打量了一番,奚落道:“着实想不到,你这三叔还当得有模有样,连孩子你也可以带?可是一早给什么邪风怪气儿给吹傻了不成?”   蒋悦然懒得搭理他,只顾着自己先走,他抱着蒋璟熙,边走边道:“你想不到的事儿还有很多,不着急,慢慢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看文愉快! 57第五十七章   说来也是可笑的很,蒋悦然带着三岁半的蒋璟熙坐在一边,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是什么天人鸟语的对话,似乎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让李兰嘴里的茶喷出来。   若说这是爷儿两个,谁都信的,长的一个模子一样的,还甚是相处得来,再者,哪里还有做叔叔的这么有耐心?除了自己儿子,怕是没这般好气儿陪着。   “我说悦然兄,你这小侄子长大了可是一方人物的。”   蒋悦然闻言,头也没抬,配合的跟着蒋璟熙摞木头玩偶,心不在焉的道:“谁管他将来是做官还是什么,只希望他好好长大就可以了,没那么多想法。”   李兰瞄了一眼蒋悦然,有意道:“你这想法可是跟着我一样,不过我当初第一次当爹时候也没你这耐心烦,现下孩子多了也就慢慢不在意了,反正府里头伺候孩子的女人丫头婆子一堆堆的,没了我照看一样长的白胖胖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怎么的就都长大了,现在都到我腰这里了,出落的都有各自模样,有时候旁侧看着他们里出外进的打闹,我也有种欣慰的感觉,可能这就是做爹和做娘的不一样吧,总是不那么经意,说到底还是比不得做娘来的辛苦,来的上心。”   蒋悦然没接话,而是想到自己,许是之前,自己也跟李兰说的一样,他爹也没怎么留意,自己就长这么大了,像是窗外面的那颗小树,也就是隔三差五的去修个枝,剪个叶儿,有事没事的泼盆水,它就这么长大长高,现下连自己看着那颗儿时栽种的树,也会感慨时光强大又温婉,让人想到自己,感到的安慰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可说真的,你大嫂的模样可是出落的越发的漂亮了,你哥才真是有福气的主儿,屋子里的媳妇是绝世无双的,还生了个这么俊俏的儿子。不过说真的,这娃倒是跟你更像一点。”   李兰絮絮叨叨的自己说自己的,蒋悦然始终头也没抬。等了半晌,蒋悦然问他:“舟曲那头的矿,隔三差五的就给闹出点事儿来。这一年多,铺子里头也不安生,由是最近几个月,好似暗地里有人跟我们蒋家各商号过不去,压低了进价,根本就是坏了规矩做事儿,这肯定不正常,你可听闻了什么?”   李兰寻思了下,道:“说实话,这事儿我还真的听闻过,我只是到那人是京城人物,但身份一直不明,谁也不知道到底背后的人儿是谁,但就这么看来,砸了那么多钱压低进价,又便宜出手,本就是冲着你们蒋家来的,这可是一点疑问也没有的。”   顿了顿,李兰又道:“可说到底,这人的家底儿必然比你们蒋家厚,要玩起来,我们两家不见得比得过他,我本也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的弄上几次,恶心恶心人而已,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若让我说……”李兰余下的话含在嘴里,他端倪床上玩耍的蒋璟熙,淡淡道:“就是彻底要搞垮你们蒋家。”   蒋悦然面上不为所动,心里确是翻江倒海了一般,但其实这其中的奥秘,他也是知道的,只是舟曲是他为自己跟方沉碧预备的最后一点希望了,如果这么多年的经营和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击溃,他还有什么指望了?那就真的是破镜难圆了。怎么甘心?   “李兄说的正是,这些传闻我多多少少也是知晓一些的,我现在也猜这人来头很大,倒是真的有点本事的。不然舟曲的事儿,你也插手过几次,可他还是能随心所欲的阻着拦着,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想必也是很有门儿的。”   李兰无奈的点点头,道:“悦然,也不用我多说,其实,说到底,我们李家还是能帮,只是你也懂得,你一日不娶我妹子过门儿,我家主家的父母一日不会卖尽气力来帮你,说到底,还是你亏。你何不……”话没说完,门口有人进了来,两人的话被打断,都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只见   方沉碧款款而来,面上淡然的很,道:“我来接璟熙。”   李兰见方沉碧来了,很是高兴,虽是当初因为种种原因他得不到方沉碧,可美人就是美人,得不到多看两眼也是好的,何况这美人儿还是与众不同的耐看。   “嫂子快坐,也来劝劝悦然,这可是个倔骨头,没人说得了他。可偏是你家大夫人就说,他只听你的话。”   方沉碧听闻这话有些不太自在,尤其是在她与蒋悦然的事儿已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之后,方沉碧抬头看李兰,很是模棱两可道:“到底是长大了之后跟儿时不同,三少现下很有自己主意。”   李兰可是不傻,他隐约猜得到,这本就是高门大户里时有的戏码,那么漂亮的嫂子,独守着一个卧病多年又无能的丈夫,有着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小叔,两人一起长大,那小叔还是个俊俏又风流的模样,这样的两个人,你若说他们之间什么暧昧心思都没有,怕是没人能信。   且不说嫂子和小叔,单说是许多大户人家里,扒灰的丑事都不知多少,到最后还不是瞧着脸面上的事过不去,就按压住,权当是保全自个儿的面子,就这么过去了。   或许,李兰猜不到方沉碧的孩子就是蒋悦然的,但两人之间略略别扭的叔嫂关系,足够他在心头品磨个半晌,突然就觉得,蒋悦然这么多年坚持不成家,也拖着李婷许多年岁,说不准就是因为方沉碧的存在。   可不管他们之间多亲密不可分,到底方沉碧成了他嫂子,他就算再念着不能忘,还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许是就差那临门一脚,逼着他断了自己念想?   想到这,李兰突地心头一松,倒觉得这次蒋府没白来,若是真的能捏到蒋悦然的软肋,找到叮蛋的缝儿,那么李婷这次必然得嫁给蒋悦然,这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儿。   想到这,李兰朝方沉碧笑道:“你这就劝劝悦然兄,我这也饿了,不知嫂子预备了什么山珍海味招待我?”   方沉碧也是面上带笑道:“这就随我一道来吧。”   李兰也不客气,抬脚先走,蒋悦然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刚出了门,李兰瞧着哄着孩子的蒋悦然一眼,靠过方沉碧的耳朵,轻声道:“嫂子若有时间,可否找个机会与我谈谈?”   方沉碧凝眉,点头:“自然是可以的,李公子何时有空?”   李兰笑:“等悦然不在,我都有空。”   方沉碧心知肚明他意思,颔首:“李公子意思我懂了。”   ~~~~~~~~~~~~~~~~~~~~~~~~~~~~~~~~~~~~~~~~~~~~~~~~~~~~~~~~~~~~~~~~~~~~~~   待着蒋悦然带着蒋璟熙跟着进了屋,大家这才把事先都扭了过去,方沉碧跟着蒋悦然身后进的门儿,说这一景不是一家子才有的谁信?   刚在大夫人旁边伺候的刘婆子脸色一瞬有些尴尬,不由得偷瞄大夫人一眼,大夫人倒是很淡定,耸耸眉毛,道:“璟熙这孩子也大了,总是粘着他三叔,看是到时候他三叔娶了媳妇生了自己的孩子,他可怎么办?也该着他自己亲爹身子骨不成。”   说罢,摇了摇脑袋,自然而然道:“我的乖孙,快让奶奶抱抱,瞧着这是大半天儿没见了,又是出息了吧。”   蒋悦然抬头见自己父亲也在,不咸不淡的喊了声:“父亲。”   蒋茽的眼光始终看着他怀里的蒋璟熙,因是隔代人,又是独孙,自是疼爱的不得了,忙笑道:   “越发出息了,怎么看怎么出息。”说罢又瞧着李兰,道:“李大公子也是几个子女了吧,以后若见得我们璟熙好,也不妨做个亲家。”   李兰赔笑道:“这可是使得的,就是不知道,嫂子是否乐意,乐意的话,我自是一点说法没有,还不得偷着乐,璟熙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一方人物。”   大人们说说笑笑,寒暄了半晌,孩子就这么被大夫人抱走,这一群人开始用餐,女人除了大夫人是不得上主桌的,于是在旁侧被隔开的小间里吃。   正吃得乐和,卓安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跑进来,见人都在,只得轻手轻脚的,走到蒋悦然身边儿,贴着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这还没说完,那头马文德也急急忙忙的往这头儿走,站在门口朝方沉碧招手,方沉碧瞧了蒋悦然一眼,知道必定是出了事儿,遂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马文德一把扯住方沉碧的手拐了几个弯儿找到没人儿的地儿,忙道:“沉碧,出事儿。”   方沉碧心头一动,立马想到一个人来,嘴上却问:“舟曲那里有出事了?”   马文德跟着拨浪鼓一样点头儿:“这送信儿的才到门口,我和着卓安一道听见的,昨晚儿上塌矿了,里头还有几十个还在里头没日没夜的干呢,这会子塌了也没能出来,连夜挖了一宿,才挖出来五六个,都是死透了的,没得救,谁知道这事儿一早怎么会传出去的,那头官府立马下来人封了矿,人也不让挖了,那头下矿的工人家里人全都来闹,舟曲现下算是开了锅了。”   方沉碧淡淡一叹,还没等张嘴,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极快,她回头瞧去,只见是蒋悦然疾步离开院子,身后跟着卓安,马文德见势,忙道:“我这也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待会儿空了我回去找你。”说罢挥挥袖子急匆匆跟着去了。   方沉碧这才往回走,忍不住往蒋悦然离开的方向看去,等到回头,这才看见李兰就站在自己不远处,正瞧着自己表情,似乎在寻味什么。   方沉碧朝李兰俯了俯身子,道:“李公子现下可以有时间?”   李兰有意的朝蒋悦然的方向看了看,道:“嫂子请移步。”   两个人进了亭子,见四下没人,李兰先开了口:“嫂子别生我气,我这里有话直说了,想必一会儿说不准这就要跟着悦然去舟曲,没那么多功夫细说。”   方沉碧点头,道:“李公子的话不说也罢,我心里有数。只是这些事儿不需要我再去转个身份儿跟三少去说了,不见得我去说了他就会听,说不准就是反作用,他反而更是要扭着来。”   李兰道:“我也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嫂子你也知道,悦然这么多年拖着我妹子就是没有动静,我家二老也早是恼火的很,无奈自家妹子也不争气,非是寻着嫁给悦然不可,算着竟是比嫂子还要大上一岁,眼看着就这么拖得过了二十多岁了,怎的叫人不急?就算她真的不急,外面人怎么看这事儿?哪里还容得她嫁给别人?”   方沉碧淡淡一笑:“倒也不是我不肯帮这个忙,可有个道理你该知晓,念破的嘴,听烂的耳朵,要是我说了好用,一早你妹子就嫁进蒋家了,怎会等到今日?”   李兰寻思了一下道:“相信舟曲的事儿,还有京城出了个想要搞垮蒋家生意的事儿嫂子一定听说了。说到底,这事儿我们李家是再也不会插手帮忙儿了,这几年以来也都是帮衬过的,为的还不就是我妹子跟悦然的婚事儿,可现在这样下去,我们也不会一直做冤大头,除非联姻成为亲家,不然,也不好再插手那么多,你说可是这道理?”   方沉碧轻声一叹,道:“看来李公子是有备而来。”   李兰听出弦外音,忙道:“错错错,嫂子千万别以为这事儿是我们捣鼓出来的,我虽是想让悦然跟我家妹子成了亲事,可万万不是要害人的,这等混账事儿我可做不出来。”   方沉碧摇摇头,道:“你这事儿寻思问问大夫人吧,事情她也是都知晓的,三少的亲事还要大夫人和老爷做主,但但凡能说上话的地方,我亦然会帮忙。”   李兰耸耸眉,问:“嫂子是不是也舍不得?”   方沉碧一怔,李兰又开了口,道:“即便你是做的再滴水不漏,也能从他身上看出端倪,其实世间最藏不住的就是爱情这玩意儿,有心的人总看得出,有意的人总能被看得出,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这些完成榜单字数,稍后还有补齐。     2012.5.11   已经补齐本章!祝看文愉快! 58第五十八章   方沉碧也没想着怎么去处理李兰的事儿,只是才回到院子里就听见马婆子从屋子里跑出来,似乎正在收什么东西,唠叨:“可是不得了了,得赶紧的。”   方沉碧心里都是蒋悦然舟曲的事儿,也知道现在去问实在不合适,可见了马婆子这般神色,也犯合计,问道:“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马婆子抬了头,见是方沉碧,连声道:“你还不知道?那舟曲官府的事儿闹到府里来了,这会子正在前院儿,老爷和三少应付着呢。”   方沉碧嗯了一声,转身儿准备去前院儿,可方才走了两步,又听马婆子道:“沉碧吧,你可别去了,我们家小少爷发烧着呢,方才大夫人才给送回来。”方沉碧听了发急,忙折回屋里去看孩子。   蒋璟熙似乎是极快的时候就病重的,方沉碧被拖累的分不开身去前院,眼看着孩子的小脸儿烧的红彤彤成一片,摸起来着实烫手。   马婆子急的团团转,寻了大夫过来,大夫瞧了瞧,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是听说一个时辰前还是好好的孩子,这一眨眼的功夫就烧成这样了也觉得十分怪异。   再加之之前老太太走的时候,蒋璟熙就发过这么一次毛病,连大夫也咬不准这到底是啥症状,可毕竟这么大的孩子烧成这样,也是极可怕的,只能赶紧去开了副退热的方子,先退了烧再说。   方沉碧陪在床边,瞧着早就烧糊涂的孩子心里跟刀搅烂了一样,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掉下的肉,哪能见得他这幅光景。翠红和马婆子围前围后只掉眼泪儿,只是见方沉碧惨白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那头蒋悦然在前厅跟蒋茽迎来访的官府之人,蒋家不管在河源县多大门大户,毕竟也不过只是县城上的人家,说到底没什么势力,光有钱也不足够。那头舟曲的矿死了好多人了,也只是一宿的功夫就闹到上头去,连着朝廷也插手进来,就是他们蒋家再有钱也没用,终究得漏了。   朝廷下来的人一共来了三个,连带着公文一道带齐全了上门的,进了门儿见李兰也在,倒也客气点的,其中一个带头的年纪不小,见了蒋悦然道:“蒋少不必我多说也知晓,这舟曲塌矿死人的事儿绝对是纸里包不住火的,这头儿瞧着李家大少的面子,我这里还算是能帮着搪一搪,可到底时候也不多,安抚不住那些上告的百姓,这事儿谁担着也不管用。今儿我来也是想劝着这一句,趁着早,能堵住就堵住,等着闹大了,闹到朝廷上去,只怕是蒋家都得跟着带进去。”   说罢,另一个人上前,淡淡开了口:“这事儿还会缠上朝廷里的人跟着关联的,若是说就这么捱下去,真可谓拔了萝卜出来跟着的可不止一两个,就是李家也会受牵连,而蒋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不见得好到哪去。当初我们是看着李家的情分帮的这个忙,不然这个矿万万是批不下来的,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儿,叫我们也跟着牵连进去,这可不是什么有道义的做法,也有悖当初我们的约定不是。”   两个人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只有一人稳稳当当的坐在桌前自顾自品茶,那人一身暗白色雅致袍子,说不上是什么名贵面料,也不见花式多花哨,只是觉得穿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是前所未有的淡泊宁静。蒋悦然的目光从下至上看过去,两人的眼光不由汇在一处。   他年纪不大,约莫不出三十岁,面容秀俊,眼色如波,好端端一个人坐在那,仿若是坐在五岳之巅,周身绕着清净祥和之气,似乎如水晶做的骨,剔透清澈,又深不见底。   第一眼看这人,是淡,再一眼看去,是冷,而后就是摸不清的一种静,像一滩静水,看似风平浪静,可你清楚这人绝不是光看的这么简单。   那种离世般的疏离,好似跟这个人间毫无瓜葛,他是谪仙,是从九连雪山上走下来的人,远离尘嚣,远离世俗,不与任何人相同,也不与任何人靠近。   “裴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被唤作裴兄的白衣男子嘴角微微一掀,开了口,众人闻言,只觉得这声音润如玉,却着实是冷调子。   “这是刘兄与蒋家的私事,怎叫我一个外人好开口,不过瞧着这个状况,不出三日,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到那时候,也由不得谁委屈,谁倒霉,都是一锅烂菜一起烩。”大家闻言,皆不做声,无不是你看我我瞧你,心里各是几分滋味,尤其是蒋茽,好生吓得一后背的白毛汗来。   不说别的,单说是要蒋家跟着赔进去也够他吓个半死,毕竟,祖业也有个几代在河源县都是有头有脸的,要是这一代交代在手上了,那还就算死了到了地下,由着这些老祖宗也绝对饶不了他的。   说罢,蒋茽巴望着白衣男子,犹疑问:“瞧这位裴兄也是刘大人的益友,不知有何好法子可讲来听听,只当是帮了我儿这个大忙,我蒋某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恩德的。”   白衣男子闻言,若有似无的飘过眼神看旁侧的刘姓男子,直到听那人道:“裴兄一向深谋远略,我与蒋家兄弟倒也是相识一场,只当是也帮了我个忙,若是有了主意只管直说便是,总归是做了好事不是。”   白衣男子侧耳似乎故作思索了一番,不咸不淡道:“说到办法,怕是这个功夫上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决,现下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朝廷封了矿,原本还没死透的人也必定是死绝了的,你让那些在矿外哭着喊着救人的家人可怎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人就这么给憋死里头去,这不是人家心口上剜肉嘛?”   说完,白衣男子顿了顿,瞧了一圈儿,又道:“说不巧也是巧了,偏生那舟曲那地方儿向来是穷山恶水的,最出刁民,可对付刁民可是有好招儿的。”语毕,白衣男子转眼一撩,是清清淡淡的一股子寒劲儿,只是让人骨子里头都跟着发凉,你会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仙,从九天之外飞过来,只停留这人世一会儿,并不多等的。   “银子。”蒋悦然轻声道。   “可……”大夫人急着张口,话音儿刚出来又极快的给咽了回去,有些话儿她不能说。满屋子的人瞧向大夫人,只见她知晓自己失态了又憋了回去,转了话头儿,朝刘婆子道:“你去把沉碧叫过来。”   蒋茽听了顿觉得头皮一紧,话说,因着蒋渊与三姨太联手之后,账房支出银子就没停过,蒋茽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儿,几碗黄汤灌下去,再多几句夸话儿早是让他北也找不到地方儿了。   他寻摸着也不会让大夫人抓到什么把柄,即便是抓到了,也就是拿去补了铺子的漏儿了,没多大了不起,她就算是不乐意也得忍了。可他想不到蒋悦然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远不是几个堵嘴的借口就能摆平的,现下不是自家人闹,而是蒋家的生死存亡的要命事儿了。   大夫人面上装傻,心里倒是门儿清的事儿,这就是要看着那三夫人出丑,她只等这么一日,彻底把这个碍眼的东西扫平,原是这么多人,都是照着她的剧本唱下去,想到立马就能看见蒋茽气急败坏的脸,三姨太哭哭啼啼的下场,就突地心情开朗起来。   刘婆子自是知晓大夫人意思,忙不迭的出了门儿去找方沉碧,屋子里一下子愁云惨淡起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刘婆子风风火火的带着方沉碧进了院子,还不见人,只闻刘婆子叫道:“老爷夫人,这会子大少奶奶过来了。”她这一嚷嚷,满屋子人都朝门口儿望过去,帘子被掀开,刘婆子打头进来,后头跟着方沉碧。屋里人等着见了那身儿淡淡藕色衣裳,都是眼珠子定住了似的。   方沉碧朝座上的二老俯了俯身子,并没说话。可总觉得似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顿觉一股子冷飕飕的感觉,她退到一边,挪眼瞧过去,但见远处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白衣,白面,初瞧去便想起八个字来,人淡如菊,气雅如兰。   这人绝对不如蒋悦然那般艳丽俊俏,但却实在让人移不开眼。再见他端茶小饮,也觉得这人举手投足都是翩翩风度,不似蒋悦然那么美浮于表,张眼可见,这人便是容貌倒也上上层的,少有容止,只不过这人的美感绝不是在于他的清俊,而是仿似骨子里带出来得那么一种气质,沉静,清冽,微凉,又勾人心神。   见方沉碧一动不动的看自己,裴非倒也不回避,而是直面的看过去,脸上带着一股玩味的意味。方沉碧寻思过后醒了神儿,只见裴非没有收回眼色的意思,便落落大方的自顾自收了眼,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人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沉碧,你只管去账房支出银子出来,现下急着要用。”大夫人一字一句道,转而看向旁侧的蒋茽,语气软了软,问:“老爷,是否即刻给几位官爷现下拿去,我是生怕送迟了误了我儿的事儿了。”   谁人都不比方沉碧更知晓现下蒋家的家底儿还剩下多少,方沉碧微微俯头应了一句,只听蒋茽忙道:“这也不急于一时,这就叫马文德赶紧准备一下,先弄一桌好饭菜给几位官爷接风洗尘。”   大夫人斜眼一瞧,又要张嘴,但听蒋悦然轻声道:“如若几位不嫌弃简单,不如就留下来吃一顿家常便饭。”   裴非转眼将目光从方沉碧的身上挪到身侧刘姓男子身上,见那人点头道:“也好,我们这里就暂且再待一会儿功夫,也给你们寻思寻思清楚,若是能带走银子直接就回去舟曲先按住带头儿的几家是最好不过,不要闹太大,能压则压,不然真的闹到上头去,这银子也是打了水漂不说,真是连救都没了的。”   这事儿就这么压下来,蒋茽早是脑袋上生出一层的汗,眼瞅着差点在外人面前表里都丢光了,等着人走了,这才朝着大夫人贴过去,小声试探道:“你也倒是的,也不知道账房还能支出多少银子,就这么让她去支,一旦支不出可怎么办?这面子还不给人家剥光了挂大街上去瞧了。”   大夫人扭头看他,故作无知,道:“我可是许久之前去盘过一次的,那时账面上几万两有余,断然不会让老爷失了这里表的,不过后来很久一段时间都是沉碧去打点的,我这也忙着璟熙的事儿,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可是瞧着那账本儿上得细米字儿就头昏眼花的,索性把我手里的账房支银子的手牌早给了沉碧了,这孩子我是信得着的,断然不会乱来。怎的,老爷担心她不老实不成?”   蒋茽忙道:“才不是,我万万是信过那孩子的,到底沉稳又有心劲儿的。只是,后来,蒋渊也有几次支了银子去打点京城和山东那头儿的铺子,药材地。我瞧着你整天带着璟熙操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破事儿也就没跟你多说,直接拿了我手里的手牌去支的。”说罢,蒋茽不时溜着大夫人脸色,就怕她又较真儿。   可一反常态,大夫人甚是轻松道:“不碍事儿,我挪出一万两的份儿给他支,余下的部分还是足够填补悦然的份儿,老爷放心。”   可事实上到底支了几次,大夫人心里是一清二白的,剩了多少,她也如是知晓,只是想看着蒋茽满嘴的谎话儿等到时候被戳穿的光景到底多尴尬多丢丑。蒋茽合计了一下,心里又是咯噔咯噔的搅着个儿,忙不迭想着再找什么借口比较好,不然难过大夫人这一关。   大夫人倒是心里满是乐意,只当还什么都不知晓,乐呵呵的下去了。   蒋茽这头心焦的很,抓耳挠腮的坐立不安,眼瞅着人家是来领银子走的,这下子拿不出来够数儿,可是被笑死的。估摸了一会儿,蒋茽跟曹方小声嘀咕道:“你应是知晓还余了多少银子了吧,这半年以来,可是没少往外拿过。”   曹方心里头估摸了一下,寻思道:“回老爷,三姨太这面,可是真的下手不留情,几次下来,没个几万两是不够的,现下账房里头剩的真是不多,只是,要是让大夫人知晓账房差不离儿空了,怕是会……”   余下的话他也说不出口,自己本就是个帮凶,不管是帮了三姨太还是蒋茽,到头来,大夫人多事非要查起来,必定第一个收拾他,左右自己也肯定是先给做主子推出去试刀儿的货。想到这,曹方是有些后怕了,那大夫人可不是一般角色,冷不丁的竟出些软刀子狠招术的。   蒋茽闻言也是愁,不耐道:“你也别寻思些没用息的事儿了,反正已经这个样了,就算她吃了我又能如何?你这头儿帮我盯着点,我去那骚婆娘那里弄些回来,暂且把这几尊大神先送走了再说,凭他们几个娘们家家的怎么闹,还了得了?”   蒋茽三角眼一竖,蛮横道:“还能把我的房顶儿揭了不成,我倒是瞧瞧这家里是谁做主,是谁说了算。可是这帮子老娘们儿得了惯瘾儿了,爬到我脑袋上作威作福,那得等我死了再说。”说罢蒋茽站起身,担了担衣摆上的褶子,饶是不服的嚷嚷。   “可不是,可不是嘛,老爷平素就是太心慈面软了。”曹方面上恭维着,心里确是不住的想,这老头子到底只凭着一张不烂嘴,裤裆里一条不安分的物,就敢说大话,做荒唐事儿,到底是只敢惹祸不敢担的主儿。   曹方心里头不屑,那头儿还得屁颠屁颠的跟在蒋茽身后,只等他慢悠悠的哼着小调儿走远了,才敢站直身子狠狠的“呸”了一口,转身儿朝前院走过去。   裴非跟其余两人到了前厅,由着蒋悦然李兰陪着品茶。李兰见了裴非,似乎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面,说熟悉算不上,但绝对是见过。只因为这人的气质实在给人印象深刻,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过了半晌,那头儿马文德进了门儿,面上带笑,朝着蒋悦然耳边嘀咕几句,蒋悦然忙起身拱手道:“这里有点杂事这就走一趟,各位兄弟稍稍等我一会儿。”   众人应是,只有李兰和裴非的眼光是朝着门外瞟了过去,但见蒋悦然走了一会儿之后,裴非起身,悠哉悠哉往外走,一出门儿就见蒋悦然在树下与一女人说话,似乎刚说完,正转身准备离开。裴非侧身从柱子后头绕过去,正与蒋悦然错开。方才转过转角,便与那女子来了个面面相撞。   方沉碧一怔,不知怎的拐角上穿出来个人,她没防及,朝着这人就碰了上去,那人也没躲闪,只是稳稳站在那,等着方沉碧撞了之后,倒是格外好心的扶她站稳,她一瞬间被撞散了神儿,只听头顶上有人道:“蒋大少奶奶当心。”   方沉碧也未抬头,光听这淡淡的冷调子立马知晓自己撞了谁,忙不迭挣扎站稳身子,靠在旁侧的朱漆红柱上,道:“多谢裴公子。”   裴非就站在方沉碧面前,面色微善,说是善,只因为这人平素极少笑,一张脸总是表情淡泊无澜,似乎周遭的任何事儿 都与他毫无关联。今儿见了方沉碧,倒也十分给面子,总是不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是面对一尊没温度的神像,可碰巧的是,方沉碧本也就是这个性子,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心里几分滋味在心头绕着。   裴非亦是商家出身,大江南北走的地方多了去了,自问见到的美人实在不计其数,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总不缺美好。   只是难免见多了美人,也是再见美人便多半会拿来比较,即便是再美之人,看多了亦是无趣,美归美矣,并不耐看,看得久了也觉得并不特长,也是一般 ,只是好了其他普通女子一些罢了。可方沉碧这样子是极耐看的,少了一般美人都有的庸俗,是很能缠住男人心思的那种不可测。   想及此,裴非心下里又有了合计,想到刚刚蒋悦然与她那般神色往来,在看到两人在树下窃语,裴非多多少少心里有了数儿。   不说其他,单说看人,裴非的眼力绝对可算得上人上人。又是比蒋悦然方沉碧还要年长的,自是看得出些门道儿的,不禁心头一喜,顿觉十分有趣。再想到李兰那巴望的眼神儿,裴非更是觉得在以后的日子里这出戏一定唱的格外引人,想到这那股子喜悦劲儿尤其强烈。   “嫂子客气了。”裴非方才二十有五,是长了蒋悦然但又比蒋煦年纪小些。   方沉碧淡淡颔首,俯身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裴非也不阻拦,只不紧不慢道:“不知嫂子是不是还为着蒋兄的事儿发愁呢,我裴非也是一介商家出身,若说别的忙儿帮不上,单说银子的事儿,必定有力出力的。只为交了他这个朋友,也让嫂子占着我这个人情。”   方沉碧见他如此道,心头也有问号,便浅浅一笑,抬眸看着裴非道:“这里替三少多谢裴公子好意了。”   见到方沉碧莞尔,倒是让裴非一怔,有一种错觉,仿似原本还万物俱静的清霜如雪,突地就百花争艳,尤是那一双眼,多情如轻波浮于氤氲江上,饶是让人看傻了眼。   漂亮,可似乎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这个女人。   妖媚,不知为什么,方沉碧这类美人,平素万万与妖媚这个词并不相干,绝对是让人耳目清艳一新的感觉,说是天山雪莲般的气质也绝对不为过。   可她若是肯一展欢颜,那边瞬间变了模样,这女人实在是让人心头绷着似的,只要见了她就没办法放下来,要时时刻刻的绷在那,说不准是什么感觉。   等裴非反应过来时候,方沉碧已经走远了,他望着她远去的窈窕背影直觉得自己格外好笑,不由得嘲笑自己笑出了声,喃喃道:“说到底我果真也是没出息的。” 59第五十九章   蒋茽从屋子里出来之后,直奔着三姨太的院子过去,说到底他也没傻透,还是知晓一些事儿的,原本不计较是因为没必要,现下可今时不同往日。   李婆子见蒋茽自己过了来,还以为是冷落了三姨太他自寻无趣过来讨好,远远的从窗户瞄到人之后,乐不颠儿的朝着躺在炕上的三姨太道:“夫人不要苦闷,人这不是来了,我就说着来的,不是老爷不来,他是早晚要热脸贴冷屁股来的,迟早的事儿。这满打满算,蒋家大院儿里还有谁如您这般得宠?您说可是这个理儿?”   三姨太听了这话,心里爽快极了,知道蒋茽自己送上门来,原本担惊受怕又恼火的心思这会子一股脑儿的烟消云散了,心口窝儿里的小脾气又发出来,满满的装了一肚子,就等着蒋茽进了门儿,又似以前那般,好好跟他清算明白,也得消了之前他朝自己发的那个火儿。   三姨太若有似无的朝门口瞥了一眼,约莫蒋茽这功夫应该是刚好迈进门槛儿,绝对听得见她这风凉话儿,遂阴阳怪气儿道:“倒是爱来不来,不来拉倒,自古是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我这是看多了大戏,挺多了唱谱,早就心里有数了。”   蒋茽在门口儿听见这话儿,只倒是又沉沉叹了口气,这功夫才知道,女人多了也是麻烦,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儿,只管着闹啊吵啊,也不管他这个一家之主烦不烦。   撩了帘子,蒋茽进了门儿,见三姨太歪歪的倚在一边儿,有气无力的摆弄手上那方帕子,蒋茽朝旁侧的李婆子使了眼色,李婆子会意,转身儿离开了。等屋子里没了人,蒋茽这才走向床边儿,身子一沉,坐在上面,开了口:“你这脾气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去才肯罢休?再闹几日可否我还有老命等着看见你消停的时候了?”   三姨太执拗道:“老爷有没有这个命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没这命了。”说罢梨花带雨的掉起眼泪来,看似委屈的不得了。   到底蒋茽与这三姨太还是有感情的,多少比喜欢其他夫人确是多了一份,一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心头一动,当初他追着满院子打她的丑事儿,早就传遍整个蒋府了,说来也真的是让她丢了身份儿了,自己做的属实过分。   蒋茽叹息一声,转而摸着三夫人的手,道:“这府里上下,就算是悦然他娘都算在内,我平素可是最宠你的,虽说是个姨娘身份儿,可吃穿用度,什么不是你偏得一份儿来着?你也该知足了,看着其他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饶着连我去别的夫人房里你也干涉,霸道的面子也不给我一分,差点让我以后再碰不得女人你就那么高兴?你说,我当时怎能不恼火,你还犟嘴撒泼,偏是个火上浇油的性子,就是不懂压火儿,不懂让人消气儿,这能怪我大动干戈吗?”   三夫人虽然刁蛮,但道理也是懂得的,也知道自己那次是真真有点闹过了份儿,回头儿自个儿想想,好似白白让给人家做了借花献佛的好事儿了。   --------------------------第一次替换-------------------------------------   蒋茽本是心里头有着自己盘算,看见三姨太哭哭啼啼不肯作罢,实则心里头也是烦闷的,但还不敢招惹她,遂安抚道:“你也着实别怪我脾气暴躁,那日,哪有你那般泼辣凶悍又不留一点情面的?只是吓得我差点这辈子都碰不了女人了,真是惊的屁滚尿流的。”   蒋茽说着这话 ,心里头气的不得了,对于这个三姨太,到底是比其他夫人来的宠爱,只为这女人很懂撒娇耍蛮那一套,不如其他夫人,唯恐得罪蒋茽,都是跟供着祖宗一样看待。   人皆是如此,总是爱犯贱,拧着来的。再加之三夫人到底比其余几位来的貌美,这宠爱也就当人不让的归她所有了。   三姨太闻言,想起那时候蒋茽恶模恶样的追着她,轮圆了拳头,满院子追打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气,遂哭得更凶,毫无作罢的架势。   蒋茽平素最心疼这三姨太拿捏姿态,可今日到底是有急事来办的,哪里有心情欣赏她这梨花带雨,遂略略有些不耐道:“若说死心,平素里吃的用的,但凡是我给的,你可是比哪一个用的都要周全,归根到底,我心里头想的念得顾得不都是你?今日倒是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儿,又来开架势似乎不罢休,你这可是让我如何是好?怎的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才好?怎么的就怎么宠你你都还是不满意?”   听见这话,三姨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来凤嫁进来之前可是如此的,可来凤进来之后,这一切似乎也没有太大变化,可她也不傻,她到底知道蒋茽心里还是最喜爱来凤的,平素往她屋子里送的好吃好用的不见得比给自己的少,还都是偷偷摸摸的,好似多挂心似的。   尤其是蒋家福死之前,那一见了他就似看见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儿里怕丢的宝贝一样的表情,更是让三姨太恨得咬碎了银牙。可她那时候不敢这么放肆,心里是念了不知多少次盼着蒋家福活不长久好好让自己儿子出出风头,可就那么恰巧,就真给她盼着了,蒋家福淹死在池塘里,都不知道那出殡的路上,大家哭得昏天昏地的时候她心里到底是多舒畅。只是看到来凤一滴眼泪儿也不掉,倒是多少留了许多遗憾。   想到这,三姨太心里搅着劲儿一样的恨,道:“那房夫人倒是讨你的喜,你若愿意只管跟我说,何必大白天的把我支出去,偷偷摸摸的做那事,何必自讨没趣?”   杏眼一横,尖刻道:“难道是还想多在她身上卖卖力气,来个晚年得子不成?她生的就那么值钱?我生的就是下等货不成?”   蒋茽苦笑,只知道这三姨太是讲歪理的本事无人能及,只无奈道:“你瞧你这张嘴,倒是从不会放过谁的,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怎的还不肯罢休。说到底,来凤也是我一房妾,我平素去的也不多,净是窝在你这,你这么霸道下去,到时候还不是后院起火?可说到底我可是日日跟你同睡一床的。”说罢,蒋茽摸索着脱了靴子,往床里爬,顺着三姨太的腿摸了上去。   三姨太狠狠瞪他一眼,拍掉蒋茽的手,道:“少来这一套,我可不吃,你甭哄我骗我 ,净知道捏柿子挑软的。”   蒋茽也不多说,甚知三姨太脾气,遂死皮赖脸的贴过去,作势往三姨太的脸上亲去,顺着一只手摸上她胸口,猛揉了一阵。三姨太到底禁不住蒋茽如此,推搡了一会儿,也就顺过去了。就这么大白天的,两人不顾外面,扯了帐子办起事来,蒋茽心里还十分委屈,只是觉得怎么自己就突然的成了这幅田地了。   一番**过后,三姨太软身软骨的靠在蒋茽胸口,撒娇道:“你可别想着糊弄我,若是下次再干些偷鸡摸狗的丑事儿,我可绝对不善罢甘休。”   蒋茽忙不迭的应是,等着三姨太露了笑脸,方才又开了口,道:“前院儿的事儿你可知道?真是要了我这老命了,怎么到了这光景还不得消停呢。”说罢,挑起三姨太的下巴,狠狠啄了一口:“别的我可不说,单说心疼我这一点,必定是你最可我心儿。”   三姨太冷眼看着蒋茽,似乎听出些门道,道:“自是以为你根本就没那个心思,来了就钻进床帐来也就为了那点破事儿。”说毕,扬了扬眉毛,很是得意道:“怎的你那管家婆子不曾给你支些好招儿?她不是最会过日子,最懂帮扶持你,怎地现下出了事儿就就把我推上墙头儿,成了听话又懂事儿的那一个了?”   蒋茽忙陪笑脸儿:“你看你这女人,任是怎么哄都不罢休,这倒是要怎么折腾我才肯消消气儿?”   三姨太心里是明镜儿似的,只认自己吃进嘴里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再吐出来,边是穿衣服,边道:   “老爷这是问我要银子吗?我这里哪有什么银子,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穷得很。”   蒋茽央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是饶了我吧,外面这是人家都等着拿钱了事儿呢,你就算发发慈悲心,先把你那些私房的银票拿出来给我救急,等着过了这一村,还怕没你好处?我岂能亏待你帮我过这一关?”   三姨太闻言,冷笑,道:“账房的钥匙手牌都在大房手里,你怎知她就不监守自盗?如今来盯着我问我扣这一点儿牙缝里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难道是看我好欺负不成?”   她这是越说越气,连珠炮儿一样道:“别以为我傻就拿好话儿糊弄我,用我时真是把我夸得东南西北的都分不得,用不着我时候就把我扔一边儿,不闻不问,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但凡这家里大事小情儿可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是给我们做的主的?既然不是,那凭什么祸事临头的时候,你还来问我拿银子?”   蒋茽眼见三姨太这里是必定没的办法,遂再不愿装孙子,瞬间瞪大眼,呵斥道:“你这娘们儿家的可是够了,我好话说尽,但凡跟你讲的道理我也都说了。之前你跟曹方去支银子的事儿,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你去占,凡事我不乐意做绝了。可你现下这是什么意思?见死不救?当初要不是你在我耳朵边哄骗我好听的话儿,你以为我贱的要把钱都给你们支走?现在东窗事发你来跟我耍横,以为不吐口就拉倒了?我告诉你,没门。”   三姨太闻言,自然是有心虚,可还不愿就此服输,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也无论如何不能拿出来,脸色青白交错,又才喃喃道:“老爷这话儿说的可不是,捉贼也要按住偷东西的手才算数,你就这么红口白牙的说我跟曹方一个鼻子通气儿骗钱,我焉能服气?”   蒋茽哼道:“你岂止是跟曹方一个鼻子出气儿,你还跟老二也一个鼻子出气儿,今儿我既然来了,你敢跟我耍赖皮试试。我这话也说出来了,今天你肯拿出来帮我解围,他日我必定不薄待你,如果你不识相的话……”   蒋茽一张脸有些扭曲,扯过外衫就往山上胡乱套,道:“我今儿绝不轻饶了你,弄死你也在所不惜。”   说罢,蒋茽赤脚跳下地,朝着三姨太平素放首饰的梳妆台就冲过去,三姨太见势,吓个半死,原本也没料到蒋茽会来抢东西,本也没准备,所有值钱儿的东西都在桌面上,他要是拿,可得都给拿走。   三姨太顾不得穿外衣,跟着赤脚跳到地上去,朝着正在翻东西的蒋茽扑过去,嚎哭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拿我的首饰算什么事儿,你还我,还我。”   蒋茽瞠目,表情骇人,道:“还你?你这婆娘进来光景不过是个不值钱的贱婢,现下跟着吃香喝辣,还嫌不知足,挑三拣四的,着实讨人厌的够呛。这里何来你的东西?你除了这条贱命是你的之外,都是我蒋某人的。”   说罢,蒋茽把三姨太甩到一边儿,伸手一股脑的将桌子上的首饰划到一边儿,瞧着少了不够,又开始把每个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玛瑙簪子,宝石金钗,翡翠镯子,东西丁光的掉在桌面上,洋洋洒洒的散了一摊。三姨太的腰撞在床柱上,本是疼得要死要活,可眼看着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值钱儿玩意儿就这么给蒋茽都要拿走,她拼了命也要护住。   蒋家不会长久,连她这种从不参与生意也不管家不出门儿的大院女人也看得出的,她就只要赶紧把以后散伙了之后母女两个的保障收好,不然到时候怕是连要饭都要不着。   三姨太使尽浑身的气力挤到前去,推开蒋茽,抓起那些首饰便往自己身子边儿搂过来,边搂边朝外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李婆子一早听见里头有人再吵,但她毕竟只是婆子,哪里敢随便进了门儿劝,何况蒋茽这人的脾气她也是知晓的,真的光火起来,实在是可怕的,冷酷自私又残忍。   ---------------------------以下内容全部替换完毕---------------------------------   李婆子在门外急的只搓的脚,想进门儿又怕到时候蒋茽发狂了拿自个儿开刀儿,不进去又怕到时候三夫人倒出空来找她麻烦,左右为难了半晌,见院子里的其他丫头婆子都探头儿瞧热闹,李婆子赶紧扯过一个毛头丫头,吩咐:“你赶紧去前院儿里找大少奶奶去,说这院子出大事儿要人命了,得赶紧过来,快去。”   那不大的丫头也给吓的一怔一楞的,歪歪扭扭的朝门外跑过去,边跑边喊:“可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这头儿三姨太在屋子里跟蒋茽抢的疯头疯脑的,可她到底只是个女人家,哪里有蒋茽的气力大,扯了半晌抢到手的东西只有那么几件,一副南海珍珠的链子也给扯断了,珍珠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蹦蹦跳跳的顺着四处散开。   三夫人见了心都碎成几瓣儿,昔日攒了半辈子的东西,现在跟一团乱线一样抓了蒋茽一手,翡翠镯子掉在桌面上,清脆的打了几个转儿,三姨太瞧的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这些值钱儿玩意儿就跟那珍珠链子一样下场,遂顿时跟疯了一样,嚎哭着伸手去抓蒋茽的脸。   蒋茽本是没防及三姨太会突兀发狂一般的奔着他的脸就过来了,当下只忙着怎么从那疯婆子手里抢到东西才是正经。可就那么一眨眼儿的事儿,三姨太长长的漂亮指甲就跟小刀儿一样,顺着蒋茽的左脸毫不客气的划了下去,这一把下去,顿时三道子血痕现在脸上。   蒋茽只听见三姨太嚎叫着扑过来,再就觉得脸颊上猛地刺痛起来,他哎呀一声,丢了手里的东西朝自己脸上捂了过去。   等反应过来才明白是给三姨太给挠了,捂着脸的手挪下来一瞧,淡淡鲜血蹭在手心儿上,此时三姨太却是趴在地上把蒋茽刚掉的东西都扒拉自己身边儿去了,连瞧他都没瞧一眼。   这使得蒋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七窍流血,嘴里叫骂着:“你这下贱的娼妇婢子竟敢抓花了我的脸,看我怎么跟你算这一笔帐。”说罢,弯腰一把薅住三姨太披散的头发,猛地往后一带,三姨太妈呀一声,朝后来了个王八翻壳,四仰八叉的摔了过去,摔的眼冒金星,两耳闹哄哄的一片,啥也听不清了。   蒋茽还不罢休,气急败坏的一边骂,一边把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倒了个底朝天,见找不到银票,朝着门外叫嚣:“门口那受死的老货还不进来更等何时?是要等到进了棺材才肯听话吗?”   李婆子被吓的脖子一缩,嘎的答应了一声,推门儿就冲进来了,可是吓的她连门槛都没迈,门冲开了,身子前倾,脚却还在门槛外,就那么脸朝地的趴下了。   这一摔可把这李婆子摔的不轻,妈呀妈呀的哼唧了半晌没起来,只觉得一股热烘烘得到东西从鼻子里留出来,李婆子缓缓抬了脑袋,还昏呼呼的看不清眼前,没等醒过神儿,就听三姨太死嚎着骂道:“你这狠心不顾的东西,枉我这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悉心伺候,今日你倒是连我分毫也不顾了,牙缝里的东西你也不放过,倒是说说看,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老货,还不快滚过来。”蒋茽一脚踹开抱住他大腿的三姨太,朝着李婆子横眉竖眼道:“今儿你要是不把这下贱货藏得银子票找出来,我不扒了你一身老皮我就不姓蒋,我随你姓李。”   李婆子听了这话,顿时血冲了脑子,心知这蒋茽是动了真格的了,容不得她在这里在做两面好人,遂磕头虫一样,点头哈腰的答应,道:“晓得,晓得。”   三姨太闻言,瞪大眼,朝着李婆子,喊:“你这老货,容你怕了他就敢得罪我?我若不死,你就必死。”   李婆子又是一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双耷拉眼看看蒋茽,再看看三姨太,迟迟不肯动弹,两道鲜血从她鼻子一直蜿蜒到衣服上,李婆子迷迷糊糊的用袖子去蹭了蹭,顿时哭起来:“老爷夫人,你们这是难煞了我这老不中用的了。”   “老货,给我起来。”蒋茽不容她在这里耍赖,薅住她衣领子一把提起李婆子往小里间拖,边拖边道:“你找不到,我就在这扒你的皮,拆你的骨,你是看看。”   三姨太平素的银票或是值钱玩意儿都是李婆子代为打理保管,她自然知晓东西藏在何处,现下蒋茽盯住李婆子去翻,必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三姨太哪里肯,扯住李婆子的头发就往后拉,扯得李婆子疼的哭爹喊娘的。   “夫人松手,夫人。”李婆子求饶。   三姨太不罢休,恨道:“你尽管试试我到底能把你如何便是。”   “婆子我不敢了,不敢了。”   蒋茽见三姨太如此,转而送了李婆子,薅住三姨太的头发就往里间儿拖,阴森道:“这老货不敢,那我也不勉强,你给我打死了,我叫她一道给你做陪葬,一主一仆地下也是个伴儿。”   三姨太吃痛,随着蒋茽的脚步一直被拖往里头小屋,三姨太鬼哭狼嚎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来,一直传到很远,丫头婆子们都给吓坏了,谁也不敢进屋,都躲在自己屋子里看动静。   刘婆子一早就知道这东面屋子会有好事儿,装模作样的还从这头儿绕一圈回去,那哭喊声听的虽不真切,但多少也闻得到一些,刘婆子格外解恨,捂着嘴一路小跑回去打报告去了。   而另一头,来凤带着明月也在院子里兜,见那院子情形,一脸的得意。明月笑道:“那老妖精这回可是给打服了的,只管出来的时候不鼻青脸肿的才怪,看她及时才敢再出门得瑟。”   来凤漫不经心的折了朵枝头上的花,无谓道:“大夫人这招可真狠,容着她闹了这么久,得意忘形了这么久,只为了这一遭,让她日后连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真狠。”   明月听了,略略收了笑意,看来凤:“夫人何必这般认为,以夫人的心气儿来说,你也万万不是普通角色,何必怕她,不过只是早一时晚一时,大家是凭着本事讨活的,三姨太她自己心眼儿不全,自命清高,那是她自己蠢,得到今天下场也是活该枪打出头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不知还活着干嘛。”   来凤轻叹了一口气道:“你错了。”   明月不解,问:“明月错在哪里?”   来凤轻声道:“不管大夫人多部受宠,不管老爷对她几多不满,正室就是正室,从嫁进这个屋子那一天起,这些都是注定的,谁也动摇不了。再受宠不过只是一个妾,再不得宠也照样蒋家大权一把抓,许是在男人心里,真正信任又能同甘共苦的不是平素宠着惯着的那些小老婆们,所谓的结发夫妻,白头偕老,也不过是在跟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连在一起的。说来是可悲,可到底还是这个理儿。”   来凤转而看着明月淡淡笑了一笑,道:“若是今日,蒋家家破人亡,自离子散,若只能带走一人,我敢断然,他一定要带大夫人走,而我们,真真是在关键时刻才看得出,到底是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迟早要被晒干了碎成块儿掉在窗根儿底下没人看的。”   明月见来凤神色有些哀寂,忙劝到:“夫人想太多了,这么家大业大的蒋家怎会有家破人亡的一日?夫人想太多了难免伤神儿,还不如坐山观虎斗来的好玩,等着三姨太不受宠了,夫人再给老爷添个少爷才是正经。”   三姨太再往三姨太那头瞧一眼,转身往回走,道:“这世上本来就是人不正经,世道又怎么会正经得起来。”   明月见好戏还没唱罢,忙跟上前去,问:“夫人不再多看一会儿这热闹了?”   来凤轻声道:“不看了,谁知看来看去,我不会轮上这么一遭。”   再说那头儿,方沉碧跟着马文德一起拿着手牌去账房盘账面上的银子数儿,进了账房,里头的看帐的先生倒是客气的很,将账面摊了一桌子,他不说话,眯缝着小眼儿笑呵呵的站在一边,哑着嗓子,道:“大少奶奶,帐都在这了。”   方沉碧嗯了一声走上前去,微微俯头一看,只管是略略的扫了一遍。她其实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三姨太和蒋家二少一直有各种名目支银子的事儿早就有所耳闻,她时不时来账房支银子维持家用,便是了如指掌的,那连她都知晓的事儿,大夫人岂会不知?这账房上下的的事又有那一桩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的?   方沉碧当时没有反口多说一句,不过是给了蒋茽的面子,现下最重要的是帮蒋悦然度过这个危机,绝对不是报复蒋家的机会,心头略略一沉,她有些心虚,此次大夫人这一遭,怕是那头儿三姨太那里要遭殃,等着到时候闹开了锅,反而对蒋悦然的这件急事儿不好了。   账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忙弓着腰给马文德倒茶吃,两人坐在桌子前头的小桌前,低声聊了几句,账房先生时不时瞄着方沉碧的表情。   其实这账面儿看不看也罢,马文德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品了一口茶,跟账房先生道:“这头儿不知道曹方是不是早打点好了,反正我们大夫人说了,全蒋家上下,先生您是最辛苦的,平素商用往来,哪一笔不是过了您的眼了,这头我们三少遇见这么个坎儿,可是急坏了大夫人。她这是跟老爷说了这事儿,老爷也把来拿银子的官爷儿都留下了,今儿就得支走银子,赶紧花钱消灾才好。日后,三少若是当了家,大事小情,还会亏待了您不成?”   账房先生也是个聪明人儿,在蒋家做了六十几年的帐,到底是个哪面儿也不靠的主儿,他只管专心致志的记自己的帐,唯恐沾了哪房的好处,到时候一朝东窗事发之后跟着遭殃。   三姨太和蒋渊不是没有贿赂过他,只是这人软硬皆是不吃,实在没法下手。当年,这张帆先生是蒋茽的父亲最看重的人儿,也落下过这话儿,不到他死,谁也别想着把他从这个家赶出去。蒋茽对这个账房先生也是颇为尊敬信任,是他人万万不能挑拨的。   再加之大夫人也认为,如他这般人才是最可靠的,遂从不对他下手,不拉拢也不找他麻烦,就让他好好的在蒋家做自己该做的事儿,倒也是好的。可平素小恩小惠的事儿也是不落下的,多半只是比常人多给一点儿,也当是让这人自己心里舒坦就是了。账房先生心里有数,小恩小惠也就收下了,毕竟大夫人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平时也并无乱来的事儿做,他对她颇有好感,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大夫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可事到如今,这账房先生如是清楚蒋家目前的状况,混到了今日,也是该走的时候了,见马文德说了这话儿,账房先生开了口:“马大管家是个精主儿,账面上的事儿我不得多说什么,我只管说之于我来说,我只是做好我分内的事儿了,账目明明白白的记着呢,都是秉着规矩办事儿。   在我第一次踏进着账房开始,从不曾有过什么徇私舞弊的事儿出来,但凡每一笔支出收入,都是有理有据。主子之间的事儿万万不是我这等下人该过问的,我只是见到手牌就调银子出去,谁拿牌子谁能支得走银子。回头也有名目可查,还有留名和日期。况且,每一笔银子都有大夫人或是老爷的准许,每一笔都不差丝毫。”   马文德闻言,笑道:“我也在蒋家做了四十余年了,您这等为人处事我还不知?就是因为我知晓,而且是清清楚楚的知晓,方才跟您说这话儿来着。”   账房先生抿嘴一笑,道:“大夫人这么多年来待我不薄,以前的老太爷更是如此,换到老爷这一代如旧,我能为这家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吧。”   马文德笑呵呵的应道:“足矣,足矣。”   账房先生捋了捋胡子,道:“我到了这把年纪,带了镜子也是花眼的厉害,这不几日前大夫也说,我是从前看坏了眼镜了,越老越不清晰。眼看着身子骨儿也不如重前,就想着跟夫人老爷告老准备回去养晚年了。”   马文德连连点头:“等着三少这事儿一弄利索,您的事儿我必亲自去给大夫人说,您可放心。”   账房先生,起身拱手,道:“这就谢过了。”   马文德也忙起身:“哪里哪里,您客套了。”   等着方沉碧大致扫过一遍之后,跟账房先生略略说了几句就准备回去,老人送两人出门,临了的时候,拍了拍方沉碧的肩膀,朝她招手。方沉碧跟了过去,马文德则会意,折身出外面等着去了。   账房先生神情自若的站在方沉碧面前,一张沧桑的脸浴在窗外的天光之中,皱纹堆摞,皮肤松懈,本是极老的人,看来也没有太多特别,但满算着蒋府上下,方沉碧只觉得属他最有智慧。   “先生有话说要?”   来人点点头,又是捋了捋胡子,道:“丫头,信我一句,齐大非偶,三少万万不是你可托付的良人,不管他多一厢情愿,亦或者,两厢情愿,你若是想抽身要尽早,蒋家要有大事了,你心里要有数。”   方沉碧闻言一怔,竟想不到这个终日窝在账房里的花甲老人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见方沉碧定定看着自己不说话,老人又开了口:“能救三少的,只有一人。”   “李婷。”方沉碧喃喃道,隐约有丝毫的失落之色挂在她脸上,看来实在可惜可怜。   老人见她如此,竟笑了,道:“我并不是如他人一般跟你讲取舍的大义,我只是单单从你们是否合适在一起而言。三少是个性情之人,但凡事出大小多半是随心所欲,而你隐忍又心事儿多,嘴紧从不肯讲,只是三少是绝对猜不透你心思,两人一起,并无默契,又都是任性固执的人,很难学会退步,这样的婚事儿,多半难以长久,即便过到白头,也是苦熬,何必?”   方沉碧始终一站不眨的看着面前的老者,突兀的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受,或许,只有这个老者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可以跟她说些这种体己话。   “两人过一辈子,总要互补才好,人生苦短,只有两厢欢喜并不足够。我见你却是个好孩子,既然苦了上半辈子,下半辈子就让自己平淡而幸福的过着不挺好?而那些藏在心里不愿给人家知道的是事儿亦不用太在意,人都是命数安排,注定你走这一步,遇见这个人,留下一些东西,但三生石上没有将你们的名字刻在一处,你守他多少年,有过多少不可割的过往,都是白费。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便握在手里一些光景,早晚还是要松手,与其到那时痛不欲生,不如看淡一些,该放就放吧。”   断了断,老人接着道:“对于三少也是如此,不管他多执意如此,说到底终究是事事不如人愿,他的日后的日子和出路不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命里不该的事儿他做了,只是他自己倒霉,连带这你也跟着倒霉。我这话,你懂?”   方沉碧钝钝的点了点头,只闻老人叹着气转身走了,只剩下方沉碧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张绝色的脸容在明晃晃的光线之中,越发的看不真切了。她反复思索老人的一番话,突然觉得这前后,这事出,好似是有一些人为,可说到底这么恰巧,这么周折,也都是天意。   痛苦吗?自然是无比痛苦,天天熬着看见自己儿子的脸,就似钝刀子,慢慢的一刀一刀的划下去,往回想想,似乎蒋悦然在京城这么多年,她的心也从来没有从他身上回来过,身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是极其瘦弱的灵魂吊在空无边际的身体里,不是寂寥,是从不知未来在哪里的茫然。从以前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没有脚落地的活过,她是飘在天上的,一直飘着。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稚嫩的声音,只闻一个丫头叫道:“马大管家我们李婆子叫大少奶奶赶紧过去一趟,我们那出天大的事儿了,不得了了。”   马文德莫名其妙的问:“什么天大的事儿了,你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方沉碧从房间里走出来,轻声道:“我这就过去。”   丫头打头儿先跑开了,方沉碧朝马文德道:“老爷允了三姨太和二少支出那么多银子,现下来要帐的人上了门儿,老爷自然不可能把之前那些事儿圆的上,大夫人不知晓,必定不会帮他,老爷除了找三姨太要些私房的东西便没有出路了。”   马文德闻言笑道:“有一个好日子要到头儿的。”   方沉碧没响,径直往前走,马文德好奇,便问:“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方沉碧淡声道:“舅舅,先生让我放手。”   马文德自然知晓放手为何意,只管叹息了几声,蹙眉道:“如若就此放手,璟熙以后可怎么办?现下三少知晓璟熙身世,以他的个性可能会善罢甘休?不闹个蒋府底朝天才怪。”   “偌大的蒋府只余下几千两银子,明春的种子钱还没有预备出来,今秋的药材地寡收,药材铺子赔钱,打理铺子还需要银子周转,现下哪来余钱给蒋悦然堵上舟曲那么大的漏洞?而且……”   方沉碧瞧着马文德,一字一句道:“舅舅,我怀疑舟曲的事儿能这么快闹到如此大,甚至是连朝廷都插手进来,似乎内情很不简单。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事出蹊跷,心里不踏实。”   马文德想了想,道:“你说起这我也觉得实在是可疑,哪出来这么一个祸事儿的主儿就盯住我们三少不放了?”   “谁知道呢,只是现下还顾不得这么多,只看怎么才能让他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方沉碧心事重重,想到蒋府已经是见了底儿,就越发着急起来。   想了想又问:“舅舅,你可是安排好了那几亩地是不是不可查了,要是还查得到日后就麻烦了。”   马文德左右瞧了瞧,道:“我这是想了好久,不如这样才好。我回头儿找熟人儿搭个线儿把那地儿卖了,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填进去就去京城开铺子得了。到时候先把你奶奶他们都先弄走,最后剩我们几个一道儿去,那铺子就写你的名字吧。璟熙太小,免得日后蒋家沾得到,不如写你的。”   方沉碧未曾想到马文德如此打算,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舅舅跟舅妈防老的钱,我不能动。”   马文德道:“我这是早把你当成自己女儿养了,现下我们一大家子光靠那几亩地怎么讨活?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支加过日子未免太辛苦,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不如我来替你出头,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动。你就别再推脱了,我这到死的几年就靠你了。”   方沉碧望着眼前头发斑白的马文德心里五味杂陈,她的上辈子没有人如此真心对她好过,这辈子还有一个舅舅能如此待她,真心为她想,替她安排,她突然觉得这甚比爱情更让她觉得幸福和欣慰。   马文德见她感动的样子,不禁苦笑道:“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就只说一家话,我只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不留二心,虽然你亲爹还在。”说罢又笑道:“但他不如我,毕竟我跟你生活得更久,我知道怎么才是对你好。所以你也别总觉得难过,一个人一辈子有三个人疼,那是多好命的事儿?要不是你娘走的早,现下是四个,可即便没了她,还有我们在。”   就这一句还有我们在足足让方沉碧回味了许久许久,很多年以后,她对他说,也许就是那么一瞬,马文德的一句话方才让自己第一次有了所谓的归属感,那是一种很奇妙美好的感觉,虽然有些微酸,但再回味的时候确是甘甜无比的。   回到三姨太的院子的时候,里头叫的更惨了,方沉碧顺着丫头带路进了门儿,但见蒋茽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伤,正薅住三姨太的头发装在床边儿的柱子上,三姨太则是满脸的血,死命的扯着两张银票儿,死活不松手。再看地上珍珠胡乱的滚在地上,还零星掉落了一些朱钗之类。   而站在一边儿的蒋家祝抱着蒋茽的大腿哭得跟泪人儿一样,大叫着:“父亲不要这样,放过我三娘吧。”   里头闹的一片凌乱不堪,方沉碧简直无从下脚了,只好挑着没东西的地儿走过去,忙劝道:“父亲息怒,快别打了。”   蒋茽即便再恼火,见了儿媳上前来劝也多少给面子的,一把扯掉了她手里的两张银票,气呼呼的松了手,把没力气的三姨太摔到一边儿,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儿,开骂道:“今儿就弄死你个下贱胚子,平素贪拿的时候怎不见你如今的嘴脸,现下让你吐出一点,倒似要了你的老命一般,我现下话放在这了,你如此做绝了,他日分家,你们娘两个什么都别想拿到手,就给我净身出户,爱哪哪去。”   目光再转向站在一边儿不敢大声哭的蒋家祝,不解恨的道:“一介男儿竟如一个娘们儿家家的就知道哭,哭哭哭,有这样的娘儿子也教不好到哪里去,你们娘两个儿都是一道货色。早是知道你如此,当年怎么池塘里淹死的不是你。”   说罢,蒋茽看了一眼方沉碧,冷声道:“不许给她叫大夫瞧,由着她要死要活去。我看谁敢违背我的话,就要谁好看。”说完提身出去了。   蒋茽走后半晌,蒋家祝方才敢上前,跪在躺在床柱旁侧的三姨太身边儿扶着她哭得更甚。外面不曾有一个丫头婆子敢上前儿,生怕跟着遭了殃。方沉碧冷眼站在梳妆台前,看蒋茽留下的几件饰品,不觉得发现原来自己是这般的人,看见如此状况并无一丝怜悯之情。   又过了一会儿,三姨太这才缓过劲儿来,哎呀呀的呻/吟开来。方沉碧在桌子上挑了块儿白帕子,走到三姨太身前儿,伸手将帕子按到三姨太的额头伤口处,只见她疼的一颤,缓缓睁了眼。   一见眼前是方沉碧,不禁粗喘了几口气,虚弱道:“你是来看热闹的。”   方沉碧面无表情,朝着蒋家祝道:“你去让李婆子烧热水过来。”   蒋家祝说到底只是个公子哥,还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听话,出门儿去叫李婆子,等人走了,方沉碧这才微微垂眸,看向三姨太一双愤恨的眼,轻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60第六十章   谁都懂物极必反的道理,但不经历的时候,人总是不能想的那么透彻,自以为永远不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去,可往往事与愿违,越是觉得不会的,越是极容易遇上。   现下三姨太就是如此,这么一来,任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三姨太的大势已去,这算是跟当家的老爷闹翻了,以后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蒋茽放出狠话,他日分家,蒋家祝一分一毫都拿不到,也就是直接告诉所有人,当家的万万不会有他。   蒋渊因为离着远,蒋茽来不及跟他讨,算是逃过一劫。   等着蒋茽气急败坏的回去自己院子的时候,曹方早等在门口了。蒋府说小不小,可这等事儿真真是传的比小狗跑的还快,那头刚一哭爹喊娘,这头儿每个院子都听见风声儿了,大夫人乐不支的喝着茶磕着瓜子儿,就听外面刘婆子喊道:“夫人,四夫人来了。”   “快进来吧。”大夫人换了个姿势,继续漫不经心的调教身边儿绣花儿的丫头,怎么下针。   “姐姐,姐姐,东边儿院子开锅了。”四姨太满脸笑意,小碎步进了门儿,满身儿的喜气儿味儿,叫道:“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老天者是开眼了。”   四姨太平素是最恨三姨太的,只因为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如一个儿子来,又是晚了她几年嫁进来,平时被压得最惨的一个就是她。本蒋茽又不是很宠爱她,这口恶心想着得吞一辈子,没想到就这么得报了。   大夫人抬头,微微蹙眉,道:“你瞧你嚷嚷个什么劲儿,这算哪门子好事儿,看你乐的,像是怀了儿子似的,有那么好笑吗?”   四姨太扭了屁股坐在大夫人旁侧,朝绣花儿的小丫头,挥了挥手,小丫头放下东西利落出去了。等了没人儿,四姨太才笑意盎然,道:“怎么不是好事儿,这么个**狐狸精得了一顿好打还不是喜事儿?平素这贱人也是跟着姐姐你拧着来,处处争风咬尖儿的,从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今儿恶人天报,我回头米饭也能多吃两碗,姐姐就不乐?”   大夫人垂了眼,扒拉这小碗里的瓜子,无谓的用手剥起来,道:“乐个什么?说到底还不是蒋家的丑事儿,传出去你我谁的脸面上好看?”   四夫人讪讪收了笑道:“我可没有姐姐这么好的修养和气度,只觉得这贱人能有这一天是天报。”   大夫人不做声,只淡淡道:“前儿李家大奶奶送了几批上好的缎子,眼瞧着再过两个月你就生辰到了,我这本来也要送你几批过去做几身儿衣裳的,恰好你来了,我也不遣人送过去了,你拿三匹先回去吧,可别在我面前说些让我头疼的话了,可给我留点情景时候吧,那头儿璟熙还病着,我歇会儿就过去看孩子了。”   原本四姨太就不受宠,好东西万万轮不到她,想着最近一两年蒋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也有许久没得到过好料子没裁衣裳了,本来是听见三姨太挨了好打跑过来报喜的,现下还分了上好的缎子,她自然是乐不拢嘴,忙不迭的跟着刘婆子下去了。   谁也不知道三姨太的下场会是如何,方沉碧离开之后,那个屋子的灯光就没有再亮起来过,三姨太倚在床边儿,眼神儿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了这幅光景他还能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那头蒋煦病的又重了些,尤其入秋之后咳症一直不见好,最近蒋家忙乱,多半没时间多往他的院子里跑。宝珠在外头早听见风声儿,原本也不愿意回来传话儿就怕到时候方沉碧不乐意,可架不住蒋煦一直盯着她问东问西。宝珠捱不过,就道了蒋悦然舟曲矿上出的事儿。蒋煦听了格外乐和,心知这次必定是需要蒋府出一大笔银子方才能堵住那些矿工的嘴。   抱住见蒋煦脸上带笑,也知晓他心里想些什么,可她不敢问,当年的那件事儿让宝珠一直怕到现在,她是绝对斗不过方沉碧,也怕死了蒋煦这个阴阳怪气儿的脾气性格,觉得自己既然技不如人,还不如夹起尾巴讨活,算是给自己找个清静了。蒋煦身子骨本就不好,可他毕竟也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难免对女子的身子有向往的。   可方沉碧并不是他能碰到的,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蒋煦也觉得心头别扭,毕竟方沉碧是蒋悦然碰过的女人,他即便再喜欢,总觉得是脏了身子的东西,心下里过不去这道坎儿,再者说了,即便他可以不计前嫌,方沉碧未必乐意,自己又是不中用的,到时候不行事,可是丢人的很。   蒋煦独自懊恼的很 ,瞧着宝珠弯腰擦着桌椅,那弯弯的脖颈的确很是好看的,皮肤与相貌到底不如方沉碧来的那般精致漂亮,可也是好过那些下头的丫头片子的。   自从那次被宝珠算计之后,蒋煦再也没有碰过女人,这几年以来都是卧在床上度日,说不想做那事儿是假,可他还挂着面子不想跟宝珠开这个口。以为宝珠这烂蹄子总归会主动的凑山前来,谁知竟是给方沉碧吓破了胆子,竟规规矩矩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动作。   蒋煦暗自生闷气,咳了一咳,道:“瞧着眼前眼后的晃悠着实让人心烦意乱的,你道是不能手脚轻点儿?”   宝珠听了蒋煦不耐烦的话音儿就知道他又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遂赶紧想脱身儿离开这地儿。方才应了之后,就打算折身儿出去,蒋煦见宝珠打算出去,忙道:“你这贱人要去哪?还不过来帮我捶腿。”   宝珠又怕惹了这闹事儿的主儿,忙转过身,道:“我这就过来。”   多年的拖病让原本清秀的蒋煦有些孤寡的消瘦,皮肤青白青白的,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纸糊在干枯的骨架上。   宝珠亦是几年没有跟他亲近过,只觉得蒋煦衰老的十分快,早不是之前她引诱下,那个还依稀可见俊秀的男子了。再加之这几年蒋煦对方沉碧扭曲的喜爱更让他愈发阴沉诡异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真好似有什么恶鬼附上了身一样,宝珠也怕的。   宝珠垂着头,安顺的坐在床边儿一下下的给蒋煦捶腿,这人瘦极了,一下下敲过去,全都敲到小腿骨上,宝珠捶的有些胆战心惊的,方才觉得这么三四年的功夫,这人是真的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了。想到当初自己还对这这人有过眷恋,也不觉得认为自己当初实在是太稚嫩了。   “怎的?嫌弃我了不成?”蒋煦看出宝珠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神色,语气不善的问。   宝珠忙道:“是觉得少爷又瘦了,日后可要好好的多补补。”   蒋煦原本嘴里恶毒的话便一下子没了说出口的机会,即便他再阴沉难猜毕竟也是个肉心的人,知道宝珠多少对他是有真心的。遂沉默了半晌,蒋煦伸手,抬了宝珠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二十余岁的时光,也算是女儿家最好的光景,杏眼圆脸,唇红齿白,到底也是个招人的样子。   蒋煦心里是动了念头,干瘦的手指在宝珠脸上来回的摩挲,从脸颊一直慢慢的摸到她脖子,宝珠知道蒋煦的意思,但上次她差点死在这个事儿上,对跟蒋煦的床弟之事多少也是有恐惧的,而自己本身也是个正常的人,一旦被撩拨,那种冲动的感觉更是充满她的身体,只是她还怕这次再让蒋煦出了点什么岔子来。   蒋煦摸了宝珠丰腴的身子,那种感觉越发强烈,却不见宝珠有什么动作,只是憋红了脸,浑身紧绷绷的坐在那,垂着头,不说话也一动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委屈你了不成?”蒋煦格外衔恨的道。   宝珠摇头,生如细蚊,答:“我是怕少爷身子……到时候夫人不会饶了我小命的。”   蒋煦哼道:“你只管伺候就是,哪里那么多心眼儿想事儿,当口上就管让我和乐就好。”   宝珠本也是极想要的,听了这话,红着脸嗯了一声,拉了身后的床帐,开始脱衣服。蒋煦因为身子不爽,便让宝珠坐在上面,宝珠是憋了许久了,难免兴奋。蒋煦也是如此,可偏偏事不如人愿,方才没有几下,只听蒋煦闷的一声,便匆忙的泄了。   宝珠一脸惊愕,但见蒋煦的脸色直泛青,吓得宝珠从蒋煦身上滚下来,顾不得穿衣服,只管是光着身子站在地上拼命的帮蒋煦抚胸口顺气儿。   蒋煦只是觉得那股子冲劲儿像是从丹田里顶出一股血直冲天灵盖,然后就眼前一黑,连耳朵也听不真切,缓了很久,才渐渐听见身旁有人在哭,眨眨眼,看见赤身裸/体的宝珠站在旁侧。   蒋煦又是气急又是羞愧,可见宝珠哭那么伤心,到底还是忍下来,朝她挥挥手,道:“我没事儿。”   这事儿到底没人知道,宝珠穿好衣服就一直在屋子里头伺候蒋煦,换下来的衣裳也给拿去洗了,可她还是提心吊胆的。   蒋煦精神了之后便倚在床边儿朝外面傻呆呆的看,见有婆子进来换暖炉,方才开口:“怎么不见今儿把璟熙带过来。”   婆子道:“小少爷这会儿子烧着呢,在大少奶奶的屋子里睡的。”   蒋煦一惊,忙起身,问:“怎的照顾的?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还让他烧着?可又请大夫看过?有无大碍?”   婆子被蒋煦的态度吓了一跳忙道:“说是早请了大夫过来瞧了,也喝了药了,正在休息。”   蒋煦跌在软靠之中,大口喘着气,宝珠赶紧倒了杯参茶给他提气。   前院那头,蒋茽把从三姨太那里弄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摊,曹方忙上前儿细细点数,一番下来,脸色略有尴尬,朝蒋茽道:“老爷,这些都算上也不过三千余两,就算把账房的几千两也加上,也就一万出头儿一点。不知道……”   蒋茽这会儿子朝着黄铜镜子左右摆弄,脸上三道子血痕实在太引人注意了,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走了一圈就出了伤,而且还是一看就知道是女人挠出来,这可怎么让他再回去前院跟人家说这个事儿?   蒋茽十分恼火,瞧着桌子上的东西,再看看自己的脸,骂道:“这**真是悍的很,等着这事儿过了之后我怎么收拾她。现下……”蒋茽冥思苦想,不知怎么才能先解决前院这事儿。   想了又想,不禁叹道:“也怪我平素太过纵容这贱货,现下是栽在她手上了。可不管怎样,悦然的事儿才是头等大事儿,你倒时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先过了这一关?其他的以后缓缓再说。”   过了半晌,曹方眼珠子一转,献计,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老爷愿不愿意屈尊。”   蒋茽一听有办法,忙道:“还不快说,现下是什么时候,还管得什么屈尊不屈尊的?”   曹方轻声细语,道:“既然事到如今,已然是这个地步了,老爷觉得丢脸也罢,没面子也罢,必须要跟大夫人托底儿道个实情了。虽说大夫人必定会恼火,气老爷当初受了三姨太的蒙骗,可说到底,大夫人才是主家母,到底是识大体识时务的,老爷不必担心大夫人会跟三夫人一样,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换句话说,以大夫人的聪慧,三夫人这点事儿还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分明是明眼儿事儿,她不管不问,还不是等着老爷说点好话儿,顺顺她的气儿就好了不是?”   蒋茽闻言,跟着点了点头,曹方一见如此,忙又接着道:“再者说了,大夫人的娘家本就是我们这县城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见得比我们蒋家要差多少,如今自家的连襟出了点状况,还是自己亲外甥的急事,怎得不得卖些气力去帮衬下?所以老爷就屈尊一刻,不过几句好话儿,打发了大夫人的不快,这事儿就可成了。回头让三少自己到舅老爷府上道谢就是了,多大点了不起的事儿呢?您说可是这个理儿?”   蒋茽寻思了一下,也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忙不迭点头,赞道:“算你小子有点心眼儿,只是你也知道她的脾气,那人脾气软,性格可是扭得很,绝对是个表里不一又七魂九窍的主儿,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说服的。”   曹方笑嘻嘻的道:“恕小的多嘴,大夫人绷在那还不就是跟老爷您赌气来着,虽然忍忍不发作,但心里始终是不舒服的,除了府里几个太太之间为了争宠闹些矛盾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缘由了,老爷细细想想这缘由。”   蒋茽倒也不是个完全草包,知晓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遂摇摇头尴尬道:“这我还活的好好的,就打起主意来,真是恼人的很。”   曹方又道:“老爷寻思的偏了,倒也不是几个太太惦记您不好,而是早晚蒋家都要有能人站出来接这个大家大业的,老爷觉得谁是合适人选自然是心里早就有数,如果这人是三少的话,那么老爷何不顺水推舟,就给大夫人一个定心丸吃吃,也早让她安了这个心思,就好好的帮着说几句好话儿,疏通下舅老爷那里的事儿?”   蒋茽点头:“你说的在理儿,可我迟迟不肯说,就是怕这后院失火,平素那贱货饶是凶悍的很,那头儿京城的几间铺子也都是老二在打理,不到最后,若是让他们知晓了日后的主家人,这蒋家非要闹个鸡飞狗跳不可。   逢着现下有事多事之秋,药材地亏着,铺子也是入不敷出,几间开下来都是赔得厉害,我不是没想过这一点,我还不想在这个当口上闹出大事儿,原本想着等这风一过再理清楚,谁想到悦然那头儿竟出了这等大事儿。我这还没倒出功夫教训他,这小子也太过自以为是,舟曲的矿的事他也没问过我,就自作主张的弄起来了,现在可是好,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出来,害的这个家都不得安宁,让我把偌大的蒋家给了他,我还真是不放心的很。”   曹方见势,心里可是不安宁,想当初帮着三姨太和蒋渊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间接算作跟大夫人对着干了,现下三夫人的大势已去,蒋渊人在外地,鞭长莫及,连蒋茽也是没了主心骨儿没人帮扶了,他自己的下场他可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如今的情势一目了然,就是一头栽的都倒向大夫人这一边儿了,若是最后这一点机会的尾巴他都抓不住,那么他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曹方忙忙劝道:“老爷是聪明人儿,有些话儿何必让人人都知晓?就像三少,怎么折腾,到底是跑不出大夫人的手掌心儿,以小的看来,三少是无论如何也要取那李家的小姐的,既然如此,日后蒋家的日子焉能不好过?李家在京城是大门大户,成了亲家就是我们蒋府最大的后盾了,现下亏几个铺子不要紧的,抗抗也就过去了,主要是三少的亲事,一旦落实,那我们就如虎添翼了。”顿了顿,曹方又道:“有句话不知晓我当讲不当讲?”   蒋茽眉心一松,觉得曹方的分析的确有理,遂道:“你还废话什么,还不快说。”   曹方凑上前去,三角眼眨了眨,道:“听闻,大夫人的一个侄女有些腿疾,相貌到时不错的,只是眼高的很,碍着自己的身份儿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若是……”   蒋茽突兀一醒,拍了大腿道:“好法,果是好法。”   曹方跟着道:“若是如此,舅老爷还有什么道理不帮我们三少,这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大夫人也会欣然接受的。”   ~~~~~~~~~~~~~~~~~~~~~~~~~新添完毕~~~~~~~~~~~~~~~~~~~~~~~~~~~~~~~~~~~~~~~~~~~   这事儿在蒋茽看来绝对是无关紧要的很的,毕竟他自己也纳了四房姨太太了,女人对于他来说,平素是伺候的奴婢,晚上是暖床的发泄工具,怀了孩子又是开枝散叶的东西,不管几个,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有时候互相闹起气来有点烦人而已。   想到这,蒋茽乐得再坐不住,忙不迭的起了身,道:“你且先去前院照看几个官爷去,我这就跟她提起这事儿,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曹方应是,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应是之后,推门儿出去了。   蒋茽不可耽误光景,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的去南面大夫人的院子了。   大夫人从来不担心蒋茽会不来,这当口上的事,她比谁看得都真切。李婆子也是聪慧的人儿,见了蒋茽过来不露神色的给大夫人使一个眼色,好似平时一样,一点讶异神色也没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大夫人跟三姨太显然不是同路中人,她见蒋茽来,只是笑笑道:“老爷这会儿子怎么有空过来?现下前院的几个官爷们不还要你去打点?”顿了一下,大夫人耸眉,略有吃惊的问:“老爷,你的脸怎么了?”   蒋茽很是尴尬,忙道:“没事,没事。”   大夫人见他这么说,也不作多问。   蒋茽着实是从骨子里怕这个女人,她也从不曾大哭小叫过一次,任凭什么时候,多恼火的事儿,也都是不动生气,了不起就是蹙蹙眉,便不做声了。   起初,蒋茽觉得这女人倒是温婉的,不似其他女人那么尖锐,反而觉得她是好欺负的角色,自从娶她进门儿,也没怎么宠过疼过的,只当是她自己貌不如人,也不懂撒娇讨好,就是一个很称职的主家母便是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在她身上。可她倒也争气的,两次怀胎,都诞下儿子,后来还是双生子,就这么她的地位在蒋家是无人能及的。   直到后来,其他夫人陆续进了门儿,他才从各个人嘴里知晓,这个女人并不寻常,更不一般。下人怕,姨太们更怕,家里井井有条,蒋茽这才对她另眼相待。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纵然有千般好万般好也是没用,远不及,三姨太和来凤来的讨他欢心。   但你若问真要选一个跟他过下去,蒋茽也许连想都不想,就只选大夫人。这是什么道理,蒋茽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就是根深蒂固的夫妻二字而已,没那么多激情与冲动,很简单,很平凡,甚至是跟自己的手摸自己的腿一样,不到真正时刻,不是真正取舍的时候,那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种感觉,甚至有些略略厌恶与倦怠。但到了真正时刻,才知道夫妻二字绝不是任何糊七八糟的关系能比的,心底那份认同早替他作了最不经思考的抉择了。   大夫人起身给蒋茽倒了杯茶,面色沉稳而祥和,淡声道:“老爷这是怎了,有事?”   蒋茽干咳了几下,有些不自然的把东西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就不说话了。   大夫人瞧他一眼,伸手打开了包裹,里头凌乱的裹着一堆首饰,还有两张沾了血的银票,大夫人立马明白意思了,她见过那些东西,都是蒋茽当初送了三姨太讨好的东西,大夫人抬了眼,轻声问:“你拿了她的东西作何?不饶着她又要闹了,现下有客人在府里,不容这事儿,多丢脸。”   蒋茽哎了一声,道:“我这是不跟你绕弯子了,账房的银子不够给悦然事儿兜底儿的,当初京城的铺子接连亏,药材地的东西也没人要,烂的所剩无几,我这是都支出去垫底儿了,你也知我不易,这蒋家的家业万万不能毁在我手里的,当初想着你事确实太多,也不好让你跟我一起烦心,以为多说亏上几个月总能好起来,但谁能想到这期间出了这事儿,我也是实在没了主意了,你若是不再帮我,谁还帮我?”   蒋茽说的可怜巴巴的,大夫人一直眼色调转其他处看着,并不接话。蒋茽见了更是愧疚,也觉得自己当初是做的实在过了头儿了,出事儿了才想起她,又要张嘴求情,可是脸面上挂不住的。   “我知道你心里必定不舒服,可我也是个凡人,难免会犯错,可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说来说去,都比不得我们夫妻两人的情份,其他人不过只是暖床的东西,就似养的狼,饿得时候总会反过来咬人的,现下我是真的懂了,知错了。”   这番话蒋茽说的是实心实意的,大夫人却是听的一点感动也没有,可还是扭了头,看了看蒋茽,半晌,道:“账房里的银子还余了多少?”   蒋茽沮丧道:“约莫只有万余两。”   大夫人叹道:“这话儿我是等了三十多年,方才从老爷的嘴里听到,时候是晚了不知多少了,可到底在闭上眼睛之前听到了。大家大户杂事儿本来就多,女人多了事情也复杂多了,你我三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我也知你今日所说是真心话儿。三姨太毕竟只是个偏方妾室,我不与她一般见识,老爷爷不必为了她的事儿恼火,只是这人实在太过不知好歹,怎可动手这么狠?”   说罢,大夫人起身去架上拿了药盒过来,小心翼翼的给蒋茽脸上的伤口敷药,便道:“那便算了,只当是花了钱买了教训了,也算不亏。老爷不如从长计议,想想怎么解决这事儿的好。几位官爷都在前院,银子可是不能耽搁,不然我儿的事儿岂不是要急死我了。”   蒋茽见大夫人竟如此通情达理,忙道:“你可放心,这话儿我先与你交个底儿,这蒋家的家业,务必是要交给悦然的,算作是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愧疚作了补偿,令则悦然也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不给他还能给谁。只是有时候那小子的性子着实是有些野的,不会那么乖乖听话,倒是个麻烦。”   大夫人文言,笑容不自觉地爬上她嘴角,只是蒋茽闭着眼看不见,大夫人接话道:“这等大事儿老爷还是多思量思量才是,到时候定了事儿了可就要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楚,不然到时候浑身上下全是嘴也不见得说的明白。”   蒋茽应道:“你可不用担心这事儿,回头晚上我让曹方过来 ,先把这东西写好,就放在你这里保存,我可放心。若是他日我有了不测,你也不会落下口舌被他人诟讳,只当是我的心愿就此了了吧。”   大夫人的心算是终于放回肚子里,这么多年,蒋家的男丁一个又一个的落了地,她的心就一直悬在脑袋顶上,直到这一日,方才算有了眉目方向。   蒋茽接着道:“李家大小姐与悦然的婚事儿倒是我很中意的,只是现下人家帮衬了这么多次,如今又是要人出手,着实是不够厚道。可我们也有当下之急,你瞧这这事儿怎么样才好?我可说不动那倔小子,他那脾气九头驴都拉不回的。”   大夫人道:“放心,沉碧那里是没活动话儿的,当初她进了煦儿的屋子,就注定跟悦然没可能了,一时差,叔嫂之分,就算他们不怕别人闲人闲语,总要为了璟熙着想,闹出丑事去可让孩子长大了怎么抬起这个头来?沉碧是个剔透儿性子的人,不管当初是多不甘心,现下有了孩子也必定会转了心性,他们两个是绝对不成的。而悦然一心还想着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拯救沉碧和璟熙,怕是他的速度是来不及了。”   蒋茽听了这话,心里倒不是个滋味,只觉得自己也是心里喜欢来凤的,估摸跟自己儿子对方沉碧的感情有点像,可说到底,他和来凤还是成了的,大夫人也没做太多阻拦,只是苦了自己儿子,为了这么多事儿失去了这么多。   蒋茽深深叹了口气儿,道:“苦了我儿了。”   大夫人神色略略寂寥,道:“谁不盼着自己儿子日日过得舒坦,可生在这蒋家有什么法子,煦儿已经不中用了,若是他不替自己哥哥把这个家顶起来还能有什么法子?老爷莫怪我心狠手辣,我见了璟熙和悦然在一起的样子也是难过的要命,可为了蒋家的以后,谁人都要付出,这是跟使命一样的,从他生下来就一直要背负的。”   蒋茽点头,道:“我明白你意思,你可不要多想什么。”   大夫人垂了眼,淡淡道:“我终究也只是个做母亲的。”   蒋茽转而又问:“既然你对悦然的事儿已是打算好的,那便由你做主就是,我也不反对。只是现下我们怎么打发那几个官爷儿才好?”   大夫人想了想,反问:“老爷有何好主意?”   蒋茽装模作样的想了半晌,道:“说了这话我也是脸上臊得慌,你们娘家也是我们县上大户大家,可否帮衬着我们一把,先把这事儿平了再说。”   “这……”大夫人略略为难。其实她亲哥本就是最疼她的,即便是嫁了人也总是派人到蒋家问长问短。只因两人年纪相差悬殊,直有一轮,当初陈家就是子嗣稀少,老太爷是四十才有儿子,过了五十多才生了大夫人一个女儿,妻房十余人单出两人,大夫人与其兄都是正室所出,老太爷自是加倍的疼爱。遂才将自己女儿嫁到当初在河源县最有名望的蒋家来作大夫人的。   可大夫人万万不会轻易开这个头儿,那几万两对于陈家来说,只是小事儿。   蒋茽见大夫人还在犹豫,忙道:“这事儿我是想了一段时间了,你兄弟不是养了一个女儿吗?今年也十**了,虽说有些腿疾,却是长相极好的,不如就跟你兄弟商量一下,看能否娶过来给悦然做个平妻,跟那李家大小姐不分高低。一来本就是姑舅亲,亲上亲,二来,那姑娘过来了也算给你添个伴儿,姑侄总是不系外的,你看这主意如何?”   大夫人闻言喜出望外,这侄女的事儿本就是她心头的一个疙瘩,她本是也有这个想法的,但苦于自己儿子不乐意,又则蒋茽和老太太嫌弃侄女毛病不同意。现下蒋茽自己提出来,绝对是个天大的好事儿了。   大夫人喜道:“好事,自然是好事,可你也说,悦然的脾气是倔得很得,不见得肯听。而因为当初李家的婚事儿,他心里还是别扭着的,你瞧这这事儿……”   蒋茽道:“放心吧,等着风声一过,这事儿我就来作主,只是要跟李家说个清楚,两家都是平起平坐才好,蒋家必是不薄待任何一个。”   宝珠在厨房帮着蒋茽熬补药,心下里还是心如火烧,只是暗自腹诽那蒋煦实在无能,只懂得撩了火,却没几次就不成了。宝珠正是那样的年纪,对这事儿也是很馋,忍了许久之后竟是这样结果。宝珠正恼着,厨房的门儿被推开,婆子带着两个人送干柴进来,宝珠张望了一眼,便没有再多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扛着一捆柴火走过来,搁在炉子一边儿,朝婆子道:“这就都放在这了。”   婆子敲了一眼,不满到:“上次也是你们送的,结果粗的粗,细的细,我们女人家家的还要帮你们再重新劈,这次我们可不干了,你自己敲着太粗的就自己劈好了再走人,不然我可不给钱的。”   那年轻人倒也好说话的,笑呵呵的应道:“这位大婶儿可是别气,我帮你劈好再走就是了。”说罢蹲在宝珠旁边,稀里哗啦的干起活来。   起初,宝珠没有注意身边儿的人,只听那人问道:“姐姐这里可否赏一碗水喝?”   宝珠听这口音儿格外耳熟,扭了头再看,这小伙子长相很是俊朗,皮肤黝黑,看来就十分舒服,   她脸上一红,起身去舀了一碗凉水,递给青年,问:“你是清北的?”   年轻人忙道:“姐姐也是?听口音很像。”   宝珠点头:“是从清北出来的,不过已经出来十几年了,口音也变了很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两捆柴火都劈好那青年也不愿走。宝珠只好劝道:“你反正在前院干活,有空就到这里来,逮个功夫陪我说两句话也是好的,只是怕人多嘴杂,别人见了嚼舌头,我这也两出危难了 。”   青年名叫李革,同是宝珠老乡,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本就是年级相仿,宝珠不过大了他一两岁的样子。再加之两人也都是这个年纪,你看我,我看你,就看对了眼了。   李革走时候还念念不舍,向宝珠保证日后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她。人走以后,宝珠也开始魂不守舍了,只觉得眼前总晃着李革的影子,让她没办法集中精神来。   方沉碧从外面急急往自己院子里赶,回到屋子里,马婆子和翠红仍旧急的团团转。“沉碧,这可怎么办才好,孩子喝了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可摸上去还是热的很,并没退下去。”   方沉碧急忙过去摸孩子额头,是真的还是发热的厉害,方沉碧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去年老太太死的时候孩子也发了一趟热 ,足足烧了两日,药石罔效。方沉碧是现代人,自然知晓在古代,很多幼儿都会死在肺炎上头,而烧的久了即便不死也会烧坏脑袋,可偏古代并没有抗生素,中药药性很慢。方沉碧急得不行,她这辈子就只能有这个一个孩子了,如果蒋璟熙也不在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   现下时节已是秋中段,水井里的水着实发凉,马婆子跟翠红便不间断的给蒋璟熙换凉帕子降温,虽然他们不是现代人可也知晓发烧会烧坏孩子的。   方沉碧沉不住气,又让方梁出去找大夫过来瞧,方梁这才出去一会儿,大夫人就到了。见了自己亲孙烧红了小脸儿,大夫人的心不比方沉碧轻松哪去,她现下没有心思多管别的,只是想起当初刘婆子叫来的那个道姑还是有点用的,便道:“赶紧去庵里头把那神姑子请过来,去去这屋子里头的秽气儿,快点儿让我孙远离那些脏东西,早点好起来才是。”   方沉碧眼下没光景管大夫人找什么姑子和尚做法算命的,只是受在孩子一边儿,看着他,蒋璟熙已经是烧得昏沉沉的,完全没了意识,睡的不知道云里雾里去了。可另一头儿却是一只小手紧紧攥住自己娘亲的手,像是生怕他娘离他而去一样。   大夫来了,神姑也来了,大夫瞧了瞧也是没了法子,只道:“我是实在不懂小少爷的病症,去年也是这么一遭,不管喝什么方子也都不见丁点儿好,现下又是这般,实在是太奇怪了。”   神姑神经兮兮的拿着手里的桃树枝儿,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比比划划,像是给什么东西上了身子一样,嘴里念念有词,东挥一下子,西挥一下子 ,摇摇晃晃的走到床前,指着床上睡者的蒋璟熙就是拍过去,树条儿轻轻的落在孩子身上,然后神婆子突然闭了眼睛,张了嘴,阴阳怪气儿的道:“小少爷给东西缠住了,是个小孩,小男孩,浑身都是水,嘀嗒嘀嗒的落了一床。他的脸上还缠着水草,他丢了鞋子,泥巴堵住了他的鼻子,嘴巴,有血从他的眼睛里冒出来,耳朵里也有。放过小少爷,快安分的走,快走。”   神姑这么一说,第一个怕起来的就是大夫人,听了这一番话,简直就是蒋家福在作祟,缠着自己孙子。大夫人面色突兀如死灰,朝着马婆子,叫道:“快去,快让马文德弄些纸钱元宝来给那孩子烧去,快,快。”   马婆子闻言急急得冲出去了,方沉碧蹙眉看着那神姑,那神姑还不肯作罢,又朝着大夫人道:“蒋宅有难,人人难逃,小少爷跑不掉的,他是第一个,紧接着每个人都要遭灾,谁都躲不掉的。来了,来了,他来了,躲不掉了,来了……”   那神姑突然瞠目,仿若给人卡住了脖子,表情格外骇人。   话音儿刚落,只见床上的蒋璟熙猛地开始扭曲起来,浑身抽搐,手脚勾成奇怪的姿势,仿若是一条被扎了一下的青虫,在床上开始翻搅起来。   大夫人一瞧孙子如此妈呀一声哭开了,几乎是跟方沉碧一起扑向床边,可神姑却是急忙拦住两人,大喊:“不要碰他,让小少爷遭会儿罪才能解脱……”方沉碧闻言彻底恼了,扬手就给了神姑一记耳光,这一巴掌着实用尽了气力,神婆被打得栽倒在一边儿,半晌才醒过味儿来。   “你这是干什么?”神姑恼火。   方沉碧脸色发白,道:“让你躲开。”   方沉碧忙伏□,伸手给儿子掐人中处,这是她仅知的几个急救的措施之一。这下大夫人也傻了眼,她从没见过一向老实的方沉碧会有这么大的脾气。   那神姑也不示弱,挥着树条儿指着方沉碧,却是朝着大夫人道:“夫人,您这媳妇可夫克子,看看大少爷,再看看小少爷。大少奶奶的生辰八字我上次就说过了,太硬了,一般人都没法压得住她,这人的魂灵不是我们一起的,也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小少爷本就体弱,禁不起这么克下去了。还有就是,您这媳妇在这府里待不久了,迟早要跟人跑了。”   方沉碧这么一掐,蒋璟熙倒是真的渐渐平息起来,可因为抽搐,闹得孩子一身的汗,连呼吸也急促的不得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乍看上去,只觉得是进去的气少,出来的气多。   翠红见了哭得更大声,朝着那神姑骂去:“你少信口开河,我们小少爷才没事。”   方沉碧等不及了,眼下清河县的大夫不管用,她要带着孩子连夜赶到京城去,这么拖下去,怕是蒋璟熙不被烧死也会给烧傻了的。   方沉碧忙起身,慌张的朝翠红道:“帮我好生看着他,喂点糖水少许放些盐进去。记得帕子不要停,一直换下去,我马上就回来。”   翠红哭着应是,也不顾神姑说些什么,大夫人看傻了眼,只是喃喃道:“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方沉碧扭身拎着裙子往外跑,身后神姑大声道:“夫人,您这媳妇管不得,管不住的,你看她那样子,狐媚至极。”说罢掐指一算,煞有其事的道:“她这一去必见命中之人,妇人快快随我去见那人是谁。”   大夫人看了孩子一眼,哪里不由得不信这神姑的一番话,被神姑扯着,连挣扎也没有就跟着出去了。   方沉碧只觉得自己已经六神无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种感觉很怪,好似能预知什么一样,只觉得这次孩子真的要出事了。她越跑越快,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凉得她浑身跟着发抖,昏天黑地的,只剩下自己胸膛里雷震一般的心跳声。她一边跑一边哭,嘴里喃喃道:“璟熙你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在,妈妈陪你。”   穿过一道又一道树林子,一人多高的桂树一丛丛的挡住她视线,她要找到蒋悦然,她带自己的儿子进京看病。   可明明看着很近,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是到不了,前方那处灯火通明,好似就在眼前,可她怎么都到不了似的。   绕过一丛又一丛,她已是气喘吁吁,只觉得血从身体各处一直冲向她的脑袋,眼前愈来愈黑。再一转弯,眼前一道黑影儿,她已是分不清那是什么人是树还是鬼,只是再没力气稳住自己,径直朝那黑影砸过去。   不疼,暖的,方沉碧冲了一下倒过去,不住地打恶心,干呕不止。   “是你?”那冷调子又起,听得方沉碧身上的汗毛又起来了。   (本章完) 61第六十一章   方沉碧挣了挣身子,感觉自己似乎躺在谁人的怀里,再听那声音便是跟着后背一凉,汗毛都起来了。急着忙着的起了身子,只觉得格外尴尬。   裴非不觉如何,倒是摊摊手站在一边儿,好不淡定的看着她略有慌张的样子,笑道:“嫂子千万小心,现下夜里瞧不真切,切莫别伤了自己,那可不好。”   正说着,远处急慌慌走过来一个人,朝着裴非轻声道:“少爷,怎么在这儿?”那人走近,再看方沉碧,饶是惊的一紧,不知道还以为是夜里哪里飘来的女鬼,竟是这么的美,不似真人。   裴非嗯了一声,背着手淡声道:“我这么大的人还怕走丢了不成。”   那人俯了俯身子,有些紧张道:“小的先行过去了,少爷有事了前院去唤我就是。”   裴非眼色一撩,见方沉碧的裙角给树枝刮破了,里面的衬子上渗出淡淡的红色血迹,应是受伤了。裴非超身后挥挥手,那人利落走了。   裴非歪歪脑袋,瞧着方沉碧裙摆,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方沉碧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觉尴尬十分,但她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蒋璟熙还在烧到抽搐,她等不及,慌慌张张的道了句:“谢谢公子。”抬脚就往前跑,裴非只觉得异常奇怪,一把扯住方沉碧的胳膊,问:“嫂子何事这么急?可否说说,看我是否可帮些什么?”   方沉碧摇摇头,挣脱裴非的手,一双美眸对上另一双清泠的眼,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不必了,谢过裴公子好意。”裴非见方沉碧的话说到这跟程度,只肯松了手,礼貌的弯了嘴角,道:“嫂子如若有事只管开口就是。”   裴非见此,脑筋一转,觉得方沉碧似乎有什么隐情,便不好再多加阻拦,等着方沉碧打头儿跑开了,他也急忙跟着上前儿去了。   方沉碧就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直往前冲,园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也没见方沉碧什么时候这样慌过,都知道是出了大事儿了。   而那头儿蒋悦然跟几个人正吃兴头儿上,天南海北的也不知说到哪了,几壶好酒下肚,早是云里雾里的分不清个东南西北,见了方沉碧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蒋悦然红着一张俊脸摇摇晃晃的从位置上站起身来,一双俊眼眯了眯,含糊道:“方沉碧,你过来找我?”   卓安见势,忙上前扶了蒋悦然格外担心他又会闹什么事出来,道:“大少奶奶,三少是有点多了。”   方沉碧现下实在没有任何心情,只是疾步走到蒋悦然身前,轻声道:“三少,你且出来一下,这里有些事儿还要你拿主意。”   蒋悦然还拧上了脾气,怎么也不肯跟方沉碧出去,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口齿含糊道:“方沉碧,你也喝一杯,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一屁股栽倒在软靠里头起不来身了。   方沉碧看着蒋悦然的脸,只觉得他是醉的不清,这头儿看来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本想看那头李兰是不是还清醒,可瞧过去时候李兰比蒋悦然醉的还要厉害,早似一滩烂泥一般歪倒在一边儿,睡得打起呼噜来。而另两个人也开始东倒西歪起来,一个捏着酒壶嚷嚷再来几杯,一个用筷子敲着碟子和酒盅,嘴里唱的不知道是什么调。   卓安知晓方沉碧这是有事儿的,忙上前,道:“三少怕是醉的不轻,大少奶奶有事的话吩咐小的做就好。”顿了顿,巡了一圈,有开了口:“原本三少的酒量也是好的,只是今儿说的太过尽兴了,一下子就多了。”   方沉碧分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卓安自然不敢多问,正在这时,裴非进了来,卓安见势,忙道:“裴公子倒是少有的酒量好,现下算得上清醒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卓安摆明了不想往自己和蒋悦然身上揽麻烦事儿,毕竟这方沉碧实在是招惹不起的主儿,但凡跟她瓜葛上总是没有好事儿的。卓安深知这道理,恨不得离得八丈远去。方沉碧也知晓这大半夜的,要是要了车往京城赶去,没有主事儿的人带着必定不行,而现下府里能主事儿的人儿已经没了,蒋悦然李兰都醉成那副模样了,想到这,方沉碧忙转了身儿连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儿就往门外跑,极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去了。   裴非一连茫然,这人喝了酒之后却是越发的脸色青白,本来就白面冷色,如今看来,多少有些冰冷的骇人。卓安本来就有些怕他,只觉得这人有些邪门儿,看来冰柱子一样,不是傲慢也不是刻薄,而是疏离,好像自己活在天山顶上,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裴公子?”卓安试探着唤了一声,但见裴非望着方沉碧去的方向出神。   卓安这么一喊,裴非这才调转目光回来,淡淡道:“怎么?”   卓安笑笑,指着蒋悦然和李兰,道:“裴公子不如先行休息吧,这头儿几位爷儿小的安排下人过来都送回自己房间就可了,那裴少这头儿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说就是。”   裴非聊眉,漫不经心应了声“嗯”,卓安见势,忙出了门儿去找人过来帮忙,再进了屋的时候,只见裴非稳稳当当的坐在位置上品茶,表情不咸不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似乎想出了神儿。   卓安开始腹诽,这方沉碧到底是什么厉害玩意儿修炼成了精,管他是万年挑剔的自家少爷,还是腰缠万贯见多识广的李家大少,还有这个跟天外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裴家少爷,都无一例外的对她如此感兴趣。   不知怎么地,红颜祸水四个字灌进卓安的脑袋,卓安扶着烂醉的蒋悦然往门外拖,却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微不可闻,可卓安没看到,裴非抬了眼朝他背后看了一看。   还没等出门儿,裴非又凉声道:“你们就不去看看你们大少奶奶到底何事那么着急?”   卓安累得一脸汗,道:“大少奶奶那头儿有人儿伺候,公子且放心。”   见人陆陆续续的走出去,原本热闹的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裴非转而寻思,只觉得似乎方沉碧在这个家里头是有些故事的,并不如一般大少奶奶那么顺风顺水,可越是扑朔迷离的事儿,越能引   起他的好奇心来。   “少爷。”刚刚出现在林子里的男人有回来了,见屋子里没人,贴在裴非耳朵边小声道:“蒋家人应该是去搬救兵了,少爷您看。”   裴非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笑,可身边的裴谦却觉得自己主子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可找,只听几个字蹦出他的嘴:“放心,明日都还出不了河源县,你去查查蒋家大少奶奶的出身,必是个蹊跷。”   裴谦应是,躬身退出房间,那头儿院子里的树影下站着个人,一身黑色袍子,相貌端正,见到裴谦过来,那影子缓缓走出书影,低声道:“主子什么吩咐。”   裴谦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男子,小声道:“方沉碧。”   那黑衣人就似一团雾,说散就散了,一打眼就没了影儿,裴谦左右又看了看,这才返回屋子。   那头,方沉碧顺着原来的小路往自己院子里跑,她要找到马文德,可谁知回了屋子才知道马文德带着人出了府去了。   蒋璟熙还是在哭,只是声音弱了很多,抽搐之后,一双小手僵硬的勾成奇怪的姿势,青筋可见,着实吓坏了大夫人。   神姑站在一边儿不吭声,刚才那一大巴掌的气儿还没消停,蹲在一边正在火盆里烧黄纸,嘴里念念有词,见方沉碧进了门儿,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一搭又开始念叨去了。   大夫人抱着孩子一直哄着,可却不见任何效用,可孩子的额头仍旧烧得厉害,本是一点也没退。   “母亲,不能拖了,得把璟熙送京城去瞧病了。”   达夫人也没了主意,瞧着那神姑烧了几捆黄纸下去,什么咒语的也念过了可孩子依旧如刚刚一样,没见什么转好。   “要不再等一下?”大夫人也很是着急。   方沉碧伸手把孩子抱回自己怀里,急道:“母亲,璟熙的病需要看大夫,河源县的大夫已经治不好了,再拖下去我怕是孩子的小命就要没了。”   大夫人也是怕,原本与蒋悦然的同胞哥哥便是这么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足足烧了七八天,最后浑身都跟着烂,起着一身脓包,淌着脓水,最后鼻子里不断冒出血来,什么都瞧过来,最后还是走了。现下看着蒋璟熙,二十多年前的噩梦就似重演的一般,在大夫人的心头如泼墨一般蔓延开来。   “母亲……”方沉碧央求,大夫人这才醒过神儿来,慌乱道:“我儿人在哪?要他送璟熙过去。”   方沉碧道:“三爷已经醉不醒了。”   大夫人也急得直跺脚:“那可怎么是好?府里可还是由谁能去?”   方沉碧问:“我舅舅在吗?”   大夫人摇头:“他去办悦然的事儿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方沉碧见此,只想了一瞬,道:“来府上的裴公子应该可以帮忙。”   大夫人寻思了下,不仅心理思忖,以方沉碧的模样来说,男人对她无不喜欢的,至少对于她的相貌来说,绝对是勾人的,怎么容她跟一个陌生男人进京?谁知会不会到时候又惹出麻烦出来?   “母亲,璟熙等不了了。”方沉碧知晓大夫人的顾虑,忙道:“放嬷嬷和方梁陪我一道去吧,这样也有个照应。”   这一时半会儿大夫人还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见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嘴角翻出的吐沫里容了血丝进去,原本一张漂亮的小脸扭去的不成样子,大夫人妈呀一声哭开了,忙用帕子给孩子搽脸。   方沉碧看的腿都软了,抱过孩子朝翠红道:“快去收拾些衣物银两,我这就要带孩子连夜进京。”   大夫人早是乱了阵脚,打转问身边儿的马婆子:“手牌在哪?快去支银子,快去。”   马婆子不敢耽误,急急忙忙的摸黑往外跑,另一头儿方梁也跟着翠红一道出去去预备马车了。裴非并不着急方沉碧不找他,等着方梁气喘吁吁进门时候,他的嘴角不易察觉的露了一丝微笑。   “裴公子。”方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裴非端着一本册子正在看,他不慌不忙抬了头,轻声道:“这是要出门去吗?”   “是连夜赶去京城,我家小少爷得了急病儿,这头儿已经看不了了。”   方梁的话多少让裴非有些意外,他知道方沉碧是有事要出门,竟没想到居然是蒋府最珍贵的小少爷发了毛病。裴非话不多说,站起身来,道 :“我这就送他们进京。”   方梁顿时觉得这裴公子真是神算,也不多废话,忙道:“小的这就去收拾出马车出来,待会儿便来接裴公子一道先行。”   夜还很黑,一行人匆匆忙忙的上了马车,那头儿方梁跟着车夫一道坐在前面,车厢里头坐着裴非,方沉碧和马婆子。蒋璟熙躺在母亲怀里,脸色白成一片,昏睡不醒。   裴非倒是安静,一路上多半是闭目养神,方沉碧脸色有些难看,抱着孩子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马婆子睡不着,包袱里头的东西理了一遍又一遍,要么就是暗自抹泪儿,都想着蒋璟熙才是蒋家唯一的希望,现下这个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孩子也有了毛病,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路就几个时辰下来,方沉碧始终不说一句话,裴非倚着一边有些累了,轻轻起了身,看方沉碧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孩子的脸上,他细细看了再看。   方沉碧的确是天下独一的美,连这般挑剔的自己也不可否认,再想那蒋悦然也是万里挑一的俊俏儿郎,目光再探向方沉碧怀里的孩子,裴非的眼色不禁一深。这孩子……   脑中飞快地转过,更觉得这个蒋家实在是蹊跷的厉害,只是苦于他还没有了解太深,也不好妄下结论,只是这孩子,怎么看去都非常神似蒋悦然。裴非明知自己并没有见过蒋家大少,遂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可不知怎的,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要不,你把孩子放在垫子上,这样你也好休息一下,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你都还没动过。”   裴非声音很小,方沉碧略略困难的抬了头,摇了摇,半晌回了两个字:“不累。”   另一头儿马文德得了大夫人的令拎着灯笼,带着几个人往陈府那头儿赶去。陈府的看门家丁倒是认识,见马文德急冲冲的赶过来,也知晓是大夫人那头儿有事儿了。   陈府老爷陈砼听了贴身儿下人的通报披着衣服忙不迭的来前厅,见马文德张嘴便问:“可是那头儿出了大事儿了?”   马文德拜了拜道:“老爷说的是,我们府上三少出了点事儿。”   陈砼是知道蒋悦然开矿一事儿的,当初也提了句,这么做了怎么说也算是贸然了。如今一说蒋悦然出事儿,陈砼能猜到十之□。   陈砼谈了口气儿,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压惊的茶,道:“这事儿说来也决不是小事儿,你们夫人怕是急死了吧?”   马文德忙道:“老爷说的正是 ,这会儿子夫人已经是焦头烂额的了。”   陈砼半是讽笑道:“且是你不说,我也知晓,我那妹子若是肯帮着他家的老爷张一回嘴,想必是已经解决了她心头的心焦事儿了,可说到底到底要拿多少银子?”   马文德忙道:“大夫人让我这跟老爷先拿十万两。”   陈砼闻言直挑眉,调子都跟着变:“十万?”   马文德道:“夫人还容我跟您说,表小姐的事儿她算是终于有个说法了。”   听了这话陈砼的心里十道九弯的转了好几圈儿,若说自己女儿陈蓉蓉的婚事儿可是让他操了不知道多少的心思,眼看着年纪一年大过一年,腿疾像是个耻辱一直紧随她其后,门第相对的人家看不上她,愿意上门儿的女婿他有看不上,总觉得委屈了自家的闺女了。就这么,独生女儿的大事儿就这么一再耽搁下来,要说不着急那是假,可着急了似乎也没多大用息。   蒋悦然是陈砼格外看好的外甥,如果自己女儿没有腿疾,这门儿婚事儿便是当仁不让的,可现下即便提了蒋茽还不乐意,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没想到如今得了这样的好消息,陈砼自然是乐得心头开了花了。   陈砼往前挪了挪身子,眯着眼儿笑问:“这事儿可是当真的?”   马文德见他如此,心里可算是落了底儿了,堆笑道:“大夫人办事儿,那心思您还不清楚吗?若不是十□稳了,万万不敢捎这样的话过来,可是这个道理?”   陈砼也不做多合计,自己妹妹到底什么手段他晓得 ,这消息就似天上掉下里的大馅儿饼,可是把陈砼砸的晕头转向的,生怕这事儿迟了些光景就不作数了,陈砼赶紧起身推了门儿跟近身儿伺候的人小声嘀咕了一番。   用不多久,那近身儿伺候的中年人去而复返,手里捏着几张银票,见了马文德躬腰上前,十分讨巧道:“马大管家,这是大夫人要的银子,一文不少,这是……”   说罢,又从要带上卸下一个钱袋,一并塞到马文德手里,脸上的笑有些腻歪人,道:“这是谢过马大管家的,且手下才是。”   这本就是规矩,倘若不要未免拂了陈砼的面子,马文德连忙点头哈腰的收下,嘴里不停道:“这里谢过老爷打赏了。”   临走时候,陈砼还与马文德还唠叨了几句,又是塞了几样东西才肯放了马文德走,马文德此时哪来心情窃喜满怀里兜的东西,只管是带着人恨不得借两条腿儿往回赶,这一路小跑累得很,等到回了蒋府早是满脑的大汗,里头的下人见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忙问:“马大管家,您这可是怎么了。”   马文德顾不得回答这些废话,拎着一堆东西急匆匆先回去方沉碧的屋子,可一间屋之间翠红一个人在。马文德慌张朝床上一望,才发现孩子没了。   “小少爷给小姐带走去京城瞧病了,马婆子跟着一起去的,还有方梁。”翠红的眼睛还红着,马文德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一瞬间血液冲了脑子,昏天黑地起来。   “这可是造了什么孽了。”马文德迷迷糊糊的倒退了两步,翠红忙上前扶了他,道:“小少爷吃了汤药就是不退烧,半路还抽了两次,小姐实在是急得不得了,只得连夜带去京城找好大夫瞧病。时逢三少陪着几个官爷儿喝的多了,也没帮得上忙,只是由着刚来的裴公子和方梁一并给送去的,小姐说小少爷等不及三少就醒了。”   马文德从方沉碧屋子里出来之后也等不及,直直奔向大夫人的屋子去,此时天色已是有了淡淡的青光泛出来,大夫人还是没睡,灯还亮着。   马文德轻声应了声道:“夫人可是休息下了?”   ----------------------------以下是新换内容,多于之前旧文的数字----------------------------------   屋子里头有人应声,马文德忙撩摆进了去,但见大夫人的眼镜红肿一片,正坐在床边抹泪儿,马文德知晓这是为着蒋璟熙的事发愁,遂劝道:“夫人您这别急坏了身子,那头舅老爷家的事儿办妥了,银子都在我这儿,足足十万。”   大夫人抬头,还抽抽道:“这才算是一桩事儿了了心了,可那头儿我的乖孙却又是好不了的毛病。”说罢看向马文德道:“方沉碧跟你家婆子一道被裴家的公子送京城去给孩子瞧病去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烂醉成一滩,我是顾不得外头儿再有什么传闻,我只顾我孙子能好好的回来。”说完又是淅淅沥沥的哭起来。   马文德扯了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舅老爷肯借这十万已是烧高香了,这其中的道理夫人都晓得了,明儿一早三少醒了酒怕是会瞧孩子去,一见人没了影子那还了得,还不是一翻折腾。”   大夫人闻言,赶紧跟道:“这可不得让他知晓,等着就这一两日,找个媒婆子就去陈府下聘去,他若迟迟不娶李家的大小姐,就得应了我们蓉蓉。况且现下也由不得他胡闹了,先把蓉蓉娶回来再说,至于那李家大小姐,那也是他迟早要娶回家做夫人的。”   马文德轻声应了一句,又听大夫人道:“走这一步,我是也对得起沉碧那孩子了,若是到头儿来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来,我也的顾着你的面子送她出去才是,但是,孩子我是万万不会给她的,璟熙是我们蒋家的骨血,这一脉,必须留在蒋家,方沉碧的去留有她自个儿。   要是走,我也决议不亏待她,要是不走,也就得在这蒋府里头乖乖的照顾我们璟熙,至于跟悦然的事,这辈子,下辈子他们都不要再想了。这两个人在四年前错过了,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了,我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就是让你先有个打算,毕竟我对你还是一百个信任的。”   马文德忙道:“夫人放心,沉碧那里我只管是做主的。”   大夫人这才稍稍安了心,道:“他们都不在府里,下聘的事儿你去操持吧,别委屈到人家,日后还是用得着的。”   马文德应了,随后躬身出了门,这才松下脸上一张皮,顿时觉得,似乎方沉碧若是能安然的离开蒋府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他也知晓,让方沉碧放弃蒋璟熙离开,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再这么一想,马文德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了。   马车跑的很快,车厢里着实闷得很,方沉碧不声不响的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孩子,裴非一双清泠俊眸则盯着她的剪影一动不动,马婆子坐在旁侧也不声响,翻来覆去的整理出门前胡乱收起来的蒋璟熙的行头。偶尔抬了眼看裴非凉凉眼色,马婆子都觉得自己背后一冷,活活能瞧出一层的鸡皮疙瘩来。   马婆子只觉得这人看来实在是不像个人世间该有的角色,活像个大冰柱子,不笑也不爱说话,眼神说不出的淡漠,可你却觉得这人必定是心里十分有数的,不是个好斗的主儿。   蒋璟熙这会子不再发病,好容易是消停了一会儿了,方沉碧的一颗心就似一把尖刀一直悬在自己脑袋上,摇摇晃晃的说不准哪个光景就得断了线儿掉下来。眼前的孩子蹙着眉睡着,她又觉得百感交集起来,从前不做母亲,万万不知道为人母是什么滋味,两世的母亲都与她无缘,甚至是连一眼也没瞧过就这么走了。   生了蒋璟熙便知道,养儿在身边就没有那么一分一秒得安了心的。现下已经是蒋璟熙第二次犯病了,之前孩子身体就不是很好,时不时地总要发烧,开始她以为不过只是幼儿身体发育不够好,可两次发了大病之后方沉碧开始心里没了底,总觉得孩子的病十分蹊跷,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可原因到底为何,她也不能够说的清楚,毕竟这是古代,很多病症可能没有办法查验的出来。可眼见孩子发病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她又耳闻蒋悦然的同胞哥哥也是年纪颇小的时候就夭折了的,这更让方沉碧的心动荡不安的利害。会不会是祖上带下来的毛病谁也不好说,可就现代的科学来说,这遗传病史是客观存在的。   想到这,方沉碧伸手,浅浅的抚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可一瞥过去,但见蒋璟熙的脖子上似乎生了什么东西出来。方沉碧心头一紧,忙轻轻扒开孩子衣领,一瞧,是一块块生出的似乎疹子一样的东西,说是疹子,确实铜钱大小,皮肉红出一片,已经肿的高出许多出来。   “舅妈,你看。”方沉碧轻声,撩过马婆子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的探过脑袋看了看,伸手又摸了一摸,小声道:“不碍事儿,以前乡下的孩子烧的厉害了就会烧出热疹子出来,等着烧退了疹子也就跟着退了,你可别怕,不是大事儿。”   马婆子是全心的心疼方沉碧,知晓蒋家上下,老的,年轻的,小的已经快把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折磨塌了,哪里还能禁得住再生出什么是非出来,这不是把她往死了折腾嘛。   方沉碧还是不放心,盯着蒋璟熙脖子上的疹子发呆,马婆子忙劝道:“你别想了,热疹子发了这一宿也就很快的退了,你可得先赶紧抓工夫儿眯一眯先,千万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若是连你也倒了,可是让我们怎么过了。”   裴非倚在一边,听着马婆子窸窸窣窣的叨叨几句,瞥了方沉碧一眼,开了口:“嫂子不如听婆子一句,先休息一会儿,京城也是不远了。”   “孩子给我来抱 。”马婆子挪过身子小心翼翼的接过睡熟的蒋璟熙,生怕动作大发了把孩子弄醒,又一边儿示意方沉碧休息。   方沉碧虽不情愿 ,可还是往后退了退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裴非淡淡的目色缓缓从窗外调转过来落在方沉碧脸上。但见方沉碧脸色惨白一片,便是晕黄灯光下还是凉白一片,可这丝毫影响不了她绝世独出的美貌,只是更添一份怜惜动情而已。   可这份怜惜也只停留了片刻便渐慢的变冷,想到舟曲的那个矿上的热闹事儿,裴非的心头儿划过一丝儿的喜悦,嘴角只那么微微的翘了一翘,成了一个不被人察觉的笑。   这一路上再没人说话,只有马婆子抱着蒋璟熙依依呀呀的哼着听不懂是哪里的歌谣的调子,孩子似乎是从小听到大的,遂睡得更沉了。   再转眼看,外头儿的天边儿带了点亮,方沉碧微微眯着眼,只从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天亮了,很久之前,她躺在方家的床上,也是这么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空,从一片乌黑一直到满天放亮,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直那么的安静,好像时光把她忘记了一般。   她会不自觉地想起很多事情,假设前世的母亲要是没有早亡,若是这一世的母亲没有早逝,那么她的人生是不是会不那么曲折不那么让人心寒?   都说宿命这事儿就是早定好的,没什么道理,也没的挣扎,一切的一切就只是早早放在那的,不摇不动,就的等着她一步步地走过去,然后经历那些事儿,疼的,苦的,寒的,一一吞进,连声音都不容发出。   她想起孤儿院的那些面色麻木的阿姨,想起里面性格扭曲的一群失爱的同伴,想起林东焕,想起街角。又想到墓前那张漂亮的女子的照片,想起姨妈鄙夷又痛苦的脸,想到很多很多,然后记忆听了。   转而又是记起死在牛背上的美丽女人,想起方安疲惫的身影,想起那时候刁横的马巧月,想起爷爷,想起方婆子,想起方梁方栋方娟,还有方聪。她就突然觉得自己累得好似活过了千年万年一样,都看尽了,也看透了,得不到的她不想要了,得到了她已经足够珍惜,除了身边的孩子之外,她已然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那么多事是非非,想来都觉得心疼,只是这种疼再没法让她痛不欲生,只会是慢慢的让她愈发的沉静,冷眼看待,一颗心再难激起什么涟漪,只当是事出眼前,她只会觉得命该如此罢了。既然如此,那便认了。   裴非也是一宿没曾合眼,他心里有自己盘算,另一头又紧盯着发呆的方沉碧跟着陷了进去。   蒋悦然与方沉碧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耳闻过,外人也许并不知晓,但他裴非是何人,他想知晓的便没有不可知道的,他自有他的办法。   其实他也并不是针对蒋悦然,只是很多时候,商场上尔虞我诈只是没有办的事儿,蒋家在京城及各地分号商铺太过密集,年头久了,很多口口相传的东西也并不好突破,裴家想做大需要太多时间和精力,单单是在价格上有了优势并无多大作用,蒋家号必定是年深日久的东西,早是深入人心了,   那裴非必然会想其他办法逐一攻破。可就是在这关键头儿上,蒋家自己倒是先破了功,蒋家二公子名声在外,吃里爬外的事情早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蒋家老爷风瘫了之后更是无人打理,终日围着几个姨太打转,早是没了什么出息。另则大少爷也是卧床的一个废人,三公子自有自己的打算,似乎离着蒋家越来越远。   这么一来,分崩离析的日子哪里还会远?裴非倒是绝顶聪慧的人儿,蒋家倒牌一开始,他便低价购入蒋家各地为了回本的商号的药材,扣上自己家的名号再更低价的卖出去,虽是赔上一些,可这终究花不了裴家多少钱财,何况裴非的身份并非只有商人这么简单,他背后还有一个得宠的延妃做阵,他便是当今深得宠爱的延妃胞弟,只是因为延妃在裴家只是庶出,加之裴非本人又是极其低调行事,姐弟两个虽有来往,但并不频繁,便是有事相询,也不过是趁着延妃出宫烧香求福时候私底下两人见上一面,可姐弟两个平素感情极好,又都是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儿,有些话,不说也是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这般行事只求一个完全保障,也是瞒着他人的,遂对外便没有太多人知晓此事。   蒋家不攻自破,自然是让裴非乐见,这样一来便少了太多的麻烦,只是在舟曲塌矿的事情发生伊始,他便知晓,这事儿必定是会闹大的,他与蒋悦然虽有几面之缘却并不熟识,即便他其中不动手脚,只作看蒋悦然如何给缠进去这事儿便是成了的。想到这裴非心头便是一喜,从来都知道取代蒋家是不易之事,只是没想到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的。   可不知晓为什么,当初得知蒋悦然与方沉碧的私情之事只觉得又是一个钳制蒋家的好把柄,可如今见了方沉碧,似乎觉得自己的念头又有些出入了。   那蒋悦然不似浪荡公子,这方沉碧也不似放荡□,只是怀里的孩子让裴非几乎是下了断言,这孩子一定不是出于蒋家大公子,这里头必定有玄秘之事。   一时间裴非突觉有些心浮气躁的,他收回眼,不再看向心事重重的方沉碧转而阖了眼休息。   京城之地方沉碧跟马婆子并不熟悉, 方梁也只是跟来办事过,并没有交情深的人,现下到了地方也没的处所住下。方沉碧本意是打算住在客栈,可裴非执意带他们去自己府上,方沉碧几次婉拒,只见裴非如何都不肯依,只道是与蒋悦然兄弟一场,若是到了这里还让她们住在客栈,日后可是要给人家捏住把柄说个没完了。   方沉碧思前想后,只觉得若是住在客栈里似乎太多嘈杂,不足够孩子好好休息,又是一翻琢磨,又怕耽误孩子诊病 ,就只好跟着裴非一道去了裴府。   裴家之大 ,马婆子算是开了眼界了,若说蒋家在河源县是前无古人的,那么裴家在京城便是不多人能及的,到底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府上的仗势排场安设确是蒋府不可比拟的。可方沉碧没有理会这些事情的功夫,只管道了谢,抱着孩子进了客房。裴府上主子不多,下人也不见多,偌大的裴府里头是极其干净清爽的,不多见奢侈铺张的浪费,只做古雅大气而已。   蒋璟熙的病症似乎有一些好,马婆子进门的时候,孩子醒了 ,这会子不发病了确是浑身没有气力,一滩泥一样窝在自己娘亲的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看来也是不太舒服。   方沉碧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儿,又是在不熟的友人家里,自是很多事情都不好开口。马婆子正收拾东西,抬头看了看蒋璟熙,轻声道:“我可是知晓你心思的,要是觉得呆在人家不好开口,那就让方梁出去买就是了。”   方沉碧正要开口,屋外有人敲门,方沉碧应了声,推门而入一人,年纪与马文德相仿,手里还托着东西,面上笑容可掬,道:“我们家少爷知晓夫人带着小少爷这光景才下车,必是饿了,厨房刚弄了点东西,不如两位先垫垫肚子,等着晌午时候再让厨房做些好吃的。”   方沉碧抬头看那人,那老者分明也是看的一惊,心里直道,好美的女子。可很快老者便恢复常态,心下里有了点想法。随口道:“夫人唤我福叔就好,凡有需要的事儿千万别客气,尽管直说才是。”   方沉碧忙道:“这里谢过福叔了,大老远的从河源县跑过来,给您和裴公子添麻烦了。”   裴福忙点头哈腰的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少爷这才交待夫人与小少爷本是贵客,自当当成上宾招待,夫人不必这般客气,反倒显得生疏了许多。”   裴福自然很清楚方沉碧的来历,更知晓裴非的打算,只是这次可以借着这个当口这般容易的把她弄到京城来确是他意料之外的,可想来自家的公子也非一般角色,能做到这个份上,倒也是正常。   裴福不紧不慢的把东西摆在桌子上,跟着道:“大夫这头少爷已经派人去寻了,夫人千万别急,只先吃点东西才好,大夫一会儿就到。”   方沉碧应了声,裴福弓了弓腰,这就退下去了。等着人走了,马婆子方才过去端了东西过来,边盛了一碗 ,边道:“这裴家果然是京城大户,不过瞧着那裴公子人似乎也不错,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人实在太过冷清了点了,不似一般人,就连对着人好,都没觉得热乎劲儿 。”   方沉碧应道 :“只听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裴公子这般做又是有什么意思在。”   马婆子纳罕,问:“你可是信不过他?”   方沉碧舀了一口粥,轻轻吹了吹,生怕烫着孩子,小心翼翼的送到他口中,跟着道:“舅妈别忘了,裴非是个商人 。”   马婆子叹道:“若是如我们三少这般念情可是好的很了,可惜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谁好谁坏阿,看得不准,猜得耶未必就是准的,你说可是这道理?”   方沉碧嗯了一声,只作微微俯下头专心致志的喂孩子吃粥。   裴非到底打了什么算盘她自是不够清楚,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那人似乎不简单,可又这般热络,实在让她心里画了魂儿一样。可眼下为了蒋璟熙的病,方沉碧实则心理是破釜沉舟了的打算了,即便是裴非这里有什么陷阱她也是要头也不回的一脚迈进去的。   蒋璟熙恹恹靠在自己娘亲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咽着稀粥,不知道为何似乎吞的很艰难,方沉碧喂了一口,又轻拍孩子背心,生怕呛着。目光一晃,看见孩子的衣领子略略湿了,方沉碧伸手去摸,只摸到一片濡湿发粘的东西,她一愣,忙扒开孩子衣领子去细瞧,竟见蒋璟熙脖子后头生出一个铜钱儿大小的脓包,脓包已经破了,黄色的脓水洇出来,全全蹭到衣领子上。方沉碧顿时心头一紧,唤来马婆子,道?“舅妈快看,这是什么东西?又不是毒日头的暑天,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东西来。”   马婆子闻言,急冲冲跑过来一瞧,顿时惊了一跳,格外纳闷儿道:“我只当孩子手脚上的水泡是烧出来的,哪里会生出这么大的脓包出来,昨夜给擦身子时候还没有来着,这会儿子就发出来了,怎么会这样?”   方沉碧有些慌,忙把账帘挡起来把孩子的衣服褪了,这一脱,但见四岁的蒋璟熙的后背上遍布了五六个铜钱般大小的脓包,大大小小的都有,有些已经破了,脓水洇出来,弄湿了衣裳,有些还没破裂开来。   方沉碧并不懂医术 ,也不知道这到底什么,只是见马婆子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头不得说,这才想着张嘴问,敲门声又起,马婆子赶忙跑下去开门。   门被打开打头进来的是一席素白袍子的裴非,身后还跟着一个跨着药箱的老者,老者跟的很急,待进了门,只做躬身一拜,恭敬的道:“见过夫人,小少爷。”   方沉碧不得空客套,微微垂眼点了点头算作回了礼,随着道:“劳烦您老过来瞧一眼,我儿颈子后头生的这是稀奇,似乎昨儿还没见到过,一早看见时候就已经都破光了,满是脓水,蹭了一身。”   老大夫不敢耽误,忙几步赶过来,放下了药箱子就伸手翻了翻蒋璟熙的领子,瞧了半晌,老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一撮胡子,道:“也是不碍事儿,不过是烧了几日烧出来的,发了毒,等过些时候退烧了就自然没了,夫人不必太担心。”   可方沉碧到底是个现代人,她虽然不懂医理,可也从来没听过发烧会烧出这么大一个水泡出来,乍一眼瞧去竟不知道是烧出来的,还以为是烫的。   裴非静静站在床边儿,这角度正是瞧着方沉碧侧脸的地方儿 ,但见她黛眉轻蹙,似有不信老大夫的话,自己正出神的寻思。可就是怪了,裴非也是犯这毛病,瞧着瞧着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想个什么,就不知不觉的出了神儿。好在当时没人留意他在瞧什么,只当他垂着眼儿,也在看蒋璟熙的毛病。   而那头儿马婆子的表情也好看不了多少,她自是心里头儿没底儿,要是想的多余了倒是个好事儿,要是真真儿的想的准了,恐怕这又要是蒋府的一个破天荒的大灾了。   整打整蒋府六位少爷先后出生,大少爷孱弱,二少爷只出女儿,三少爷本是一对儿双生子,可另一个没出满月就夭折了,现下才留了个蒋璟熙这么一个命根儿,五少爷蒋家祝还小着,六少爷蒋家福溺亡了。满打满算就只剩下蒋璟熙一个金宝儿似的珍贵物了,要是再有点什么闪失,不知道这一大家子里的几个人要跟着生不如死的垮掉。   “若说这脓包,倒是我儿时也生过,那时候也是发了一身,可却没有这么大过。”裴非轻声道,随后看了方沉碧一眼,像是询问她意思。   半晌,方沉碧应了声儿:“倒也只能这样先作罢了,再看看说吧。”   老大夫又给蒋璟熙看了看就写了方子下了去,方沉碧给马婆子使了眼色,马婆子会意,忙跟了出去。   这头儿孩子有点困倦了,多日以来病的够呛没什么劲儿了就倚在自己娘亲身边儿阖着眼,略有些唧唧歪歪,好似身体不太舒服。裴非挪过眼去,目光锁住年幼的蒋璟熙的脸上,心头那股子奇妙的念头越发的冒出来,像是下了雨过后的笋尖儿似的。   方沉碧抱起孩子,搂在怀里,哼着歌谣儿抱着孩子往窗子边儿上走。时下正是午后一段光景,门外本是天光高照,可这屋子却只能关紧窗户,生怕是秋风扫了进来再凉着孩子。   淡淡的蒙光透过窗子扑在方沉碧和怀里孩子身上,她微微附头,缓慢的转着自己身子,看着怀里孩子的睡颜,绝色的脸上覆着一抹化不开的愁色,她还是轻声吟唱,声音很软却是带着凉凉的味儿,像是一道蛛丝,哪怕一个不经意就给抻断了。蒋璟熙已经大了,方沉碧身批又本来就单薄瘦小,抱着的孩子眼瞧着有点吃力了。   裴非的目光往上一挪,顿时心头一惊,虽说见到方沉碧也有几次了,只觉得这女人是九天上才有的神女,住在九颠雪峰之上,不染一丝尘俗,不食半点人间烟火。那冷调子就是连裴非自己这般冰凉凉的性子都会觉得这人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她不是活在这个世间的。   可眼前,那个目光里仿若纳着粼粼柔色,洋溢着慈母般疼爱之情的真的是那个神女一般的女子?   这一瞬的光景,裴非觉得方沉碧突然化作一汪翠翠波光,就那么不动声色,不乏声响,甚至是无波无澜平静如镜的将他的三魂七魄不由分说地吸了进去。你有见过漩涡毫不可察的吗?裴非知道, 方沉碧就是。   转念一寻思,裴非冷清的俊脸上透出味不可察的一抹精色,似不经意道:“这孩子倒是真挺像是他三叔的。”   方沉碧没有一丝影响,维持那个频率慢慢的掂着孩子,仍旧低吟那首歌谣。光影交错摇曳,划过方沉碧清艳绝伦的脸就似时间也停了下来 ,满天满地的都是那冰凉而轻的歌谣声,任是谁都没办法打扰得到。   裴非就这么一直看着方沉碧的脸,心里倒是打个鼓点一样不停猜度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方沉碧与蒋悦然的事知晓的人不多,他也是辗转周折才打听到的,虽说也不感确定这谣传到底属实与否,这一句也不过就是想试试看罢了。若是真的,也好是抓了蒋悦然的一个痛脚,只等着到时候用得着了就给他一击,闹得再热闹点,多好看。   可眼下的方沉碧稳当的很,就是看样子似乎没抓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裴非的心口一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只是由着这传闻是个虚晃子?可这关他什么干系,他可是要抓住他俩个的七寸才在背后动了那么多的手脚,若真是没得抓,岂不是亏了。   半晌过去,裴非正寻思的出奇,方沉碧这里开了口,轻声道:“不管裴公子的用意是如何,带我母子两个的这份情谊我是承了的,只是其他的我也就没办法帮那么多了。”   裴非一怔,也是心下里跟着一跳,正抬眼,与方沉碧的潋滟水眸碰在一块儿,当下是不由自主的心口抽了一抽,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从那日起,裴非觉得自己做个毛病,有事没事儿就想起那日的方沉碧,静静的站在窗前,微微垂眸,半是阴影的脸上表情很淡,总似有一丝丝疼入心扉的什么东西引着他的心尖儿,他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就是提起不起来又放不下似的,很是难受的厉害。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两人没有在碰一面儿,裴非似故意的躲着方沉碧,白天就出府去谈些生意上的事儿,到了晚上准是吃好喝好才回来。这一日本是跟着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喝酒赴宴,那庞家少爷可不是一半角色,虽说是跟着皇城里人儿没什么关联,可生意场上绝对是一角,庞家的财富便是连当朝一些做官儿的都要给三分面子的。   裴非这庞家公子关系甚密,一来是的确也有利益关系,二来那庞家公子对裴非这人的眼里城府十分钦佩,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的格外亲。裴非倒也与他有几分真交情,这一日喝得就多了。   酒过三巡之后,庞嘉歪歪倚在软靠里头,一头乌发如水,饶是俊俏的一张脸微醺,斜眼看着前面帘帐后头抚琴的女子,笑的很不正经,道:“大哥可不知道,这妞儿是只卖艺不卖身,我这请你来这喝一回酒,撒了几百两银子,还不得见她真面目,何等委屈。”   裴非端着酒杯嘴角似不经意的动了动,凉目朝帘子那头儿瞅去,只见浅浅的一个人影在那,随着便有曲转的调子从帘子后头出了来,是好听的很。尤是那江南的软音儿,特别的抓人心神儿,饶是让裴非也跟着听进去了。   “可是好听的很?”庞嘉抻长了脖子朝着裴非问。   裴非亦是有些微醺,点了点头,道:“嗓子是极好的。”   庞嘉笑的不怀好意道:“都说着姑娘还是雏儿,我也是格外的好奇罢了,这还真的是卖艺不卖身?进了风尘之地,哪里还有什么干净可言,不是今儿也是明儿,淌着浑水是迟早的事儿,既然如此,不如我先下手得了。”   裴非睨他一眼,道:“若非还打算强来不成?你也可真有情趣。算你还是安分些好,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为了这么个女人闹起来,何必找麻烦。”   庞嘉嘿嘿一笑,跟着道:“大哥你就不好奇?对这么个女人一丝好奇心都没有?我若说,大哥这清心寡欲倒是辜负了这辈子托生成了个男儿了,银子,女人,大哥不好这一口儿可真是可惜,可惜了。”   说罢,庞嘉又抿了一口儿,喳喳嘴,一双俊眸一定顶着那面帘子,眼中的兴趣显而易见的很。   裴非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是真真儿的寻思起来,又听嘉乐不支的指着那面帘子,道:“大哥不如今儿晚上跟我一道会会这美人儿,我可是好奇的抓心挠肝的很。”   裴非这头听着这话,眼光瞄在落在帘子上的影子,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若说真的让他也好奇一个女人的话,搜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方沉碧而已吧。思及此,他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倒也不是没有。”   这句话可给庞嘉给耳尖的听去了,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回了神儿就张嘴问:“哎呦,这可是多大的稀罕事儿,自问小弟我结识大哥你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还不知道你也有这么一码事,经大哥这么一说,我就更好奇了。可是甚过那帘子后的雏儿了。”   裴非挪过眼,面色有点暖,好似还没有转过那股劲儿,庞嘉这么一瞧,更是心痒痒的 ,忙靠过去,追着问:“可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了?大哥可给我说说吧。”   庞嘉知晓,裴非这几年也只有过一个女人,在府里头从来都是低调进出的,平素也不跟什么七姑八姨的来往,总是那么一个温温柔柔的劲儿 ,低眉顺目倒是合了裴非的味道了。只是裴非要了她这几年也不见给个什么身份儿,他不提,那女子也不念,就这么过着,一过就过了三五年去。   可大家心里头清楚,就算她做不成夫人也绝对是个姨太太的命,毕竟她也曾给裴非养了一个儿子,可惜没到周岁就夭折了。从那之后,至今裴非仍旧膝下无子无女,可他似乎也不够着急,这头儿宫里的姐姐催的厉害,他就偏偏不着急。   “小荷嫂子可是知晓?”庞嘉这么问,裴非蹙眉,不紧不慢放了杯子起身,道:“你好这一口儿我可不陪你了,你自个儿瞧着办,别到时候弄的吃不了兜着走。”   庞嘉自是了解裴非的性子,只笑不在追问,看着裴非有点不寻常的表情,心头是乐开了花儿一样。   裴非慢步出了酒楼,外面风冷又湿,扑在他脸上,多少有点让他清醒很多。 62第六十二章   裴非走后,庞嘉站在床边瞧着他步子有点虚乏的离开,心里倒是起了兴趣的,认识他这么许多年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过,说不好奇,还真是不可能。   可眼下裴非的心情就没这么好了,他也是恼恨的厉害,只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方沉碧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总是笼罩在他的天灵盖上空,怎么也驱赶不尽 ,非要搅合的他又是别扭又是烦心不可。   旁边跟着的裴丰瞧着自己主子似乎心情格外不佳,倒也着实着急,见着裴非一直自顾自的往前溜达没有打算上轿子的样子,等了又等,裴丰开了口:“少爷,夜半了凉着身子不好,不如上轿子吧。”   裴非此刻酒劲正浓,闹得这个脑袋好似炸开来一样,他也不做声,朝身后摆了摆手,道:“无妨,走走也好,醒醒酒气。”   既然主子不上骄子,裴丰也只得跟着裴非身后走,可他也没有喝酒,根本一点也不热,夜风这么一吹,裴丰觉得体肤上每个毛孔都在打颤。遂不禁抄手缩成一团,只念着快点到府上才好。   这一路裴非也是走的恍恍惚惚,一会错了路口,裴丰再把他引回来,他就是觉得心口里一股子憋屈,说不清楚是什么,犹豫?怀疑?憎恶?别扭?反正是多多少少数不清的情绪扭在一块儿了,重重叠叠的把他的一颗心绑成跟粽子一样,密不透风的。   而这些理不清楚的思绪就差活活把他给憋死,闹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再见到方沉碧还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深沉出来。寻思到这儿,裴非扭了扭身子,瞧向跟在他身边儿的裴丰,裴丰还不自觉,正往前冲着,这一下子就越过裴非,立马又醒过味儿来,连忙道:“少爷,您......”   裴丰但见裴非面目有些青,好似心情非常的糟糕,这头儿心里合计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自己主子,那头儿听见裴非不知所谓道:“我的心思有那么显而易见吗?”裴丰被这一问,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磕磕巴巴的答:“没,没有啊。”   裴非神色严肃的看了裴丰一会儿,就这么声也不支的调头儿走了。裴丰开始寻摸起来,若非是少爷着了魔不成,从前怎么也没这样过呢,今儿从酒楼里出来怎的就不一样了?   就这么的,裴丰就跟着裴非一路走回府的,轿子给轿夫们抬回去,也把裴福看的莫名其妙的。   裴非见了裴福等在外头,也没说一句话,稍稍点了点头就算是过了,随后撩摆进了门口儿,柳荷也等在门口,这夜深露凉,她就只盼着裴非能早点回来。   这几天过去,也不晓得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每每都夜里回府,回来了就睡在偏房或者书房,已经快三日没有打过照面儿了。她就是心急的很,她也知道府里头来了客人,那日是曾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送新近的冬衣料子过来,这头儿她也是知道分寸的,虽是也清楚这人不是什么外头来的偏门儿想着也别真的捻酸吃醋的,裴非是万万不喜这样的。   她也是个剔透的人儿,跟了裴非这么多年,轻重缓急都是清清楚楚的,可说到底,女人心眼儿总是小的,裴非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她也没领一个女人进门儿,正室的名份儿虽是空着,可到如今,裴府上下所有人还不都把她当成大夫人来看了。   毕竟几年前,她也给裴非诞下过一个儿子,只可惜孩子命薄,也没活过第二年春天。往后的日子,她也都求医问药了许久,只希望再给裴非添一子,也算是心安了,可偏是老天不如愿,到底还是不给她圆这个梦,又是几年过去,自己的肚子怎么都没个动静。   开始时候她也着急,裴非这一脉算是单传,姐姐进了宫里,都巴望着裴非膝下有子,为这,柳荷也一直到处烧香拜佛,还请了神尼给看过,神尼掐指算了算,只说是时候未到,缘分也未到,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荷也不晓得这缘分到底还在多远的地方,可神尼的另一句话,倒是让她耿耿于怀了很久。神尼道,夫人,另有其人。当初柳荷是全然不打这位置的主意,可时间久了,位置虚空,到底也是裴非名正言顺的唯一的女人,说不窥视那位置,那是假话,贪心总是有的。   等着方沉碧带着孩子进了府,柳荷也曾一度如履薄冰一样看裴非颜色过日子,后来也辗转问过福叔,放才知道原来这个方沉碧只是个棋子儿,倒也不足为惧。   可她看到的是方沉碧日复一日修行一般深入简出的日子,也看到了裴非日复一日脸色越来越差,她不敢问,只敢在自己房里瞎捉摸一通,可琢磨来琢磨去,想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那次去送料子,她总算是略略的摸出点门道儿,若说是天仙儿下凡,也不过就是如此程度吧,这是柳荷第一次见到方沉碧时候的感触。   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说是不让柳荷担心,可真是难上加难,可好在方沉碧带了孩子一道过来,柳荷见了孩子,心也略略放下了点。   “夫人不如回去等才好,这里有我守着呢。”裴福抄着手朝着柳荷道 。   柳荷清秀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道:“不碍事,我还不冷,再等等。”   到底裴福也是过来人,深知柳荷心里的结在哪,他晓得那个方沉碧来了之后柳荷就再也没笑过,而且是越发的瘦下去。女人心,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男人。   “这里也别嫌我人老话多,只是希望夫人能想开点,天下何处不容人,如是想的开了,容一人又何妨?”裴福缓缓开了口,柳荷听得又是脸色一青,忙道:“福叔,我不是这等心眼小的人,我只是......”   裴福抿嘴一笑:“天下哪里有不小心眼的女人,夫人不必多虑,这只是情理之中的,可体谅的。只是那蒋家的夫人也只是有求于我们少爷,结局是如何现在还未能下定论,何必多虑?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不如爽快过日子,心安理得。该来的迟早回来,该去的早晚要去。”   柳荷浅浅叹了一口气,道:“若非得已,又有谁乐意宽心?”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裴福和柳荷彼此看了一眼,咽了下面儿的话儿,裴福朝着门口一个小童,道:“快去瞧瞧是不是少爷回来了”   小童忙不迭的跑出去,才刚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朝着裴福道:“回福叔,夫人,少爷的轿子回来了,可少爷人不在里头。”   裴福狐疑,觉得是小童胡诌,瞥了一眼小童,道:“这是什么胡话。”说着自己提身出去看个究竟。   一出门儿,轿子已经落了地,四个轿夫站的笔直,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上前回话:“管家,少爷吩咐让我们先行回来,后头裴丰陪着少爷走回来,我们就先回来了。”   裴福奇怪道:“这又是为了何事,好生奇怪的很,夜里风冷,少爷走回来作甚?”   那轿夫也不晓得,只管摇头。裴福也不多为难,挥了挥手,道:“都进去休息吧,我自个儿去迎少爷。”   柳荷不知怎么是好,又是看了看裴福的脸,裴福朝她摇摇头,柳荷原本急着出去的心情一下子没了谱,只得站在门口儿里头等着。   裴非一路走的摇摇晃晃,只觉得头重脚轻的,那头儿裴丰也不敢扶,好容易是盼到他这祖宗自己走回家去了。老远就看见裴府门口站着一个臃肿的身影,裴丰立马觉得自己有救了。   裴福先看到的是一反常态的裴非,说道他家老爷走了这么多年,到底也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裴福也是暗自吃了一惊,跟着连忙上前扶着裴非道:“我的少爷哎,您这是为哪般,喝成这样又不乘轿子,这风冷夜凉的,只怕是寒了身子做了病了。”一边叨念着一边扶着裴非往里头儿头,而柳荷早就等在门里头,但见裴非他们进了门儿连忙上前搭手儿。   就这么裴非被裴福和柳荷一道给搀回房间去了,裴福瞄了裴非一眼,只见他脸色有些泛青白色,并不是喝酒喝过了之后发红。裴非一声不吱,迷迷糊糊的晃着由着柳荷给他更衣,柳荷不敢多说,低着头儿一层一层帮他脱。   可虽是不出声儿,柳荷还是忍不住掉起泪来,只管是越想自己越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去,落在裴非的手背上,原本喝的过了只会觉得浑身都热得厉害,好像是周身旁边摆满了火炉,又干又燥。柳荷的眼泪一落在他手背上,倒是点醒了他一般。   他抬头,瞧着柳荷微微俯着头,杏眼半眯,盈盈一双水眸好似浸在水里一般,略略剔透的发红。这般颜色怎叫人不心生怜悯,裴非心头一动。他究竟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虽然性子冷清,可到底也只是凡身**,情爱之心也是有的。   可即便柳荷不开口说,裴非亦是明白这眼泪怎会是没有来头,女人之心堪比绣针针鼻儿,想着想着,不由得伸手抹上柳荷的脸,帮她搽泪儿。   柳荷本就是绷着不发作,等到裴非这一举动,只怕是再也收不住,泪珠子只管是越掉越厉害,最后竟泣不成声。   裴非不禁有些不耐,动了动嘴角,道:“你这是哭什么?”   柳荷自然不能多说,生怕裴非想她是个拈酸吃醋的女人,只得忙不迭用袖子抹泪儿,借故打水离开了。   裴非本就是酒醉发燥,再被柳荷莫名的闹了一出,心里也是透亮一般,只是隐约觉得柳荷的这一出跟方沉碧脱不了干系,可他本就是很怕自己这个小小的心思给人瞧去了,偏偏柳荷又不肯多说,甚至一个字儿都不漏,裴非便更觉得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想到这,裴非烦躁的起身,简单的着衣,不等柳荷打水回来,自己先行出去了。   蒋璟熙的病情越发的蹊跷起来,大夫给开了方子似乎也不见什么效用,身上出的脓包越来越多,最近光景还时常出鼻血,眼见孩子一日日的衰弱下去,方沉碧只觉得心力交瘁。白日里孩子睡多醒少,可每每晚上便是他发病最厉害的时候,睡时少的可怜,多半时候都再折腾。   方沉碧和马婆子也丝毫抽不出身子干别的事儿,只得围着孩子打转。马婆子更是终日以泪洗脸,看着年纪小小的孩子给折腾的奄奄一息,就觉得心都给扯成一片片儿的,心疼的要死要活。   可随着蒋璟熙的病情发展,方沉碧也是越来越提心吊胆,她虽不懂医学,可毕竟,这病况实在有些熟悉。   等到蒋璟熙消停了些,方沉碧让马婆子先行休息,两个人替换着照顾重病的孩子,好过一起跟着熬,马婆子又不似她年轻,一日日这么熬下去,眼见是吃不消了。短短几日,方沉碧也是又瘦了一圈,她本就是清瘦单薄,这下更似成了天外飞仙一般,眼瞧着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了。   瞧着方沉碧这般模样,马婆子也是心疼的很,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也是极喜欢这孩子的,逢着自己也没有孩子,倒是真真儿的把方沉碧当成自己养的疼了。   尤其这几天,总觉得她的脸色格外差,本就皮肤白皙,现下已经白的透了明一般,眼瞧着就是病了一样,可她总是说自己没事儿,马婆子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可眼见日日身子骨弱下去,谁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这会儿子孩子消停了,你赶紧过来眯一会儿,不然夜里头有的好熬的,今天我来看下半宿,你休息休息,缓个两天,你瞧瞧你瘦的,那个脸色哎,真是成了天外头来的飞仙儿了。”   马婆子说罢,拍拍身边儿的床铺,示意方沉碧睡过去。   方沉碧摇摇头,道:“舅妈就赶紧休息吧,你可不比我这身子,瞧你也是瘦了许多,以后白日里你多照看璟熙,夜里就我自己来,我们两个人替着,好过一起耗费心血。”   马婆子闻言心头一震,倒真是觉得要是有了这样的女儿不知道以后要想多少清福,也当是自己得了好报了。   方沉碧坐在床边儿,低头给璟熙的衣服缝补,顺手拿了篮子里的一块料子,递给马婆子道:“舅妈,这是前两天府上夫人送过来的,我挑了三匹璟熙跟你和舅舅的冬衣我都裁好了,余下的一匹半我拿回去给我奶奶和方聪他们,正好过年的一身儿衣裳就出来了。”   马婆子捏着料子,问:“你怎么不裁新的穿?”   方沉碧道:“我在清远县的衣裳总也穿不完,实在够多的了,就别再浪费了,省些总是好事儿,毕竟璟熙看病还需要很多钱。”   提起这茬,马婆子不禁叹道:“也怪是这功夫赶得不好,刚巧三少那头儿也有事儿,不然……”   余下的话窝在嘴里,马婆子瞄方沉碧一眼,见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就接着道:“事出有因,也是不顺气儿,你别挑他了,我们都知晓你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可眼下,三少那头儿也是火急火燎一样的,闹不好也得跟着进去吃牢饭,他要是这么进去了,偌大一个蒋家可要怎么办才好?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马婆子顿了顿,又劝道:“你道是两口子过日子都磕磕绊绊的,就跟我和你舅舅一样,年轻那会儿那架可是没少打,可必定还是有着缘分儿不是,虽然你跟三少也是闹得坎坎坷坷的,让我们一边儿看着的人都跟着发急,可必定他也是我们璟熙的亲爹,你说你没事儿,你说你不多想,怎么可能,我能理解你心思。可你闹气也好,多少也想想他的处境,可是不是?”   方沉碧本就是一路上绷着,原本以为没人提及,就可不触及自己心里那份酸楚,可马婆子这么一提,反倒让她心里格外不好受。因为这么几年来吃的苦,忍的伤已经将她快要逼到绝境去了,要不是身下还有个蒋璟熙,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这么苟活下去。   可如今,老天爷就似喜欢跟他作对一样,总是过不去一道道的坎儿。蒋悦然的事儿还没平息,孩子又病的厉害了。思及此,饶是方沉碧这种沉得住气的人也是心头焦躁又难受,就似屁股底下有火烙一样腾地站起身,手里正缝着的衣裳随着掉在地上。   马婆子一怔,也不知晓她这是怎么了,遂小声唤了一句:“孩子,你这是怎了?”   方沉碧微微有些醒神,忙道:“屋子里好闷,舅妈先行睡下,我这去外面透透气才好,舅妈先休息,不用等我,这宿我来守着孩子。”   马婆子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方沉碧步履痕很急的出了门,就在门关好之时,定在门外,只见窗纸外一个清瘦身影仿佛长在门口一样,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没落寂寥,看着实在揪心。   马婆子侧身躺在睡熟的蒋璟熙身边儿,看着熟睡中俊俏的孩子,仍旧不解大人们心里的酸苦,就心酸涌上心头,只暗暗道了一句:“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一段姻缘,却闹成这样。”   夜半风凉,晚秋的夜风更是冷的直钻骨头缝儿,可此时此刻,方沉碧已经感觉不到冷,亦或者说,再冷的天气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   她仰着头,看着丝绒布般的漫天繁星,一种苍凉凄苦的情绪又翻上心头。有些人要的并不多,可就是怎么都得不到。而很多时候,非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的也会相继失去,直到让人两手空空,自己都心里纳罕,是不是从来就不曾拥有过。   第一次,方沉碧彻底的心里没了主意,她开始恐惧,比从前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甚至是死亡还要恐惧,她怕她手里唯一一个珍宝,这辈子上辈子里,最想留住的东西也要失去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死亡,从来不是谁要死要活的留就会停下脚步的,如果天要人三更死,谁敢留到五更去?于此,方沉碧开始感到冷,极度的冷,原本身体里似乎如火山爆发一般的燥热开始往外涌,这下外面刺骨的冷又往里钻,冷热相对,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爆裂开来。   就那么不自觉的,眼泪几欲夺框而出,方沉碧生怕马婆子在房间里听得见自己抽泣声音,死命的掩住自己的嘴,提着裙摆碎步往亭子那处跑去了。   裴非能这么大半夜的看见方沉碧纯属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他也不过是喝多了酒,又见柳荷哭的闹心出来透气的,眼下没地方去,只觉得一个人在院子里头晃悠不太合适,一旦给下头人瞧见了,保不齐会嚼出什么话头儿出来,于是裴非选了一处比较靠边儿的亭子坐下来,外头树影遮着,也瞧不见。这功夫裴非正伸手捏着眉心儿,突然听见外面小路上有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似乎还有女人抽泣的声响。   裴非不禁有些恼,刚才送走了一个爱哭的,这会儿子又来一个,着实烦心的很。他不声响,抬头等着那人过来。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的穿过树丛跑过来,待树影遮住她一身儿的华色她方才敢稍微哭出点声儿来。   裴非依旧不出声,还以为是哪个底下的丫头又遭到婆子们的欺负夜半里跑来发泄,可越听就越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裴非正打算等到女子哭够了自己往回走,这样就可以不动声色的再回去睡觉。从声音可知,前方来的是个姑娘家,等着女子哭了一小会儿之后,不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一步步朝着亭子里头过来。   裴非也再坐不住,略觉得尴尬,遂不慌不忙起身往外走。一个才、往里去,一个往外出,就在台阶的地方遇见了。   一个面如冠玉,眉目冷淡,一个绝色潋滟,楚楚可怜,裴非终在树影森森露出的一道缝隙下,看见月光拂过方沉碧倾国倾城的脸,眼角,颊边还有挂着泪珠儿,放若是一朵冰兰带着露水。那般的颜色,只道是人间不可有,凡人不可窥,美的那么惊心动魄的。   一时间,两人相遇,面面相觑,竟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方沉碧只觉得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给了一个外人瞧见,说是立马转身就跑开,未免太过矫情,可不跑开,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反而是面面相对,沉默不语更是尴尬不已。   裴非更是如此,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足无措,他不是没见到过女人哭,方才柳荷哭的时候,只觉得没来由的心头烦躁,先下看见方沉碧哭,怎的就不由得心头里头涌出一股子怜惜之情出来,好似这当下要是不对她说些什么安慰的体己话,就觉得自己哪里是做的错了一般。   “夜冷,风凉,没事的话你还是回去才好。”半晌,裴非憋出这么一句话,话出口,他才觉得自己又蠢又笨。   方沉碧微微侧身,便是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相,遂淡声道:“裴公子不必担心,我这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不碍事。”说罢,方沉碧也觉得这亭子算是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方才迈出一步,只听裴非在身后幽幽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孩子瞧病的事儿我已经跟宫里打过招呼了,约莫明后天,太医会到。”   方沉碧闻言,略略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看裴非一眼,似乎有些不信。   裴非也不愿再久留,像是有鬼在身后追一般,还要佯装淡定,只是脚步快了许多,从方沉碧身边擦身而过,边走边道:“天冷,赶紧回去。”   人走远,方沉碧留在原地,看着裴非模糊的影子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悬着的心微微有些落下,可她已经太久没有过那种安全感了,在这一刻竟是忐忑不堪。而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疑问,就在她看来,商人总是无奸不商,若说是白白给她好处,行她方便,她怎么也不会信。   变越来越觉得这个裴非有些怪异,总不住在想,那么一个请冷仿若目中无人的人会有多余的热心行他人方便?怎么看都不向,这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好?   裴非基本上是快步如小跑般回到房间,此时柳荷已经在了,正坐在床边等他回来。看见裴非推门而入,柳荷有些惊慌,忙起身,道:“你回来了,水是温的,快洗一把脸吧。”说罢起身从脸盆架上去过帕子,站在架子边等裴非净脸。   只是柳荷也未曾多想,只以为裴非是烦躁遂出去兜了一圈,等裴非净脸之后,便脱了外衣上床休息了。柳荷收拾好东西,吩咐侍女小菊在外屋守夜之后,自己也更衣上了床。裴非面朝里躺着,背对着柳荷,柳荷看着他消瘦结实的背影,从心底有种愁绪翻了上来。   她又想起自己说给裴福的那句话,若是情非得已,哪个女人会心宽?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毕竟方沉碧是蒋家的长媳妇,就算裴非多了什么心思也好,也不见得方沉碧敢走出这一步来。想到这,柳荷稍稍放了心下去,晓得大门大户家的规矩,说到底还是家族利益最是重要,儿女情长只是微不足道到不行的小事而已,即便裴非再喜欢方沉碧又能如何?   左右也只能把方沉碧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只能一辈子放在心里,就算裴非有个胆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看着,怎么都不会任他胡来的。   柳荷越想越心安,不自觉的凑上前去,从后面抱住裴非。人的体温本是最温暖的东西,柳荷只觉得有了这片刻温暖就能让她心满意足。想想觉得自己可是可悲,可再一想,左右也是她得到了他,即便只有得到人也无妨,这辈子就注定他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只要自己不犯大过错,一辈子就定了。   柳荷想着想着安了心也就渐渐睡下了,可她抱着的裴非却始终睡不着,闭着眼,眼前却一直都是方沉碧梨花带雨的模样,闹得裴非非常的闹心,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觉得憋得难受。   另一边,方沉碧急急忙忙的回去了,马婆子已经睡着,方沉碧就坐在床边儿,手里拿着那块补了一半儿的衣裳,心里沉沉如坠石,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本就知道上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是没什么人可以可靠的,蒋悦然年纪虽小,可从那时候起,他总会给她带来安心,即便再难以信任的她都会被他直率纯真的心思感动,可事到如今,似乎减慢的,随着彼此年纪的增长随着一些事情措手不及的发生,原本那种相互依靠,不言明也能了然于心的默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觉得很多事情是完全不在自己也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方沉碧甚至不由自主的觉得,当初蒋悦然那种坚定会慢慢成为褪色的一个记忆,很快,也就是在眼前,他和她都最终要屈服于现实,因为没有什么比现实更能残酷,现实会轻而易举的让每一个自诩坚持的人,底下脑袋,服输的心甘情愿。   又是一夜,这是蒋悦然闭门思过的第几日了,他也不记得了。只是清楚知道自己第二日酒醒之后就听说方沉碧带着孩子连夜去了京城看病,而自己却被大夫人拦下,一本本蒋家的账本儿摊在自己眼前。   黑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在他眼前。事实就是事实,蒋家不付从前,现在的蒋家只是一个空壳,一个瘦死的,皮包骨的骆驼。   蒋悦然眉头一皱,伸手翻了几下,道:“母亲拿给我看着账本儿做什么?”   大夫人笑道:“我要给你看,我们蒋家现在到底穷成什么样子了,我要你知道,就算是拿十几万银子去给你打点钱还是问你舅舅那里凑来的,我也要让你知道,璟熙看病的钱也都给你搭进去了。”   蒋悦然闻言一怔,自是不知道其中这么多奥妙,现下听了还恍如觉得是个糊弄话了,可眼前的账本儿一清二楚,不容他不信,这次便轮到蒋悦然发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半晌,蒋悦然木然的挤出一句话来:“可……那又如何?”   大夫人看蒋悦然一眼,接着道:“我想以你的性子即便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一定在乎璟熙的身子,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   蒋悦然闻言,旧事又涌上心头,想起璟熙的身世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母亲说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人瞄一眼蒋悦然,似乎并不在意的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亦觉得瞒你也是无趣的,或者说,凭你自己的心思也早就知晓,等到孩子长大,到底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奈何我和孩子他娘瞒的这么辛苦,倒不如跟你托底儿,也让你好好长长心思,别再浪荡着做个糊涂人了。”   蒋悦然闻言并不吃惊,璟熙的事情他心里多少是有底儿的,说来他也想问个清楚,也好彻彻底底的明白,如今,大夫人这一句话便是毫无掩饰的把真相托给他看,到真真的让他有些接受不住了。   大夫人见蒋悦然脸上的颜色有一瞬间白了白,便也没有顾忌,脱口道:“你想的猜的寻思的事儿到底是没错的,璟熙就是你的骨肉,这事儿你心里明白着的也好,糊涂着的也好,总之,我也是跟你道了句实话的,若是有一日我先就如你奶奶那样突兀的走了,倒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儿了,实则没有瞒你到最后。”   大夫人顿了顿,又道:“这天大的秘密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谁要是把这事儿豁出去,害了我的宝贝孙子,我定是不饶的,可我估计你万万不会的。你想,以方沉碧的个性,能瞒着忍着过了四年时间,这心气儿和护着孩子的那份坚韧,可不是说说罢了的。”   大夫人语毕,蒋悦然只觉得一股火儿从头烧到脚跟儿底儿,便忍不住高了声儿:“这是你一个做母亲做奶奶的人该说的话儿?母亲,你可知报应二字怎么写?你就不怕你做的这么龌龊的事儿将来都报应在我跟璟熙身上?你还可当这是光彩还能这么恬不知耻的说给我听?人在做,天在看,天在看。”   大夫人听了蒋悦然这一番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神微微一暗,接着道:“不怕,左右我也是活了这把年岁了,就算是一觉睡死过去又如何?我是做了,天在看也无妨,为了我儿你的未来,做再龌龊的事儿我也干得出来,何况是区区这件小事儿?报应我又如何?我不怕。”   蒋悦然怒极,便是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母亲何必将自己一心贪欲怨念说的这般的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在蒋家主母的位置使了那么多下三滥的手段,还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为我好?母亲所谓的为我好就是拆散我跟方沉碧?就是下绊子让方沉碧苦活四年?就是让你最爱的宝贝孙子叫我四年的三叔?还是让我哥这四年每每看见璟熙和他娘都会从心底里发出一种作呕的耻辱感?绿帽子?还是得意着自己有粉饰天下以为无人所知的本事?母亲这是为着自己的手腕沾沾自喜吗?可知他人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要付出多少代价?母亲可是知道?可是明白过?”   到了最后,蒋悦然竟是用吼的,似乎也并不怕他人再知道这个庭院深深里头,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事体了,连他都觉得悲哀,不禁急红了眼,恨道:“你可知就为你这轻描淡写,我付出了多少?”   大夫人见自己儿子如此痛心疾首,也不禁心头一疼,可再疼也敌不过眼前儿的一切,她狠狠心,道:“说是你不争气,你还不服,若不是蒋家到了这般田地,我何须为了十几万两银子跑到娘家哥哥那头儿说小话儿,你当你还是从前蒋家的三少爷?你当蒋家还是以前的蒋家?你可当真是幼稚?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以后?”   蒋悦然渐渐沉静下来,木然道:“原是我就自己的钱就是卖身的钱罢了,母亲在用这个事儿说教我吗?”   这话不轻不重,可他刚刚语音儿一落,便乍然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蒋悦然猝不及防,被一巴掌甩歪了脸,大夫人略略怒,道:“你可别忘了,此时已不是从前你可任意撒娇任性的时候,你若是不怕璟熙的身份被丫头婆子知晓嚼舌头根子害了他们娘俩个,若是不怕方沉碧护子心切跟你就此翻了脸,也不怕你还没等到赶到京城见到他们面就给拉去下了牢砍了脑袋,你就任性胡来吧。”   蒋悦然一怔,末了听见大夫人冷冷说了一句:“你可别忘了,你这一次犯事儿,还是你舅舅救济的银子拿去打发官府的人,如此一来,蒋家早已是空壳子一个,瘦死的骆驼再大,他也是死的,不是活的。何况,璟熙现在的病症还不乐观,孩子治病的钱也不知何处能来,底下那几房平素在你爹手里捞得盆满钵满的,又都是无所出,这一辈儿就璟熙这么一个得宠的嫡孙,若是他出了事儿,你当还有谁会出钱给孩子瞧病的?莫不是都巴望着孩子早点没了,倒也好趁了他们的心思了。”   言于此,大夫人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到底璟熙也是的儿子,念着方沉碧的面儿,这狠心看你下不下得来的,你想看着你儿子死在他娘怀里,你尽管闹,我也倒是随着你,豁出去了。”   言毕,大夫人走至门口,卓安便是弯着腰,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恭送大夫人,亦是听见大夫人跟蒋悦然的这一番谈话给吓坏了,说到底,他也是其中帮凶一个,如今这一抖出来,就似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给扒光了一般,简直是无地自容。   卓安已是听得满头大汗,只想着等着大夫人走了之后,少爷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这下子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倒霉的一准儿是自己,遂越想越后怕,连贴身儿的里衣都给汗湿了。   大夫人慢慢悠悠的走到门口,卓安不自觉的又低了低腰身,只听脑袋顶上传来大夫人淡淡的话声儿:“你这就好好伺候你的主子,他若是要我前脚走,他后脚就赶去京城找你,你也别拦着,只跟着主子身边儿悉心伺候就好了,千万别拦着劝着,由着他自己合计,权衡利弊,随便折腾。”说完推着门儿,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午休,熬夜码了一章,请看客笑纳。 63第六十三章   63章   大夫人出去了,留着卓安在那里低个脑袋像是赎罪似的,愣是半晌都不敢起来。眼见着大夫人走的没影了,那头儿自己主子那里也没个动静,卓安不觉间一滴汗留下来,他忙伸袖子去擦,只听那头儿的蒋悦然出了声:“叫下头人备马,我这会儿要去京城。”   卓安闻言,猛地抬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蹭着步子上前,抱着蒋悦然的大腿哭道:“少爷您可是不能这么做的,眼下几位官爷儿还都在下屋里休息,只等着拿了钱赶紧回舟曲把那麻烦事给办了,少爷若是要去找大少奶奶,小的可以代劳,就算是让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只想着怎么能帮着少爷解决烦心事儿,可说到底,眼下少爷还要以自己的事儿为重,先把自己的为难解决了再说。而小少爷那头小的可以日日盯着照看着,绝不会含糊的,必定让少爷您放心啊。”   蒋悦然挪眼瞧着卓安涕泪横流的脸,心里有过一阵困惑,若是方沉碧就这么独自带着孩子去了京城瞧病,那种心气儿的人也肯定是忍着憋着,全都放在心里的。   蒋悦然瞧了瞧卓安,眉头深蹙,似乎不轻不重,没什么情绪道:“为何人人都来跟我说教,说些我不乐意听的话来,你当时我为着我自己闪着这个,躲着那个,可我也必定是璟熙的亲爹,这个你们怎么没想到?我娘刚才那般言论你也听见了,你可觉得有道理?”   卓安抬头,鼻涕眼泪儿抹了一脸,哭恹恹的答话:“大夫人的事儿做的的确是不那么让人舒服,可必定从一个做娘的角度来看,小的倒也觉得是说得过去的,哪有做娘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遭殃的?小的也不赞成大夫人的有些作为,可仔细想想,只要是为了少爷您好,小的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卓安自以为有理,说的还颇为理直气壮,蒋悦然原想着动火,可突然间他什么也不想再说了,只是觉得这些子人在这个院子里待的久了,似乎再也回不到一个人该有的念想了,就算自己再怎么说,再怎么解释也都无济于事,说白了就是都中了魔障。   半晌,卓安也不见蒋悦然接话,还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心儿,遂爬上前去,扯着蒋悦然的衣襟儿,劝道:“少爷,大事为重,还是先考虑怎么度过难关吧。”   蒋悦然定定看了卓安一眼,道:“我是依着你跟我娘的说法来着,为人父母,必当为着自己的子女着想,我娘为我,那我为我儿子又何错之有?”   卓安一怔,这话说的他哑口无言,倒也是忘了蒋璟熙的确是自己主子的亲生骨肉,这么一说,反倒是自己的话给了自己响亮的一巴掌,倒是给噎住了,没话说了。   是夜,蒋悦然还是让马文德预备了东西,夜冷风大,蒋悦然站在桂树底下,衣袂被吹得哗哗作响,卓安就站在一边儿,看着下人来来往往的往车上搬着东西,心底下泛出一股股的凉意来,就算是自家少爷是蒋璟熙的亲爹,可于情于理,还是心疼自己主子更多。   马文德倒是心眼里有了自己盘算,看了看夜色里表情格外严肃的蒋悦然,寻思了半晌,凑上前去,在蒋悦然耳朵边小声嘀咕道:“三少何以执拗这等事儿,现下有了人帮这个忙儿反而是件极好的事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不如先去解决那帮子要债鬼的麻烦,京城那头儿,由着我来帮你处理,少爷可是信得着我办事儿?”   蒋悦然蹙眉,夜色如墨,月光如水,划过他俊美的脸,有种让人心里头不着的情绪流动,就连看着蒋悦然长大的马文德,此时此刻也不觉得自己能猜得对他的心思,想着说还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吧,这蒋家不容再出些什么乱子,不然必定是迎头大祸,谁也躲不了的了。   马文德看蒋悦然,蒋悦然偶一抬首,脸色突兀的平静无波起来,便轻声道:“马大管家的心思我能明白,只是这一趟我若不走,必定是方沉碧心头上的一根儿芒刺不可,从前因为璟熙的出生和病症,也不知道在她心口窝儿里头刺了多少根儿了,我是想拔也拔不完,这么多年我只当着是用自己的时间跟着她身后头,就等着那些刺能自己都化掉,等着她有朝一日能迈过心里头的那道坎儿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说这些,你可能心里也要笑我一个大男人没个出息,为一个女人弄成今天这幅模样,可你们也都是年纪轻轻时候走过来的,肯定知晓男女之间的□本来就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因为方沉碧在我心里头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她还是我儿子的亲娘,我那么在意她,她也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遭了那么多的罪,即便她那样对我,我还能说什么?   我每每看见她都会从心里往外的发疼。就从你带她进院子和我遇见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总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了她什么一样,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能亏欠她什么。到现在,发生这么多的事儿,我才知晓,这是老天的意思吧,冥冥之中我就是迟早会欠她的,欠她一次又一次,芒刺扎在她心里一根儿又一根儿,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才能把这一切都还完,消干净,也让我们一家三口也过过舒坦日子。”   蒋悦然的这样一番话,确是说的马文德心头一凛,跟着连眼角都湿润了,这话说的是真真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了。这么多年,他也心里紧着方沉碧,疼着方沉碧的,可不管怎样,还是没有办法替她说太多的话。如今,蒋悦然能理解到这么多,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儿。只是眼下,这个欣慰未必来的是时候。   马文德扯了袖子抹了抹眼角,道:“这话我这个做下人的还能怎么说,当初算计了沉碧跟少爷你,也是支开了我和我家婆子,连翠红也给拦在屋子里,方梁好险没给打个半死,就这么这事儿才成了。   后头沉碧自己个不知晓,原是下了药的,等醒了早给送了回来,那头儿就送了茗香去少爷房里头,这功夫儿都是给算好了的,你说要是没个知情的人儿,谁能想到会做的这么天衣无缝这么滴水不漏。而大少爷那面儿也是因着自己膝下无子多年,也想趁着这个由头就算给自己博回了点面子。大夫人也好圆了他的一个念想,等着小少爷呱呱坠地,说到底也是自己胞弟的亲子,这也算是亲的。   遂这事儿就这么压下来了,只是委屈了沉碧一个人,这么多年揣着这事儿又苦又累,分明也是对少爷有心的,也知道璟熙少爷的身世,还要在大夫人大少爷面前这么若无其事的装下去,谁人都知道这不是人活的样子,整天提心吊胆这事儿要是有朝一日捅出去,就算自己遭殃挨骂落得一辈子坏名声也无妨,倒是小少爷这辈子可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啊,这些沉碧怎能不去想,眼看他一日日长大,沉碧的心一天天的没一个安稳,不到蹬腿闭眼的那一天,我都没法跟着安心下去。”   马文德说得有些哽咽,蒋悦然的眉头愈发蹙得厉害起来,种种这一切他也想过,只是更多是想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而不是想到了方沉碧到底担了多大的一个担子。   “德叔……”蒋悦然咬紧嘴唇,已是快要说不出话来。   马文德摇摇头,叹道:“我了解你的立场,你难处,这趟你不走,在沉碧心头上就又是一道又深又烂的伤疤口子了,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你这一趟必然要走,可我也了解沉碧,她虽然心里头怪你的,也怨你,但她也万万不是个不分好歹的女子,知晓到底你这事儿比那头儿更急,而且她舅妈跟方梁都跟在身边儿守着,想必也是照顾得来的,这话儿我是想你自己去说个清楚,那么你就去,我们也都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拖累太久,就只能快去快回了。   眼见着娘两个人儿没事儿就得往回返了,可能要累点,但这也算是最后一个可以折中的办法了,你看如何?”   蒋悦然有些激动,扯住马文德的袖子,一如小时候做了错事儿一样,满是一肚子的委屈,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看着这个蒋府里可谓最精明的人,蒋悦然在这一刻只觉得他像个父辈一样可亲   可敬,真正地是打心眼儿里为了他和方沉碧好。   马文德叹过一句道:“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偏偏是这么两个画上走出来的人遇见这样的事儿,却是随着那些子好吃不知好的丫头小子们倒是过的还有模有样的,也说不上是谁跟谁有缘分,只当都是老天自己在作怪,想着谁跟谁能好,就算是打破脑袋也能过一辈子,要是不乐意你们走到白头,就算是再深情厚意也是白扯,说到底,缘分就是缘分,强求不来,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少爷的一番心意,沉碧心理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有些时候,你逼她也没用,这么个诺大的蒋家由不得她说了算,何况身后还有个四岁的孩子要顾着,少爷还是体谅体谅吧。”   蒋悦然点点头,心里确是覆海涛天一般的没个定数,只觉得是这一趟只嫌是走得晚了。就说话的功夫,车子上的东西已经都装部好了,卓安垂头丧气的走到蒋悦然身边儿轻声道:“少爷,都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蒋悦然也不多说,只是朝马文德拜了一拜,道:“舅舅,我这就去接他们娘两个。”   蒋悦然前脚刚走,卓安抄了手蹭过来,看了看马文德,不甚满意的嘟囔道:“马大管家真是不知道时候早晚,这功夫儿撺掇着让少爷跑一趟京城合适吗?兴着这时候不去打点那些做官的要账鬼,哪里还有瞎跑得心儿啊,您不拦着,反而还让他去,这下好了,少爷这是终于得到有人支持他了,跑得更是毫无顾忌。”   马文德斜了抄手的卓安一眼,不以为然道:“你当是大夫人都没辙的事儿我难道是登天儿的神仙还能通天不成,少爷这功夫哪里听得进你们的唠叨,你们越是拦着,他越是要去,何况他本来就是小少爷的亲爹,儿子生病,老子去看哪里有什么不对了?   你这小兔崽子还觉得自己过得挺便当的,还不当回事儿,以为自己这是衷心护主?你心眼怎么就越长越回去了呢?瞧你的样儿。”说罢狠狠朝卓安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三角眼一抬,不轻不重道:“听我一句劝你就轻点折腾吧,免得有朝一日你好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候你可别哭爹喊娘的,没人儿可怜你的不是。”   卓安看着马文德小碎步走了,心下里开始计较起他刚说的那一番话来,可凭他怎么寻思,也都对方沉碧一点好感也没有,他还甚觉方沉碧就是红颜祸水。   可偏偏这个人也真就如马文德说的那样,是他惹不起的,卓安心里寻思了片刻,嘴里嘟囔道:“倒不如真的被那什么劳什子裴公子看上收了房算了,倒也是一桩省心事儿,免得要闹得整个蒋家都鸡犬不宁的。”唠叨着,卓安循着马文德走出去的方向跟着走了。   夜还很黑,马文德在车上点清楚了东西之后跳下车子,朝着卓安道:“东西够用个三四天,连夜赶过去,估摸着明儿晌午也就到了,你这混小子可要张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好生伺候着,出了岔子,到时候我唯你是问。”   卓安无精打采的哼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遂提着一篮子东西先行上了车。马文德贼头贼脑的超各处望望风,瞧着没人看见,便把蒋悦然扯到一边去,冲着他怀里就塞了一把东西,小声嘀咕:“这钱你给沉碧和孩子瞧病的,当初沉碧把这钱放在我这儿,寻思以后留着后路用的,没想着半道儿里孩子出了这事儿,我也挨不住了,等不及的,就干脆拿出来给孩子救急用,没多少银子,但也能扛上一段时间。你且好生劝着她,就说这话是我说的,这钱是我给孩子的,不容她说个不字。”   蒋悦然一怔,抬头看着马文德心里又是一阵发紧,刚要张嘴,又听马文德道:“你先快去看看,也好心安,回来之后可要好好处理家里头的事儿,既然是有了打算,光是这么拧着来也不是办法,尤其是跟大夫人这么一来一往,岂是个长久的主意?不如还是从长计议吧,我还是觉得稳妥点最好不过了。”   蒋悦然重重的点了点头,心口尖儿上的那股子酸劲儿就别提多噎的难受了。马文德撩眼,见蒋悦然的眼眶已是微微泛红,也不由得翻出心疼来,到底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到底,是主子这不错,可他也不过是个未而立的孩子啊。   马文德伸手拍拍蒋悦然的肩膀,嘱咐道:“快去吧,路上多小心,我在这头儿先帮你安排那些讨债的走人,你安心吧。”   天寒地冻之间,蒋悦然勉强的弯了弯嘴角,似乎是在笑了一下,轻声道:“舅舅放心。”   马文德忙点头,推他身子,劝道:“快去吧,别磨蹭了。”   蒋悦然走了几步,回头再看一眼马文德,竟是弯腰下去鞠了一躬,看的马文德一怔,倒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思,不由得苦笑了笑,挥挥手:“等你把他们娘两个接回来,我还想着喝我们沉碧的那杯酒呢,想着有还毛头叫我一声舅公公呢。”   人走远,马文德心里沉甸甸的如坠铅了一般,再转过眼望向灯笼晃晃下那块写着几个遒劲大字的匾,心头也不知怎地,突地跳的如擂鼓一般急急躁躁的,仿佛一颗心就要从他胸膛跃出来了。   掉转身,马文德略略驼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落寞,只听他喃喃道:“有些事儿啊,真的都是命里注定的,谁也改不了,谁也逃不掉,可惜了。”   蒋府大门被关上,寒风阵阵,门口的灯笼被吹的就快要散架了,只留了一地晚霞般的光晃晃悠悠又忽明忽暗。   夜里风急,马车帘子给吹的呼呼作响,卓安坐在车门儿边儿上抱着手一脸的不乐意,心里琢磨着要是见到方沉碧不管如何可要说道几句不可,那头儿蒋悦然却是急的火烧了眉毛,真恨不得一下子穿到方沉碧和孩子身边儿去。只等着这一次就这么把事儿彻底扯破了,再也不掖掖藏藏的,免得害的一家三口儿不流血不死人,却是闹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卓安窝在车厢一角,时不时的用眼睛瞟着蒋悦然,心里嘀咕了许久却是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64第六十四章   清晨的阳光还不见浓烈起来,天气还是冷的要命,方沉碧起身给孩子打水洗脸。撩开帘子瞧一眼熟睡中的蒋璟熙愈发觉得孩子更是瘦弱了好些,只是隔了一夜似乎略略消停了不少。   可还是依旧可见孩子脖子上一块块铜钱儿大小的烂疮上面覆着的白棉布已经可见透出来的浓液结痂,眼里看见这个,方沉碧的心口儿不知又疼过多少下,一声低低的叹息溢出她的口。   他不是不知道蒋悦然的同胞兄弟是怎么早夭的,虽然马婆子和大夫人都是把自己的嘴巴上头上了一把锁,任是谁都不肯多说一句,可方沉碧还是从下面的婆子丫头那里听过一些传闻的。据说那孩子没出半岁就死了,死的时候,身上烂的窟窿都数不过来,死的也很遭罪。   方沉碧不懂医学,可看到蒋璟熙现下的状况也不由得担心,虽说蒋悦然是毫无事体,只是也不好说,蒋璟熙会不会随了那个伯伯的病。可若是真的随了去可怎么办才好,她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一个儿子是自己的。   方沉碧本是不爱哭的个性,到了这种份上方才知晓,平素那些哭天抹泪的人儿也不是都多余的,只是当口上碰到心口儿上的伤了,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疼的揪心似的。   想到这,眼睛不自觉的红了红,方沉碧轻轻抽噎了一下,生怕惹了浅睡的孩子,又怕让马婆子听了去跟着担心。她伸手,抚了抚孩子额头,感觉似乎还是有点烫的。蒋璟熙睡得并不安稳许是因为身子又疼又重,逢着自己娘亲轻手轻脚的摸了一下额头都察觉得到,忙蹙眉扭了扭脖子,似乎要醒过来了。   方沉碧见此,提心吊胆的收回自己的手,又不自觉的红了眼眶,这怎能让她不心疼,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怕是手指有红一下都让她心尖儿上抽了三抽,何况是眼下的光景,孩子俨然给折腾的没个样了。   蒋璟熙动了动,又眉梢揪了一揪,却没醒过来,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又沉沉睡了过去。方沉碧这才敢松了一口气,目光划过孩子的脸,顺着发了几处烂疮的脖子往下瞧去,但见了孩子脖子上戴的那只裹着血皮儿的玉牌。思绪就那么一瞬间,电光火石一般的冲过她的脑子,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死在牛背上的那个漂亮女子,满天满地的血啊,在垂在地面的双脚下汇成一滩滩的,油灯灯光恍恍惚惚的,好似在血波之上撒了一道金粉亮光,亮晶晶的很。   然后又是雪花花的一片白色,白的那么光亮,像是要刺瞎人的眼,她犹记得那大概是前生她母亲的葬礼,那么小的她,似乎什么场景都不记得了,脑海中只有一片白色的记忆,像是一只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挖不掉的。   还有那年的一场大雨,林东唤不见了,那个勇敢护着她的男孩也悄然无声的消失了,不是去去就来,是永永远远的从她在的那个世界里不见,化作一缕青烟,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接着是一场大雪,面前的蒋悦然还那么小,带着小帽,霸道的朝她丢了一个雪球,问她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后来是生蒋璟熙时候的难产,血崩,那种疼,一下子如电一般从她心底一个隐蔽的缝隙里肆无忌惮的钻出来,刺得她眼底发疼。还有蒋璟熙身上烂出的一个一个的坑洞,流着血水,流着黄脓,从结痂的地方往外渗出,看起来就是那么怵目惊心的。   前生,今世,幼时,现下,那些光景交替之中,她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一个巨大的涡流内无法自拔,不能说怎么是错,好像是人的命数就该如此,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注定迟早要错失。也不管你是不是肯心甘情愿的放手,你就是留不住,隐不下。   她懵然抬头,已是天光熹微时候,耳边嗡嗡作响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声音,有女人痛苦的□,有陌生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哭,还有不绝于耳的叫骂声,有小孩子起哄的吵闹声,林东唤的说话声,蒋悦然趾高气扬的质问声,还有方安愧疚的道歉,马婆子哭哭啼啼念叨,最末是蒋璟熙刚落地时候,虚弱的啼哭声,好多声音,好多画面,交叉在她眼前耳边,怔怔之间,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片寂静,又或者是吵杂的难以分辨。   那是什么声音,由远及近,一声声,温和而又清晰,她似乎无法分清楚声音的来源,却本能的朝着似乎传来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光亮的窗纸外面,隐约站了个人,她定睛看了看,方才听到原来有人敲门。   轻叩了几声之后,马婆子噌的坐了起来,见到方沉碧无动于衷的坐在床边,明明脸朝着门看过去,却丝毫没有一点去开门的迹象,忙推了方沉碧几下,道:“沉碧,有人敲门。”   方沉碧便立马醒神儿,忙起身过去开门,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身赤色锦袍,方沉碧因着猛地眼睛见了光,由不得低了头,只听见头顶上有人先开了口,轻声道:“宫里来的太医到了,时候是嫌早了些,你先行准备下,过一会儿就让太医过来看看。”   方沉碧听闻这件事,觉得心头一跳,忙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下,多谢裴公子关照了。”   马婆子虽是在里间儿,可也听得清楚这一句,更是心花怒放,忙不迭披了上衣裳,也顾不得扣扣子,手忙脚乱的赶紧把昏睡中的蒋璟熙弄醒,还是给孩子穿衣服。   方沉碧似乎也有点慌乱,说不出是高兴的还是怎的,等到裴非走远了,她还站在门口呆着,像是给什么妖术定住了。   “瞧你,还不快过来给孩子洗洗脸。”马婆子乐得一张老脸都开了花,喜笑颜开召唤方沉碧过来。   前后忙乎了一会儿工夫,裴非把老御医请到了方沉碧的房间里,老者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着着小衣的孩子,一双眼从脸溜到脖子,不禁目光一紧,嘴角抿了抿,似有为难。又赶紧拉过孩子细瘦的小胳膊,搭上脉息之间,一把竟是把了许久。   他越是这般,方沉碧和马婆子又是提心吊胆,唯恐从老者嘴里说出什么不可承受的话儿出来。不自觉间,方沉碧掐着的手越发用力,将袖口生生扭成一团,她不敢错过老者脸上的任何神色,早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跃上喉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未完,稍后再补! 千江 04.19 65第六十五章   裴非一转眼,瞥见方沉碧正眼巴巴的盯着满脸肃穆的御医给蒋璟熙把脉,但见玉手攥成一团儿,正是满脸的担惊受怕模样,裴非看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马婆子正巧瞧见这一幕,正心里头儿犯合计。   裴非倒是没注意旁边这双眼睛在瞧他,倒是马婆子也心里也在画魂儿了,这又是闹的怎么一码事儿。马婆子一扭眼,再看看方沉碧,心里似乎有了什么琢磨,不由得叹出一口气儿来。   御医只管一准儿蹙着眉头,把完了脉息又开始解孩子领口上的盘扣儿,小孩子年纪小,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老头儿,吓得往后直缩。   方沉碧忙上前扶住孩子肩膀,安抚着摸了摸孩子的头,“不怕,过来给爷爷看看,不疼。”   蒋璟熙还是不乐意,大眼睛里开始蓄了眼泪儿出来,两只手死死扯着自己娘亲的袖子,抽噎着叫道:“我要我三叔,我要我三叔。”   这一说,马婆子一怔,随即赶忙过来帮忙,哄着孩子道:“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啊,你三叔这会子就在府里等着你回去呢,你这是乖乖给爷爷看看肚皮儿上这破出来的几个又丑又臭的窟窿洞是不是晚上又蹬被子给哪个老耗子精咬的啊,快扒下来给嬷嬷和爷爷看看,这老耗子精到底咬了咱们几口啊。我们璟熙可是俊俏的很,院子的丫头都可喜欢了,这要是给老耗子精咬去了,多可惜,肯定让那些黄毛丫头儿给笑话去了。”说着一边儿帮孩子解扣子。   蒋璟熙毕竟也有四岁了,听见马婆子说到院子里的丫头喜欢自己,不免得难为情起来,一下子红了脸,扭扭捏捏的还不肯依。看的裴非也是不禁摇头莞尔一笑,不由得觉得,其实养个孩子也不算是个坏事儿,虽说麻烦,倒也是个挺好玩的趣儿,只是……想到那个半途夭折的孩子,裴非也是表情一顿,心头上无不是遗憾,还夹带着无限心酸。   老御医给马婆子哄孩子的话逗得一笑,也跟着道:“的确是个俊俏到家的小公子,来,让爷爷看看肚皮上窟窿洞到底还有几个,看怎么补补才好看,不给那些丫头笑话了去。”   蒋璟熙到底是个孩子,听到面前还算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这么说,又念着自己院子里丫头们的喜爱,麻溜儿的自己帮着解起扣子来,逗得老御医不禁笑道:“说到底,还是姑娘管用。”话音刚落,连方沉碧也跟着苦笑起来,孩子到底开始长大了。   这好光景多挺多久,等到马婆子把蒋璟熙的衣服全部解开露出身体的时候,老御医的表情一下严肃很多,眉头里快揪成一个小拳头大小了,只见孩子的全身上下,从脖子到肚子到大腿,说是稀疏数量也是不少,约莫有七八处的烂疮,眼下看着差不多正是发病的最严重时候。   破处都是化着脓,留着黄交交的混着一缕缕血丝的脓水,有些发的厉害,黄白色的皮肉往外翻着,脓血就顺着窟窿洞周围渗到外面去,在皮肤上凝结成结痂,看起来既恶心有可怖。   有些略略好些,没那么严重,只是刚开始化脓,用手指轻轻一按,一股子脓血便破开,看得旁边儿的人都是心口一紧,浑身一抖。   身上破处本来就是烂肉脓血,一碰便疼的不行,只有四岁的蒋璟熙身上的烂疮足足十几个那么多,平素不碰都会疼,老御医这么前后摸着看着,疼的孩子开始哭,从原本的抽噎,到后来忍都忍不住,疼的在床上直打滚儿。   再翻翻孩子的后背看去,还是一样的惨不忍睹,虽然是敷了药粉在上面,可并不见好,白色的棉纱布扣在烂处跟脓血和皮肉黏在一起,有厉害的地方连里衣都跟着黏住了,老御医根本不敢用力,一用力,结痂出开始冒血,孩子疼的直叫唤,哭得都变了调子,马婆子见了心疼的不得了,眼泪霹雳巴拉的往下掉,只管陪着孩子一起哭。方沉碧算是忍得住,红了眼眶兜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御医看了又看,扒了扒孩子的上下眼皮,方才摇摇脑袋帮孩子拉好了衣服,马婆子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越过他身上的破口子处,抱着怀里哄着。方沉碧不敢大意,陪着老御医走下床,又端来水盆给老御医净手。   等着一番都弄完了,孩子也消停了方才敢开口,问:“大人,孩子的病是如何了?”   老御医斟酌了半晌,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道:“这病情不妙。”   意料之中的答复,方沉碧身子不稳,微微踉跄了一步,在差点撞上桌角的时候被裴非的手臂一揽,只管是撞到裴非的手臂上,而手臂却是直直撞到了桌角。   裴非疼的一蹙眉,开口道:“大人不必疑虑,请如实相告吧。”   老御医深深叹一口气道:“这娃娃的病怕是不见得好得了了,这种病本就十分少见,从前我也是只见太医院里的医册上有记载过,先帝早期就是有一位公主早年夭折于一个怪病,高热不退,烂疮,口鼻流血,颈处肿大,不能食,不能语,有时病发严重之时,整个背部的皮肉下面都是血块。到最后,公主已是盲聋,死时甚惨。”   方沉碧越听心越冷,越听心越虚,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病,可听起来非常可怕,似乎眼前这个虚弱的孩子正迈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一样,拉都拉不回的。   “那,那,这是什么病,不知,大人可否告知?”方沉碧强作坚强,已经是没办法把一句话利落的说出口。   老御医看了看蒋璟熙,再看看方沉碧,看出孩子倒是模样像她很多便知关系,道:“我约莫,孩子得的是血症。”   “血症?”裴非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不禁非常纳罕起来,又问:“劳烦大人再解释一下,这个病还从没听说过。”   老御医自然是有问必答,毕竟,裴非的姐姐在后宫的势力不可小视,又是当朝的宠妃,讨好眼前的裴公子,也便是讨好了后宫的宠妃,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公子尽管放心,平素娘娘在宫中并不少照顾老臣,且不说别的,单说这一点,公子交代的事宜,我必是事必躬亲,尽力而为。只是这血症实在是罕有又难治的,若不是当初在太医院重抄医册怕是我也不曾知晓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即便知晓了这小公子与早夭的公主病症一般,也实在是无把握一定医得好孩子,毕竟,当初公主在宫中全是御医亲诊又使尽宫中最好药材,多番悉心照顾医治都未曾治好公主,可见这病症毒辣非同一般。即便是拼尽我全力,也未必一定会救得回孩子。”   说罢老御医抬眼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眼泪汪汪的蒋璟熙,摇摇头,道:“虽无把握,但我会尽力医治孩子,只是能不能好得了就是另说,结果可就要凭天意了,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说罢,老御医寻思了半晌,抬了头又问道:“瞧孩子的病似乎也不如先帝的公主发的那么急,看样子似乎也是拖了好一段时候了,只是不知家族里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得过此病?是染病或者是祖辈儿上传下来的病症再或者是坐胎儿时候本身就没坐好?这个都有可能。到底是为了啥得的病,发的这么严重,说到底也跑不了这几个原因,只是让我较真儿去定个说法,我没法说。令就是我也是实话实说,小公子的这个毛病我并无把握一定治得了。”   方沉碧听了这一句话当真是晴天里霹雳,着实让她心口重重的挨了一下子,那不是尖锐的刀子捅进去,不是那种细碎婉转的疼,而是好像是天兵天将手里提的大锤狠狠砸在她心尖儿上,是那种钝钝的,扎扎实实的疼。疼的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依然在胸膛里给砸碾的成了肉糜,疼痛顺着脉络延伸到身体各处,像是触了电那么快,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脚下发软了。   “大人,求你帮帮我。”方沉碧苍白一张清艳绝色的脸,一双细瘦的双手紧紧抓住老御医的袖子,一点不敢放松,好似孩子的命就全拴在这老人的身上了,她一松手,蒋璟熙也就立马跟着魂飞魄散了一般。   裴非饶是再冷血冷情,但见了眼前那个孤冷的女子此时此刻的神色却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无助可怜,又本是为人父母,不免让他想到那年自己的一个孩子就死在自己怀里的光景。   若说情爱伤人,刻骨铭心,也万万不抵这骨肉生死分离之痛吧。   马婆子闻言早是哭得泪人儿一样,忙跟着道:“这也不是到底怎么了,造了啥孽了,好端端的一个家里出了两个这样的事儿,这要是小少爷出了什么闪失,可让我们沉碧怎么活啊。”   马婆子哽咽忍着不敢大哭,又怕吓坏了孩子,可却是难受的的要死要活,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办才好。四年前方沉碧难产,险些丢了这一条命才生下蒋璟熙这个宝贝疙瘩,眼瞧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若是真的就得了这个不治之症,怕是不止方沉碧要跟着去了,蒋家指不定也要跟着垮了大半下去了。   方沉碧的脸丝毫没有一点血色,白皙的皮肤下面细细的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她太瘦了,瘦的只剩下一身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包着一把骨头,看似就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带走那么柔弱。   “求你。”未语泪先流,此时此刻的方沉碧不见哭声,却已早是满脸泪水。   扯着老御医袖子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只是越攥越紧,仿佛是一根儿救命稻草那样,死也不肯松手。   马婆子蹭着来到窗前,作揖朝老御医叩过去,边哭边道:“二十几年前,府上也是出了这样一位少爷,本是跟我们府上的三少同胞而出,可偏偏没出月科里就害了这样的毛病,当初也是如此症状,高烧不退,浑身上下烂出那些血窟窿,淌着黄脓水每天得换几套小衣服。到后来烧到抽搐不止,连眼睛都抽斜了,刚出了满月就去了。   不过两一个孪生的弟弟就不同,身子骨虽说不够壮实可还是活了下来,如果我们小少爷若是如此,怎么也要求您给他一条生路,孩子还这么小,我们沉碧也不能再生了,就这么一个宝贝,要是连你也帮不了他,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   听闻马婆子这一番话,倒是最震惊的人是裴非,他猛地扭过脸来盯着双眼通红的方沉碧,心底里那种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怜惜和感同身受的感情几欲把他淹没了,内心里的一股子怜惜之情越发浓烈,原来疼,也可以这么感同身受?   裴非伸出手,想要扶住方沉碧摇摇欲坠的身子,可手伸到半路,梗住了,扶还是不扶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才好。   方沉碧也是一惊,她如何也想不到原来蒋悦然的双生兄弟竟是这么死的,再想到自己儿子的一番遭遇,难免会怕这病是遗传下来的,如今轮到蒋璟熙头上,只怕会凶多吉少。   见方沉碧这一番模样,老御医也是于心不忍,想了想,他道:“敢问那月科里去的孩子是这位小公子的何人?”   马婆子闻言,张嘴便道:“是我们璟熙的亲叔叔,也是他父亲的同胞兄弟。”   裴非闻言,便又是一惊,之前分明知晓方沉碧是蒋府大公子蒋煦的亲子,可蒋煦虽是蒋悦然的一母所出可并非蒋悦然的孪生兄弟,方才那马婆子明明亲口说是蒋璟熙生父的孪生兄弟,难道蒋煦也是双生不成?可一直以来,他得到的消息里怎么从未提及过蒋煦还有孪生兄弟?   倒只是听探子说,蒋府上便只有蒋悦然为双生子,当年也的确死了其中一个大的,也正是因为稀缺的双生,又是孱弱存活的一个,所以他才至生下就遍得府上老太和蒋茽的极宠。裴非一时间觉得奇怪无比,另一面又觉得心里那股子不安份的想法又被自己压制下去,便断了念头,应该不会出那么苟且又不可思议的事儿吧。   他便不再多想,只是看方沉碧的眼神又深了几分,心头的情愫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也就是这样一个瞬间,裴非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一样了,想要,很想要一个东西,急迫的想要,可内心却又是抵触,拉拉扯扯之间,倒是把自己折磨的够呛,但却于事无补。   “若是说这样近的关系,怕是可能是传承下来的,哪怕是小公子的生父躲了过去,如今看来,小公子算是躲不过了。不管到最后能不能治愈,就现在来说,怕是也不好下手,这病来的凶险,我只能承诺夫人可放手一搏,至于结果如何,老天才能定夺。”   方沉碧闻言,身子一沉,往后倒退了两步,一双明滟美眸里满是晶晶泪水,她似乎极力再忍,哪怕一个松劲儿,眼眶里的泪水就决眶而出了。   “大人……”   裴非的手还是缓缓的伸向方沉碧,扶上她的腰,稳稳的揽住。一瞬间,方沉碧感知腰间有一只有力的手,好像是一段浮木,让她这个几欲溺毙在茫茫大海里的人一时间找到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她就那么想也不想的就靠过去,牢牢抱住那一段浮木,一口接一口的喘着气,她想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那双温暖的手,拂过方沉碧的腰间,揽过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怀里,转而又扶上她的胳膊,只是没想到,另一只冰凉的细手竟也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的,甚至让他感到了略略有些生疼。   原来,所有人都需要被救赎,自愿或者不自愿,承认或者不承认。   直至老御医离开房间,方沉碧还沉浸在迷雾一般的迟钝当中,坚强如她者,也有这么一日,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没方向,没目标,什么也做不了。   “沉碧,沉碧……”马婆子满脸泪水,见老御医人都走了方沉碧还傻傻站在那发呆,心里不禁怕的要命,生怕她受了什么刺激,那就真的乱成一团了。   马婆子喊了方沉碧两声,可方沉碧没反应,好像给定住了一般。裴非蹙眉看了方沉碧一眼,转而朝马婆子挥挥手,环了手臂,扯方沉碧转过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跟我出去走走。”   方沉碧就那么木然的被裴非拉出门外,连蒋璟熙喊了一声“娘”都没有丝毫反应。   外面天光大好,门开的一瞬她本能的瞥了头调过眼去,裴非本就离的很近,恰逢方沉碧扭头,一刹那,似乎是方沉碧靠在了裴非颈间,肌肤相碰。   那是一抹暖意,温而润,从方沉碧脸颊一直蔓延下去,似乎也是极快的从那一处散开。可她太过贪恋这样的温度了,只有人的体温才是最暖心的。可她从前世到今生,能暖到她的,唯有蒋悦然一人的手,从小到大,始终不变。   可她又是如此了解,这双手也不过只是暂时的停留在她身边,迟早有一日,那温度会荡然无存,迟早。   她心神在谷底已是破城无数细块,再思及此,那些破碎的心绪也被碾碎成了尘,风一吹就散了。   方沉碧没有躲,至少在这一时刻,她不想躲,也没半分气力躲了。   阖上双眼,她只感到暖热的阳光之下,是身体深处传来的幽幽的冷意。坚强了那么久,她也终于承认,自己不过只是个女人而已,是女人,终究还是渴望停靠的堤岸。   她开始想蒋悦然,如此想念,他的蹙眉,他的笑,他的顽皮,他的认真,清晰到好似那些表情就刻在方沉碧的眼珠上,连闭上眼都清晰的要命。   可此时此刻,那个她最渴望最怀念的人却不在她身边,每一次他都不在,不是不愿在,而是连方沉碧这个失望于他的角色心里都清楚的很,怪不得他,连内心里不可消化掉的怨恨竟也找不到一个出口发泄,她痛苦,她崩溃,可她也无法怪罪于他,缺席原来也可以是无法被责怪的。   命运或许就是如此,三生石上没将他们彼此的名字刻在上面,便是再有情分也没法子,缘分总是不在。   下一刻,方沉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忽地被抽走了魂魄,软而沉,她再也绷不住,只得松了一口气,歪歪的朝裴非靠了过去。累,如此之累。   而此时的裴非便是莫名情绪占了心头儿,是喜欢?是新鲜?是刺激?突出其来的这种满足感就像是一时间挤进门的一捧阳光,就这么毫无预兆不可抵抗的照亮了他内心里所有的角落,一寸一毫都没放过。   他内心里不禁惊诧的厉害,究竟是碰巧遇见这样一个女人,还是原来在自己不察觉的时候已经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了?   可惊诧之余,他心里却又是极度渴望这种感触,似乎小心翼翼的,生怕此时此刻相依相偎的光景霎时间就消失无踪。原来是真的喜欢了,仿佛自己回到了十七八岁思春的那个年纪,怎的每次一碰见这个冰冷而又柔弱的女子他便是忍不住的热血沸腾起来,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的如擂鼓,真怕方沉碧靠过来的时候能听见什么不妥。他感到满足,哪怕只有这么一刻半刻的旖旎柔情他也满足。   柳荷是一早就听说裴非招了宫里的一个御医过来给方沉碧的儿子瞧病的,她不担心那么多,心里不住说服自己切莫破了功,眼看着宫里还有裴非的姐姐做主,饶是裴非自己情不自禁,还有个说了算的板着他不能犯错。   可说来女人的心思也是其妙事儿,约莫就像半个大仙儿,不必捏掐,只能猜出些端倪和不对劲儿出来。柳荷也无法,只能暗暗跟自己较劲儿,啐骂自己不争气,小心思使得不是个地方。   让丫头给梳妆穿戴好了之后便出了门儿,还让厨房给孩子熬了点肉沫儿粥带着,想来在那天仙儿似的美人儿前总要给自己留几分主家母的风范出来。   可谁知柳荷方才走到方沉碧住的院子门口儿便见到这样一番景象,方沉碧苍白着一张脸,阖着眼毫无防及的靠在裴非的胸口,而裴非的脸上是她自跟在他身边这六年来从未见过的温柔疼惜的神情,她闭着眼,他满眼柔情似水的微微垂眼看着她,说是情真意切绝不为过。   一时间,柳荷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不知晓还跳不跳了,她不惊讶,她只是仿佛心口被一只纤细干枯的手紧紧薅住,掐得她根本上不来气。手里的食篮从胳膊划过手臂掉在地上,手臂上掠过阵阵尖锐的疼触。   “夫人……”柳荷身边的丫头小声喊她,柳荷仿佛生怕惊动什么一样,忙朝身后的丫头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这样一刻,院里院外,三个人,三种心思。一个累,一个喜,一个伤。   柳荷亦是不敢多停留,怕自己拿捏不住情绪,也怕一旦被裴非发现,多少心里也会计较她没那么大度,原本她心里头也清楚的很,裴家的朱家母另有其人,非富即贵,她有自知之明,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眼下,若说是让方沉碧鸠占鹊巢,她却突然心里不情愿起来。   裴非明媒正娶了正室这是应该的本分,她无干涉的余地。可若是方沉碧做了这个位置,她便发自心底的不乐意起来,甚至是涌出一股莫名的恨意,不管是谁,哪怕是街口的一个要饭婆子来当家主事也好,万万不可是这个女人。   思及此,柳荷颤颤的转了身,示意丫头的带路先离开这里,免得生事。丫头寻么看了一眼柳荷难看的脸色便不再多话,只做打头带着柳荷先走了。   那沉甸甸的何止只有柳荷的双腿,还有那一颗心,就如此平白无故的心头泛出一股子狠劲儿,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真的想亲手了结了方沉碧的性命。恨的简直要喝她血吃她肉。转过念头时候,连柳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方沉碧有错吗?有。   柳荷心里计较,便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荡/妇淫/娃的外乡妇人,所有的矛头再统统指向方沉碧的不忠不贞,只想着巴不得揭了她在裴非面前一派柔弱的装模作样,然后公然的拉去前头的河里浸猪笼。   柳荷面上只是颜色苍白难看,但嘴上又不得说什么,只得是心里头啐骂了方沉碧千遍百遍,连最恶毒的诅咒都用上了。遂步伐越来越快,好似身后有鬼再问她讨魂一般。   “夫人”丫头眼瞧着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又见她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已然早走错了地方,便轻声唤道。   柳荷闻言定住脚,胸口还此起彼伏的不接顺气儿,才突然发现自己失态了。 66第六十六章   此时此刻,方沉碧才明白,她是多么需要一个人可以依靠,而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蒋悦然,可她最想陪在她身边的人,可他却一直都不在。   然,现下抱着方沉碧的裴非的心思却又是另一番风景,只当是没有把动情的心点破,便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并不现实。有时候就是这道理,人总要学会假装天下太平,一旦点破了那点儿自欺欺人,情势就像破了堤的水库一样,已经保不齐下方的村庄还有几□人儿能幸免于难,就如眼下他的心思一样,这一抱,说来是情不自禁,可能事迹上却要比决堤的洪水还要凶猛。他许是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定下了心,一门儿的咬准了,他想要这个女人。   可反过来想想,这个女人是他要的起吗?可以要得到吗?裴非有一瞬间的迷惑,连他自己也觉察不到自己竟下意识的更加抱紧了怀里瘦弱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功夫,怀里的女人微微动了一动,裴非警醒,略有僵硬的松了手。再抬眼的时候,裴非面上有些尴尬。   可眼前的方沉碧倒是没有半点感触,眼神触到他视线,依旧如常一般的淡漠有距离感。   一时间裴非心里顿时生出一个缺口儿似的,原来这个人没心,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这么突然涌出这个念头,随后只觉得后颈处,一凉,凉到心底去了。   “裴公子有话与我说?”方沉碧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哑。   裴非正正声儿,点头道:“嫂子也别多思虑,璟熙的事我这里一定会当成自己的事儿来办,且先不说到底可以治愈与否,只说这病发的怪异,能尽多少力,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你可放心。”   方沉碧闻言,微微蹙眉,眼眶见红,忙点头,委委的俯□就要给裴非拜下去。裴非一惊,忙伸手去扶,连忙道:“这可使不得,我本就与悦然兄甚有私交,平素也是常来往的,这点急事若是不忙一把着急的事儿,又怎可算称作兄弟?既有我在,嫂子这番应该放下心来,虽说这病瞧起来却是麻烦的,可说到底也并不是没有半点希望,我倒是觉得如嫂子这般心性之人,老天爷也会乐意眷顾,璟熙的病也是有望的。”   方沉碧点点头,心知裴非这一番话虽只是安慰,但也解了她一些心焦。而此时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不如试这一试,至少给孩子讨条活路,不然也真的没有任何出路了。   裴非轻声劝过,转而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道悦然兄现在的境况如何,若是舟曲那块儿地方的麻烦事儿还没得解决的话,我倒是觉得嫂子不必着急回去,可以先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总要把孩子的病先稳住了,后续还要顾着这病好齐全了,其他事情再商议也不晚。”   裴非的话顿了顿,立马觉得似乎自己有点太过上赶子,生怕失了身份儿,于是便跟着赶紧又道:“虽然我也从未认得府上的大哥,但毕竟与悦然兄的关系也算是很亲的,便把璟熙的父亲也当成自己大哥看待,嫂子不必见外,只当我是自家兄弟就好。至于其他的,嫂子不必挂心,我们裴家自当尽全力相助。”   方沉碧也不是没想过,就凭现在的蒋家,早不复当初,她肯不顾一切的救治自己的儿子,蒋家未必肯。大夫人疼爱蒋璟熙这没错,可只要蒋悦然还活着,孙子要谁生都是一样,死了一个,还会有其他儿媳继续帮她蒋家传宗接代。但她方沉碧就只有一个儿子而已。   方沉碧随时脸上很是无光,分明听得懂裴非的意思,便是蒋家早就成了一头瘦死的骆驼了,她有心,可还力不足。   现下她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便认命的点点头,“嫂子这先去陪着孩子,我忙点事儿过后再过来,这就先了去办事儿了,嫂子有事只管叫福叔去办就好,我早吩咐过了,可不需要客气。”方沉碧微微点头,裴非一俯身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先行走了。   裴谦等在院子口,也是看见了柳荷方才来过又走了,心里头想着可要是起点风波了。正寻思着,看裴非疾步往外走,忙跟上前,朝着裴非耳边小声道:“少爷刚进去时候夫人来过,只在门口停了下就折回去了。”   裴非没做声,心里明白裴谦的意思,也是暗自懊恼方才是冲动了点,那柳荷性子可是软的恨,女人就是这般,若是性子太软,免不了就开始软磨硬泡的哭起来没完,他最是受不了女人哭了,真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实在心烦的恨。   “你跟福叔去查一下舟曲的事,我想蒋家这面肯定要疏通关系来救急,只是不知道快要倒了的蒋家到底还有什么办法救远火不可。”   裴谦应是,扭身儿出去办事儿去了,裴非这才想了又想转而去了柳荷的院子。说到这个柳荷,裴非倒也是佩服的,一个女子本就面皮儿薄的,他也知道她心里不是表面看来那么无欲无求的,说白了都是有小心思在,还是柳荷肯熬,也算是她命里带的,真心没有方沉碧的话,她这一辈子在裴非那里也就是不同的一个,即便将来再有其他女人坐上那个女主人的位置也无妨,至少在她和裴非之间还有个男丁算在里头的,虽说那孩子也没活多久便死了。   可现下,就连快死了孩子的方沉碧都能让裴非失态成这样,柳荷一下子慌了神儿。这头才回了自己院子,那边下人过来传话说自家妹子来了,在偏房等着。   柳荷正是心烦时候,刚进了屋子就叫丫头去把自己妹子叫过来。柳筠年方十七,本是与柳荷同出一个母亲柳陈氏,柳陈氏虽然能生,可也禁不起一水儿生了三个女儿。   本就是偏房姨太,虽是得宠,却是众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出来,一个又一个都是丫头,等到了第三个女儿柳琪出生已是让她什么心思也没了,也就算是认这个命了。   可柳陈氏心里合计的清楚,即便她只是生的出女儿,也万万不会让自己女儿走一条寻常路,也就是因为她的一张巧嘴和耳边风,这才得以把自己庶出的女儿许给京城最得宠国舅爷做了一房不寻常的小妾。可倒也是不凑巧,那个裴非唯一的儿子居然是早夭了。   柳筠被丫头扶着进了屋子,见到自己姐姐,忙上前,扶柳荷的胳膊撒娇起来。“姐姐也真是的,到还是什么都自己亲力亲为的,也不说摊个光景好好休息休息,还是忙的不得了的。”   柳荷眼下心思里全是裴非抱住方沉碧的那一幕,见了妹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近来事情是多的很,肯定是要忙点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柳筠撒娇道:“娘前儿做了个怪梦,说是不好,还特意的去庙里给姐姐求了签儿,签文儿说的挺悬的,娘就坐不住了,非让我来看看姐姐最近怎么样了。”顿了顿,柳筠扶着柳荷坐在床边儿,轻声道:“姐姐最近可觉得哪里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柳荷闻言心头一点,故作无谓的又问:“娘到底做了什么梦了?”   柳筠道:“说是藏在府里柴房的一个黄皮子成了精。”   柳荷尚未接话,旁边儿的丫头紫云看了看柳家二小姐,顺口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旨意着给老夫人一点引子可见端倪,可给是说着了.......”   “闭嘴,就属你的嘴口儿最快了。”柳荷斥责紫云,看样子是当真动怒了。   紫云连忙缄口不严,只是眼色还有些怪异,欲言又止。柳筠也是个剔透明白的人儿,便知道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她撇了一眼柳荷,又看了看紫云,话锋一转,道:“姐姐本就是心气儿太低了,处处只求一个和气生财,倒是肯定会受气的,倒也真是老天爷开眼了,才给娘拖了梦,好歹也让我们知道你在裴府里受了委屈,虽说我们柳家比不得裴家家大业大的,可也万万不是随便给人欺负了去的角儿。姐姐不必忧心,到底是谁这么混账不长眼,还在姐姐脑袋顶上动土,你快点跟妹妹说说。”   说到委屈,柳荷自是觉得这委屈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下的,说到底,还不是有男人授意的,她便是给裴非生过唯一的一个子嗣又如何,说到底还不只是个妾室而已。   柳荷寻思一圈,微微抬头,看了看自己妹妹,心头也是没来由的酸起来,说道柳筠,也是另一个让她忧心的,眼看这几年,自己再无所出,柳陈氏也是心急的很,想要稳住柳家与裴家的这段关系,一个妾室显然并不足够。重要的是子嗣,既然自己没有这个本事,那么总要有另一个人取而代之。这个人必定出自于柳家,柳琪尚小,适龄的就只有柳筠了。   虽说是亲姊妹,可说到底,为了家族的利益要共侍一夫,柳荷也是万分不乐意的。柳筠与她同出一母,可柳筠比起柳荷更是妩媚娇美,身子骨如春江边的轻轻拂柳,婀娜多姿,凹凸有致,比起柳荷更具诱惑。也就是为了这,柳陈氏才时不时的让柳筠借看望家姐的空当往裴府里跑,可来来往往几次,并未见裴非对柳筠有任何多余的表示,柳陈氏急的很,可太子不急太监着急也没用处,除了能让她多多走动,也只有让柳荷出面来说事,可柳荷毕竟与裴非有情,三番四次下来总是借故推托,柳陈氏也是满心的不欢喜,但却也没什么法子。   谁知道这一次竟是被一个噩梦的由头给说中了,柳筠出门前也是被柳陈氏着实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私心,说是为了家族嫁进裴府,倒也不尽然。   可在裴府,到底也只有柳荷一个人苦撑,即便再对柳筠有所顾忌,但比起方沉碧和现下的状况,她还是会倾向于自己妹妹多一点。   朝门外看了看,又朝紫云挥挥手,紫云领会,掀了帘子出去把门儿去了,柳荷这才开了口:“许是说,他心里有了想要的人了。”   柳筠蹙眉,靠过来,沉沉道:“姐姐今日一切得来不易,偏要还是忍气吞声不作为的看着姐夫要迎了新人过门儿?”   柳荷也是惆怅,道:“他的性子你岂会不清楚,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这从来就不是我能够抉择的。”   “可姐姐倒是可以帮我一把。”柳筠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如果是我们两姐妹一并进了裴府,还怕一个后来的女人不成?”   柳荷见柳筠一脸慢慢自信,不禁冷笑道:“若说你见了那女人,就不会诧异连少爷也给那狐媚子迷了去,要让我瞧着,但凡这天底下的男人,莫不出一个能抵挡得住的。”   柳筠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有些略略意外,问:“到底是什么角色,说道倾国倾城的京城林家千金倒也没让姐夫迷了半分心窍去,姐姐口中这狐媚子难道比那林家千金还要美上几分不成?”   柳荷转眼,瞟一眼柳筠,不咸不淡道:“得了空你自己瞧见那女人便知我说的错了没有,那林家千金美归美,比起府里这一位,一比便是俗气了三分,五官粗了三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了”   柳筠一时不明,似有不信,又问“还没听说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出名,可是京城人士?”   柳荷答道:“偏生不是京城的人士。”   柳筠点点头,喃喃道:“我就说未曾听闻过这么一号人物。”   柳荷应道:“恨就恨在这狐媚子是从清河县过来的乡下女人,现下正住在府里,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   柳筠轻叹一声,心下里有了新的计较。   现下正是逢着刚入秋的光景,蒋煦的咳病犯得有点猛,原本大夫人也不想把孩子病重的事告诉他,也怕他跟着着急上火,要是他这跟着一病下去,也是麻烦的不得了。   可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府上下最宝贝疙瘩的也就属这个方沉碧生下的蒋悦然,他倒是病的要死要活给送去京城瞧病,蒋府上下没有人不知晓的。虽是大夫人早就吩咐府内上下的丫头婆子把嘴巴闭严实,谁透露风声谁吃不了兜着走。可到底还是漏了。   蒋煦亦不是个傻子,几日都不见方沉碧抱孩子过来,倒也是心里犯疑,也估摸出蹊跷来了。问了大夫人和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大家都说是方沉碧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说是方老婆子病的厉害了。   蒋煦心里自然不信,但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罢了,只等着空了再问出点什么。   晚上时候,宝珠提着火炉和食篮进了屋子,虽说现下已经入秋,只是蒋煦的身子骨实在是若得很,早就挂了帘子就怕着风凉。蒋煦恹恹的转过头,瞧了一眼宝珠,宝珠是给蒋煦给打怕了,忙低了低脸面,轻声道:“大少爷,熬得药粥已经好了,我来服侍您用。”   宝珠利落的把火炉子上的镂花铁盖子转了个方向,顿时炉子里的火苗小了许多,再放在隔尘的纱罩子里头扣好,看看窗子也没有漏开通风的地方,便打开食篮开始把盆盆罐罐摆放在餐盘里。   虽说蒋府早是强弩之末,可对蒋煦的衣食住行上还是格外用心的,蒋煦饭量不大,都是小盆小碗的精致摆放。宝珠忙了这一道,也是热的很,这屋子密不透风,也不算冷的日子还烧了小火炉,挂帘子,着实闷得她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背着蒋煦,宝珠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解开最上头的两个盘扣儿讨个凉快。   宝珠转身,端着餐盘坐在蒋煦床边,床上那个男人早已枯槁消瘦的脱了像,宝珠心里不禁呛着一股子嫌弃劲儿,也想着他去年时候也不曾是这副样子的,多少还有个人形,可也就是这么一年功夫,已经变得跟个活死人没差。   宝珠寻思着,拿勺子翻着碗里的药粥,那股子药味儿真不是好闻的,吸了两口不觉得已经有点反胃。宝珠想了想抬眼朝着蒋煦瞧过去,未曾想正被蒋煦瞪个正着。   宝珠心头一凛,赶紧敛了心里的一番想法,不敢差池半分,微微弓着身子走过去,坐在蒋煦身边儿一口接一口的喂着蒋煦喝药粥。   蒋煦像是着了什么邪一样,只管等着两个大眼睛直直盯着宝珠的脸,像是知晓她刚刚的想法似的,宝珠不禁心虚起来,这蒋煦不算是聪明也绝对不是蠢货,而且最善于鸡蛋里挑骨头,眼看着方沉碧不在,自己又是得罪过他,就是不知晓他会不会又心气儿不顺,再拿自己出气?   宝珠的脑袋越来越低,那一番心虚姿态在蒋煦看来却更像是娇羞一般,蒋煦就那么瞪着,宝珠就一直那么喂着,吃个两口蒋煦就要咳着没完,原本蜡黄的脸这一咳下去脸涨的一片通红,就像快要断了气似的。   宝珠连忙站起身轻轻拍蒋煦背心,就怕粥呛了嗓子,再弄他出了什么差池,这么离得一近,蒋煦抬头之际,便看见宝珠圆润丰腴的颈子,皮肤白皙的在烛光的恍惚下泛出年轻身体才会有的皮肤光泽,宝珠又跟方沉碧不同,她着实丰满,虽没有方沉碧的皮色那么白皙,却也是极其诱人的,而蒋煦必定很馋。   自从那一年宝珠下药害过蒋煦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一来身子骨不好,碰不得女人,二来方沉碧万万不可能给他碰,只是每日都陪着孩子一起,碰碰手都没门儿。   经过这么几年的将养,蒋煦也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必定是好了很多,再见宝珠的身子,便心里开始闹起来,想要又碍于脸面。   宝珠自然不懂这一切,此时,她心里计较的只是夜半里等待的另一个男人。宝珠早是尝过男女之事的成年女子,对于亲热一事也是满心的喜欢,只是打不得蒋煦的主意之后,她也要给自己的以后弄个着落,就这么的,府里厨房当差打杂的赵厨子就在跟宝珠的一来一往之下有了私情。   蒋府毕竟是大家,府里人多是真,可地方也大,尤其是厨房这种地方,平素没什么多余的人来往,只有用餐时间会有个把园子里的丫头婆子过来拿东西,多半时间,只要避开厨房当差的人就有工夫偷1情。   宝珠也是看赵厨子这人稳重又有担当,既然攀上枝头不成,那么总要找个对自己好的。赵厨子相貌端正,身子骨的确是壮,两人第一次在夜半的厨房里行了男女之事,从此之后,只要一有时间,宝珠都会跟赵厨子私约行苟且之事,而庆幸的是,这件事已有几个月的工夫了,却从未被任何人撞见过。   朝门外瞧了一眼,宝珠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一心只想应付了蒋煦这就赶过去。可蒋煦咳好了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宝珠的脸看,看的宝珠浑身发毛。   “大少爷。。。。。。”宝珠轻声喊了一句,心惊胆战。   “你,过来。”蒋煦开口,声音嘶哑有些沉。   宝珠顿了一顿,往前挪了挪身子,只是略略把自己的脸往后躲,心里以为指不定下一刻就挨了蒋煦一巴掌。   “如何,你是不乐意不成?”   宝珠听得出蒋煦话里的不满,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挨打,忙凑上前去,辩道:“怎么会不乐意,少爷可别错怪了宝珠。”   蒋煦看着宝珠凑上前来,心下里的不满方才渐渐少了些,定了定,再看宝珠,宝珠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他。   宝珠等了等,没等到蒋煦的下一个动作,也没听他出声,心里就更惶恐不安了,不由得先开了口:“大少爷。。。。。。”   “把扣子解了。”这么冷冰冰的话,让宝珠还没等蒋煦说完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蒋煦的脸,又喃喃道:“少爷。。。。。。”   “解了”蒋煦再道,低声咳了几声。   宝珠迟疑了半刻,不敢忤逆蒋煦的要求,径自开始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直至路出里面翠绿如菁的肚兜,方才住了手。   蒋煦盯着宝珠的肚兜,暗淡的眼色里有了一丝炙热,宝珠没有任何羞涩,只是异常担心蒋煦的身子,更怕自己这一次再遇上蒋煦要死不活,怕是大夫人绝对非要弄死她给蒋煦陪葬不可。   一双枯槁的手抓上翠绿色的肚兜,惨白惨白的皮肤,翠绿翠绿的颜色,显得非常不协调。   宝珠顿觉有些疼痛,不禁嘤嘤道:“少爷您的身子。。。。。。”   听见宝珠的声音,蒋煦似乎更激动了些,连喘息都重了很多,急着道:“闭嘴”   宝珠便不再应声,配合蒋煦在自己胸前迫不及待的乱抓一通,弄得很疼,她却不敢出声,蒋煦挪了身子,压向宝珠,见宝珠闭着眼,咬紧嘴巴,顿时怒火中烧,扯下肚兜丢到地上,低头亲了上去。   宝珠感觉不到一丝愉悦,只有一阵阵刺痛从胸口传来,蒋煦几乎是用一切乱抓乱咬的方式再折磨宝珠,宝珠疼到后背出了一身的细汗,就是不敢出一声让蒋煦借机大做文章拿她出气。   蒋煦忽胡乱发泄了一通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看见身下的宝珠一脸痛苦不已的样子更是恼羞成怒,心想着宝珠心里肯定百般的不乐意,原先她也不过是自己屋子里暖炕头儿的丫头一个,现下连她也要嫌弃自己,这般的恶气儿如何让蒋煦咽得下去。   蒋煦心中早是怒火中烧,晃晃的挺起身子,不接气的问:“你倒是当初的骚劲儿哪去了,不是叫的欢实着得很,现下怎么不叫了,是不是背地里也瞒着我搞三搞四的去惹了什么野男人去了,还是觉得哪个粗手粗脚的下人比我更能让你要死要活的,你这小骚蹄子要是肯守得住,我可真是一百个不相信。你要浪,我便由着你去浪,等我消遣完了你,到时候给你找个足够壮实的男人消遣,看你到时候什么德行。”   宝珠并不觉得蒋煦这话是说着玩儿,许是就是心思这么龌龊又阴暗,到时候指不定能出了什么阴招子捉弄自己。宝珠也是怕的要命,心里慌得厉害忙坐起身,抱着蒋煦的腰身,开始哭。   “大少爷不要生气,宝珠是怕坏了少爷的身子骨,又怕外面婆子嘴口不好,到时候出去乱说一气,大夫人哪里,老爷那里,宝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此一来,便心里怕死了。远不是什么宝珠不乐意,宝珠乐意,宝珠一辈子都是大少爷的人。”   蒋煦自然不会相信宝珠的一番话,自古伸手扯掉了自己的裤子,又低声对宝珠道:“赶紧脱了。”   宝珠不敢忤逆蒋煦,一边哭一边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的裤子扒了,迎合蒋煦。   到底蒋煦还是身子不行,捣鼓了很久方才成了事,也是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宝珠自是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的伺候他。   “叫,你给我叫啊。”蒋煦也不知是因为太过舒服还是因为体力实在不支,只管是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扭曲难辨,一把扯住宝珠的头发,连朱钗都薅了下来丢到地上,低吼:“你这骚蹄子倒是叫啊,给我叫,大声的叫。”   宝珠已经不敢有任何地方再惹蒋煦不顺气儿,边哭边呻1吟,还要叫出声来。   蒋煦听见身下女子的声音更是来劲儿,也不管宝珠疼不疼,只管用力拉扯她头发,已经失控,喊道:“叫,大声叫,你这浪蹄子大声叫。”   宝珠也是给蒋煦抓的头发疼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抓又咬全是伤,带着委屈又含着心酸,宝珠现下的心情只想着躲过这一劫。   她只能照着蒋煦的要求做,开始叫起来,原本这还没落天儿黑的光景,屋子里哪怕大点动静外面也听得见,宝珠原本嗓子声儿细,这么一叫起来,刚打算进门儿的婆子一听,顿时气得牙咬得痒痒的,恨道:“我呸,少夫人这才走了几日的功夫,这浪蹄子居然又爬上大少爷的床了,莫不是还要打大少爷什么主意不成。光天化日的,也不怕脏了别人家的耳朵,叫,叫死你算了。”   李婆子一转身儿,朝着身后红透脸的小丫头,道:“还不赶紧走,这会儿子听什么墙根儿,等着以后许了人家,有你们好了解的。赶紧去干活。”   丫头们被婆子这么一说,更是脸蛋儿红的跟火烧云一样,鸟兽散一般左右都跑开了。   李婆子又朝门里叫的正欢的宝珠努努嘴,啐道:“这小贱人迟早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走着瞧。”   而另一面,蒋煦体力本就不支,方才没坚持多久,便草草交代了事,宝珠一动不敢动,维持原来的姿势仍旧杀猪般的叫唤。而这时候来院子里办事儿的其他丫头也听见宝珠的叫声,无不是啐了几句,赶紧转身跑开,回去给自己主子报信儿去了。   蒋煦头昏眼花,满眼金星的从宝珠身上滚下来,可宝珠仍旧叫的大声,蒋煦只觉得耳朵里像是有人在擂鼓一般,就要脑浆迸裂的嘈杂,一时又是累又是不耐,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宝珠从床上踹了下去,宝珠头先着地,生生砸出一个大金包出来。   “滚。。。。。。”蒋煦已经声音衰弱的就快要听不出音儿。   宝珠也不管自己头发衣裳,囫囵撩了几下,提上裤子,又朝蒋煦摆了摆,跟见了鬼一样从里头夺门而出。   外面丫头见了,扭了脸窃窃私语,宝珠不顾众人,直直从院子旁边儿的小道儿直直冲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而另一面,没出一炷香的光景,宝珠再次爬上蒋煦的床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蒋府大院。 67第六十七章   宝珠回到房间也不顾收拾自己被抓乱的头发,只顾着自己扑在床上掩面嚎哭起来,那种彻骨的恨意直冲宝珠胸口,原以为躲得过算是老天还算不亏待自己,没想到要是这蒋煦还活着总是没好日子过的。   晚饭也没吃,宝珠恹恹的躺在床上默默流泪。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对宝珠下午在蒋煦的房里做的事感到不屑和厌恶,并没人过来召唤她吃饭。   等到夜深了,宝珠迷迷糊糊的在恼恨重睡着了,也不知道赵厨子什么时候进来的,只听到耳边有人小声喊:“宝珠,宝珠。”   宝珠浑浑噩噩的睁了眼,一看是赵厨子,忍不住揪着他的褂子嘤嘤哭起来。   有道是坏事传千里,就算整日窝在厨房的赵厨子也听到什么风声了。可他而是真心喜欢宝珠,想到蒋煦平素仗着自己是府里的大公子又病怏怏的身子骨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便打心眼里恨。尤其是后来他跟宝珠好了之后,他也是真心想跟宝珠找个机会一起离开蒋府好好过日子的,听闻下午宝珠遭了欺负,他一准儿想到肯定是蒋煦又逼着宝珠做了什么事。   宝珠狠狠哭了一会儿,赵厨子闷了半晌突然开腔:“本是以为是逃出升天了,谁知道那痨病鬼上身儿的大少爷还是不肯放过我,准是心里恨极了我,想方设法找机会欺负我,今儿又是大少奶奶不在,我这一去可是给抓住了,就这么又被欺负了去。谁可知道这以后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的命可真是苦啊。”   说罢,宝珠伏在枕头上嘤嘤哭起来,她衣衫不整,露出的颈子和肩膀上青青紫紫的都是咬痕和抓出来的痕子,这叫赵厨子看的好生心疼。   本也知道宝珠原就是大少爷房里的陪房丫头,总有过男女之事,可那毕竟是旧事,后来宝珠懂了歪念之后也就再也没有给他碰过了,赵厨子就当宝珠是给狗咬了,也不想再去多想什么,只当着日后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就算是行了。   可谁知事情过去这么久,他竟然又卷土重来再一次睡了宝珠,这无异于在赵厨子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饶是赵厨子平素再老实窝囊,绿帽子可不是说戴就戴的。可赵厨子毕竟是男人,这口火儿可是万万咽不下去的。   听了宝珠一番话,赵厨子立马站起身,沉声道:“这个大少爷忒他妈不是个东西,从前欺负你老实也就罢了,权当我也没资格过问,现下你是我赵厨子的女人,他也要沾一把儿,欺负你就是欺负我赵厨子,我这就去厨房搞一把剔肉的刀,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他不可。”   俗话说,老实人不发脾气,一发脾气着实是要人命的,宝珠扭过脸看赵厨子是真的来气儿了,也顾不得哭了,转身儿拉住赵厨子骂道:“你这蠢牛的脾气就是倔,人家是蒋府的大少爷,你不过是个厨房里的厨子,你剔了他的肉不要紧,你可是能逃得脱的?可有想过我可怎么办?”   赵厨子寻思了一下,也知道宝珠说的对,是自己太茹莽了,忙坐□,问宝珠,道:“你且莫哭,你一哭我更是头脑热,你要是怎样尽管说,我找你说的办就是。快别哭了。”   宝珠嘤嘤的抬起头,轻声道:“若说这痨病鬼不死,咱们谁都别想好过日子,方才还跟我撂狠话,说他日逮到我浪骚偷人非要弄个人消遣死我不可。天晓得他的脑子里能想出什么阴损的招子对付我,反正是见我好好的他就不顺心,死都逼不上眼睛。”   赵厨子愁眉苦脸,叹了又叹,接着又站起身在屋子里打转,哀叹道:“那你倒说该是怎么办啊,这个不成,那个也不成,难道就做等死吗?”   宝珠抹了抹脸,接道:“罢了,左右那病鬼也活不多久了,熬死他就算了。”   说罢宝珠朝赵厨子招招手,待赵厨子坐上床,宝珠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今晚你可别走了,我是怕死了,闭上眼睛就想起刚才那事儿,怕是要做噩梦了。”   说着,宝珠的手抚上赵厨子的脸,不停摩挲,赵厨子早被宝珠一汪水一样的杏眼看得不知身在何处,她碰哪哪里都是烫的,于是不住点头应道:“放心,今晚我不走,等明儿鸡叫了之后再走。”   帘子被宝珠扯下来,赵厨子拥着宝珠滚进帐子,很快两人又缠在一起。这一夜不似以往在厨房里又是担惊受怕又是局限,此时的两人早已忘了刚刚的一切,只顾着鱼水之欢了。   可这一夜,蒋煦过的可是煎熬的很,下半夜里不知怎么的,被噩梦惊醒,把陪夜的婆子吓个够呛,但见蒋煦嚎了一嗓子,突地直直坐起身,两只眼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帐子面儿好像上面画了天书一样,那脸色惨白惨白的,豆大的汗珠子从他额头鬓角上往下滴。   婆子瞧不出什么门道儿,轻声喊了一声:“大少爷。”蒋煦全然没有任何反应,只管长大了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睁得老大,仿佛中了邪一样。   婆子又喊了几声,见蒋煦依旧没反应,婆子觉得实在诡异的很,越想越觉得阳气不足的蒋煦是不是给什么脏东西给魇着了,婆子吓得屁滚尿流的往外跑去喊李婆子。   李婆子就在隔壁的小间儿里,听见守夜的婆子妈呀的喊着,还以为是出了多大的事,一股脑儿的滚起来,只穿了一只鞋就往这边的屋子里跑。方才推了门儿,就看见守夜婆子慌慌张张的抓着自己的胳膊叫道:“大少爷魇着了,大少爷中邪了。”   李婆子啐道:“大半夜的你这是鬼叫个什么东西。”   守夜婆子,惶恐的指着里屋的方向,道:“大少爷也不知是怎么了,睡着好好的,一股儿滚起来对着帐子只管发呆喘着出气儿,我是怎么唤他也没反应,大夜里的,是不是给什么东西迷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婆子赶紧过去瞧着蒋煦,此时的蒋煦已经仰面平躺在床上了,四肢好像是给绳子绑了手腕脚腕抻直了,两只眼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帐顶,别说,还真的很像中邪了。   李婆子站在床边喊了好几次,蒋煦什么反应也没有,只管咬紧牙关,瞪大眼睛盯着帐顶。   李婆子弄了半晌,发现还是不行,立马让守夜的婆子去禀报大夫人,自己在这边猛掐蒋煦的人中处。   等大夫人带着大夫过来的时候蒋煦已经清醒大半了,大夫把脉说是身子骨太虚,阳虚本来就不宜房事,睡着的时候给魇住了也就很正常了。   大夫人纳罕,转身瞧了一眼李婆子,李婆子会意,贴过去把宝珠的事说了个仔仔细细。   大夫人倒也是个明白人儿,知道宝珠饶是多大胆子也不敢再去招惹蒋煦,想必是蒋煦自己的主意,宝珠必定拧不过他,到最后还是依了他了。   大夫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怕传出去了蒋煦面子上也不好看,只当是自己儿子不争气罢了,反正外面传出来也是宝珠自己送上床去的,多少也算保住了蒋煦的颜面了。   蒋煦醒了之后也不说话,恹恹的躺在一边,像是马上要给阎王爷的小鬼儿带走了差不多模样。   大夫人遣走了身边人,瞧着床上的蒋煦,道:“你倒是个会惹祸的东西,我可是一会儿没有功夫照看得住,你又把宝珠那蹄子找去做什么,自己的身子骨又不是不知道,还这么糟蹋,你可是把我这个做娘的辛苦放在心里了。这要是你再有什么闪失,可叫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办啊。”   蒋煦只是发呆,就是不出声,大夫人说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末了大夫人又道:“宝珠的事且就别再追究了,就当是她自己作的祸事就算了,你且莫再折腾,到时候给丫头婆子知晓了,只管是到处嚼舌头,可不是好听的话儿。”   蒋煦还是不出声,躺了半晌,等人都走远了,方才幽幽叹了口气,他着实是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奈何,也只能这样而已了。   此后宝珠再也没有进过蒋煦的屋子此后,她也算是给吓怕了,饶是到了屋子跟前儿都会觉得脚跟子软。   这倒也是便宜了赵厨子和宝珠,这下子宝珠再也不用进蒋煦的屋子,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躁动的年轻人难免不想做点男女之事。赵厨子正值壮年,总是想着女人,宝珠也是尝到鲜儿过的,长夜漫漫,有个人陪自然是好事儿。   从大夫人叫她不可再入蒋煦屋子之后,宝珠也就彻底的没拘束了,院子里的婆子丫头都以为宝珠这又是乌鸦飞上枝头却没来得及变成凤凰就给人家扯下去了,不由得嘲讽她,过了段时间也就过了,没人再肯搭理她。遂厨房也好,后院也好,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有两人影子,可没多少光景,宝珠病了。   白日里也是困乏的很,恹恹的总不爱动,夜里亲亲我我都提不起精神,不由得不让赵厨子觉得奇怪。   当时倒也没多想,以为是入秋人容易困乏,又等了几日宝珠开始不想吃任何东西了。夜半里赵厨子再来找宝珠,她也不乐意出去,懒懒的窝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赵厨子着急,问她到底怎么了,宝珠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也别不舒服,就只是懒。   赵厨子心急,知晓府里请来的大夫是绝对不可能轮到给宝珠瞧病,便在出去办事时候与熟悉的药铺子老板打了招呼,说是亲戚在蒋府里做丫头,日前有些身子不爽,他日要是能出府办事儿就顺道儿来这一趟,把把脉,拿两服药吃吃。   宝珠到底是个没用的人,也没谁整日会盯着她的行踪,她说是出府采买点东西,刘婆子也就放她出去了。   等着宝珠出去,就立马去了赵厨子吩咐她去的药铺子里,宝珠懒洋洋的给大夫把了脉,原以为也不过是个身子虚弱气血不足什么病症,随便抓几服药吃吃就作罢,谁知晓大夫并没怎么费劲儿,只是手指搭在她脉间一把,只消一会会儿功夫,就听大夫笑道:“恭喜这位姑娘,可是喜事儿来了。”   宝珠纳罕,反问:“你这老爷子说话儿倒是好玩了,好事?生了毛病哪里算是好事儿?”   大夫笑道:“哪里是什么生毛病,姑娘你是有喜了。”   “有喜......”宝珠喃喃重复了几次,也没反应过来,寻思了半晌,再看大夫,大夫利落的连保胎的方子都开好了。   “姑娘身子底子好的很,这一胎稳得很,到了明年年中,必定抱上孩子。”   宝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药铺子出来的,她神色莫名,满脸青灰,还没缓过劲儿来。话说上月的葵水也来了,只是照比平时的少了许多,但毕竟也是有的,怎么可能会怀出孩子出来?她到现在还没想得出来,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   宝珠走在前面,李婆子刚好走在后,见宝珠神魂落魄的从药铺子里出来心里也是奇怪,想着这贱蹄子是不是还不死心,一心想弄点什么歪门邪道的再爬上大少爷的床?遂转个弯儿拐进药铺子里去了。   李婆子见那大夫正收拾好桌子上的纸笔,挎着篮子倚靠在台子边儿,开了腔儿:“老板,刚那杏色衣服的姑娘刚是从铺子里才出去的吧,可是怎么了,摇摇晃晃的走出去,看样子都走不稳路了。”   大夫笑道:“你是那姑娘什么人?”   李婆子笑道:“我是蒋府大少爷屋子伺候的婆子。”   清河县哪会有人不知蒋府是何方神圣,大夫立马朝李婆子笑脸迎过来,道:“呦,失敬失敬。”说罢又道:“那姑娘是来瞧病的,其实也不是什么病,不过是怀了身孕而已,可是个喜事儿。姑娘底子好,只要多加休息,孩子明年年中一定抱得上的。”   大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婆子满脸惶恐神色的就跑了出去。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不希望宝珠怀孕的人,那边是李婆子了,她一向懂得见风使舵,眼看方沉碧是大夫人一手□出来的人,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她自然巴结的生怕落了他人后。   对于一个只是陪房身份儿的宝珠而言,又多年未育,万万不是自己日后的靠山,这样一来,李婆子是绝对没什么兴趣搭理的。况且后来宝珠还得罪了大少爷,出了大篓子。李婆子以为这辈子宝珠连条咸鱼都比不上,翻身绝对没可能。平素两人向来交恶,李婆子首当其冲的带领一群丫头没少欺负失了势的宝珠。   现下宝珠居然鬼使神差的怀了身孕,坏在之前宝珠再次爬上大少爷的床,还□的厉害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蒋府,现下怕是屋檐儿头上的野猫都知晓了,那么宝珠怀孕,顺理成章的,就肯定是大少爷的种。这三年以来,大少爷再未近过女色,身子也算是时好时坏,就真的一次就中了,居然便宜了宝珠。   李婆子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妙,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往府里跑,可要好好打算一下,怎么帮自己解了这个围了。   宝珠跟丢了魂儿没两样,两条腿儿仿佛沉了铅走了半晌才走回府里,进了院儿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坐在床上发呆。这要是真的怀了孕,这孩子十成十的就是赵厨子的种,大少爷本就是不能生育,要是这明珠暗结的事儿给大夫人知晓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不等半夜,宝珠趁厨房人不多的功夫就去找了赵厨子。宝珠进去时候,赵厨子正在杀鱼,见宝珠进门时候脸色惨白,还以为是病重了,忙站起身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瞧着周遭没人,便问:“你怎么白日里就来了?瞧了病了没有?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宝珠管不得那么多,扯着赵厨子的袖子就拉他到了后院井边儿,神色慌张的东张西望之后,小声跟赵厨子道:“我,不是病了,而是......”   赵厨子不知道宝珠什么意思,急的不得了,忙问:“倒是怎么了,你可说仔细了。”   宝珠面上一红,道:“我,我,有喜了。”   赵厨子愣了一会儿,一张脸立马神采飞扬的把宝珠给打横儿抱了起来,一口亲在脸上,喜道:“我可是要当爹了。”   宝珠被转的天旋地转的,虽说听赵厨子这么高兴也算是欣慰了,可到底这肚子藏不住,再不出两月一定凸出来,到时候,她两个一个也逃不走。   想到这,宝珠慌乱的朝赵厨子怒道:“你这磨盘的脑袋,现下是什么光景,你还乐得出来。”   赵厨子欢喜过了头儿,听宝珠这么一说,马上安静小来。   赵厨子本就是个粗人,直肠子,想不了太绕圈子的主意,也没多想,就跟宝珠硬声道:“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必然是要离开蒋府了,难道还要在这里待下去不成?”   宝珠恼道:“离开蒋府?你怎么说的这么轻巧?”   赵厨子不以为然,“自然是偷着走,反正现在蒋府也这副光景了,连厨房里的东西都裁剪很多分量了,我看也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现下谁还有那么多心思看着我们两个,找个机会,准备一下,就趁机逃走,他们见我们走了,也不见得会找,毕竟两个下人,又没偷没盗的,何必赶尽杀绝。”   宝珠想了下,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么一条路可走,要是再不走,以后怕是走不掉了。左右也是冒险,索性就横下一条心,就这么做了算了。   宝珠点头,扯住赵厨子的胳膊,道:“你说的对,那么咱们就今晚走吧,我怕别人知道了,我们就走不掉了。”   赵厨子寻思了下,道:“要走也要准备下,今晚不行,最早也要明早,至少我今晚要出府处理下   路上要用的东西,看看怎么走,走哪条路。”   见宝珠表情神色甚是恐惧到了极点,赵厨子也是很着急,劝道:“你别多想,左右只等个一日半日,你也别太怕了,反而是漏了马脚。”   宝珠磕头虫一样点头,忙应声,道:“那你赶紧去准备准备,我没什么东西,可以随时就走。”   就这么的两人暂时达成一致就分头各自准备各自的事儿去了。   另一头,李婆子脚下生风的进了府就去大夫人屋子里去了。当下大夫人正在里屋小睡,刘婆子在外屋逢些细碎。   李婆子跟中了邪一样,两步进了屋子,忙叫道:“大夫人,大夫人,可是大事儿。”   刘婆子被突如其来的李婆子吓了一跳,啐道:“你这老货,是见了鬼不成,嚎叫个什么?没见大夫人在休息吗?”   李婆子上气不接下气,老脸憋得通红,扯着刘婆子的胳膊,道:“宝珠,宝珠她,她......”   李婆子已经喘的快要断气,说了半天也没说完全。   刘婆子一听是宝珠,并不放心上,继续摆弄手里的细碎布料,不疼不痒的跟着问:“宝珠能怎么样,还能长了翅膀飞上天了去不成?”   李婆子终于换上一口气,顺了顺,急着道:“宝珠,宝珠她,她怀了身孕了。”   刘婆子听了这话,一抬头,笑不可支的道:“她怀了孩子?李婆子,你这老货是烧坏了脑袋了不成,说些什么胡话?还不回去睡个回笼觉,安安心,可别乱嚼舌头,仔细挨板子。”   李婆子忙解释:“我是有多少张老皮敢把这没边儿的笑话儿说到大夫人这里来,你可当我是活腻歪了不成?”   刘婆子还没接话,就听,里屋传来大夫人一句轻飘飘的话,问:“李婆子,你说谁怀孕了?宝珠?” 68第六十八章   大夫人听闻宝珠怀了身孕的事,也是给吃了一惊,偏偏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到底是宝珠争了一口气,怀上了孩子。这也是个喜事儿。虽然大夫人也是满腹狐疑,只觉得这事儿蹊跷,怎么的陪房这么多年就不曾有过什么响声儿就突然说怀就怀了。   李婆子嚼了舌头根子之后便走了,大夫人倚在软靠里细细寻思这事儿始终。   刘婆子这边儿把丫头都给支开了,另一边儿给大夫人剥着小山核桃瓤儿,仔细挑干净了壳儿,把核桃瓤儿放在小银盘里,开了腔:“这事儿说来也是有点迷糊的,怎么的就这么多年突然给有了,不过说来也是,大少爷身子骨儿向来都不好,上次给宝珠抓的药险些弄坏了身子,这么四年过去了,想必是因为久无房事,反而蓄积了阳气儿就这么一次就中了?”   大夫人细手捻着核桃瓤儿,一颗颗的挑着,也不见吃,只管拨弄。道:“谁不说这事儿蹊跷的很啊,我到底要问了大夫和其他丫头婆子再说,免得真是什么事丑事儿可不能让她把事儿豁开了,到时候这个脸儿也不晓得放哪去才好,岂会让那个贱蹄子坏了我儿名声?”   想了想,大夫人朝刘婆子招了招手,刘婆子凑过头去,听大夫人在她耳边念叨了一番,便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这下午得了空出去就去办这事儿。”   大夫人点点头,又道:“明儿我得把那李婆子再叫来问一问,也好放心。”   那面宝珠就像是个猫吓破了胆儿的耗子,战战兢兢的憋在屋子里收拾细碎,可怜她到了蒋府十多年也没什么积蓄,几件破衣,几两银子,倒也用不着收拾,只等赵厨子随时来她就跟着走就是了。   赵厨子那头得了厨房得空,下去时候就出去办事儿了,只说是到处打问出城和打尖的地方。也不知晓两个人到底要去哪,反正问了一路,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以。   另一面又觉得回去无法跟宝珠交代,这可愁坏了赵厨子,满大街溜达。正是这功夫,他在巷子口的摊子上打算吃一碗面,热腾腾的面上了桌,赵厨子开始大口嚼起来。正吃着起劲,就看见刘婆子脚步匆匆,正往城北区。这赵厨子平素是个石头脑袋,可这功夫不知怎么的就搭对了弦儿,就越觉得奇怪,想了想,他放了铜板,就脚后面跟着刘婆子去了。   走了蛮远的路,见刘婆子进了一家医馆,赵厨子寻思了会儿,也猜不中刘婆子好好的大夫不请,离着近的药馆不去,非要绕远跑到这么个偏僻的药馆来,这其中必然有奇怪。   刘婆子倒也没多等时候,稍稍进去一会儿工夫便出来了,赵厨子不好跟的太近,等着人走远了,方才走进去看见伙计正在收拾药盒子。   赵厨子走过去,问道:“我家媳妇才有了身子,最近吃喝不想,着实急人,你这里看有什么方子能开她胃口的,给我抓一副可好?”   那伙计点头道:“好嘞,小事,这就给您抓。”   伙计正抓药的当口,赵厨子又开了口:“方才那婆子家的媳妇也有了身子,她是否也是来抓方子的?你看她的房子可否给我家媳妇抓个一样的?”   伙计笑道:“那可不是她家媳妇的事儿,是他家儿子的事儿。”伙计一边抓药,一边利落的称分量,笑道:“她儿子身子虚的很,媳妇嫁进她家十年了也不成有出,这不就才怀上了,那婆子来问有没有可能的,估计还觉得是不是媳妇红杏出墙了,所以不放心,才来打问。”   赵厨子听闻显然一怔,缓了稍许,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丢下还没称好的药方子拔腿就跑,伙计等赵厨子都快跑出二里地了才反应过来,忙喊:“药还没抓好呢。”   赵厨子跑的满脸是汗,等到回去蒋府的时候已经快跑断气儿了,这功夫方才一脚迈进厨房,另一头刘婆子扭扭的进了来,见赵厨子这幅样子,也甚觉奇怪,只是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儿。   “大夫人屋子里头的燕窝要炖,一会儿你弄好了遣丫头给送来吧。”刘婆子一边说,一边盯着赵厨子道。   赵厨子大概知晓是刘婆子得知宝珠的事儿了,赵厨子吓得又是一层白毛汗出来了,赶紧抹了一把脸,道“好的,这就给夫人炖上,一会儿好了就送去。”   刘婆子还是觉得蹊跷,再瞧了赵厨子一眼,问:“这天儿又不热,可是凉的很,你这是怎么了,还出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   赵厨子忙道:“我没事儿,只是刚才办事儿跑急了。”   刘婆子倒也没放心上,再关照了了下就离开了。赵厨子再无心思弄厨房里的事儿,拖着厨房里的他人照看,自己瞧着功夫溜了。   也正赶巧这功夫李婆子也回了屋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正着急这宝珠肚子争气的事儿,想着如何化解跟宝珠这么多来的交恶,可眼看着现上轿子现穿耳洞可是来不及了,李婆子正愁的云里雾里的时候,刚好瞧见赵厨子左顾右看的,鬼鬼祟祟的往院子里头去。   “这里头也都是丫头住的下房,他去那干什么。”李婆子念叨着,想了想,好事儿的跟了出去。   赵厨子见左右没人,敲了三声门口,宝珠立马出来迎,两人挤进房间里开始说起话来。   这功夫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都在外面忙着,院子里几乎空了,谁也不曾想到李婆子还在,而且就在宝珠门外爬墙根儿。   赵厨子只能长话短说,急的满头大汗,道:“;刘婆子是怎么知晓你怀了身子的事儿?这功夫怕是大夫人也知道了,不然怎么会绕道城边儿上去寻药铺子问事儿去了?”   宝珠听闻一惊,忙道:“我这事儿没人晓得,刘婆子怎么会知道?你是听错还是看差了?可千万别吓唬我。”   赵厨子道:“新近府里还有其他人有喜了不成?而且刘婆子问的是大少爷的情况是不是还能生的出。”   宝珠听闻脸色都变了,抓着赵厨子的手,就往外走,哭道:“这要是给大夫人抓住了把柄,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可定会扒了我的皮,我左右是死在这府里了。之前要不是因为我再院子里出丑算是给大少爷留了面子下来,估摸我的半条命也没了。”   赵厨子扯过惊慌失措的宝珠,小声道:“许是弄岔了?可我也是等刘婆子问完了事儿之后才跟着进去打听的,听那意思就是大少的情况,可跟大少有关的人,除了你便是大少奶奶,可大少奶奶现在人还在京城,最近也没有心进来的丫头伺候,我猜说的就是你,不过也不能说准了。要不,我们再看看状况再说?”   宝珠哭道:“这里本来就人多嘴杂的,谁知道哪个多嘴的就给说出去了。如果是刘婆子去问的,肯定就是大夫人的意思,毕竟我跟了大少爷那么久,是想尽办法也怀不上,现在说怀就怀上了,以大夫人的心劲儿不怀疑才怪,要是他日真的查出什么不妥出来,我就死定了。哪里还能等等看,你这是想让我死在这里吗?”说罢,宝珠抚着自己的肚子,又道:“好歹这孩子也有你一半血脉,你如何就舍得出的,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李婆子听到这,再也不云里雾里的了,只觉得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一出好戏,她简直恨的牙咬得痒痒的,只恨不得推了门儿就进去给宝珠几个大嘴巴,扯断她的头发。   就在这时,听见赵厨子道:“你这可是什么话,我哪里舍得你死在这里,我是要带你跟孩子走的,可现在大夫人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的话,恐怕想走也是难上加难了,况且我们也太匆忙了,也不知道要去哪。”   宝珠顿了顿,见赵厨子满面愁容,她倒是突然静下心来,想了想,说:“现在有三条路走,你可要听听看?”   赵厨子点头,宝珠张口道:“要么就等着被逮住我们两个就都死在大夫人手里,要么就豁出去了,寻一天机会从蒋府逃出去,逃出活路。再不......”   赵厨子看宝珠一脸神秘,忙问:“你且快说要不如何?”   宝珠嘴角带着冷笑,一字一句道:“要不就来个偷梁换柱,既然大家都偏向以为这孩子是大少爷的,不如我们就照着这现成的剧本儿演下去,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连大少爷也不可能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现在蒋府这样,分家是迟早的事儿,如果我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偏得这功夫怀的好,就等着也分一份家当回来,等到蒋家散了,我饶是那大少爷没那个命活到那时候去了,他一死,我带着孩子岂不自由?到时候有了银子傍身,还愁我们下半辈子的去处和生计不成?”   赵厨子听了这话,忙不迭摇头,怕道:“宝珠,蒋家血脉之事可大可小,这事儿要是真的有什么纰漏,那就不是一死就了了的事儿了,再说,就凭我们两个要瞒过那么多丫头婆子还有大夫,哪里是什么简单事儿啊。”   宝珠咬牙,就知道赵厨子不行,没脑子也没胆量,她蹙眉问他:“不然你给我个好出路,我巴不得全身而退。就凭我们的本事,手里那几两碎银子,能走出多远?且不说别的,要是真的大夫人跟我们较上劲儿,真的追出去,没等我们跑出二里地,就得给追回来。或者等死?你就真的那么窝囊只有等死这一条路走”   赵厨子给宝珠这一番话问的没声儿,又听宝珠道:“左右着蒋府里什么龌龊的事儿干不出来,大夫人也不过才唱过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她能左右别人的命运,我也绝对不是吃白食的,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甘愿冒这个险。”   说到动情处,宝珠又掉泪,斜眼看着赵厨子:“这一辈子为奴为婢的,摊不上个好主子已经是倒霉了,还被人百般欺辱,这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哪一个瞧得上我宝珠的?都看着我被赶出大少爷的屋子,人人都骑到我脑袋上啐两口解气的。我以前但凡是能躲的的我也都躲了,可现在我有了孩子,我不管怎样也要给自己和孩子争一争。要是赢了,我也算给孩子一条好路走。要是输了......”   宝珠眼色一变,少有的凌厉之色,又道:“要是输了,我也不留他在这一世间再过我这等下等人的日子了。”   这话说得李婆子又是一怔,宝珠说大夫人唱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到底为何意思?她左右想想觉得还是一样糊涂,这时,她多了个心眼,也不打算再听什么悄悄话,就转身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李婆子前思后想,仔仔细细的分析宝珠的一番话,原本她指望赶紧去大夫人面前揭发了宝珠跟赵厨子私通还弄出人命的这丑事,好让宝珠这一次吃不了兜着走。可转念一想,宝珠这番话说的并不是不在理。   蒋府现在本来就不如前,若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不是针对她们这些下人。眼看二少爷蒋渊在京城的生意连连亏本儿,三夫人当初在老爷面前可是一番枕边风没少吹,连年的账本儿拿回来都是烂帐一笔笔的,谁知道他们在暗中有没有搞鬼呢?   又逢着三少蒋悦然舟曲那头儿的事儿一起来,赔进去的银子还不够,又问大夫人娘家兄弟那拿了钱,他日还要大婚时候开支,小少爷蒋璟熙还生了毛病去京城瞧病,府里还有个药罐子大少爷,日进百金却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府里的几房夫人哪个不需要用度。何况三夫人膝下还有个没成年的四少爷。   李婆子是蒋府里的老婆子了,很多是是非非她虽然不是面前儿人儿,但也绝对知根知底儿的,现下这么一算,不算这几年蒋府在外的生意亏欠,就算是吃了老底儿也不够这么花的。宝珠说的没错,蒋家分家是迟早,不管是主子还似乎丫头婆子,谁都想最后分一杯羹再走人。   李婆子没儿没女,攒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老了的棺材本儿,可若是最后离开蒋家之前还能捞上一笔,也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一想,李婆子原本打算借几条腿儿去告密的心思暂时被压下,也许,接着宝珠这个算盘打下去,她李婆子也有好处可得也说不定。   等到晚上,李婆子惊心收拾了一下,就让丫头去叫宝珠来。当晚赵厨子正在宝珠屋里商量对策,赵厨子仍旧觉得还是逃走更安全些,可宝珠不乐意,她算是孤注一掷的认为怀孕这事儿也算是可翻身的好时机。   两人正争执,丫头来敲门,赵厨子吓得一股脑儿爬进床铺,宝珠吩咐他等她走远了赶紧离开,自己就随着丫头走了。   到了李婆子屋里,丫头就给遣走了,宝珠见李婆子似笑非笑的坐在桌边,桌子上还会摆了几盘小菜。   宝珠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肯开口,只等李婆子笑了笑,道:“我这日找你必然有事,你可能心里还画魂儿似的不明所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有话直说。”   宝珠狐疑的看着李婆子有意无意的瞄过她的肚子,这让宝珠心里大叫一声,不妙。   可宝珠早已是破釜沉舟的一搏了,她静了静心,想了想,如果李婆子知道她怀孕的事儿,又不是先去大夫人那里告密,而是直接找到她,那就说明李婆子也有所图。可宝珠不乐意说暗话,便道:“李婆子有话直说。”   “好。”李婆子往宝珠面前儿的盘子里夹菜,慢声细语道:“大夫人知道你怀孕的事,是我说的。”   宝珠一怔,并没说话,又听李婆子道:“当然,以大少爷的身子骨,说能留下子嗣,就连大夫人也不信,她不信,你便是倒霉的,第一个绕不过的就是到底你肚子里的种是怎么怀上的?这样下去,岂不是给我们无所出的大少爷当面一记巴掌,让他成了蒋府里最大的笑柄了。”   宝珠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原是以为这事儿没人知道,谁知道问题竟然出在李婆子这里。   宝珠定了定,心里却早是山路十八弯的兜兜转转了。她定神,略有些颤抖的望向李婆子一脸的胸有成竹,开了口:“如果说李婆子愿意帮我这一次,他日蒋家分了家,少不了我的好,自然也不会缺了你的那一份儿。”   李婆子听了这话,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忙道:“我这是觉得宝珠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儿,左右出身是差了点,便是后天自己也能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归宿不是。何况原本大少奶奶也是个下人出身,若不是有了子嗣,万万也做不到今天这位置上来。宝珠你相貌也不比她差,头脑也不比她差,必然有自己的法子翻身,你可不比那方大少奶奶差点什么,她能忍,你看了多了也知道在蒋府忍下去也没什么指望的,是不是这个理儿?不过话说回来,我李婆子倒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伺候婆子,但我若肯跟你联手,非但你的安危得以保全,日后的荣华富贵也必然是落在你手里的,就凭它。”李婆子指的是宝珠的肚子。   宝珠闻言心里也有了几分底儿,笑了笑,道:“李婆子你是何等风生水起的人物啊,这府里上下的事儿啊哪里有事儿是不在您的慧眼里藏着的呀,我若是得了您的帮扶,他日我有了什么好处自在,若是少了李婆子您的那份儿,您也不饶我不是,我也不是个混账人儿,是非大小,我分的清楚着呢,我也想您帮我搭台,而不是拆台,我被拆台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婆子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的,心里想着这事儿准是成了。   宝珠撇了一眼李婆子,心里的后怕这才有点翻上心口儿,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李婆子赶忙又给宝珠夹菜,“快吃,多吃点,对孩子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宝珠连吓再担心已经没了什么胃口了,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等着李婆子不知所谓的又唠叨了一会儿这才方宝珠回去。   等到宝珠回去,才看见赵厨子已经在屋子里等她许久了,连油灯也不敢点,黑里咕咚的坐在床边   还吓了宝珠一跳。   “这是去了哪里,半晌都不见你回来,还以为出了事儿。”   宝珠点了油灯,坐在赵厨子面前,定了定,道:“你猜对了,这的确是出了事儿了,我怀孕的事儿给人知道了。”   赵厨子一听,惊的弹起身,就要带着宝珠收拾东西连夜逃跑。   宝珠挣脱,瞧着赵厨子愣头愣脑的样子也是从心里恼他不管事儿的废物个性,遂甩手不耐烦道: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真的这事儿给掀出去了还容我回来跟你商量吗,你也真是一脑子浆糊。”   赵厨子有点摸不着头脑,犹疑的看着宝珠的脸,听她道:“不过幸而有了这个孩子,没有它许是就没有我们以后的好日子,这刀尖上的选择也是无奈,可想想要是咱们赢了,日后可真是吃香喝辣,怎么都比我们逃到别的地方继续受苦要好多了。”   听宝珠这么一说,赵厨子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虽说是心动,可还是有些犹豫,生怕败露了,遂支支吾吾的问宝珠:“那你的意思是?”   宝珠微微一笑,轻声轻气的道:“神鬼不知,将错就错” 69第六十九章   宝珠怀身孕的事就跟长了腿儿一样迅速传遍蒋府上下,大夫人也不曾料及,遂第二日一早就叫宝珠过去问话。宝珠早有准备,也算是没有什么破绽露出来。等着宝珠出了屋儿,李婆子已经在大夫人门口候着了。   人人都知晓李婆子跟宝珠是大院里最不对头的一对儿,若说还有人恨宝珠,那就非李婆子莫属了。宝珠走,李婆子进,还在刘婆子眼根儿底下啐了宝珠一口,刘婆子见了笑道:“你这老不中用的,人家是肚子争气了,你竟还这么不知好歹,还跟人家做对不成。”   李婆子傻笑了笑,跟着刘婆子进屋,大夫人瞧了她一眼,开口问了话,一句两句的,谁知道竟说到了中午。   李婆子走了,大夫人跟刘婆子道:“看来,果然是不枉我平素一直烧香拜佛,年年都去白马寺给煦儿奉香火钱,这子嗣说来就这么来了,到底还是宝珠的身板儿好,这才怀得上孩子,可不是那方沉碧,年纪轻轻,瘦的一把骨头似的,再漂亮有什么用,生了个璟熙还是个病孩子,自己又再也生不得,还好有宝珠,还好还好。”   刘婆子忙奉承道:“我可这里先恭喜大夫人了。”说罢扭扭头瞧着旁侧无人,忙贴到大夫人前儿道:“左右这一胎可是大少爷的生生骨肉,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了,至于三少爷,他日娶了亲,自然还会有孩子的,您说是不是。”   大夫人抿嘴一笑,长出一口气,道:“我倒也舍不得我那金孙,毕竟璟熙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可现在蒋家不如寻常,我还欠着娘家哥哥的银子未还,李家的大小姐也是要娶回来的,不管怎样,我那侄女,还有离家大小姐,总会再给璟熙添个一儿半女的,必要时候,我也不得不舍了璟熙了。毕竟现在宝珠也有了身子,我倒也不如之前那么担惊受怕。何况,宝珠这一胎,还真真是煦儿的孩子。”   再说那蒋悦然一早到了京城,问了路就直奔裴府,这光景时间还早,大街上还没什么人儿,赶了半宿的路卓安早是又累又饿又冷,他抄手跳下车,看见前边街角上有摊头卖面,便撩了帘子跟里面闭目养神的主子,问:“少爷,吃点面不?这半夜冻得够呛,吃点暖暖身子吧。”   蒋悦然摇摇头,道:“你去问问裴府如何走。”   卓安撇撇嘴,想到是因为方沉碧自己才从见到她那天起就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顿时心里骂了几句难听话,不甘愿的嗯了一声,这才走出去问摊头的老板裴府去向。   偌大京城,裴府自是无人不知,不肖半会儿功夫他们就到了裴府,可现下时候还早,蒋悦然也不好一大早就进府拜访,遂让车夫把车停在拐角处,等着裴府一早有人出来。   约莫时候差不多了,蒋悦然这才让卓安赶紧去府里通报。   裴非一大早方才起来净脸,柳荷在一旁伺候,外面裴福利落走进来,轻声道:“爷,清河县的蒋家三少蒋悦然到了,是一大早就来了的,已经在府外面等候多时了。”   这话刚落了话音儿,裴非净脸的手顿了一顿,一时间竟没有接过柳荷手里的丝帕,柳荷也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这清河县蒋家三少是个什么人物。   柳荷见裴非顿在那,也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了看裴福,霎时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又看向裴非,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酸气,直直拱向胸口处。   顿了顿,裴非恢复如常,吩咐:“好,你便让他们在前厅等着,我这就过来。”   裴福这才走出几步出去,又听裴非轻声道:“这事且别跟东屋的说,再者,你让宫里的老太医再我房里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他。 ”   裴福应是,忙出去了。   等着裴非出来方才见到不多日前才分别的蒋悦然,虽说只有那么短短几日不见,可他俨然是瘦了一圈有余,裴非耸耸眉,撩摆落座,蒋悦然便是一路风尘之色,仍掩不住那俊美的风采,倒是看起来憔悴许多。下巴上,翻出微微青色胡茬,实在是疲惫极了。   丫头奉了茶,蒋悦然不等喝一口,便直接开口道:“沉碧带着璟熙来京城瞧病之日便住在府上叨扰,我大哥不能前来,特别让我早点过来看看他们娘两个来,若是孩子身子可以了便早日接回去养着。”   裴非自然知道蒋悦然前来的目的,但他并不愿方沉碧回去。 听了蒋悦然的一番话,便不紧不慢道:“蒋兄这是不把我裴某人当自己人了,本来这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儿,谈不上什么叨扰,日后生意场上还有地方也可由相互关照,何须在这一件小事这般见外?”   蒋悦然未曾想裴非竟是这般客套,即便是说为了他日生意场上有什么照应也应该是与李家,何况自家本来也与裴家没有任何交情,裴家因裴贵妃的缘故也是十分显赫,怎么的就与一个清河县的蒋家扯上干系了?岂不是奇怪?   蒋悦然本也是聪明的,想到其中的道理自然不难,英雄自古爱美女,方沉碧的绝色自是太过招摇,蒋悦然自己也知道,是个男人就很难过了她这一关。   裴非自是也不怕蒋悦然多想什么,他想再说也无用,现在就方沉碧而言,没什么比蒋璟熙的病情更能要了她命的。这也是为什么裴非有把握留住她的缘故,只是见到蒋悦然这般态度,倒也印证了之前他调查蒋家的事。   蒋悦然见裴非这般,也倒是语气硬了几分,道:“是璟熙的父亲想他了,何况孩子还病着,我家长兄身子不爽,恐怕不能亲自前来,遂让我代劳,接孩子和他母亲先回去。”   裴非闻言,笑道:“那悦然兄真是来得正好了,家姐正是宫中可以说的上话的人,就凭这也可给璟熙寻一个御医瞧病,这不今日也是御医来看诊的时候,稍后片刻御医便入府来,到时候悦然兄   也可以一起跟着听听看御医怎么说,到时候再做评断也不迟。”   到底是为了孩子病情,蒋悦然便是再不耐不甘也只得应声说是,等着又说了几句,便被下人带着去瞧孩子了。   蒋悦然早是迫不及待,等着进了廊子跟了裴非走了一段,裴非倒也识趣说要去办点事儿就先行离去了。   蒋悦然跟着下人一路过去,才到了方沉碧她们住的地方,下人还没等伸手敲门,蒋悦然已经一步上前,轻声推开门,下人也是明白事儿的,赶紧退身离开了。卓安也不敢再跟,识相的留在门口守着。   蒋悦然早是等不及了,一步跨进门里,却与里面的刚刚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脸儿对脸儿。   马婆子也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儿看见蒋悦然,她刚从里头出来,手里的木盆差点没掉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跟甩在岸上的鱼一样,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蒋悦然脸上泛出苦笑,示意马婆子不要出声,马婆子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儿一下淹了眼眶,抽泣着不敢出声。   马婆子悄悄出了门儿,屋子一下子静了。阳光从窗棂里一片片洒进来,铺了一床一地,落在坐在床上的人,印出一个单薄纤细的影子。方沉碧微微低着头,伸手拍着床上正睡着的孩子,轻轻的,嘴里还哼着流传了一代一代的歌谣,分明是欢快的调子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沉碧嘴里,那么沉重那么悠缓,似乎载了不知多少的苦愁,深的重的似乎让她承受不起。   蒋悦然突然觉得方沉碧那么孤独,也许是许久未见,也许是自己也能感觉得到那样分明被环绕却始终都是孤独的感触,总之,蒋悦然站在帘子边,用从未有过的心态和目光重新注视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女人。   他也从未想过她会那么坚强,是不是女人一旦成为母亲,便是再柔弱无依的性子也会变得如磐石一般坚定,是子女的存在提醒她必须坚强可依,让她知晓自己的存在是另一种意义的重生吗?   明亮刺眼的光如瀑,毫无间隙的从方沉碧身后洋洋洒洒的扑过来,瞬间,一滴,一滴,似乎有晶莹如水晶粒坠下来,掉在被子上只有一霎的光艳随后就不见了,只洇出一滩滩的阴影出来。   蒋悦然瞧得心尖儿都疼了,方才时隔几日,方沉碧竟又是瘦了许多,想到她独身一人带着孩子来京城瞧病,再想想自己身为父亲,却丝毫帮不上忙,满心的愧疚之情泛上胸口,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见过方沉碧掉眼泪儿,今日这一遭,还是头一次。   再等不及,蒋悦然连挪步往前,方沉碧听见声音还以为是马婆子去而复返,毫无防及的抬头一瞧,顿时迷茫又诧异的表情一瞬间凝在那张从未有过什么表情的脸上。   她不曾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裴家遇见蒋悦然。   “沉碧……”蒋悦然口中声音唤了一句,再就是微微颤抖的不可抑制,蒋悦然握紧拳头将手藏在袖子里,不想让她看出什么来。   “你……”方沉碧的话衔在嘴里,脸上的泪珠儿还没干,一双美眸已是涟涟水光潋滟,美不可方物。   也不知是从几岁起蒋悦然便再也没见过方沉碧哭过,就连那一次她爷爷病死,她也只是守在灵柩旁边盯着棺材发呆。想到这儿,蒋悦然内心里有一股子酸涩的疼痛泛出胸口,他嘴角微微绷起,也不知道是如何一步步挪过去看着方沉碧,就那么走过去的。   “沉碧……”这一句叫出口,方沉碧的泪珠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庞。   蒋悦然走到方沉碧面前,低头看她,方沉碧第一次轻轻的驯服的将头靠过去,靠在蒋悦然的胸口,感受他的呼吸,微微颤抖的身体。   “沉碧,治好了璟熙,我便带你走。”   走?方沉碧不知道她带着一个病重的孩子还能走到哪里去,如果,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愿意抛下所有,就带着璟熙跟蒋悦然走到天涯海角去,找到一个没有人会找到的地方,重新过这一辈子。   蒋悦然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伸手揽住方沉碧的身子,紧紧的揽在自己胸口,两个人相对无言,可又似乎什么话都不必再说,只有这么一抱就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蒋璟熙醒来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居然是坐在床头的三叔,这让孩子高兴异常,久不见他脸上露出喜悦样子,方沉碧一时间也是欣慰不少。   “三叔”蒋璟熙高兴的一骨碌坐起来,可当蒋悦然看见孩子后背上被脓水黏住的白棉布的时候,那种彻骨的心疼一下子泛出心头,他连忙伸手抱过孩子,声音略略哽咽道:“才几天不见,小子你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听你娘的话,又不好好吃饭。”   也许是扯到了棉布,孩子疼得有点咧嘴,但还是兴奋的朝着蒋悦然笑道:“我娘说只要我听话,好好喝药,好好睡觉,一睡醒就能看见三叔,我娘果然没有骗我。”   蒋悦然无奈笑笑,摸着孩子的头,道:“你得快点把病养好,三叔可不喜欢病恹恹的孩子,男孩子就得壮壮的到处跑跑闹闹,病歪歪在床上的不是男人。”   蒋璟熙生怕他三叔不喜欢他,忙坐直身子扭头朝身后的母亲道:“娘,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我要早点好起来,不然三叔要烦我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门外马婆子的声音响起:“沉碧,御医过来给璟熙瞧病了。”   说着,门被推开,老太医挎着药箱进了屋,身后还跟着裴非和马婆子一行人。   老太医也就是寻常给孩子继续把脉瞧瞧情况,又翻了翻孩子后背的衣裳看看烂疮的地方有没有变多,衣服被掀开,孩子立马疼得直缩脖子,贴着烂疮的白棉布也不多久功夫就黏成黄黄红红的脏东西,干了之后就像是桨过一样,孩子疼,疼得方沉碧皱紧了眉头,疼得蒋悦然的手握成拳头,好像得了什么隐疾一样,抑制不住的发抖。   裴非见着这一幕,心头上泛出的是不自知的不痛快感。但他也似乎越来越明白了些什么,瓷白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冷色,他不看其他,只盯着方沉碧的模样,表情略略有些古怪。   但此时的蒋悦然显然没有心情和时间顾及其他,满心只是对自己儿子的心疼和愧疚,而一旁的马婆子也是一样心情,璟熙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说是跟自家的孙子看待无异,毕竟在她和马文德心里,早是把方沉碧当成自己养的亲女来看了。   孩子疼的龇牙咧嘴,却就是不哭,分明已经难受到眼眶都跟着红了,但也只是忍着,他可怜兮兮的瞧着身边的蒋悦然,那幅想撒娇想哭却迟迟不敢的样子更让人跟着可怜他。   不一会儿功夫,老太医收了手,接过马婆子手里的干净棉布擦手,也就是前后那么一寻思,想也没多想,便朝着方沉碧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沉碧点点头,方才起身,却被蒋悦然一把按住,轻声道:“你陪着璟熙,我去。”说罢伸手,轻轻揉了揉蒋璟熙的头,朝他笑笑,嘱咐:“听你娘的话,三叔一会儿就回来。”   许是孩子因为见到了三叔,就显得特别的有精神儿,勉强摇了摇自己的脑袋,示意听话。   蒋悦然提步跟着老太医出了门儿,马婆子也紧随其后去给璟熙熬点肉丝粥补补身子骨。转眼,屋子里就只剩下方沉碧和裴非两人。   裴非站在门口边儿,静静的看着方沉碧微微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潋滟无双的风华之色掩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情绪,只感到阳光从她身后透过来,将她密密的包裹在那一片亮的刺眼的光晕里,就像是仙山神境里的飞仙一般,实在太过不真实了。   “孩子跟他三叔还真是亲近。”   方沉碧闻言,手一停,微微支起身子,轻声道:“从小到大见他三叔最疼他。”   裴非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似乎不信,道:“璟熙的病拖不得了,若是如了悦然兄的意思回去河源县,怕是孩子的命要交代了,也不管是他三叔多喜欢他舍不得他,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我都觉得你要留下来把孩子的病瞧好再走。”   方沉碧闻言抬头,看了裴非一眼,这一眼便知晓裴非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一样,裴非见方沉碧正眼看自己,便鲜少的带了一丝微笑,接着说:“悦然兄刚在外面的时候说的坚定,我还以为孩子要等看好了病在走,现下看来可能真的要走了,也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孩子的病是最重要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方沉碧心神一定,也不知为什么觉得今天的裴非的确有点奇怪,便点头,道:“这自然是最重要的,只是在府上叨扰已久,又没什么可答谢裴公子的,偏偏还处处为难麻烦,也绝对不好意思的。”   裴非眉目轻扬,语气很淡道:“无妨,裴家家大业大的,了了无妨,只是到时候也有需要你来帮扶的地方,可望夫人也一定要相帮就足够了。”   方沉碧也并没多想,只是淡淡道:“裴公子的恩德,我必定没齿难忘。”   裴非闻言,突地心情大好起来,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蒋璟熙弯起漂亮的嘴角,跟自己母亲撒娇,奶声奶气的问:“娘,三叔来了是不是就陪着璟熙一起在这瞧病了,是不是三叔就不走了?”   “你三叔是刚好碰巧路过,来看看璟熙好了没有”   “娘,我不想三叔走。”   “你要乖,三叔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娘,三叔什么时候回来?”   “你待会儿乖乖吃完了粥,三叔就回来了。”   等了片刻,马婆子端了粥进门,一股子肉香味道扑面而来,可璟熙最近吃的汤药太多,满嘴里都是苦味,一点也不想吃荤腥的东西,见了吃腻歪了的肉粥,立马扭过脸,不耐道:“嬷嬷,我不要吃,好难吃。”   方沉碧接过粥,耐性子的喂着孩子,劝道:“你三叔走之前还想看你再胖一点,你这么瘦,三叔不会带你出去玩的。你还要吃吗?”   “要的,要的。”说完自己抢过碗一口口吃起来。   马婆子见蒋璟熙这么乖巧笑不拢嘴,直道:“还是三少有本事。”   方沉碧给孩子搽搽嘴,跟马婆子道:“方梁这几日在外面跑的也辛苦,三少来的日子,就让卓安伺候就好,另外说那裴非,也觉得多少奇怪了点,若不是孩子的病症不能等,我也不想冒着险来京城住在他府里,可他刚在跟我说以后希望我能相帮,若说是钱财,只当现在的蒋府是个空壳子了,我能帮他些什么,这不都是些空话。”   马婆子寻思了下,接道:“沉碧,我也觉得这事儿蹊跷,他们响当当的京城裴府怎么就能麻烦到我们清河县那么偏的小地方去?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裴贵妃可是当朝最得宠的贵妃,这裴非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裴家万万不可能会求到我们。”   方沉碧凝神,道:“若是不为钱财,又知晓蒋家现在面临的状况,那么也就是人情债了,可舅妈你知晓蒋家可有人许过裴家什么人情吗?”   马婆子想了想摇头:“反正就我所知,是没有。”   方沉碧点头,道:“一会儿没人的时候,叫方梁过来一下吧。”   马婆子刚应声,门外有人敲门,推门而入的是蒋悦然。方沉碧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看一眼蒋悦然,只见他脸色不是很好。   方沉碧的心口一沉,扯过狐毛的袄子给孩子围了个结结实实,道:“璟熙是见了你欢喜极了,今儿是天儿好得很,你带他出去兜兜,他这几日也闷坏了。”   蒋悦然点头,看了一眼孩子,再跟马婆子道:“舅妈,我找沉碧说几句话,你先给他多喝点热汤,等一会儿出去时候好暖呼点。”   马婆子忙道:“那你们去说,我这就给孩子弄弄,好了再去找你们。”   方沉碧起身,摸摸孩子脑袋,嘱咐:“听嬷嬷的话,一会儿三叔来接你。”   出了门,方才知道这已是入了深秋的光景了,太阳虽足,但温度低,风吹过皮肤带着透进去的凉意,方沉碧缩了缩脖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等蒋悦然开口,先道:“璟熙的病你便不说,我也知晓轻重。”   转过身,他看见方沉碧脸上,永远那份不适合她的轻愁,她的眉目,永远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冷淡,每每看见她,蒋悦然都想伸手去抚平那些看不见却能强烈感受到的愁绪,但她似乎永远是与他有着距离,他够不着这个女人,虽然他知道她爱他。   方沉碧转过身,第一次,轻轻的抓住蒋悦然的手,似乎安慰他道:“相信我,会为璟熙坚持到最后,会为他付出一切。”   一瞬间蒋悦然感到自己的眼眶酸胀,是连他的奶奶离世时候都不曾有过的一种闷重的心痛感觉,他有些哽咽,定定看着方沉碧,反将她的手更紧的攥在自己手里,道:“璟熙是我的儿子,你不放弃,我亦不可能放弃,不管是璟熙,还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负,也绝对不会放手。”   方沉碧淡淡一笑,那样黑白分明,荡漾无边潋滟的绝色,现下也浮起一层浅浅水雾。其实谁都不是无情,只是若有情,无论为自己,还是为他人,若成了负担和障碍,都会被隐藏,可能是驾轻就熟,也可能笨手拙脚,可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日,就像现在面面相对的两个人。不用再说太多,你情我意,早就了然于彼此的心。   蒋悦然伸出手,略略颤抖的将方沉碧揽在怀里。   一树的桂花黄灿灿的开的正旺,风卷着花香习习而来,天光正好,一切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有情人之间,这一刻的安好似乎等了很久很久,只是没人知晓,就在不远的桂树后面,还站着一个人,冷眼看着以前的一切,那张俊脸上,早是冷若冰霜般,心里那些恨意就如蒲草一般,坚忍又顽强的生长着。 70第七十章   裴非回去时候脸色奇差,柳荷不敢多问什么,她倒了茶给裴非,水溅出来烫到他的手,都没有任何知觉,只是眉头紧皱着盯着远方,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想什么。   叫了裴福过来,又瞧了一眼一边的柳荷,柳荷自然明白,于是退身出了房门,想了半晌,实在是有些心慌。   回去屋子里,柳筠正在跟乳母冯氏和紫云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柳筠见姐姐进了门儿,忙站起身,吩咐自己乳母:“快去给姐姐也盛一碗热乎的过来。”说罢召唤着柳荷,“姐姐快这边坐。”   紫云起身,扶着柳荷道:“二小姐正说着好玩的,我听着入神儿了,您又不让我跟着,我这一会儿功夫都马虎了,瞧我不是了。”   柳荷没有心思应付,有些疲倦,道:“不碍事,你们外面说着玩吧,我累了,进去躺一会儿。”   柳筠见姐姐神色不对,朝紫云挥挥手:“你去跟我奶娘去盛东西去,我在这能伺候姐姐。”   紫云离开后,柳筠立马扶着柳荷进了里屋,伺候她躺下之后,拉着她的手,柔声劝开来:“都好些日子见不到姐姐笑过了,只从那么什么蒋家的媳妇过来之后。”   柳筠一番话正中了柳荷的不爽,她有些不耐,道:“左右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又怎么好插手什   么,我又是什么身份儿,哪来的脸儿。”   柳筠想了想道:“姐姐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跟那个方沉碧走得近些,越是弄得半生,对我们并没有好处,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姐夫一个人一头热,倒也让你显足了心胸大度的本份儿了,若是两个人情投意合,那你也是个有肚量能容旁人的,左右也看不低你不是。”   柳荷早是心烦意乱,听柳筠一说,顿觉有道理,现下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挽回点自己的面子和身份儿而已,若是还执拗还忍不下这口气,怕是自己的处境就越来越糟糕了。   柳荷叹一口气,缓缓合了眼,道:“你说的也不错,现在我只能认了这局面先走出这一步,总不能让她牵着我鼻子走。正巧听说今儿一大早蒋家来了一个小叔,礼数上得过去瞧瞧问问的,等下我起了,你便跟我一道去吧。”   柳筠赶紧应了,又给柳荷掖了掖被角就出去了。   等下时候蒋悦然便带着蒋悦然出了门儿,京城大街上甚是热闹的很,蒋璟熙是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虽说身子弱的很,却是一直打起十二分精神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   蒋悦然见他来了兴致,将他抱在怀里,那种为人父的优越感溢满他心口,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踏实满足的感觉了。如果说方沉碧是第一个给他想停留的感觉,那么蒋璟熙便是最后一个给他这样感觉到人。   “三叔,等我长大,我也可以骑那样的大马吗?”蒋璟熙艰难的扭过头,瞧着抱着自己的蒋悦然。   蒋悦然笑笑:“当然,等你长大,三叔教你。”   孩子最是天真无邪,想到有三叔教自己就特别的快活,又问:“三叔,我娘也可以一起吗?”   蒋悦然笑:“你娘?她愿意的话,三叔也教。”   外面天气甚好,但蒋悦然也怕孩子着凉,满大街上就数蒋璟熙穿的最多,蒋悦然抱着他,顺着大街溜达。卓安跟在父子两个身后,也是看的一脸的心酸,这一切真是跟戏子的唱本那么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是错位的,每个人都是这个唱本上的角儿,明明每个人都知道内里的关系,但却只能照着错位的调子唱下去,这大概就叫命吧。也就这么瞬间,卓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造孽了,还是很大的一个孽,到现在竟然不知道自己当初那么横加阻拦是错还是对。   璟熙吃东西一直很精细,没病之前在蒋府是金疙瘩一样的存在,得了病之后就更小心翼翼了,但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见了糖人儿,糖葫芦什么的也是稀罕的要紧。   驻足在摊子前,蒋悦然仰着脸,一脸的喜欢样子,但他瞪大眼睛,似乎非常用力的在看什么东西,蒋悦然朝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原来小家伙是在盯着糖葫芦瞧呢。   “璟熙喜欢?”   蒋璟熙点头,一脸期待问:“三叔,为什么天黑的这么快?”   蒋悦然抬头,此时正是下午最好的光景,天光如撒的时候,他纳罕孩子为什么会这么问,刚要笑,又听蒋璟熙问:“三叔,我们去点了灯笼逛吧,我都快要看不清了。”   满眼满面的亮光如幕而下,闻言的蒋悦然和卓安两个人彼此对看一眼,再看蒋璟熙,他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直直盯着头顶的糖葫芦摊子,定定的似乎双眸已经失去聚中的点,他的眼珠,已经不动了。   这一霎时,老太医的一番话又在蒋悦然脑里翻来覆去的回荡,他的心情,仿佛是一块破布,被撕了一条又一条,扔在风里,凌乱的飘得四处都是。   疼,是很疼很疼,撕裂了心口一样,没有出血,却疼得要死要活。   “小少爷的病怕是治不好了,这血症本就是九死一生,向来能熬过去的人就不多,曾经当朝的一个公主也是如此,熬了好几年,皇上也是倾尽所有的救,访遍名医也好,名贵药材从小吃到大也好,到最后还是眼看着公主就那么一日日的衰弱下去,最终还是去了。公主的病倒是没有来由,可毕竟小少爷父亲的同胞兄弟便是得了这样的病症没的,他若是传了这样的毛病,那就更是没什么希望了。只是这一切,我也曾跟夫人如实交代过,夫人曾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小少爷,哪怕是能多拖一日,也希望他能多活一日,我也只是尽力维系他的生命而已。而裴少已经早是撂下话,不惜代价要用最好的药救治少爷,连宫里的药材也拿出来用过了,一段时间下来并不见效,恐怕也只是凶多吉少罢了。”   “三叔,三叔。”蒋悦然得不到蒋悦然的回应,只得扯着他衣角,依旧睁着一双跟方沉碧一样的漂亮大眼睛看着蒋悦然,那神情,那模样,真的像是另一个被蒋悦然深爱的女人盯着他看,看的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卓安纳闷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天,被天光刺的不禁闭眼躲了过去,道:“黑?光天化日的,怎么会黑?”   卓安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低头去看,只见蒋悦然低头看着仰头扯着他衣角的蒋璟熙,那样的大太阳下,他仰着头,睁着一双大眼,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一霎时,卓安傻住,说不出话,也好像给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他转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蒋悦然,但见自己主子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沉。   卓安不敢多说什么,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幸好也是个机灵的主儿,忙俯身把蒋璟熙抱起来,哄道:“说不就是呢,这天黑的夜忒早了,要不就说这冬天快来了,天可不比夏天时候长了。走吧,到了掌灯时候改回去吃饭了,你娘可是做了好多好吃的等着咱们回去呢。”   蒋璟熙眨了眨不怎么有反应的大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眼睛,朝着蒋悦然的方向道:“三叔,咱们这就回去吗?”   蒋悦然仍旧愣在当处,他直勾勾的盯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和那一双美色潋滟的眼眸并没有一点反应,直到卓安又喊了两声:“少爷,少爷?”   蒋悦然缓过神,迟缓的答道:“好,咱们这就回去,回去。”   跟在卓安身后的蒋悦然觉得知觉似乎在一丝丝的被抽走,线的一头牵在卓安怀里的蒋璟熙手里,他们似乎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而他心窝里的疼痛感觉也更加明显,或者说,在他胸怀里的空洞感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吞灭所有一切了。   而蒋璟熙就被卓安抱在怀里,也不知道能看见多少,他就一直盯着身后跟着的蒋悦然,一眼不眨,一言不发。   这样的一个午后秋风熏熏然,蒋璟熙被蒋悦然带走之后,方沉碧才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机会,马婆子坐在一边,密密缝着衣服,方沉碧站在窗口边,捧着一杯热茶,氤氲水雾缭绕,和窗棂里透进来的阳光参在一起,把她掩在其中,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沉碧啊,我就说,等着孩子这病看出个门道儿了,赶紧的咱们找地方过去,可别再回那蒋家大院,可瞧着大夫人那个女人门槛儿精的里外三道的,指不定还算计着怎么榨干咱们再把咱们一脚踹开,到时候可是得气死不可。”马婆子不抬头,絮絮叨叨的念叨。   方沉碧抿了一口,只觉得暖暖的一股热流滑进胸腔里,带着微微甘苦的气息,慢慢化开。   “舅妈,悦然说带我和璟熙远走高飞。”   马婆子闻言,抬头看向方沉碧,讶异道:“可不是我说什么,沉碧,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心软,蒋家回去能干嘛,左右蒋家也是个空壳子了。”   方沉碧隔了很久,淡淡道:“舅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璟熙和悦然到最后都会离开我。”   马婆子忙道:“这可是什么胡话,可不准这么咒自己的。我就说了话放这儿,绝对不会这样的,反正我跟你舅舅还有三少璟熙,都是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方沉碧的嘴角微微扬了一扬,细微的快要不可察觉,但在嘴边却是凝成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正这功夫,外面有人敲门,马婆子应了声过去开门,打开门儿才见原来来人是裴府的夫人。   “原来是夫人,快请进。”马婆子满脸堆笑,心里却并不痛快,许是本人也是女人的缘故,她总觉得这个柳荷对方沉碧虽是面上和气又尊重,可内心里必定是乱线团儿一样的缠着一堆的死结,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得开的。   马婆子扭头,朝屋子里面的方沉碧道:“沉碧,柳荷夫人来看你了。”   跟着柳荷进门的还有柳筠和紫云,三人撩帘子转进屋里,看见的也是氤氲水汽卷着天光蒙在方沉碧面前,那样一副绝色倾城的面容若隐若现,含水色淋淋如滟的一双水眸,三人都是一定,站在门口处不动了。   柳筠更是惊的云里雾里,不是没见过美人,京城第一美人她也见过一面,也就不过如此而已,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河源县方沉碧竟能美成这样,真是分不出到底是九天外的飞天神女还是人间存世的一介人妇。   嘴角微弯,方沉碧先开了口:“舅妈,快请夫人进门儿喝口茶。”   柳荷醒神,牵过自己妹子的手介绍道:“赶巧是今儿妹子过来府里一叙,便跟我一道来了,也听说蒋家三少也到了,便想着过来招呼一声,可是没扰了您休息?”   方沉碧仍旧站在窗口,侧脸融在光里,如神祗一样不容人亵渎,只能被敬仰着一般,她开口道:   “璟熙跟他三叔出门逛去了,可能还要一会儿功夫。”   柳荷道:“无妨,等等就等等罢左右没事。”   柳筠接道:“姐姐早先就跟我说府里来了个天仙儿一样的姑娘,当时还不信这句,以为姐姐诳我。今日一看,姐姐那日的赞话可也是不足够的,方姐姐的容貌便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万万不及,可是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方沉碧顺着说话的姑娘身上看去,年纪比柳荷要小些,相貌倒是有五六分相似,但柳筠眉宇之间的喜色更讨喜一些,毕竟还有着青春洋溢的气息在,又是更懂撒娇的性子。   “夫人的妹子倒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只是嘴口比起姐姐更是能说善道的很,着实讨喜。”柳筠朝方沉碧微微一笑,一双杏眼仍是不离她的脸,只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总觉得这人一见,怎么都觉得裴非必定是会心上有了她的。   方沉碧只见一眼,心里也多少有了点数了,心里约莫着非要出点幺蛾子出来不可。   几个人围着桌子边儿闲聊了一会儿,多半时候都是柳筠在那说东说西,虽说是有点冷清倒也不至于尴尬。   正说了没一会儿,外面卓安先推门儿进来了,还没等见着人儿,就听他嚷嚷:“大少奶奶您快过来瞧着,我们小少爷这是怎么着了。”   话音刚落马婆子妈呀一声儿起身儿就往外跑,方沉碧一弹站起身,掀翻了面前的一杯茶,洒了一裙子都是水迹。   卓安护着身后的蒋悦然进了门儿,蒋悦然的脸色冷的能掉下冰碴子一样,孩子窝在他胸口似乎已经睡着了,身上包的是蒋悦然身上的袄子。   柳荷见势,忙起身,柳筠跟着起身,一下子屋子里头的温度也是骤降。   “这可是怎么了啊这是,之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方沉碧绕过桌子,过去接孩子,蒋悦然不让,自己把睡熟的孩子放在床上,给盖严实了被子。   方沉碧见外人在,小声问他:“孩子怎么了?”   蒋悦然扭头了一眼柳荷和柳筠,柳荷立马明白了意思,忙道:“瞧我这来的也不是时候,我便先走一步,等空了的时候我再过来,你们且先忙着,别顾着我们了。”   柳荷忙转身,却见柳筠还愣在等处,便觉得格外不好意思,扯了自家妹子走了出去。   等着柳筠走出去好远才喃喃道:“姐,那就是蒋家的三少?”   柳荷叹气,道:“就是那人。”   冷风一吹,柳筠醒了神,赞道:“可说是那样俊的人物,平生都少见的,那眉眼儿,真心是俊俏风流的不得了。”   柳荷看柳筠一眼,道:“这蒋家三少也在京城有些时候了,便是听说风评不是一般的好,似乎还没有婚配过,但也从未见他跟哪家的姑娘走的近,这等相貌也是一等一京城里出了名儿的俊美公子哥,多少家姑娘都耗着呢。”   柳筠抿嘴儿笑了笑,心里开始盘算了自己的小主意了,又有哪个女子不怀春呢。   走了没多远,又瞧见那头儿走来两个人,等到了身边儿才看见原来是卓安身后带着个背药箱的老大夫。   卓安一路小跑也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只跟迎面来的柳荷柳筠姐妹两个点了个头儿,嘟囔大夫:   “您老快着点吧,这时候不等人儿的。”   等走远了,柳筠这才又开了口:“瞧是那蒋家媳妇的孩子是不是快不行了?姐夫这到处给请人瞧病,这可真是上心的很。不过怎么觉得那方沉碧跟蒋家三少有点多多少少的别扭呢。”   柳荷别过眼看了一眼柳筠,小声道:“那方沉碧的模样是有三分把握迷倒男人的,你姐夫这段时间也也是围着她前后的打转儿,我又不敢多说什么,偏是给孩子治病是最重要的,要是有个孩子在中间,你姐夫还有点顾忌,就算他乐意着呢,人家蒋家还不肯,方沉碧本来也是个大家闺秀出来的,这点廉耻还是有的,也不敢公然做什么不规不拒的事儿出来,自己不要脸面,总还要想着自己儿子吧。可要是这孩子真的治不好的话,可瞧着这事儿就麻烦了。”   紫云跟在身后,喃喃道:“夫人还会怕她了不成?”   柳筠想了想,朝着自己姐姐道:“虽说姐姐不是裴家的大少奶奶,可也是裴家目前唯一的女主人,您怕这怕那,不还是有个宫里的娘娘给您撑腰的吗?您说是不是?”   “对呀,夫人,少爷自己把控不住自己,可还有个娘娘在,总能管得住少爷,又给那方沉碧讲点道理什么的吧。”   柳荷听了听,似乎觉得心里有了点主意了。   蒋璟熙醒了,睁着无辜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帐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老大夫围前围后又是扒拉眼睛又是比划,可是蒋璟熙只是睁着眼睛,只是偶尔会躲一下,但很快又没反应。   方沉碧一言不发,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儿,心里一沉,孩子又发烧了。   摆弄了好一段时间,老大夫朝着蒋悦然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儿,方沉碧朝马婆子使了眼色,马婆子会意,走过去给孩子擦身子,方沉碧跟着走到门口,站在门里面听见门外老大夫声线苍老的一字一句道:“蒋少,恕我直言,小少爷的病,怕是没什么希望了。这话我也不敢跟蒋大少奶奶说,她一女人家自是珍贵这个独子的,这要是得知了这事儿,怕是也受不住的,我这也是特别的不落忍,既然您是她的小叔,就不如请您相告知吧,这可好过我直说。”   蒋悦然愣在当处,脑子里头就跟霎时间山崩地裂之后一样,不是茫然,不是惊讶,而是天翻地覆之后死一样的空寂。   方沉碧一动也不动,连喘气儿都不敢,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颤抖的不可抑制,她极力的克制,可还是没有法子,将手握成拳头,指甲卡进肉里,连疼都感受不到。   老大夫走远了,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却都是一个温度,严冬腊月的温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沉碧挪着僵直的腿,转过身,朝门外走出去,蒋悦然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悦然。”方沉碧略略沙哑的开了口,蒋悦然不动也不会回答,他也不知晓该怎么回答方沉碧接下来可能有的问话。   等了一下,蒋悦然没有听见方沉碧接下来的任何发问,只是等到一个拥抱,能感知自己身后一个单薄的,温暖的怀抱将他冰冷麻木的身体抱进自己的怀抱里。   一霎时,满腔里的汹涌澎湃被这样一个温暖但单薄的怀抱漫天漫地的盖住了那些冷到骨水里头的刺疼感,就像这一刻方沉碧就是那棵救命稻草,蒋悦然只能用力的抓住,如果松开,他可能这就此就栽进滚滚的红尘纠葛之中灰飞烟灭了。   大夫刚走不多久,裴福进了裴非的屋子,屋子里的没点灯,黑的不见五指,裴福还以为屋子里没人儿,方才迈进门槛儿,转身又要走。   只听裴非低声道:“我在屋里。”   裴福转身儿,忙道:“少爷在屋里怎么都不点灯,可别摸黑磕了碰了哪的。”   裴非不说话,灯被裴福点着了,乍然一亮,忙别用手一挡,别过脸去。   “少爷,那老御医走了。”   裴非点点头,又听裴福道:“说是没什么用了,让熬日子呢。”   裴非不说话,冷着一张脸,道:“那孩子不能死。”   裴福抬眉,不明意思,又听裴非接着冷声道:“他死了,方沉碧也不会留下了。”   裴福听到这话儿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原来裴非这么执着,但作为管家,裴福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寻思了一会儿,道:“少爷也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我多说什么到底也显得有些多余,但您也毕竟顾及一下娘娘对您的那点心思。”   裴非顿时觉得有些烦心,他用力捏着眉心,阖着眼,并不言语。   裴福走上前去,径直在裴非旁边儿位置坐下来,和气劝道:“少爷,裴家走到这一步,也是老太爷的谋划,不管是送小姐入宫去,还是您现在坚守的祖业,这一路过去是真的不容易,少爷肩膀上担着的可是我们裴家所有的基业,您肯定要多想多担待点的。至于方小姐,且不说蒋家裴家两家的事儿,单说是宫里的娘娘也万万不会同意,若是为了这个小姐坏了您跟娘娘的和气,也实在是犯不着。”   裴非并没抬头,朝裴福挥了挥手示意已经没心思听下去了,裴福叹了一声,也不多说,就道:   “少爷别坏了自己身子,凡事多想个来回总归不是错的。”   那头蒋府上宝珠算是翻了身了,谁也不晓得怎么就从一个厨房里的丫头就飞上枝头了,这会子正好吃好喝的窝在床边儿嘴里咬着梅子,笑不支的瞧着桌子边儿忙和的燕喜,细声细气,道:“说着你这命好呢,我倒也不是难伺候的主子,日后,你若是乖乖的听话,等我日后生了孩子,你的好可是享不完的。”   燕喜倒也是乐得等到那一天的好日子,忙谄媚着跟着道:“夫人也是好福气呢,现在也别操什么心,好好养着身子骨儿,就等着再过几个月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这就算一辈子吃香喝辣了。燕喜就跟着您好生伺候着,知晓跟着您日后必定有好日子过,燕喜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不听您的话呢。”   宝珠乐呵呵跟着燕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时候门口李婆子忙不迭的跑进门来,瞧着宝珠窝在床上,忙支开燕喜出去干活,等人出去了,急着跟宝珠耳朵边儿道:“你怀孕的事儿大少爷也听闻了,刚叫人带话过来说叫你过去一趟。”   宝珠对蒋煦的怕就是根深蒂固的,这么十几年来,那痨病鬼一样的男人就像是不散的鬼魂摆脱不掉,这下子宝珠也没底,想着蒋煦那样心眼小又疑神疑鬼的性子必定会怀疑她怀孕的事儿,顿时也慌了神儿。   到底还是李婆子有主意,只得劝:“去就去,你可也没什么怕的,孩子一日不落地谁也没法子说这孩子不是大少爷的,就连大少爷他也没什么理由怀疑,就算是怀疑又如何,难道他能说出个里表来证明不成?既然没人能说什么不是来,那你也大可不必心虚什么,只要咬紧了孩子就是大少爷的,谁又能把你怎样?又能说你什么不是?”   宝珠把主意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合计了几个来回,也觉得李婆子说的在理儿,咬紧了不承认,倒也没谁能把她怎么着,于是点头,道:“说的也是,只要我咬紧了牙关,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就这么李婆子又安慰了宝珠一会儿就陪着宝珠去了蒋煦的院子。 71第七十一章   蒋煦看见宝珠的那一刻眼神格外的阴鸷,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惨白着一张脸倚在床边儿,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带着一股子寒劲儿。宝珠见了便是心头跟着一冷,站在床边儿有点距离的地方住了脚,张嘴道,“大少。”   李婆子见蒋煦不应,忙把宝珠往前推了推,打着圆场道,“大少别介意,宝珠正为这事臊得慌呢。”   蒋煦把眼珠子转向宝珠,张口就问,“你跟了我十多年不止,也没见你揣上半个崽儿出来,现下就这么一次就怀上了,你说这事儿是巧了还是有人想着趁浑水儿摸鱼呢?”   宝珠听了这句话,顿时莫名心慌起来,跟着道:“大少这话说的宝珠可不明白了。”   蒋煦咳了咳,斜眼从上到下的瞟宝珠,并不客气,道:“你是说孩子是我的,可也不能你说是就是,天晓得你藏了什么龌龊心思也说不定的,毕竟你之前就心眼不少,可是给捉住现行过的。”   宝珠蹙眉,瞧了瞧蒋煦,再看看身边的李婆子,支支吾吾,道:“少爷这话也说的不对,如若照着少爷的话说,您也不能就说我怀的不是您的孩子,不是吗?”   蒋煦冷笑一声,又想起了蒋璟熙的身世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还是嘲讽自己,念叨道:“想要自己的要不到,不想要的倒是送上门贴过来,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倒也不说别的,你也知道子凭母贵也是道理,你一个通房丫头能算的上什么身份儿,生出来的就算是个儿子也低了璟熙不知道多少,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爬上方沉碧的的脑袋上作威作福不成?”   说到这,宝珠略略恼了起来,心里一肚子恨话想骂出口,可她也是真的从心里往外的怕蒋煦,宝珠想不到办法又着急,便开始哭起来,啜啜泣泣之间更是惹恼了蒋煦,蒋煦迎头就骂:“哭丧着也不知道是死了什么娘的兄弟的,你这是哭我还是怎么着的,倒也不知道你有这等本事,也能算个半仙儿知晓我命也不长了。”   李婆子见势忙过来围拢好话:“少爷切莫动气,宝珠这里是笨嘴拙舌的,心里明明是欢喜的不得了在少爷面前也是不敢出什么大气儿,左右有了身子可是我们蒋府天大的喜事,也算是给少爷冲个喜。”   蒋煦睨一眼李婆子,冷声道:“倒也不知道你李婆子几时与宝珠这等和过,当初不是闹了脸红脖子粗的,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难不成也是猢狲瞧上了个水帘洞,见了好赶紧围上来分一杯羹?若是他日占不着这便宜,那今日这些虚头巴脑的捧臭脚的功夫可是全白下了。”   李婆子被这一噎顿时憋得说不出话来,老脸青白交织,好不是个滋味。   宝珠见了蒋煦没脸就骂,心里也是不想在受辱,看了一眼李婆子再转向蒋煦,跟着道:“少爷这话说到我心口尖儿上去了,宝珠跟了您十年,盼星星盼月亮的就像给您添个一儿半女的,当初也是猪油蒙蔽了心口了,方才做了错事儿,这几年过去,宝珠更是万分悔恨,原也以为这辈子我也就这么过了,可那夜之后,老天竟然也怜惜我不易,给了我这个宝贝疙瘩,现下不管少爷怎么对宝珠,但对宝珠来说,也只有腹中的孩子才是个念想,其他的宝珠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就算认了。”   说罢,宝珠抹了泪儿接着道:“少爷也别动气,日后宝珠少来少往就是,我也不想招摇过市,只想着偌大的蒋府能有个破屋给我们娘两个遮风挡雨做个窝就是了,再不想其他的。我这就先回去了,少爷自己保重。”说完,宝珠哭着跑开了,李婆子随后追了出去,蒋煦倚在床边,一脸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宝珠回去屋子里哭了好一会儿,李婆子耐心的劝,眼下宝珠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摇钱树,且不管她肚子里是谁的种,只要还能再捞一笔也是好的。   “你且别跟大少爷置气,就算是大夫人也要认这个孩子,况乎一个大少爷呢,只要你咬紧了,任是谁也别想动摇你的位置,你怕个什么?”   宝珠哭道:“李婆子你说的倒是轻巧的不得了,你在园子了也算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能不知道大少爷是什么性子的人儿,若不是身子骨儿天生就不好,就那样针尖儿都难j□j去的细劲儿说是能做出一番大事儿出来也不奇怪,你说我们在他眼前儿玩这些有的没的,他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糊糊涂涂的信了,你又不是刚才没有看见他那神情,好像是要吃了我一样的狠劲儿,这说明什么,他压根儿就不信,到时候要是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出来,他是不会轻易饶了我的,不死一家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婆子面上不屑,道:“大少爷心劲儿有,可他到底也得是抓到把柄才能算你帐,现下他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分明就是自己心里也画魂儿,你怕他什么。再说了,你若是知道他厉害,一开始就不起头,既然决定这么做了,焉有你半路退出的道理,这样下去,死的可不是你一家子,连我们屋子里的一干丫头婆子的一家子都得跟着死,你想想,这些人会轻易放了你吗?”   宝珠渐渐停止哭泣,左思右想觉得李婆子的话有些道理,又不禁开始犹豫起来,李婆子见她又开始动摇,忙又劝:“说一句到家的话,大少爷的光景也不长了,三少在京城,大少奶奶弄个得病要死要活的孩子,现下也不在府里,一个大夫人平素那么多事儿闹得她没功夫多顾着这头儿,你若是得了大夫人的信任,还愁什么怕不怕的事儿?”   宝珠眼泪婆娑,也明白了李婆子的意思,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平息了。   还回去屋子的时候赵厨子也在,刚好是送了鸡汤过来,李婆子生怕外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让赵厨子多停留,没说几句,两人便先走了。   第二日一早,蒋渊急匆匆的从京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回来了也未曾见过自己父亲,倒是先去了三姨太的屋子里。   一早三姨太正伺候蒋家祝吃粥,这孩子年纪不大,脾气总归不小,因着丫头一口粥喂的热了烫了嘴,就挨了蒋家祝两记耳光,虽说孩子下手不那么重,可也是不轻,两下子下去丫头的脸颊红了一片。三姨太一边儿劝着自己儿子,一边骂骂咧咧。   丫头也是个刚来的,年纪并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也跟蒋家祝年纪相仿,这场面应该是给吓坏了,站在一边儿捂着脸啜泣。   蒋渊这功夫进了门儿,瞧着自己弟弟还伸脚踹了丫头,也是看不下去,就拉开了:“倒也是说你脾气大着呢,这丫头大你不了一两岁,一点小事也就罢了,何必惹气。”   三姨太不当事儿,朝着丫头挥挥手,又让婆子带走了蒋家祝,这才倒开空问了:“听是说京城那块儿也是有事儿,不算什么好光景,你说着你先后拿了那么多银子去投,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三姨太拨弄着指甲,眼睛瞟了一眼蒋渊,但见蒋渊一脸都是笑意。   “姨娘这话说的可是见外了,说来你也不知晓我这次为什么赶着回来吧。”   三姨太哼一声,转身过去倒茶径自喝起来:“那你还不快说你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回来的,现在老爷是对我心里有着隔阂着呢,都不常来。以前还能动的时候偶尔也过来,现在倒像是长在来凤屋子里了一样,倒是不出来了。这不,天儿刚冷的时候犯了毛病,算是给他个跟来凤长相厮守的机会了,大夫人那里也只晓得装好人,我这里也不多说什么,就看着呗,谁着急。”   蒋渊抿嘴一笑道:“姨娘膝下还有家祝倒是怕个什么,再说了,京城的铺子虽说无大赚,可到底也是糊口不在话下的,等着这次分了家,我之前允你打理的两家铺子就是家祝的,你倒是可以无事一身轻的带着家祝来京城乡下半辈子福气了,还在乎我爹是在来凤还是在谁屋子里不出来?”   三姨太一听,猛地顿住,讶异问道:“分家?谁分家,分谁的家,怎么分法?”   蒋渊不免得意起来,道:“这事儿我也是碰巧了从一个老朋友那里知道的,我爹还是私下里跟几个人商量过,没想到倒是给我打听出来了,都以为我天高皇帝远,其实我倒是留着心呢。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儿,我爹现下的光景也不多了,我大哥的样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也未必,悦然一身官司吃不完,舟曲那里也不是一点银子,打发几个下来办事儿的官儿就完得了的,听说受难的家里人死活不松口,这又闹起来了。我看悦然这一次是凶多吉少,多半是背后有人鼓捣的,盯得就是他,只就是想存心坏他的事儿。”   三姨太听闻这话,来了劲儿,笑道:“我也听婆子说了,这些日子大夫人一直往自己娘家哥那里跑的勤着呢,看来是打着陈家那千金的主意给她儿子铺后路呢。”   蒋渊冷笑道:“我爹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应该也是想着分我们一点薄的,再让着悦然去陈家做姑爷,到时候倒是借着陈家再扶着我们蒋家不倒。”   三姨太撇嘴,跟着道:“既然二少都是摸得清清楚楚才来的,想来也是心里有底儿的,也不妨说说看。”   蒋渊眉头一抬,朝着三姨太招招手,等着她贴过来,蒋渊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儿,只见三姨太的   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应该满意的很。   蒋渊前脚进了三姨太的门儿,后脚大夫人那里,来凤那里都知晓事儿了。大夫人只笑不说话,刘婆子纳罕,总觉得这两个人凑一起去准是没什么好话。   “两个臭皮匠指不定也能想出诸葛亮的道道儿来,夫人可别马虎了,倒是给他们占了便宜去。”   大夫人不紧不慢道:“我若说,你便看着我说的准不准便是。”   刘婆子忙道:“夫人怎么说?”   大夫人故作神秘道:“你瞧着吧,那贱蹄子的德行我是最了解不过的,但凡什么大事儿必然找不到她,若是小恩小惠一点便宜,她绝对乐意的很。”   “夫人意思是?”   “这次贱蹄子必定要给蒋渊那无能的小子骗个底儿掉。”   刘婆子斜眼儿眯了一眯,冷笑道:“那夫人就让他们两个演一出好戏呗,左右我们三少的婚事儿算是定下来了,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也不在意,倒是他们,除了想分家还能作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大夫人坐上软榻,窝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不就是分家吗,他们要分就让他们分。”   等到掌灯时候,大夫人去了来凤的院子,蒋茽刚好喝完药,倚在床边儿跟来凤说着什么。见大夫人进了门儿,蒋茽倒是坐起来,让来凤先行出去了。   等着来凤出了门儿,蒋茽开了口:“我听说老二回来了,倒是不来我这里,看来心里也没我这个爹了。”   大夫人淡淡一笑,无谓道:“他若是去,你就让他去,不过就是京城的两间铺子,就算是给了老二和老四也没什么说的出的,只是好答兑好了她们娘几个,能安安稳稳不闹事儿也就算值了。”   蒋茽不屑,道:“老四有这样愚蠢的娘也必定好不到哪去,也成不了气候了。他要就给,给了可别来再闹了。”   大夫人点点头,又道:“悦然的日子我都选好了,我那侄女可是等了好多年了,这下子就等他回来,等回来就办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蒋茽点头,道:“这事儿就你来掌握,至于璟熙那头儿,怕是悦然没那么容易放下方沉碧,到时候再跟煦儿闹不和,也倒是不好了,尤其新媳妇进门儿,这也不是好脸面儿不是。”   “这个你只管放心,便是方沉碧也决不允许悦然把璟熙这事儿捅出去,再说,到底璟熙能活到哪一日倒还是个问题。”大夫人寻思了下,又道:“这是个死局,就算他们各个心里头儿都跟明镜 儿一样又如何,还不是得忍?”   蒋茽嗯了一声,寻思道:“倒也说着方家的丫头命苦了,左右从那家徒四壁的穷山沟逃出来也不见得就过的舒坦了,现在宝珠怀上了,璟熙又病的严重,对于她来说,也许下场还真的就尴尬了。”   大夫人不以为然,摆弄自己的衣摆,好似无关的语气道:“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吧。”   房间里方沉碧和蒋悦然相对无语,面对面坐在床上,烛光闪闪,微弱的好像就要熄灭,孩子睡在床上,阖着眼,呼吸很浅。   “沉碧,我不知晓我还能对你说什么,我想这么十多年过来,我的心思你明白的。”   方沉碧略略点头,眼睛有些迷离的看着床上的蒋璟熙,看不出表情。   “孩子的病......”蒋悦然突然说不出什么来,他微微抬头,看见方沉碧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儿。   蒋悦然一时心急,忙道:“但这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完事总有个万一,璟熙不会有事儿,你也不要太难过。”   方沉碧抬头,潋滟双眸早是朦胧一片,道:“孩子的病我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担心受怕,倒不如说我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从他开始发病的那一刻起,我就每天练习学着接受,我每日痛一次,以为总有一天会习惯,就算是接受了他可能会离开我也不会再感觉好像是天崩地裂了一样,可这么久过去了,我还是学不会,没了璟熙我就什么都没了,悦然,没了孩子,我就完了。”眼泪就那么掉下来,滴答滴答,一颗颗落在缎面儿的被子上,在紫红色的被面儿上洇出一朵朵水花儿出来。   她看着他,任凭眼泪怎么滴落,始终看不清对面那个深爱男人的脸,他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看不真切。   蒋悦然顿觉眼眶一酸,想到这四年来,方沉碧一人在蒋府将璟熙一手带大,蒋煦的刁难,一个人的孤苦,这些都是他亏欠她的。这世上唯一一个属于她的安慰,此时此刻也是成了半条线的纸鸢,稍不留神,可能就断了线,再也回不来了,这让如何能受得了。蒋悦然突然觉得不详,若是真的有朝一日璟熙不在了,方沉碧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也许,也会跟着疯了,然后跟璟熙一并去了。   他突然不敢多想,见不到方沉碧的思念是煎熬,是无尽的想念,若是她不在了,那自己怎么办,该何去何从?是不是也跟着一道走了,倒是干净了,一了百了。   “你还有我,沉碧,你知道么?”   方沉碧不做声,不反应,痴痴的看着熟睡的孩子,好像没听见一样。   “沉碧......”   蒋悦然板直方沉碧的身子,看见她一脸波澜不见的表情,已经没什么神采黯然的眼睛,一时间语塞,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方沉碧听不进了。   “你还有我。”   方沉碧恹恹的扭过头,看向孩子的一瞬,眼泪决堤而下,再没有人,不管前生今世,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让方沉碧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留全的人,除了璟熙。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从天黑到天亮,相对而坐,蒋悦然看着方沉碧,方沉碧看着蒋璟熙。难熬,第一次,不管是蒋悦然还是方沉碧都觉得,这样一夜光景,竟比两个人被迫分开,比璟熙的降世到如今这四年时间还要难熬。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至,马婆子打了水进门儿准备给方沉碧净脸,可也没想到蒋悦然居然也在,两个人衣装完好,精神倦怠,一看便知道一夜未曾阖眼。   马婆子叹了一声,接着道:“这样熬下去非是把你们两个也要熬倒了的,赶紧洗把脸吃点东西,白天我来瞧着孩子好了,你们去休息休息。”   这话儿音儿刚落下,门外又来了人,三人一同扭头去看,却见一身儿绛紫秀金菊纹袍子的裴非进了门儿。蒋悦然当下便有不爽,只觉得这个裴非似乎好心过了头儿,但凡是正常不过的人都不会这样殷勤,没听他要求什么,倒是做的应尽应分的,实在可疑。   裴非倒也自然而然,走过来便问:“孩子怎么样了?”   言语间,已是一双眼把方沉碧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也顺带着捎过了蒋悦然,但见两个人的衣装尚好,脸色憔悴,便知道这一夜他们在一起过的。   心里的不快之感瞬间迸发,原本也只是让人私下里查过蒋家的事儿,知道了蒋家的儿子除了这一个没一个有样儿的,病痨一个,废物一个,骄纵的一个还有一个小时候便横死了,唯独这个蒋悦然倒也是蒋家唯一还能指望得上的。而这个方沉碧来路就比较复杂了,查得出是蒋家大管家远方的一个亲戚,说是抱养的,或者说过继的,之后便再也查不到什么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方沉碧压根儿就不是方家的孩子,但方沉碧到底是怎么去的方家,谁也不知道,也更查不到,她的身世儿一瞬间成了谜,他接连在蒋家查了那么久,无人再说得出她的来历,所有的线索只能停在方家抚养方沉碧那里,但裴非总觉得,方沉碧绝对是个复杂的故事,故事本事也一定不简单。   “叨扰裴兄了。”蒋悦然叫了一声,裴非抬头,看着蒋悦然扯了扯嘴角,道:“今天御医还会再过来瞧瞧,你且先不要着急。”这话分明是对着方沉碧说的,马婆子听得出这话里的不屑,也转头去看裴非。   裴非说完这一句这才回了蒋悦然的话,无足轻重的说了一句:“叨扰一句实在是无从说起,还是尽早给孩子瞧病最重要。”   这正没说上几句,裴福推门儿也进来了,弓着身子道:“少爷,御医已经到了。”   老御医也不知是第几次光顾裴府了,上次对蒋悦然托了底,也跟裴非道了句实话,可说什么裴非就是不同意放弃,还依旧招他来府上给蒋璟熙看病。他也早已是黔驴技穷,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也别想再救活那个孩子了。   老御医照旧没说出什么,看了看,瞧了瞧,再开了单子。   这一翻下来,几个人都没说话,孩子半睡半醒,哼哼唧唧,一看就知道很虚弱。蒋悦然跟着御医出去拿方子,裴非朝马婆子,道:“舅妈且先出去一下,我与方小姐有话要说。”   马婆子应是,忙出去做事儿,把地方腾出来。等着马婆子走了,裴非这才道:“许是你也早就听说了,璟熙的病实在是很棘手。”   方沉碧点头,没说话。   “但我也不愿放弃,我不想你难过,不愿看,也不忍心看。”   话音落下,方沉碧懵懂的抬头,看着裴非的脸色淡淡的蒙了一层红晕,似乎有些难为情。她不曾想那么多,当初也只以为裴家愿肯帮忙必然是借了蒋家的光了,如今这么一遭,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裴公子......”   裴非不等方沉碧把话说完,便又接着道:“方沉碧,我就是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说罢,裴非转身离开,留方沉碧有些愣的坐在原处。 第七十二章   蒋悦然寻思了半晌,也觉得似乎能回去一趟便是更好,毕竟孩子的药钱总归是得筹得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那裴非对方沉碧不是一副多好的心肠,他即便是再不乐意,听了蒋茽重病也得回去了。   等着药熬好了,蒋悦然送到孩子房里,蒋璟熙乖巧的喝了药,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蒋悦然看,道:“三叔,最近的天不好,怎么一会儿黑的看不见人,一会儿又模模糊糊的。娘说我眼睛不好,要多休息,不给我房里点灯。”   蒋悦然摸了摸孩子头,回:“给你瞧病的爷爷都说了,要好好休息你这眼睛才好的快。”   蒋璟熙显然知晓自己身子有些毛病的,瘪了嘴巴,道:“三叔骗人,娘说你给了我这块玉我就不再生病,能活到一百岁,现在我才四岁,可我天天喝药,像是药罐子,我也不能跟三叔出门看灯,也不能出去跟别人出去玩,我只能躺在房里养病。”说着,蒋璟熙摸向自己脖子上的红绳,抻出了那块玉。   蒋悦然闻言,垂眼看了看孩子戴的玉牌,那原本羊脂白玉上淡淡的抹了一层红晕,那是方沉碧难产血崩的时候浸上去的,时过境迁,他想到那时候的此时此景,仍旧心猛的给揪紧了一般,让他窒息的快喘不过来气了。   方沉碧也望向那块玉,一声不响,蒋悦然梗了一梗,故作轻松哄道:“分明是璟熙不听话,吃饭喝药都要你娘跟你费工夫,这会儿身子不舒服还要怪一块玉,真不是个男子汉所为。”   璟熙闻言,顿时表情不自然起来,抬头看蒋悦然,但似乎他看不真切,遂使劲儿张大眼睛,急道:“三叔,你娶我娘,日后跟我和我娘住在一起,我就什么都听话。”   当真是童言无忌,房里也没有他人,方沉碧跟蒋悦然沉默,彼此看了一眼,心头眼角都是苦涩,在一起,似乎很简单,但又似乎太难。   “好,璟熙听你娘的话,早日好起来,我就以后日日陪你和你娘。”   蒋璟熙闻言,非常高兴,直直躺□子把被子抻到脖子边儿,闭紧眼睛:“三叔不准骗人。”   “不会,等三叔从家里再回来,就再也不走了。”蒋悦然这话似乎说给方沉碧听,他看向方沉碧,方沉碧却挪开眼睛,轻声道:“我们出去说。”   天又冷了,天色阴沉,云压的很低,两人沿着廊子走,边走边道:“卓安找我之前必定先来找过你了,所以你肯定知道。”   方沉碧点头:“璟熙这里有我和舅妈在,你安心回去。”   蒋悦然定住身子,看向方沉碧,问:“那裴非就是地道商人,他有心帮你也必定是有所求的,我   怕不在的时候你吃了亏。何况,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也不想你过。”   方沉碧嗯了一声,她没说,为了璟熙瞧病的事儿原本准备拿去添置田宅的急需马文德都掏出来了,现下大夫人那里至今不闻不问,不再提及孩子在京城看病的事儿,她也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如今能依靠的,除了裴非,也便没什么人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璟熙都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方沉碧在现下完全可以放弃了,包括他自己。   “你先回去看吧。”   蒋悦然等了等,慢慢道:“沉碧,这一次我再回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答应璟熙的话,也是承诺你的。”   方沉碧抬头望向蒋悦然,那样俊美除尘的男子,那样深情的眼神,她突然心惊起来,她哪个也不想放弃,但冥冥之中似乎预示,她终究只能放弃一个,留住一个。   “好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人疲倦的如北归的候鸟,一落地就动弹不得,方沉碧什么也不愿多说,只是想让彼此都宽心些。   蒋悦然听见方沉碧这一声,似乎是得了什么约定一样,心里十分欢喜,风冷冷刮过,吹起方沉碧鬓间的发丝,他伸手撩起青丝,帮她别在耳后,方沉碧嘴角带了一丝安慰的笑意,越过蒋悦然的肩膀,却看见另一道青色身影。   “方沉碧,我就是要你欠我一个人情。”话又浮上心头,细细品味其中滋味,是不是酸的,是苦的。   蒋悦然为了早去早归,与方沉碧分别之后便简单收拾了东西上路了,方沉碧白日里无事可做,孩子昏睡之时,只有马婆子陪她说话。可偏方沉碧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马婆子顺手做着针线活儿,方沉碧站在桌边练毛笔字,两人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没多久马婆子就迷糊过去,方沉碧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去,转而站在桌边开始练字,从头到尾只练了一个字,却屡屡失败,这字总是写不好。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马婆子睡得沉,方沉碧怕吵醒她,连忙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她并不意外。   下午光景已经开始落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稀稀拉拉的并不大。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雪,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裴非打破了沉寂,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跟蒋悦然的关系不一般。”   方沉碧扭头看他,并没有什么讶异神色,只是淡淡道:“不意外。”   因为裴公子做事,相比总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的,都是商贾出身,谁不是一个身子,十个心眼儿,有道是,无奸不商。   裴非闻言,面上微微一紧,又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似乎不以为然道:“我倒也不求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我不图钱。”   方沉碧侧过眼,却不是在看他,而是越过他肩膀朝着身后那株桂树瞧过去,道:“除了钱,我也无以为报了。”   等到回了自己院子里,裴非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沉碧那句话,除了钱,她无以为报,她这是在说什么意思,难道是在预示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希望?裴非心里顿觉十分憋闷,一进门,便坐在桌边不做声,端起一杯茶就往嘴边送。   “别忙着,已经凉了,我给你倒杯热的。”柳荷忙去拿杯子,裴非理也不理,径自仰头喝尽。一杯凉茶下毒,冰凉凉的刺痛了他胸口,也似乎把他心口里浓浓烈火稍稍按压住了一点,可还是心头满是怒火,说不出个原因,只是他自己也隐隐清楚,他这般是为了方沉碧。   柳荷见裴非的情绪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心里约莫知道是为了什么,如此,她便更不敢有什么表示,只是等了半晌,走到裴非身后,伸手扶上裴非的肩膀,轻声劝道:“你若有事,可跟我说说看,别自己憋在心里,会坏了身子的。”   裴非敛目微垂,道:“既然你看得出,何必多问这一句,若是要就尝了这个苦了,有何必多问这一句,何苦。”   柳荷的手一抖,只是一瞬就泪如雨下,裴非亦觉得烦躁,只是他现下没了力气,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另一只手,道:“你让我自己待会儿。”   柳荷啜泣着离开,一直哭着回了自己屋子,柳筱见自己姐姐哭花了脸,忙问到底怎么了,柳荷大致的说了一遍,柳筱也顿觉这事十分棘手,想了半晌,柳筱劝道:“你哭也不是办法,事到如今姐夫都已经摊开了,你再忍着不做声也没用,要不再等到下一次怕就是姐夫嚷嚷着娶她过门儿了。”   柳荷本来就委屈,听到自己妹妹说这般扰人的话便来了火气,道:“那你说如何,难道还让我劝他娶了那活寡妇和拖油瓶不成?非要我做了这个好事儿人就能如了我的意?”   柳筱冷声道:“姐姐现在再拦着还有什么用?你当姐夫这样的人还能不知道你在贵妃娘娘面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你还真的以为你不问他,他就信了你不了解这其中的秘密?不知道姐夫心里   有那个女人了?姐夫这样的男人,怎可欺瞒得来,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柳荷也知妹妹的话说的极有理的,他知道裴非不是一般人物,贵妃娘娘招她入宫,裴非自然心里有数。   可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也不代表就相安无事了,事实上,裴非今日一句话也是挑明了,任柳荷逃不过装傻这一关。   “那如你看,我该如何?”   柳筱叹了一声道:“姐姐一辈子都是糊涂人,刚刚算是明白活了一回。”   柳荷一怔,疑惑问:“难道还真的让我劝他娶了那活寡妇不成?”   柳筱冷眼,问:“除了落得个好名声,让姐夫对你心存感激进而留存你在府里,除此之外,姐姐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在这地方还有一席之地”   柳荷闻言傻了,她一直以为,她跟裴非总是有情分的,或多也好,或少也罢,总是有的,就算不为别的,就说那个夭折的孩子的情面,裴非总是顾着的,就算是贵妃娘娘也领这个情的。可现在   柳筱也这般直白的把她和裴非最后一点情分说的如此露骨,如此不值一钱,她倒是真真的感到,这冰冷的话,倒也是道尽了真相了。   柳荷不哭了,直勾勾看着柳筱,只见柳筱,一字一句不慌不忙,道:“姐姐,识时务者为俊杰,今非昔比,若是我那外甥还可以存世,也许在裴府上,你的位置无人可撼,可如今,孩子已经没了,姐夫多年不再纳妾,你仍旧无出,就算他心里曾经多喜欢你,如今也都淡了。何况你焉知当初他就一定是心里满心欢喜你过的?姐夫这样的人,可曾有过那样的感情过?   不曾,他从来都是薄凉的人,不会多在任何女人身上耗费多一点的功夫,不然,裴府里的女人怕是要人踩人了。   当初,你喜着姐夫并非好色之徒,总是把心思用在生意上,可也说明白了一个问题,他这人没什么真心,也不要妄想着他会永远顾念这什么旧情,无情的人,怎会有旧情?他有的只有有情和无情,见到让他有情的人,他也是个死心眼,若是没遇见,也许就是空心人了。”   柳荷不动,形若僵木。   “姐姐,不是妹妹多说这一句,你与我从来不是斗心的对象,你,我都不是姐夫的有情人,只有那活寡妇方沉碧才是,你若是千方百计拦着我嫁进来,日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对付那个狐狸精?姐夫的心已经全部偏向她那里了,你拿什么争?她还能生,你呢?她若在,姐夫可还会给你生下他子嗣的机会了?不会了,醒醒吧姐姐,别让猪油蒙住眼睛,别傻了。”   傻,沉在感情漩涡里的人,永远都是傻的。   那边宝珠身子日渐重了,躲了暴躁易怒的蒋煦,日子反而过的滋味十足。倒是蒋煦的身子骨是越发的差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古怪,动辄掀了送来的碗碟,搞得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叫苦不迭,宝珠压根儿不靠前儿,躲着院子里吃喝的愈发圆润,肚子愈发明显。赵厨子不好白日里过来,宝珠也不让他来,只得等到晚上,说是夜里送汤水过来,也只能短短的见上一面。   等到晚上,找厨子送东西过来,见到宝珠开始凸出的肚子就不想走了,有几次被李婆子撞见,赵厨子吓得半死,跑得屁滚尿流的。蒋煦最近也是对上宝珠了,每次见到宝珠来,那种眼神让宝珠见了就不寒而栗,直到前天晚上,李婆子看见有个很熟悉的人似乎进了大少爷的院子,李婆子等了很久,等那人出来时候才认出就是当初给宝珠把脉的大夫,这可吓坏了李婆子了,立马回头去跟宝珠报信儿。   原本还只是认为蒋煦就是个没用等死的病痨鬼,可这么一看,他也不是真的就等着挨死去了,分明还是对宝珠的孩子有很大疑心,可李婆子就不懂了,连大夫人都没看出来的破绽,蒋煦这个半死人怎么就盯着没完了。   开始宝珠还不怕,可蒋煦看她的眼光是越来越古怪可怕,宝珠渐渐心里没了底儿,尤其那一次,蒋煦暴怒过后,骂了宝珠一顿,就说等着孩子落了地,也非要把孩子交给别人养,把宝珠赶出蒋府,让她这辈子都别想着做少奶奶的梦了。   宝珠也是怕的,若是真的跟孩子分了且不说是骨头分了肉的疼,就说是巴望着分一杯羹的戏也没了,就如此,宝珠更鲜少去见蒋煦。   隔了没多久,蒋煦倒也慢慢的熄了火儿,宝珠以为是没事儿,可没想到隔日晚上的时候,婆子来传,说蒋煦找她过去伺候。   宝珠过去时候,蒋煦正倚在床边儿,脸色并不好看,青灰青灰的,因着天冷起来,孱弱的身子就格外不争气,时不时就犯点毛病,这几日又瘦下去,原本就很枯瘦的人再瘦下去简直没法看,宝珠掀了帘子,便见这样的一个活死人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看,不由得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宝珠讪讪搭话,问:“少爷可安好?”   蒋煦不言语,蹙眉盯着宝珠的肚子看,宝珠进门儿过来给他倒茶,送上前去,道:“最近天冷起来了,我又身子沉,鲜少来看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前忙后的,少爷只管说。”   宝珠半坐在床边,瞧他样子心里也多少有些酸楚,那十几年相处下来,倒也有感情的,蒋煦也不是一直待她不好,只是后来方沉碧嫁过来之后,他身子愈发坏了之后便是瞧谁都不舒服,宝珠也曾恨过方沉碧,可想到她与蒋悦然也是一对苦命鸳鸯,也不由得就心软下来。恨并不是方沉碧多爱蒋煦,而是为什么蒋煦这么在乎并不爱他的方沉碧。   如今,蒋煦已是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宝珠也伤感,递过温茶,宝珠轻声道:“我会陪少爷的。”   这句话倒也半真半假,真的是这么多年下来的感情,假的是,如今的宝珠更多想的是腹中的孩子,和她自己的未来。   蒋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味的阴鸷可怖,等了许久,蒋煦低头接过茶,声音黯哑道:“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宝珠一怔,慌忙道:“少爷怎么可这样说。”   蒋煦慢慢抬起头,青灰的脸上面容略略扭曲,他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种。”言罢,一扬手里的茶杯,扬了宝珠一头一脸,宝珠妈呀一声半起身,就要躲开,谁知蒋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宝珠用力一推,宝珠正抹着脸上的茶水,也没功夫看,根本没防及蒋煦突然这么一推,便顺着力道朝着外面栽过去。   宝珠扑倒在地,先是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之后便感觉腹中疼痛难忍,似乎跟有人扯出她一根肠子那么疼,宝珠随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捂着肚子就哭喊起救命。   蒋煦面容狰狞,像是要吃了宝珠一般,大骂:“你这浪蹄子,骚物,平日里只顾着卖骚野男人去,图着沾了我的床边儿也把我当成痴傻一般糊弄,现今弄了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混淆我,休想跟你那奸/夫得逞,分我一份家财,只当我是死了,你就得跟着陪葬,若是你生下那野种时候我还活着,我就要把他扔进炉子里烧火暖炕,你今日给我难看,他日我要让你加倍偿还。”   叫嚣声十分大,外面伺候的婆子丫头听得真真儿,谁都不敢说话,撩了帘子,要进来又不敢,见蒋煦那歇斯底里的扭曲面容,看宝珠窝在地上按住自己肚子哭,这一番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蒋煦骂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瞠目咧嘴,有些眩晕,婆子连忙进来,吩咐丫头把宝珠扶出去,可蒋煦却大怒,道:“今日谁敢扶她,便是与我作对。”   婆子不敢,可又怕真的出了事情不好跟大夫人交代,便给丫头使了眼色,放丫头出去报信儿,没多久,大夫人便带着刘婆子过来,一看便觉不妙,宝珠的裙子见了红,大夫人忙叫人扶宝珠出去。   蒋煦闹的够了,此时已是没什么力气说话,阖着眼喘着粗气躺着。   大夫人也觉得他是过了头,便叱喝:“你也是已经当了爹的人,怎可为了一时之气便闹成这样,宝珠有了身子,你这般对她,我倒也不怪你,可你总要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已经私下都打问过,孩子是你的无疑,何必一直疑心,倒也是亏了自己的身子,又害了自己的孩子。”   蒋煦不语,大夫人也没了耐心,便站起身,冷脸道:“这么许多年,一直因着你身子骨不好,我是百般纵容疼爱你,算是把你这性子养的如此刁,沉碧在这里的日子你倒也消停了,现在她不在,你又开始作天作地,以前我不管,因着她在,现在她不在,我也不容你闹了。从现在开始,宝珠若是没事,就安心在自己院子里养胎,你有什么事尽管让婆子来找我,我遣人照看你,你别再去找她不自在,至少要等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你们的恩怨我也不再干涉,就随你去。”   宝珠倒也算是走运,虽是见了红,可安静修养了几日倒也慢慢见好起来,大夫人见她没事,心里格外欢喜,还特意让李婆子照看她身子。   经过那一夜,宝珠也思考良多,蒋煦分明不信,日后也真是麻烦,而日后生下孩子,大夫人到底还能不能留她,宝珠心里也没有底。又唯恐那阴鸷的蒋煦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想了两日,宝珠找李婆子过来商量,寻思了半晌,道:“婆子也算是我心腹之人,前几日事情看来,大少爷对我并不信,因着这事儿本身也是假的,难保他日东窗事发,如若是想一劳永逸,必然要舍了一人去。”   李婆子也是聪明人,不见她诧异,只是淡淡道:“说实话,婆子我并不图别的,你们太太姨娘的争夺些什么并不是我操心的,我只想到了时候,带着我该拿走的东西好好回家养老,就仅此而已。”   宝珠点头,道:“婆子帮我这么多,我自然心里有数,该给你的不会少,你想到时候离开府里,我也绝不困你,其实我也不想留在这,到了时间,我也要走的。”   李婆子应是,又开口:“最近五姨太有了动作,也不知从西洋人那里弄了什么东西回来,老爷整日往她屋子里钻,大夫人也颇有微词,三夫人那头儿算是彻底断了念头儿,老爷也不瞧他一眼。那二夫人本来也是个温吞的主儿,没什么分量,倒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再说了,蒋家大院就要分家的传言,早是每个人都知晓了的。”   宝珠寻思了下,道:“看来蒋家真的是要垮了啊。”   李婆子迎合:“这一次可真是险啊,还好大夫人吩咐了从今儿起到孩子落地都不必再去大少爷屋里伺候了,你就安生的把孩子生下来吧。”   宝珠嗯了一声,犹豫了半晌,又道:“婆子也许不知,大少爷跟我说,若是等我生了孩子,他必是要把这孩子丢去生火烧炕,留不得的,也一再警告我不要妄想分到他蒋家一分一毛。现下我怀着孩子,大夫人尚且乐于袒护我,只是他日我生了孩子,大夫人会如何待我这并不好说,就说方沉碧那样的女子,看样子大夫人也要舍了,何况是我?我名不正言不顺,也并不得大少爷喜爱,我的未来可是堪忧的很。”   宝珠抬头,看着李婆子的脸,用手轻抚自己肚子,眼神并不如从前那么胆小,而是带着一抹狠色,道:“以前我就是混吃等死,左右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死了都不会差很多,可我现在还有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李婆子,你若想要一些东西,你必须帮我。”   李婆子一怂,只觉得今日的宝珠不同往日,说不出的诡异,李婆子试着问道:“宝珠,你有话便与我直说,到底是要怎样做?”   宝珠咬咬唇,道:“大少爷活到今日也算是多赚了。”   从宫里出来,阳光正好,只是风稍嫌冷,裴非抬直了身子,只觉得后背里钻进了冷风,那一层汗还来不及消去,只觉得冷的刺骨。姐姐的话还回荡耳边儿,一字一句,浅浅的,却是真真儿打在他心尖儿上的。他开始恨柳荷,那样一个看起来温顺又驯良的女子,竟是如此心肠歹毒。   裴非想了又想,更觉得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真是一件天地的蠢事,实不可忍。   回到府里,裴福忙上前,道:“少爷,您前脚刚走,方家少奶奶就给贵妃娘娘接进宫里去了。”   裴福的话还没说完,裴非便道:“不好。”转身就要出去,裴福忙跟上前去,道:“少爷,人早就进宫去了,你这会去万万是追不上的,还不如等着方家少奶奶的消息吧。”   裴非恼火,甩开裴福的手,道:“到底是养了你们一群什么废物,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裴福闻言也是愧疚,顿了顿,还是拉住裴非的袖子,劝道:“少爷千万不要发怒,且想想这事情何等蹊跷,您前脚走去宫里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却在您离家之后即刻传了蒋家夫人进宫,这分明就是娘娘自己属意的事儿,就算是我们一群人横拉阻拦又有什么用,娘娘来接夫人的时候仗势大的很,一看便知是非去不可的。少爷但凡平静下自己心情好生想想也就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且不可意气用事。”   裴非一怔,也明白这事儿迁怒裴福本就是没道理的事儿,遂深呼一口气,道:“我倒也不是为难你,你且放手,毕竟这件事我非要去不可。”   “少爷”裴福顿觉痛心,道:“你且先依了娘娘的意思吧,她又不会害你,还不是处处为我们裴府着想,想来娘娘也不会把蒋家夫人怎么着,无外乎就是问问话罢了,你若是就这么冲过去,反倒是弄巧成拙。我自是知道少爷的心思,只是您这样没个头脑的就冲进宫里去,难道娘娘不会觉是蒋家夫人红颜祸水吗?到时候,是不是少爷自己反而害了她 ?”   裴非顿下脚步,叹了一声,道:“是否这几日柳荷进过宫?”   裴福不答,反叹道:“外人虽不知,可我们是知晓的,少爷现在已是毒入骨髓了,算是陷进去了,连我都看得出,何况是枕边人?”   裴非冷笑,道:“果然是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狗在身边,没想到他日还是个温顺如此的猫,可若是这般,我留她岂不是自作孽?”   裴福听闻,忙道:“少爷切莫动气,夫人进宫也说不得什么,倒是少爷失之冷静,反而会落了口实,娘娘问话,夫人不可不答。”   裴非不再说话,推开裴福的手,道:“家姐一直让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不想到最后我反而落在两个女人手里不得翻身,裴家是裴家,我是我,我会光大裴家,不代表我就受制于任何人。我已不是个孩子,还分得清到底什么是可做,什么是不可做。”   裴非大步离开,裴福自知多说无益了,不住摇头,道:“倒也真是红颜祸水,老话儿真是不错。”   方沉碧被宫女海监簇拥着一路奔往这个皇城里最尊贵的女人的寝宫,珠帘重重,红烛蜜影,满眼都是昏红纱帐,红晕浅光,晃花了人的眼,这靡靡之色当中,混着一股子芳郁微烈的香气,是一种乍闻只觉雅香,再闻却是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那股子暗香绞缠在一起,越发好像连呼吸都给困住了一般,又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慢慢覆上她的颈项,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进,便一点点收紧。   “夫人,娘娘就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宫女不敢抬头,站在千重水晶帘边,挽起一扇,容方沉碧进去里间。   已到深秋季节,可房间里依旧暖热如初夏,香气暖然,好一番迷人心智沁人心脾的风景,房间格外大,兜兜转转,方沉碧就要转的迷糊了,但听里面传来慵懒女子的声音:“可是蒋家的娘子来了?”   方沉碧忙循着声音跟过去,绕过屏风,见到贵妃榻上窝着一个人,一身桃红的软纱轻幔,模样并不是十分惊艳,却也是一副九天神人的那种干净与烟火不食的高高在上,乍一眼,确实与某人又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尤其眉眼,都是一股子寒气。   方沉碧来到榻前,婉婉一跪,道:“民女方沉碧拜见贵妃娘娘”   “快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裴瑜柔声道,原本一张淡然无情绪的脸却在方沉碧抬头的一瞬变成龟裂成片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文已入尾声,本月有望结文,谢谢大家一路支持!   千江 2014.3.21 第七十三章   “你......”裴瑜顿时瞪大眼睛,伸出纤纤细手指着方沉碧,好似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裴瑜身边的丫鬟秋水也不明自己主子到底什么意思,跟着朝前方望过去,顿时也跟着睁大眼睛。可此时,裴瑜与秋水的惊讶完全不是同一码事儿。   “可真是漂亮的不得了......”秋水失神,不自禁道,话刚出口,又觉得似乎说错了话,忙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裴瑜自觉失态了,忙道:“秋水你且先出去,我跟蒋夫人有话要说。”秋水应是,欠身一拜,出去了。   “蒋家夫人果然是倾国倾城,早先就听人传言过,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裴瑜抬杯浅饮,道:“你且起身过来我身边坐。”   方沉碧应是,起身坐在下侧的椅子上,又听裴瑜道:“不知夫人是哪里人?”   方沉碧眼观鼻,淡声道:“也是清河县人士,五岁进了蒋府。”   “你母亲可还健在?”   “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世了。”   “哦,那就是未曾见面过了?”   “回娘娘的话,确是如此。”   裴瑜心下里反复的琢磨这件事,寻思了会儿,又问:“可知晓你母亲的姓名?”   方沉碧被这样问也觉得奇怪,一个死去已久的女子,怎么会惹得深宫后院的贵妃所介意?方沉碧抬眼看裴瑜,只觉得似乎此事蹊跷,裴瑜也正看她,愈发觉得实在很像。   两人谈话甚少,多半时间都是沉默,熏香郁郁,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而裴瑜原本要跟方沉碧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心里是另一番景象。   方沉碧出了宫门的时候已是月上树梢的光景,老太监掌着灯,佝偻着腰亦步亦趋的往前,夜风正凉,那昏黄的宫灯一明一灭,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心烦。   “蒋家夫人可真是貌美,比上我们宫中的各位娘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苍老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有点哑,有点虚,好像是快断了。   “公公谬赞了。”方沉碧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过了很久都没听到前面老者的下一句话,直到很久,快要出宫门的时候,那老者转而将方沉碧带到了一处树影深深的角落,老者站住脚,扭过身,朝方沉碧拜了一拜,道:“老奴这里多言一句,望蒋家夫人能把这话放心上。”   方沉碧有些惊诧,只觉得今日的事情更加玄妙了,只道:“洗耳恭听。”   老者咳了一咳,道:“裴家可是是非之地,能躲则躲,蒋家也会树倒猢狲散,夫人还是早先给自己留条后路,莫要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沉碧疑道:“您的意思是?”   老者微微一笑,答:“有些事夫人莫问,不知道总比知道了要好,而有些事只能死在时间里,何必再多问,对谁都不是好事。”   “公公缘何帮我这一遭?”   “因果相承,我中了因,我还要收果,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环环相扣的,谁也跑不到的。”   “公共这话,我听得模棱两可了。”   老者寻思了片刻,又问:“可知令堂是否唤名挽香?”   这下轮到方沉碧怔住,这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方安无数次的提起这个名字,她只是在出生那一会儿看过女子死去的最后一面,是美人,这么多年过去,恍惚间,也觉得自己似乎跟那女人面目相似,但时间过去太久,这样的记忆也是不够清晰。   “走吧,待久了要有人怀疑了,我这话你可要放在心头,切记,切记。”   方沉碧被李公公送到宫门口,老者弯腰鞠躬,轻声道:“早有马车等在这里接您回去了,奴才只送您到这里就好了,夫人自己多加小心,京城不宜久留,清河县亦是,裴少不可依,那蒋公子也是一样,远离是非之地,明哲保身。”说罢,老者转身离去,留方沉碧一头雾水。   正这时,马车的帘子掀了开,里面下来一个人,身影高大,面容清俊,表情被隐在灯笼微弱的光影之后并看不清晰,只看他走的很快,几步便来到方沉碧面前立住,道:“快上车,外面风凉。”   一路上,裴非并未说话,只是紧紧的攥住方沉碧的手,让她拉不出来,到底是方沉碧忍不住了,问:“裴公子,你这样做合乎礼节吗?”   裴非不做声,眼睛亦望向窗外,好似什么事也没有。过了片刻,裴非开口:“以后我姐姐再宣你入宫,你不要去。”   方沉碧轻蹙眉头,不答反问:“娘娘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裴非扭头看她一眼,道:“她认识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   “谁?”   “曹挽香”   “她是谁?”   “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人,十几年前死了。算一算,她死的那一年应该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你说可是巧了?”   方沉碧扭头,看着正盯着她的裴非,淡声道:“如果不是天下还有长相相似的人,那么这个曹挽香有可能是我娘,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你们都在提起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一个逃犯。”   这个答案说的方沉碧心头一惊,反问:“逃犯?什么逃犯要被上至宫中贵妃娘娘,下至京城大家裴家关注不已的?说一句逃犯未免太模棱两可了。”   裴非凝眸看着方沉碧,淡声道:“等你看了一样东西之后,也许你就明白了。”   回到裴家已经月过树梢头,方沉碧先是看了看孩子,璟熙吃过药,已然安睡,方沉碧嘱咐了下马婆子就跟着裴非去了后面的书房。   夜色正浓,黑漆漆如墨泼,一轮月过了树梢,好似一只暗淡铜黄明镜挂在半空,推开书房门,一股子淡淡松香味道传来,裴非打头先走,方沉碧跟在他身后。绕过两道门,终于进了里间儿,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裴非上前,熟练的找到火折子利落点了火,一霎时房间恍恍惚惚的亮起来了,晕黄的灯光一下衬出墙上那副真人大小的画作清晰无比,方沉碧一怔,上前细细一看,不由得大惊。   若说当年那女子死前,方沉碧只是无意一撇,看的也并非十分清楚,只是觉得她十分漂亮,等到方沉碧渐渐长大之后,也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可时间隔得太久,方沉碧并无多想,如今看到这正画作,原本已经在心里模糊的影子顿时清晰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画上的女人就是当初因为难产血崩而死在牛背上的那个所谓的“母亲”。   “死不是觉得似曾相识?”耳边,裴非的声音近了,他走上前来,似乎轻轻一笑道:“你跟她真的很像。”   方沉碧满是犹疑转过头,与裴非面面相对,问:“这人与你裴家何干?”   裴非展目,看着画中绝色女子,道:“说来这个曹挽香也是一方人物,出身也不过是个市集人家,可就是凭着这样一幅上上的相貌,从裴家一路爬上龙床,闹翻了裴府,也翻了王爷家,最后还差点翻了后宫。”   方沉碧表情略略沉了沉,听裴非接着道:“可到底只是个每什么背景出来的市井丫头,我爹宠她,王爷看上她,连皇上也喜欢他,可那又如何?”   裴非的表情渐渐冷起来,道:“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罢了,就算她再美,再有心计,可她翻云覆雨的范围就只有巴掌大那么一点。最后到底是谁下的恨手也不可知,也许是我娘,或许是裴府的主家母,再或许要更厉害点,王妃?皇后?贵妃?还是什么的,总之,曹挽香突兀的一夜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肯再去找她,死了便死了,没了便没了,无人追问,这事儿也就这么搁下来了,直到二十年后你的出现。”   方沉碧有些消化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道是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定定看着裴非的脸,半晌,终于开口:“长得像就说是母女?未免太荒唐了些,我大体听说我的母亲叫挽香,但也不见得就一定是曹挽香。”   裴非点点头,晕黄灯色晃着他的脸,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的诡异,他跟道:“可方安遇见你母亲的时间,当时的种种迹象来说,这个挽香应该就是曹挽香无疑。就算你或者贵妃娘娘曾见过这个曹挽香,可那时候你们也无非只有几岁龄,二十年过去,怎可记忆的那么清楚深刻?见过也罢,难道连曹挽香消失前已怀有身孕也无人知?既然都是无人知,恐怕此挽香与彼挽香恐怕就不能混为一谈了。”   裴非伸手伸指轻抚画中女子的脸,眼光迷离,似乎陶醉一般,道:“其实我并未见到过曹挽香本人,只是我姐姐年幼时候曾见,她也记并不清楚了,只是你可知我如何得到这幅画的?”   方沉碧并做声,听裴非自言自语道:“这幅画是家父所存,他生前曾派人找到曹挽香几次,但都已无果,恰好一日便给我撞见,这幅画一直存在他的书房,直到他去世方才落在我手里。”   顿了顿裴非又道:“不过据我了解,曹挽香当初被害,可能跟她怀了身孕有关,我父亲似乎也知情,但具体还是谁的,曹挽香应是没有说明白,我父亲也不知,后来曹挽香人间蒸发,这件事就更无从提起,更可笑的是,曹挽香失踪之后再也没人提及她,没人找过她了。但有一点是巧合的,就是曹挽香怀身孕消失之时,与清河县方安收留你娘的时间基本吻合,再就是你的出生时间,根据曹挽香把脉的月份来看,也是丝毫不差。”   “人心纸薄,走过就算过了,还有什么好找的。”方沉碧扭过身,微微仰头,看着裴非的脸,突然一笑,如月夜下昙花一绽,饶是美的惊心动魄:“我与你有仇?”   “也谈不上。”   “你让我知道这么多,无外乎又是交易罢了,我手里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不成?”   “有,也没有。”   “裴公子请讲。”   “要你嫁给我。”   方沉碧原本反击的话顿时停在嘴里,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非轻笑,转而伸手抚上方沉碧的脸,一字一句道:“便是你我是兄妹,我也要这么做。”   方沉碧后退一步,声色有些冷,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非并不恼,反而是一笑,道:“我知道你跟蒋悦然这回事儿,或许这跟你的儿子也不无关系,你不觉得璟熙长得太过像他三叔了吗?与蒋煦其实并不多像。蒋煦十几年无出,你怎得他子嗣?这些大家里的事情,我只会比你见得多不会比你见得少的,犹是蒋府大夫人那样的女人,可不是一般人呢。如今,如果还有人能帮你掩饰住你的出身,怕是只有我了。蒋悦然也护不了你,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反过来说,如果你的出现被其他人发觉,不管曹挽香是不是方安救助到的那个挽香,你都会死,说不定会连带着你的儿子,蒋悦然,甚至是整个蒋家都不得善终,至于方家,那会是第一个拿来祭刀的。”   方沉碧从书房出来时候,只觉得自己后背一身的汗,回到房间,孩子又开始发烧,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他三叔,此时,方沉碧更是担忧又揪心,这一夜都不曾合眼。   蒋悦然披星戴月的赶回了蒋府,一进门儿还没停住脚,这头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应是把蒋悦然当成偷腥的猫一样,一张大网罩住,扣得蒋悦然愣在当场。   蒋悦然怒道:“你们这都是干些什么?”   几个家丁倒是很憷这个三少爷,可没人敢过来放了他,只道是:“三少息怒,这都是老爷和夫人吩咐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少爷勿怪。”   “放我出来。”蒋悦然怒吼,却无人过来,只是将他捆的更紧实了。   大夫人来的时候,蒋悦然被捆绑成粽子一样,正盘腿坐在地上,满身都是泥土,狼狈的不得了。   “你这不孝的儿孙可算是回来了,这一次,你休想说走就走,不办好你的正事,想都别想。”大夫人无奈摇摇头,朝身边儿的几个家丁,道:“好看三少,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蒋悦然即便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敌几人,拼命挣扎了许久之后也体力不支,最后被几个人拖拉进了房间严加看守起来。   蒋悦然嚷嚷了半夜,始终没有人来,只有卓安过来送饭,劝了半晌也不吃,卓安急了,之前大夫人撂下狠话,若是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拿他算账,卓安实在不愿意趟这浑水,那次设计送方沉碧进了蒋煦的屋子,蒋悦然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卓安便是怕了,不愿意再去招惹自己主子。可毕竟把蒋悦然骗回来的还是卓安,这一步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卓安看着自己倔驴一样的主子,硬着头皮开了口:“少爷你且息怒,夫人这般也是为了您好,想来现在府上也是多事之秋,您就别再生事了,还是顺了夫人的意思吧。”   蒋悦然被捆的不能动弹,胳膊和腿儿早就僵硬麻木的没了知觉,他斜眼看卓安,道:“我倒是身边儿还养了一条我娘安插的狗,从前我当你也是无奈,偏知道我与方沉碧的感情,却还是背着我把他送给东边房里那位。现在看来,你便是做了走狗做出瘾来了,我居然还顾念什么主顾之情,到底是我蠢。”   卓安哭丧脸道:“少爷与夫人本就是母子两个,血缘连着呢,倒是这些下人可怜,平素哪里有什么说话的份儿,也没什么权利,主子说了什么,就算满心的不乐意还不是给压着的,我也不是乐意这样做,可少爷说我不这么做还能如何?大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少爷难道不知道吗?”   “你便是惹不起她所以来惹我?”   卓安顿时嚎哭起来,道:“少爷,今儿就算小的丢了脖子上这个脑袋,也要把话说出来,方大小姐就算是对您再重要,还有整个蒋家更重要吗?少爷是蒋家的主事人,蒋家现在有难,您怎可为了儿女之情置与不顾,为这这点事就跟整个蒋家翻脸?少爷说,您这样做,谁不会认为方小姐是红颜祸水,少爷您是被女色迷得六亲不认,正事儿不做的纨绔子弟呢?”   蒋悦然听了,不怒反笑,道:“你懂个屁。”   卓安继续哭,道:“小的是不懂,可少爷您就懂了吗?方小姐与您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少爷即便再爱慕她,她也已经嫁给大少爷为妻了,就算璟熙小少爷是三少的骨血,可他是大少爷骨肉的事实是所有院子里的人都知晓的,您现在跳出来,岂不是害了方小姐和小少爷吗?不是再给整个蒋家丢脸抹黑吗?少爷可曾想过,您这样不顾一切,到底是   对还是错?难道您只想的只有你自己的幸福而已吗?”   卓安连哭再说,到底是什么都说尽了,以往藏在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反正也觉得这次蒋悦然是决议不会饶了他的,不如索性有什么说什么,到时候死也死个明明白白痛痛快快的。   蒋悦然被卓安说的一愣,咋听之下似乎在理,顿了顿,蒋悦然道:“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我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也保不住,还让自己的亲儿子认了别人做爹,我他妈还没死呢,你倒是说说,我连这些都做不了主,我怎么做整个蒋家的主?你倒是说说看?”   卓安词穷,抹泪儿道:“反正已经这般了,大少爷还在世,人人都认了方小姐是大少奶奶,不是三少奶奶,也知道璟熙小少爷是大少爷的子嗣,少爷您就算再有心扭转,也没法子了啊,总不可能时光倒转吧。我虽然能理解少爷一肚子的郁闷之气,可眼下都已经这样了,您还能怎么办?”   蒋悦然有些咬牙切齿道:“该是我的就还给我,该是他的就留给他,两厢犯不着。”   卓安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蒋悦然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卓安看没辙,便打道回府跟大太太传话去了。大夫人闻言,倒是冷笑一声道:“这犟种是时候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了,不然岂不是上天了不成,我倒是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在做主。”说罢,大夫人朝着身边刘婆子道:“陈家的婚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悦然回来,那么就照着该弄的弄起来,明儿一早就开始挂囍上去,我要后天娶媳妇进门,看他还怎么跟我斗。”   刘婆子点头,道:“都是预备好的,陈老爷那头儿可是早早就预备齐全了,后个就能嫁进来。”   大夫人幽幽道:“也好的,左右到了明年开春,宝珠的孩子也落地了,就等着悦然再给我生一个孙子,我就算死,也是能闭上眼了。”   刘婆子劝道:“夫人也别太上心了,三少这是倔,等着真的娶进门儿了慢慢会好起来的,哪有一辈子闹别扭的夫妻,只要您侄女脾气好点,别跟我们少爷一般认识,没什么事的,过个今日,少爷也就消气了。”   大夫人哼笑:“这孩子的脾气我倒是了解,怕是这恩怨没那么简单就了了的,我就是要逼他,逼到他跟那方沉碧越来越远,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走在一起我才放心,不然这小子怎会这么轻易放弃?我生的孩子,我太了解他了。”   蒋悦然闹了一整天,却一口饭也不肯吃,等着到了夜半时候也没了精神,正恹恹的靠在床边儿闭目养神,正巧这时,房门被推开了,蒋悦然并没正眼,开口道:“出去。”   那人不应,只啜泣的小声道:“三少,吃点东西吧,您这样糟蹋自己身子也是没用的,你若是病了,痛苦的也是你自己。”   听见声音,蒋悦然睁开眼,叹道:“原来你还在府里。”   茗香抹了抹泪儿,道:“茗香是少爷屋子里的人,自然要再这里等少爷回来的。”   蒋悦然苦叹:“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等,若是他日有机会,我给你预备嫁妆,把你嫁出去。”   茗香闻言哭的厉害:“少爷不要嫌弃茗香,就算您心里一点分量也不曾给我留着,我还是愿意的,就算等到我死在这里,我也是乐意的,少爷不要管我便是,就让我守着,哪怕是一个房间,一件褂子,只要是能让我等,我就觉得满足了。”   茗香哭的仿若泪人儿,归在蒋悦然身边儿,把汤水拿出来,一边哭,一边儿喂他喝,道:“少爷心里有谁,茗香知道的,少爷想守着那人,可茗香想守着少爷,少爷心疼那人,可茗香也心疼少爷。少爷,您能懂吗?”   终究还是个性情中人,况乎是爱过人的人,蒋悦然心下里一软,苦笑道:“你又何必,这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若肯走,以后定会得到更好的,留在这守着一个人?可是值得?”   “值得,少爷不是茗香,怎知茗香的心?就像人人都觉得少爷为了方家小姐这样折磨自己不值得,可少爷自己觉得呢?是不是甘之如饴?是不是心甘情愿?茗香就是这样的想法,一样的。”   随后两人不再说一句话,茗香哭红了眼睛,将汤水喂完。起身时候,茗香劝道:“少爷不必跟夫人置气,有些时候你可软一些,如果方家小姐也是心里有你,想必也会甘心为你退一步,不会逼你的。”   茗香转身,往门口走,又淡淡道:“茗香每日都来,少爷要好好保重。”   素手扶门,方才听见身后蒋悦然开口:“怎么舍得她,我不舍得。”   茗香逃也似的关了门,倚在门板上忍不住哭起来,同是一世为人,竟是相差如此之多,她无论做什么,永远得不到少爷的一丝真心真意,而某个人什么都有不必做,甚至是排斥与逃避,可少爷还是对她一心一意,天意,当真是天意如此,可她真不甘心,真的痛苦的要命。   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蒋悦然只觉得困顿的不得了,他靠过去,开始想心里那个影子,眼皮越发的重,头也晕眩,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隔日一大早外面热闹的不得了,蒋悦然抬头便见窗外人影攒动,忙碌异常。隔会儿卓安又来,带了一堆人进门儿,身后人拿了很多东西,红红绿绿一盘盘的。蒋悦然还是头晕目眩,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尽管如此,见了那些人进来,还是生气异常,便开口道:“都给我出去。”   话出口,软绵绵的,好似一点力气也没有。卓安脸上僵着,脸色看着难看,他走过来,附在朝蒋悦然耳边道:“少爷且先忍耐一下,一有机会,我就放您走。”   身后几个人朝着卓安道:“快别墨迹了,赶紧抬少爷去洗漱更衣。”   蒋悦然也愣住,可无奈身体没有半点气力,原是气得很,却只能软软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没人理会蒋悦然说些什么,只是一股脑的上前,七手八脚的把蒋悦然搬出去,送进了隔壁。蒋悦然被脱光了放在木盆里,卓安帮他擦洗身子,蒋悦然突然就明白这一切了,他没力气,挥了挥手却被人按下去,就这么,蒋悦然被一路安排,已是一身囍服在身,满眼红成一片,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贴着的喜字儿,所有人似乎混成一团,他软软的靠在椅子的软靠里,歪着身子,一脸铁青色。   新娘是蒋家祝待蒋悦然娶进门的,旁侧的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喜娘搀扶着新娘子一步步走进来,蒋悦然却只能眼看着面前一瘸一拐的新娘朝自己走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喜帕下的那张脸是谁。   恨,那种恨意贯穿了蒋悦然胸怀之中所有的角落,纵然是当年被茗香骗过,可毕竟只是个陪房的丫头,可现在陈莹莹分明已经是明媒正娶的架势,若说天下还有一个女人可以在他这里得到这样待遇,那也只是方沉碧而已,万万不可能轮到其他任何人。   袖子下的手,紧紧握起,可却软绵绵的只能勉强握成拳状,等着新娘走到面前,蒋悦然又被人扶起,他挣扎不住的挣扎,却丝毫没有半点作用 第七十四章   蒋悦然挪眼朝前看去,但见自己父母姨娘坐在那边,皆是一副喜事临门的表情,还有陈家老爷,满脸笑容藏也放不住,一双三角眼看向蒋悦然,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实在惹眼。   卓安看不过,凑上前在蒋悦然耳边轻声道:“少爷莫恼,若是让卓安看,如果这样也是算尽到了少爷的责任,那么少爷不妨忍一忍,切莫用气,时机一到,卓安自然会帮少爷解围,少爷且就最后相信卓安这一次吧。”   蒋悦然脸色青白,看都不看卓安,只是哼了一声,慢慢低下头,他竟用尽一身气力也未曾能握紧袖子下的手。   子夜时分,蒋璟熙突兀地醒了,他不停咳,咳得吵醒了方沉碧和马婆子。孩子一脸猪肝色,似乎憋得快要断了气。   “璟熙,璟熙。”孩子咳的似乎已经就要休克,他用小手攥紧母亲的衣襟,眼珠已经充满血丝,只是停不下来。两人围着孩子连拍再顺,可丝毫不见一丝好转,很快,孩子身子发软,一口血呛出来,喷再方沉碧脸上,顿时,饶是再隐忍的女人再也无法守住那份淡然,满面惊色,身抖不止,她大声叫孩子名字,可孩子的反应已然越来越弱了。   只是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他在叫一声娘。   “璟熙,璟熙。”方沉碧大声呼唤孩子,满脸泪水。那凄惨叫声和着不知何人的哭声直穿云霄,像一把锐剑,一霎时劈开整个乌云满布的夜空,可除了黑还是黑,连月色都不见半分,只有一瞬的闪亮划过,随后变没了踪影。   裴非突兀地惊醒,一身的汗浸湿了里衣,梦里他看见方沉碧一身白色里衣,连鞋子都没有穿,披头散发的一边哭一边朝他跑过来,求他帮帮她。坐起的一瞬,顿觉只是噩梦,他摸了摸自己脑门儿,内心还未平息刚刚的那份心惊胆战,可谁知就在下一刻,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还以为又是幻觉,再一声,再一声,裴非顿觉这并非是什么梦,那声音分明属于另一个在他心里盈盈绕绕经久不散的她。   裴非还没来得及下床,房门便被撞开,梦里那一幕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方沉碧披散头发,一双白皙的脚赤/裸着,流着血,她脸色苍白如纸,眼泪模糊了她的脸,如此慌张的令人心口被狠狠的揪作一团。   方沉碧扑倒他脚边,央求道:“裴非,求你救救我的璟熙,求求你。”   裴非也是连外衫都没来的穿,就被方沉碧拉着跑出屋子,他忙吩咐下人出府请老太医过来就诊,自己则是跟着方沉碧赶到她的院子去。   再见蒋璟熙,孩子的眼有些迷茫,似乎在看着头顶的什么,又似乎他什么都没看见,血从他口中溢出,划过孩子白净的小脸,她又听见他叫了一声“三叔、娘”   “璟熙乖,璟熙等着娘找大夫来医你。”方沉碧跪在床边,抓着璟熙的小手,已是话不成声。   马婆子哭的快要断了气,搂着四岁的孩子,像是就怕有什么人来带走他一般:“我的璟熙,我的璟熙啊。”   裴非站在方沉碧身边,看了看马婆子怀里的孩子,也是心凉了一截,这孩子多半是没用了。他没有任何话还能说出口,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明白。   若干年前的某一夜,今天的方沉碧就是当时的他,小小的幼儿也是这样躺在他怀里,一口口的喘气,很快气息渐弱,那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断了气。   裴非思及此,心口里的疼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一口血就要脱口而出,他乍然转身往外走,院子里也聚了几个丫头婆子,裴非脸色极差,看见裴福便问:“大夫怎么还没到?再迟孩子就没用了。”   裴福脸色亦是不佳,顿了顿,道:“少爷,娘娘已经下了旨,以后不再允许任何太医给蒋家小少爷看病了。”   “她敢。”裴非闻言大怒,说罢就要往外走。   裴福忙道:“少爷,外面都是娘娘的人,少爷出不去的。”   裴非扭头,看了裴福一眼,冷笑:“她逼我?”   裴福叹道:“少爷,娘娘早说,这方家小姐并非是少爷可以放在心里的人,也是少爷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   裴非铁青脸色,道:“孩子是无辜的,何必做的这么绝,非要要他的命。裴叔难道没有子女?难道裴叔不曾为人父母?就忍心看他这么死在裴府?这孩子死在裴府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蒋家会善罢甘休?”   裴福挪步走到裴非身侧道:“少爷,娘娘的吩咐是,这孩子一定要死在裴府,这就是他的命,也许找来太医他还能再苦活一阵子,可您心里也是清楚,他根本就是药石罔效了,不过拖些日子不死罢了。娘娘这样子做不外乎就是让你彻底死了跟方家小姐的这段情,岂止是蒋璟熙要死在这,便是这方家小姐也不可能活着再回去。只是少爷还这么顽固不化,是不是你可知道她是谁?”   裴非眉梢一跳,道:“只是估算,并不确信。”   “少爷,方沉碧就是曹挽香的女儿,方家的人已经全部找到了,都在娘娘的控制之中了,包括当年王爷身边儿的丫头,还有宫里的公公。”   裴府语重心长的拍拍裴非的肩膀劝道:“少爷,曹挽香是皇后的人,这个女人在王爷和我们老爷这里算是得尽了先机,占尽了好处,自古英雄是爱美人的,皇后的这一步棋也只是为了朝堂风云的走向,谁都是为了自己家族势力而劳。而听闻,这曹挽香当年貌美倾城,与皇上也有过一些秘事,至于究竟什么细情,谁也说不明白了。   方沉碧到底是公主,郡主,还是裴府的千金,或者是哪里的山村野妇,这无人得知,也不需要知晓那么清楚,即便皇后不下手,娘娘不下手,恐怕皇上也未必就肯放过她。曹挽香虽不在人世了,可方沉碧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耻辱,提醒着王爷当年的谋逆大罪,皇上的祸起萧墙,还有裴府的无辜牵连,一个女人能如此本事的搅动朝堂,乃至无数人命的去留,少爷以为还有什么理由,还会有谁愿意她再存于这个世上而少爷觉得若是皇宫里的人都参合进来,那么这事情还见简单得了吗,还是您可以庇护得了的吗?”   裴非刚要张嘴说话,却被裴府抢先:“少爷,世上并无公平二字,曹挽香罪该万死,可方沉碧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她实属无辜。可您可曾想过冤死的王爷满门百余人可曾无辜?全不知情的方家人可曾无辜?老爷的一厢情愿奋不顾身可曾无辜?夫人的苦守一生,怨念而终可曾无辜?何止只有她方沉碧蒋璟熙两人而已?世道轮回,谁不是苦苦营生,谁不是满腹委屈,少爷,你可知这道理?”   裴非脸上血色褪尽,他后退一步,仍旧道:“冤有头债有主。”   “少爷”裴福转而神色一滞,义正言辞道:“裴家百年基业,老爷是算了一生,编排了一生,万万不会毁在一个女子手里,不管是方家小姐还是曹挽香亦或者什么人,都不可能挡在裴家前面拖我们的后腿。这期间到底牺牲了什么人,老爷走了之后,便由娘娘说了算。”顿了顿,裴福又道:“少爷还是多听听娘娘的劝比较好,切莫招惹她。”   说罢裴福转身就要走,方才走了一步,他略略侧身,又道:“少爷,门外一直有人守着,今日您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就连我们府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出的去,少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娘娘的脾气,想必您非常清楚。”说完裴福走了,留下裴非一个人愣在当初,呆了好一会儿。   裴福说的没错,裴非非常了解自己姐姐的性子,出不去便是真的出不去,她想让那个孩子三更死,他便等不到五更去。而方沉碧却是必然要死的,即便她无辜,可无辜的人并得不到原宥,这世道便是如此。   可怎么办,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方沉碧为了孩子痛不欲生,裴非转念叫来裴军便与他往后门儿去,只是每个门口都有人把守十分严密,便是裴非本人出去都不可,实打实没有半分余地,裴非兜兜转转,皆无办法。只好折回去在府里翻箱倒柜,之前剩下的方子还有点药材在,他信不过下人,便自己亲手煎药。   这个夜,注定不够消停,那头蒋璟熙生命垂垂,而远在清河县的蒋悦然却是被挟持进了洞房,蒋悦然一路挣扎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歪歪扭扭的给下人送进房间,那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已经坐在床边,喜娘也不多说,少了许多繁琐,直接把蒋悦然按在床上,俯□子把两个人的衣袂结在一起,又说了一通好听喜庆的话就这么出去了。   关了门,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烛轻微爆焰的响声,蒋悦然铁青着脸色,倚在床边儿,直喘着粗气。   陈莹莹等着一日不知是等了许久的,李兰到底还是争不过他们陈家,蒋悦然不喜与李家结亲,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了。   等不到蒋悦然挑起洗帕,陈莹莹轻声开了口:“相公,吉时到了。”   蒋悦然未声响,陈莹莹又等了一会儿见又没有动静,便自行揭了帕子,眼前那男子丰神俊秀的面容是她醒时梦里都念念不忘的,这么多年来,眼前这个男人从未仔细的好好看她一次,她先天带疾,坡脚,原本便是心思重的女子,她从第一眼见到自己的这个表哥开始就走了心的,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心里从未有过她。她就那么一直痴痴的想着念着,直到方沉碧进了蒋家,她听到些风声耳语,再到后来方沉碧嫁给了蒋煦,蒋悦然又与京城李家来往甚密。李兰欲将自己妹妹许配给他,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姑母这么多年来帮她争取的竟在一朝一夕之间便成了事儿。   面前人儿俊美如天神,是陈莹莹怎么看都看不够的,她痴痴的看了又看,只见蒋悦然不说话,只沉着一张脸,似乎已经入定了一般。   看着看着,她不由得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想抚上他的脸,却不想蒋悦然微微一侧,将脸挪向一边去,陈莹莹一怔,心头不免一阵难受。   “相公。”   蒋悦然闻言,只是冷冷看她的眼,却一句话不说。   陈莹莹本来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因为天生脚跛,又是大房所出,本身的个性十分温软聪慧,从不仗着自己身份儿就蛮横骄纵,为人也是十分温软可人,与大夫人走的也近,若不是因为脚残,大夫人也早就逼着蒋悦然娶她进门儿了。后来正好李家千金与蒋悦然走的近,本想着能搭上京城李家也是好的,可后来却不见蒋悦然有任何举动,大夫人原本的心思又浮了起来,先下看与李家婚事告吹,那么能娶到陈家的千金也是好的。   陈莹莹对蒋悦然的事儿多少耳闻,只是不那么真切的明白,也搞得糊涂,但她多少明了,遂对蒋悦然说话十分注意:“我早也与姑母聊过,只听说是你心里头有人,我眼下这般情况,便不多要求你什么,希望能与你和气过日子就可以了,你别对我有什么成见,只当我与一般女子无异就好,你若他日想取谁进门,只当是告知我一下,让我外面有个脸面即可,我不多强求你什么。”   蒋悦然微微蹙眉,盯着陈莹莹的脸看个仔细。这女子生的并非绝色,只是一般的干净秀气而已,看来十分和美,倒也不讨烦,可是不管这陈莹莹是美是丑,他并不理会,心里只一门想着京城的方沉碧母子。   “我知晓你多少不欢喜这样的,可再想想也不见得是件坏事。”陈莹莹顿了顿,伸手拉上蒋悦然的手,道:“悦然,我能帮你,你信我。”   蒋悦然也心知这陈莹莹并非什么恶人,只是他还是心里头格外反感。陈莹莹自顾自上千扶着他靠在软靠之上,递了杯茶水过来,扶他喝下,道:“身子是自己的,你也别再跟姑母置气了,到底是母子连心,何必闹这么僵,又不解决问题,只是闹得各自不顺心,又何必。”   蒋悦然淡淡开口,道:“我心里从来不曾有过你。”   一瞬间,陈莹莹觉得血是从脚跟儿底下冲出来的,一股脑的涌进了脑子里,到底也是姑娘家家的,就算是再满心乐意,听了男人这话,总是面上挂不住的,陈莹莹眉心一紧,咬了咬唇,道:“我知晓。”   “也不瞒你,毕竟我不是我娘,为了自己的心思,什么都能瞒天过海,你嫁到蒋家来便是她坑了你,倒也不是我对你有什么讨厌,只是我没法喜欢你,既然没法就不会待你如他人,我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她活着她死了在我心里都不可能有任何女人替代她的位置,如若她真的死了,我也要跟着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陈莹莹眼里已见泪意,怎不知若是男人心里无她日后的日子会是多难,陈府里这种戏码早是不少见了,不是她没想过,而是即便想过了也还是想要守着他。   “我知晓。”陈莹莹抬头,蹙眉间又有一股子执着的劲儿,道:“你愿守着她,那我愿守着你。”   这一夜无言,两个人一身喜服,各自靠着床柱各怀心思。情爱里没有谁错,只有谁先得到。   蒋璟熙的呼吸越发急促,马婆子急的没法子,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旁侧的里衣已经染红了从孩子鼻子里流出的血,方沉碧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扑倒在床边,轻轻的抚着孩子的脸,帮他擦脸上血迹,哽咽地哄他:“璟熙不怕,璟熙不怕,娘陪着你,你再忍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来了帮你看病,一会儿就不痛了,一会儿就好了。”   孩子许是身子疼痛的厉害,开始哼哼的哭闹起来,他这一哭马婆子更是急的没办法,抱着孩子哭得越来越大声。方沉碧也没有办法,她已经急红了眼,忙不迭又往外跑,边跑边大喊:“裴非,裴非,你帮我,求你,求你。”   裴非就站在她不远处的廊子里,他面无表情,脸色煞白煞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方沉碧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疯一般的往前冲去,推开面前的裴非就往外跑,裴非知晓她到底要干什么,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似乎微乎其微的只有他和方沉碧两人才听得清楚:“没用的。”   方沉碧不听,只管疯了一样往外冲,裴非自然是不能由着她这么做,用力扯住她胳膊大声道:“外面已是天罗地网了,你若是这光景出去,非要被他们拦在外面打死不可。”   方沉碧瘦弱如风中一叶,被裴非扯住着实无法动弹,她便是满眼泪水,看着裴非的脸,一字一句,道:“就算死我也要出去救他,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我还会怕自己死\\\"   方沉碧呆呆的抬起头,看着裴非,突地紧紧抓住他的领口,几欲贴到他的脸,魔障一般,道:\\\"裴非,你帮我,求你帮我,你帮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帮我救救璟熙,他还那么小,他那么无辜,这并不管他的任何事,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孩子\\\"眼泪从她脸上无休止的流下,划过精致的下巴,落在裴非的手背上感觉似乎烙铁一样的疼.   “求你”方沉碧紧紧抓住裴非的手,慢慢俯□跪在他面前,几欲语无伦次,道:“你若是肯救我璟熙,我便什么都肯答应你,我什么都愿意,只要你救救他,他那么小,他那么无辜。求你。”   那样撕心裂肺的哭,一个原本那样骄傲冷清不肯泄露一丝情感的女人,一个原本万事隐忍不肯争夺的女人,如今她跪在自己面前,抓住他的手,哭的那么寂寥无助,颤抖的双肩,细瘦的似乎不堪一折,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之上,那么小心翼翼,似乎一碰就会折断了他的肩胛骨头一样担惊受怕。   她说,为了救孩子竟然是什么都乐意,裴非一瞬间只觉得蒋璟熙似乎是一根救命稻草,没了他就什么都没了,不仅是方沉碧要崩溃,就连自己也许只能是竹篮打水了,再或许对于他来说,方沉碧若是崩溃了,那么自己呢?   \\\"我帮\\\"几乎是脱口而出,裴非一霎时觉得自己是疯了,突破外面重重包围实在是太过艰难,贵妃想让方沉碧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保留这个秘密,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何况这应该也是当初那一群人共同的愿望,任谁也不像旧账重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他愿意帮她,可他怎么帮?眼下已经是一般死局,面对皇家,他们裴家还太嫩了,就算他愿意,可整个裴家愿意用一个家族的兴衰来保一对母子吗?这么可能,现下就是他姐姐要她死,他怎么办?   \\\"沉碧啊,孩子不成了,孩子不成了......\\\"马婆子抱着被子裹着的孩子从月牙门儿里疯糟糟的跑出来,一张老脸早已没有任何血色,涕泪横流.   方沉碧顿时失了魂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裴非的手跌跌撞撞的朝着马婆子跑过去,没跑两步,重重被绊倒在地,额头磕在花坛角落,再抬起头时候一条血蛇从她发间蜿蜒而下,殷红的触目惊心.   \\\"小心\\\"方沉碧没等裴非跑过来便自己爬起身,朝着马婆子扑过去.   被子里的孩子气息纤弱的已近虚无,血水浸透了他胸口的白色里衣,她大叫孩子的名字,可孩子已经没任何反应了.   裴非提身上前,一把夺过马婆子怀里的孩子,一只手拉起方沉碧,便跑便跟马婆子道:\\\"你赶紧去后院的柴房里点火,厨房里有菜油,火着起来你就往府外跑求救,我们侧门外面走,我出城去找大夫.\\\"   马婆子慌慌张张的跑出门,方沉碧赤着脚,被裴非一路拉着往另一个院子里狂奔.夜色渐渐深了,风也冷起来,方沉碧已经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脚底的碎石树枝扎破了她的皮肉,血从脚底浸润到泥土里,最后和成一滩糊在脚底.   很快后院就见了一团烟涌出来,门口处似乎嘈杂不堪,裴非这面找了自己最得力的裴宁过来,端着水盆推门就出去,嚷嚷:\\\"走水了,少爷的院子走水了.\\\"   门外守着的几个人,一听是走水了,顿时急死了。   \\\"赶紧跟我去水井提水,这要是烧起来还了得,后面就是我们小姐的宅子了.\\\"   人人都知道裴非姐姐之前的香闺里放了不少的宝贝,虽说人已经嫁进宫去了,但毕竟是裴家几代里最得宠出息的一个姑娘,现在又逢盛宠,香闺本就是供起来的,前几年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裴府翻修,连奉着灵位的祭灵宅都动过了,裴贵妃的香闺却是原封不动,老太爷也道,这本就是裴家日渐繁盛的根基所在,绝不能动.就这么那间满雪堂再未有人动过一丝一毫.只是裴福每日会遣手脚利落轻便的丫头过去打扫一下,裴非之所以让马婆子去后院点火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怕是只有满雪堂着了火大家才能急成一团,乱了手脚.   那几个人也没多想,听说是要跟着裴宁去提水救火,都屁颠屁颠的跟着进去了,等着人走远一点,裴非扯着方沉碧抱着孩子直奔出去,也没敢绕过去走大路,反而是走穿小路,方沉碧没有穿鞋子,泥泞小路上亦有不平的石子儿,一点点的割破她脚底,血越涌越多,混着黑泥裹了一脚。裴非越走越快,不时往后张望。   “孩子给我。”方沉碧要去抱孩子,裴非不愿,轻声道:“快跟我走,我知道京城里还有一家医馆还不错,上辈就有皇宫里做过太医的出来,你先别急,我们就快到了。”   方沉碧也不拧,只顾着慌慌张张的跟着点头,道:“快救救我的孩子。”   绕小路走的确是费些子功夫的,但好在有惊无险,裴非绕道过去医馆门口时候天还很黑,两个人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门儿方才有人睡眼朦胧的出来开门,一见是裴非立马精神了,忙道:“裴公子?这大半夜的您这是......”话还没等说完,裴非已然等不及了,推门而入,边走边低声催促:“快去把你们老爷叫出来,快,人命关天。”   那人自知裴非在京城是什么角色,又见情况紧急,并不敢耽误,一路小跑回了后院,裴非则抱着孩子扯着方沉碧去了前厅。   很快里面的小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刚刚进去叫人的伙计,另一个则是年纪稍长的另一位。   “裴公子。”长者见了人忙拱手敬道:“裴公子莫急,先让老夫看一看。”长者上前附身拉开被子,左右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也没用多少时间,便抬起身看向裴非道:“小公子的情况实在不妙,若说是拿着最好的药吊着也没多少光景了,毕竟这个病症实在是难治,我朝就有公主也是一样的病症而夭折,这病蹊跷诡异,得了就没人能逃得过一死。或许是裴公子可以恳请宫里的娘娘宣一位太医过来瞧瞧看,毕竟宫里的药材和太医的艺术确是比我这里要强上许多的,也可再拖上一段日子。”   方沉碧原本提在心口里的心还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也就是一霎时之间,她似乎也冷静下来,孩子的病她比谁都清楚,蒋悦然的同胞兄弟也是这样没的,若是遗传的病,怎么可能在这样医疗条件的地方救得活,也许放在自己生活的年代还有一线希望,但这样的古代朝代里,蒋璟熙只有死路一条。   裴非望了方沉碧一眼,忙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关大夫不必妄自菲薄,说到底您也是医者世家,这京城里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孩子就交给您多费心了,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花多少银子,这都不重要,我要他活着,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被唤作关大夫的长者耸耸眉头,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轻轻的点了点头,自己亲自抱起孩子,转身往里走,边走边道:“小公子就交给我吧,裴公子放心,我必定会倾尽全力去救治小公子,毕竟裴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关某总是没齿难忘的。”   裴非应了一声,跟着道:“有您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还要再拜托您这件事请务必保密,这亦是我得不情之请,也是不愿将来会连累您。”   关大夫倒也不是也贪生怕死之辈,轻声道:“裴公子放心,不如让刘庆带着夫人先去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免得拖久了麻烦。”说罢转身抱着孩子进了里室。   “我也去。”方沉碧等不及,抬脚就要跟上。裴非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惊,一把扯过方沉碧,道:“看看你的脚,应是伤的不轻了,若是还不及时清理包扎,到时候感染了可是要丢了你的双腿了。”说罢一把抱去方沉碧,道:“我们去清理伤口。”   “我要去看璟熙。”方沉碧挣扎不随。   “夫人还是跟着我先去清理伤口吧,我们老爷那里就放心好了,头上的伤口要是养不好怕是要留疤破相的。”刘庆道。   “关大夫行医我信得过,你别去了,免得扰了他看诊不好,再说你去看了也没用,不如等等再过去。”裴非不顾方沉碧挣扎,硬是抱着她跟着刘庆去了别处。   额头包扎好,脚底的淤泥被清理掉,方沉碧脚底的伤口一道道纵横交错,简直惨不忍睹,试问这么多伤口又深浅不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跟着跑过来的。裴非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可方沉碧似乎没有一丝   一毫的知觉,随着刘庆怎么用棉布擦拭伤口都无动于衷。   连刘庆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时的用眼睛瞟看方沉碧的反应,最后忍不住道:“夫人,这伤口这么多,有些也好深的,你不疼吗?”   方沉碧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血染红了一盆水,毫无生气的动也不动,仿若这些伤不是她身上的,那些血也不是从她伤口里流出来的。   刘庆摇摇头,擦干方沉碧脚上的水,又陆续涂了几种药膏在上面,最后才拿白棉布把她的双脚一点点的裹紧实,费了一阵功夫方才弄好,忙站起来道:“裴少,夫人的脚现在还不方便走动,一旦牵扯伤口就愈合的慢,长久出血不止会感染,所以还是多劳烦您周全照顾了。我明日再来给夫人换药,差不多三四日也就长起来了。”   “好的,有劳了。”裴非忙道,送刘庆走出门。   方沉碧也不说话也没任何表情,她靠着床坐着,裴非折身回来,伸手抚了抚方沉碧肩膀,轻声道:“你先不要想太多,再等等。”   方沉碧也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你姐姐是不是一定要杀了我灭口?”   裴非半晌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方沉碧又道:“如果是非要我死也无所谓,只要放过璟熙,我只求你们把他救活治好病送给我舅舅舅妈那里带他远走高飞,再也不踏进京城半步,就这么一辈子过活,可否?”   裴非叹一口气,面对方沉碧蹲□,抬头看她惨白的一张脸,道:“璟熙的病也许是真的难以治愈,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保全自己为先,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璟熙在你心里一样。”   方沉碧无声,她双眼无神的将目光挪向另一处,声音微弱快不可闻,道:“不要去找蒋悦然。”   “好。”裴非捂住她的手,那一刻她方才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一直滑进自己的心口窝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神,也不会是哪方勇士,其实自己谁都拯救不了,反而还连累了很多人,结局竟是这样。   “我会保护你,用我的命。”裴非临走时候这样说,可方沉碧的心宛如死水一般,她再不介意谁爱她,或者她爱谁,就算立即死去,她也只想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只是这样而已。   光景如流水,两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句话也没有,直到日头升高,眼光从窗棂了照进来,落在方沉碧裙裾上,像是洒下来的碎花。   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进门的是刘庆,他轻手轻脚进了门儿,跟方沉碧和裴非拜了一拜,道:“小公子暂时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是可能需要继续调养好一段时间,但我们老爷也说了,小公子的病并不能痊愈,但至少目前算是稳定了些,不知道您是不是要带着夫人一道去看看?”   方沉碧还没等刘庆说完,赤着脚跳下床就往外跑,裴非忙跟了上去,一把扯住她胳膊,一抬手把她打横抱起来,由着刘庆打头带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完结本文,因为实在太忙了,对不住各位了,拖得太久了。 第七十五章   进门时候,孩子已经睡熟了,方沉碧伏在床头边,轻轻摸着孩子额头,不敢惊动他半分。   关大夫朝裴非挥挥手,示意他出来,便先行离开,等到出了门关大夫才道:“裴少这里我亦是要实事求是的交代,这娃娃怕是已经不中用了,这血症基本上说来就是一个死字,之前本朝的一位公主也是因着这个恶疾夭折的,小公子能听到今时今日也算是不易了。”   说罢关大夫朝着门里望了一眼,见方沉碧坐在踏脚椅上,眼神里只有慈母心疼的柔色目光荡漾,着实有些不忍心,叹道:“我看夫人那里也不便我一个外人多说什么了,只是有劳裴公子您多费心思婉转点告知她吧,不然这孩子状况如此差,怕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我也恐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   裴非又说了几句折回房间,看着方沉碧依旧保持那样的姿势,一只收轻了再轻的抚摸孩子的额头,她的眼光极近痴迷了,孩子一直在睡,没有半分感知,脸色苍白如纸,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真当是他已经没了呼吸。   裴非突然觉得十分为难,究竟如何去告知方沉碧这孩子随时随地都可能离她而去?这让他怎么开口?   他又为难又尴尬的站在方沉碧身后沉默不语,竟手足无措到觉得芒刺在背的慌乱,救璟熙她什么都愿意,可人的生死怎么会是他能改变的了的?   “我知道,璟熙就快要离开我了。”眼光不变,那么温柔的似乎如流动的天光一般,那么暖,那么情意浓浓,她看着孩子的脸,贪恋的扬起嘴角,那般安宁静好的表情,让裴非看着看着就沉迷进去,似乎那样的表情他一次都未曾见过,不知道蒋悦然是否有这个幸运曾经见过呢?除了这个孩子,她到底还对谁展露过这样的表情?那一刻的酸楚,是裴非这一辈子以来第一次尝到的感觉。   “沉碧”他第一次这样叫她,酸涩里析出一丝丝的甜意,有小小的幸福感充斥其中,这样的喜悦竟是跟偷来的一样,连自己都不敢昭然若揭那般大大方方品尝其中滋味。   “我知晓,人生来便有死去。”方沉碧声音很小很轻,裴非努力去听,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错过她说的。   “可你知道吗,没了璟熙,我也不是我了。”他看见她轻启嘴唇,那一个一个字仿若竟不是听见的,而是从她一张一合的嘴巴里猜出来。   “你......”   “他是老天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我这一辈子最珍视的人,没了他再不会有那样的人出现,你说,我若是还活着,只是活着,是不是不如死了?”方沉碧稍稍侧脸,晶莹泪珠顺势滑下,她怔怔,视线胶在面前的幼儿脸上,泪水蓄满眼眶,淹没她面前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总觉得我活了两辈子那么久,我无所争,因为知道争不来,老天若是不肯给你,你便是哭闹,便是心机丛生也没用,得来的只是另一种方式的警告,告诉我不是我的就不是,若是不肯安分接受,怕是已经到手的东西也要收回去的。   可是我早就两手空空了,我还有什么能被夺走的呢?除了一条命而已呢。可是奇怪的很,老天吝啬给我所有,却独独肯留给我一条命。所以,我忍啊忍,拼命的忍着。继母薄待我,我忍,我不忍我爹便难做,他没有自己子女,继母怀了弟弟,为了养育之恩,我忍了。   见到自己爱的男人也要忍着,就由着自己性子去,惹他那么冲动行事不顾后果,若是到时候为了我又遭受了什么,我怎么能安心呢?婆婆算计我,把我嫁给蒋煦,我也忍了,怎么办,都为了悦然,他是个太重感情的男人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他,除了让他不要为难,不要再被他的母亲算计去了,为了方家能安安生生的活下去。   有了璟熙之后,我突然觉得我似乎不在两手空空,那九个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他,可我还是只能忍,我能如何,偌大的蒋府像口棺材,我走不出,即便走的出,若是我不见,我舅舅舅妈,连方家一起都要跟着倒霉。璟熙出生那会儿,我难产,我以为我要死了,就像我娘生我的时候那样,漫天遍地的血,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流了一床一地。孩子落地,   为了璟熙的未来,我忍了蒋煦,忍了一切,我骗了蒋悦然,我好怕每次他从京城回来时候璟熙叫他三叔的样子,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我更怕别人知道了什么,以后我的璟熙怎么抬头做人?可父子连心,怎么掩怎么藏都没用,璟熙就喜粘着他三叔。你知道吗,我每次见了这个都心酸的无以复加,这都是造了什么孽,会轮到今日的结局?到底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孩子的呼吸一点点消逝,潮汐般的最后吞咽,方沉碧泪流满面,她依旧维持轻轻抚摸孩子额头的动作。不知璟熙是不是已经醒了,脸色开始发青,眼睛半睁,不知是看得到还是已经看不见了,只是他面容还算安详,似乎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挥着小手在自己眼前乱抓,嘴里涌出血沫子,看样子似乎在喊娘。   裴非已知不好,转身就要出去,却被方沉碧喊住:“你别走,我将他带来这个世间,便也要由我送他走,别再折腾他了,我的璟熙已经疼了太久了,他现在想要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   方沉碧僵直身体,坐在床边,抱起孩子搂在自己怀里,用自己里衣袖子擦着孩子嘴角的血沫子,轻拍孩子背心,哄着道:“璟熙啊,你爹说过两天就回来看你,你且先好好睡,睡醒了你爹就回来了,娘一直陪你,娘不走,娘带着你,等你爹来接我们走。”   小手挥了挥,越来越无力,最后攥着他娘的领子边儿,搭在那再也不动了。   “璟熙啊,娘的璟熙,快快睡,睡醒了就长高高,娘等你长大,等你长大呦,娘等你。”   裴非僵硬身体,见方沉碧轻拍孩子,眼睛里已经没了泪水,只有慈母疼爱的目光看着怀里的孩子,不见了恐惧,也不见了痛苦,只有安静。   “娘永远都会陪着璟熙,永远都会。”   裴非不忍再看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他有些力竭,从房间到门口只有几步路,却觉得走了许久许久,眼眶发酸,胸口闷痛,他觉得吃力,便手扶着门框,头也没回,道:“方沉碧,你要守着你儿子,我就守着你。”   “璟熙好好睡,睡香香,长高高,娘的璟熙是乖宝儿,睡醒了你爹就来了,来接我们了。”房间里的人似乎并没听见任何一个字,依旧柔声哄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怀里的孩子真的只是睡熟了,   他只要睡一会儿工夫就会醒来,还会叫她娘,还可以喊那人“三叔”。   裴非经觉得人生是那么沉重,方沉碧一字一句把她这辈子说的那么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点重量,没什么了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了这么多日月,可是却在她的儿子死去这件事面前彻底崩溃了。又有谁说人的崩溃只能是发疯发狂呢?   人人都觉自己无辜,仿若找不到罪魁祸首就应该觉得认倒霉便是正道,可她又为自己委屈什么了呢?她什么都不想要,除了她的儿子。   抬头,阳光已足,甚至是刺眼,刺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立马就辣出了泪水。   “老天?”裴非苦笑:“老天你为何如此欺负人,就算她做错过什么也该结束了,何以欺人如此,她若不多要,你就不要那般吝啬了,天也要积德,不是吗?”   话出口,嘴角又是爬上苦笑,他摊开双手,瞧了又瞧自己的手,方才觉得两手空空又岂止只有方沉碧一个人?   还没走出院子,裴宁迎面走过来,裴非直起腰收了收脸色,道:“蒋家的小少爷去了,回头府上预备后事吧。”   裴宁应道,折身就要出去,又听裴非补充道:“这事情你让其他人出面办,你别露脸,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去,现在府里必定是乱成一团,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我姐姐找到方沉碧的下落,所以风声切莫走漏了,至于蒋家那面,也就不要告知了,听说蒋府的大奶奶正在给她儿子安排好了一场婚事,说起来也就这一两日了,等他成婚了之后再选个日子报信儿过去吧。”裴宁应是,立马出了院子。   裴非也觉得这个院子实在让人压抑,亦不好去再打扰方沉碧与璟熙最好的话别,便自己先行出了院子。   一夜过去,蒋悦然只保持一个姿势靠在床边,陈莹莹靠在另一边,也这么窝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便先醒来,先换好了衣服,端来洗脸水。   虽说陈莹莹的腿脚并不利落,但倒也是诚心诚意的,蒋悦然看在眼里,只是愈发觉得自己母亲是罪魁祸首。陈莹莹走到床前,将白布巾放在温水里浸了浸,稍稍拧干水,伸手递了过去,准备蒋悦然擦脸。可蒋悦然并不领情,侧过脸并不打算劳烦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我并不是你想娶进门的人,但毕竟我们也是拜过天地了的,外人到是我们早已是夫妻了,你若是肯给我这分脸面,就算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昨夜我亦是一夜未睡,我想了许多许多,我能嫁给你已是圆了我的梦了,即便只是有名无实我也认了。”   陈莹莹微微侧过身子给蒋悦然擦脸,又道:“你要去便去,找她也好,怎么都好,我也绝不会多一句话说。只要我还能守着这个位置,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也就够了。”   蒋悦然闻言,扭过脸,一字一句道:“我原以为不娶你便是不害你,但还是被我娘算了进来,也不知到底是成全了你还是成全了她自己,但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我要的也只有方沉碧一个人而已,我也不怕你知道,不怕你去我娘那里告状。   总之,这样窝囊的事儿我不会再做第二次。拜堂也好,和离也好,我无心于你并不是你的错,但我别无选择,我只能站在她身边,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一直都是,不曾欺瞒你,也不曾坑害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放你生路,跟着我寡守一辈子对你亦是不公平,也不是我愿见的。”顿了顿,蒋悦然道:“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的想法,句句为真。”   蒋悦然的话如同一根根儿软刺,看起来似乎都是为她好,说起来也句句都是道理,他没欺骗她任何,甚至是一直拒绝她嫁进来,可她那么期待,现下如愿以偿了,反而听见这样的话之后,只觉得心冷的如三九寒冬结成的冰溜子,尖尖的,生生戳进她的心口里,疼的那么温吞,那么婉转。   “你当真就那么爱她,不惜一切代价?”声音出了她的口,像是一条丝线,绕着她的颈子,也勒着她的心。   “对,就是这样爱她。”回答亦是那么斩钉截铁。   陈莹莹看着蒋悦然的脸,突兀的笑了,笑容苦涩的令人心酸,道:“既然那么爱就去吧,虽说这样的话你说在我面前像是生剥了我的脸皮,可我还是不忍心你不痛快。毕竟,比起你不快乐,我宁愿我不快乐。”   说罢,陈莹莹挪着脚步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边吩咐卓安把你东西收拾出去,姑母那里我去劝着,你且先去京城接他们母子回来吧,家和万事兴,分寸我是有的,你也放心。”   陈莹莹出去了,蒋悦然突然觉得这场闹剧唱到最后居然没有一个是赢家,无论算计的是谁,被算计的是谁到最后都是苦角,谁又比谁幸运呢?   卓安过来时候满脸讶异之色,也没想到陈莹莹竟能大度到如此地步,连大夫人那里的说辞都一并承了去,果然是有一家之母的风范,比起那么不是人间烟火的方沉碧,还是陈莹莹看来顺眼很多。   蒋悦然的药劲儿还有些,还觉得身子乏力的很。上了马车卓安开始安顿蒋悦然,见他一张脸臭的很,也没敢招惹他,只是顺口替陈莹莹说了几句好话,蒋悦然一句也没接,靠在车厢里,眼睛看着窗外心思很重。   马婆子哭的一双眼已经红肿的像桃子,方沉碧一脸淡漠,抱着咽了气的孩子一直坐在那。   “沉碧,孩子走了,你放他下来换件衣裳吧,裴公子那面送衣服过来了,时辰久了孩子身子硬了就不好穿了。”马婆子哄她,可方沉碧没有反应,她就那么抱着孩子,也不说话,也没表情,仿佛被抽走了魂儿,只剩下一副躯壳坐在那里。   “沉碧啊,孩子已经走了,你也接受吧,以后日子还长,你跟三少还有机会。沉碧,你可别这样,你别吓舅妈,舅妈怕死了,你舅舅人不在这,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可怎么办啊。”   方沉碧听不见耳边马婆子唠唠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她心里反反复复的问自己,璟熙没了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跟蒋悦然说起孩子死了。   孩子真的已经没了吗?这一切是真的?她动了动已经蜷曲僵直的手指,刺痛感传来,眼睛望向窗外,天光扎眼,这一切都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舅妈,我要带璟熙回去了,璟熙一直很想见到他爹,我要让他爹再抱抱他,不然我的璟熙怎么能闭得上眼,我怎么能安心。”   马婆子忙应道:“好,就听你的,把孩子衣裳换好了我们就回去,方梁还在府上,我这就让裴公子安排我们回去。”马婆子抹着泪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方沉碧 放下孩子,把水盆端过来,开始给孩子擦身子,血水凝结,她一遍遍擦拭孩子脖子上的血迹,直到都擦干净,她将裴非送来的新衣裳给璟熙穿上,孩子的身子已经开始僵硬,她不敢用力,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砸再墨绿色的衣裳上,洇出一滩滩的水花印子。   “璟熙啊,娘这就带你回去见你爹,儿啊,一路慢着走,娘陪着你。”   可是孩子已经再也听不见了,换好衣裳的璟熙好看的像个白玉雕的娃娃一样漂亮,长长睫毛盖住了他那一双跟方沉碧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他像是睡着了,跟平时一样,方沉碧看他,觉得就像平时他只要睡上一个时辰就会醒过来,到处喊娘撒娇的样子。   马婆子过了会儿进来,见方沉碧收拾好一切,她见了床上的孩子又是哭的不能自己,裴非跟着进来,见到方沉碧弱如扶柳,脸色竟比床上已经咽了气的孩子还要苍白,而此时的她神情恍恍惚惚,不如其他女子失去子女时候哭天抢地的发泄,她就如同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裴非见了心痛的厉害,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她疼,自己竟比她还要疼,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去疼才好。   他缓缓走过来,一只手扶上方沉碧肩膀,道:“我听你舅妈说了,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方沉碧点点头,道:“我要带孩子先回去。”   裴非满肚子话要说,但现下的情况实在不适宜,他点点头,道:“如果你要回去我送你。”   方沉碧点头,不看他也不再多说。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绕着小路回去,孩子静静的躺在方沉碧的怀抱里,方沉碧不做声,马婆子一脸丧气神色,裴非也是不做声。因为赶得紧,马车驾的比平时快得多。   可就在与此同时,蒋悦然的马车正从官道以疾驰的速度通往京城,这里是最近的路线,也是最快的。   也许是造化弄人或是天意如此,两个人再一次走了不同的路,在平行的两条路上擦身而过。   而另一边儿,裴府上算是开了锅,眼见是后院走水,大家一股脑的去救火,可方才扑了一半儿,裴福突然一下子悟了什么似的,忙道:“这可不好,快去少爷房里看看去。”   果不其然人早已不在,裴福唉声叹气,道:“看来这又是要一场风波了,是不是曹挽香的魂灵儿不散,还是跟我们裴家对上了,怎么的做娘的搅合一通,做女儿的也不肯安生。”说罢赶紧指挥下面人出府去找,可这时候裴非和方沉碧早已经走不见了。   一大清早的功夫,蒋家就来了客人,说是远房来的亲戚,只要见大太太。   这两位亲戚倒也奇怪,刚进了屋子就关门儿,连平素大夫人的贴身李婆子都给赶了出来,外边儿一圈丫头婆子都纳闷儿,到底是什么亲戚来做些什么。   也就是一炷香的光景,两个远房亲戚又来去匆匆的走了,等着李婆子进门儿时候,大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张脸青白青白的,好似惊魂未定。   “夫人,您......”   大夫人不等李婆子把话说完,忙比划着:“赶紧去给我找马文德过来,这不孝的子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眼瞅着就要惹大祸上身了,他还不自知呢。快去,快去。”   李婆子也不敢多问,忙不迭跑出去找马文德去了。没多少功夫马文德来了,进门儿就给大夫人喊到了里间儿去,一股脑的道:“我是一直不知道你那侄女的身世来着,以为是偏远的山沟里一个普通丫头罢了,谁曾想倒是从头到尾都给看错了,这下子算是惹祸上门,不得消停了。”   马文德一头雾水,又问:“夫人何出此言,我倒是不明白您的意思了,您说的可曾是沉碧这孩子?”   大夫人黛眉一蹙,恨恨道:“不是这小蹄子还会是谁?”   马文德微有不爽道:“夫人怎地这般说她了。”   大夫人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方沉碧这死丫头的娘是何人?”   “这个我不曾得知,只知道是我那远房表弟家的原配,当年是生沉碧的时候难产而亡的,我倒也未曾见过她本人,他们成亲的时候也不曾操办过,见过的人本也不多。”   大夫人冷道:“你当然不可能见过,曹挽香那样的女子也不是谁说见就见的,当初她可算是一方人物了,闹了王爷府又戏弄的京城大户的裴家,据说连当今皇上也被她蛊惑过,差一点就祸乱的后宫,后来自是闹腾的太大了,皇后都出面来干涉,她也不知道是怀了谁的种,便带着肚子连夜从京城跑了,一路跑到我们清河县来,镇上她不敢待,就在山沟里的方家落了户,嫁的就是你那远房的表弟方安。   原本她也想留着一条命,守着些秘密等着重见天日东山再起的时候,可老天自有公道,在她生产的时候设了一劫,她就没熬过,死在了方家。而现在方沉碧的出现倒是惹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原本一个女子怎么会平白的长得与那曹挽香七八分相似,却也比她娘更胜几分美,既然有人在意就自然会查到她头上来,时间这么一算,曹挽香逃走,方沉碧出生,这时候一对一个准儿,她不是曹挽香的女儿还能谁是?”   马文德的确也并不知方沉碧曹挽香这码事,乍闻这身世也觉得实在是大吃一惊,道:“就算沉碧是曹挽香的女儿,可她出生之时就是没有了娘,她本也是无辜,何必牵连她进来 ?”   大夫人笑道:“除了那曹挽香,任是谁也不知道方沉碧到底是谁的种,也许是公主,郡主,最差也是裴家的千金小姐,可不管是谁的种,曹挽香这人本就该死,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样该死,只有死人才会守密,才不会成为把柄。那么方沉碧是谁的种还重要吗?重要的是她有一个怎么样的娘。”   “难道说刚刚那两人就是来跟夫人说这事的?”   “说对了,那两个人是宫里的,他们知晓了方沉碧的下落,也找到我这里来了。一大早,我那乖媳妇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替那不肖子孙说情,我也是糊涂了竟也允了,由着他胡闹,现下我也不能再由着他性子了,你赶紧带人上京,越快越好,就算是五花大绑的押也要把他押回来,不然这小子非要惹出大风波来不可。”   马文德不甘心,又问:“可沉碧还带着璟熙少爷,孩子还在生病,大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沉碧不能回府就算了,哪里打发都可以,可毕竟小少爷还小,就这么母子分离,岂不是太过残忍?”   大夫人的脸上也只有一瞬间的痛楚,半晌慢慢道:“璟熙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我也不舍,可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不能因为璟熙这一个孙子就送了蒋家的命,璟熙还病着,能不能治好也是变数,宝珠现在也已经有了身子,莹莹也嫁了进来,用不多久也能怀上孩子,也不见得非要指望璟熙不可。”   马文德闻言,心里更是恼怒的很,这么多年来,方沉碧为了方家被送到这里来,为了不牵连蒋悦然而嫁给蒋煦,后又被设计生下璟熙,再后来为了孩子,又忍辱负重的隐瞒真相,到现在大夫人竟也丝毫不讲半分情分,当真是冷血无情。   “可毕竟沉碧还是大少爷的正房夫人,无论如何,就算不说璟熙少爷,沉碧也是要回来的,宝珠就算怀的是个小少爷,她多说也只是大少爷的通房丫头,于情于理沉碧也应该回来继续替您照看蒋府上下内院外院的事。再者,外人看了这事儿也会嚼舌头的。”马文德满嘴道理,大夫人越听越不舒服。   “你看你急的,方沉碧不过是你堂兄弟家里带来的拖油瓶,也非跟你有一丁半点儿的血脉关系,你这是着哪门子急?再说了,我又没说一辈子不让她踏进这个家门儿,不过是等着悦然跟莹莹的关系好起来之后她再回来又有什么不妥当?难道你想看到悦然跟我大眼瞪小眼,看他继续耍疯任性的闹翻这个院子吗?”   大夫人懒得再说,斜眼瞪了马文德一眼,催促道:“这府上上下到底要为这方沉碧闹成什么样才肯消停,我这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不成,这辈子尽管是跟着她犯急来着,真让人搓火。你赶紧下去办事儿吧,别杵在这说些让我烦心的话了,下去吧。”   马文德应是,倒也没再多费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大夫人还有点莫名,觉得马文德这脾气可是千年万年不遇一次的,怎么的今儿就说了一句让方沉碧等等再回就惹得他发这么大脾气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顿觉自己心情大好,毕竟方沉碧和璟熙的事情再也影响不到蒋悦然了,就算是方沉碧三头六臂,有个璟熙夹在中间,又有陈莹莹刚嫁进来,她是什么都不会透露的,一旦走漏风声,第一个没脸的就是她,然后就是她儿子。大夫人志在必得,早把璟熙的病忘到脑袋后去了。   一路狂奔,一天里都未听下休息过,裴非早命人在前面事先打点好一切,租了山里一家农家院子。这家姓李,人口不多,只有三人,夫妻两个,还有个尚未成年的十三岁少年。   李家婆子见了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格外热情,尤其见了裴非和方沉碧,更是看直了眼,道:“我的娘亲哎,这等可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娘娘吧,我们这小门小院的可怎么够用哦。”   抱着已经僵硬的孩子,方沉碧挤出一抹微笑出来,道:“这里麻烦您了。”   李家婆子忙要上前接过来孩子:“一路辛苦了,小娘子把孩子交给我就是了,我前后养了七八个孩子,到现在就剩下最小的还在身边儿,其他都出去自立门户了,你就放心吧。”   方沉碧往后一闪身,道:“不劳烦李妈了,孩子病了,我来亲自照顾就好。”   李家婆子也不好意思的缩了手,然后让自己的小儿子小狗子过来帮一行人拿下包裹,方沉碧则随着裴非进了里屋去。   马婆子也怕方沉碧一路撑不过来,放下孩子,方沉碧就坐在床边,也不说话。马婆子见了心疼死了,扯着方沉碧的手,劝道:“你别太钻牛角尖,命里有时终须有,没有你也放宽心,老天爷总是不瞎的,见你少了,总会再补给你的。”   方沉碧寻思着半晌也不曾说话,突然便说:“舅妈,我想进宫。”   马婆子闻言,可是给吓坏了,忙不迭道:“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日子还长着,璟熙虽然不在了,可以后你还可以再怀。不管怎么样,切莫不要硬碰硬,你娘的身世已经给你惹了太大的麻烦了,你若是真的进了宫,还不是老猫面前的耗子,还好得了吗?那不就是去给白白送命的吗。”   马婆子越说越难过,他男人养了方沉碧这么许多年,已经是把方沉碧当女儿一样养着了,如今就像是连着筋血一样的骨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可是舅妈......”方沉碧扭过头看向马婆子道:“我的璟熙死了,舅妈,我的璟熙的死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不是裴非的姐姐可以阻拦,也许他走的还不会那么难受,我儿终究会走,可最后一程走的太辛苦了。”   马婆子哭的更是伤心,道:“你不说,我焉能不知道,可那又怎么办,孩子总归是走了,你们做父母的就算是万般心痛,也终究要好好活下去。皇宫里的人哪里是一般人,你去死磕,那就是鸡蛋撞石头,我不允你这么做。”   方沉碧没有回答马婆子的话,只是扭过头,摸着孩子冰凉的脑门儿,道:“我要送璟熙回家见他爹,等安排好了他,我也有我自己打算了。”   马婆子心里清楚,方沉碧至于能忍耐到今日一直为了方家,为了她和自己老头,也为了蒋悦然,为了璟熙,可从没考虑她自己到底是不是快了,究竟幸福不幸福。现在璟熙去了,怕是她心里那个勉强成了这么多年的坚强也随之坍塌了,人若是没了念想,可就真的什么都不顾及什么都豁出去了。   就这功夫,裴非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道:“要不要回去蒋家,怕是你还得好好打算一下。”   方沉碧和马婆子都莫名其妙的看向裴非,只听他道:“前几日蒋悦然与他娘舅的表姐陈莹莹喜结连理了,而大少爷蒋煦身边的宝珠也已经怀了几月的身孕,你这功夫带着孩子回去是否便当还是个问题。”   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像是一记闷雷直直劈中方沉碧和马婆子的神经,方沉碧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直挺挺的站直身体,脸色煞白的吓人,她看向裴非,问:“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裴非轻声回答:“两日前。”   方沉碧就维持那样一个姿势站着,裴非和马婆子站在她面前,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些什么,可她一句话也听不见,面前人的脸在模糊,一片静默,她身子越发 软起来,越来越支撑不住。   她开始大口喘气,只觉得疼痛感从心底一下子迸发出来,快的不由得她反应,疼的她只觉得一张嘴就会喷出一口血来。   儿子死了,而那个说要带他们母子远走高飞的男人成亲了。   脚下的伤口又开始传来一阵阵刺痛,方沉碧突然觉得来自四面八方的痛感已经将她包围。她已无路可去,能去哪,带着死去的孩子回去刚刚大喜的蒋家已经不可能了。听说宝珠已经怀了蒋煦的孩子,蒋悦然也已经成了亲娶了妻子,一时间方沉碧觉得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直到身子撞到了床柱边儿,她才靠过去,裴非与马婆子忙上前想要扶她,她伸手摆了摆,摇摇头,张开干涩的嘴巴,声音嘶哑道:“让我自己待会儿。”   人都出去了,方沉碧的这才顺着床柱由着自己身子滑下去,她眼眶灼热的干痛,流不出泪,也不想再哭。   去哪?就能还能去哪?   夜渐渐深了,山村里的夜晚尤其的寂静,方沉碧抱着孩子的尸体坐在床边儿,喃喃道:“璟熙,娘还能带你去哪,还能去哪呢?”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院子一阵乱嚷嚷声,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女人叫喊声,方沉碧扭头朝外望去,只见原本黑黝黝的院子里竟火光闪烁。正当这时,门被大力推开,外面冲进来两个人,正是马婆子和裴非。   “走,快跟你舅妈一起走,快。”裴非扯着嗓子大叫,从他身后可见外面的一片喊杀声。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进入尾声,再有几章就彻底完结。 第七十六章   方沉碧不知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的转身就往里头走,想去把床上的孩子抱出来,裴非更快一步,大力扯了方沉碧的胳膊,便往马婆子推去,马婆子拉住方沉碧的手,忙不迭往外跑。   方沉碧还不放心,扭头朝里望去,只见屋后已经着起来了,火苗子冲进窗子,床纱纸一下子烧起来,火苗像是一只手,不断从窗外伸进来撩拨,沾到哪里都是火星四溅,然后便是熊熊之焰。   裴非抱着璟熙的尸体,迅速从里面钻出来,鬓角处被火苗燎到些许,烧焦的发丝卷曲着贴在鬓间,显得有些狼狈。   三个人很快的冲出屋子,外面接应的是裴宁,他打头儿带着几个人一起跑,穿过廊子只感到一阵阵火灼似的风擦过脸颊,痛的好像给撕掉一层皮一样。   方沉碧也不知道是被带往什么地方去,只知道被马婆子扯着的胳膊快要脱臼了一样,她跟着跑的没头没脑的,还不忘记回头去找裴非的身影。   这山里的院子本来就小,一把火点着了很快就会吞了整个院子。风特急,一吹整个火势如燎原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倒去,院落旁侧的山林也被一瞬间点燃,火势开始不可收拾的一点点染遍了半个山坡。   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嚎哭声,男人的咒骂声,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铁器碰撞的声响,夹杂着火烧的噼里啪啦,风声如鬼泣,整个天空都翻出橘色的光亮,分不清火到底烧在哪里,是天上,还是地上,或者天地之间已经被烧尽了。   裴非跟在最后面,被烧焦的木头还是什么东西从上面崩裂开来,稀里哗啦的往下掉,砸在身上就是一滩火。方才没跑几步,前面窜出一个人,方沉碧定睛一看原来是离家那个老幺,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脸血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没命的跑,方才没跑出几步路,身后紧跟着又窜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手持一柄亮晶晶的长剑。   方沉碧冲着那人就喊:“躲开,躲开。”   可那孩子根本听不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在她面前犹如一张盛开的花,只开到一半就颓然凋谢,孩子双目撑大,一张嘴也长得很大,似乎在求救还是说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血如泉从他嘴口里喷涌而出,那明晃晃的刀尖从他左胸处透出来。   方沉碧和马婆子正巧看见这一幕,竟也连逃跑都忘记了,两个人站下脚步,火光下孩子的脸扭曲成诡异的姿态,紧接着又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贯彻整个夜空。已经分不清,那个疯狂的扑上来咬住黑衣人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凌乱的让人分别不清。   那黑衣人一吃痛,想要甩开胳膊上的东西,顺着力道拔出了亮剑,血从孩子的嘴里,胸口顿如喷泉,孩子身子如一片秋叶,软绵绵的朝着前面倒过去,在没有任何声音。   “啊”又一声无比凄厉的女子尖叫声怵然响起,那“东西”猛地放开黑衣人的胳膊,扑向地上没了反应的孩子身上又是嚎哭,不知为什么,原本吵闹不堪的院落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好似一时间除了女子的哀嚎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我的儿。”那哀嚎像是夜空深处出来的一声哭泣声,绝望的仿佛扯碎了方沉碧最后一根儿绷紧的神经,让她胸口痛得能喷出一口血。她骤然弯腰捡起一根黑漆漆的木头,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又是一道亮闪闪的光,挥起,落下,没有声响,没有任何多余,圆乎乎的东西滚落地面,血缓缓的洇开,仿佛开在李婆子身底下的一朵硕大的娇艳蔷薇花,那么美,诡异的美的让人彻底屏住了呼吸。   那黑衣人瞧见廊子里的几个人,折身就要冲过来,裴非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方沉碧,马婆子也醒过神来,扯着方沉碧又开始躲躲闪闪的绕着跑。   裴宁手里持剑,走了几步又觉得不放心,朝马婆子大叫:“往后走,后面有人接应,快走。”   马婆子被吓的六魂无主,此下只敢拽着方沉碧跑的没头没脑的,他们越跑,那人越是追的紧。一剑挥下,直接挡住了裴非的前路,裴非倒也灵巧,一个侧身躲过,可因为怀里还有个半大的孩子,遂也是勉强应付过去的,那长长又明晃晃的的刀子就从他胳膊袖口边儿带着风声削下去,割破了他的衣裳。裴宁大叫一声:“敢动我们少爷,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活腻歪了。”   那黑衣人也是一怔,显然是发现找错了对象,收刀又折身跃向前朝着方沉碧和马婆子过来了。裴宁一把推开马婆子,孤身迎向前来,马婆子吓得六魂无主也分不清楚方向,只管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了。   “混蛋。”裴非大吼,一下子明白过来,跟着上前一把扯住那黑衣人衣角力道之大,甚至扯掉了   一块布料。   “你回去跟你的主子道要是误伤了谁,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黑衣人定了一定,站住,见裴非怀里还有个孩子,用一件外衣包的严密。   “孩子已经死了。”裴非淡声道:“我只把这句话放在这,如果你们想杀了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拎着我的脑袋去给你们主子回命。”   黑衣人终于肯开口,道:“原来阁下是裴家的少爷,也请少爷不要为难属下,属下本与那女子一家毫无恩怨仇恨,可上面的令下来,我们就要完成了回去复命的,复不了命在下也是满门不得留。”   裴非顿时一梗心里也知道姐姐要方沉碧的命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怕是这个事儿任谁也管不了,方沉碧就像是个隐秘的龌龊的由头,她在世一日,怕是当年参合其中的那些人就都没一个能摘得干净的,所以那些个人都想要她的命。   只有要了她的命,那些人才能心安理得活在这个世上。   裴非也无口可辩,只是定定的看着黑衣人,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先杀了我,再踩着我的尸体去提方沉碧的人头回去复命吧。”   那黑衣人耸了耸眉毛,哼笑了一声,道:“当初上头也有交代过,就知道公子是不肯乖乖就范的,但在下也得到交代了,那就先撂倒了您再说吧。”   黑衣人歪嘴一笑,把刀背过去,就朝着裴非一步步走过来,裴非本就抱着孩子,原也本就是个富家公子哥,从未学过什么劳什子武功,这会子弄个练家子过来要比划,他也是心底发毛。   裴宁及时赶到,可黑衣人身后不远处另几个同样着装的人出现了,街是举着尖刀作势要过来算账的架势。   裴非新知这黑衣人本也就是冲着方沉碧来的,并不会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遂朝着裴宁大喊:   “你这就快去帮着他们两个,我必然无事,不必顾我。”   “可是少爷......”   裴非不等裴宁说完,怒吼:“还废话什么,她若是出了事儿,我可不饶你。”   裴宁是知晓裴非脾气的,咬了咬牙,忙转身朝后院方沉碧和马婆子离开的方向奔过去,边跑边道:“少爷自己小心,保重自己身子。”   见裴宁不愿恋战,黑衣人朝身后来的同伴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裴宁,自己则是对着裴非,操起手,一副你奈何不了我,我却收拾得了你的表情与他对峙。   马婆子拉着方沉碧没命的跑,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对了方向,长夜漆黑漫漫无边,左右是见了没人的地儿就跑,身后裴宁拼力对付跟上来的几个黑衣人,眼看也吃力的很,越发的勉强起来。   到底马婆子也已经年岁大了,山中小院的火势很快撩起来一整片,四下望过去,周遭都被一片火色包围,也分不清楚哪里还有路可以逃脱。   “沉碧,怎么办,没路跑了。”马婆子慌慌张张的左瞧右看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才是。   “舅妈,你快跑吧,他要找的人是我,你快跑。我不跑了,跑不动了,也跑不了了。”方沉碧推了推身边的马婆子,马婆子哪里肯,只觉得是整个肺都要给呼出来一样。   “沉碧你说什么傻话,我死也要带着你一起出去,怎么可以丢你在这里送死。”马婆子拉扯方沉碧的胳膊,摇的她几欲站立不稳。   方沉碧已经力竭,她喘息如扶柳迎风,飘飘荡荡的似乎一触就要倒下,长发披散,似一双双黑色的纤细手指,在夜风里招摇,她面色白如灯纸,一双大眼已无什么神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不远   处的裴非怀里摇摇欲坠的孩子发呆。   “我的儿”她喃喃自语。   “舅妈,如果以后你再见到蒋悦然,不要告诉他我和璟熙在哪里,你就说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让他......让他......”方沉碧往前走了一步,风忽大,吹起她一身沾染血污的白衣,好像那一刻她一转身就能飞天成仙一样。   火光乍亮,晃了方沉碧的脸一瞬间美的惊心动魄,她轻声道:“就让他忘旧人,结新欢,一别两宽。”方沉碧说罢,弯腰捡起脚下的死去黑衣人丢下的一柄剑,朝着裴非的方向走过。   “孩子......”马婆子哪里肯依她,立马跑过来,扯方沉碧胳膊:“沉碧快走,快跟我一起走。”   “走?”旁侧跳出一黑衣人,冷笑,反问:“你们两个谁走?我看一个也走不脱。”   方沉碧颤抖着手举起那柄剑,冷声道:“你别为难我舅妈,让她走,我留下。”   黑衣人笑出声来:“两个自说自话的傻女人,今儿在这深山野林里,你们是一个也别想走,贵妃有令,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真是......”   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一顿,只觉得一冷,便发觉似乎身体里穿了什么东西进去,低头一看,果然是一柄剑,只是这把剑从他身后贯穿了他身体,血一霎时从剑头儿的部分溅出来,竟喷了方沉碧和马婆子一身一脸。   风仍旧再吹,一股子腥甜似乎铁锈气味涌进她的鼻子里,胃底开始翻涌般的恶心起来。   “还不快跑?”裴宁咆哮,大力的抽回手里的剑身,那黑衣人基本没怎么挣扎,口吐鲜血仰面栽过去了。   方沉碧和马婆子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已是吓得手足无措。   裴非本来就与黑衣人头目纠缠,自己又抱着一个孩子,已经无法□出来,可见到方沉碧一脸鲜血,顿觉一颗心像是给剜出来似的,也是给吓得面目惨白。   “走,快走,快走。”裴非大力嘶喊,拼尽全力相抵,手里的剑与黑衣人的剑刀光相见,蹦出一点点火花出来。   马婆子一怔,挥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拉着方沉碧就往后跑。   风愈大,火烧的越旺,火势已经吞没了山坳里的整个院子,而即将把他们团团围住。方沉碧只觉得背后如火烧一般,血衣因被火烤发出一阵阵焦糊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血,亦或者是别人的血。马婆子已经跑疯了眼,也不知道该往哪跑,只是死死扯住方沉碧的手腕,捏的死死的,就好像要折断一般,没命的往前跑。   黑衣人控制裴宁有些困难,毕竟裴宁是个练家子出身,可裴非显然好对付很多,一个大少爷身份,平日练些功夫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遂并无什么到家的本事,再加之裴非怀里还有个已经死去的孩子,这样大大的拖住了裴非施展的可能,一时进一时退,开始黑衣人还有时间和精力跟他周旋,可眼见两个手下都死在裴宁的手下,黑衣人头目自然按耐不住,也是懂了怒,遂对裴非道:“少爷今日执迷不悟,上面是交代过的,那女人和那孩子必死无疑,他们不死,就是裴家亡,少爷何必为了一介色衰女子坏了祖业?另有人托我给少爷带一句话过里啊,问少爷您还记得裴家老爷是怎么死的吗?”   裴非闻言一顿,黑衣人见他如此,又道:“看来您怀里的孩子已经是死了,您的手下还杀了我们两个兄弟,少爷若是还执迷不悟,那我也不能再客气了,就请少爷多包涵了。”   裴非怔了怔,道:“你肯放了那女人走,我会管你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绝不沦落到我姐姐手里去。”   黑衣人冷笑道:“少爷想的太简单了,小的一家十余口的性命早就在娘娘手里握着了,若是我无法复命回去,就等着一家上下,老老少少都死光吧。”   裴非反问:“难不成你觉得你真的做成了你们全家就能好好活着吗?”   黑衣人依旧不为所动,道:“我自是不保证我成了事儿我全家能不能好好活着,可我知道如果我做不成我全家一定没有希望活着了。少爷莫对我说这般话,我只管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了,既然少爷不乐意与我个方便,那只有得罪了。”   裴非横下一条心,一剑刚挥出去,却被那黑衣人巧妙躲过,反而对方又刺一剑逼得裴非有些手脚慌乱,而他已近力竭,这一剑虽然躲过,可却觉得挡的吃力得很,虎口震的麻痛异常。他踉跄了两步,觉得大事不妙。 第七十七章   夜风如冰,深夜里的山野格外清冷,可这一场大火烧的半边的天都红了,面前是一场冷,冷的人似乎喘着气儿都是带冰碴的,身后是一片热,仿若是背后的肉都给烧焦了。   马婆子顾不得其他,只是觉得璟熙已经没了,总要把方沉碧给带回去,如果方沉碧都不在了,那这个家也是散了。   可她又何尝心里不疼,眼看着蒋家倒了,妻离子散的,到头来还是要走的。   “我们可得活着回去,不然,我可怎么要跟你舅舅交代......”马婆子也是跑红了眼,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只管是闷着头儿跑,   “舅妈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跑吧,你还有舅舅等。”方沉碧顿了顿,扯着身子不肯再跑了。   抬眼,茫茫苍野一片萧瑟,大红满眼,竟不晓得哪里还有逃出去的升天。   “不行,不能等死,我不能让你傻下去。”马婆子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抡圆了胳膊扯方沉碧走。正是这时候,后头走来一人,两人扭头一看,便觉不好。   “不必再争,我瞧你们娘两个一起上路才是最好,不如结个伴儿,也算黄泉路上不孤单寂寞了。”说罢大刀就抡着砍了下来,   方沉碧倒是反应快,狠狠一把推了马婆子过去,马婆子不放及,一个趔趄屁股摔开了花。   黑衣人但见如此,瞥一眼马婆子,再看一眼方沉碧,想也不想转身就朝着方沉碧过来,一步步逼近。   “你乖乖挨死,倒也是省了我的功夫,你要是不识抬举,也多说是费了我些力气罢了。左右你是跑不掉了。”黑衣人咧嘴一笑,一双污浊眼眯成一条缝。身后的大院里房子已经全部吞噬,火势越来越旺,突然“嗵”的一声巨响,被烧成焦炭的木头被炸开,蹦的到处都是,火焰一瞬间冲天的亮。   方沉碧迎着火,被血和污垢染脏的一身白袍子随着热浪一*的展开,就这一瞬,黑衣人看清她的脸,霎时愣在当处。   若说瑶台天仙之美,竟也比不过眼前这女子勾魂摄魄的艳劲儿了,黑的发,白的肤,一双潋滟的眼,似乎将天地的灵气,山河间的精气,一股脑的装了进去,幽潭一样的眸,竟然凝了那么多世间彩色在其中,流光溢彩,浅浅波动。   “还真是个天仙儿一样的人物。”男人喉咙一转,倒觉得口中干涩的很,眼珠子动也不动,喃喃道:“就这么一刀宰了你倒也是太可惜了,要是让你死前再享受享受人间至乐,也快活快活大爷我,倒是最好不过了。”   “你们这些畜生......”马婆子听着这些话,急的一个滚儿站起身就要扑过来。黑衣人怒瞪,一脚将马婆子踹翻在地。   “舅妈,你别过来。”方沉碧急声呵斥,又抬了手指着那黑衣人道:“你若肯放了我舅妈,我便随你怎么样。”   那黑衣人淫笑一声,忙道:“你倒也识时务,若要跟我换这疯婆子一条老命,我也应了,那就看你如何伺候得大爷我高兴了。”   这一脚踹的马婆子不轻,哼哼唧唧的一时半会起不来身子。   方沉碧低下身子去扶她,小声道:“舅妈不要执拗,我有办法。”   马婆子哪里肯放心,痛的似乎要揪断了肠子一样,扯着方沉碧袖子,道:“你才是别傻,别让那畜生欺负了去。”   “你倒是走还是不走。”那黑衣人有些不耐,心知时辰不早了,要是这里舒服够了再一刀了结了这娘们儿就可以回去领功了,两不耽误,实在是大快人心的。   方沉碧拍了拍马婆子后背,将她扶靠在桂树下,自己起身走了过去。   “真是无以伦比的漂亮,真是那帮子窑子里的胭脂水粉万万比不上的,到底是连宫里头的皇妃都要弄死你,看来要不是没有道理的。”黑衣人靠前,一双粗手附上了方沉碧的肩膀,纤纤细骨,软肉凝脂,真是*到骨子里去的风韵。   黑粗的手指一点点划过,黑衣人如电一击,竟觉得整个身子一战,喉咙不禁转了一转,又是一吞。   “真漂亮”话音刚落,黑衣人瞳孔一紧,已是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把方沉碧推到在花坛里,身子覆了上去,照着方沉碧的颈间就亲了下去。   被压住的方沉碧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一瞬间被抽空了一样,巨大的重量如石头一般把她死死贴服在花草枝杈之间,本就穿着单薄,那些尖锐突出的草茎挑破她的皮肤,后背上不断传来细细碎碎的疼痛感。可更令她感到恶心的是面前压住她的那个男人,一股子臭味冲鼻而来。   呲的一声,肩膀上的衣服被男人撕开,男人胡乱的亲在她肩膀上,马婆子见势如疯了一般扑上前来,却被男人恼怒的又是一脚踹开,这下子发力够重,马婆子挨了这一脚竟直接厥了过去,栽在一边动也不动一下。   黑衣人见没人再来打扰,顿时来了兴致,挺起身迫不及待的开始解裤带。   “就算是老天爷照顾你,临死前也让你享了乐子再走。”说罢黑衣人褪下了裤子就爬了过去,   方沉碧浑身抖如筛糠一般,她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东西,觉得仿佛是要将拿东西嵌进肉里,绝不脱手。   “美人儿......”黑衣人身子刚附上去,还没等动作,突地哽住声音,身子也跟着僵住。   “呃......”又是一战,黑衣人瞠目咧嘴,刚刚得意的笑意还没褪下嘴角,又是惊诧神色,两厢交映,也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   有湿滑温热的液体缓缓划过她的手,她死死握住的木制手柄有些滑的把握不住,她不敢大意,稍稍调整了下动作,便又狠狠的把那柄匕首推送进去。   黑衣人极痛,刚哼了一声,一双眼迸出血丝,死死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方沉碧的脸,刚想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方沉碧已是脑中一片空白,看着面前男人的脸渐慢的狰狞起来,她忙把刀子迅速抽出再刺进去,往复几个来回,那黑衣人终是一口血撑不住直直朝着她的脸喷了出来。   人的血是温热的,可是为什么落在脸上却是热的烫人,方沉碧一张脸惨白如纸,一双大眼已无光彩,只有面前的黑影与火色的交织融在瞳孔里,   血越涌越多,一*从她的手一直流向她的身体,洇透了她的袍子,印在她皮肤上,   血珠子划过她的脸,她喘着粗气,手里的匕首泛出冰冷冷的光,而面前的人已经栽倒一边,早已没了气息。 第七十八章   方沉碧拼了力气方才把死了的黑衣人退至一边儿,原是一个人会有那么多血液可以流得出,几乎染透了她的全身,原本的白衣也成了一件血红色。方沉碧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着马婆子栽倒的地方走去,   “舅妈”方沉碧张了嘴巴,试了几次方才发出黯哑的声音,很是吃力。   马婆子也是伤的不轻,缓了半天方才有了知觉,睁眼便看见方沉碧浑身是血,还以为是她受了伤,马婆子哑然张了张嘴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方沉碧知晓她意思,低声道:“我没事。”   马婆子昏昏的点了点头,被方沉碧搀扶起身来,两个人相互搀扶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后们去。   夜冷风中,蒋悦然靠在车厢一边,思绪有些散,他不说话,目光透过油灯淡淡的光晕一直投向窗外一片森森树影之外。   那时候他还小,他记得方沉碧那时候的打扮实在是可爱至极,那么漂亮一个女孩子,让他这个玉雕一般的男娃娃都看傻了眼。再后来,一点点长大的方沉碧,娇俏青涩的方沉碧,绝尘美艳的方沉碧,时光是一点点划过他和方沉碧之间,把一份儿说不清道不白却坚刻无比感情印在他的心上。   “沉碧......”蒋悦然喃喃出了声,一边儿的卓安睁了眼睛,瞧一眼自己主子,想了想,又开口了。   “三少,小的觉得您若是这次接了大少奶奶回来,怕是又要跟大少来上一番对峙,大少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晓,左右是盯着您想的要的为重,偏又逢着他这个身子,就连老爷夫人也不敢招惹半分。若是您为了大少奶奶再跟大少闹个红脸,夫人和老爷岂不是又要为难大少奶奶了不是。”   卓安顿了又顿,自顾自道:“这功夫连三少奶奶都进了门儿了,又有舅老爷那边儿一层关系参合进来又是复杂了,三少奶奶好歹也是您的表妹,现在又是发妻,冷着了不行,热乎着您又不乐意,您说这是不是太烦心的一件事了?”   蒋悦然瞧也不瞧他一眼,听了这一番话,反而把眼睛阖上了。   方沉碧在他心里的位置,岂是他人可懂,千帆过尽之后,就算是再为了能走在一起而委屈了别人又怎么样?当初又有谁不是委屈了他们两个成全自己?   卓安知晓当初方沉碧嫁给蒋煦的这件事一直让蒋悦然耿耿于怀,主仆虽是朝夕相处,可毕竟嫌隙已生,这么多年过去,蒋悦然也从不再给他一个好脸看。   “主子”卓安上前抱着蒋悦然的腿,委屈道:“主子若是这般对我,似乎看一个嫌弃的要饭的叫花子,我便从这车子上跳下去摔死算了,也不会因为那些事情而跟您嫌隙那么多年,当初我也是无奈,大夫人的脾气秉性您不是不知道,我亦是对您一心一意,我并非要对方家小姐有什么歹心,说到底她嫁了大少爷与我也毫无瓜葛。只是有时候我们这些下人也是身不由己,少爷您可否不要对我这般冷淡,卓安是心都要碎成八瓣了。”   蒋悦然不做声,阖眼不知寻思什么事情,卓安自顾自唠叨半晌又不见主子动静,最后也只好作罢。   有时候相聚容易再聚难,为了能再聚一起,蒋悦然竟不知道自己要和方沉碧绕这么多圈子,却还是咫尺天涯的分开两边,再想到自己被母亲设计娶了陈莹莹,蒋悦然不禁痛恨万分,可心里更在乎的是怕方沉碧误解了。   一路马不停蹄,就算坐在车厢里终究也是累的,寻思寻思中,蒋悦然也是乏了,晃晃之中不知何时便睡了。   “少爷,少爷。”卓安跟火烧了屁股一样摇晃蒋悦然的胳膊,蒋悦然有些不爽的睁了眼,眉间微蹙。   “少爷,您看。”蒋悦然顺着卓安指的方向看去,似乎远远的山坳那边整片天都是橘色的发亮。   “火。”蒋悦然淡淡道,转而又闭了眼。   卓安觉得蒋悦然的漠然简直要冻死他了,想缓和却觉得主子根本就是把住了门儿,他无从下手了。   “这深山老林的要是烧起来了还得了,要是住在山里头的人家可是遭殃了,跑都跑不出去。”   “现在除了方沉碧和璟熙的事之外,任何事情都跟我没干系。”蒋悦然微微阖眼,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卓安还没说出下文,就被蒋悦然一眼扫的没了声音。   火越少越大,像一只招魂的手,不断撩拨着,蒋悦然望着山火弥漫的山林,不知为什么心里突地一抖,感觉似乎有什么揪紧了心口一样,他开始莫名的心慌,说不出缘由,恍惚中他又睡了过去,冥冥之中,他突然看到了方沉碧抱着璟熙被团团围在大火之中,火苗子窜的老高,已经讲母子二人一半的身子吞噬进去,他们一直哭,哭的撕心裂肺的,尤其是璟熙,朝他不停的挥着小手,大声喊着“爹”。   蒋悦然这下是急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忙提身就奔了过去,可就刚刚挨近母子两人身边时候,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大火如幕,挡住了他们去路,蒋悦然一急,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可心知这是梦,他的一颗心却仿似擂鼓一般在胸膛里跳的似乎要蹦出来了一般。也幸好是个梦,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可能就真的疯了。   “就快了,等等我。”喃喃之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真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一家人能早日团聚。   另一面的裴非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了,一柄剑横在胸口前,早是气喘吁吁的不能自己,   黑衣人如猫儿逗弄耗子似得,分明几下就可以解决了他,却不肯就这样了结,他往后瞧了瞧,似乎拼全力抵抗的裴宁的身后又跃出几个同伙出来。   黑衣人笑言:“少爷看来还是不死心,可您也要知晓,这命令是死的,我不遵守我就死,就算您是娘娘的亲弟,可也不能挡了我的活路,”说罢朝着裴非面前一刀砍下,裴非尽力横剑搪住,   裴非冷笑,觉得整条胳膊麻胀的好似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可如果少爷若是非要恣意而为,您不让我活,我或许就没办法让您安身而退了。”又是一刀砍下,裴非再搪而力竭,裴非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似乎血液都凝住了一般。   那人又是一击,好似猫儿逗弄耗子一样,不想让他好也不愿意放过他。   “看来少爷是打定主意要为难我了?”黑衣人目光一暗,已经聚集力量就等一发而击。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种本事吧。”裴非拼力一搏,却根本没有撼动那黑衣人一点。   裴非顿时有些怕,唯恐低不过这黑衣人不能拖延他们追赶方沉碧的脚步。此时火烧更旺,身后炙热的火浪一*的朝他们鼓来,只觉得后背的衣服已经焦干,皮肤隔着衣衫仍旧觉得烫的有些疼。   突地后面又传来声音,兵器相交发出乒乒乓乓声响,裴非侧眼瞧去,不禁心又沉了下去。后面居然还有补上来的黑衣人同伙。   裴宁拼死相抵,可毕竟一人抵了几人,即便是有些功夫傍身,可仍旧不敌。   “少爷,快走。”裴宁拼尽全力嘶吼,长剑在火光之下反出刺眼的橘色亮光,穿过人的皮肉,沾着血,析出诡异而鲜艳的颜色来。   裴宁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也得让主子先逃了,可他很怕,怕自己主子为了那方沉碧已经是着了魔,魔障到连自己的生死都全然不顾,亦或者宁可为了她赔上自己性命。   “少爷,快走。”裴宁喘息,身边围了三四个黑衣人,似乎杀之不尽,一人当关,即便是拖住了他们的步伐,可也是勉强应付,如稍带松懈一点点,恐怕也要死在这个深山之中了,   可不管裴宁的功夫多高竿,毕竟只有一人应战,黑衣人人多,多少也能占到便宜,刀光剑影,几番下来裴宁身周围血口子好几处,伤口流血不止,混着汗水沤着,火烧烤着,那种滋味着实痛苦的很。   裴非心焦,不敢回头去看方沉碧离开的方向,又唯恐裴宁丢了性命。可此时此刻,裴非已经走投无路,前方裴宁已经分身乏术,身后已经离开的方沉碧原本也是被黑衣人追着的,他们只有四个人,而对方早有防备,究竟还有多少人在这个宅子里,根本无从得知。   “裴宁”裴非大喊,极快的转过身,朝裴宁使了眼色,裴宁从小至大一直服侍裴非,主仆之间的默契自然不必说,眼光所至,裴宁自是心领神会。   裴宁大力挥剑断后,黑衣人虽知他力竭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见他这般拼力,也是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裴宁见势,忙转身朝着裴非这边奔来。   围困裴非的黑衣人见来人不善,一身的伤却格外骁勇,也是心存防备,不敢随意。   两人凑在一起,后面紧随而至的黑衣人也聚成一团,又立马分散开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想跑?”领头的黑衣人嗤笑道:“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再挣扎什么了,就那两个娘们儿这会子早被我兄弟干掉了,这功夫去了少爷可能之间见到一具没了脑袋的尸体了,哈哈。”   裴非大感不妙,低声跟裴宁吩咐道:“不能再拖时辰了,那人追出去也有一段光景了,我怕她们两个女人家跑不脱。”   裴宁顿觉有些恼火,道:“少爷,娘娘的目标并非是我们,您这般忤逆娘娘的意思,到头来也是要跟着蒋家的少奶奶倒霉,这功夫我们自保以是困难,还要管那女人死活?”   “有我在,她便不能出事。”裴非的话出口,自己和裴宁都是震惊不小,裴宁是讶于方沉碧居然让一向清心寡欲的裴非如此舍命相护,而裴非则是讶于自己竟也可以为了一个方沉碧的死活连命都不要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竟用情这么深了???   由不得多想什么,裴非猛地转身狠狠推了一把裴宁,同时大声道:“你快去护她们安全,这里有我顶着。”   裴宁被裴非这一把推出去了好几步,裴非横剑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原本人淡如菊的脸上,泛出一股子生杀之气,倒再看不出原本儒雅翩然之色了。   “要走?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冷调子幽然而起,倒也让黑衣人有些胆颤。   “回去就与你们娘娘交代,她的胞弟今日就死在你们几人手下,为此你们邀功即可,她也算是心意达成,只望梦里裴家列祖列宗托梦与她时候,让她好生找个借口搪瓷过去,免得祖宗阴魂难散,让她不得安生。”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不急不缓,黑衣人也是犯了犹疑,他们的确知道眼前这个俊逸固执的男人是娘娘的亲弟,此次受命于此也只是为了要那个女人性命,上头万万没说要伤了这裴府的少爷,若是真的伤了他分毫,恐怕回去也难与娘娘交代,毕竟娘娘只有这裴非一个亲弟,要是出了差池也真是不好交代。   黑衣人有了胆怯,裴非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姐姐是没有对自己下狠手,还有时候他也很忧虑,进宫多年的姐姐心智早已不是当年在裴府护着他长大的那个裴家三小姐了,很多利益和权势的倾轧之下,很难说有谁是不变的,今日的娘娘定然不是昨日的裴小姐,那么姐弟之间的感情在这么多年深红后院尔虞我诈又争风吃醋的煎熬中,可能早已面目全非,如今的娘娘无非只是想要有更牢靠的势力相依,需要有更铁腕的法子守护自己的位置,那么如果期间舍弃了亲情,还会有顾虑吗?其实连裴非自己也不敢说定,只是想赌一把而已。   裴宁一路顺着方沉碧离去的方向追过去,左右都没看见人,穿过月门的花坛倒是给一具尸体惊住了。未曾想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方沉碧和马婆子居然也能杀了一个高壮的男人,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这男人倒是真的死的窝囊,裤子只褪了一半,还未曾全部脱下,看那架势应该是半路里动了歪脑筋,可未曾想自己居然就这么死了,临死了还死的那么窝囊下作。   翻过死体,只见男人肚子上插了东西,血肉模糊的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当时下手的人真是又狠又准,凶器全部没入他腹中,连个柄也没露出来,只看到血肉一团的一个洞而已。   裴宁不敢多逗留,忙跟着继续往前追,绕过了花坛再往前去,可农家院子也就这么一点点大小,里面是囤粮食的小房,左边是柴房,兜了一圈下来也并没见到什么后门侧门之类。扭头再看横在一边的尸体,顿觉奇怪,难道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杀了这个男人?而此时,两个人又去向何处呢?   裴宁不敢多想,一时间也是慌了神儿,且说那蒋家少奶奶是少爷要保的人,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那裴非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到时候可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宁深知自己主子的脾气秉性,遂手忙脚乱的见到屋子门就推开瞧,这农家院子本身也不大,他就不信两个大活人就此没了影子。   再说那方沉碧跟马婆子一边,这功夫夜半风起的更大,也未曾想就此改了风向,哪知风向这一变,滚滚的浓烟咄咄涌入,两人在黑烟灰尘了钻了一个也不知道哪里的房间进去,兜了一圈,方才发现是个死胡同,等到要调身儿出去的时候,方才发现火已经跟到屁股后头了。   风渐大,烟就越浓,跟一面厚厚的棉被一般,铺面迎来,两人呛得涕泪横流,就快要被呛死了。   马婆子本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被这黑烟一呛,已然觉得非死在这山村了不可。她也已经早跑不动,靠着面土墙大口喘息起来,道:“沉碧,你快走,我走不动了,别耽误了你。”   方沉碧也早已力脱,可她也万万不可能丢下自己舅妈逃命去,况且裴非带着璟熙还在前面院子里,她怎么都不可能自己走。   方沉碧说不出话来,只得死命扯着马婆子的胳膊一点点往外拖她。   马婆子根本走不动了,脚已经迈不开,已经打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被烧死在这儿,可方沉碧不依,不管如何也不肯放手。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东西,浓烟黑的俨然把几步之外的大火都给遮住了,两人辨不清楚方向,只能摸着墙,勉强扶着往外挪。 第七十九章   火势愈发不可收拾,漫天的火色,黑压压的浓烟,方沉碧与马婆子本就分不清楚前路,再加上情况糟糕,两个人也是瞎子摸相一般,走几步路停下来找找。   可另一边的裴非已然无法抵御得了黑衣人的围攻,无法负荷的身体开始不住颤抖,那黑衣人漏在外面的眼睛微微一弯,朝着身后道:“看来我们的大少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料,那也不用客气了,我们为那两个娘们儿也是耽搁太久时间了,赶紧了结了也好回去喝点老酒搂着姑娘好好享受享受了。”   身后传来男子们淫、笑声音,还有人跟着道:“那也别磨蹭了,这山火要是大起来,怕是我们一会儿出山也麻烦。”   “也对。”黑人领头人哼了一声,提刀横在面前,奔步而来,恶狠狠的道:“这次也折损了我好几个兄弟了,也算是给您几个上路做陪着了,也不算寂寞了。”   裴宁提身跃上前来,朝着自己主子大喊:“少爷小心了。”   黑衣人这一刀十足十的力道下来,裴宁也是战了一夜,体力不支,只能勉强挨住这一挡。   黑衣人闷声一笑,恨道:“裴家这少爷是不需要动的,如若是到最后不能请着他走出去那么之后也不需要再客气,管着是打晕了还是打伤了,只要留着命带出去复命就成,至于其他人大可不用顾虑太多,也管不得是谁贴身伺候的,谁来挡路,格杀勿论。伙计们都听好了吗?”   身后几人跟着应声,有人和道:“眼前这个不怕死的可是折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了,就连后院那两个娘们儿也把老九的命给交代了,现在没时间跟他们玩把戏,赶紧提着领赏回去复命。”   裴非闻言,脸色一紧,挪眼朝旁边望去,但见这个院子已经几乎被火色吞进,这前山后山除了稍远处的一条管道是进出这里的唯一出路之外,山间野路,黑灯瞎火的,如果想在失火的是深山里逃出去简直就是不可能。如若是放下方沉碧的性命,自己跟着少爷还是可以逃条活路的,毕竟贵妃娘娘要的也不是自己兄弟的性命,可以少爷的脾气,他真的能放下方沉碧不管吗?   裴宁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一丝松动,想着要不然就算是违背少爷意思,也要保护他安然从这里逃出去,若是再不离开,怕是这山火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少爷”裴宁在裴非耳边轻声道:“这山火怕是要不得了了,您且先一步走,我这边断后,方家小姐就在前院,我已指明了出去的路,她跟着她舅妈一起的,现下又两个人必定是已经出去了,少爷不如先出去寻她们,应该还是未走多远。”   裴非有些狐疑,又见裴宁跟着道:“事不宜迟,少爷别再耽搁,我还是可以拖上一拖的,”   裴非也不但多耽搁,应了声,渐慢的退后了。   黑衣人见裴非往后退,紧了紧手里的剑身,跟着上了几步,冷笑了下,并未说话。   “少爷是贵妃的胞弟,这里也是你们敢动土的地儿?也不怕伤了少爷,回去可如何跟你们头交代?贵妃娘娘若是知晓了自己弟弟伤在你们手,这等罪过可是你们几条狗命能抵得了的?”   裴非又退几步,也不知晓是退到哪里,火苗如鞭,舔到他脸颊,火辣辣的疼。裴非不愿多逗留,只是小声道:“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在外面等你。”   裴宁头也不动,只能颔首算是应答了,顿了顿,在黑衣人上前之前来了一招出其不意,提刀便朝着对方劈去。 第八十章   所有思绪翻上心头,从前生到今世,那些爱,那些怨,就仿佛是搅成一团的乱麻一般,让她喘不过起来。她唯一的血脉亲情也已经断了。璟熙死了,蒋悦然成亲了。她的亲娘早亡,父亲不知究竟何人。   上一世,这一世,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了。她孤零零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离开,她开始怨恨每一个离开她的人,然后却又突兀间不知道究竟该怨谁才好。该恨谁呢?大概天意如此,或者她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数,不是每个人注定要离开她,而是她就如一道无形的圈墙,推开每一个靠近她人生的人,然后各种方式将他们越推越远,分别,或者死亡。   她渐渐蹲下身,虚无气力的靠在那堵走不出的墙角边,耳边没了任何声音,马婆子生拉硬拽,似乎发了疯一样的拖着方沉碧往外走,她弱弱的抬起头,那火光漫天,那浓烟滚滚,马婆子一张一合的嘴巴,似乎在说些什么。   可是她再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事到如今,死亡也并非那么可怕,也许,死对有些人来说更是一种解脱。因为不管她以何种方式过下去,都只能以一种不断失去不断绝望的姿态存在,死了便是结束,将一切痛苦和纠结的根源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清除干净,也就是回归寂静与平和的那一刻了。   那一刻,方沉碧对着马婆子微微一笑,火光中的那一笑如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美,妖娆的,绝艳的,也是空洞的,虚无的。   马婆子知道方沉碧已无求生欲/望,可她不可能看着这孩子就这么坐在这等死。马婆子费劲吃奶的气力也没能将瘦弱的方沉碧从地上扯起来,从未如此歇斯底里的马婆子已经精神崩溃,她尖锐的嘶喊声音穿破了层层浓烟,似乎也穿破了天际,让原本遍找她们不着的裴非给听见了。   浓烟太厚,阻挡了声响,自然也阻挡了视线,裴非是从一丁点细微分辨的声音循着来的,直到走进了马婆子背后方才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   “是你们吗?”   马婆子闻言也是被惊到了,她以为是黑衣人跟着过来了,回手就是一记巴掌甩出去,裴非也是那一巴掌离的很近了方才发现,只得猛地往后闪身,算是给多了过去。   “是我。”   马婆子这一胳膊抡过去甩了个空,再听这声音方才分辨出是谁来,不禁喜上心头,一下子转过身,扯着裴非衣袖大声道:“快带走我家这孩子,倒是拧着了,不肯走了,也不知是伤了还是傻了,我也弄不动她了。”   裴非心头沉了沉,忙上前蹲下身子慌乱的乱摸了一通,边问:“可是伤了?在哪里?”   方沉碧有些痴傻傻的慢慢转过眼珠看着面前的男人,也只是很短暂的认了一下,便急着有了反应,翻过手捏住裴非手腕,问:“我的璟熙呢?”   裴非一怔,方沉碧上下仿佛并未伤到,但看她眼神,空洞而迷茫,她偏在这个时候问这事,裴非也觉得有些诡异,随口有些心虚的扯了一句:“在裴宁那呢。”说罢,不想给她瞧出什么破绽出来,忙扯着她的胳膊,道:“快跟我走。”   到底还是男人气力大,方沉碧被裴非拉起身,被他搂在怀里,又贴着墙往前摸索着走。   谁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也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走出去。   裴非只觉得这段路太长,太难,可也正是如此,他才第一次跟方沉碧离的这般近。这个女人太像一个虚幻的相,仿佛书本里写的那般,只有阳光升起之时,从那遥遥的海角天边缓缓而来。带着万丈光彩,踩着浮云半片,飘飘然,不消一会儿工夫就近了。可你瞧着近,却又总是摸不着,她永远在你眼前,   可自己永远也触不可及。   长剑直挺,穿透人的身体,快得来不及闪躲,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裴宁感知周遭的火色漫漫,浓烟涌动的画面只在眼前顿了一顿,冰凉凉的东西就进了他的身体,带着一股子凉气。   “由你好死。”   一剑又一剑,穿进他的身体再被抽出。不疼,只觉得有热的发烫的东西流过皮肤,那应该是自己的血吧,裴宁想着,不敢看,心想着这一次就算不能活着出去,也要保全少爷安生离开。   他利落转身,一剑挥出,瞧见面前还没来的及抽刀的那一人,只管横剑朝着他喉咙割过去。   那人也没了声音,一腔的血迎面喷来,裴宁觉得格外畅快,面上扯出一抹笑意,由着血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声音黯哑道:“我死了也得扯着你们做垫背,黄泉路上才不寂寞。”   转眼三人变成两人,那被割喉的黑衣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横倒在裴宁与另外两个黑衣人面前,这一幕惹怒了带头的黑衣人,   “送你去见阎王。”黑衣人劈剑而下,裴宁用力一挡,却发觉掌间早被鲜血浸染,滑腻的竟无法握住那剑柄。   黑衣人这一劈用尽气力,裴宁伤重自然不敌,手中的剑竟被这一劈震飞。他无物可挡,那黑衣人一剑刚收,既又一剑补上,裴宁无可支撑,本能的用前臂去挡住这一击。   本就是血肉之躯,而刚刚黑衣人那几剑便是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流如注,他早已血虚而弱,全凭着一股子心头气在制成。   那剑雪亮亮的,从上至下竟如一道银色月光一般落下,那漫天的橘色火焰似乎都不能映射它,剑气剑落,半截人的手臂应声落地。   裴宁依旧感觉不到痛,他只觉得彻骨的冷。血顺着他一身一脸的流下,也不知这具身体究竟有多少伤口,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堪一碰。   黑衣人不再动手,三人站在一处面面相对,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   血在裴宁脚下越积越多,他突兀地笑了,面上分明是笑意却没有一丝声响。扑通,裴宁膝盖一软,单腿跪在自己身下的血泊之中,他开始喘气,大口大口的喘,而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两人。   “不如......”不等那人说完,带头的黑衣人挥手阻拦,道:“他活不了了,敬他到底是条汉子,我们追那裴家少爷。”   两人掉头就跑,裴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双腿太过沉重,那血液粘稠的似乎粘住了他的身体。   抬头,漫天的橘色,整天片都亮了。   他看了看前面,心想,这么多功夫过去,少爷应是该出了这个院子了吧。他还想再看一眼少爷是否安全了,可他没有再站起来,他硬挺挺的摔在地上,卧在那一片血泊里,渐渐没有了声息。   裴非根据裴宁的交代,朝着大概的方向走过去,大火已经吞灭了整个院子,风朝着后山的位置吹,火苗蔓延的速度惊人,由不得他们往回走,算是被火势逼着一路往前。   大火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一路上房梁框架不断被烧断坠下,三个人慌张躲避,又走了一会儿方才走到一扇门前。   裴非也并不知晓这扇门到底是通往哪里的,身后大火肆虐,也管不得究竟是哪边,只管一脚踹开了门往外走。进了门方才发现这里就是储物用的隔间,裴非心下里有些开怀,这样看来应是到了后院了,也就是离着后门不远了。三人早已筋疲力尽,方才到了一处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只做稍微喘息片刻的休息。   “沉碧,我终于能带你出去了。”裴非声音里有些喜悦。   方沉碧有些昏沉,被搂在裴非怀里并没有发出声音,马婆子慌慌张张的到处张望了下,朝着裴非道:“这条路应是不错的,太好了,我也算是能给她舅舅一个交代,终于还是把孩子安然给带出来了。”   马婆子朝着方沉碧笑了笑,伸手帮她整理碎发,也不知是跟谁再说:“苦命的孩子,怎地就这般不顺气,这一次走出去可别再回到那高墙大院了。”   裴非明白马婆子意思,想也没想,接着她的话,道:“我会带着她走。”   马婆子仰着脸,看了看裴非,认真道:“如果你能让沉碧过上平凡安稳的日子,就算带走她的不是三少爷也无妨。时至今日,也不知那段情那段爱究竟是缘还是孽,苦了两人一辈子,还搭进去一个孩子。可怜见的,老天怎么忍得。”说罢马婆子竟嘤嘤哭起来。   裴非低头不语,看着怀里安静的彷如没有生命了一样的方沉碧,轻声道:“方沉碧,我要你。”   方沉碧听了这句话,缓缓抬了脸,竟是满眼的泪。   原处爆裂的声响巨大,似乎是前院的房屋被烧塌陷,裴非方才想起裴宁还没有跟上前来,原本有些放下的心突地又提到嗓子,这一路走来也知再没有回头路,那也就是意味着,裴宁再也走不出来了。   “裴宁......”裴非哽咽,裴非自幼跟在他身边,二十年来从未分开,虽说他只是裴家的一个护卫,可对于年幼就遭受家族纷争,生命安危的裴非来说,裴宁就仿若他的家人,是无人可代的信任和依赖。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这山里起野火可是不得了的,我们不见得能赶在大火前出山。”马婆子摸了摸眼睛,伸手去扶方沉碧,可这话是对着裴非说的。 第八十一章   “再等下。”裴非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也许裴宁命大,这会子正赶着过来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踹开,门开的一瞬,门外火如长袖,随着进来的人一起窜进屋子,热浪扑面而来,烫的人面如火烧。那刺眼光亮晃瞎人眼,再无一丝空隙,门外以无一处地方可立人,这火已经吞尽院子的每个角落了。   “原来你在这。”两个黑衣人持剑,头上身上的火苗还未熄,他们一进门忙着扑灭自己身上的火。   “了结了他们赶紧走吧,这屋子也已经着了,马上也要被烧的梁断屋塌,咱们也走不出去了。”   黑衣人话音刚落,裴非起身将方沉碧和马婆子挡在身后,冷声问:“裴宁在何处?”   “死了。”两字简洁,裴非却是听得一身冰冷。   “裴家少爷放聪明点,你把那女人交给我们,你便可以安然离去,不然的话,也别怪我们不给情面了。”   黑衣人抬头朝屋顶看了看,道:“已经没那么多光景给你们浪费了,这屋子也就快要烧塌了,少爷没时间犹豫,赶紧决定吧。”   裴非横剑面前,淡声道:“休想。”   这储物间本就修葺的简略,也不禁烧,才一会儿功夫,屋顶已经开始噼啪作响,不断有烧焦的木头掉下来。   “那就不客气了。”黑衣人提剑上前,裴非猛地朝身后推了一把方沉碧,朝着马婆子大喊:“带她出去,一路往前,别回头。”   马婆子哪敢多耽搁,拽着方沉碧就往后门去。黑衣人见两人要逃,一起发力朝着裴非劈剑而来,他们也并非是想要他性命,想着若是能伤了他,却能带回方沉碧的脑袋回去,也必定是功过相抵,上头也不一定会太苛刻于他们。   裴非的武功只能算是勉强防身而已,两人围攻,他不敌几招便败下阵来,身上也很快几处挂彩,剑伤疼痛,混着汗水和火烧的热,那疼痛感觉越发的尖锐而明显,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再不停颤抖,抑制不住。可就是如此,他也仍旧不肯退后,挡在方沉碧和马婆子离开的方向。   黑衣人见裴非如此固执不禁有些恼火,再听房顶上噼啪做响的声音越来越大,火星四溅,被烧焦的   木头被火烧的蹦到四处,眼看那一片大火里黑漆漆的房顶越发的单薄,那框架几乎摇摇欲坠了。   黑衣人心念着,这下可要不好了,这房子眼看就要被烧塌了,再这样拖下去,可真是谁都不要想活着出去了。   黑衣人不敢多想,甩了胳膊,就道:“少爷既然不识好歹,也就别怪我们了。”   黑衣人劈剑上前,裴非双眼一眯,直觉判断那一剑落向何处,忙伸手用自己手里的剑搪了一下。那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顿时痛如蚁噬,疼痛蔓延四肢百骸,血从伤口里汩汩而出。血水从手臂一直流向手掌,剑身打滑,疼痛难忍。裴非勉强咬牙流出一丝冷笑,黯哑的声音道:“谁也不要想从我这里出去。”   裴非扭头,朝着马婆子一字一句道:“不要回头,快走。”   马婆子不敢再耽搁,方才还没回出一句话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后堂屋已经被烧到极限,半面儿的房顶被烧透了,坍塌下来直接砸了下来。   只听妈呀一声,马婆子被烧断的房梁正砸中胸口,方才一张嘴,一口血沫子喷了出来。活一直烧,烧得遮了天盖了地,浓烟混着翻起来的尘土,让彼此不见彼此。   黑衣人也是急了,眼看这剩下一半的房顶也坚持不了多久,也不管裴非是谁的胞弟,挥剑就劈下来。   裴非本能的抬起剑身来档,但也知道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嘶吼着声音朝着身后喊:“走,赶紧走。”   方沉碧扶起马婆子,回头土脸的起身就往门口跑,那门已经早被坍塌的屋顶压的变了形,两个人死命拉,也只能拉出那么一小点的空隙。   马婆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踩着门框,大力一喊,才将那门推开大一点空隙,不由分明说,死命推着方沉碧,让她从那微小空隙中侧着身子挤出去。   也是勉强从门口挤出去,换成方沉碧扯着马婆子往外拉。马婆子毕竟比方沉碧胖上许多,方沉碧也没多少力气,扯了半天,马婆子只是能卡在中间不得动弹。   黑衣人杀红眼,已经完全不顾裴非死活,眼看另一半被吊着的屋顶也要砸下来,如若这般,出不去的人都要被烧死在里面,就算烧不死,也要被砸死。   紧要关头,黑衣人也想不到要谁的性命了,只想着立刻就要从这里逃出去。可裴非不能放走他们。他极快的扭头朝门口看去,但见马婆子还有半个身子卡在里面,而头顶处传来烧焦木头的噼啪声响,但见那半幅房顶开始被火烧的晃动起来,也就是一个瞬间这里即将坍塌完全,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逃出去了。   “快走。”裴非不由管自己死活,猛地转身朝着门口奔去,黑衣人见此,明白他意思,随即跟着奔向门口。   裴非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拼尽力气将马婆子退出扭曲的房门缝隙,可身后黑衣人随后赶至,不由多说就是一剑劈向裴非后背,火辣辣的伤口被火烘烤,那一瞬一章长的伤口竟然连血都没有流下来。   吱呀作响,那半幅房顶开始摇晃的越加厉害,风肆虐的吹,那房顶眼看就要砸下。   “滚开,你滚开。”黑衣人狂吼,但见挨了一剑的裴非并没有让开,他死命的再推了几下,终将马婆子推出那扭曲的缝隙。马婆子被这力气推得一屁股蹶倒在门外,又是一口血喷出。   裴非转身,提剑横在胸口,脸上汗水血水交织一处,看起来的模样十分骇人。只在当下如此危险境地又身受几处伤,还能淡定自若的用一种说不出的神情站在门口,黑衣人也一时间有些惧怕。   “裴非......”方沉碧扶起马婆子,朝着门口喊道,顺手一把抓住裴非的衣袂,大声道:“房子就要塌了,你快出来。”   黑衣人又是几剑劈下,裴非拦了几拦,却一人不胜两人,又是落得几处伤口,   他大口喘/息,痛到手脚不能自己。   “你这蠢货快让开,你让开就还有一条命,如果你不让,我也管不得你是谁的弟弟,我是要先宰了你去逃命了。”   “老大,不好,房子要塌了,快跑。”身后的黑衣人感到背后一热,扭头一看,方才知道半幅房顶已经被火烧的仿若烧化了的火浆,似乎流动一般缓慢的开始往下落。而落下来的部分越来越重,拉扯着还挂在上面的部分一点点下坠,而且是越发快的下坠。   黑衣人早已急红了眼,双手持剑将剑举过头顶,使足了力气照着裴非的脑袋就劈了下去。   “滚开,我让你滚开。”   “快走,不要回头,好好活着。”裴非淡淡一句,即便是在这般吵杂的环境里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这是方沉碧听到裴非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挡在缝隙前的身体极快的离开,方沉碧扯着的衣袂被撕裂开来,她看不见里面到底如何,只是听到轰隆的另一声巨响。   巨大的声响,巨大的气流,掀起铺天盖地的黑烟,方沉碧和马婆子被冲撞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   等她们缓过劲儿来的光景,眼前有的就只是满眼的橘红色,漫天,满眼。归于平静的一切,全部结束。   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苦?站在一片火海面前,方沉碧手里还捏着那一扇衣袂,无法自己的发抖。   对于她为什么所有的结局都是以这般绝望的方式,要么离别,要么死亡。   到底是她是那个算命人口中的不祥之人?亦或者,她是老天试出人见苦楚的试金石?为什么偏偏是她?   “璟熙......”方沉碧朝着无边无际的火海拼尽全力大喊。   “裴非......”她嘶吼着竭尽气力,无人应答,只有火烧出的噼啪声,而那声响似乎越来越小,在方沉碧的眼里,慢慢成了定格,在她耳朵里只有一片无声寂静。   她爱的人一个个离开,爱她的人似乎也不得善终,她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丈夫,更没有生养的父母,她孤苦伶仃的从前一个人间绝望的来到这个人间,仍旧被老天以一种天煞孤星的姿态遗弃着。她以为不去为难蒋悦然就可以让爱情变成一种信念,让他好,让他平平安安的。她以为带走璟熙就可以远离这一切是非,可以真的可以跟这个唯一与她血肉相连的人平淡的过一生,她以为只要可以认命,这辈子就能苟且的活下去。可她的以为只是以为,她没有让璟熙得以活命,也没有让蒋悦然过的平安,然后这一切都失去后,就连保护她真心待她的裴非也为她丧命于此。   老天还想让她怎么样呢?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终于可以带你出去了......”   这句话一遍遍的回荡在方沉碧耳边,她开始感觉时光倒转,天地倒转。大火漫天,璟熙夭折,儿时的蒋悦然,昏黄的灯火下那个刚刚难产死去的美丽女人,医院里朝她微微笑的男孩子,街角的字条,母亲的墓前白色的菊花......   “沉碧,沉碧......”眼睛闭上,喊声越来越远了,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马婆子眼看方沉碧在眼前慢慢倒下去,自己心里也是一片凄凉,裴非无疑是已经死了,或者被掉下来的屋顶砸死,或者是烧死,总之,他跟着黑衣人一起葬身在这里。   不能说不动容,方沉碧这一路走来的不易马婆子心知肚明,而眼下这样的状况,怕是任谁都难以接受。   裴非就这么消失在两个人眼前,面前是火海一片,而身后究竟是活路还是死路也未知。   马婆子弯腰去扶方沉碧,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痛楚穿心一般难受,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去,也许是刚刚太过紧张,现下马婆子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应是伤在了胸口,疼痛感越发明显而强烈,从她肋骨两侧蔓延至全身开来,而随着疼痛而来的咳血也是不停。可眼下方沉碧已经昏厥,马婆子瞧见后面栓着马车,似乎是之前裴宁为了隔日方便裴非带走方沉碧而预备的。   马婆子忍着剧烈疼痛好不容易把方沉碧折腾到了车里去,自己坐在车上准备驾车离开。眼前大火已将整个院落烧尽,再也看不见一丝其他,除了火还是火。   而院子旁侧的林子也给燎着了,火势迅猛,亦是燎原之势。马婆子也不敢耽搁,慢吞吞的驾了马车摸着黑从后边的山路出去了。   马车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方沉碧一声不响,而马婆子疼的只能靠在马车门框上,弯着腰用膝盖微微顶着胸口,可疼痛感愈发加重,马车一颠马婆子就咳出一口血来。   马车沿着小路走了许久,马婆子伤到了内脏,也断了骨头,能一直撑到现在也是不易,不知不觉中已经昏死过去,而车厢里的方沉碧也是没有知觉仍旧昏迷过去。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小路到大路,很慢,但不停歇。一个昏着不醒,一个伤的迷迷糊糊,不知云里雾里。直到不知什么缘故,马车翻到了沟里,马儿也借机挣脱了绳索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而马婆子和方沉碧则是一个摔在外面,一个困在里面。   正巧是采草药的老农夫路遇,连忙回去家里把家人叫来一起把两人给搬了回去。   那老人会些医术,马婆子病了许久也不见好,咳血是越来越严重,醒的时候会睁着眼看睡在另一边的方沉碧,可方沉碧却始终都没有醒过来。   老人的药房子马婆子日日都吃,可始终就是不见好,老人说马婆子应是伤了骨头刺伤了肺,本就是这把年纪了伤了两天有余现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可看马婆子的状况来看,也并不乐观。   马婆子也差不多知晓自己情况,早早的交托自己的事情给老人家儿子。这日马婆子终觉得自己精神儿有点好转,可以稍微倚着会儿,就立马叫来人交代。   “我本是清河县蒋家的一个婆子,我当家的姓马,是府里的马大管家,我不会写字,全身上下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下里也走不出去,我侄女现在昏睡不醒,也不知晓什么情况。就麻烦您下次进城的时候可以捎个东西给府里的马大管家,自然会有人来酬谢您一家子,并来接走我们的。”   老人家儿子正当壮年,都是山里住人,也没什么心思还算是忠厚老实。   听父亲说这婆子伤的如此重,刚好他们每月月中也是要到县城店家去送草药的,遂答应了她。   老人家给马婆子配了几幅药方子,也是日日按时给她服用,可两日下来,马婆子愈发的严重了。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人又高烧,咳的厉害不说,也总是咳出血沫子出来。   老人家觉得再不能耽搁,便让儿子下山去请大夫上来瞧瞧。 第八十二章   ?   老人家本就是穷困,山下的大夫瞧着给的跑腿钱太少也不乐意上来,汉子好话说了三千六总算是让大夫跑了一趟。   那人来瞧了床上躺着的两个,不禁捏着胡子一个劲摇脑袋,那架势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救了。   老人越看越糊涂,忙恭了身子问道:“胡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你看着还有什么难处不成?”   那被唤作胡大夫的蹙眉朝着老人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你与这娘儿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老人寻思道:“就是来投奔我处的远房亲戚罢了。”   那胡大夫道:“既然是亲戚,我也与你直说无妨,那婆子虽然醒着能说能道的,可眼看是没的救了”   老人惊诧,又问:“瞧着婆子比那姑娘情况要好很多,人还算好好的,怎么就没有救了?”   胡大夫道:“那是伤了肺,早就是倒数着日子了。你看她醒着能说能道的,也不过就是耗时候而已,她一早就伤了肺,还挺严重,你也是略懂点医术,那么多副药喝下去可有见好转?她愈发咳血厉害,还一直发热,这本就是没救了,人还只能是慢慢的熬死,又疼又遭罪。”胡大夫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若是还有这个精力就赶紧去山下订一口棺材去吧,我料定她熬不过五七八日的,也就这几日光景的事儿了。”说罢又转过头看像仍旧昏睡的方沉碧叹道:“一个是活不下去,一个是不想醒过来,老刘呀,你怎么摊上这么两个不省心的远房亲戚?我瞧着这姑娘身子除了弱一点,不能再生养之外也并没什么大碍,只是似乎受了很大刺激,这一躺还不知要睡上多久,不过就算醒了也多半是个痴人,也没什么用处了。”   刘老头听完傻了眼,心想最怕的是还没等他的消息送到清河县的蒋家,这婆子就死在自己家里了,这若是人家纠结起来,岂不是自己摊了官司百口莫辩了。   那刘老头到吸了一口气,顿觉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他又寻思了片刻,忙吩咐自己儿子道:“赶紧把屋后那只山鸡给胡大夫拎了去。”   老头的儿子又名宝泉,忙客客气气带着胡大夫往屋后去,边走胡大夫还一边道:“这般光景了你们还是赶早打算吧。”   刘老头应了一声,送了大夫出去转身又进了屋,马婆子倚在床头似乎也知道了什么,两人对眼一瞧,马婆子先开了口:“老大哥也不必太担心,我这身子是什么状况我多少也是心里有数的,若是说活不过几日倒也无妨,万万不会连累了你们去,不知您可否会写字?我倒想趁我还清醒着,把身后事交代了,也免得您心里不安生,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那刘老头也是个厚道人儿,一听马婆子道破了自己心思,也着实不好意思,忙道:“大妹子这算是什么话,就算是狭路相逢也总要有怜悯之心的,你也不必想太多,生死由命也好,总是还有变数的,别想太多就安心在我这里养身子,等我儿倒开时间就给你跑一趟城里,寻来你府上管事儿的人,托你当家的来接你。”   马婆子苦笑点了点头,从胳膊上摘下一只绿色镯子,道:“这镯子原本是我婆婆成亲那日给我的,我和我当家的也无子女,原本也想就赠你你们当了填补家用,可这镯子也并非值钱物件,只是有些念想的旧物,所以就不送做你们了。你可凭这镯子去蒋府寻马大管家,他识得这镯子就知晓你们是受我所托而来,断然不会误解你们,跟你们纠结。到时候他自然会准备银子酬谢您,您也不必客气,当收就收下是了。”   马婆子也没精力说太多话,把镯子托付了刘老头便睡下了,刘老头走出屋子后还能一直听见马婆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禁摇摇头。   等着宝泉谁送了胡大夫走了之后,刘老头立马把他叫进自己屋子,爷两个商量起要去清河县的事情来,都觉得事不宜迟,倒也并不为赚他什么钱财,只是知晓马婆子就快撑不住,也想她当家的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日晚上马婆子病重了,一咳便咳血不止,夜半里烧的糊涂了,断断续续的哭,嘴里也不知道念叨什么东西。宝泉伺候了一夜,眼见这婆子一个时辰不如一个时辰了,等着天一放亮就赶紧背了点干粮上路去了。   马婆子基本上也不怎么醒过来了,一直昏睡,高烧不止。   宝泉脚程快,却也用了两天多才到清河县。这一日到了晚上方才摸到蒋府门上,方巧是跟着蒋府的三少奶奶回府。   门禁的管家见了宝泉所述,刚要进去禀报,却被那三少奶奶陈莹莹拦下,再听了一个大概,陈莹莹心中盘算了下,便吩咐道:“待我进去问了夫人再说。”   回大夫人院子的路上身边娘家带的婆子便道:“这方才几日好光景,这两人就回来了,不过好在说是两个人,看来那蒋府上最宝贝的璟熙小少爷是没保住。”   说罢,婆子还不禁笑出声来,朝着一脸愁容的陈莹莹劝导:“小姐可是安了心了,那方小姐这回是没戏唱了,都说不会下蛋的母鸡早晚是要被砍了脑袋的,没了小少爷这个挡箭牌,她在蒋府里还能兴什么风浪?蒋家肯养着她就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陈莹莹心里琢磨了一番,轻声细语道:“我与那方沉碧素未平生,只是听说诺达的蒋家之前也是靠她一人管事,倒也是不容易,大哥还是那样身子,她养大璟熙不容易,何况璟熙还是......”   婆子连忙掩住陈莹莹的嘴,道:“您可千万别再提这码事儿了可是不成?这秘密就让这些人都带去棺材里去吧。总之,那方沉碧这次回来也没脸跟您争什么,她生不出又保不住大夫人命根子,这回蒋府的日子她也不是那么好熬得了。您日后可是蒋府的管事人,还需要她什么?别总是心慈面软的,早晚吃祸害,那方沉碧必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然我们三少也不会被她绕的五迷三道的,你切勿模糊了。”   可陈莹莹却不这般想,毕竟她天性纯良,对于蒋悦然心里的那个人,她一向是只有羡慕没有嫉妒的,并且自己也是个残缺之身,头脑也平平,见识并不广,脾气也软绵,万万不是管家的好手,有时候她就想,如果蒋悦然非她不可也无妨,自己不争,不闹,就算这辈子等不到他的心,能一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是好的,毕竟这一切只是家族利益而成就的一段婚事,于自己来说本也觉得季幸运又愧疚,仿佛是自己横生□□来一脚似的。   而两人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感情和守护,她也是折服的。“婆子以后莫说这些是非,尤其是在我姑母面前,他二人本就是一对璧人,情投意合,本该被成全,可你看大户人家那些阴谋手段勾心斗角到底还是辜负了两个人的感情,只是可怜璟熙那孩子了,身子骨不好,也没能保下来,可我还没有见过他,只是听姑母说,这孩子聪明伶俐俊俏可人,就跟悦然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多讨人欢喜。我嫁进来也不过是应了姑母和父亲的私心罢了,说来也是成全了我,我能守在悦然身边陪他就是满足了,我根本不奢望独得,我愿意跟方沉碧相安无事相处一生,并不想交恶,反而想诚心相待。”   婆子听了她这一番话可是惊得不得了,连连道:“我的老天,小姐您这可使不得呀。那方沉碧可不是什么善茬,以前有小少爷她在,她管着府里上下,您也未曾入府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回来府里还不想着找个依靠的大树吗?您见哪个房里没个当事儿的人呀?若是您这般想可是要吃大亏的。”   陈莹莹并不为所动,道:“悦然是什么脾气我知晓的,他真心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差?婆子别再说了,我知你为我好,可总不能小人之心待人,到时候失了自己也失了悦然对我仅有的一丝怜悯心,我那时候才是真的吃大亏了。”   眼看到了大夫人屋子前,两人不再言语,陈莹莹撩了帘子进了去,大夫人正对着佛龛上香念经,听见身后有声音转了头看,面目带笑:“回来了,娘家都可还好?”   陈莹莹附身拜了一礼,轻声道:“都好,姑母放心。”   大夫人笑盈盈扶了陈莹莹起身,拉到身边罗汉塌上坐下,命刘婆子拿来果盘,道:“还是叫我姑母,该叫婆婆啦。”   陈莹莹笑道:“总觉得叫姑母才最亲近。”说完又道:“姑母,门外有一人,说是马婆子差遣人来报信儿的。”   大夫人有些意外,忙叫人把那人请进来。   宝泉没见过大世面,自然也没来过大户人家,一进门见了珠光宝气的夫人,满室精致的摆设一时间有些花眼,东张西望了一下,支吾起来。   “还不给大夫人跪下回话。”刘婆子冷声道,宝泉这才跪下道:“我本是清远县乡下一家农户,前些日子在山里偏僻一角遇见两个女人,两人都受了伤。一个年轻的至今昏睡不醒,那个年老的婆子自称马婆子,说是贵府上管事人马大管家屋里的人,这就让我前来给大管家报个信儿去接她们。”   大夫人听完心里一抖,忙追问:“什么叫两个人?不是还有个约摸三岁的小公子吗?”   宝泉茫然不知,道:“当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小公子。”   大夫人心念不好,只是念了一句:“我的璟熙。”白眼一翻,便朝后蹶过去了。   刘婆子吓得不清,连忙扶起大夫人猛掐人中,又喊丫头去拿屋子里的药丸,又要去找大夫。屋子里一下子闹得人仰马翻。   等到大夫人醒来的时候,便开始嚎啕大哭,虽说之前也是有了心里准备,想这天生不足的孩子自是很难保住的,可真的到了这个份上,心里那种苦痛确是难以下咽的。左有一个将死不死的大儿子,右有一个与自己势如水火的小儿子,总算有个甜孙算是安慰,未曾想这一去竟再也回不来了。到底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不心痛如刀割。   就连跪在一边的宝泉也是看傻了眼,实在未见过这等仗势,再想起方沉碧那等天外仙女的模样也觉得似乎就是这等大家大户才能出得那般女儿,平素街上村里也实在没再见过更美的了。   这会子大夫人也醒了,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宝泉还跪在一边,于是吩咐刘婆子给他拿了凳子端了热茶过来。   “到底也是谢了您跑这一趟了,那老的婆子的确是我府上大管家屋里的,只是我这大管家早先几天告了假出去办事儿,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只是晓得还有三天才回的来。”   言毕,大夫人拭泪,心下里开始算计,孩子不带在方沉碧身边就说明孩子是瞧病路上死了,可是以她的个性就算是孩子死了也绝对不会随意埋葬,必定会带回身边安葬,怎么就会跟着马婆子荒郊野外的昏死在路边被农户搭救?这显然是太意外了,想必里面还有各种故事才是。   “那现在年轻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大夫人拭泪瞧着宝泉问。   “从救回那日起就没再醒过了,大夫瞧过,说是性命无碍,只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陈莹莹也是不由得跟着掉眼泪,想来那女子本就是蒋悦然心头的一滴血,占据他整个人整颗心,本也是个秀外慧中绝色独立之人,死了唯一的孩子已是要了她一条命了。现在若是被悦然知晓真相,怕是死的还不是她一个人的心。想到这陈莹莹不禁从骨子里往外的怕起来,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像是一根无形的线,早就把两个遥遥相望却始终被众人被世事无端隔开的两个人死死缠在一起,若是这个线断了,那后果还真的不敢想象,昏死一个方沉碧,也能逼疯一个蒋悦然。   “怎的就是这么个苦命的孩子,失了自己儿子,连自己也变成这样。”   大夫人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不住的担心起来,若是真的等到自己儿子回来,听到自己儿子死了,自己爱的人已经醒不过来,究竟有什么样反应连她也不能估计。至少她清楚,在方沉碧的问题上,她总是没办法按得住这个儿子。   “刘婆子先去账房取些银子来谢过这小兄弟,也希望你能代为马大管家找看下两人,等马大管家回来之后我立马差遣他过去接她们。”   宝泉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道:“那马婆子怕是没几天光景了,大夫也说了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大夫人您看还能再留她在我那地方吗?”   “现下也的确不太方便接她来府里,毕竟这是马大管家自己家里的事,而且近来老爷身子不爽,也不想带这晦气进门,还望小哥费心了,我可多支付些银子由你那边代马大管家照顾她们娘两个,等他一回来我这里就遣他去你家,可好?”不等宝泉多说,刘婆子拿着锦袋推到宝泉怀里,劝道:“小哥瞧着也是厚道人,我们这里是很信你照顾得好马婆子和她侄女的,这银子足够你们好好生活一段日子了,余下的还要多亏的你们劳心了。这会子大夫人也该喝药休息了,小哥不妨先回吧。”   “姑母。”   陈莹莹方才开口,大夫人随即开了口:“莹莹可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也实在身子骨不爽,不想再说话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婆子见这情势,扯着陈莹莹道:“今天小姐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陈莹莹不甘愿的被婆子拉了出来,婆子见她蹙眉,忙道:“小姐也是的,您瞧着大夫人摆明了不想管这摊烂事,您还要抢上去说和,大夫人怎能高兴。逢着小少爷死的口上,就算有意思帮也没心情不是,您还是好生待在一边看着就好,大夫人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想来也是为了您好的。”   “可这拖着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去?等到马婆子拖死,方沉碧出了什么状况,那时候悦然必定不肯这般简单了事的,怕是要历经一场腥风血雨了。”   婆子倒是不觉什么,道:“三少爷又能怎么样?说到底婚姻大事他再作闹还不是依了大夫人的意思了,他还能怎么着?”   陈莹莹抬头,见寒夜天际挂了一轮清月,不禁喃喃道:“我却觉得他肯依姑母并非姑母强势可做了他的主。”   婆子撑着灯笼,不经意问:“那小姐以为是因为什么?”   陈莹莹淡淡说:“是方沉碧愿意成全他跟我。” 第八十三章   宝泉和陈莹莹走了之后,大夫人起了身,刘婆子知晓她心思,给大夫人批了一件厚毛袍子,又端来参汤,轻声道:“夫人是决意不能让这两个人回了府,不若如此,等三少回了府还肯安分?不说惹着您心里不舒服,单说坏了您母子之间的情分也不值得。这多事之秋,老爷这几日也是不如前几日,西边院子里的几个人倒是积极的日日过去围前围后,生怕老爷这一撒手人寰就短了她们赚到手的。”   大夫人喝了一口汤,道:“她们休想从我手里抠走任何一点好处,是我的就是我的,她们且先忙叨几日,我也倒省了心了。只是莹莹新嫁几日,璟熙已死,她再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了,偏还惹得我见了她就心里不痛快,也少了以后悦然总是为了她娘两个疯,都不回来也好,一了百了。”   刘婆子应道:“夫人说的正是呢,少爷左右也不知晓他们到底这么还不回来,也不让他知道璟熙小少爷已经不在的事儿,等他寻不见他们娘两个回来之际,多让少奶奶陪陪他,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三少找不见人也就慢慢消停了。再说我们陈家小姐是多柔情似水的一个姑娘,总是能化百炼刚为绕指柔的,咱们三少也是个软心肠的人,又是这般*的年纪,哪里架得住姑娘家围前围后的,早晚也是要动心了的,就算他心里还一直对大少奶奶念念不忘等着过了几年,他长大了成熟了,与三少奶奶关系又融洽,再添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多半是顺遂的过下去不再执拗了。”   大夫人点头,道:“你说的极是,这会子还是年轻不够稳重成熟,还只是个男情女爱为主的年纪,等着老练些了倒也就不执拗了。孩子死了固然可惜,我那甜孙可是百里挑一的聪明万里挑一的俊俏,真真是取了他爹娘的好处来长的,也真的是我的心头肉。可到底是没福分,这么早就夭了。”   刘婆子道:“夫人说的对,这事儿左右也没什么人知晓,暂且就这么压下去就好了,只消跟三少奶奶那边说好了也就没什么纰漏了。”   大夫人回到床上,应道:“就这么办吧,马文德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回来了也要瞒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这一夜里大夫人睡不踏实,梦里璟熙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小袄子朝她跑回来,明明是一脸笑意转眼就口眼冒血掐着她脖子龇牙咧嘴的问她为什么不来救他们母子。   想不出那三岁的孩子竟然力大无穷,一双手尤其有力,钳制住大夫人的脖子就要置她于死地。大夫人面对自己孙子的脸实在愧疚难当,哭的涕泪横流,不住求他原谅自己,可眼前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一会是璟熙的脸一回是方沉碧的脸,大夫人着实又惊又恐,拼了命的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这才挣脱出来,她扭身就跑,一个跟头摔破了脑袋,疼的她妈呀一声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疼得厉害,她伸手一模摸到一个大血包,上面粘湿,她再一看自己的手,不禁又妈呀一声喊出来。   那刘婆子听到声音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跑了进来,掀了帘子摸上了炕,看见大夫人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白皙手掌里有一抹红色,刘婆子再看那锦缎面的枕头上也是一片红色也着实被吓的不轻。   “这可是怎么回事?”刘婆子连忙伸手摸过去,原是大夫人后脑勺上有个肿大的血包,已经破了流了血。   大夫人着实被吓得丢了魂儿,她抓着刘婆子的手,慌道:“我梦见璟熙了,我梦见璟熙了,他掐着我的脖子死命的掐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他们母子。”   刘婆子也觉得瘆的慌,这璟熙也不知道死在哪日,这么快就回来闹了。   “夫人别慌不过是您白日才听到噩耗有些想太重了,这才进了梦,您别怕,等明日天一亮我就去找个神婆过来消消晦气,给少爷超度一下,愿他早日投生个好人家去。”   大夫人还是惶惶不安,不肯放下刘婆子的手,还是恐惧的很,:“璟熙一定是不高兴了,也怪我丢下他们母子不管,你说璟熙是不是不肯罢休?他是恨死我了。”   “夫人想太多了,璟熙少爷活着的时候您对他可是百般宠爱,怎么会怪罪您憎恨您?这不过是您太伤心所致,我这夜就不出去外屋睡了就在这陪着您身边,您别慌,喝两口茶压压惊,一会躺下闭眼休息下,我这就吩咐丫头去请大夫过府给你看看脑袋后面的包。”   大夫人慌慌张张的点头,等着刘婆子一出去,外面北风嚎嚎,树影晃晃,大夫人不敢多看,扭了头,扫见墙上有一道黑影晃过,就朝她扑了过来。   大夫人又是妈呀一声,丫头婆子一起跟着进了来。   那一夜刘婆子坐在大夫人床头陪了一夜,大夫人熬到快天亮的时候恍恍惚惚的睡过去了,大夫来的时候也没敢吵醒她,等了好一会儿大夫人才悠悠冲冲醒来。   大夫看过那血包开了几副药,还留了些外敷的药粉就走了。而这时候来请安的陈莹莹也进了屋子,同刘婆子问了情况便留在屋子里伺候。   大夫走后刘婆子给大夫人端来参汤,边劝慰道:“大夫也说了,您后脑的血包可是昏厥时候撞的,您可别多想了。”   陈莹莹听了,想了想,道:“姑母,不如马大管家一回来我们就告诉他吧,免得夜长梦多等到悦然回来少不了一场风波。若是他日经别人口中知道了事实,恐怕您与他母子情分也是要受了牵连',何必呢?”   大夫人惊魂未定,心里是百般杂陈,想到璟熙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地道,可想到自己跛脚的侄女又不得不狠下心来,道:“你倒是不争了,可不争你什么都不会有,你看方沉碧生了璟熙,你为何不想自己给悦然添个一儿半女的?难道你不想为他生养子女不想自己为人父母吗?”   陈莹莹听闻此事顿时红了眼眶,道:“姑母说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戳我心窝子,我自幼喜欢悦然,姑母您是知道的。可是我也十分清楚悦然他的心不在我这,当初父亲与您做了主成了这份婚缘,悦然并不乐意,多谢当年方家小姐肯成全,劝服了悦然方才有我今日蒋府的地位,我就算不必感激她也不必落井下石,何况悦然的心万万不是您施压逼迫父亲合力逼迫就能装我进去的。”   说到这里,陈莹莹不禁落泪,“我进门前悦然与我谈过,百般恩怨早就说的清楚,我也答应过他,除了这个三少奶奶的头衔其他的我皆不争不抢,也不予干涉。我早就想的清楚了,能留在它身边已经是偏得,我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人太贪心早晚会把自己的福分都搭进去,所以我惜福,知足常乐。”   大夫人也被陈莹莹这拗脾气给气住了,竟不知平日素来温驯的孩子也有这般强势态度。   “就算你不为了自己的幸福想,我们陈家的祖业总要守得住,你以为我拼了命让悦然娶你进门难道只是为了成全谁吗?自然不是。我也是为了陈家和蒋家能富贵百年,不要落入妄人之手。”大夫人有些不耐,道:“你爹若是知道你这般逆来顺受的脾气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喷出血来,你进了门,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得与失,而是两个大家的兴衰了。”陈莹莹讪讪从大夫人屋子里出来,还被婆子怪道:“我就说您姑母这般角色必是不好惹的,您不乖乖听她的话她怎么会给你好脸色看?”   陈莹莹淡淡道:“我说不争就不争,做人怎可半点感恩之心也没用,一份诚意也没用?我虽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也懂得这道理,即便是让父亲和姑母失望,也断然不让悦然对我失望,我必须守信。”   婆子见她执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叹叹气,看着走在前面一瘸一瘸的单薄女子,突然觉得很悲凉起来,原是人人都有不如意,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无常,如意本是少有,无奈再是人生百态。   另说蒋悦然待着卓安一路快行,出了山一路奔往裴府。等到了裴府,卓安下了马车径直去敲门,敲了半晌竟无人来应。卓安格外蹊跷,转过回去与蒋悦然道:“少爷您说这事儿多稀奇,裴府在可算是名门贵地之处,可如今却是大门紧闭,连个应门的人都没了”   蒋悦然也是觉得奇怪,起身下车,走到裴府门前敲了又敲,可漆红的大门始终紧闭,无论怎么敲都没人来应门。   卓安与他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卓安的话音儿刚落,马路尽头策马扬尘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两人不约而同朝那一侧望去,但见几人骑马已到眼前,利落下马,一脸严肃。   来人见门口站着两人,一人约摸仆人打扮,而另一人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十足富家公子哥扮相,于是打头人上前,客气作揖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前来裴府有何贵干?”   蒋悦然回礼,客气道:“前些日子我府上一位婆子待着一位娘子和小公子由裴家少爷接来京城瞧病的,几日过去我们也甚为担心,于是前来接三人回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裴府并未有人来应门。”   打头人点了点头,伸手作势:“原来是蒋府的三少吧,这其中有些事情有些差池,请少爷进府细说。”   蒋悦然闻言心中紧张起来,应了声随即跟着一行人进了门。   进了裴府里面空空荡荡,也没几个人走动,甚是冷清,等到了堂厅方才见到一老者,愁容满面。   老者见到来人,忙问:“柴荣,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打头人忙道:“福叔,宫里已经传来消息了,说是已经派了人手去山里寻了,可大火不灭派去的人根本没法进山,只能在外部等着看情况,也之有等火灭了再进去了。”柴荣转身指着身边的蒋悦然和卓安,介绍道:“这位就是蒋家的三少,少爷走之前与我交代过,蒋少也是为了接夫人和小公子来的。”   福叔不由落泪道:“原来是蒋家三少,这里老奴算是给三少道不是了。”   蒋悦然闻言顿觉此事不妙,忙问:“福叔不必客气,有什么事还请如实相告。”   福叔原原本本把方沉碧带着璟熙来京城瞧病,璟熙不治,裴非送三人返乡的事情一一交代,末了碍道:“此后少爷与少奶奶和马婆子三人便在山里失去踪迹,我们派人前去寻找方才发现山火铺天盖地根本无法进山,而另一方面出山的地方传来消息,少爷并未途径定好的路线到达他那里,我们推算少爷与一行人并未出山,而是被困其中了。这消息两日前送进宫里,娘娘求皇上派人前去救援,可目前山火依旧,前去的人根本无计可施。”   蒋悦然闻言倒退几步,几欲站立不住,碰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杯,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少如今打算怎么办?”福叔犹疑问了句。   “裴非是几日前走的?”   “已走了四日。”   蒋悦然不在说话,转身一步步走出门外。   卓安见势也是万分着急,道:“前几日我与少爷也过了山路,那时便发现有山火,只是当下没觉得什么赶紧出了山,可见那时也就是起山火的时候了,也就是说,山火已经烧了至少四日了。那么几人若是当时在山里的话......”卓安不敢再说下去,璟熙已经夭折的事情对他来说已是莫大悲痛,他想着此时的蒋悦然早已是灵魂出窍悲痛欲绝,忙不迭的跟着追了出去。   “少爷”   卓安不敢看蒋悦然的眼睛,浅浅喊了一声。蒋悦然无声,卓安又道:“少爷先别急,不如我们快马加鞭赶回清河县,说不准裴家少爷也同我们一样因为路上遇见山火而临时改走别的路早先就把几人送了回去了呢?”   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把匕首一瞬间插进了他胸膛之内,搅和着翻动他的一颗心,后背早已被汗洇湿,凉凉的贴在他后背上,两条腿也虚软不已,他已经觉得自己弱的站立不能。   璟熙已经死了,他走时还那么活泼的孩子转眼就没了性命,那个在这个世间他与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的骨血延传,他没能等到孩子光明正大的叫他一声爹,就这么烟消云散的离世了。可璟熙走了,方沉碧怎么办,那样隐忍而坚韧的苦熬全是因为她有璟熙支撑全部,现在连老天把她唯一的这个支柱都收回去了,你让失去孤儿的寡母怎么活,怎么面对以后?   蒋悦然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裴家的,外面阳光明媚,虽已是冬日,却依旧灿烂夺目,那一片白亮白亮的光射入他的眼,却像是冰碴一样,似乎要剜了他的眼珠子那么疼。   血脉相承的父子两个,相处时间却少的可怜,那时候明知一切真相的方沉碧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过了四年之久,劝他放下,也劝他不要陷入绝境,宁可寂寥孤独一生,只守着一个璟熙过活。   眼泪疯狂的涌上眼眶,蒋悦然自五岁之后便再没流过眼泪,除了方沉碧难产那日使他情绪失控之外。   他不知该去哪里,曾经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他要与方沉碧永远双宿双栖,他也为之拼命努力,可眼下,他突然觉得一切使他努力奋斗的动力都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全部成了空,璟熙没了,方沉碧不知下落,他那些搁在心里万般心急火燎的成全,那些百般难以诉之于口的承诺,还有一辈子的愧疚与念想,这些全都没了,烟消云散,是一瞬间崩塌毁灭,连一点余辉尘烬都不曾留下。   泪水模糊双眼,却等不及落下就慢慢干涸,那双眼,直视天际,望穿艳阳,白花花的一片,只有火烧的热与彻骨的疼。   卓安也耽搁不得,催着车夫一并快马加鞭的赶回清河县,蒋悦然坐在车厢里不出,一夜无声。   第二次赶至中途,卓安本也不打算惊扰这个时候的蒋悦然,寻思半天还是从店里买了些茶水糕点准备给蒋悦然吃喝。   卓安没敢直接掀开帘子,便隔着帘子轻声叫到:“少爷,稍微吃些,再走一日也就到了。”   里面没有声音。   卓安有些无措,想了想,又道:“少爷,我先把东西送进来,你看着吃点,可否?”   里面还是没声音传出来。   卓安有些着急,怕蒋悦然出了事情,忙道:“少爷,您别不出声啊,我这里快急死了。您别恼我,我进来搁了东西看一眼就走。”   说完,卓安撩了帘子进了门,但见一眼,手里的茶壶和糕点盒子啪嗒一声就掉下地上,茶壶摔的粉碎,热茶四溢,热气氤氲散开,糕点盒子也摔开了口,酥饼果子滚了一地。   卓安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车厢地上嚎啕大哭。   此时的蒋悦然只是静静的坐在垫子上,车厢的小床开着,他扶着窗边,一双星眸凝住,望着前边远方,一动不动。   一个活人,静静的毫无生息,一头乌墨般的长发一夜之间雪白如新雪,一尘不染。   “少爷,您这是何苦来哉,你这般模样让我如何与老爷太太交代。你又是为啥一夜之间白了头,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是怎么了。”   蒋悦然始终一声不出,他也不看卓安,对他所有一概不予理会。   这一夜似乎太过短暂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够他一夜之间回忆的完的?那些年的两小无猜,那些年的青梅竹马,那些年的情窦初开,还有那些年的苦守,坚忍,苦痛,甚至是分别后见字如宝的思念,相见时眉梢眼角的情愫,太多了,给他一夜时间去回忆,太短,太仓促了,   再一夜的路程这辆马车更是安静,便是在这静谧的深夜,除了马蹄声,仿若根本没有人的存在。   第二日中午便赶回清河县蒋府,家丁见马车停,卓安不情不愿一脸如丧考妣的脸,问到:“三少回府啦?”   卓安不理,转身去撩了车厢的帘子,恹恹道:“少爷,我们到家了。”   很快车厢里下来一个人,一身雪白锦缎一头雪白银发,家丁看傻了眼,竟觉得真好似天外有神袛飞天而至,说不出的惊讶来。   卓安扶着蒋悦然走到门口,那家丁还是没缓过来神通报,卓安狠狠踩了他一脚,恨恨道:“看什么看,你是傻了痴了连三少也认不出来了,太过放肆了。”   那家丁再定睛一看,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眼,只是那脸也跟他的衣服头发一般雪白,无一丝血色。平素一双潋滟生辉星光如碎般的俊眸如今已经早没了那时的生机与傲气,他的眼明明是看向自己的,却似乎早就越过了自己,仿若一片雪空,茫茫远远,没有其他颜色,也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只有空空荡荡的死寂。   家丁不敢多耽搁,连忙通报里面的人来接,丫头婆子来了一堆,见之无不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各个垂首啜泣,簇拥跟着蒋悦然一路走到大夫人的屋子里去。   卓安旁侧小心伺候,扶着进了门,见大夫人也还卧着床,脸色也并不见好看。   母子两人一见面,大夫人顿时嚎哭起来,口中碎念:“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半百年岁了竟遭遇这种折了老命的变故,可让我怎么活。”   “怎么活?”蒋悦然冷眼看自己母亲嚎啕大哭,却不为所动。   旁侧的婆子忍不住,轻声道:“三少万万不可这么说,小少爷夭折,大少奶奶失踪我们夫人也是痛不欲生,现在府上一片乱,老爷也病着,大少身子也是时常不舒爽,大少奶奶和小少爷也出了变故,三少这一番话说出来也是伤了我们夫人的心,可是火上浇油了。”   蒋悦然冷眼看着自己母亲始终无动于衷,大夫人嚎啕不止。也就是同时,陈莹莹急忙赶来,掀了帘子见有人站在屋子中间,一身雪衣银发,长身玉立,她正犹疑,却见卓安就站在那人身侧,见大夫人嚎哭,那人没有动作,卓安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夫人切莫归罪于我们三少,你且看我们三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只是短短一个晚上,少爷就是一夜白头,夫人就赶紧派人去与裴府的人一道汇合,进那山里无寻人吧。若是真的真的大少奶奶出了我们事故,我们三少大概也要跟着短了一条命了。”   卓安哭哭啼啼,陈莹莹听闻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出声,捂着自己的嘴,忍住哭声跟着进了门。   “悦然。”陈莹莹隐忍,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已是泪不成声。 第八十四章   蒋悦然听闻有人叫他,转而扭过头看来人,也才没几个日夜不见,两人再见的时候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那一头毫无瑕疵的白发,像是一道雪亮雪亮的闪电,刺进陈莹莹的眼,也刺透了她的心,那表示一夜之间,一个人的一生都过尽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只是对于她来说,这一切无能为力。那两人的世界并非他人所能插手,像是一副山水水墨的画,旁人皆是看画人,只能旁观,却不永远都做不成画里人,成不了那画中的任何一抹颜色。   蒋悦然没有出声,他看了陈莹莹一眼,那一眼毫无熟悉和温度,像是偶然相交的视线。   “你......”陈莹莹话出口又吞了回去。   “姑爷,您这是怎么了?”陈莹莹身边的婆子忍不住问。   “母亲,现在璟熙没了,沉碧不见踪影,你竟还能安安心心的坐在这里?你可真是稳当的很。”   大夫人闻言又是大哭,嚎道:“你若这般说可是昧着良心栽我的脏了,想来璟熙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子,他死了难道也是我心里舒服?我本是听了这消息就撅了过去,我摔坏了脑袋,在床上躺了两日了。你今儿一回来就兴师问罪的,这是为娘的错吗?”   大夫人的婆子也忍不得,一边帮大夫人擦眼泪,一边跟着道:“少爷这样说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您是不知道夫人是跟着伤了多少心,流了多少眼泪,跟着急得不行了。您这是不知道什么状况,所以您也不能这么说了。”   “这就是造孽,我就是造了孽了。”   蒋悦然冷笑一声,对自己母亲冷眼看了一眼,道:“我一直以为这蒋府里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是活在母亲大人您股掌里的,您算计每一个人,都需要按照您来编剧本来上台演的,如今您跟我说你也无措奈何,就该是我这个儿子迷糊了,竟不知天底下还有母亲不能掌握的事,那可真是不可思议了。”   大夫人闻言,也是被气的连连指着自己儿子怒不成言:“你这......是要.......气死我......”   “儿子不能不孝,可母亲也不必再演一出大戏,您处心积虑得来的孙子没了,改过门儿的媳妇您也如意了,那余下那个你看不顺眼的方沉碧也就该消失了吧?这下老天都帮您一把,倒是省了您太多力气,您不是应该偷笑自己运道竟是入戏好吗?”   说罢,蒋悦然扭头便要出门,越过身边的陈莹莹,一眼未瞧。   “你回来就是这般与我说事吗?”   “母亲好好养着身子吧,待您康复,这日子就顺心了,毕竟一手安排来的一切母亲可别辜负了。”走至门口,蒋悦然定了定,侧过半张脸,道:“这一切便是由着她说了我才愿意忍愿意退让,现下便是她再说任何,我也绝对不会再听她半句,事到如今,母亲也就省省您的心思了吧,有人愿做您的棋子,可我不乐意了。”说完,提身出了门,卓安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回到自己院子,也不知道是谁提前通知了屋子里的茗香,她收拾的好好的,一身打扮显然也跟一般伺候丫头不一样了,头上别着钗,身上一身缎子料的新意,嘴巴也是沾了红纸的。   这几年她苦守院子,平日蒋悦然基本不回,可毕竟是她顶了方沉碧被大夫人设计的包儿,身份也是自然不同,可这几年下来却是没有再近过蒋悦然的身子边儿了。   后来又是陈莹莹嫁了过来,茗香一个通房的丫头,说是身份特殊也只是与其他底下的婆子丫头来说,等着正主嫁过来,她也是心里不舒服,可毕竟自己还是清楚自己身份,能熬到今日这般地步算是不容易了,也想着这新嫁的夫人若是还算温顺自己也就算有好日子过了,陈莹莹嫁过来之后倒也什么事都和善,与茗香并无太多往来,自己娘家或是大夫人分了东西她也会想着给茗香屋子里送点过去。   蒋悦然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自己院子,放才看见撩开帘子出来的人是茗香,茗香见了蒋悦然的样子也是彻底傻了眼。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蒋悦然盯着茗香看,那双没有温度的眼好像要把茗香看个剔透。   这个家成了蒋悦然一生的阴影,他出生在这里,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直到遇见方沉碧,可这样青梅竹马一眼万年的感情却也是让他与方沉碧跌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余下的日子也只有各种被分离被约束以及无尽的等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与她这段故事的一个顿点,让这个故事绵长又坎坷,无穷无尽的讲下去,时而轻跳,时而拖沓,终没有一个结束。   “少爷”   “你还在”蒋悦然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像是自言自语,他走至椅子边,扶着坐下身子,又道:“这偌大的蒋府本是有这么多人,不管过了多久你们都在,可我要的就是她一人,可偏偏你们都在就她不在了。可你们都在又有什么意思?”   茗香不敢做声,站在蒋悦然身侧,看着他一头的白发,忍不住落泪。   “少爷,就算我们围在您身边没意思,可是我还是想守着您,哪怕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我也愿意。”茗香伸手,轻轻扶着蒋悦然垂下来的银发。   蒋悦然失魂落魄的坐在那,仿佛听不见茗香在说什么。   “罢了,罢了。”蒋悦然站起身,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对卓安道:“你去领点银子给她,让她自己寻着未来日子去过吧,别再圈在这个无望的蒋府继续熬了。”   茗香听了这一番话,连忙跪下身子,扶着蒋悦然的腿,哭道:“少爷不要,您别丢下茗香,茗香这辈子哪里都不想去了,只愿意待在蒋府陪着您,哪怕就是熬着日子,混着光景,我也要待在您的院子里,茗香就算死也要死在这边,死在蒋府。”   蒋悦然低头看她,略有些不忍,道:“蒋府有何好的?我的一辈子都会在这了,你还想跟我一样吗?”   茗香满脸泪水,“少爷一心与大少奶奶身上,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茗香也是一心于您的身上,何尝不是跟您一样,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呢?”   “无所谓啊?我就是太有所谓了,可到今时今日,所谓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蒋悦然一步步迈出门去,留茗香一个人伏在地上哭泣。   是夜,马德才便从外面回来了,卓安因为得到消息很快就找了他人过来,蒋悦然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他。马德才见这仗势心念估计是要坏事,刚进了屋子,就见蒋悦然红着一双眼扑通一声跪在马德才面前,惊诧了他。   “三少这般是为何,有事可与我说就是。”马德才话音刚落,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难道是沉碧出了什么事?璟熙去了?”   蒋悦然泪已夺眶,七尺男儿脆弱到不堪一击,已经没了当年的骄傲和勇气,那一头白发,那一脸生无可恋。   “舅舅,璟熙已经不在了,沉碧跟舅妈不见影子了。”   马德才闻言惊得来不及说一个字,连连倒退几步,若不是卓安扶着,就怕一屁股跌在地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原本是进京去接她母子两个的,可惜到了裴家时候才听到这消息,璟熙的病太重,就在裴家看病的光景没了,沉碧和舅妈由着裴非送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消息,于是裴家和皇城里都派了人去山里寻人去了,我不知道沉碧和舅妈是不是早先回来了所以就赶紧折回来,谁知还是没有消息,连裴家少爷也跟着消失踪迹了。”   马德才只觉得脑袋翁的一下子乱了方寸,只觉得是晴天霹雳都不足以形容,顿觉得胸口欲被刀子剜挖出一个不知深浅的血洞,疼的也不知什么样子,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跟着厥过去了。   还没等着第二日太阳出来,马文德就招着几个人打了包袱,准备上路去京城寻人去。卓安这一晚都陪着蒋悦然跟在马文德屋子里,这一程两人要结伴而行,所带的行头也不多,时不待人,快马加鞭的就跟着出去。   另一头蒋煦入冬开始就干咳不好,饶是怎么进补服药也不见好,蒋璟熙夭折的消息并未给传到他床边,这一日日昏睡,醒的时辰也少,除了吃药,用饭,也不多与旁人说话,只是偶尔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的雪,一双污浊的眼一转不转,好像是凝住了。只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会跟旁边的丫头问今夕几何,也不知心里是什么念头,像是等着什么人,也仿佛是熬着日子快点走到头儿罢了。   大夫人因着身子不舒也有两日未来,蒋煦夜半里也开始咳血,丫头不敢怠慢,漏夜去找大夫来瞧病。折腾了半日,药也喝了两付,蒋煦还是觉得胸口如石头压着一样,几欲喘不过气来。三不五时咳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尤是见了血,蒋煦开始暴躁起来,硬是撑着一口气骂起人来:“真是废物来打诨糊弄我的,骗我银子又坑我喝药,只见银子是越来越见底,却不见我好起来半分,这般子神鬼劳什子,也甭在想着弄我再喝下去了。”   老大夫本就是蒋家几十年的来往了,出了屋子一张脸也是无可奈何,伺候的婆子跟着出了屋,听见大夫道:“大少这是病极了就快到底儿了,这般动气还是万万不可的,那两服药下去也只是缓解他难受,若说是治好那是绝无可能了。不过最是不要刺激他,由着他身子心情都不爽,骂几句也就作罢吧。”老大夫探口气,又道:“也挨不过几日了,能不能过了这个冬也是难说。”   婆子应道:“我们丫头婆子可是不敢轻易招惹,这次大少膝下唯一一子夭折的事儿我们可是半点口风儿都不敢透露,就是生怕他受不起这个刺激一下子过去了。”   老大夫点头,“那孩子也是可惜了。”   两人一搭一搭聊了就出了府,蒋煦靠在床头旁边见骂了一通还没人进来伺候,便更是生气,恼道:“可谓病榻之前无孝子也就罢了,连个伺候的人也不见,到底是平素里把你们惯坏了,只识得领银子,跟着吃香喝辣,也是一群饭桶。”   外面的伺候丫头听见蒋煦在骂,忙跟着进了门,连忙应:“大少我在门外伺候着呢。”   蒋煦见有了人应声,不但不喜怒,反而更是恼怒:“非倒是要请了你才进来,这不是因着我这院子不过是个活死人的院子,你们不乐意进来吗?若是换成蒋悦然的院子,恐怕是你们要厚着脸皮踩烂了他院子的门槛了吧?”   伺候丫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跪在床前,垂着头听着话,蒋煦越是生气,越是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似灵魂已经飞升了一般,眼见着自己面前跪着的伺候丫头越来越模糊,而胸口更是有一种不断收缩的压迫感,蒋煦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嗓子里发出吼吼的抽气声响,他双手死死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原本那般枯瘦虚弱的人,竟能将自己胸口的衣服撕开,胸膛上抓出一道道红印,微微泛出血色来。   丫头听着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蒋煦已经口吐污物,两眼上翻,一双手不断的抓挠自己的脖子,丫头被吓坏了,抬起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救命啊,大少爷不行了。”   蒋煦还未昏厥,女子尖锐的喊叫声刺进他耳朵,想着自己许就是这府里的人日夜盼着去死的,又是气急攻心又身子扛不住,就这么一口气噎着翻着白眼就过去了。   刚出门还未走远的老大夫又被急着喊回来,又是一日一夜的折腾,蒋熙也没醒过来。大夫人本也躺在床上养病,一听下人来报,说是蒋熙不成了,急的袍子被裹着就跑了出去。大儿子如此不中用,小儿子又不听她教训,就算是把那新媳妇娶进门却还是跟着马文德出去寻那方沉碧去了,眼看着这一大家子乱了套数,她光是着急也没用。蒋家老爷此时也是半身子不顶用,终日在南园那边歇着,她也是多日都不得见了。其他几房瞧着大夫人这边好看,又想着,这下子没了蒋三少坐镇,这蒋府未来当家的还不知能落在谁身上呢。   甜孙未走几日,长子又病危,大夫人自己身子也弱着,便坐在蒋煦床头嘤嘤哭的不停。等陪到第三日夜半,蒋煦不知为何无故就醒了来,婆子在陪夜,见这般心里有些虚,忙把小间儿里休息的大夫人叫了来。   大夫人一双桃花眼肿的不堪,她小心翼翼的来到窗边,瞧着蒋煦正醒着,倚着床边,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我的儿,你可算是争气点了,若不然如此我都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父亲跟蒋家列祖列宗交代。”大夫人抹泪,心如刀绞。面前的长子出生那一年也是蒋府上下欢天喜地的,谁知趁她怀孕之时,蒋仲便立刻纳了她身边的陪嫁丫头进门,原因竟是两人同时怀孕。   大夫人这边见孩子都快落地了,也不好计较,也就依了蒋仲,可也就是因为这般心情郁郁寡欢,蒋煦一落地就先天不足,且这一病就是三十多年。   说是不心疼是假,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到没出几年,蒋仲也陆续纳了四房进门,蒋府人丁兴旺起来,不隔几年就填个公子小姐的,也不做稀罕。自是到了她再次诞下一对双生子,方才是乐得她自个儿的地位算是真真正正的保住了。   有了三个儿子自算是不再怕什么,可谁想不出周岁,便死了双生子的大的,只留下那个小的撑过来,这一路宝贝似得养过来,可谁曾想养到十岁竟被那本路来府里做童养媳的方沉碧给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若说这蒋仲瘫在床上也没多少时日了,她竟也不觉难过,夫妻之实也罢,利益关系也罢,总是觉得早就没了少来夫妻的那种恩爱之情,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女人进门,蒋仲的风流与日俱增,似乎也多数的心思放在这上边,蒋府就这般,一日不如一日了。   等着给了蒋悦然娶妻,也竟未如她的愿,着实是让她格外恼火又失望。   “儿啊,你若是这身子骨能早些利落起来,蒋家这一些事情还要指望你能来说句管用的。你父亲,哎,竟也是糊里糊涂的了。我指望不上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你若是还不能帮衬为娘的,那可真真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还让我怎么活?”   蒋煦张了张嘴巴,黯哑的哼了一声,婆子立马端了温茶过来给他润润,蒋煦到是似乎格外有精神,喝了三四口茶,声音有些弱道:“母亲这般是想的太多了,我这身子也不并非一日两日的不中用,况乎母亲有何时期盼着我能掌了蒋家这一摊子?”   大夫人有些讪讪,轻拍着蒋煦后背,道:“煦儿这一句可是偏理,娘平日万万不敢让这般事情累着你,也是心疼你身子骨弱,若是你有三长两短,为娘也是要折了五六分寿禄了。”   蒋煦嘴角一翘,不知是心理作何想法,只道是:“虽说自己身子不中用,可到底也是由着我屋子里的人分了好大一个摊子帮你做事,如今也不算是占着没用的身子白享福了,说来我也不亏了蒋家的,不是吗?”   大夫人知蒋煦说的是方沉碧,生怕他提起来不完,遂道:“这般可是什么话,说出大天去,你也是这府上嫡出的长子,这家里谁敢多说一句没用的,我可饶不了她。”   蒋煦似乎不愿多讲,朝着门口看了几眼,有些吃力道:“这几日睡得我浑身乏力,我想站起来走走。”   大夫人也是纳罕,蒋煦病重足够两年不得下地走动,前几日更是咯血昏厥了多日,怎的就突然想要起身走路了。婆子心理有些打算,也知道大概是不好了,于是看向大夫人等着她说话。   都说是回光返照人会精神,大夫人心理也多半有了主意,知道这是怎么一会事儿了,她厌倦泛红,却要故作轻松,打起精神愉悦道:“我儿今日是精神大好,许久不曾见了,你若想起来又有何不可,等我叫几个力气大的汉子来扶着你。”   蒋煦阻止,“不必叫人,我今日感觉有力气,母亲可扶我就可。”   大夫人依他,让婆子给预备了厚袍子围在蒋煦身上,扶他起身,只觉得这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子竟是枯瘦如柴,身子竟比女子还要轻便。   蒋煦脸色有些红晕,一双浊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了光彩,不如往日那般死灰。   “道说是过了这个年都会好,去年的旱灾也该过了吧?”婆子和大夫人扶着蒋煦走到床边,外面漆黑一片,雪落了有一尺来深。月色如碎金一般洒在雪面上,种在窗根儿几株腊梅树开的正艳,花香四溢,带着寒风的凛冽裹着甜味,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这一刻蒋煦觉得,如果这般一辈子能站起来随意如常人过那么几年也算是够了。   蒋煦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母亲知晓,我今日这般有精神也恐怕是到了大限了。”大夫人闻言,想要张嘴说话,却被蒋煦阻止,   “人终究也是有一死,璟熙不就是已经归了西了吗?一个稚童都不曾怕的,我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怕不成?”   大夫人未曾想是谁在蒋煦昏睡的时候说漏了嘴,让他听了去,心念着不好,可但见蒋煦也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妨他知晓。   “儿若有话便可与我说,我们娘两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璟熙夭折便不好告知你,生怕你禁不住这事故再病重了,我可如何是好?”   蒋煦点头,道:“那孩子也是苦命,可我这般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河,瘫病了三十余年,厌倦世事,憎恶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和善心去可怜别人。更何况璟熙也并不是我的种,母亲机关算尽,并未算出个子丑寅卯,反而是连您眼珠子一般疼的小儿子也给搭进去了,我道是因果轮回,也是做了孽障的事儿,怪不得老天不给脸了。”   大夫人听得脸一红一白,想辩解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得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的儿,你是不明白为娘的处境,若是你换了我这般田地,你也就懂了。”   蒋煦眼窝深凹,一双眼转了一转,没带着任何感情,与大夫人道:“您算尽了所有,却单单不知道我的心思,对于方沉碧,我是放在心里的女人,自是你那日算计了悦然与她同房,最终还生下璟熙,可我终究还是恨你的。”顿了顿,又道:“你说的好听是与我面上有光,分明是套了个儿子给我,可也太小看这下面丫头婆子的嘴脸,璟熙长出一岁,与悦然而是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不若给我当初的什么劳什子面子,也不会有我日后的难堪。再者说,我与方沉碧若是没有璟熙这一道坎儿,兴许......兴许......”   蒋煦的双眼望向远处,仿若那一片雪色是一朵七彩祥云,上面载着他心里面深藏的那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蒋煦脸上的笑意竟是那么深,大夫人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上,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若说是偏倚也是有的,毕竟还是更喜爱自己的小儿子一些,可长子这么多年病痛缠身,这一辈子没活几年,却是什么福气也没享到,唯独爱上这么个女人,却也是爱而不得。   “儿啊,你不用急,若是等沉碧回来,我便不再拆迁她做事,每日都陪着你,你喜欢她做什么,我就让她做什么。”   蒋煦嘴角弯了弯:“迟了,我这一辈子究竟是晚了我那宝贝弟弟一步,那时,每瞧着他们那眉目传情,你来我往的样子,我就更是恨。”蒋煦骤然看向自己母亲,眼中仍有浓浓不甘与恨意,问:“可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   大夫人悲哀的摇头,伸手覆上蒋煦枯槁的面容,安抚道:“我儿上一世定是神仙身边的一株仙树化了仙,下凡来陪我这几十年算是我造化。”   蒋煦仿若没有听见,道:“其实,说来,这一世能遇见她我也算是好运了。”蒋煦语罢,复又狠狠地咳起来。   婆子忙递过帕子给他,住了咳拿开帕子,帕子上拿一抹浓重的血色惊得大夫人与婆子都不禁白了一张脸。   “我也心知这是我的时辰到了,我这一世算是窝囊,娶了妻,却碰也未碰得,竟是连同房也不曾却还膝下有子。”一句说不完,蒋煦已是有些气喘吁吁,“若是我这一夜熬不过走了,他日等方沉碧回来,便要她到我墓上亲手描墓,一字一画,把她的名字描于我名下,待她年老离世,便与我同葬一处,这辈子......”   只觉冷,蒋煦身子如坠,呼吸愈发急促,咳不可忍,而眼前越来越模糊,原本望向的那一片白色,白亮的更加刺眼,仿佛就在那雪色一片的深处,有一抹鹅黄色影子,窈窈而来,旁侧的景致已然看不清楚了,而那一抹鹅黄却是越来越清晰无比。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的更加清楚,那鹅黄身影似乎是个女人,看不清脸庞,却十分熟悉。   “沉碧......”蒋煦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双眼已经发直,望向窗外,却不知竟是看见了什么,只见他双眼睁大,仿佛要看仔细眼前的空无一物。   一抹红,缓缓从蒋煦嘴角流下,大夫人哭出声来,不断哀嚎:“我的儿,我的儿啊。”   胸口窒息难受,蒋煦的脸被憋得胀红紫,枯枝一般的手不断的在胸前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并把它带到西天去。   “要,要”蒋煦气上不来,虚瘦的身子骨绷成一道弦一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大夫人的胳臂,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双眼血丝遍布,似乎已经中了邪一般,那一张脸已然扭曲不成样子,他看着大夫人,又似乎一双眼早已经看不见任何,只是一字一句,牙关要紧,咬得听见牙齿生磨的声响,道:“要,在,一起,一起。”   语音落,蒋煦仿佛是心事已了,全身力气一松,竟一句话也不再说,朝后倒过去,很快就没气了。 第八十五章   蒋煦死的匆忙,连一身儿衣裳也没预备,只有前几年攒下的一套,算顶了急用。蒋煦的院子一下灯火通明起来,丫头婆子忙做一片,有哭的,也有端水擦身的。   蒋茽此时睡得并不踏实,风疾扰得他双腿胀的如两根粗木一般,又红又紫,疼的钻心却也痒的要命。他翻了几个身,弄醒了身边睡着的三姨娘。   “老爷的腿又疼了?”   蒋茽“嗯”了一声,随即又道:“这老东西的方子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吃了一副下去也没什么劲儿了。”   三姨娘闭着眼,浑浑噩噩的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可上房的人偏要由着他来给医,谁能有什么法子呢,这么多副汤药喝下竟也一点好也不见,若不如就找些偏房子瞧瞧看算了.......我那边叔伯姐妹儿......”   正说着话的功夫,隐约听见似乎有云板响声,三姨太并没太在意,边说着话,心里也偏数着响数。谁知数到第四下便住了。三姨太猛地一惊,瞬间睁了眼。蒋茽也听见云板声响,但并不知晓什么事儿,随口问:“又是何事?”   “四下,敲了四下。”三姨娘猛地做起来,又道:“四下。”   蒋茽支起上身,问:“什么四下?”精神一震,惊得也是不得了。正是这功夫,外面婆子在里间门口隔着帘子,道:“老爷太太,东边的大少爷没了。”   蒋茽“妈呀”一声,转了身就想爬起来,可无奈双腿不听使唤,隔着外面睡着的三姨娘,一个轱辘翻身就折过去,脑袋狠狠地摔在床头的柜子上,嘭的一声响。蒋茽顿时也没了声音,双眼半翻,昏死过去了。   三姨太下的不清不楚,忙喊婆子进门来,七手八脚的抬着蒋茽上了床。原本只是以为磕的昏了头,可谁知蒋茽这一撞可是不清,后脑上一条指长的口子,咕咕流血。   三姨太又不敢直接报上大夫人那里,便陪在蒋茽旁侧等着他醒来。   身处京城的蒋悦然与马文德二人并不知府中事故,到了京城与裴家一并带了人马车队前去山里寻了,蒋府报丧的人马不停蹄的前去裴家却捉了个空,也赶不及跟着去进山,就这么只能干等在裴府。   蒋府死了一个大少爷,这一丧事还没出去,那头南边院子里又来报了,说是蒋老爷不成了。大夫人这是一拨未过再来一拨,险些也跟着一个跟头栽过去。   等着进了屋,但见三姨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儿,大夫人横眉一瞧,便是使尽了一身力气就是一巴掌甩上去,恼道:“你这骚蹄子也是个蠢物,老爷出了事情不来报我,反而是自己关着门儿挺着,任是老爷死活,你倒是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若是老爷没事便罢了,若是老爷出了事情,仔细你们娘几个也别想着活着。”   三姨太被这一巴掌被甩的歪了脸,火辣辣的一片不说,顿觉半张脸肿的高起来。她不敢作声,平素是得了蒋茽撑着才敢得意,如今蒋茽昏迷不省人事,她没得撑腰便再也不敢做声,旁侧的婆子连忙上来扶着三姨太给她揉脸,大夫人见了便心生怒意,道:“把这老货给我拖出去打个半死,平日里作威作福,在主子身边也不得好事,少不了你挑拨离间,今儿就得了这个功夫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在这府里嚣张。”   那婆子被吓得青白了脸,心知这就是大夫人趁着老爷不知事要开始收拾他们一群人了。   “姐姐饶了她一条老命吧,这么打下去可不止要她半条命,我看她一条命也要交代了。”三姨太抱着大夫人的腿哭,却被大夫人一把甩开:“我不收拾,你也舍不得管教,一个婆子在府里这般的嚣张得意也少不了你管教差,这般还没让你管着整个府上呢,一个院子里也这般不消停,平日早有耳闻她恶性,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坏了你我姐妹情谊罢了,可你偏是得了脸面却不要的主儿,那便由不得你了。”   “给我拖出去打,狠狠地打。”下面的婆子丫头把三姨太的贴身婆子七手八脚的撤了出去,外面杀猪一遍嚎叫了许久。   等着大夫来看蒋茽的时候,他脑袋下的枕头都换了好几个,血止不太住,老大夫寻思了下,与大夫人道:“老爷这是摔得,本也是有些要紧的,磕昏了头,还要针灸几日,喝几副药汤需慢慢养着。可最赶紧的时候并没有止血,更没有针灸,这脑子里的淤血清不出去,可眼看已经两三日过去,污血从眼耳鼻溢出,我想......”   “您,但说无妨。”   “老爷怕是凶多吉少,便是醒了也怕是个不知疼痒的人,只赖着一口气罢了。”   大夫人点点头,不禁又是红了眼:“想我方才走了儿子,现在又得这事,真是让我怎么活。”   老大夫似乎明白她意思,斟酌了下,又道:“夫人也不必太愁,凡事只管是顺其自然吧,这方子也可喝起来,比较是活淤血的,切莫喝的太多,喝多了会坏事的。”   大夫人眉眼一挑,应道:“快带老大夫下去领银子吧,我这里有数了。”   大夫人坐在蒋茽床边,已是昏迷了两日的蒋茽头脑有些肿,白色布条上仍旧可以看到血丝痕迹,他人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可见,方可证明这人还活着。   “这三十多年你我夫妻一场,我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为你蒋家留下一儿半女,按理说这么多年我操持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这几日煦儿也去了,悦然这不肖子孙也不听话,可千万万般的难处我也熬得过,我不怕这些,毕竟我还有我的指望。”   大夫人手覆上蒋茽的手,一双眼清明无比,一字一句道:“你这病也拖了有年头了,我寻思你也辛苦,若说你我之间,也只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这么多年了,我终究是熬成了平和,可我也是个血肉之人,疼了这么三十多年,你说我哪里会不恨呢”   话音刚落,婆子掀掀门,把一大碗汤药端了进来,道:“夫人,药好了。”   大夫人道:“我来喂吧,你们都下去。”   婆子走了,大夫人舀着汤药,一勺勺喂下去,缓缓道:“不若是这三十多年的夫妻,许我这般家室忍耐,早是恨透了你,我与你这般年岁走来,有了三子于膝下,想想那年怀着煦儿时候,想着后来那么多年,进这院子里的女人是越来越多,便是连璟熙都落了地,你竟还府外养着一个,生了儿女。我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这么多年,空守着院子,你可知你是多薄情的一个人,多冷落了我。”   热泪流过大夫人的脸,昔日也是一方绝色的脸上早没了当年的明艳,却也是美丽的,她却笑了,道:“你迎我入门时候说过会善待我,可你却早早食言而肥,这么些年月,怎么偿付我?我又怎能不怨不恨。如今等到这一日,煦儿也去了,璟熙也没了,我便对你也没什么恨意了。”   昏迷中的蒋茽似乎有些不妥,只管蹙眉,却由不得他做什么,只能乖乖跟着喝汤药。   “蒋郎,你若是累了便睡了吧。这么偌大一个蒋家,我可帮你照看着,还有悦然在,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大夫人缓缓讲满满一碗的汤药喂给了蒋茽,末了,泪竭,她深深望了一眼蒋茽,道:“这么一来一还,也不枉此三十年间了,就当作谁都不曾欠着谁谁也不曾负了谁,就都忘了吧。”   夜半里蒋茽断了气,婆子只肖是有半个时辰没见蒋茽,再见时候整个人就似浴血了一样,枕头褥子全被血浸透了,连棉被头上也全湿透,人早就没用了。   婆子呼天抢地的跑了出去,方才每隔三日,蒋府的云板第二次敲了四下,这次大夫人没有惊诧,她并没有睡,安静的躺在那,等着婆子在她床边轻声道:“太太,老爷去了。”   屋子里连蜡烛都没点,黑漆漆的,大夫人掀开自己的床帐,窗纸外面的月色似乎格外的明亮,她突然就双眼满是泪水,只是嘴巴微微颤抖,声响极轻,似乎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月色,是我来蒋府第一夜,而如今,便是你最后的一夜了。”   三姨娘被困在自己屋子里不能走动,听见云板声响,顿时嚎啕大哭,外面看门的婆子被弄醒了,大声骂道:“也不是死了你娘家什么人,你鬼哭个什么。瞧见这下子可有你好受得了,叫你平素浪里浪去的没个规矩,今朝看你如何再风光,还有何人给你撑腰。”   蒋茽死,第二日蒋家大小适宜便有长房大夫人所管,其余几个姨太太也不是不料防,没曾想蒋茽平素虽是身子不大利落倒也不至于死的这么突然,可人已死,大夫人断然不肯多停几日,偏要与蒋煦一并下葬。   就传说当日蒋茽咽气之后,大夫人竟没有过去,只是说伤极而昏,几日都不曾下地,直到蒋茽出殡。等着人出了府,这三姨太便是第一个倒霉的主儿,大夫人将蒋茽的死归结于三姨太的伺候不周,知情不报,眼睁睁的在几个姨娘婆子面前,大耳刮子扇的劈啪作响,又不用婆子代劳,完全是自己亲力。那三姨太原本是大夫人在陈家时候的贴身丫头,长相也算是标致妩媚,本来也与底下粗使唤的丫头不同,进了蒋府没多久时间就给蒋茽要去填房,平素狐媚柔顺,蒋茽很是宠爱,一直娇养着。   大夫人几巴掌下去,那三姨太一张脸早是红肿,发髻也给打散,满脸涕泪,尴尬不堪。   “说是老爷由着你照料,我竟也不知你是这般照料的,人伤在你院子里,连咽气也是,真不知你是故意的还是怎的,现在老爷撒手走了,府上一群太太小姐这么办?平素你恃宠而骄我倒也由着老爷去了,并未为难过你,谁知竟是这般纵容终究是害了老爷害了蒋府。”   大夫人说完痛哭捶胸不已,“怎的就是这把年纪就被你给害死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可让我们一群孤儿寡母怎么活。”   大夫人这么一说,满屋子几个姨娘婆子跟着哭起来,蒋府吃租有产业,可近几年的旱情严重,底下佃户交不上租子,再加之二少爷的买卖总是亏多赚少,支出去的银子也不见影子,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便是蒋茽本人也是如此,一连五房姨太太进门,平日在外也是花天酒地的不肯老实,蒋府虽是大户,可也不禁这么多人折腾,若不是方沉碧这些年仔细些,蒋府怕是早就倒了。   单说那大夫人也并非老实,账房银子总是她最大头的,马文德本就是她的亲信,一直以来掌管账房,一些名目出来,都是对不上账簿的,蒋茽终日玩乐也不多照看,只听说,从不看账,再加上大夫人能言善辩的,蒋茽也就顺其自然了。   人已死,大家心头各有几分滋味,二夫人连夜把丧讯报了出去,只等儿子回来商议。大夫人也是心头不安,毕竟自己儿子只是三子,头顶上还有个二少爷,虽说那是个平庸之才,但也不能小觑。   可蒋悦然与马文德偏偏联系不上人,每每回报都是不得寻。大夫人也尤为恼恨。   晌午时候陈莹莹过来陪大夫人,但见其眉目有愁色,便劝道:“姑母不要忧心,悦然毕竟是嫡子,二公子再年长也终究是个庶出,怎么能比得。”   大夫人拍拍陈莹莹的手道:“愁倒也不愁的,只是早年就已经撂下的棋谱了,可若是我那不孝子有你这三分孝心我怕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陈莹莹内心苦涩,面上勉强带笑,道:“我嫁进蒋府也算是您的女儿了,有我孝顺您也是一样的。”   大夫人有些不悦,道:“等他回来,我便要想些法子让你们同房,由不得他胡闹下去了,这样子下去蒋府也要给他给败了。”   陈莹莹听闻脸上顿时红成一片,可还是有些怕,当年方沉碧与蒋悦然的那般事,蒋璟熙的来由,她也知道一二了。早就知道这个姑母自从在陈府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心机手段不一般的角色,如今更是今日不同往日。   她愿意为蒋悦然生儿育女,哪怕是陪着他写字作画也好,可蒋悦然已经极少回府了,方沉碧这一没,他怕是也不会回来了。   而没多久二公子便回来了,在蒋茽坟上哭了好一会儿,又回到二姨娘院子里窃窃私语起来。不过这大夫人也是早有准备,如今蒋府的账面上早就亏空的差不多了,二姨娘无心与大夫人争管家,早先蒋家的份儿就是分给二姨娘了一部分,早让她闭了嘴。况且蒋悦然是嫡子,二公子是庶出,这本就没什么好争得,都是明面儿上的事儿。   因着府上最长的二公子说了话,不予争家产,更不能分家而立,其余侧室生的都是小姐,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得办法了。   府里一切按照她的计划来,可又总觉得担惊受怕,她把婆子叫了来商量。   “现下有些事体还是需要你来替我去办,我总想着就算是这个找法下去,就算悦然找不到人,怕是裴家也要找到了,那马婆子不知死活,许是这几日光景已经死了,可那方沉碧才是最要紧的,她一日在这世上,莹莹便是一日不可能过上好日子,我岂能眼睁睁看着蒋府就毁在这个丫头身上了。”   婆子应道:“太太说极是,我那娘家姐姐的儿子年纪正好,人也稳当,可以托付去办这件事。”   大夫人点头:“你觉得可信之人就好,如果是不顺利也不妨出些银子打发去了,免得碍眼。”   婆子应是,刚要走,又听大夫人道:“今儿就把那些地契什么的给陈府老爷送去,请早。”   连着三四日搜山,只见烧毁了一处民宅,搜了前后,真是烧的极其彻底,只成一片废墟,什么也找不到,而山里极少有人出没,更没什么人瞧见。一行人只能搜山漫无目的的找,只是找了几日下来,仍旧一点线索也没有。差不多搜了五日,终还是没所得,眼看随行的吃喝已经耗尽全队人马便打道回府,回裴府去了。   刚到裴府,蒋家的人还等在那,只得将蒋煦蒋茽父子的死讯报了去,蒋悦然只得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一连七日奔波,再见蒋悦然时候,整个人面容憔悴,穿着也不如寻常利落,显然是累坏了。   大夫人与陈莹莹哭哭啼啼的叨念半晌,蒋悦然未见到父亲和大哥一面,但他也不曾与自己母亲和妻子说话,只是一个人梳洗干净在祠堂里待了一宿,不许旁人打扰,便是卓安也不得进去。   陈莹莹也是彻夜未眠,想到方沉碧和马婆子的事就扰得她浑身不舒服,毕竟现在方沉碧生死未卜,而这样一个蒋家,没了蒋茽,只剩下一个大夫人坐镇显然也是不足的,毕竟大夫人也是年纪到了,继承这个蒋府的应该是蒋悦然,可找不到方沉碧的蒋悦然,不知道璟熙已死的蒋悦然已经是这般样子,若是知晓真相,连陈莹莹也不敢想象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覆海滔天的局面。   婆子见陈莹莹窗前的蜡烛还不灭,便端了一杯温茶进来。这婆子也是一小就带着陈莹莹长大的,说是半个娘也不过分,当然知晓她心里到底执着些什么事情,可又怕她妇人之仁的坏了事,于是坐在她床边劝道:“小姐不便多想,蒋家从前的事情,您未曾参与,就不必现下还要再跟着参合进去,那些事体多半都是陈年旧事,便是大夫人也无可奈何,您若是不小心当中招惹了谁,岂不是冤枉。至于那大少奶奶的事儿,您更不宜去料理,还是由着大夫人去决定吧,您越是原离这是非,将来三少才可能越感激您,如果您贸然的参合了,将来被三少误解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一番话便是戳了陈莹莹的心窝子了,她倒是真的很怕再惹了蒋悦然,左右想了一下,道:“婆子这般说,我倒是也明白道理,可方沉碧毕竟成全我进门,这下她落了难,死了孩子,现在也不知情况,我若是知情不报,自己也是心难安。”   婆子无奈摇头道:“您可是未来蒋府的女主人,心慈面软可不是好事,如若您觉得心里不安倒也无事,我明日就到庙里捐些香油钱,找些和尚给小少爷念念经,超度超度,也祈求大少奶奶能康复过来,这些事就由着我来处理吧,您就不要再劳心了,只等着好好伺候我们三少,争取明年能抱上一儿半女的,也算是站稳了您的位置了。”婆子说完不仅笑道:“若我说我们三少也是极其好的,那一番天资模样便是京城里富家子弟里寻着也是寻不见一个的,偏又是人品出奇的好,更不贪念女色,您说这般男儿到底哪里能寻呢您既然有这个福气就不要废了,这可是天给的因缘,您的福气可是长久着呢。”   陈莹莹被着一说便是十分愉悦的,婆子的一番话也是她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期盼,而原本拱的她不安的内心此时已经平复很多,她也觉得婆子的话不无道理,许是不插手也可能是好结果吧。   这一夜,蒋家是消停了,可另一边,马婆子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不等宝泉回去之后马婆子就昏过去了,生熬了几日,宝泉说什么她也似乎没什么反应,看似醒着,可却似乎没什么明白的,一会儿醒着一会儿又睡着了,而方沉碧那边便是一直都没能醒过来。   宝泉和他爹也是没法,两个人就这样情况也不能抛下不管,大夫来了几日也觉得无从下手,只是又熬了两日,马婆子也没能等到自己男人来接,更没等到方沉碧醒来,就无声无息的咽气死了。   刘家父子拿着蒋府给的银子算是颇有良心的葬了马婆子,只在后山的山坳里堆了粪堆儿,余下就只剩下方沉碧一人,日里夜里安安静静的睡在那。   这些日子都是宝泉伺候着,正值这样的年纪,又是那样绝色的美人儿,宝泉也就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了这个从未张过眼的女人,而日等夜等,始终没等来蒋府上门接人,日后宝泉竟越发的觉得若是没人来接倒也是桩好事,哪怕不能把这绝色女人娶为妻,能日日看着也是好的。   可就在昨日,就上门一个人,自称是从清河县的蒋府来的,宝泉上下打量一眼眼前的男人,道:“你就是马文德?”   那人笑道:“我自然不是马大管家,我这把年纪怕是马大管家的儿子还差不多,我是替马大管家来接人的。”说罢,讲早先宝泉带去的碧玉镯子拿了出来给他瞧:“马大管家一回来就派我来寻你的住处,寻到了就带人回去。”   宝泉看了镯子,认出无误,寻思了下,道:“只是你们晚来了几日,马婆子在我回来的第三日就走了,我们粗粗买了口棺材把她葬在后山山坳里了。”   年轻人闻言不但没有悲色,反而轻松,问:“马婆子没了?那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呢?”   宝泉觉得很是奇怪,来接人说明也不是一般关系,可为什么人死了,他却是这般反应。宝泉虽没见过大世面,可倒也不是傻子,他草草应付了几句,进门去与他爹商量。   刘老头见来接的人都到了,也识别了身份,就算这人不对劲也不可能扣着不给人来接,可宝泉就是不放心,带着那人进门来认。   那人自称是李贺,一进门见了床上昏睡的方沉碧,也没细看,只赞道:“可真是漂亮的极了。”   宝泉有些不悦,问:“可是这个人?你可知这女子姓甚名谁?”   李贺歪嘴一笑,道:“这女子叫方沉碧,是我们府上的贵人。”说罢解了腰间的袋子,交到宝泉手上,一脸笑意道:“小哥别嫌少,只是一点心意,这几日帮衬照顾两位女眷,又安葬了我们马婆子,我代府上感激万分,只是马婆子实在没法带走,我只能先将这位小姐带回,等他日府上事毕我们再来迁坟。”   宝泉执意不要,可那李贺却是万分坚持,最后又掏出一锭金子,当着刘老头的面儿,放在那张破了腿儿的桌子上,轻声道:“毕竟是大户大门的事儿,这事儿也不是多光彩的,这几日叨扰自有感谢,只是望他日无论何人来问来寻,两位都不必交代这几日的事儿,只当是一场梦罢了,也算是做了好事,也躲了麻烦。”   刘老头与宝泉像是一看,方知这事情实在有蹊跷,可事到如今也毫无办法,两人沉默,李贺再次躬身道:“这就命人来带走姑娘了,刚刚交代的话还望两位能好好思量。”   宝泉就这样看着方沉碧被李贺和另一个男人抬了出去,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可宝泉眼尖,看见李贺掀起帘子时候里面连一床薄被都没有,方沉碧就只是被粗暴的抱上马车,倚在里面。   马车走了一会了,宝泉越想越觉得不对,抽身要走。刘老头哪里不知儿子所想,只管是厉声骂道:“休得几日薄缘就当是被猪油蒙了心眼,这女子便不是寻常人家的,看那李家公子也非常人,若是真的趟了浑水,怕是胳膊扭不起大腿,到头来要栽大跟头的,你可别做傻事。”   宝泉恼道:“那马婆子死前也是留了钱财感激,父亲怎能拿了人钱财却不为人消灾。”   刘老头怒道:“那高门大院的事情你我参合不得,我们这等贱民若真是被搅进去怕是连命也没了,你当时几两银子重要,还是小命之前?蠢啊。”   可宝泉是个犟种,不再说话,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入半,宝泉越想越不对,本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想着不安心就跟了出去。隔夜前下了雪,路上虽不算泥泞但也是雪面软,马车的辙还是很清晰,宝泉跟了出去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心想着要放弃的时候方才发现那辙竟然不对劲了。   原本是走道上的辙竟从一出矮崖边儿上过去了。   宝泉心念不好,猫着腰跟了进去,哪知还没走几步路就看见山坳里有一团什么东西似乎在动,宝泉绷紧一根弦儿,这深山野林里的倒是出没了不少野兽,若是真的碰上老虎黑熊,怕是也没命回去了。可是宝泉躲了一会发现没动静,也没闻到野兽那股子骚臭味道,他站起身,仔细瞧了瞧还是看不真切,于是壮着胆子往里走了走,再走了几步还是看不真切,可那东西偏偏只喜欢原地待着,宝泉硬着头皮贴上去一看,不禁惊出一身汗,那竟是趴着一个人。 第八十六章      宝泉连忙上前去,把那单薄的人翻过来,月色下一瞧,那人居然就是傍晚时候被带走的方沉碧,她嘴巴被塞了东西,浑身上下缠满了麻绳,原本的棉衣被脱掉,只露出里面小衣,就那样面朝下趴在雪地里,因着地面儿有些凹凸,这才得以有个喘息的空,不至于给憋死。可就算没有憋死,这样的冬夜也怕是要给冻死的,再看方沉碧的脸色已经泛出惨青色,   如若不是宝泉夜里寻过来,怕是这一夜她不被冻死也要被夜里出没的野兽吃掉,宝泉也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背着冻僵的方沉碧又回来了。刘老头见宝泉又背了女子回来,也是被惊得不轻。   “爹,你瞧这事正如我想的那般蹊跷,方才没几个时辰来接人转眼就给扔山坳里去捱死,这摆明了就是想杀人灭口。”   刘老头在自己屋子里来回踱步,想来想去,道:“要弄死这女子倒也不是蹊跷事,大门大户的龌蹉事情实在多,我们也不知实情,可他们到底能不能回来寻我们封口也未知,我看我们也不能久留这里了。”   许是天意,许是福报,刘家父子两个生怕走了的李贺返回报复杀人,便是漏夜就收拾东西跑了,跑的时候还带走了方沉碧。而那李贺正得意自己讲自己姨妈给的两锭金子私吞了一锭而得意,却没想到方沉碧竟还没死,而至此连刘家人也寻不见了。   那一夜方沉碧高烧不退,依旧是没有清醒,一路上一辆牛车缓慢而行,宝泉尽心照顾她,出了山之后,也曾寻得郎中给她瞧病,可郎中的方子没有管用的,高烧持续不退,人也不醒,银子花了大半,刘老头开始不同意给方沉碧看病了。   父子两人走了两三日,来到清河县旁边的县城里买了一块地盖了两间瓦房算作栖身。   烧了十日的方沉碧在一日终于突然醒了,可是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直愣愣的像是个痴儿,可见她平日里做事倒也不是个心智不足的,可任凭宝泉日日与她讲话也不曾开口,仿似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从未有过他人。可到底好歹是醒了,多少也是令人欣慰的,尤其对宝泉而言。   宝泉白日里去种药材,方沉碧就待在院子里,他不让她出门,生怕被人认出来又没了命,方沉碧也老实,就乖乖的等,多半时间只是静静的等,也不知她究竟在等谁。   而另一边,蒋悦然已经跟着马文德寻山寻了月余了,真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是再回了裴府,里面有人讲起蒋家小少爷殒于此的事,蒋悦然便是料到了,他没说任何话,也是从那之后,卓安便再很难听见他开口了。   马文德嚎哭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婆子,自己女儿一样待着的方沉碧,还有仿佛是他孙子一样的璟熙。这一趟明明说是治病,却不想就这么人都没了,死的死,没的没,就好似做了个梦一般,梦醒了,全空了。   自那之后,蒋悦然同马文德形影不离,两个人都苍老许多,每日做的事就是不断的准备东西,进山再出山。蒋家来信给蒋悦然,他也从不再回了,很多时候他连信也不看,转交给马文德。可马文德毕竟只是蒋家一个下人,他的去留没人关注,何况大夫人本来就是打算把方沉碧彻底的赶出蒋府,对她来说,马文德也势必留不得,趁着马婆子和方沉碧始终这个契机最好,都没了马文德反而不用赶自己也会走,走了这个知道底细最多的人是再好不过的事,干干净净的,再无后顾之忧。   “少爷,这是夫人的第五封信了,可要回一封?”马文德也是尴尬,信中并无大事,也都是催促蒋悦然回去的事情。   蒋悦然摇摇头,问:“舅舅知道沉碧跟舅妈一起不见,到底是因着什么?我总觉得蹊跷的很,就算那裴非带走了方沉碧也没必要一起带走舅妈,璟熙不在了,沉碧想来也是心死如灰了,怎可与他一起走?可若不是被裴非带走,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那种荒郊野岭的地方?绕路也并非需要绕那么远,而大火的那一两日我与卓安在回蒋府途中,与失火的山相距很近,也就是隔着一座而已,算算时间,如果他们一行人回去清河县就在当时山中,这么算下来也要有两月,不可能人走不留任何信息。就算沉碧这样打算,那裴非掌管着偌大的裴府怎可能如此任性妄为,哪怕是他自己心思动了,也必然要顾及上下和宫中的姐姐,他也要交代一二有些端倪才是,可这些线索都是断的,走的那么突然,消失的也令人格外疑虑,我总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甚至是有些可怖的。”   马文德原本只是有些白发,可这些日子来,头发已经花白大半,他苍老的厉害,腰弓的如弯月,想起马婆子总是格外哽咽,少来夫妻老来伴,相持走了四十多年的伴儿说没就没了,夜半里蒋悦然有时会睡不着,总能听见马文德在院子里低声压抑的哭着。他每每看见,只觉得悲凉彻骨,像是有冰碴子穿过血液,直穿他的心口窝子。   “我也未曾料想这一去竟是生离死别了,我并不知道沉碧会得罪谁人,如说最觉得她碍眼的,除了她还有何人?”马文德意有所指的看了蒋悦然一眼,又道:“璟熙死了,怕是她就算回了府里也未必再有地位,何况陈家千金已经嫁过来了,她也就显得更多余了。不是吗?”   蒋悦然眉心蹙的很深,思索着什么,却不言语。   这时马文德又道:“嫌她碍眼是真,可大夫人倒也不可能要了她命,何况当时她和我婆子都是跟裴家少爷一道的,这也说不通的。”   “看样子也不像是裴家做的事儿,可不是他们又会有谁?难道是裴家的仇家?”蒋悦然觉得毫无头绪。   “裴家的地位如日中天,现今裴家娘娘是无比受宠,裴家早就今非昔比了,就算有仇家也万万不敢动土到他的头上,何况裴家家大业大,平素也不会做什么克扣欺辱的不上台面的事儿来,也不至于如此。”   蒋悦然顿了顿,扭头问马文德:“舅舅,我总觉得沉碧还活着,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可我就是感觉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活着。每每我只是差一点就找到她,可是就是找不到。但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再找到她,我一定带她走。”   马文德还是甚是欣慰的,至少这个蒋府最尊贵娇宠的三少爷确是一点与他父亲不同,许是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可喜的是,那样一个大家大族之中,竟也生出一个情种,只是这两人的一生一世却走得如此艰难坎坷,让人感叹。   因为裴家大少爷也是失踪人之一,又是寻了多日不见人的,很快就传进了宫里,紧接着宫里传来的特令,派了官家人下来查事儿。   官家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辩的清楚,那烧坏的一座山连查了又是一个月,查出少许人的骨茬,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分不清楚男女老幼,只是知晓有人烧死在这里过。裴家和蒋家得到这消息也是又一个月余之后的事儿了。   孤山的大火烧死人的事儿已经成了悬案,没人知道到底死了谁,只是裴家和蒋家得到一个线索便是当时裴非护送方沉碧回清河县正是走的这条路线,而至于其他死了谁,压根儿也没人在乎没人过问。   现下三人同时失踪,这下子是真的乱了阵脚了,蒋府甚至早早的开始给方沉碧和蒋璟熙筹办丧事了。   那又会是谁下手的呢?无从得知,也没有线索查下去,只得是这么没头没尾的给压下去了。宫里也并未再传来一句话,余下的事情似乎也再也没有谁去管了。只有蒋悦然还不死心,时隔几日便会再回去查上几日,可不管如何,都没有再寻到半点线索了。   等着回去蒋府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一片素白,府邸里每个下人都是一身白,且不说蒋茽蒋煦的丧事才过,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进了院子,茗香便急急上来送热水熥过的帕子与蒋悦然搽脸,轻声道:“夫人在大少奶奶的院子里给她和小少爷也摆了灵堂设了灵位,这几日府上的奶奶们,丫头婆子们都已经拜过了,这不你若是得了空也过去看看吧?”   蒋悦然闻言,顿了一顿,甩了帕子起身去了方沉碧的院子,留下茗香一个人纳罕,倒是说这蒋悦然怎么就越发的不爱说话,从前那个活蹦乱跳终日一肚子调皮捣蛋的坏水儿的人儿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老气横秋,甚至是有些阴鸷的人儿了。   正伤感着,外面得见一伺候丫头,忙着进了门儿,道:“茗香姐,可是不得勒,三少在那边院子的冥堂里闹起来了。”   茗香可是吓得不轻,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才进院子便听蒋悦然怒吼,边推翻供桌,撕烂白帆儿条子,一个人呼着热气,发着疯,一双眼赤红成一片。   “人还没找到,谁允着你们说她死了?贡设灵堂?怕是这帮子心里有鬼的东西,嫌着心里不痛快,恨不得那娘两个再也回不来了吧?”   茗香也是怕,推了报信儿的丫头一把,道:“快去叫大夫人过来,快。”   不消一会儿功夫,那灵堂早是一片凌乱,东西洒了一地,大夫人被搀扶进门儿的时候,听见蒋悦然正在骂。“想来璟熙也是我的儿子,方沉碧就是我的女人,你们劳什子写什么蒋煦之子,一群窝囊又懦弱的东西,由着居心叵测的人提线操控着,都在说些狗屁倒灶不知所云的瞎话,人还在你们就盼着死,都是什么良心?可是方沉碧在府里的时候短着你们什么了,现下来恩将仇报做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了吗?”   院子里的一大群人无一敢劝,对这个府里从小就横行的三少爷是心里都是忌讳,另则方沉碧当家时候的确是心地纯良又体恤下人,待人十分好,无人可恨得她。只是大夫人的命令谁人敢不听?只能照做。   大夫人进门儿时候就听见蒋悦然这般骂着,不由得一肚子火儿冒上来,骂道:“你这不当人养出来的畜生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蒋悦然扭头,恼怒的表情还梗在脸上,朝着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走来,一字一句道:“我肯隐忍在这么多年,并非我是个窝囊之人,我不过是顾忌璟熙会被诟病,顾忌你待方沉碧会苛刻罢了。今日她人不在府里,也并不是给烧死了,母亲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要设灵堂当成是死了,如不是盼着她死,难不成那一把山火是您亲手放的不成?”   话音刚落,大夫人扬手一个巴掌落下,蒋悦然未躲开,顿时一张白脸上骤然多了一个红印子,他笑道:“母亲这般我可当做是给我说的真像给气急败坏了。”   “你......”   “婆婆息怒。”刚刚赶来的陈莹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满脸惊色,忙扯住了大夫人再次要抬起来的手,劝道:“婆婆别气了,有什么话可以回屋子再说,这里人多嘴杂,传出去终究不好。”   蒋悦然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再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的怒容,越过她和陈莹莹自自在在的出了院子门儿,走了。   是夜,蒋悦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醒了发现在外在下雪,他披着袄子在窗前站了许久,手里捏着一个木刻的人像,那人像模糊的很,根本看不出个模样, 璟熙活着的时候告诉他:“我娘说这是三叔,是按照三叔的样子刻得,我瞧着不像,可我娘说这跟三叔一模一样,就让我想着三叔又瞧不见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木人偶,就当是见到三叔了。”   孩子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可小小的人儿早就没了影子,虽是得到裴府的人证实,说是一行人离开裴府返回蒋府的前一夜那个苦命的孩子就一命呜呼了,可是蒋悦然还是不知何故,总是心里有隐约的念想,觉得孩子也没死,方沉碧就带着他离开了蒋府躲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了。   眼睛不知不觉红了,感到那种绝望似一条链锁,一圈圈,一节节的把他一颗脆弱的心绕城一个死结,他走不出,他也放不下,就那么一直搁在心里头,从方沉碧长大,到嫁给自己哥哥,剩下璟熙,璟熙死,方沉碧失踪,这么多年来,他哭的就似一直腌在黄连水里,从没畅快的开怀一场。   就那么站了一宿,太阳出来的时候蒋悦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有任何知觉,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突然间就开窍了,懂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去找马文德。此时的马文德早就没了当初在府里的身份儿,账房的钥匙和手牌早就被大夫人齐了上去,昨日蒋悦然大闹灵堂,大夫人回去便叫了马文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多半是怪在他身上,说是养坏了毛病,得了不知什么闲话在撑腰,也道说他年纪大了,眼花不说脑子也不灵光,正巧是新夫人进了府。这一等杂事也就多让她去操持,打发马文德二十两银子,说是还不如回去养老的好。至于马婆子的事情,更是只字未提,就这么打算罢了。   马文德亦是没话可说,心里蹊跷但没有实证,方沉碧原本就留了产业在外面,伺候方家大小,马文德也带了要带的东西,准备一早就与蒋悦然辞行。   没想到东西还没收拾好,蒋悦然反而先来了他的屋子。   见了马文德收拾好行李,蒋悦然笑道:“舅舅这般打算竟跟我不谋而合。”   马文德苦笑:“我不知我那苦命的婆子究竟去了哪,反正蒋府是容不下我了,这般赶我走,我还有这张老脸,也不赖着,能走就请早了。”   “舅舅这是要去哪?”   “去外面找方家的人,原本我也没什么亲戚在这里,沉碧之前托我照顾她家人,我这一去也只是跟他们住到死了。”   蒋悦然道:“舅舅若不是嫌弃,不如与我一道。”   马文德奇怪,问:“你是这蒋府的主子,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我昨夜想了一整夜,自觉得自己本身就非什么能人做不得那么多能事,蒋府的生意也从未是我照看,除了吃喝玩乐我也不会别的,偌大的蒋府留给我怕是我娘也不安生,怕我早早的败光了它。不如就留给母亲,寻来得意的人来管着。而我本身也无心守着蒋家了,这么多年,我与方沉碧的种种是舅舅眼看着过来的,那时候只是顾念孩子长大的脸面,有怕沉碧不愿由着我,怕坑了孩子坑了方家。可现在已然这般田地了,孩子说是没了,我虽不信,却也知晓这应该是个真事儿,裴府的人没必要哄我。可沉碧和舅妈是活着从裴府走的,现在见不得人,也没见到尸身,我说什么也不信她们死了。这般还让我留在蒋府说是管着这个蒋家,我恐怕没心思也没这个本事更不乐意了。”   马文德闻言很是难过:“信不信没有用,毕竟她们如果是真的去了他处,是不可能不迟而别的,我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大少爷不比我们下人,蒋府还是您的,您若是跟我走了,这蒋府怕是要大乱了, 而大夫人也未必能饶得过你我。”   蒋悦然倒是不在乎,道:“舅舅有所不知,我便是下定了决心的,以前都是自己太过计较无用的事儿,总觉得退了再退,对谁都好。可如若那时候我不肯依着我娘,我一定要带走沉碧和璟熙,就算璟熙终是夭折,我到底也是陪着他过了一段日子,也算是无憾了,可我如今,满心都是憾事,就算我找回沉碧,璟熙永远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儿,我实在亏钱他们母子太多了,若非如此,许是今日也到不了这般地步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早些醒悟,能堂堂正正的做一次人,光明正大的活一次,爱一次,我想就算此时烧死在孤山上的人是我,我也无憾了。”   马文德老泪纵横,连连道:“昔日的混世魔王蒋家三少到了今日方成了一个真正的爷们儿了,我也是佩服的。”   蒋悦然走的时候连卓安也没有带走,就带了些细作,离开蒋府了,便是连一封信也没有留,更是没有见他母亲和陈莹莹一面。   那高墙青瓦,那些金碧辉煌,对于此时的蒋悦然来说,就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的扣住他多年,如今一朝离开,只觉得心里有畅然,全然没有再多的情绪和不舍了。   大夫人知道之后自然不肯作罢,倒是真的去找了马文德,多次闹过之后才知真是不相干的,遂放过他了。   就在隔壁的镇上,马文德开了间铺子,专做些土产生意,收了徒弟,生意不大,倒也能维持生计。方家留在远郊一点的地方,买了大一些的宅院,由着一家子生活,也分了地,种些能卖的作物,每逢季节马文德就来收,价格倒是高出市面很多。几年下来,方沉碧的弟弟也渐渐长大,能在学堂里读书识字,出落的儒雅许多,马文德见了也是十分欣慰,不时也会多给些银子供给,就这样,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虽同在一个镇上,宝泉与马文德就隔了两条街巷,因着方沉碧的痴病从未好过,所以这么多久也不曾让她出过院子,花开就在院里赏花,落雪就在屋子里观雪,方沉碧不哭不闹,乖巧十分。宝泉虽有心思想娶了她,但心里也是有顾虑,方沉碧并非是痴傻,他也不愿坏了在她心里的那个样子,不能强迫她,就只当是多了个爱慕的女子养着,从不曾做过什么越足的事来。只是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倒是让胡老头格外抱怨,可见着方沉碧又觉得那样神仙似的女子又怎么会嫁给自己儿子做老婆?   也曾私下劝自己儿子不要胡思乱想,可宝泉也是个倔脾气,他认准的事儿,胡老头也是没辙,只得是过一日算一日,心里也猜忌着许是有一天就给什么人接了去的,怎么看都不觉得方沉碧会一辈子跟他们在这小户人家过一辈子的。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宝泉发现方沉碧应是个大家女子,学过书,识得字的,他怕方沉碧无聊,便趁着卖药材回来的空当给她买来纸笔油彩打发无聊时间,后来也陆续买了些书本回来,方沉碧有了事情做便不再发呆,而是有空了就练字作画,可她从来不说话,一个人安静地就仿佛从未有过生命一般。不过宝泉甘之如饴,总觉得这样一个神仙下凡一样的女子就算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更是没了有辱这凡尘之外仙子般人物的心思,像是供了尊佛爷在家一般。   春分时节天气正好,宝泉收药材离了镇子十来天,回去路上逢人再卖纸鸢,画的精巧漂亮,他觉得好玩就给方沉碧捎了一张回去。方沉碧本来就是会作画的,看了这个纸鸢也来了兴致,提笔添补了几处,那纸鸢显得更是精致喜人。   此后,胡家也开始做纸鸢,做好了架子糊了白纸就给方沉碧画面子,胡老头闲着的时候就拿着出去卖,倒也贴补了一些家用。   自从离开蒋府,蒋悦然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要积极寻觅方沉碧的下落,可许多年以来,从未得到过半点蛛丝马迹过。   这一年春日他又要来镇上看望马文德了,镇上这个时节很是热闹,因是逢上了春芽节了,这个时节一到,各家各户都会买纸鸢,纸鸢下面绳子上绑着纸条,就等三月初七这一日在高处放了纸鸢,那么纸条上的祈福的事儿就算是上达天听去了,来年就一定会实现了。   蒋悦然走在街上,那一头雪白银发格外抢眼,路人见了都是惊奇,无人不看。   巧着是两个扎着冲天鞭子的姐妹儿抢着来看这俊俏叔叔又是一头稀罕白发,竟是挤掉了手里刚买好的纸鸢,纸鸢落地,被踩了一脚,面子上立马就破了,小的那一个顿时没了心思去看热闹,扯着破了面儿的纸鸢站在街上嚎啕大哭。   那大的见她弄坏了纸鸢,更是生气,朝着她脑门儿就是一下子,骂道:“竟是个笨蛋,连个纸鸢也拿不住,等着回去挨骂吧,这几文花的冤枉,又是给你败了去,看你怎么交代?还有脸哭,哭死你也没用。”   听姐姐这么一说,那小的更是哭开了,哭的青紫的嘴唇,蒋悦然见了有些不忍,蹲下身子递了碎银子过去,道:“别哭了,哭哑了嗓子以后大了没人要了,去拿着买新的吧,旧的这个就当给我了。还有余份儿就去买个麦芽糖吃,可再别哭了。”   小的哭肿了眼睛,见了银子方才不哭,破涕为笑,把破了的纸鸢塞给蒋悦然自己跟着姐姐去买糖吃去了。   蒋悦然看着手里的纸鸢,想起方才两个小童,心里不禁悲伤,若是自己的璟熙到这年月,恐怕已经去了学堂了,可那年月时候,璟熙站在院子里哭鼻子找母亲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他与自己的儿子竟是那般疏离与陌生,想起来便心口作痛。   游思远了,突地听见有人唤他:“三少,您怎么在这?”   蒋悦然扭头看见是马文德的小弟子,正拎着一堆东西,还捏着个纸鸢在手里。   “方才到镇子上。”   小弟子见了他很是高兴,道:“明日便是春芽节了,师傅准备好酒菜就只等您来了。瞧,我连纸鸢也买了,明天可以好好过个节了。”   蒋悦然露出一丝笑意,眼睛瞥了一眼纸鸢,方想笑他也跟孩子一般,转而眼色停在那纸鸢上,上面是一幅画,画中有一景,是一个花衣的小女孩,在跟一个大红缎袍子,宝顶小帽男孩子打雪仗。   蒋悦然眉心一蹙起,扯了小弟子的纸鸢,要看仔细,却把小弟子吓了一跳。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一柄纸鸢,忙摊出来瞧,坏的这张上面画了一幅图,是一队青年男女还有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孩,是在月桂树下面,虽说这纸鸢粗糙,可但见作画人的手笔是练过的,而且这样的画,他见过,曾经还十分熟悉。   这是方沉碧的画,不必看字,但看画出的画也知。儿时的方沉碧和他一起跟着师傅学画画,可自己本就是没带心思,总是画的难看,方沉碧就一笔一划的教他,尤其那副戏雪图,就如当年看见的一模一样。   血液如逆流,蒋悦然僵在那里仿若化石了,顿了好一会儿,方才捏着小弟子问:“这纸鸢哪里买,是什么人卖的?”   小弟子不解,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东边街角有个老头在卖,因为画的好看也不贵,好多人在买呢,三少你问这作何?我不是买了一只了吗?不够用吗?”   蒋悦然已经来不及答话,奔着东边街角疯了似的跑过去,等他到的时候街角早没了人,蒋悦然逢人便问,最终还是打探到了胡老头的家。来到门前,蒋悦然有些抖的控制不住,他不知道方沉碧是否真的待在这里面,想进去是想找到人,又怕进去了错了人,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正由着他愣着功夫,里面有人推门出来,胡老头见有人站在门外,一身段子刺绣的袍子,那般模样真是少见的俊俏,只是一头白发如雪,真不像是这个世间该有的人。   “请问......”   蒋悦然忙赔笑,道:“听闻老人家您卖纸鸢,我瞧着有点兴趣,想过来看看。”   胡老头笑道:“今儿的都卖完了,明天才有,公子要买就明日早点再来。”   蒋悦然连忙道:“我对这纸鸢面儿上的画特别的感兴趣,不知道是何人做的?”   “我家女儿做的”   蒋悦然道:“老人家您且别急,我若不买纸鸢,只收画作可否?价格定比您卖纸鸢给的高,您看方便不方便?。”   胡老头有些错愕,他知道方沉碧学过,画的也真心不错,可好坏毕竟是他们这般眼拙的人看来的,竟没想到能招来买画的人,听闻此,喜笑眉梢,道:“要是这样,公子快请里面来。”   蒋悦然进了门,一步步如铅坠,这不过是个清苦人家的院子,杂乱,无赘物,多半堆了待卖的药材在墙角,清落的院子里只有旁侧一间房前面栽了几株腊梅树还算雅致。顺着窗望进去,但见窗前的桌子边有个布衣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那身形似乎熟悉。   蒋悦然的一颗心绷紧,他握紧了拳头,缓缓走到床边,轻声喊了一句:“方沉碧”   未曾想,那女子竟然不自觉的抬了头,一瞬间,蒋悦然已经说不出其他话来了。可方沉碧似乎没什么奇怪,一脸漠然又陌生的样子看着他,好似从未识得一般。   胡老头一见这仗势,顿时明白过来,也听自己儿子说的,这女子就是那清远县上的大户蒋家里的人,但很显然大户里的事儿更是玄妙,并不是他们这帮人能描得像的,又是等着许久没人来接,再来了人接了却是半路给扔荒山里等死。   别的他想不通那么多,单单这么明白的几件事串起来也知晓这女子是个症结,留在身边可能是祸害。可胡老头到底也是个正直人,虽说方沉碧吃喝了他这么多也没付个一文半子儿的,可毕竟马婆子死前也是给了他所有家当,何况后来蒋家是来了人接走方沉碧的,顺道还给了金钉子也算是抵了吧。   胡老头寻思好一阵子,想着若是等着自己儿子回来还不知道要生什么风波,可若是直接让方沉碧就这么被眼前的富家公子带走,若真的和李贺一样是给去送死的,那也对不住自己的心。   “公子认得我女儿?”胡老头试探了下问。   蒋悦然神色有些沉,轻声道:“老人家是如何领得这姑娘的?”   这一句算是清明了,胡老头也知道两人必定曾经是相识过,遂道:“这姑娘是我捡来的。”后面林林总总说了一番,蒋悦然是听的惊心动魄魂飞魄散。最后胡老头,道:“原本还有一个婆子的,那婆子后来没熬几日就死了,大夫来瞧过的,说是骨头碎了伤及肺,她没等几日就咽气了,我还没得告诉她从蒋府回来的事儿,她也没等到我儿子告诉她。”   蒋悦然剑眉微蹙,似乎愠怒,压抑着问:“老人家,您说之前是有您的儿子宝泉前去蒋府找过她当家的马大管家的?”   胡老头点头道:“公子说的正是,的确是凭着一只修补过的玉镯子前去寻人的,但当时马大管家并不在家,宝泉很快也就给打发回来等消息。再后来还来了个叫李贺的公子,说是蒋府派来接人的,我们见接人的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方姑娘给他带走了。”   不自觉间蒋悦然袖子里的手已经攥成拳,原是彻头彻尾的全被大夫人蒙在鼓里,她一早就知道所有事情真相,却一心想把方沉碧置于死地。再想着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过成此等样子也是都拜自己亲娘所赐,思及此,那种刻骨铭心的恨,那些年挥之不去的怨气,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老人家,恐怕我要带走这位姑娘了,实不相瞒,这姑娘是我的发妻,因是经历了事情方才走到今天地步,如今我与她舅舅都在找她,我定然不会白白让您跟着操劳这么久,酬谢是少不了的,不过现下我就要带她走了。”   “可我怎么知晓公子是姑娘的何人呢?若是再被坏人带走,我岂不是害了她一条性命。”   蒋悦然想了想,道:“老人家不妨前去街口的马记去瞧,里面的掌柜就是蒋府的马大管家,我随身的命牌也不在,不过那只碎坏又被镶好的碧玉镯子就在他手里,见了镯子也就认得出认了,您不信我,总该信马大管家了,此人正是这个女子的舅舅,也就是马婆子的当家的。”   胡老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道:“如此这般也就算是可以了,公子且慢着,先进屋子里去喝口茶吧,姑娘到底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蒋悦然点点头,随着老者一步步进了屋子,胡老头也是明白,把蒋悦然送进屋子就出去泡茶了。   方沉碧站在窗口,直直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俊美无俦,一头白发饶是显眼,似乎就在哪里见过,曾经非常的熟悉,甚至是刻骨铭心的地步,可是到底他是在哪里见过,他又是谁?是自己的什么人?方沉碧自己也不知道,她仿佛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而来,没有前程也没有后路,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与她格格不入,她又与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联。   “沉碧,我来接你。”   方沉碧定定看着蒋悦然,熟悉感觉那么清晰的从脑海泛开,方沉碧抿了抿嘴角,张了嘴巴:“你,是谁?”   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方沉碧的声音有些黯哑,轻轻地,如是不仔细听都很难分清她说了什么。   “我是你男人。”   方沉碧还是不动,她静静的听,面无表情,身后的天光将她包裹在一片绚烂明亮之中,可她的脸却是隐在阴影里,很难看的清晰。   他想过无数个重逢的关头,以为是会痛哭,或是生死离别,亦或者是心如刀割的,可此时此刻,蒋悦然只感到一种窒息感,轻微,提着心,说的小心翼翼。   方沉碧没有再说话,目光离开蒋悦然的脸转向窗边,完美的侧脸被光衬出漂亮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弯着,垂着,似乎动了动,她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年是怎么来的方家,怎么去的蒋府,如何见得蒋悦然,在蒋府读了多少年书,如何嫁了蒋煦,生了璟熙,又是如何被大夫人拆散,如何失去璟熙,如何到的胡家。这一切的一切,全然忘记,干干净净的如一张白纸,竟也连前生一并忘记。   “不碍事,你不记得就罢了,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走上前去,伸手揽过方沉碧瘦弱的身体,搂在怀里。   “不碍事,我记得就好。”蒋悦然轻声呢喃。   这个怀抱很暖,这么多年,方沉碧第一次感到,最温暖的地方就是这个怀抱,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冷着了。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是永远也不会有个答案。她那么疲累,感到也不知是活了多久,竟感到身心俱疲,没有求生的欲望,也没有求死的必要,喘着气,张着眼,一日一日,竟也活着,只是为什么活着会如此让她感到厌倦,感到绝望,她不知道。   她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来,这么几个月过去,连一个片段也未曾记起,身体的病痛与透支却远不及她心底的累与伤。可每每她努力拼命回忆所谓的曾经时候,便会没来由的头痛欲裂,心如刀搅,内心深处那股子愈发要迸发出来的绝望与痛苦就快要迎头把她湮灭。   她一面急切的想摆脱这种不知所在的感觉,另一面却又害怕自己被彻底击溃,这么多月过去,她似乎更安于顺其自然。   蒋悦然最终将方沉碧安置在马文德这边,但却对马婆子的死只字未提,许是对于他来说,永恒找不到这个人,总好过知道她已经死了,哪怕是自己骗着自己也是好的,至少人还能仰仗着一口气,活着。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蒋悦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有回蒋府,他给了胡家一大笔钱财,将他们举家送去很远的地方安居,至于马文德,还是一沉不变的待在这个镇子上做着自己的生意,只是每年的春芽节,都会买纸鸢,写自己愿望,但愿来年会找到马婆子,两个人能团聚,然后在最高的山上远远的放走它。   没人知道蒋悦然去了哪,这个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间,他送走了胡家,安置好了方家,甚至还留了一些京城的产业给马文德,然后悄无声息,无人知晓的走了,他带走了方沉碧。   从此,没有任何人再见到过蒋悦然和方沉碧,连马文德也不得而知,从那一夜春芽节之后,便至死没再见过两人。   以后的许多年间,大夫人动用蒋府所有的人一直寻找蒋悦然的人,她本将占为己有的蒋家家财,投予陈莹莹的长兄代为在京城做了买卖,本想是给蒋悦然打个底儿,回来之后好生过日子,掌管蒋府。可到底还是被自己侄子辜负,生意败了不说,那陈家长子也竟是东躲西藏的,吞了不少银子不露面,弄得两家闹了几场,也没任何结果。没几年也算是败落了,遣散家奴丫头,只留了一个粗使的在身边,终日以泪洗面。陈莹莹常陪在身边,婆媳两人相依为命,苦不堪言。可无论经过多少日夜,终还是没有消息。这个人消失了,至于方沉碧,她以为她早就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应是已经嫁了什么穷乡僻壤的人家,生死不知了。   李贺依旧在她姑姑面前声称是安置好了胡家,也送走了方沉碧,这一切,表面看着,应算是结了。   从头到尾,看似一团迷雾的故事,其实人人心知。皇宫里的皇贵妃心知自己的胞弟是被烧死在了荒山,李贺心知方沉碧应是被冻死在了山坳,大夫人心知方沉碧是给送的远远的再不会回来,蒋悦然心知马婆子已死,马文德心知蒋悦然走之前带走了方沉碧。   其实人人都是心里清楚的,只是他们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或者在一部分的真相,便是连陈莹莹也心知,蒋悦然这一走,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被找到,那么聪明如她,应该猜到,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人世间大体如此,活着的时候都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亦或者忍气吞声只求平安,可天如人愿,还是天意如此,纵然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参透,无法预计的。只相信,人各有命,你争与不争,不过只是通往结局的路是否绕弯罢了。   而身后那些事,那些人,真有无法替代这样一说,只是这些执拗的占有,往往被认为存在于一些离奇之中,皆是故事,其实不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是戏还是人生,他人多说无益,只有亲身经历它的人才能明白。(完) 作者有话要说:  耗时N年终于完成,不管如何,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一路跟随。我爱你们!等哪天心血来潮我有了空,再开新文,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