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浅沫】整理,久久小说www.txt99.com下载网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波斯刺客:囚徒之舞 作者:深海先生 文案: 妖孽病娇祭司兼帝王攻X桀骜不驯禁欲刺客受。美攻美受。 【他的眼底很暗,流露出的占有欲蚀骨穿心。 假若弗拉维兹是从天上堕落的星辰,仍在尘埃里竭力散发着光华,那么这魔头便是从鲜血沉积的沼泽里盛放的曼佘罗,能诱人坠入到地狱里去。 我毫不怀疑这个买下我的人是个魔鬼。遇上他,也许就是我当年从弗拉维兹身边逃走的报应。 罗马,将成为我新的牢笼,让我就像当年身陷在雅典那个地狱般的艳窟里,又变回一头困兽。】 一个曾经ED的借助蛇发女妖的力量重生的鬼畜情痴,诱捕回从他身边逃走的波斯小爱人的故事。 背景在公元四世纪波斯萨珊王朝与罗马交战期间,历史架空微魔幻,CP确定,1V1。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西方罗曼 主角:尤里扬斯,阿硫因 ┃ 配角:沙普尔二世,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伊什卡德,拉伊厄斯 ==================   ☆、第1章 楔子   轰隆隆———   一道闪电撕裂黑压压的云翳,混沌之中乍现的光亮照亮了雅典的山顶孤零零的一座白色神庙。它依附在山脊蜿蜒陡峭的阶梯上,一个瘦小的孩子正颤抖地攀爬着。他的动作如此缓慢,犹如一只搁浅的鱼蠕蠕挣扎,身后拖曳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正逐渐被倾盆大雨抹去。   他满身血污,单薄的背脊从破碎的衣衫间露出来,洁白的肤底上纵横斑驳的伤痕触目惊心。   黑暗中远远的传来追捕的喊声。他不敢回头去看,只怕一回头,便又重新跌入那个地狱一样的艳窟里去,将要和他其他那些悲惨的同伴一样,接受残忍的阉割,带着残破不堪的躯体成为一个娈偶。他拼命的向那光亮的神殿门口爬着,明明知道也许爬到顶端也不会得到诸神的解救,却还是竭尽全力,如濒死前与命运做最后的抗争。   他的精神恍惚,力气正随淌过身体的雨水迅速流失,只有抬头仰望的力气。虚弱的孩子泫然欲泣,发出痛苦的哀鸣。   而仿佛是神终于向他探出了怜悯的双手,一个身影从上方神迹般的火光中剥离轮廓,向他缓缓走来。   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一个披着白斗篷的少年。他在风雨中衣袂飘飞,宛如圣子降临,半张脸被斗篷的帽檐所遮掩,只露出苍白俊美的下颌。颀长的脖颈之下,是一具削瘦得近乎孱弱的身躯,似乎并不能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抱着一种绝望的企盼,孩子仍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却忽然看见,那少年纤细的脚踝上,缚着比他挣脱的那条锁链更为粗重的枷锁。   像被骤然扼住了咽喉,他张开嘴,无声的痛哭起来。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一个清冷的声音轻声道。   馥郁的幽香随披覆在他身上的斗篷涌入口鼻,一双寒冷的手捧起了他鲜血淋漓的脸。他将他揽入怀里,要给予他唯一所能给予的力量那般用力。   他们的身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紧紧相拥,好像巨大的用命运之网织就的牢笼里,两只相依相偎的困兽,彼此汲取对方的温暖而活,如同饮鸩止渴。   ☆、第2章 【I】被缚之奴   “这是最后的一个,来自萨珊波斯1的奴隶!”   一个声音在的头顶高高的叫起来。我麻木的听着周围的惊讶的哗然之声,心里没有一丝起伏,就感觉正在被明码标价的是另一个人。   被按倒着跪下来时,眼睛上的布条还缚得紧紧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灼灼的烈日照耀在身上,好像烈焰灼烧着枯草的味道。   我仿佛再次回到那场纳塞宾惨烈的战争中受俘的那个夜晚。漫天遍野的火在河畔熊熊燃烧,黑色硝烟四下弥漫,象牙号的声音响彻云霄,马蹄金戈声震耳欲聋。持着标枪的罗马骑兵气势汹汹踏水而来,盾牌方阵层层逼近,犹如死亡的秃鹫结群而至。   而后数十根寒光森然的标枪瞄准了我,仿佛我是一块砧板上的肉———与我此刻的处境何其相似。   这时,一串哐啷啷的钱币声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浓重的酒气扑面袭来,随之我的下巴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抬了起来:“啊,看哪,真是漂亮的肤色,快让我瞧瞧这稀罕的东方小鸟的眼睛,听说波斯人的双眼就像猫眼石一样耀目!”   “那可不行,您得付账买下他——他起价十五个金币,是我们这儿最值钱的奴隶。”我听见贩卖我的商人以夸张的语气赞美着我,并拍了拍我的脸颊,就似乎我真的是一件不能言语的货物。   我咬着嘴唇,一动也不动。   我向阿胡拉神2发誓,假如他能够在罗马的土地上庇佑他的子民,假如这伟大的神肯解开我的镣铐,立刻赐我一把利剑,我将能够用惊人的速度将面前之人的脑袋斩下来。   “真是丝缎一样的皮肤呢………”搁在我脸颊上的那只手狎昵地抚摸起来。我撇头想要避开,却被抓住了颈环动弹不得。   继而脸上遮盖物被扯了几下,我听到奴隶主不满地喝止道,“大人,在您没有付账之前可不能对他动手动脚的,”“如果看了他的眼睛,您就必须把他买下。他可是以十五个金币为起价的!”   “噢,这么昂贵?那我可得仔细验验货,假如合格,我可以把他进献到我的主人那里去。眼睛不能看,那他的这罂粟花一样的小嘴能试试吗?”   “等等!他很危险,可不能随便碰!”   随着一阵衣物摩擦的细碎响声,我的嘴巴就被猝不及防的撬开来。锋利的匕首顶在我的胸口上,威胁意味的戳了戳。紧接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又粗又腥的东西就猛地撞进唇齿间,放肆的磨蹭着我的上颚。   当意识到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时,我干呕了一下。   那东西顶得更深,我几乎要吐了出来。一种莫大的羞辱感充斥了整个心胸。顾不上胸口顶着的刀刃,我毫不犹豫的张开嘴,狠狠的咬紧了牙关,将咬下来的一口污浊之物吐出去。浓稠温热的鲜血溅满我的周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划破天际,抵在胸口的匕首径直朝我的心脏捅进来。我闪身避开几寸,刀身划破胸膛,深深嵌进肩头里。   比身体里的刀锋更真实的是膨胀起来的报复快意,我冷笑了一声,吐掉嘴里浓稠恶心的脏血,勾起了嘴角。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周围此起彼伏的惊骇之声中,我被缚住手脚的锁链粗暴地拖下高台,扔掷在冰冷的地面上。鞭子暴雨一样砸落背上,阵阵针砭似的剧痛深入骨髓。我蜷缩起身体安静的承受着,紧咬牙关,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   为了防止损伤到奴隶的外表,他们常使用这种险恶的鞭子又细又软,对皮肤造成不了什么大伤痕,却足以叫人感到椎心蚀骨的疼痛,许多奴隶只要听见这鞭响就吓得魂飞魄散,但其中不包括我。   拜曾经长达六年的武士训练所赐,我对疼痛的耐受力惊人,这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尽管我的血液已在体内沸腾,体内困着一只亟待杀戮的野兽,只等他们打开兽厩放出它来。   tbc   琐罗亚斯教在天朝被称作:明教,所以受是个明教哥哥…可以这样理解>_>   ☆、第3章 【II】不速之客   这场殴打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我早已预料到的一声喝止中结束。   他怎么舍得毁坏他最值钱的货物呢?他将我从罗马郊外关押战俘的囚牢里花了五个金币才赎出,又带着我长途跋涉来到更富饶的城区,就是希望我能被卖个好价钱。   “我将你从死囚牢里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波斯小鸟?我该把你扔回去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去,任你腐烂成一滩烂肉!”奴隶贩子的目呲欲裂的骂道,他一脚踩上我的脊背,碾压似的磨着。一只手揪住我的头巾,迫使我仰起头来,又将蒙着眼睛的布条一把扯了下来。   阳光逼得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台下的人群猛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潮,好似一群苍蝇在我的耳膜嗡嗡过境,令我感到强烈的眩晕与恶燥。   “我不想就这么宰了你,白白浪费你这张脸蛋,波斯男孩。可你让我没法不这么做,你让我惹上麻烦了。”刀尖嘶嘶划过石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   眼前的黑影抬起手来,似乎打算将我的脖子割断。但我清楚,这个奴隶贩子并不想杀我,否则就白白损失了其他买主和他该得的钱。   正如我所笃定的那样,冰冷的刀刃停留在我的咽喉处,仅仅是恐吓意味地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周围便有人大呼小叫起来。奴隶贩子的脸上露出了如愿以偿的阴险笑容,他无疑是表演给观众们看的。   但比起死亡,我更不愿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苟活下去。   波斯战士该战死沙场,永不为奴。   我扬起脖子,把头索性抵在刀尖上,眯眼盯着这个家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听着,除了做玩物以外我有更大的用处————我会杀人。我听说罗马有个赚钱的好地方,角斗场,你该把我卖去那儿。我每赢一场决斗,你都会得到丰厚的酬劳。这是比卖掉我更合算的买卖,不是吗?”   “杀人?”奴隶贩子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那样哈哈大笑起来,用刀尖挑起我的下巴,“你这幅瘦不拉叽的小身板能杀人?去当娈童还差不多,你想去角斗场跟那些比你身形壮上两倍的家伙对决?别做梦了!乖乖等着卖你的屁股吧!”   我磨了磨牙关,把嘴里的血沫挤出齿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假如你能给我一把剑和一个愿意与我对决的人。   “噢,众神啊,听听,这只柔软的波斯小鸟想要找人决斗!”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奴隶贩子的嘴巴大大的咧开了。他将我从地上拖拽起来,一直拖回那展示奴隶的高台之上。   台上面,还残留着被那被我狠狠咬断了生殖器的倒霉鬼的一泊血迹。台下的人群则因这场热闹而沸腾着,各色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   微微仰起下颌,我冷冰冰的望着台下,如同高高站在兽苑上,观看一群被本能主宰的野兽———或者连野兽也算不上,仅仅是一群愚蠢贪婪的牲畜。一群罗马牲畜,他们连抬头看着波斯人也不配。   “看看哪!”生怕我卖不出去,奴隶贩子只差没手舞足蹈的大喊起来:“各位大人!虽然野了那么点,但看这玛瑙一样的绿眼睛,这修长的身段,难道没有哪位大人想在家里豢养这样一位稀有的东方奴隶吗?来自萨珊波斯的绝色美人儿———我们头号敌国的战士!多么具有挑战性呀!只要加以训练,他一定伺候得人欲死欲仙呢……”   这污言秽语终于有点儿激怒了我。   然而我的身份遭到曝光,即刻在人群里掀起一阵喧嚣的议论。下流的笑声与啧啧称奇声此起彼伏,我的价码被一轮接一轮抬得更高。   我知道我需要一把武器,一个血洗耻辱的契机,才让这群牲畜明白把一个波斯战士视作货物的下场。即使我独自身在异国,难以以寡敌众获得真正的自由,也能逼迫这奴隶贩子把我扔去角斗场,而不是试图让我成为一个玩物。   “波斯战士,永不为奴。”我低声用我的母语说道,语气肃杀。这是每个波斯战士在即将受俘时选择自杀的宣誓。继而我又换了拉丁语:“我们只为真正的强者效命。想让我们臣服,得先证明有让我们低头的资格。”   我有意激起这些牲畜的兴趣。听说在极度崇尚大男子主义罗马,阴柔的男人最让为人不耻,好男色的人往往更热衷于征服具有男子气概的奴隶而不是娘娘腔。   也许是我的话具有十足的挑衅意味,人群一些人看上去已经蠢蠢欲动,或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或大声嬉笑着,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正中我下怀。   很快,一个十分魁梧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围观的人群惧怕着那人一般,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第4章 【III】初露锋芒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壮汉,一道刀疤从他的颧骨一直延伸到下巴处,使他的面目看上去非常狰狞,以至于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整张面庞裂开了那样可怖。   我垂下眼皮打量着他。他的体态好像波斯王殿的柱子那样敦实,粗壮的肌肉犹如树藤般虬结手臂上。这是个经常经历武斗的、不好惹的家伙。但是,他这样的体型必定通常是靠力量取胜,速度不会比我更快。   ————这将成为他致命的破绽。   那人同样审视着我,扬了扬下巴:“让我来教会你什么叫臣服,东方来的小鸟。你想要见识一下角斗场里真正的男人的那一套较量,还是现在就爬过来舔我的脚趾求饶?”   “我要一把武器。”我压根没有搭理他,低而清晰的冷冷陈述道。   “假如我驯服了他,外来的商人,我要免费得到他。”黑皮肤的男人狂妄的笑着,他径直跳上高台,张开双臂,“这是我今日成为自由之身该得到的奖励。”   “唔……这个……”奴隶贩子支支吾吾地犹豫道,他心疼极了我该卖得的那十几个金币,却又在众人面前无法拒绝这人的要求———他显然是最近一场角斗会中的最终获胜者,他是一个获得了荣誉的自由人,也许还受到了某些贵族的青睐,没有人愿意招惹上这个不速之客。   我幸灾乐祸的观察着奴隶贩子为难的神色。我听说过罗马的这种习俗,听说角斗士只要在角斗盛会中打败所有挑战者,便能获得自由之身。   “怎么样?商人,看看大家多想看看这有趣的戏码!”角斗士大笑,底下的人群随之骚动起来,如同一锅烧沸的汤水。   然而此时,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一个从远处骑马步近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件一点儿花纹也没有的纯黑斗篷,像是个修士或者使徒。   我隐约嗅到了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比迫在眉睫的威胁要大得多的危险。直觉使我判断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善类。   脚边突然哐啷一响,一把锈蚀了的短剑被踢到我的面前。   奴隶贩子气急败坏地踱了踱脚,走到一边冲他骂道:“贱奴,捡起这个站起来决斗吧,尝尝这个家伙的厉害!跟着他,可没跟着贵族好过,这是你自找的!”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舞蹈!听说波斯人都能歌善舞,让我见识见识吧!”角斗士兴奋地爬上高台来,壮硕的身体在烈日下油光发亮,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在底下。他岔开双腿站在那儿,抱着胳膊瞧着我,似乎随时打算将我一把拎起来。   我没有抬头。不是不敢,而是没有必要。   地上的影子足以让我出其不意的击中敌人,每个武士都学习过像鳄鱼那样伏击敌人,一招毙命。我淡定自若的在衣服上擦拭干净掌心的汗,捡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捏了捏,假装出笨拙不会拿剑的模样,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别害怕,东方小美人……我不会对你动粗的,你真是个上天赐给我的奖励。”   我垂着头,一语不发,我知道我的体型过于瘦削,显得弱不禁风,正好使敌人放松警惕。我令自己快速的进入冥想状态,四肢百骸乃至每根血管积蓄起杀人所需的力量,所有感官都开始变得异常灵敏。   手脚上的镣铐将会拖延我的动作,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这对于我的攻势是个致命的制约。我的爆击将无法发挥到比铁链长度之外的距离,只能在一到两米之内。但是只要这个家伙不离开这个高台,就都在我的必杀范围之内。   我绷紧小腿肚,抓紧手中的剑,踩在滚烫的地面上一跃而起,假装莽撞的冲向角斗士,又假意滑倒在他的身下,身体献祭般的在地上舒展开。他被我惊得一愣,既而夸张的哈哈大笑起来,身躯宛如遮天蔽日的山体一般向我扑来。   我迅疾如电的闪避开,敏捷的从角斗士的下身滑了过去。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我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背后,反手狠狠割断了他的左脚筋。他惨嚎了一声,趔趄着半跪在地。我灵巧的旋转身体,胳膊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手起刀落,刀刃在烈日下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利落干脆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   当触目惊心的鲜血从角斗士的脖子处迸射而出之时,一只苍鹰犹如一根箭矢那般快速掠过展台的半空。它锐利的鹰目足以捕捉住这短短的一瞬所发生的一切。角斗士捂住脖子倒在地面上,因濒死而失焦的双眼注视着俯视着他的波斯少年。   从空中望下,杀人者被发丝遮住的后颈暴露在鹰的视线里,那儿赫然有一个金币大小的日月星图腾。这一刻,它明白这便是它的主人命令它不远千里,飞来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寻找的目标。   然而,当它发现那个弩箭拿准了自己的黑色身影时,它知道将无法顺利的继续跟踪下去。求生的本能使它展开羽翼,风驰电掣的在空中划开一道弧线,朝来时的方向折返而去。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一根真正的箭矢刹那间穿透了它的脖子。   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便如断线之筝般向大地坠去。   ☆、第5章 【IV】命中克星   【iv】命中克星   “怎么样,我的舞蹈好看吗?”我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甩了甩手里的剑。剑尖端的一串血珠飞向惊恐得几乎呆滞掉的奴隶贩子,溅在他颤抖的脸上。   奴隶贩子目瞪口呆,一时间连逃跑都忘记了,双腿发软,几乎吓得要尿了裤子,“来人,把他抓起来!这波斯野奴发疯了!”   数十个身形壮硕的打手立即从台下一跃而上,朝我猛扑过来。有人试图抓住那些牵制我的锁链,被我一剑削掉了手臂,一脚踹到了台下。这小范围的战斗甚至不需要我多挪一步。我劈开双腿着地一个转身,手中的剑尖便如刀轮战车上旋舞的飞刃,飞速袭向打手们的腿脚。   一瞬间从四面喷薄而出的鲜血交织成一道艳红的雾,惨叫宛如鬼哭狼嚎不绝于耳。在我听来,却与一群牲畜在屠宰者刀下的悲鸣无异。   没有任何迟疑的,我赤脚踩过牲畜们颤抖的躯体,拎着剑,在剑刃折射出的凛冽寒光中,向奴隶贩子步步逼近。在他逃下台去之前,我一脚踹倒了他,将他的头狠狠踩在我鲜血淋漓的脚下。   他恐惧得浑身痉挛,如同一只垂死的猪猡,全无之前那幅横行霸道的模样。   我冷笑了一下,用剑尖抵着他的胳膊肘,用拉丁语轻声道,“把镣铐的钥匙给我,否则把你的骨头剜了。”   “在,在腰带上。”他打着哆嗦,口齿不清的答道。   我把剑尖挪到他的腰间,挑开他的腰带,果然看见一穿银晃晃的钥匙。自由在望。然而,就在我伸手去拾它的那一刹那,突然听见一道破空而来的锐响。出于防卫的本能,我立即向后闪避了一步,一根寒光闪耀的箭矢闪电一般击在我的剑身上!   冲击力猝不及防的使我的剑柄从手心滑脱,刷拉一声,我的小腿袭来一道火辣辣的刺痛,箭矢一下子钉在我的脚踝边。我迟疑的这一瞬,镣铐的锁链就被猛地从四面扯紧,手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制住。奴隶贩子连滚带爬的翻身起来,慌不择路的逃下台去,嚎叫着:“把,把这波斯野奴绑起来,拖到竞技场去!他,他不适合待在这儿!”   “是!”   锁链哐啷啷的绷紧了,几个打手将我朝台下扯去。虽然不算什么好结果,但至少遂了我不用待在这奴隶卖场上的意愿,这偷袭者倒算替我解了围,让我不必再为眼下难以企及的真正自由去白费体力表演。   我抬头斜睨向那个偷袭我的家伙。   他正是那个骑着黑马的不速之客,手中正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弩。   “住手。我要买他。二十个金币。”那家伙低声说道。他的声线听上去近乎冰质一般冷冽,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的魄力。顷刻间四周沸腾的人群,好似因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而安静下来,整个看台边鸦雀无声。   我的心里陡然一沉,攥紧了拳头。这人是瞎了眼,看不见这台上被我宰了的人吗?   “什么?什么!”奴隶贩子夸张的惊呼起来,撕扯我的力道顷刻松缓下来。   一团东西被扔掷上来,重重落在台上,哗啦一下散开来,金色的光芒顷刻从那些罗马钱币上绽开,刺得我双目发痛。   他驾着那匹马慢悠悠的踱上前来,阴影犹如一道幕布从他的身上缓缓褪去。   阳光倾泻在来人的周身,仿佛被他的黑色斗篷尽数吸去。帽檐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孔,整张脸上,只能看见一张青铜面具泛着毫无温度的冷光。他镂空的眼孔隐藏在阴影里,让我不禁觉得面具后是一颗骷髅。   尽管连这人面目是何样也没有看见,我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克星。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并不像是那些有着嗜好养男宠的贵族,买下我,也许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说不定是我命运的转机。   “太好了!太好了!”   奴隶贩子狂喜的趴在地上拾掇着那些金币,肥肉在脸上丑陋的颤抖着。   我不禁后悔自己没能更快一点杀了他,血洗自己受到的羞辱。但我的手臂很快被看押者抓住,铐在一个比镣铐更沉重更结实的枷锁之中,锁链的另一头则顺理成章的,被交到了那个男人手上。   我挣扎了几下,那男人则调转马头,一下子将我整个人拖出了好几米,狼狈不堪地栽下了一人多高的台子,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面上,晃了晃头颅,在头晕目眩之中,一串马蹄声哒哒地接近了我的身侧。   脖子处的颈环猛地一紧,迫使我不得不迅速爬起来,以免被这种拖拽的力道勒死。   我艰难地抬起头去,马背上那个逆着烈日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视线里。他胸前的一个银色的十字架摇晃着,反射的闪光令我双目刺痛。还来不及站稳,身体已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埃,一股巨大的力道扯得我不得不跟着他奔跑起来。   锁链在腿间哐啷作响,汗水自发间不断的落下,脚面在斑驳滚烫的路面上仿佛烧焦了般灼疼,仅仅是奔跑,都犹如一场酷刑。   ***   夜幕降临时分。   当血色晚霞逐渐消逝在萨珊帝国的地平线上,飞翔的苍鹰穿透云层,飞向泰西封的腹地中那高高耸立的圆形宫殿。随着最后一缕隐匿的霞光,它飞入殿的最高处的一扇黑暗的窗内。   身着绯色长袍的宦官伸出苍白的手臂,接住收起翅膀的苍鹰。他注视鹰的眼睛,它的瞳仁散发着幽幽红光,在暮色中映射出变幻的影像。在看清那些凌乱的残影之时,他便立即明白,作为一个幸存者,它仍然带来了一些可用的讯息,   而另一只,显然已经死在了罗马的土地上————有什么不得了人察觉到了它们的追踪。   ☆、第6章 【V】波斯阴谋   宦官关上窗子,朝殿内退去。穿过幽邃的长廊,徐徐步入王室的禁苑。拨开低垂的重重帷帐,他轻声遣散开拨弹竖琴的乐官与妖娆起舞的阉奴,走近正在王座上等待着他的萨珊波斯的帝王————沙普尔二世。   王者闻声,睁开半翕的双目,帽檐下的阴影里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眼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跪在座前的宦官,神情流露出一丝少见的殷切,“你的使者确定了他的下落,拉伊厄尓?”   “他从关押战俘的监狱被奴隶贩子带出来,又被一个罗马人买走。那个人似乎不是一般人,他竟然察觉到了我们的鹰使,并……射杀了一只。”   “哦?让我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厉害。”王者眼中起澜,展开手掌,宦官心领神会的在他手上搁上一个水晶球,又召唤苍鹰飞到臂上,低头观望,顷刻球体里变清晰的映出几幕变幻的画面来。   在那之中,他捕捉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张面孔,不禁双眉舒展,靠在王座上,重新端起了酒杯,却不再续饮,盯着杯里的酒液,似乎陷入了沉思。   “您不该寻找他的,陛下。把他带回来有什么意义呢,依我看,那份罗马人捎来的霍兹米兹德的遗嘱压根不可信,那些前朝老臣说什么?他们竟说霍兹米兹德才是先帝选定的继承者,而他的儿子——那混血种,该是萨珊名正言顺的王子!简直荒谬!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将他除掉?”   被称作拉伊厄尔的宠臣不满的压低了声音。他摸了摸苍鹰的羽翅,小心翼翼的靠近王座,放它回到王座旁的金制支架上,自己倚靠王者的脚边,抬头仰视着他。   “寻找他是祭司的神谕,拉伊厄尔。违反神谕会招来意想不到的厄运。那遗嘱的确是真的,他必须成为王子,否则就违反了阿胡拉神的旨意,我兄长的灵魂也不得安息。至于那些老臣,他们更不会罢休,会把这件事传得举国皆知,这才是真正的麻烦。”王者淡淡的答道。   他抬起戴着三个玛瑙戒指的手,绣着日月图腾的王袍轻轻拂过宦官的身体,将他拽到自己的腿上,抚摸他秀美的下巴,“一个血统不纯的私生子而已,成不了大麻烦。何况……让他流落罗马,本就是我的目的。”   “陛下?这是为什么?”拉伊厄尔睁大了眼,露出一种困惑又惊喜的表情。要知道他看那个迅速晋升高位的家伙不顺眼很久了。他一直想法子把他除掉,但顾忌国王对他青睐有加,不敢下手。他日日担心,生怕哪天那小子也成为了宠臣,分夺帝王的恩眷。   “你知道我和罗马副帝尤里扬斯的交易,我相信他的承诺与能力……”王者浓黑的眼睛深如古井,藏着深不可测的用心,“但我需要一个监视者和协助者,他必得对我绝对忠心,足以吸引尤里扬斯的注意,且能助他刺杀君士坦提乌斯。并且,在尤里扬斯他日登上罗马皇帝之位后,成为牵制他的一枚关键棋子———这个棋子,没有人比阿硫因更适合了。”   “您是说,那个买走他的人就是尤里扬斯?”拉伊厄尔不可置信的摇摇头,“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成了哥特王国的祭司,他不是雅典的三圣徒其一吗……”   “他的确是,但那是曾经。”王者若有所思地低声道,“而他现在……与一个魔鬼无异。”   “可是,您怎么确定阿硫因一定能牵制他呢?”拉伊厄尔刻薄的扬起眉梢,媚眼如丝,“就凭他的长相吗?还是那名不副实的、连他自己也还不知的波斯王子的身份?”   “我派人调查过,他们在雅典曾有过交集。今天你的问题太多了,拉伊厄尔。”   王者垂目,黑压压的睫羽抹下一道阴霾似的浓影,为他冷酷如霜的面容更添寒色。尽管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的微笑,但拉伊厄尔察觉到他在生气。   因为那个小子吗?他不敢发问,只是识趣的噤声,顺服的垂下脖颈。   “去吧,继续为我监视他们,让幽灵军团的其他人把消息带给阿硫因,在合适的时机协助他行动。”   王者的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警告意味,使依偎在他身上的宠臣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悬在耳垂的孔雀翎颤抖了几下,仿佛一只失去宠爱的独脚鸟。他害怕触怒他的帝王,更害怕自己成为那失去鼻子与眼睛的弃奴中的一员,即使他的地位现在获得了他的王的认可,这一切仍然是不稳定的。   不敢多贪恋王给予的温暖,拉伊厄尔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给身旁的苍鹰喂上几片新鲜的人肉干,便带着它向外走去,目送着它飞回罗马的方向。   波斯王者的目光亦随着苍鹰投入暮色中,恍惚又看见彼时那个少年自血色夕阳深处走来。他一手提着阿拉伯将领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提着寒光毕露的半月弯刀,踏上燃烧着熊熊圣火的祭坛,身影矫健,风姿惊艳。   他依稀想起自己伸手扶起少年,揭下遮掩他面容的黑色布巾,低声问他可愿退出军队做他的近臣,他所得到的回应。   少年朝他仰起头来,碧瞳犹如乌尓米耶湖的水光清澈寒洌,眼底比冬日湖面结的冰更坚毅,却映照不出半点自己眼中的暗示。   “吾哈塔米氏乃世袭武士,只愿终身为战士,为王征战沙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少年的誓词字字如刃,如凿冰琢雪,冷却了他的情意。于是他不再强求,只远远静观他退出王殿,走下祭坛,步入黑暗里,成为沙场上一抹鬼魅般肃杀的影。   他有一种预感,他的这个侄子将是坠落在罗马的一颗耀眼星辰,他绽放的光华,足以让整个庞大的罗马帝国为他斗转星移,足以让那强大无匹的尤里扬斯为他倾心至死。   ☆、第7章 【VI】黑衣妖男   “哈…哈…哈……”   我汗流浃背的喘着气,弯下腰,跪倒在终于停下步子的骑马人身后。我攥住脖子上的铁锁,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双腿如同灌铅了一般沉重。跟着这个人跑了三个山头,似乎早已远远的离开了罗马的城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被带去什么地方。   远处钴蓝的天际中,遥遥浮动着一层飘渺的灯火光华,仿佛那次前往阿拉伯执行任务时所望见的海市蜃楼。我就像那时在茫茫沙漠里一样精疲力竭。我大口喘着气,吸入口里的空气却充斥着大海的味道。   怎么会到海边来呢?一定是做梦吧。   我恍恍惚惚地晃了晃头,企图使自己清醒一点。   “撑不住了吗?波斯小子?”男人的声音从上方扔掷下来。随着靴子碾压石砾的声音由远及近,身上的铁锁被骤然拽紧,整个人被拖拽起来。我还没从强烈的眩晕里回过神来,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捏住了下巴,一道黑影遮住了我的视线,“你刚才不是还十分威风吗……”   近距离的听他的声音,使我莫名的生出一丝异样感。来不及捕捉这种微渺的感觉,清凉的水就一股脑灌进我的口腔里。   我实在太渴了,本能地大口吞咽起来,顾不上这样被人喂水有多么难看,一直喝到呛得不住咳嗽起来。下巴的钳制被松开,我退了几步,看见那黑斗篷的男人正盯着我看。   他的面具上雕刻着类似伊什塔尔城门上的龙蛇图腾,凿空的眼孔内,一双眼瞳在暗处泛着洇冷的蓝紫幽光。不知是不是那张面具的缘由,他的眼睛显得妖异非常,仿佛能够摄取人的心魄。   我被他看得脊背发凉。这时他在黑暗中动了一动,抬起手不知想对我做什么。   我戒备地抬起手肘护住心脏,向后退去,谁料脚却被镣铐一下子绊住,差点栽倒在地。锁链被他一把扯紧,我的头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胸膛上。黑斗篷下硬邦邦的,发出链条牵扯的细响———是一层锁子甲。他是个武者。   离得这么近,真是突袭的好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我绷紧手脚,暗暗蓄力,一呼吸,却嗅到一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馥郁幽香,像是迷迭花的味道。这似曾相识的气息又勾起刚才转瞬即逝的感觉,使我犹疑得僵住。我仰起头定睛打量他的样子。   面具挡住了他的大半面孔,露出一丁点尖削的下颌,薄薄的嘴唇半隐在阴影中,若有似无的翘着,唇色红得近乎紫色,像淬毒的刀刃。即使看不见全脸,也可判断他定拥有一副相当俊美的容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遮挡着。   我的目光沿着他露出来的脸部轮廓游走,下意识描摹着他的全容,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那已有点模糊的人影来,这鬼使神差般的感觉促使我伸手扯开他的帽檐。   他披散的长发从帽口流泻而下,在月光里看上去像是暗赤色的,如同被烙红了的铜丝。   不像……截然不同,只是轮廓有点相似罢了。弗拉维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即使活着,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成为一名武者………   我否定了心中微弱的怀疑,暗暗自嘲,心中一阵刀绞似的痛楚。   “啧,这样盯着我瞧,该不是迷上我了吧。”一声叹息飘到我耳边,夹杂着一种明显可辨的讥嘲,随即我感到腰窝一紧,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被这妖人几乎半搂在怀里。   我急忙向后退去,不料他却搂得十分之牢,让我竟一时无法挣开。可恶!我毫不留情的抬肘狠狠顶向他的肋骨处,用得力道十分之大,以至于腕上镣铐都砸得他的锁子甲啪啦作响。肋骨是人体上最脆弱之处其一,这人却像毫无感知似的,一只手紧紧制着我,一只手竟得寸进尺的滑到我的裆间,不轻不重的揉了一把。   “你做什么!”命根突然遭袭,我敏感地浑身一抖,怒吼了一声。腰间的手随即松了开来,我趔趄着退了几步,心中大为光火,以牙还牙地屈膝朝他裆间踹去。   他敏捷的侧身一避,眼疾手快得难以置信,转瞬我的脚踝已落在他掌心,被抓牢,另一手一把抓住了我颈环上的锁链,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我的额头刚巧擦过他的下巴。近距离的面对面,使我立刻感到与这人身高的差距,他跟我杀死的那个角斗士差不多高,足高过我整整一头,尽管黑斗篷显得他身形瘦削颀长,力量却绝对不可小觑。   “难怪这么野性难驯,没有阉掉可真是个麻烦……”耳边被轻轻吹了口气。   我顿时感到下身一阵凉嗖嗖,甄心动惧。我直觉我遇上的这人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落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说不定真的保不住我的小兄弟了。   本来体力不足,我只打算试探一下他的身手,但这种恐吓却把我的冒险的冲动激发出来了。现在还在人迹罕至的路上,还有机会逃走,要是被这家伙带到他的地盘上,也许就是作困兽之斗了。   这念头从脑中窜跳出来,我便抬起另一条腿,纯粹借着腰力奋力旋身跃起,小腿如索命的绳索勾向他的脖子。   我敢肯定我爆发的力量足以勒断一只野兽的颈骨。但这瞬间,我眼前黑影一晃,一双手快如闪电的扣住了我的双脚。难以想象的野蛮怪力从这男人的身躯里爆发出来,表面上却只是稍稍一抬手的动作,就把我的袭击彻底压制住了。   这一击耗尽了损耗了我的大部分体力,让我一时难以进行反击。我的双手被牢牢扣住,被紧紧制在背后,几乎整个人被他环抱在怀里。这使我有些尴尬,但绝对比不上被武力压制的挫败感,可以忽略不计。   在战场上还没有人能这样迅速的将我打败。在我隶属的军团里,我的袭击是公认最快的,一向让敌人防不胜防,连阿拉伯毒蝎军队里的最悍勇的剑斗士马卡拉也被我一刀就剜下了脑袋。   这下我得以确定,这人的身手在我之上。   我仰着脖颈盯着他———碰到他,我的运气很不好。   他垂眼睨着我,以一种我最不堪忍受的审视弱者的眼神,薄唇微启:“波斯……小野猫。”   这一刻我希望我听不懂拉丁语。这杀伤力巨大的称呼让我爆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相信我的眼睛都在喷火:“你叫我什么?”   “你的剑术的确优美凌厉,可赤手空拳,不就像猫被拔了爪牙一样不堪一击嘛。”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轻描淡写的火上浇油。   我顷刻间火冒三丈,怒不可遏:“那是因为我被这该死的镣铐锁着!你若敢松开我,说不定就会被我打得满地找牙………不,也许是连找牙的机会也没有,找你的脑袋才对。”我挑了挑眉,故意激他,“不过我想,你没那个胆子放开我吧?罗马人都是这样的懦夫?”   “嘴巴倒挺厉害。”好似我的激将令他觉得十分有趣。他悄无声息的笑了,红唇里露出一点森白的犬齿,“看你咬人就知道了。我放开你倒是可以………”他声音压得极低,“不如你咬一下我的下面试试………?”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灼意,我用母语咒骂起来:“无耻的野蛮人!”满腔愤怒使我勉强又聚起一丝气力,抬肩冷不丁地给他下巴来了一击,想让他把自己恶毒下流的舌头咬掉。   他猝不及防被我撞了个正着,松开了钳制。一线血丝沿着他唇线沁出来,他盯着我,伸出手指拭去,薄唇仍勾着,艳色妖冶。   tbc   攻受就是楔子里的两人>_>不过嗯……已经过去七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攻受身份背景都不简单,会慢慢展开~   ps:受是个美人没错,攻是个…超级…超级大美人,多留言我会加快速度的wwwww   ☆、第8章 【VII】疑遭蛊惑   关于攻目前的身份,后文有详细注释,这里提前讲一下030   攻是罗马副帝,就是罗马的【摄政王】,与皇帝(也被称作奥斯古都,至尊皇帝)分治国家   本来这个时代罗马该有两个至尊皇帝两个副帝(因为疆域太大,四帝共治,但是都被目前的至尊皇帝搞死了,之剩下攻君一个副帝来辅佐他……嗯,当然他也是想把攻君搞死的   不了解这时代的历史没关系,不影响看文,会一步一步让你们在看文中了解的!   我盯着他,作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以警告他少试图招惹我。尽管我已经浑身乏力,只是虚张声势,希望别被他看出来。以为花了二十个金币就能凌驾于一名波斯战士,肆意戏辱,我得让他明白这是做梦!   “最好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我是个战士,不是个奴隶。”我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真是凶神恶煞啊……”他稍稍俯倾身,眯起眼俯视着我,就好像我真的是一只小动物。   这眼神让我十分不悦,如果不是被锁链缚着又体力不支,我会毫不犹豫的挖了他的眼珠子。   “你的眼睛……你是个混血种。纯血统的波斯人都是黑眼睛。”他审视着我,自言自语似的对我妄加评判,“你的拉丁语很流利,似乎还带着特殊的口音?”   我怠慢而漠然的嗤了一声,不想搭理他,一动不动的暗中蓄力,好出其不意的反击他。不能轻易的放弃这个逃走的时机。   我盯着他,提防他因为我不驯的态度对我突然施加毒手,而他果然动了。   我立刻拾起锁链窜起来,猛地一拽,打算趁他不备把锁链从他手中扯脱,没想到一股出乎意料的力道牵制住了我———他站在那纹丝未动。   绷直了的锁链那一头赫然扣在他背后的马身上。   那马侧头扫了我一眼,打了个响鼻,好似在表达它对我拉扯的力道有多不屑。   意识到自己脱身的希望渺茫,我全身僵硬地瞪着那妖男。他慢条斯理的走到我跟前,失笑了一声,伸手拨弄那不断在半空中晃荡的铁链,甚至嘲弄意味的弹了几下。我却不合时宜的被他的手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手苍白如同冰质,以至于手背上微微曲起的几根青筋都呈现出一种极冷的蓝色,手指极其修长优美,仿佛即使他是在杀人剥皮,也仍然会让人觉得优雅。我不禁想起弗拉维兹弹奏着竖琴的手。记忆里他的手与纯白象牙的琴身好像浑然一体,琴弦在他翩翩飞舞的指头下颤抖地歌唱出天籁。   依稀之间,我再次听见了那惊心动魄的琴音,我一时失却了神志,忘了身处何方。   恍惚之际,我的后颈好似有一股潮湿的风流拂过,冰凉里透着隐隐的热意,一路顺着脊椎滑下,仿佛弗拉维兹的手的抚触,令我神志恍惚。   “被我摸……这么让你陶醉吗?”低沉的声音灌入耳膜,脸颊染上一丝湿热。我打了个抖———这妖男的手不知何时搁在了我的背上,竟让我产生幻觉,误以为是弗拉维兹的手!   真是中魔了……这人难道会什么控制精神的邪术不成?   我骇然地一把挣开他的手臂,颈环却骤然一紧。一股怪力扯得我脖子后仰,腿窝也遭到重重一击,膝盖本能地向前屈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头迎面撞上他的身体。   气管被勒得几欲断裂,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重的麝香味便闯入鼻腔。   抬起头,我才发现我的脸正贴着他的胯部,尽管隔着一件斗篷,但已足以让我作呕了。尽管我很怀疑这妖男有没有下面的东西,因为他让我想起国王陛下身边那个妖艳的大宦官拉伊厄尔。   就在我攥紧拳头,准备试图给他来上男人最痛彻心扉的一击时,他抢先一步的转到了我背后去。脊背被他的膝盖重重顶住,我几乎要趴在地上,无力转身反抗,缚着镣铐的双手随之被扭制在背后。   伴随着一阵衣物脱解的摩擦声,我的手腕上又多了一道除了镣铐之外的束缚,它更一块绑住了我的腰。我向下看去,那是一条粗韧的、镶有金属片的皮带———极有可能是他的腰带。   我立刻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耻辱。这就像是,被打了专属标记的奴隶一样。   “把你肮脏的玩意儿从我身上拿开!”我挣了几下,抬起眼皮恶狠狠地瞪着他。   斗篷的阴影里,他的嘴唇沾染着湿润的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能随面具上那栩栩如生的龙蛇一并露出獠牙,啃噬我的头颅。   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游戈过我的脖子,发尾扫过我的脸颊,引起一丝丝麻意:“是你逼得我不得这样对你,你害得我差点咬掉了舌头。”   正有此意。我很想这么反唇相讥,但我忍住了。此刻我的处境就彻底如同瓮中之鳖,没有一点儿反抗的余地,还是不要再激怒这家伙为好。   我直觉他是个残忍的人。而且刚才我被他两次扰乱心神,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上携带邪力。不管他表面上是什么人,私底下八成是个巫师或祭司。   以前我还在阿刺莫忒山谷的刺客城堡接受武士训练时,传授我冥想技巧的老师就告诫过我,这两种人都是一个武士该远远避开的,无论杀人技巧有多么高超,也难以与他们抗衡。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知道害怕了?真是识相。”他捏了捏我的下巴,笑了一下,指头上什么东西铬痛了我的喉结。我一动也未动,碾磨着牙关,只恨不得把他的手咬烂吞入腹中。似乎察觉到我的恶意,他挪开了手,继而膝盖也终于离开了我的背部。   我得以直起身来,撇开头躲开他的魔爪,目光扫到一颗发亮的物体。他的另一只手的拇指上戴着一个蛇形指环,正中一枚紫色宝石在夜色里幽光流转,犹如一只窥视猎物的妖兽眼瞳。   只看了一眼,我便感到一阵晕眩,急忙撤开了目光。   这妖男身上的邪力,有可能就来源于这个指环。   我被他从地上拎着颈环拖起来:“我听出来了,你说话带着希腊腔。你在希腊呆过?”   一根刺扎在神经上,心惊肉跳。   希腊的往事是我的死穴。不容踏足的禁区遭到侵犯,怒意如剧毒扩散到肺腑,我从牙缝里咬碎几个音节吐出来:“没有。”   “你在说谎。”他低头盯着我,一双黑中泛蓝的瞳仁妖光闪烁。   “我说了,没有。”我冷冷的重复道。   “你得学会对我诚实。”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威胁之意,“我是你的主人,你的拥有者。”   有一天我会让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我咬了咬牙,索性闭嘴不答,以免刺激到这家伙的征服欲。我的沉默却仿佛起了反作用,他的手从我的下巴顺着我的脖子下滑。我的余光看见他漆黑的袖口漏出一截白得惊悸的腕部,仿如一条锦蛇在我的肩上缓慢的蜿蜒。我的上身不着寸缕,与他的掌心的茧子一接触,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做什么!”我厉声喝止他,扭摆身体想要躲开,被缚得动弹不得。   好似为了惩罚我刚才的沉默,回答我的也是一片沉寂。他无声地盯着我,手放肆的朝我胸口摸去。他接触我皮肤的掌心生着一层粗茧,就好像被蛇的鳞皮细细挠过,激起一片令人颤栗的火星,我感到自己的乳首一下子硬了。   这家伙做什么?   羞耻感使我立刻感到惊慌,心头擂鼓似的狂跳起来。   “听听看……你的心跳的这么快,还说不是在撒谎?不过说真的,你的皮肤可真光滑啊……”他的嘴唇几乎贴我的耳垂沉吟,手掌从冰冷中透出一股灼意,一根手指狎昵地从胸口划向腹下,去撩我的裹裆布。   沦为战俘以来,我这才头一次真正体会到受制于人的恐惧。   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在这荒郊野岭外无论他想对我做什么,也没有人能施以援手,即使有,也不会帮助我这样一个异邦人。   “你住手!”我吼了一声,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喉头发颤,“我的口音来自我的母亲,她是希腊人。”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丢脸极了,我竟然屈服在他的淫威下,吐露了一点我从未与人谈起的身世。我损害了身为一个武士的尊严。   “哦?难怪是绿眼睛呢,原来是个混血种。”他的手总算停下来,没再往下。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见他若有所思地凝目打量着我的眼睛,眼底眸光暗涌,似是迷惑,似是惘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下一刻我的身体被他的双臂挟住,整个人被轻而易举的扛抱起来,扔到马背上。   我奋力挣扎了几下,腰却被向后一捞,一下子坐在他的大腿上,竟被他用胯部紧紧紧夹着,将我整个人固定在怀里。我甚至还没有坐稳,随着一串响亮的挥鞭声,烈马便在身下颠簸起来。   一股惯性促使我的身体后仰,腰重重地撞上了他着了锁子甲的身躯,激起一阵闷闷的钝痛。此外他胯间一团的硕大之物一并压在了我的后腰上,随着马身的上下起伏不住摩擦着我的尾椎。   我顷刻感到无比难堪———这下我知道这妖男肯定不是个宦官。   而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tbc   ☆、第9章 【VIII】星火熔炉   我绷紧了身体俯趴在马背上,避免和臀部后的玩意发生更多接触。   可马奔跑的十分之快,那团滚烫的肉块一下又一下撞击在我的股肉上,让我无法不产生某种不堪之感。无奈此时身体受制,我除了暂时忍耐别无他法。   只是与同性发生一点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罢了。   我强迫自己这样想着,假作毫无感知,身后人忽然一把拽紧了马缰,借着陡峭的地势将身躯下压,整个人毫无间隙地贴着我的脊背,好似将一只猎物压制在爪牙之下。   他甚至微微张开嘴唇,发出有节奏的喘息————尽管这喘息声在骑行中并不突兀,但配合着这种姿势,却造成了相当下流的效果。   这家伙是故意的。我攥紧拳头,忍无可忍的用后脑勺重重撞了一下他的下巴。他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一只胳臂惩罚性的环住了我的脖子,一手将我的头向后压在他的肩膀上。随之身下大大的一个起伏,我的整个臀部都几乎陷入他的胯间。   我的腰间只裹着一层轻薄破烂的兜裆亵裤,一下子就感到他那玩意斜斜顶到了我的腿根,随着剧烈的颠簸,简直就像一场交媾。   “你他妈给我滚开!”羞怒之下我脱口用母语骂了句粗话,感到怒不可遏。   假如这是在军团里,有一个人敢这样冒犯我,夜里我就能让他身首异处的横尸荒野。   他若无其事的一声不吭,身体却得寸进尺贴得更紧。这种厚颜无耻的态度气得我要背过气去。他驾着马带我越过了一个最高的山头,到达顶部向下疾奔起来,脖子上的力道才被松开。   我如释重负向前缩了缩身体,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城池依山而立,巨石砌成的围墙将整个罗马帝国的国土包围起来,一个个的山头布满了那些向往得到神的眷顾的贵族们的府邸。高低错落的圆形拱顶与高耸的尖塔,从起伏的山峦一直蔓延到海湾,富丽的王宫、雄伟的神殿与宏大的广场犹如星辰点缀于天幕里,闪闪发光。   在这星辰之间,一道金色的巨大城门绽放着最为夺目的光华,好似冉冉升起的日轮,叫人震撼神往。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一直以为他刚才身处的地方就是所谓的罗马帝国中心,未料到这眼前这巨大的城池才是。我来到了君士坦丁堡,新罗马———   传说中那片神话一般坚不可摧的星与火之地。   这就是西方世界最强之国,尽管不愿承认,这城池的宏伟令人叹为观止。   无疑罗马的确拥有能够与我的母国萨珊波斯抗衡的实力。只是,就算罗马人在西方能够横行霸道,它绝对无法在东方讨得什么好处,占据我们波斯人在亚洲的地盘,就像一只野蛮的巨兽,只要一伸出爪牙就被打得连连哀嚎。这一点,已经被罗马皇帝君士坦丁提乌斯在东方战场上节节败退的惨况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想起这个,即使此时流落敌国,我的心中也不禁一阵痛快。   但是,我到底何时能离开罗马,回到自己的故乡?   我睁大眼,目光越过辉煌的君士坦丁的黄金海墙,望向城池背后的黑暗,茫茫雾色中,一道长长的黑影若隐若现。   那就是隔开欧亚两洲的傅斯普鲁斯海峡。那座由我们波斯人的先王大流士在几个世纪以前攻进欧洲时所铸的浮桥,它的尽头,再远一点,就是我的母国萨珊波斯。   我顺着浮桥望去,一直望进雾深不知处,心里涌起一大股潮水似的哀恸。昂起头颅,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通过这道浮桥嗅到了我生长的那片土地的气味。   “知道那座桥是通往哪里的吗,波斯小子?你看起来很伤感。”一声恶意的讥嘲使我的愁绪烟消云散。   “我不关心那个,我只关心在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前,你是怎么死的。”我恶声恶气的答道。   “离开?”耳边嘲讽地轻笑起来,呼吸的热流骚扰着我的后颈,让人头皮发麻。我企图挣开被缚在背后的双手,脖子却被他勒住,动弹不得。他腾出一只手来,把玩我颈环上的的吊牌,“我花了足足二十个金币才把你买下,比我胯下这匹上好的烈马的价格还要高呢!我还没有骑够它,你就想着逃走了?ixvi……”他清晰地念出铭牌上令我耻辱的囚徒编号,“我还没有骑你呢……”   “闭嘴,肮脏的罗马狗!”遭到如此下流的羞辱,我咒骂了一声。   “错了,是高贵的罗马人,并且是你的主人,波斯小野猫。”   这称呼再次让我如鲠在喉。   我忍无可忍的发作了:“你警告你,别再那样叫我,否则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波斯……小,野,猫。”他凑到我耳边,缓慢低沉地重复了一遍,“是什么代价呢?”   霎时我的整个脑海里都萦绕着这个令人寒毛直竖的单词。血液轰地直往头上涌,我终于体会到了怒发冲冠是什么感觉。从没有人能把我激得这样愤怒。如果能做到,我实在想跳起来,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但实际上,我根本做不到———我的手被绑在背后,只能紧紧攥着锁链,任由他的手扼住我的下巴。他冰冷的的面具贴上我颊边,嘴巴极烫,好似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耳垂一疼,竟被他衔咬在齿间,一声低而轻的哼笑钻入耳膜。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僵硬,血液凝固———   我毫不怀疑这个买下我的妖男是个十足的变态。   并且,他很强悍,能够在武力上制服我。   危机感溢满全身,使我陡然喘不上气来。罗马,也许将成为我新的牢笼,就像当年身陷在雅典那个地狱般的艳窟里那样,又变回一只困兽。   就在脑子里充斥着这个可怕的念头时,他抓紧马缰,紧紧挟住我的腰,像一道飓风那样朝那星与火的城池冲去。   我那时还不知冥冥中注定的安排————   我不知这城池是一片等待炼烧我的熔炉,不知锁住我的镣铐犹如希腊神话中命运女神的织机上的丝线,要将我的一生,与波斯、与罗马、与这个男人牢牢捆缚在一起,不死不休。   ☆、第10章 【IX】异教妖王   步入君士坦丁堡金色的巨大城门内的那一刻,我便感到自己好像从关押战俘的地牢里被送进了另一座监狱,只是这监狱更大,更为固若金汤。   城区里繁荣喧嚣,灯火辉煌。   沿路的戏台上演着夸张的希腊笑剧,是阿里斯托芬著名的那出《鸟》1,我幼时常在雅典看到。他们戴着白色的面具,看不见底下的喜怒哀乐。我的脑中浮现起旧忆,目光不自觉地被台上的演员吸引,那些人也似乎侧目望着我。   恍惚间,我才是演员,并且是那个最滑稽的丑角,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异国戏台上戴着镣铐表演。   所幸的是,夜色昏暗,我不必再曝露于天光之下。   周围各色行人川流不息,有些贵族打扮的年轻人在街上大肆撒野,遭到追逐与欺辱的平民惊叫逃窜,唯恐被马匹踩踏到。更多的人选择视而不见,像是早已对贵族们的游戏习以为常。奴隶们则默默的在路边行走,犹如一群盲目的牛羊。   夜晚的罗马帝国的街市混乱不堪,又仿佛隐约存在秩序,就好像一半是猎场,一半是城区。我初次来到这个西方的帝国,不禁对这样的景象颇为诧异。波斯的夜晚大多是静寂的,因为在夜里,有斋戒。   除了特定的节日,在新王继位的几天也未必有这等喧闹热闹,尤其是王都,深夜里还灯火繁盛的也只有那遥不可及的泰西封的宫殿之巅。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举目四望着罗马的街景,目光流梭于灯火之间。   正穿过的是一片广阔的广场,高大的白色廊柱耸立在街道两侧,右侧靠着一座宏伟的建筑物有一座喷泉不见歇的涌出水柱,水花在夜色散发着星河似的光芒,将中央三尊不知名的裸体神像映照十分耀目。喷泉聚集着不少的平民,正面朝水池俯身朝拜。   说实在的,我没法理解罗马人爱把神像建造成裸体,还堂而皇之的建造到大街上,也不觉得这是渎神吗?在波斯,任何一个工匠都不会胆敢这样做,那可是大不敬的死罪。   就在我这样想时,已经无可避免的走到了这座渎神的喷泉旁。人们仰起头来,不约而同的注视着我们。   我注意到人们眼神中流露出敬畏与崇拜,自动向两旁避开,让出一条窄道,容我们通过。这显然不会是因为我的缘由,而是我背后的这个神秘男人。我的心里不禁有些忐忑,难道这人在罗马有着什么特殊的地位与身份吗?我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角色?希望这男人别是罗马帝国的皇室贵族,否则我想要重获自由的愿望,就变得难上加难。   “躲进我怀里来,别让他们看见你。”男人的低喝忽然在耳边响起,不容我挣扎,便我的半边身体掩盖在斗篷里面,环在怀中。他的身躯与我贴得更加紧密,那在马上一直骚扰我的东西不偏不倚的挤在我的股缝下。   我用脊背重重撞了一下他的胸膛,才得以稍稍挪开一点距离。   这时,一串马蹄声从前方由远及近,迎面而来。   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的是一列罗马军队。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深红战袍的高级将领,他头上的竖形鸡冠帽飞扬跋扈。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袍百夫长,手中扛着的双头鹰帜灼灼生辉,刺得我双目疼痛。他们显然是刚才战场上凯旋,带着战胜的荣耀游城。   几年前与罗马军团在纳塞宾血战的一夜又浮现眼前。我就是从那一晚起远离了波斯,由一个肩负护卫王者重任的战士沦落成罗马的奴隶。   我痛恨这些野蛮的罗马人。我低下头,抓起男人黑斗篷的衣摆,将自己藏匿在下面。   马队为首的人驾着马缓缓步近,哒哒的马蹄声在离我们几步之遥才停下来。我忍不住将视线投过去,看见马队里的士兵们纷纷取下护面的头盔,而为首的高大军官却一动不动,犹如即将上场杀敌般的姿势,头盔缝隙里露出的眼睛闪烁着狠戾之光。   他挡在我们身前,如同两军对仗。   喧闹的人群因此而忽然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犹如一道壁垒,厚得可以插刀矗立,连空气也无法从中穿过。这样的阵势意味着来人怀有敌意,我隐约嗅到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   “这不是我们尊敬的副帝尤里扬斯陛下吗?什么风把你从高卢吹回了这儿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从对面男人的头盔里响了起来。刚刚在撒利法兰克人的地盘大获全胜的骑兵统帅说完,挑衅似的昂高了头,嫉恨地盯着那张铁质的面具。   一个本该是个死人了的流亡者,现在却成了他最强有力的皇位竞争对手,此时狭路相逢,让他如何能不恶火藏心?   太不可思议了。   从雅典归来后,尤里扬斯就与过去那个沉默隐忍的少年圣徒判若两人,好像他真的在那场烧毁神殿的天火里涅磐重生了。并且,从这病秧子接受了那如同丧服的恺撒2紫袍的那一天起,他就好像得到了上帝的垂青。   所有人都以为被拔擢为帝国的新副帝后,尤里扬斯将成为继他的亲哥哥加卢斯后的又一个牺牲品。   尤里扬斯自小体弱多病,没人认为他是个能胜任这权位的材料,都断定他免不了像加卢斯一样被他们的堂兄———当今罗马帝国的至尊皇帝借机处死,像当年屠杀他的家族将近所有的旁系后裔那样,将这最后一个弗拉维兹皇室的末代子嗣也除掉。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尤里扬斯在短短两年间年间就在高卢证明了他卓绝的军事才能,他不但迅速收复了阿格丽匹娜殖民地,打败了强大了阿拉曼人,更与野蛮的西哥特王国结盟,率领那些蛮人士兵平定了日耳曼乱事,让整个罗马朝野为之震惊。   凯旋的荣耀为他紫袍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使他摇身一变从一个可怜的权位斗争的幸存者成了一位英雄,名正言顺的做稳了帝国的摄政王位置,拥有了分治西部的资格。   如今无人能对尤里扬斯的地位提出疑议,连至尊皇帝也拿不出理由让他下台。在罗马,军事胜利足以压倒一切反对的声音。   即使他自己是至尊皇帝的养子,又是战功显赫的高级将领,是最可能被指定为皇位继承人的,但与尤里扬斯这个出身弗拉维兹皇室的副帝相比,他在血统这一点上略逊一筹。如今朝野之上,支持尤里扬斯的声音已不在少数了。   提利昂的脑门突突直跳。他的手不自觉握在腰间的短剑之上,只想立即把他的眼中钉削成两半。   “当然是因为奥古斯都3的召见,难道你不也是因为这个远道而来吗,提利昂?”尤里扬斯的语气讥嘲而慵懒,拽紧了马缰,缓缓朝他逼近。   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半眯着,目光却并未看他,而是望着仰视他的平民们,取下黑斗篷上的帽子,露出额上一道象征地位的镶金抹额。   深铜色的长发流泻在他斗篷里露出的紫袍上,丝丝如燃,身影如在火光中灼烧。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他的面具,冷如寒霜,让人心生畏惧,却又情不自禁的被他散发出的烈焰似的魅力所惑,只想朝他跪下顶礼膜拜,无论他是魔是神。   这些想要膜拜尤里扬斯的人里绝没有提利昂。他昂起头颅,目光如毒辣的酸液浇遍对方的周身。   假如不是那张面具,他恐怕都要认不出这是尤里扬斯了。几年前离开罗马的时候,尤里扬斯仍是瘦削孱弱的少年模样,可如今———   他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肩膀宽阔,身形高挑却不显单薄,可以想象黑斗篷下掩盖的必是一具精健有力的身体。   难道天火烧毁了他的容貌,却烧出了一副健康的体魄吗,多么荒谬。   说不定那流言是真的———尤里扬斯把自己献祭给了邪魔,从天火里重生。他根本是披着圣徒外衣的一个异教祭司。   “自然是的。我从战场上凯旋,正要从这儿前往凯旋门,越过帕拉丁山迎接奥斯古都,你不一起前往吗?”提利昂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对了,您招安的哥特蛮人军队呢?怎么没随您一起进城来?”   “他们举止野蛮,恐怕会扰乱城内治安,我将他们留在了莱茵河对岸。”对方淡漠的答道,似乎根本没察觉他意味深长的揣度。   提利昂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据传尤里扬斯之所以能够降服那些野蛮的西哥特人,带领他们在高卢所向披靡,也是由于向哥特国的古老魔神献了祭。有从高卢返回的士兵说曾亲眼看见尤里扬斯亲手剥下战俘的皮用以祭祀,还参加哥特人的食人宴,残忍冷血得骇人听闻。   他的脑子里盘亘着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时,对方已慢悠悠的从他身边驱马走来。   尤里扬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连看都懒都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一只不足挂齿的蝼蚁。   他的心里窜起一股火来。在脑中搜刮着尤里扬斯曾经的落魄模样,恶声恶气的低声道,“喂,您的脸……该不会真在毁了吧?啧,真是可惜了……曾经貌冠帝国的美少年呢,没人不被您的长相倾倒……”   话音未落,提利昂就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紧。   尤里扬斯从黑斗篷下伸出的手牢牢卡住他的腕骨,修长的手指骨节起凸,虎口犹如某种刑具猛地收紧。   即刻他感到那只手掌里蕴藏的力道大得可怕,他中指的戒指内环里镶着一根凸起的尖锥,正往他的肌肉里刺进来。   他震骇地抬起头,见尤里扬斯斜睨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这笑容让他毛骨悚然。提利昂疼得整个面部都扭曲了,手臂却被对方抓着高高抬起。尤里扬斯扬高了声线,面朝着民众:“为罗马的胜利!为耶稣基督!”   四周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没有人察觉到尤里扬斯在折磨他。他竭尽全力将手缩回来,发抖的腕部上赫然是一个深可及骨的小洞。但诡异的是,一点血迹也没有。   他立刻联想到过去那几个曾为难加卢斯与尤里扬斯的高官显宦的遭遇。他们都死了,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的暴毙,七窍流血,身体腐烂———在加卢斯被斩首后不久,尤里扬斯受到牵连而下狱的同期。有传言说那是尤里扬斯指使巫师干的,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但这些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假如这是真的呢?   提利昂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去。尤里扬斯与他擦肩而过,他的黑斗篷下什么东西动了动,一颗头颅露了出来。他冷不丁与一双深邃的碧色眼睛撞了个正着。半张极美的面孔从阴影里一掠而过,恍若一场亦真亦幻的梦。   这短暂一瞥是如此惊艳,他的神经拨弦似的猛地一跳,目光紧追着尤里扬斯怀里的人而去,而对方亦撇头打量着他。   东方人特有的浓黑发色,皮肤白皙,即使是掩着半面,仍可看出那是个罕见的美人,只是眼神过于锋锐,明显是个男孩。并非普通的奴隶,脖子上套着颈环坠了象征战俘的铜牌———为了防止他们脱逃而弄得如此醒目。   可没有容他多看几眼,对方就被尤里扬斯的袖摆掩住了头面,活像一只被鹰鹫捉住的夜莺。提利昂有点失神的望着尤里扬斯远去的方向。他在罗马所见过的所有美人,除了曾经的尤里扬斯,恐怕无人能与那战俘媲美。   他能够辨识出,那样具有特点的长相,一定是萨珊波斯人。波斯奴隶在罗马本就是罕有的,越是漂亮的便越珍贵。   要知道萨珊波斯是当今唯一一个有实力能与罗马匹敌的强国,在一百年前它就曾试图势力扩张到一直处在罗马控制下的美索不达米亚,并在多年间屡次与他们交锋,遏制了罗马在东方的扩张。   最不容忽视的耻辱是,早前的萨珊帝王沙普尔一世甚至还曾俘虏并杀死了罗马皇帝瓦勒良,如今,他们当朝的皇帝君士坦提乌斯,又再次在东方战场上吃了波斯人的大亏。   在这种情况,在高卢获胜的尤里扬斯,却拥着一个波斯奴隶大摇大摆的进城,难道不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吗?   又或者……那是一个尤里扬斯要进献给皇帝陛下的贡品?   提利昂若有所思地攥紧了身侧的刀柄,忽然心生一计,附耳向身旁自己的亲信低声吩咐了什么,远远的望了一眼那座金光闪闪的神圣宫殿的方向。   还有两日,他们的至尊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便要从他落败的东方战场上回城,接见前来投靠罗马的亚美尼亚王子,在宫廷里举行一场盛宴。亚美尼亚本就居心难测,而尤里扬斯的归来,将会让本来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复杂———   高高坐于金交椅上的王者,比他更希望除去如今已威胁到他的统治的尤里扬斯。   一场蓄积已久的暴雨,将要在那座神圣宫殿的穹顶之上,在精彩绝伦的宫廷舞台之上,轰轰烈烈的喧嚣起来。   tbc   下一章攻好过分好过分的欺负了受君哦~   【亚美尼亚是一个目前夹在波斯罗马争斗间的国家,亚美尼亚王子小小的剧透一下就是一个被进献的男宠,是受君以后不得不冒充假扮的人~看到别人的视角估计大家应该看的出来开头那个说要保护受的白衣少年就是重生前的攻了吧~~具体发生了什么,请期待后文缓缓揭晓xddd】   注释1:阿里斯托芬:古希腊戏剧家   注释2恺撒:2凯撒:副帝称号,与皇帝分治国家。   注释3奥古斯都:当政皇帝拥有的名号,意为至高无上。   ☆、第11章 【X】恶犬惊魂   从刚才那场对峙中,我终于得悉了这买下我的黑袍男人的身份,不免为之惊异。他竟然就是当今统治罗马帝国西部的副帝尤里扬斯。   传闻他十分精于战术,即位短短时间就在高卢所向披靡,虽然他还没有与我们波斯军队正面交过峰,但威名远播,我受俘前就听过他的名讳。军方因忌惮他将来会协助君士坦提乌斯来东方战场对波斯作战,还曾派出一个军团刺杀他,但并没有成功。   也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整整一个军团,就这样在前往刺杀他的路上销声匿迹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而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此刻就在我的身后,不知要把我带往何处。他将我买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其中缘由绝不简单。   我不安的琢磨着,不知不觉已被他带着穿过城中心,进入了人烟稀疏的城郊密林。透过斑驳的树影,我看见林子深处起伏的山峦宛如野兽的脊背,山腰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的神殿似的建筑,山脊后则是一堵黑压压的高不可攀的城墙。   无论城墙有多高,都拦不住我———连泰西封最高的象牙塔,我也曾攀到过顶峰,这点高度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我隐约窥见了重获自由的希望的一隅,但且不提此刻我受制于人,我实在精疲力竭,绝没有多余的爬上那堵城墙的力气。   穿过密林时,周围静悄悄的,马蹄踏过枯叶的声音格外的响,在进入最树影最浓的区域时,墨水般浓稠的黑暗披覆到我的身上,让我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   除了脚步声以外,还有另一种不寻常的悉悉簌簌的碎响尾随在后。我警惕的扭头向身后看,就望见几只巨大的黑犬从四面的树影之中逼近,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   是在迎接尤里扬斯的到来。其中有一两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呲牙咧嘴的露着森森獠牙,喉头里咽着低低咆哮,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扑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我厌恶地皱起了眉———我非常、非常讨厌狗。   我的武士导师有一只异常凶猛的獒犬,它比狮子还要强壮,与它搏斗是被所有受训的武士公认最难通过的考验,连如今已成为我所在的幽灵军团团长的伊什卡德也曾败在它爪下。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士,我一次又一次的去挑战这只狗,于是一回接一回的被它扑倒在爪牙下,以至于我清晰的记得那只狗腥臭的血盆大口与它粘稠恶心的唾液。   如果那是真正的战斗,我大概已经死了数十次不止。   就在我回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可怕经历时,其中一只狗竟然朝我的左侧方逼近过来。它看上去体型是这些狼犬中最大的,比马小不了多少,足以咬到骑马的人。我本能地缩起腿脚,唯恐给它咬到,不料它竟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凑过来,似乎打算袭击我。   我立刻在马背上窜起来,颈子却被尤里扬斯一把按住,头被向后压在他肩上,他侧过脸,狭长的眼睛斜睨着我:“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居然怕狗?”   脚边响起一串低低的嘶吼,足踝沾上一片湿热,我条件反射的向后一缩,整个人几乎都陷入尤里扬斯的怀里,腰间一紧,被他顺势揽住了。我顾不上这姿势有多么令人尴尬,只警惕地盯着边上那只凶神恶煞的狼犬:“这些狗是你养的吧!叫它离我远点!”   耳边轻笑一声:“你放心……它们不会像你一样,乱咬人。除非你不驯服,胆敢忤逆你的主人。”   这当口那狼犬探头嗅了一口我的小腿,獠牙外呲。   “滚开!”我蜷起双腿,浑身紧绷。   一只手挠了挠我的下巴,语气漫不经心的好似诱哄:“乖,叫我一声主人,它就会离开了。”   我心泛恶火,冷冷地回绝:“休想!我只臣服于我们波斯人的国王,你算什么东西!”   身体一空,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我猝不及防地滚落在地,尤里扬斯兀自驱马牵着锁链朝前走去。四面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咆哮,周围腥风卷浪,几道黑影闪电似的朝我扑来。   霎时间我肝胆欲裂———曾经对付一只巨犬我都十分吃力,现在我的手还被绑在身后,面对着十几只与那獒犬差不多大的狼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一道黑影已逼至身前。我就地打了个滚,身体却还是被撞到,失去平衡的摔倒在地。数十道黑影犹如乌云压境,将我团团包围。我感到尖锐的獠牙与湿润的腥舌肆虐在身体上,似乎即刻要我撕咬得四分五裂。   一种濒死的恐惧感刹那间淹没了我整个人。   我紧闭双眼,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头颅,被缚的双手却动弹不得,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绝望。我知道开口示弱也许阻止这一切,但我无法这样做,比起死亡,更让我难以面对的是折辱。   然而预料中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声口哨穿透滚滚雷鸣般的咆哮声,狼犬们立刻如乌云四散。   我睁开眼,看见尤里扬斯不急不慢地缓缓走到我身前,低下头,打量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我还处在死里脱身的惊惶之中,只觉得他仿佛是希腊神话里的死神达拉特斯来向我索命,只觉得呼吸困难,如命门被扼。   “宁可死也不愿开口求饶,你倒是很有骨气……”他讥诮地翘起唇角,甩了一甩手中的锁链,将我从地上拖拽起来。   我踉踉跄跄地站稳,却又被他落井下石地绊了一下,双膝不由得一软,再次跪倒在他身前。他朝我俯下身来,暗赤色的头发流泻在我的脸上。黑暗中他的那双狭长的眼瞳半眯着,幽幽泛着噬骨夺魂的妖光。   惊惶地张大嘴喘了好几口气,我才缓过神来。   胸腹里骤然窜起一股熊熊怒焰,我挣扎着爬起来袭击他,颈环上的锁链却被他一把攥紧,令我重心不稳地一下子栽撞在他身上。   馥郁的幽香涌入鼻腔,立刻让我有些眩晕。我忙闭住气,勉强站直身体,光线被他的斗篷与发丝遮蔽,使我的视线局限在他露出的一截颈项上。他的喉结在苍白的皮下微微滚动,似乎是感到干渴。我磨了磨牙齿,像要运用我唯一能自如活动的部位充当致命武器,但背后响起的嘶吼令我及时压抑了这种冲动。   假如他被我咬死,这些恶犬一定会一拥而上把我撕成碎片。   好像是看穿了我的意图似的,他微微仰起下颌,“咬啊,怎么不咬呢?我还想见识一下,一口能咬掉人命根子的嘴,有多厉害呢……”   “闭嘴!你这个变态!”我奋力挣开了他的胳膊。   才退后一步,臀部便忽地一紧,我惊得向前跃了一个箭步。只听嘶拉一声,我的兜裆布被撕咬下了半截,屁股一下子凉飕飕的,裆前余下的半截也摇摇欲坠,而我却无法用手将它抓住,眼睁睁地看它滑落下来,不由大窘。   身后偷袭了我的狼犬窜到尤里扬斯身侧,嘴里叼着从我身上咬下来的战利品,仰着一颗硕大的狗头献给他,尾巴摆得呼呼作响。   我浑身僵硬。尤里扬斯拎起那截破布,冲我晃了一晃,目光梭巡过我的下半身,唇角意味深长的翘起来。   脸颊火辣辣地如被滚水浇过。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同性,我仍感到异常羞耻———全身上下寸缕不挂,被镣铐锁着手脚,脖子上套着颈环,我的模样比这群狗还要不堪。   “把衣服……还给我!”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却夹着双腿不敢动弹。我怕再轻举妄动,下一回被咬掉的就不是我的裆布,而是我的命根子。   尤里扬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诱哄般的低声沉吟:“想要就过来呀……”   他的语气实在太阴险了,而我却无法设防,也没法退避。我僵立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迈出第一步,只觉得呼吸发紧。铁链随着我的脚步哐铛作响,好像那头獒犬脖子上的铜铃的响声,危机步步逼近,令我心中发怵。   tbc   ☆、第12章 【XI】噬骨之艳   短短几步的距离,挪到他面前却好像用了一个世纪,举步维艰。   铁链被寸寸收短,我无可避免地被牵得贴近了他的身体。他抬起手来,没有将裆布还给我,而是捏住了我的肩膀。之前被匕首刺伤的伤处立即袭来一阵刺痛,我瞥了一眼,才发现肩上已鲜血淋漓———刚才在狗群扑袭我的时候就撕裂了,只是我没意识到。   我向来对这种小伤不以为意,但却被尤里扬斯的神态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伤口,呼吸紊乱,仿佛饿狼嗅见了腥味,下一刻面具上的龙蛇就能骤然窜起,一口咬上来。   我心中骇然,忙喝了一声:“喂,你看什么!”   这一声好像让他如梦初醒。一双蓝紫的妖瞳在黑洞洞的面具眼孔内转动起来,目光缓缓挪到我身上。同时一只手从我肩头滑至腰椎,我的臀沟猝不及防地一凉。   做什么?   我条件反射地屈膝顶了一下他的小腹,向后退了一大步,冷不防被一只扑来的黑影撞倒在地,转瞬一口獠牙已含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扼制在地上。   我拗着脖子,紧张与愤怒在心中交战,汗液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淌下来。就在这时,周围的密林忽然无风自动,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碎响。一道似鹰的飞影从我的头顶窜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尤里扬斯袭去,却被他侧身闪过。   狼犬们霎时间争先恐后地朝突袭者扑窜而去,却一只也未得手,被它轻而易举地突破重围,展翅转了个弯,便又消逝在了夜色之中。   那只鹰……   我的心里咯噔一响,生出了一丝强烈的异样感,隐隐感到了不寻常。在不死军中,上下级与军队成员之间常使用信鹰传递情况,每个军团都配有一只随团军用鹰,所以我对鹰这种生物极其熟悉,以至于能通过它们各自独有的飞行轨迹与飞行方式来判别他们来自于哪个军团。   刚出那鹰飞下来时我看得分明———它飞行时朝下身斜,展翅滑翔时一只翅膀未能完全舒展,是左翼曾受过伤的迹象。   那极有可能是我的阿泰尔,来自于我隶属的幽灵军团。   我震惊地呼吸凝固。难道有我们军团的人在这儿?他们是接到什么命令前来罗马?还是听闻了我从监牢里被放出来,特地过来营救我的?   稍一思虑我立刻否定了后者。   即使情谊深厚,他们擅自行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那么唯一可能的答案是,他们接到了来自上级的命令,并且那命令牵涉到我,需要我来执行。   我感到异常激动。好似此刻已经脱去一身镣铐,又回归到了军团里,重新穿上了我的一身黑鳞戎装。   “看来你还真不是寻常的战俘啊……”   这声音将我瞬间拖回了现实。狼犬的利嘴没有从我脖子上挪开,我仍然受制于人。   我举目望了望四周,知道军团里的其他人可能就潜伏在附近,继而又联想到,这有可能就是尤里扬斯把我买下的目的———出于某种原因,他想利用我把他们引出来。   强烈的耻意与紧张感同时涌上我的心头。希望我的下属们别看见他们军长的这幅模样,否则我真是颜面无存!   想到这个,我蜷起双腿,只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那些密探要跟着你……”   我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是这样。难怪这身为罗马副帝的妖男会在我演了那么一出恐吓众人的戏后,仍然花重金将我这样一个危险品买下。   尤里扬斯慢悠悠地走到我身旁来,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手势慢条斯理,好似在自己的寝居里一样从容自然。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干点雪上加霜的事来侮辱我,以逼我的军团成员现身。   我戒备地瞪视着他,浑身紧绷地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额头上的汗液淌进了我的眼眶,我眨眼的功夫,一块厚实的衣物已落在我的周身,那是他的斗篷。随之狼犬松开了我的脖子。   我小心翼翼地顶着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出乎意料,我看见尤里扬斯已兀自转身朝前方白色神殿走去,没有再为难我的意思。   我随他跌跌撞撞的走近神殿。它的周围被一些东倒西歪的巨大神像的废墟所环绕,积压着厚厚黄绿色的橄榄叶,使这座蛰伏在密林间的建筑像一只沉睡千年的古老巨兽。这里显然是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他来这儿做什么?我转头四望,谨慎的观察这这个地方。   透过神殿高大的拱门望去,穹顶高而空旷,支撑殿门的柱子上有一些明显新铸造的天使像,它们背后的羽翼所落下的阴影里,是另一些截然不同的神像的模糊轮廓。数张面孔安静的俯视着一切,仿佛越过数百年的岁月俯视着芸芸众生,已落满了遗忘的尘埃。   我大致对罗马宗教的更迭有所了解,他们的新国教基督教是琐罗亚斯教的敌对宗教,身处这个地方,让我不由有些不自在。可仰视这些神像,令我回想起接受武士祭礼时也是这样站在神殿里,让祭司为我举行拜火仪式,那可是我活到现在最荣耀的时刻。   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就一阵难以自抑的热血沸腾。想到信鹰已经到来,回归军团与波斯的希望不再遥不可及,我的心情顿时明朗不少。循着月光落下的方向,我抬头朝神殿的穹顶望去,却一眼瞥见了前方的身影。   尤里扬斯同样在仰头望着那些神像,若有所思。我不可自抑的被他吸引了目光,脑中莫名又浮现出当年弗拉维兹仰视神像祈祷的姿态,一时有些怔忡。   光影描摹出他挺拔而瘦削的背影,锁子甲上一层冷光潋滟,顺着流水似的赤色长发淌到深紫色的内袍上,宛如冰火交织。他整个人像立于烈焰之中,却通体散发出孤寂冰冷的寒意。   焚烧的冰雪。   这个词从我的脑海里跳跃出来的时候,尤里扬斯忽然抬起手,将自己脖子上的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下来,弃之敝屣的甩了出去,一道银光没入了黑暗。   是那个十字架。   他不是个基督徒么,扔掉这信徒的象征做什么?我奇怪的眯起眼睛,见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稍侧过身,探出手去。借着他胳膊间的空隙,我才看见他的身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坛,像是曾为信徒们净手而存在的水池或者小型喷泉。它已经完全干涸了,可令人惊讶的是,那已残缺不全的喷水口上,竟然从生长着一株血色的花朵。   它就在这堆废墟上妖异的开放着,像是白森森的骸骨上的一滴残血,宛如命运女神摩依赖面对死亡时那凄艳的微笑1,而又因这种危险的气息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就像是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在我发怔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忽然将那株花摘了下来,我凝视他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与那双妖瞳撞在一处。   “你在看什么?偷看我吗?”他意味深长的盯着我,将花递到唇边,深嗅了一口,嘴角深深勾了起来,唇色被嘴边的花瓣淬染得更红。   ————嗜血的艳丽。   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慌乱,心口像遭了锤击似的震颤不已。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的动作有这样强的效力,但我确实本能地退了一步,舌头也打结:“偷看?我,我是在琢磨怎么宰了你!”   “你大可以试试。”他扫了一眼我的身后,似笑非笑。我听见狼犬跑过落叶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由寒毛直竖。我忙不迭地三步并做两步的跨上神殿的石阶,一脚陷入了柔软的落叶之间。   落叶底下竟是潮湿光滑的石头地面,布满了青苔。还不及站稳,铁链将被他向前拖去,我一下子滑倒在地。额头磕在地砖上,大脑瞬间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一种精疲力尽所造成的眩晕向我排山倒海的压来,让我竟连爬起来的力气也聚不起来,肩膀也袭来一阵阵的刺痛。   我想我是失血过度,伤势已经超过了我的身体负荷。   我的视线晃晃悠悠的升向上空,一道黑影荫蔽了我头顶的月光。   随即我感到身上一凉,斗篷被揭了开来。   尤里扬斯低头打量着我的躯体,他俯眸微笑着,眼睛在逆光的阴影里幽暗魅惑,不知为何让我想到曾在印度的死亡沼泽里看见的森蚺,它一点点绞紧猎物时的眼神,就如同此刻注视我的这双眼睛,透着致命的吞噬之欲。   浓烈的危机感当头扑下。我拼命的试图凝聚起气力,告诫自己绝不能这样晕倒,视线却不听使唤的模糊下去。   头顶的黑影宛如降落下来的一片阴霾越来越大,我依稀感到一只手从我的小腿抚上来,一直摸到我的颈项上,耳根一烫:“这样昏倒在我面前,你是在刻意引诱我在这儿渎神吗………”   我咬紧牙关挣动了一下,可无疑是徒劳的。腰被他的手掌搂住,胸口贴上了冷质的金属。:“没有人告诉你,你的身体看上去很可口吗……”   “滚开,离我……远一点……”我打了个寒颤,口齿不清地喃喃道,想要攥住离体而去的遮蔽物,手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回应我的是可怕的沉默。   冷炙的掌心滑到我的脸颊上,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遮罩住了我的双眼。我整个人瞬间落进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里,肩头接触到一个潮湿柔软的物体,像是人的舌头。   好似一道火星刺入肤底,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攥起拳头想要挣扎,眼前却沉沉一黑。   “阿硫因……阿硫因……”   朦朦胧胧地,一个清冷的声音轻轻的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恍惚像从一场恶梦中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冰寒的月光透过白色石柱铺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潋滟出一圈虚幻的光雾。   对面的铜镜映出我的倒影。   我的身躯瘦小孱弱,面露稚气,还是孩童模样。   我知道自己又陷入七年前的那个梦境里了。   tbc   唔…下章就是攻和受过去的回忆杀了,攻过去跟现在很不一样,忘了说他重生过>_>   注释1命运女神摩依赖的微笑:该句比喻来源自《伊利亚特》(iΛiΑΣ,ilias,iliad,又译《伊利昂记》)相传是由盲诗人荷马(homer,公元前800-公元前600)所作。是重要的古希腊文学作品,也是整个西方的经典之一。),原文为:血红的死亡将命运女神摩依赖阖上眼睛。)意为:连命运女神也不可抗拒死亡的诱惑。   ☆、第13章 【XII】梦魇缠身   “阿硫因……阿硫因!”呼唤从飘渺变得清晰可闻,断断续续。   与梦里无数次重复的举动一样,我昏昏沉沉的拾起床头的长袍为自己系上,赤着双脚踏入一片月华里,循声朝黑暗深处走去。撩开隔挡神殿的主殿与里殿的黑色帘帐,一抹白影便映入我的眼帘。   弗拉维兹正倚靠在一根靠窗的圆柱上,他颀长的脖子向后仰着,清瘦的身体瑟瑟发抖。他的背后是临海的高台,夜风撕咬着他希腊式白袍的衣摆,好像随时能把他卷入高台下的万丈悬崖,翩翩化作一只坠鸟。   ————他的顽疾又发作了。   慌忙抓起一个神像座下的白瓷瓶,我舀了一瓶圣水,向他冲去,慌张的将他从高台上拖下来。他踉踉跄跄地倒在我的身上,而我承接不住他的重量,一下子被他压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庞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斗大的汗液沿着他瘦削的脸颊淌下,有几滴积压在浓密的睫羽上,微微颤抖。像暴雨里濒死挣扎的飞蛾,明明不堪一击,却偏因那顽强而生出一种怵目惊心的美。   我屏息凝神,不敢动弹,怕一动,弗拉维兹就要离我而去。   他的手时轻时重掐着我的肩膀,薄唇里泄出的急促喘息喷在我的面上。   我的肩头被他掐得疼痛,胸腔里一阵阵发堵,把洒了半瓶的水颤抖地递到他唇边,“喝水,弗拉维兹……”   “不,不喝!”他夺过水瓶狠狠扔掷出去,俊美的脸孔因过分用力而微微扭曲,吼声嘶哑得不似人声,单薄的身躯里好似突然挣出了一只野兽。我被他惊得僵住,继而腰被他一把搂在怀里。他太瘦了,手臂的骨头铬得我脊椎生痛。   “我的阿硫因……你害怕了吧……我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不能保护你。”他努力平复着呼吸,浅金色长发丝绸一般轻柔的披覆在我身上,像一团绞缠着溺水之人的水草,让我几欲窒息,也使我不由沉溺。   我深嗅了一口他身上馥郁的迷迭香,坚定的摇了摇头,环住他修长的脖子,低声道,“我会变强的,将来会保护你。”   “不,你会离开我,像所有人一样。”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身体抖得如风中残叶。我拼命的摇头以示我绝不会如此,他冰冷的手指忽而一紧,嵌入我的发间,一路顺着我的脊椎摸下去,使我通体发麻。   耳边他的声音暗哑得几不可闻,“你要证明你绝不背叛我……”   “我发誓,以诸神的名义………”   我盯着神像一字一句的赌咒,还不待我说完,他的手就从我的袍下滑进去,我的脚踝被他猝不及防的抓牢,他低下头,嘴唇凑上我的脖子。我被灼烫了似的浑身一颤,一瞬间惶然失措,下意识的推拒着他,手脚却发软得厉害。   “我不要你发誓,我的阿硫因,我只要你证明………”他狭长的眼极暗,在夜里闪烁着凄冷的蓝光,像一只因濒死而绝望的孤狼,亟待汲取我的血肉,“用身体证明……”   “弗拉维兹!”我惊叫道,试图推开他。   他把我的双手抓在头顶,病躯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怪力。他低下头,疯狂的吻咬着我的肩头,一只手向我的身下进犯。   恐惧扼着我的咽喉,让我说不出话来。弗拉维兹就像是我的神,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的神,我一点不相信他会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但此刻他就在那么做。   我发起抖,抖得比他还厉害。挣扎从他身下爬起来,翻过身想要逃跑,又被他抓着腿拖回去。他光滑的胸膛散发着高热,身体滚烫得像在灼烧,   坚硬得可怕,如同一把能毁了我的凶器,吓得我大声叫起来。   像是被我的喊声所撼动,他犹犹豫豫的松开了手,力气骤然卸了,身躯从我背脊上歪歪垮塌下去,好像一截断裂的朽木。   我立刻把他推了开来,仓皇地从他身下爬坐起来,跌跌撞撞的后退。他的神情在月光下变幻莫测,眼底浓郁不清的情绪在翻涌,近乎泫然。而后他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把我抓住:“我求你,别离开我…阿硫因!”   我本能的躲闪了一下,他抓了个空。   就这么一瞬,周围的景象霎时间变了。   我不再站在神殿之内,而恍然一下子到了神殿下漫长得似乎无知无尽的阶梯上,重复着那个令我终身难忘的夜里的疾奔,竭尽全力的冲向前方那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神殿里。短短几步路,仿佛穷尽了一生的气力。   一切都来不及了。   凶猛的火舌以燎原之势袭卷了整个神殿,火光铺天盖地的吞噬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神明、我的救赎、犹如神子一般的那个人影,转瞬之间就被火焰吞没,化作一个扭曲佝偻的人形,在滚烫的火海之中朝我伸出一只焦黑枯槁的手来,仿佛冥河里死不瞑目的亡灵那样绝望而执着的姿态。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   我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跌跌撞撞的朝他冲过去,手里抓到的却是一把焦炭似的灰。   “啊……啊!”   我大吼着睁开了双眼,浑身冷汗涔涔。   意识到自己再次梦见了弗拉维兹,我捂住了头,整颗头颅胀痛欲裂。大脑昏昏沉沉,恍惚之间,我似乎还跪在那遍地焦尘的神殿里,拥着他的骨骸,跪在神像前悔恨的嚎哭,期冀天上的神诋把他还给我。   我忏悔我不该一时赌气离开神殿,把拖着一副病躯的弗拉维兹单独留下,将他的赌咒当作气话。我那时在朱庇特1神像面前大声起誓,如果弗拉维兹能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假如让他死而复生,我宁可用一生的自由来交换,被他锁在身边,永生永世。   然而神灵自然没有回应我。这就是我一生的罪咎。   为什么……又会想起这个我曾恳求巫师使用催眠术令我遗忘的梦魇呢?   忘掉它吧,阿硫因!你不是曾发誓要抛却过去的自己了吗?已过去了七年之久,也许现在即使弗拉维兹再死而复生,现在的你还会兑现那个毒誓吗?以一个忠诚的波斯军人、一个虔诚的琐罗亚斯教信徒之身?   我扪心自问着,却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双手情不自禁地攥握成拳,我指甲刻进自己的掌心里。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强令自己进入冥想状态,过了片刻后,才清醒了几分。我嗅到自己的嘴里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但不单单是酒,还有某种奇异的甘甜,辨不清是什么味道。   有人趁我晕倒的时候给我灌了什么鬼东西。   我用力按压喉部,想逼自己吐出来。可喝下去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我只是干呕了几下。手肘擦到肩头,我才发现肩上的伤口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包扎,但仍在隐隐作痛。而我的身上被换上了一件罗马式的丘尼卡2。我不禁皱了皱眉。   不得不说,这种衣服看着实在让人别扭,不但没有袖子,还只长及膝盖,露出小腿,简直像是短裙。   在我们国家,只有战俘与奴隶才这么穿,有身份的人都会将自己的身体考究的包裹起来,最好还要搭配头巾,在公众场合露出小腿与赤脚都被视作失礼。   真是野蛮粗鄙的民族!   我扯了扯丘尼卡的下摆,察觉到它的底下掩盖着我光溜溜的屁股,我吓了一跳。回想起晕倒前的一瞬,血液好像唰地冲到了头顶。   我不愿猜测某些不堪的事会在我昏迷期间发生,但那个罗马副帝尤里扬斯太像个会趁人之危的变态。听说罗马皇族子嗣大多自小从军,受军中男风影响,所以有很多都是同性恋,罗马接连不断的内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皇帝大多有断袖之癖,而没有后裔造成的。   我十分紧张地摸了摸屁股,感到下半身似乎没什么异样,心中一松。   “扑簌簌———”   就在这时,一阵鸟类扑扇羽翅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   我抬起头去,望见一抹黑影降落在上方被铁栅栏封住的窗户外。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我靠近了墙壁,随着悉悉簌簌的碎响,一个发亮的东西从我的身侧滚落下来,被我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赫然一把钥匙。   我的精神一振————我的军团真的来营救我了。   我把钥匙插入镣铐上的锁眼,却发现对不上号。   怎么回事,难道是门?   我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四面皆是墙壁。门竟然在我的正上方。我在一个地下监牢里。头顶的门离我有一个人身高的距离,也覆盖着一层铁栅栏,上面挂有一把粗大的青铜锁。   爬上去对于我不是问题。   可这样贸贸然出去,手脚还缚着镣铐,逃跑的失败几率很大。怎么样,要冒这个险吗?鹰使已经到来,上级一定有什么命令急于交给我,军团的成员也在等待。   不能犹豫了。   暗自权衡了一番,我攥紧了拳头,将背倚在墙根处,双脚撑在墙的夹角里,一点点往上挪。等到接近那扇窗户,我绷紧腿肚,一蹬墙壁,便飞身抓住了那窗户上的铁栅栏。用脚踝勾住窗户,我犹如蝙蝠一样悬挂在上面,纯粹借着腰力弓起身体来。该庆幸我的腰十分有韧性,即使在受伤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支撑我本身的重量。   深吸了一口气,我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头顶的铁门。   因为我体重很轻,没发出什么动静。   我朝外望去,外面是幽暗昏惑的地下长廊,地上每隔一段紧有个水渠,高大的石柱屹立在走廊两侧,底座都是巨大雕刻成头颅的石台。我辨认出那是美杜莎的头像。刻成蛇形的头发盘踞在她的脑袋上,深凹的眼窝幽幽的对着我,透着困囿的绝望。   我可不会被困在这儿。   我冷笑了一下,敲了敲铁栅栏,等待了一会,外面依然静悄悄的。   没有人看守这里。   tbc   ☆、第14章 【XIII】危险使命   我摇晃了一下身体,蜷起双腿勾住铁栅栏,打开铁锁,利索的翻了出来。上下观察了一下这些石柱,我尝试性的将镣铐卡在那些繁复的浮雕形成的凹槽之间,手脚并用的往上爬,爬了几下我就差点失笑起来。   用镣铐锁住我的家伙怎么也不会想到,它竟然会成为助我逃跑的一件利器。飞檐走壁是我在武士训练中最擅长的一项,甚至比突击杀人做得更好,过去我的养父与老师常常为此夸赞我,这也决定了我成为不死军1中的幽灵,而非那些看上去最威风的黑甲重骑。   不一会儿我就爬到了拨开廊柱顶端。拨开头顶扰人的爬山虎,我从廊柱间的空隙里探出身去,贪婪的深吸了一口外界新鲜的空气,举目望去。   这长长的柱廊在神殿的后方,像一条蜿蜒卧于山脊上的蟒蛇,穿过神殿的穹顶,延伸到山脚底下的密林里。   “hkaluoraw?”   底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   我呼吸一紧,从叶子的罅隙间低头望去。两个配备有腰刀的人从长廊的一头冲来,背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们的嘴里叫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赤着上身,粗犷的蓝色刺青从胸膛一直延至颧骨上,耳朵均坠有夸张的铜环,像是蛮族人。   “去附近搜搜,他被喂了安神液1,跑不了多远。”   这个声音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听上去怪异可怖,就像是遭到过灼烧一样,每个音节都让人好似听见了焦炭在烈焰里龟裂的声响。   我的目光投向那身影,看着阴影从他身上一寸寸褪去。那是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光被他高挺的鼻梁分成两半,好似将一张面孔割裂开来。一半算的上是英俊,而另一半则在斜长的刘海下若隐若现,骇人至极———焦黑的皮肤干巴巴的皱成一团,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好似只要轻轻一碰,这半张脸就要剥落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骷髅。   是被烧毁了。   梦魇里的漫天火光又从脑海里涌出来,我不由自主到尤里扬斯戴着面具的脸,不由有些发怔,却听见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振翅声。   我离开直起背脊,让鹰使降落在我的肩膀上。近距离的一看,我一下子发现这鹰的头顶有一簇红色的翎毛,它的确是我的阿泰尔,在军中陪伴了我三年的忠实战友。它飞过了海峡,从遥远的波斯飞赴到我的身边!   “好孩子……”我低喃道,心里百感交集,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它则用头亲昵的磨蹭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望了望四周,清楚我的军团成员就在附近,等待阿泰尔将我引领到他们身边。一种光荣的使命感立刻自胸臆油然而生。   “好了,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阿泰尔!”   我轻声道,扬起胳膊。阿泰尔振翅飞起,我顺着它的身影望去,看见它来回盘旋在神殿的穹顶上不再往前。我心知阿泰尔是在提示我去找什么东西,且这东西一定跟我接到的指令相关。   可现在,我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我松了松领口,感到脑子有点发晕。听那鬼面男人说,我被喂了什么安神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但可以猜测这是一种能限制人行动的毒药。   兴许是我刚才在梦中发了大汗,把药效排掉了一部分,才有力气活动。   必须得撑着!我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疼痛暂时驱散了晕眩感,使我更加清醒了一些。   阿泰尔降落在穹顶上,焦躁的冲我拍了拍翅膀。我连忙拂掉额头上冒出的汗液,匍匐身体沿着廊顶朝穹顶爬去。由于镣铐的限制,我在这些廊柱上方行动的异常艰难,只能依靠双肘双膝保持平衡,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从柱子间的缝隙掉下去。假如此时能摆脱这些令人痛恨的束缚,我能在任何建筑上如履平地,没有人能轻易抓住我。可眼下,我就与一个残疾人无异,而且是被追捕的残疾人。   真够惨的。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时周围传来一些动静,伴随着几声狗的吠叫,几个人影从我的下方朝密林里跑去,身后尾随着那些巨大的狼犬。幸而我是跑到了这上面来,不然可能跑不出几米就会被狗循味追上。   待追击者都跑进了林间,我便继续朝神殿的穹顶爬去,沿着自下而上贯穿整座殿身的石柱,我攀到了它的顶端。它的构造与希腊式的传统神殿差不多,顶部是一个半球形,透过一些拱形的天窗,内部有溶溶的火光漏出来。   跟随着阿泰尔,我爬到神殿的后方,一个石台的正上方。透过石柱的缝隙,我窥见里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正中有一座石床,里面很黑,但一缕月光使我看清石床上搁着一件黑色衣物,它的上方,一件锁子甲散发着淡淡的冷蓝色光泽。   是那个变态的衣服?   我要取的东西,还有锁着我的镣铐的钥匙,一定都在这儿!   我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顺石柱一溜滑了下去,一个打滚翻进了石室里,伸手搜察那黑色斗篷。我摸到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以及一把匕首。它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把波斯式样的半月匕首,刀柄为白象牙所制,柄身镂刻着日月星图腾,顶端嵌有一枚稀有的日曜石,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我震惊不已的打量着它,屏气凝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玩意被称作日曜之芒,可是皇室宝物。   我唯一见过它的一次,还是随养父入王宫参加一次宫廷祭典时,神圣女祭司向国王陛下传递神谕的时候,以此物在献祭的牲畜身上采血所用,后来它就被封存在了圣火祭坛。怎么会落在这人手里?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道……这家伙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我需要拿到的东西。   怀着这种疑问,我又仔细翻找他的床上,在一块石枕底下,我摸到了一块潮湿的布。拽出来一看,我立刻错愕的发现,那竟然是我被扯下的那块兜裆布。   上面黏糊糊的,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它浸透了暧昧可疑的白色液体。   ———而那液体,绝不来自于我自己。   猛地像被烫到了一样,我将它甩到了一边,浑身上下都爆起了鸡皮疙瘩。   那家伙拿他干过什么事………显而易见。   tbc   ☆、第15章 【XIV】邪恶祭祀   阿泰尔啄了一口我的手指,才令我回过神来。我立即将日曜之芒绑在腰间,小心掩住发光的宝石,用钥匙打开了手脚的镣铐。从这长久以来困住我的鬼东西里解脱,我像获得了新生一般如释重负。这让我从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中缓和了不少。我长呼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四肢,筋骨发出咯咯的响声。   正要沿原路退出石室,忽然从神殿后方响起了几声狗吠,其间夹杂着人的吆喝。我知道不得不选择另一条出路了。我探头朝石室的另一扇窗外望了望,发现外面是神殿高层的走廊,外侧有石栏,林立的白色石柱在月光下投下一道道阴影,还算适合隐蔽身形。我蹑手蹑脚的翻出去,猫腰迅速潜行。   经过一段距离的黑暗,离那散发着火光的窗子愈发近了,隐约飘来一些不寻常的声音,像是一群人在嚅嚅低语,像在念咒。   仿佛是受到什么惊吓,阿泰尔忽然从石柱之间飞了出去,我被吓了一跳,所幸的是无人发现它制造的小动静。阿泰尔是训练有素的军用猛禽,绝不会轻易被什么东西吓到。按捺不住心下窜出的疑惑,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窗子。   里面幽暗昏惑,是一个典型的圆形水潭,从内至外有高低三层石阶,由深入浅,似是一个祭坛。祭坛四面环绕着石柱,柱上均嵌有火炬,池中水雾弥漫,波光粼粼。隐隐约约的数抹人影从昏黄的火光里透出来,亦真亦幻,形如鬼魅。   水雾随风扑面而来,钻入鼻腔的竟是一股浓烈甜腻的血腥味,闻来霎时让我头晕脑胀,胸口发闷。   我对人血的气味并不陌生。定睛看去,那池中盛着的哪里是水,分明是一池红得近黑的血。   我知道自己该赶紧离开这这诡异的地方。这时恰巧一阵大风刮来,将祭坛里的雾气吹得稀薄的不少。这下我得以看清,血池中站着几个赤着身子的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白森森的盛满血的球形容器。那竟是人的头盖骨。   但这并不是令我最吃惊的,而是被他们围绕在其中的一对男女。   男人低着头,发丝浸满了鲜血,犹如一丛荆棘缠绕在他赤-裸的苍白身躯上。他的身下,一个少女舒展着她丰盈的躯体,纤细的腿紧紧勾着他的腰,一条通体雀蓝的蟒蛇盘踞在她阴间,正随着她的起伏扭摆头尾。   我瞠目结舌的望着那儿,耳根轰地一下热了。   明明是在进行这样一件事,他面具下露出的那半张脸却犹似冰雕,纹丝不动的半跪在血池中,与身下女人迷乱的神情截然不同,仿佛那耳喀索斯1绝美无俦的雕像那般禁欲而冷艳,只有微微滑颤的喉结,泄露了他仍是血肉之躯的事实。   我能分辨这不是寻常的淫景,而是某个教派的生殖崇拜的仪式。   我曾在皇宫的藏书阁里翻阅过一些教典,看到过相关记载。生殖崇拜是一种特殊祭祀,不为繁殖也不带情欲,只是为了召唤神灵,汲取神力。通常由祭司选定祭品来进行。传说生殖即为死灵转世成人而再生的过程,生殖崇拜的仪式则具有令尸体死而复生、令衰者延续寿命的力量。   只是………用鲜血辅助的仪式,所召唤的,必是邪神。   脑子里盘亘着那些晦涩复杂的古波斯文,我着魔似的盯着尤里扬斯雾气中的身体,挪不开双眼,周身发烫,心脏狂跳。我不可否认我被这一幕激起了强烈的窥视欲。我被吸引了,却不是被男女媾和之景,不是被那女人,而是被尤里扬斯————我竟觉得他的样子散发着十足的魅惑。   阿胡拉神一定会为此惩诫我。   我犯了色戒,对一个男人,一个异教徒。   我心神不宁的大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我看见一直纹丝不动的尤里扬斯忽然抬起手来,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极快的抹过了身下女人的脖子,她即刻在他身下痉挛起来,浓稠的鲜血汩汩从她天鹅般纤柔的脖子上涌出。她目呲欲裂的仰着头颅,面上却诡异地带着一种满足的癫笑,如入仙境。   旁边的一个男人跪下去,将血呈到手中举着的人头骨里,递到尤里扬斯嘴边,他一仰脖,饮了下去。   血线沿着他几近雪色的修长颈项肆横而下,宛如隐形的巫师之手在一匹羊皮纸上用鲜血绘出的诅咒图腾,瑰丽得致命。   这一幕似乎有种无形的魔力,让我看得近乎痴了一般呆住。直到尤里扬斯将那头骨里的血饮尽,又擒着刀子划开了那女人的胸口,伸手将血淋淋的心脏掏出来的时候,我才被骤然骇得清醒过来。   接下来的一幕血腥诡异得令我这在战场上经历惯了厮杀的军人也有些恶心。   祭坛里的几个人竟然将那女人的心脏分而食之。尤里扬斯食得最多。难以置信他骑在一具尸体上做着如此骇人之事,姿态却优雅自得,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仿佛是在宫廷里参加一场贵族宴饮,连半点鲜血也没从嘴里溢出。   我忍着强烈的不适转过身去,正撞见阿泰尔凝视我的一双银瞳。它尖锐的鹰喙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来。我被吓了一跳,头撞身后的墙壁上,它重重的啄了一口我的鼻子。实在痛极了,我简直怀疑它想把我的鼻梁一口咬掉。   但阿泰尔是在救我,它比我更敏锐的感知到一种邪恶的气息萦绕在这块地域。我遭到了迷惑,阿泰尔则受到了惊吓,可见这力量有多么邪异,必须赶快离开。   而就在我挪动脚步的一瞬间,一个冰凉的物事碰到了我的后颈,嘶嘶的细响钻入耳膜。   tbc   ☆、第16章 【XV】落入陷阱   我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   那是一条蛇,也许是尤里扬斯脖子上的那条。这种情况下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一动就容易遭到袭击。无法看见这蛇的七寸,不能急于出手。我按兵不动,一手则摸出了腰间的日曜之芒,但阿泰尔即刻被激发了一只猛禽的本能,它闪电的一伸脖子,鸟喙就咬住了蛇身。   我暗叫不好,双手一撑地面,半跪着抽身滑开,那蛇果然犹如离弦之箭那样朝我咬来。我眼疾手快手腕一旋,日曜之芒的锋刃削向它张大的血口。啪嗒一声,蛇头就掉在了我的脚下。浓稠的鲜血直朝我面上喷来,我甩开被无头蛇身,却感到腿肚突然袭来一道剧烈的刺痛,使我双膝一软。   阿泰尔向我扑来,将那袭击我的东西一口叼住,甩在了一旁。   蛇头脱离蛇体,仍保有咬噬的本能,我没能顾及到这一点。糟糕透了。这像是一条蓝树蟒,以它那样强烈的毒性,血液流动又会加速毒发,我走不出十步就会毙命。祸不单行的是,长廊前后,被数十来人堵住了去路。他们都全副武装,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兵刃。   我知道我插翅难逃,但阿泰尔可以。   “阿泰尔,离开这儿,去报信派人来救我!”我低喝了一声,迟疑了一下,将日曜之芒甩给了它———尽管这是我唯一防身的武器,但珍贵的国宝与使命,永远比我个人的安危更重要,我不能让它落回敌人手上。   阿泰尔担忧的睁大双眼,磨磨蹭蹭,不肯接走日曜之芒,我狠狠给了它一巴掌,“滚,这是命令!”   就在它呼啦一声振翅飞起的一瞬间,一个高大人影逼近而来,是那个阴阳鬼面男人。他一把拧住我的胳膊,将我朝石殿里拖去,径直拖向那雾气弥漫的浴室里。祭坛里看起来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那场诡异的祭祀似乎因我的出现而已经结束了。   我不知道这鬼面人把我带这儿是要做什么,却也无力挣扎,只能任他将我像是投尸一般扔进了祭坛。   浓郁腥甜的血霎时淹没了口鼻,我艰难地扑腾了几下,尚留有一点知觉的脚触到了池底。这池子只及我腰深,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我纯靠腰力挣扎着游到了池子边,倚靠着池壁,容下半身浮出水面。我仰脖大口喘了口气,摸索着那条正逐渐麻痹的伤腿的膝盖,紧紧按压住脚踝处的伤口。   从头顶投下的一缕月光照在我的面上,让我在突如其来的恐慌中抓住了一丝冷静,阿泰尔定会找来救援,我得尽量拖延时间,不让自己在这儿毒发身亡。   我必须得设法获得尤里扬斯的解救,这蛇是他的,他一定有办法解我的毒   这样想着,我眨了眨有些模糊的双眼,朝四周望去。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我祭坛里的景象时,我差点儿当场灵魂出窍。   尤里扬斯就在我的对面。他仰着头颅,靠在池壁边,一头赤发披覆着他露出水面的半身,让他看起来好似一具被红色水藻纠缠的浮尸,苍白的躯体在一池浓稠的血色里潋滟出妖冶凄艳的光泽。如同真的死去了一般,他这样安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或在意到我的到来。   尽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大抵是在完成那项生殖祭礼最后的某个仪式。   浓重的危机感笼罩着我的心头,可我的目光依然如被磁石吸附,聚集在那张覆盖着他的脸的金属面具上。   那张面具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触。   心怦怦加速得狂跳,一股不可自抑的冲动自指尖涌上头颅,驱使我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不受自控的靠近过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朝那张面具伸出了手。   来不及后悔与自控,我的手指刚刚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表面,手腕就被骤然紧紧握住了。我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猝不及防地被向前拽去。哗啦一阵出水声,我的脸几乎贴上了那张冰冷的面具。   黑洞洞的眼孔里,一对蓝紫妖瞳犹如幽幽鬼火般窜亮,眯成一线。   我这才如梦初醒,把他猛地推开,跌跌撞撞的攀住身后的池壁,身体已然软了半截,一只腿全麻了。   “怎么了,波斯小野猫……?”他冷不丁的轻笑起来。声音幽暗飘渺,好似一缕浮在水雾里的鬼魂,“你好像很难受啊?”   “明知故问。”我咬了咬牙,求生之欲重重锤击着我的神经,令我大脑嗡嗡作响。血水里的倒影迷幻不清,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只是陷入了一个噩梦里。如果这只是梦,我会祈求神诋让我赶快醒来,可惜事与愿违。   可以判断的是尤里扬斯也许会施救,他不会让我就这样死去,否则也不会将我买下关起来,但我无法对此心存侥幸————假如他是打算让我成为祭品,面临和刚才那个女人一样的遭遇,是比被蛇咬死可怕百倍的下场。   尤里扬斯瞅了我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下,慢悠悠的从池里朝我接近过来。   朦胧的水雾里他的身影几近虚幻,面具泛着森森寒光,躯体在一片暗艳的血色里显得白如冰雪,以致于被他沾染的血水都仿被凝结,连同我的呼吸与目光。   我很难不去注意他的躯体,恐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   我无法不承认尤里扬斯的裸躯美得就像神手雕铸。   他的体型修长高挑,宽肩细腰,颈线优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却丝毫不显得阴柔,胸腹与手臂上紧实劲韧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属于武者的张力与野性,仿似一尊神像下蕴藏着妖魔勾魂夺魄的邪力。   我忽然有种可怕的感觉。好像假若他撕开这幅绝美的人类皮囊,里面就会窜出一条嗜血妖蟒,将人紧紧绞缠,连皮带肉的囫囵吞下,一点骨头渣子也不留。   随着他的逼近,我瞥到似有一团蛇影贴在他腰腹之下蠕游,心下大骇,连忙定睛地朝他身下望去。他的下腹,一缕潮湿浓密的耻毛之下,好像真有一颗三角形的头颅若隐若现地从血水里浮动,暗藏杀机。我继而意识到那也许是他的生殖器,但它实在看起来更像一条蛇。我警惕地盯着那儿,生怕再次遭到袭击。   “你的眼睛……在往哪儿看呢?”他蓦地低笑起来,声音暗哑得近乎引诱。   担心他身上藏着的毒蛇,我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却无路可退。他仿佛一条悄然逼近的蟒蛇,而我则是一只在岸边垂死挣扎的猎物。很快他靠近了我,手臂如同柔韧致命的蛇身缠住了我的腰,将我牢牢扼制在池壁上。   他俯下身,苍白的裸躯近在咫尺,一股惑人的芬芳直往我鼻腔里钻,沿着下颌淌下的血水连成串,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子上。如此近的距离,气氛暧昧得浓郁而粘稠,让我一下子联想起那块沾满了精-液的兜裆布,耳根至脸颊不可收拾的一路窜热,一股慌乱与羞耻感猝然将我包围了。   “我可没有看你,只是提防你身上的毒蛇而已。”我深吸了一口气,喉头颤抖。话一出口我便觉得像在欲盖弥彰,我咬了咬牙,强令自己显得冷静些:“我被你的蛇咬了,你能救我是不是?”   天知道我多么不愿向我的敌人求助,可此时别无他法。   “我的蛇?”尤里扬斯的脸凑得很近,唇角促狭地勾起来,“通常情况下,它都乖乖待在我身上,除非,有人主动撩拨它……”   我真希望自己听不懂他话里情-色的暗示意味,可我的脸色一定出卖了我。血液好似在皮下沸腾,我浑身发烧,汗流浃背。麻痹感从腿部爬上,没过了腰际。即便是借着浮力,也需要用手支撑,我才不至于滑进水里。   那该死的像裙子一样的丘尼卡在水面飘荡开来,我不得不像个女人一样伸手掩住下摆,以免我寸缕不挂的下半身暴露在尤里扬斯的眼皮底子下。   “你到底……能不能救我?”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凶狠地盯着他,以掩饰心中强烈的窘迫感,“如果不能,把我一刀杀了,给我个痛快!”   “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把你这样的美人杀了,不是暴殄天物吗?”   尤里扬斯轻轻哼笑了一声,半眯着眼皮,眼瞳幽深暗沉,神态好似在品尝醇酒,透着一种笑里藏刀的危险。我无法后退,下巴被他的手一把擒住。他凑近我的脸颊,湿润的红唇微启:“说实话,你可真让我意外呀。戴着镣铐,又关在地牢里,还能逃得出来………告诉我,你要逃到哪儿去呢?”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直逼入耳,一阵心悸袭击了我的胸口。   tbc   ☆、第17章 【XVI】诡异妖躯   阿硫因……你又要逃到哪里去?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你不许离开这神殿……永远不许!   弗拉维兹那日的呜咽与嘶吼从脑海深处骤然响起,夹杂成雨声雷鸣,时而远在天边,时而萦绕耳际,声声犹如蛛丝,好似缠住我的灵魂,勒住我的咽喉。而近在咫尺的薄薄红唇分明一动未动,并未言语,仅仅是我的心魔在作祟。   一瞬间我感到惶然失措,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尘封已久的旧忆。一种令我不敢置信的猜测在心中窜跳,我怔怔地睁大眼睛,望着那张魔鬼似的面具,呼吸紊乱,唇舌发软:“弗拉…维兹……”   “你在乱喊谁呢?”面具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唇畔笑意敛去。下巴被他的手指攥得更紧,力度大得几乎要使我脱臼。他低下头,嘴唇凑得极近,我甚至感到他的犬齿摩擦着我的耳垂。“叫错主人的名字,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你滚开!”我打了个寒噤,屈肘顶开了他的手,撑起身子朝池子外退去。   我真是中魔了,竟然会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   奢求这个变态施救根本是妄想。他刚才大概在试图用邪力蛊惑我,诱出我的心魔,也许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受他控制,主动向他献祭。古往今来的邪教里,这种通过邪术控制祭品来献祭的方式并不鲜有。   也许这就是他把我买下的目的,献祭。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女人的死状,不由一阵毛骨悚然。我竭尽全力的想爬起来逃跑,但遭蛇咬的脚踝已然肿胀起来,腿如同灌铅了一样沉重,根本无法行动。我瘫软地就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只能仰着脖子苟延残喘,冷静的伪装已经不堪一击。   阿泰尔,你们快点来吧!   我在心中呐喊着,忽然想到一些古书上的记载。情急之下我扯开衣襟,暴露出我后颈上那个标记———在圣火祭典上由国王亲手赐予的日月星烙印,它是我终身忠于他这人世间的密特拉1、忠于至高的光明神阿胡拉的誓言与证明。   “你看见了吗,我是个虔诚的琐罗亚斯教徒,不是个合适的祭品!即使你将我献祭,我的灵魂也绝不会背叛伟大的阿胡拉光明神。”   我盯着尤里扬斯一字一句的说道,希望这些话能多少打消他的企图。   尤里扬斯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静静地瞧着我,仿佛一条毒蟒欣赏着被它自己一点点绞死的猎物,苍白的躯体伏在祭坛边沿,赤发披散,蜿蜒妖娆。假使不知他是个男人,我也许会满以为看见了美杜莎的化身。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夜能视物,透着一种能洞悉人心的魔力,能剖开肤表直抵体内,连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能感知出来。四周一片寂静,透过鼓膜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已抵达了崩溃的边缘,而他大概心知肚明。   我发誓我从未真的害怕过谁,但面对他,我头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无法确定敌人的意图时,只能静观其变、随机应变,我在战场上学来的法则,此刻却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就像多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孩子一般感到无助。   这种身为弱者的感觉,明明牢牢焊在我心底的禁区里,现在却如洪流一样要将我淹没。   仿佛过了极久,尤里扬斯才幽幽的开口,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你没有觉得你就像是在勾引我吗?”   我一愣,目光朝自己身上掠去————半边肩膀露在外头,被鲜血浸透的衣摆皱成一团,一直卷到腰上,连大腿根部也一览无余,而我竟毫无察觉。我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立即抓起衣摆胡乱理好,只听他暧昧地失笑出声来。   “我是个祭司,只接受自愿献祭的祭品。”他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搭在我脚踝上,手指一点点收拢。我惊慌地抬起头,只见那双眼睛深得慑人,声音暗哑低沉,“可我也是个正常男人,面对送上门的美色,难免会有欲求………”   “你给我滚远一点!”我寒毛直竖,慌忙向后缩去。他抓着我的腿的手掌骤然收紧,将我一下子拖回血池里,与他肌体紧贴。我的头撞在他胸膛上,后颈被按牢。他的嘴唇凑到我耳畔,呼吸汇作一股子热流淌到我颈窝。   我抬起胳膊勒紧他的脖子,想要绞断他的颈骨。他反倒把我搂得更紧,滑腻精健的身躯宛如一张柔韧的蛛网,将我困在身下,使我一点儿施力的空隙也没有,仿似一只被蜘蛛捕获的飞蛾般无处可逃。   “看你这幅模样,该不会……还是个处子吧?”   尤里扬斯的嘴唇覆上我的脖子,耳语似的低声询问,“为你印上烙印的那个人难道没有占有你吗?他是不是把你压在身下,低头吻着你的后颈,在进入你身体的时候烙上这个标记呢?”   他的语气透着一种病态的狠戾,又情-色至极,像一柄柔软而犀利的剑,一举刺破了我最后维持的冷静。   我惊慌而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离我远点,你这个邪恶的魔头!我们琐罗亚斯教没有这种晦习!”   “那就是真的了?”尤里扬斯似乎分外愉悦地轻笑起来,我呼吸凝滞,意识到这大抵正中他下怀,心中慌乱到了极点。   作为一个严格禁欲的琐罗亚斯教徒武士,我接受祭礼时,就在阿胡拉神像前发过重誓,必须终身保有童贞,不行淫,不娶妻,像僧侣一样远离俗世情-欲。一旦破戒,我将失去少年身才会具有的灵敏的冥想力,更甚者,因违背誓言破戒而失去再作为一名教徒、一名武士乃至一个不死军军人的资格。被一个男人、一个异教徒玷污身体,简直能让我生不如死。   我紧张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着,恍然又回到那年在神殿之下绝望的攀爬那无止无尽的阶梯,只期冀弗拉维兹能再一次出现,拯救我。可那是不可能的。   “作为你的第一个男人,我会尽量温柔的对待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当作祭品,我可舍不得。”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又诱惑,犹如一朵曼佘罗在耳边绽放,从耳膜飘然直抵大脑深处。我的神志顷刻要被他勾出体外,意识一瞬间迷糊起来。柔软潮湿的嘴唇擦过我的脖子,沿路点火,浑浑噩噩间,湿润的红唇已近在咫尺,如染着朝露的罂粟,翕合之间,散发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别受到蛊惑!这家伙在蛊惑你!清醒一点!   一个念头在头脑里叫嚣着,却转瞬被覆住我的一片黑暗的柔软之物压碎了。   吻着我的嘴唇烫如烙铁,舌头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犹如一柄淬蜜的刀刃,长驱直入地劈开我的唇齿,绞缠住了我的舌根。吻势缠绵悱恻,却充斥着可怕的侵略性,好似要把我的血肉吞噬殆尽,咽入腹里。   神志顷刻被这吻融化成了烂泥,陷入回忆的沼泽里。   “阿硫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轻轻呼唤着。   “过来啊,阿硫因。”   雾气里,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幻,被光亮所笼罩。四周弥漫着仙境般的水雾,前方透出弗拉维兹若隐若现的身影。   我局促的朝那儿靠近过去,脸一下子灼烧起来,不敢让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弗拉维兹披着一件浴袍,金发流泻到腰际,白皙纤瘦的裸躯毕露无余,整个人好似是象牙质地的,在水雾里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假使不是他脚上那幅沉重的镣铐,我总会错觉看到了一个神子。   “你今天到哪儿去了,害得我找了你好一阵。”他冰凉纤长的手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他怀里。拨开我潮湿的乱发,他动作一顿,“怎么受伤了?”   “我去神殿后面爬山了……想试试自己能爬多高。”我吞吞吐吐的答道。   “你想爬到什么地方去,要离开这儿,要离开我了吗?”弗拉维兹的语气一沉,指尖轻挑起我的下巴,使我对上他碧蓝的眼眸。   他的眼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仿佛要凝聚成泪水溢出来。   我当时自然不懂,只是惶惑又心疼的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别再去爬了,阿硫因,答应我。”他温柔的在我肩头的擦伤处落下一吻,好似飞蛾翩然而至,却烫似烙印,“否则我只好把你锁起来了。”   我打了个抖,恍然因他这句话坠回了幼时萦绕不散的噩梦,一下子感到既恐惧又愤怒,睁大眼瞪着他。他红润的嘴唇就猝不及防的覆上来。   他的吻有种神奇的力量,好似能镇定人心神的罂粟果。我只当是安抚,多年后才知那是蚀骨之毒,在我心里深深蚀了一个洞。   “你好像很陶醉啊………波斯小野猫?跟我接吻感觉很好吗?”   焯烫的唇舌从我嘴里退出来时,我的意识才从记忆的泥沼里骤然拔脱。我瘫软的倒在池壁上,仰起头,急喘了几口气。   尤里扬斯压在我上方,长发形成的斑驳阴影里,只能瞧见尖削的下巴与薄唇勾着一缕弧,与从我脑海深处翻涌出来的影像几近重合。   我恍惚落进一片火海,心口绞疼,喘不上气来,着魔似的伸出手去,颤抖地去揭他的面具,一如碰触噩梦里被焚成灰烬的残影。手腕却被他一把擒住,好像我是犯了莫大的禁忌。他撇头避我的手,手掌力道大得能捏碎我的骨头。他的身上刹那间爆发出一股阴戾的杀气,使我猛然醒觉,从他身下弹坐起身。   这一动,我就感到脚奇迹般恢复了一些知觉,忙向后退去。   “身为一个祭品,想看我的模样,你得先向我献身才行……”   黑暗中轻声慢语的低吟之声宛如聚集的阴霾,无形的压力当空降下,使我连呼吸也难以维续,身体沉重不堪。修长的轮廓从一池血色里如冥河升起的亡灵般缓缓脱出,火光流溢在尤里扬斯苍白至极的身体上,照亮了被他的长发遮挡的部位,我立刻为眼前的景象而当场呆住————   他的下半身根本不似寻常男人,胯间竟然生着一根奇长无比、通体暗红、布满细鳞的巨根,此刻昂然挺立,形似一条狰狞诡异的毒蛇,正蓄势发出致命的咬噬,离我的头颅仅有一指之隔,正蠕蠕搏动着。   我骇得连滚带爬地向后缩,瞪着他胯间,惊疑自己面对的并非人类,而是一个畸形妖魔,嘴里语无伦次的惊呼:“你你你……你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了,被我的身体吓住了吗?”尤里扬斯弯下腰,被浸染成血色的湿发垂到我的膝盖上,眼神妖冶,笑容噬骨,“别太害怕,它总归是要进到你体内去的。遭到蛇灵的袭击,就形同中了美杜莎的诅咒……被选为了祭品,却不与她的使徒交合,可是会一点一点……变成石头的噢。”   咻———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疾电般袭来,凝成一根利箭,正正嵌在尤里扬斯肩头,使他猝不及防地跌入了血池里,激起一片红色水雾。   “阿硫因!”   这熟悉的呼喊使我精神一振,立即反应过来。这竟是团长伊什卡德的声音!我的军团来救我了!我爬坐起身朝祭坛上方的天窗望去,果然见一道人影闪过,一根箭矢拖着绳索直扎入我身旁的墙面。我伸手抓紧绳索,手臂将它绞紧,电光火石之间,身体便腾空而起,朝天窗飞速升去。   水声从我脚下袭来,我唯恐被尤里扬斯抓住,忙警觉地缩起身体,朝下望去。   他仰头靠着血池边沿,一只手捂着中箭的肩头,大抵是无暇来抓我,一双狭眼半眯起来,嘴唇似笑非笑地动了一动,用口型说了什么。   ———你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一阵恶寒袭来,我猛地攥紧绳索翻了出去。   tbc   ☆、第18章 【XXVII】重生代价   当马克西穆冲进浴室里后,他看见血池里的人正抬头静静的望着天窗。   一缕月光落在尤里扬斯的面具上,反射出一层淡而阴寒的青光。他潮湿的发丝宛如一大团水草飘浮在血水之中,隐约掩着他苍白的裸躯,好似一具浮尸。   假如不是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马克西穆会错觉他真的被一箭射死了,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再次经历焚烧,已经没有什么能杀死他眼前的这个青年了。   “那波斯小子我已经派人去追了。陛下,您的伤要紧吗?”马克西穆在祭坛边半跪下来。   波光粼粼的血水里,人影仍旧一动不动,半眯着的眼睛凝视着月轮,若有所思。   那双洇蓝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像凝结着寒冷的坚冰,可当他的眼珠转动起来,马克西穆却能窥见他的眼底隐约涌动着一团捉摸不到的光亮,好似一片广袤的荒原上的鬼火————只为一丝至死不渝的眷念而经久不息。   即使对君士坦提乌斯的仇恨已侵蚀了他的灵魂,即使已把自己变成了邪神力量的载体,即使已焚毁了过去的他自己,这孩子,仍无法完全磨灭他的执念………这执念该有多深?马克西穆的心底发出一点哀叹,脸上却未露波澜。   “马克西穆……我的胸口怎会疼呢?”一声沙哑的喟叹从黑暗深处溢出来。池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抬起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捂住了胸口。箭仍深深嵌在他的肩头上,他却仿佛浑不在意,只是梦呓似的低喃着,“我的心脏不是早就已经献给了女神了吗?我怎么还能感到它的存在呢?”   “那一定是您的错觉,幸许是这箭扎得太深了吧。是我亲手剖开您的胸膛的。您的心脏没留下一星半点,都留在了神龛里,女神定感知到了您的诚意。”   听见这诚实无比的陈述,尤里扬斯失声笑了一下。   是啊,那开膛剖腹的剧痛至今仍清晰可感,让他生不如死,犹坠地狱;那被烈火灼烤的苦楚,至今仍摧折他的肺腑,让他时常如遭酷刑,又怎会是假的呢?   他从鲜血里起身,抓住肩头的箭尾,稍一用力就将它从肉里拔了出来。   瞬间撕裂的皮肉裹挟着方才胸口的绞痛离体而去。与此同时,那双寒澈的碧色眼眸从尤里扬斯的脑海里拂掠而过,擭取的吻在嘴唇上仍有余温。胯间的异物暴躁地搏跳起来,让他难以自持地发出了一声喘息。   恍如隔世的画面又从记忆深处蔓延而上,如同密密匝匝的荆棘围住胸口,刻骨铭心的刺痛从四面袭来,直抵骨髓。   “我想要自由,想要变强,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儿!弗拉维兹,我讨厌你锁着我!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你让我觉得可怕!我会离开,永不回来!我发誓!”   清冽的眼睛里含着决绝的泪光,仿佛凝成坚冰一般斩钉截铁,把他的自矜与理智砸得四分五裂。他发了疯的如困兽般将幼小少年死死搂在怀里亲吻抚摸,要把他糅进自己的血肉里那般竭尽全力,惹得少年惊慌失措的胡乱挣扎。   然而当年他是那样孱弱,不堪一击,连想要挽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眷念也是痴心妄想。曾蜷缩在他怀抱里瑟瑟发抖的孩童已长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鹰,带着对高远天穹的向往,企图挣脱他薄如蝉翼的荫蔽,也许再也不会返巢。   神是残酷的,将这从他背着不祥者的恶名诞生起,在仇恨的浸淫里长大,直至他成年也从未拥有的奢礼———“爱”,猝不及防地在他绝望之际施予,又在他对生命重燃希望时绝情抽离。   是啊,枷锁与病痛早就夺去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的一切,连用双脚走出这兽厩也无法做到,连追上他唯一所爱也没有力气,又能奢求什么呢?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漠然俯视众生的诸神之主是何其冷酷。   于是他转而跪拜在邪神的足下,如一只飞蛾,纵身投向万劫不复的地狱熔炉,索性把这千疮百孔的半生烧得片甲不留。   好在………好在,重生痛苦万分的代价,他没有白白承受。   他们再次相遇了————如他灼烤之中得到的神谕所预见的那样。   一手扒在马克西穆脚边的池壁上,缠绕着发丝的手臂上淡蓝的青筋根根凸起,如使他苍白近冰的皮破裂开来,仿佛随时会渗出艳丽悲凄的血色。尤里扬斯靠到池壁边,自嘲地闭上了眼,颀长的颈项的喉珠上下滑动,声音里透着浓稠暗沉的爱欲:“只要见到那波斯小子,就把他抓起来,锁上镣铐,带到我这儿来。”   tbc 第二卷 罗马篇:沼泽之舞   ☆、第19章 【XVIII】艳窟往事   我无缘无故地感到背脊一阵发麻,下意识的朝身后望去。那树影之间的白色神殿已被远远抛在身后,马匹在身下疾驰,零星的灯火逐渐消逝在黑暗里,人声与狗吠模糊在猎猎风声之中,一如当年我逃离雅典的情形。   不同的只是,这次带我离开的,不是那前往波斯的人贩子旅队,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军团,我身前驾马之人是我最钦佩的团长伊什卡德。这提醒我,我是谁。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也不是流落异国的战俘,而是不死军中幽灵军团的军长阿硫因·哈塔米尔。   可就在片刻前,被尤里扬斯困住的时候,我几乎迷失了,迷失在他身上携带的诡异力量给我造成的错觉里,又变回了过去的自己。   我竟然差一点以为,他会是弗拉维兹。   但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弗拉维兹……早死在那场天火里了。   回想起当时的景象,掠过周身的冷风便仿佛顷刻化成烈焰,令我如遭灼烤,湿透的衣襟里冒出汗液。这是马速逐渐慢下,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一片光亮之中。   伊什卡德带着我穿过了罗马城郊的密林,抵达了罗马的城区,远远的可以望见那堵面朝港口的君士坦丁黄金海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仍显得金碧辉煌。这里是罗马的繁荣城区,人烟稠密,即便是在深夜,从港口往来的行人仍川流不息。   为了防止引来过多的注意,我们像以往执行任务时那样靠近偏僻的建筑物,开始向上攀爬———夜里行动,永远是屋顶最利于隐蔽与脱身。   我该庆幸我的脚又恢复了知觉,不至于拖伊什卡德的后腿。他冒险独自来营救我,作为团长的身份,也许已经算渎职;而作为我的哥哥(伊什卡德是我养父的长子)———尽管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我更不希望他因我而身陷险境。   为了防止我突然昏厥,伊什卡德给我一片每个军团成员都会随身携带的大-麻叶。这神奇的药草总让我们保持精神高度亢奋。这是必要的,因为飞檐走壁是高危险大强度的体力运动,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在正式加入幽灵军团前,我有三个同伴死于从高处跌落。   但愿被囚禁的这几个月,我的身手没有变得迟缓吧!否则“幽灵军团的军长刚出狱就意外摔死”,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掌心有点儿出汗。紧随在伊什卡德身后,我小心翼翼的在建筑物之间穿梭着,纵身飞跃过那些或大或小的间隙。尽管不像身体状态好的时候那么得心应手,但我欣慰的发觉,我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依然非常矫健。   当我们的脚下已经不再是那守卫森严的贵族住宅区,而是平民区弯曲狭窄的小巷,前方的伊什卡德才停下来。   这里的世界似乎是隐藏在天堂的光辉下的人间地狱,既混乱又安全。   阿泰尔在空中拐了个弯,俯冲入前方不远的一个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内。我随伊什卡德徐步沿着屋檐走近那儿,看见窗口火光里透出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它们妖娆的交织着、扭动着,模糊而旖旎,仿佛欲魔帕里派里卡派出的林中女妖们在献舞。   妖娆的歌声混合着浓郁的香风,在我们谨慎的顺着柱子爬过去时,犹如一张蛛网扑面而来。   我稳稳的落在建筑物的房梁上,厌恶的心想,真是一首淫曲。   但那是自然的,因为任谁都看的出来,这里是个妓馆。这种地方可谓是我最忌讳的场所了,它能勾起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伊什卡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向下望去时,不堪入目的景象将我吓了一大跳。   赤-裸身体的男人和女人们、男人和男人们像狗一般在群-交,淫-声浪语不绝于耳,肉-体纠缠,遍地衣裳散乱。这妓院里面在举行一场“群-交会”———我曾有所耳闻,这是罗马传统隐秘的娱乐活动,这下竟亲眼见识到了。   “喂,团长……我们来这做什么?其他人难道在这里等我们?”   伊什卡德头也不回的顺着一根梁柱滑了下去,抬起头命令道:“下来。”   我只好依言照办,快步跟上伊什卡德,径直朝妓馆的门前走去。   搔首弄姿的妓-女们一拥而上,簇拥着我们这两个新来客,兴许是天色暗,她们竟没辨出我的衣衫上浸透了血。目之所及尽是在轻纱中若隐若现的丰盈躯体,柔软的手臂拂过我的身躯,我避之不及,唯恐被幼时可怖的噩梦纠缠。   然而淫-靡的气息氤氲于昏暗的火光之中,飘荡每个角落,无孔不入的钻进我的肤表。那些记忆犹如空气一般渗入肺腑,使我喘不上气来,只觉得仿佛此刻不是在随伊什卡德步入妓馆,而是与母亲一起被推入幼时的那个艳窟,脑海里一幕幕光影变幻,如坠安格拉1的黑暗国度。   儿时我随寻找父亲下落的母亲前往遥远的西方,辗转流浪在异邦,落魄之时被拐卖到雅典最混乱的露天妓院里。那里就是艳窟,一个地狱般的所在。母亲在那儿受尽了凌-辱,无力保护我。   起初我还太小,没人打我的主意,与母亲相依为命了几年。后来她病死了,我也长大了点,一些人惊叹我像我的母亲,容貌出挑。于是我就被送去经验丰富的人贩子那儿调-教,好把我训练成送给的达官贵人们豢养的男宠。   我性子烈,不听话,常常被虐打得遍地鳞伤,锁在大型鸟笼里任人亵赏。有心肠恶毒的人爱用锐器扎我,有一次捅穿了我的肩胛骨,让我奄奄一息。人贩子以为我活不下去,把我扔进抛尸的坟堆。我撑着一口气,逃到了附近山上的神殿门口,在那儿,遇到了弗拉维兹。那就是我命运的拐点。   假如不是他,恐怕我已经在暗无天日的艳窟里腐烂成了一具尸骨。   “阿硫因,快点跟上!”   伊什卡德的低声催促将我从记忆的泥沼里拔脱。   我疾步登上楼梯,随他来到妓馆的二层。令我松了口气的是,这儿是有帘子阻隔的单人浴室,让我不必再直视淫景。室内雾气缭绕,散发着一股棕榈叶的香味,或沐浴或交合的人影姿态各异的映在浴帘上,宛如一张张雕于墙壁上的浮世百绘。   tbc   看到小野猫的过往知道他为啥那么会因为弗拉维兹锁他气得逃走了吧…   唔,失踪的父亲后面会出现,简直是神助攻…   1安格拉:琐罗亚斯教(明教中)的恶神,与光明神阿胡拉相对。   ☆、第21章 【IXX】特殊使命   我知道伊什卡德带我来这必有什么特殊用意,果然,他对我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抛给我了一把手刃。   我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与他分头动手。须臾之间,二层楼上十来个人已悄声无息的丧了小命。每一个人,都被我们按进水中再干净利落的割了喉,浴帘上连一定点血迹也没溅上。   干完这一切后,我才从伊什卡德口中得知,这些倒霉蛋中有一个人是一个来自阿拉伯商队的人贩子,负责押送这妓馆里的一些雏妓出城,运往遥远的丝国,冒充他,可以躲过城门卫兵的检查。至于其他人,则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这是惯例。   可不幸的是,我和伊什卡德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扮作老鸨。我宁死也不穿女装。在我的严辞拒绝下,比我身材高大不少的团长大人屈尊就卑的扮演了这个角色。   我发誓,我绝没有在看见他套上那妩媚的斯托拉1式衣裙时在心底狂笑,并且由衷的觉得,当伊什卡德打扮成这样时,他还真的颇像一位东方美女,只是身材过高,肩膀有点太宽,但在头纱的掩饰下,一切不成问题。   但那绝不是因为他长相阴柔———伊什卡德有一张颇为英俊的面孔,轮廓硬朗锋利,但假若单单直视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这一点从他在我被收养时起,对我默默无言的关怀就足以体现。   所以我假如嘲笑自己的长官与长兄,是万万不该的。在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注视下,我憋得快要流出了眼泪,嘴角也没敢抽搐一下。   换好一身阿拉伯长衫以后,我没忘记冲伊什卡德敬了个军礼,诚恳无比的说道:“团长,我对你的敬意好像又增长了几分!”   “别急着说这话,你也许会后悔。”伊什卡德微微侧过头,浓黑的眼角扫了我一眼,眼波暗涌。   “嗯?”我愣了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当时,我不敢相信一向铁面无私的伊什卡德肯屈就于我的坚持,但假如当时能预料到一个比老鸨要让人难堪得多的角色在等待着我的话,我会万分理解他出人意料的爽快与“后悔”的含义———在我即将忍受一个奇耻大辱前,给我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你如果以为我是来救你脱身回波斯的话,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   “这我知道。但不回波斯?去哪执行任务?”我疑惑地挑起一边眉头,“难不成在罗马吗?”   “是的,如你所料。我们这次行动的位置,是在那儿。”伊什卡德望向我的斜后方,我循他视线望去,一眼望见远处一座巍峨华美的圆顶建筑高高屹立在白色的建筑群中,最为引人瞩目。   “君士坦丁神圣宫殿。”   它宝蓝色的穹顶被云翳所环绕,浮动着一层月华的冷辉,殿身的窗户里却喷薄出日曜般的金色灯火,宛如在黑夜当空日月同升,犹似天国之府。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去形容一座敌国的皇宫,但它的确给我这样震撼的感觉。   “去做什么?”我预感到一个非比寻常的任务正等待着我,眼皮突突直跳。   “刺杀君士坦提乌斯———当今罗马至尊皇帝。国王陛下的命令。”   我浑身一震。   “这是真的吗?”   我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继而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惊涛骇浪。   才从战俘的处境里脱身,转眼就接到了这样一个重大的任务。这太突然了。我六个月无从接收军方消息,不知罗马与我国战况如何,眼下幽灵军团竟被出动,难道是因为在正面战场上的我军与罗马交锋失利,不得不采取暗杀行动?我们的不死军………败了,败给了罗马军团?   我刚要追问,伊什卡德打断了我:“等我们先混出城,在船上细细交待给你此次行动的计划,你是主要执行者。”   “明白。”我点了点头。想起脚上的伤,又联系到尤里扬斯跟我说的那番话,我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只希望他仅仅是恐吓我,而非事实。   ———如果不与他交合,就会受到……蛇发女神美杜莎的诅咒,一点点变成石头?   我没有立即毒发,身体此刻也恢复了知觉。难不成……是因为……   那个吻?   我抬起手背揉擦了几下自己的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脚踝———两个被蛇咬出的细小孔洞赫然在目,呈现出一种近黑的深紫色,周围散布着细小的血点,但仅止于膝盖以下。我转动脚踝,伸手摸了一摸,伤处一点也不疼痛,似乎已经麻痹了,虽然不影响行动,但附近的表皮及至肌肉都没有任何知觉。   显然毒性并未除去,只是毒血凝结在了那一部分,没有扩散。   这应该是暂时的。如果毒液再次扩散呢?如果想要根除蛇毒呢?   该不会……真的变成石头吧?   尽管觉得这无比荒谬,一种恐慌感仍然如鲠在喉。我强迫自己暂时不去考虑这个。至少在完成使命之前,我不能让自己出现任何差池,以保证其他成员的行动顺利。即使是死,我也得死得其所,以军长的身份而死,而非一个战俘。   这个任务,不成功便成仁,我绝不能让我破茧后的第一个任务失败,绝不能让国王陛下大失所望。   这样暗暗赌着誓,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当日站在圣火祭坛上那万分荣耀、热血沸腾、而又胆颤心惊的时刻。   那宛如太阳一般遥不可及的伟大御者用一种凝望着亲眷的眼神望着我,有如传闻中说的一样,将他的臣民视作手足。被他的目光所照拂着,就仿佛沐浴在日光之中让人充满了力量与信心。除此以外他的亲和与宽容更让人吃惊————   在我婉拒了他欲拔擢我为御前侍官的一番好意后,他并没有因此而动怒,抑或对我施以任何惩罚,反而宽宏大量的批准了伊什卡德的举荐,使我加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幽灵军团,并且将我荣升为军长。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个恩赐。   天知道这对于我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从那时起,阴郁、暴躁、忧郁、与时常一触即发的愤怒,一切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般的情绪,从那时起自我身上渐渐褪淡,尽管称不上焕然一新,可我的确由此获得了新生。   假使弗拉维兹赐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又几乎毁坏在那场将他从我生命里夺走的天火里,那么就是国王陛下,在我如行尸走肉的岁月里,给了我脱胎换骨的机会。以非正统武士后裔出身加入不死军,已是破例;当年以十六岁低龄被拔擢为军长,已是鲜见;于圣火祭坛上被王亲自授予圣衫圣带,更是罕见的莫大荣耀;我沦为战俘,未自裁已是罪过,王仍不弃不罚,仍委以我重任。   ————我必不负他厚望,以命相报。   tbc   嗯唔>_>看出来了吧,受可是波斯王大大的死忠粉呢……团长闷骚巨巨目前是攻的头号情敌xdd往后有他醋的哈哈,乃们要把持住…我在写的时候感觉伊什卡德也可有魅力了(不   入宫就像陷入沼泽,所以第二卷卷标是这个:踏入沼泽的舞蹈~   ☆、第22章 【XX】特殊使命(2)   当午夜的钟声响彻在罗马城的上空时,我与伊什卡德已经妥善的完成了伪装,跟随着雏妓们的商队踏上了通往海港的城道。   大轱辘的马车托着大型的货物箱子行进在最前,骑着骆驼的旅商紧随其后,末尾则由成群结队的奴隶们组成。   他们的手脚上拖拽着沉重的镣铐,随着蹒跚的步伐,在地上磕碰出清涩的响声。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他们背上扛着的大木架上,坐着的花枝招展的妓女们————也许知道接下来要被卖完异国他乡,她们蜷缩着身体,耷拉着头,五颜六色的头纱掩盖了面孔,像一丛枯萎凋零的鲜花。   围观她们的人很多,我们尾随其后,周围鱼龙混杂,卫士们难以挨个盘查。   也许是由于我们的打扮,一些妓女抬起头打量着我们。浓重的胭脂水粉掩不住她们眼底的苦楚与泪光。我看着她们,心底忽而涌起一股酸涩之意。   我想起我的母亲,眼眶不觉发热,不经意对上一双泪水盈盈的美目。   那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女,有一双和我母亲极为相似的浅碧色眼睛。大约是瞧着我的面相显得与她差不多大,她目不转睛的瞅着我,有些失神似的,惹得我心生悸动。   假如不是使命在身,也许我定会掏出些钱来把她买下,让她不至于与我母亲的命运一样悲惨。可此时我不得不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以免她的注视引来别人的侧目。   直到商队行到城门外,我们朝两个方向远去,就要永远南辕北辙,我才又抬起头望向她。   她仍翘首望着我,如同记忆里母亲在阑珊灯火里绝望的仰头祈盼,面目却看不清了。人贩子大抵没料到我的生命力那样顽强。然而我的母亲,却终究也没机会得知她的儿子如她所愿的逃出生天,更没能看上一眼她的儿子多年后站在那圣火祭坛上,被万众瞩目的模样。   浓稠的情感忽而漫上胸口,但兴许是饱经磨难使我的心硬,扑面而来的一阵海风就吹干了我的眼眶,眨了眨眼,就好似什么也没忆起一样。   我面无表情的转头顺马队行进的方向望向海面。   一艘通体黑色的小船漂浮在另一艘堪称庞然大物的商船旁边,被荫蔽在它巨大的风帆阴影之下,好似战象的肚子下站着一匹矮脚马,十分不起眼。除了我们这样对象征不死军的黑色十分敏感的波斯军人,很难在黑暗的海面上注意到它。   这样隐蔽,即是它存在的意义,如同整个幽灵军团。   在我们挨个钻入船舱后,便驶离了港口,以防隔墙有耳,便于讨论刺杀计划。   每个人都在黑暗中静默无声,等离港口有相当一段距离,桌上的煤油灯才被伊什卡德点燃。火光照亮了我的每个同伴年轻的面庞,他们眼睛里都折射着我所熟悉的身为幽灵战士的锐利冷静。我梭巡着他们的脸,他们则一一取下掩面的黑面巾来,朝我点头致意。   一时间我感到自己好像死而复生,心潮澎湃。军团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家,在这儿,与他们患难与共,并肩为保卫波斯而战,让我感觉活在世上的每时每刻,都这样意义非凡。   “巴扎尔,布米耶,塔图,伊索斯,苏萨………”我挨个念出每个成员的名字。当然在场的并不是整个幽灵军团,仅仅是十分之一而已,一共十个人,但都是千里挑一的武士。   当然其中最出色的并不是我,而是军团的总指挥、团长、我的哥哥伊什卡德。他是哈塔米尔氏这一代最厉害的武士。而我排行第十一,是最小的,也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被收养的宗室子弟。   “你是不是在被关押期间遭到了虐打,阿硫因?”布米耶忽然发问道,将一个琉璃的小瓶子递到我手里。她是军团里唯一一位女性。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关切的打量着我:“擦点这个吧,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谢谢。”我感激地握紧瓶子,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等任务结束以后,我们一定要狠狠教训敢冒犯我们军长的家伙!”伊索斯伸手揽了揽我,却碰到我肩头的伤处。我疼地嘶的吸了口气,意识到他们并不知晓我之前的处境,不由感到一阵庆幸,否则这脸可就丢大了。只是不知道伊什卡德有没有全看见尤里扬斯的那些举动……   就在我这样琢磨时,一直在船舱外望风的伊什卡德掀开帘子,弯腰进来,将一张地图铺展到桌面上,同时摆上来的还有从尤里扬斯身上偷得的日曜之芒。   “好了,我们开始吧。”他坐到我对面,用油灯照亮了地图。   我立即将注意力聚集到那图纸上来。   那是一张类似宫殿的俯视图,细细密密的标注布满了每块区域。不同深浅的线路叠加在一起,我判断那该是这地方的外部结构与隐藏结构——密道或暗室。   “这是………君士坦丁神圣宫殿的地图?”   我一眼认出那圆形穹顶的位置,心下了然,伸手点了一点。   “嗯,没错。”伊什卡德点了点头,“两天后君士坦提乌斯将从东方返城,届时人们会夹道迎接,我们就趁乱混入这里。”   说着他用手比划着图纸上的各个区域,开始部署每个人潜入的位置,我聚精会神地记下,但直到他一一交待完,我也未听到对于我的行动安排。我虽心存疑惑,但不愿打断其他人的讨论。等他们各自确认完毕,我才向他询问。   伊什卡德的回答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之所以最后告诉你,阿硫因,是因为这一次刺杀行动与以往不同,有一个人需要在明处行动,现身在君士坦提乌斯的眼皮底子下,吸引他的注意力。并且,协助罗马副帝尤里扬斯的控制朝野,助他顺利夺取至尊帝位。”   ————无疑那个人就是我。   “协助……尤里扬斯?”我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恐怕自己是听错了。突然接到刺杀罗马皇帝的指令让我措手不及,不仅要干涉敌国内部的权位斗争,还要协助那个身带邪力的变态,助他成为下一任罗马皇帝?   这任务的起因到底是什么?国王陛下他为什么要命幽灵军团干涉罗马内政?实在匪夷所思。   脑子里浮现出尤里扬斯那妖异的性-器,我的背脊一阵阵发凉,不可置信的盯着伊什卡德。   我可不愿意再与那个家伙发生任何接触!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火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变幻跳跃,使我辨不清他是否知晓我想知道的答案。   这种秘密行动,定是受什么重大的因由驱使,一旦走漏风声就会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往往以古老的波斯密符传递,只有懂得将信息翻译成明文的人手上才握有指令的核心信息。我偷偷背诵过那些记载波斯密符的卷宗,并且过目不忘,可我不会向伊什卡德发问,除非他主动告诉我。   作为一个军人,绝不可轻易质疑使命,亦不可擅自向上级探问。缄默法则被某个军人视作圭臬。在临死前、酷刑下,也得三缄其口,否则就是株连家族亲眷的叛国罪。   “执行时间?我该以什么方式曝光?怎样协助尤里扬斯?”尽管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我仍冷静清晰的发问,却注意到一旁的塔图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情,好似饶有兴味似的。那大概是由于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伊什卡德暂时没回答,手指节轻轻叩着桌面,似乎在斟词酌句。   船舱里陷入一片凝固的寂静,火光的照耀下,塔图的笑容仿佛升温了。我不安的用拇指甲盖磨着手心,抠掉翻起的死皮。   若塔图认为什么觉得好笑,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作为一个跟了上届军长十五年的老兵,塔图一直对太年轻的我不服,很喜欢故意给我使绊子,特别是在我三年前刚当上军长的时候。我比他小整整一轮。他是我们中间最年长、也最不正经的一个,假如不是他执行任务时雷厉风行,与平日判作两人,他有时吊儿郎当得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不死军中与死神打交道最频繁的幽灵军团成员。   “咳,军长大人,”塔图耸耸肩,盯着我的脸,笑咪咪的:“可能这次真得委屈你了,不过我想以军长大人的长相,一定能胜任。”   我眉头拧紧,心里一阵恼怒,同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tbc   ☆、第23章 【XXI】屈辱身份   “塔图,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去?”伊什卡德声色俱厉的寒声道,眼角如黑色镰刀一样劈向塔图。   塔图悻悻的垂下头,脸垮了下来。   我盯着伊什卡德,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加入不死军前宣誓的手势,无声的向他暗示我将无条件执行计划中的任何指令。   他的眼神沉了一沉。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伊什卡德一把拿起日曜之芒,起身朝船舱外钻去,“你随我出来,阿硫因。”   船舱外夜霭茫茫,大海平静无波,一轮明月映在黑暗的海面倒影成双,一眼望去,海天仿佛无边无界,犹如置身高空,让人心生恍惚。   风撩起伊什卡德的黑发,将我和他的衣袍与头巾吹得猎猎作响,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在泰西封接受武士训练的那些日子,又站在那座能俯瞰整个王都的白象牙宣礼塔顶端。   我那时常攀爬城堡高塔,享受飞檐走壁的乐趣,我是一同与我受训的初级学徒里身手最敏捷灵活的,没什么人能追的上我的速度,除了作为我兄长和半个老师的伊什卡德。我们常在那高耸入云的泰西封之巅同看日落,共盼日出。   太阳总是从茫茫沙漠的尽头升起落下,整个大地浸染着金子般的光辉,又在月芒下褪成冰原一样的幽蓝,仿佛是光明神阿胡拉的绣满日月星辰的衣袍拖曳过人间世界,引领朝圣的信徒追随他的荣光。   那些时日美好得近乎虚幻,就像我和弗拉维兹起初共处的那段岁月,直至它如同梦境一样难以维续,终究要醒来———在我从一名武士正式成为军人、伊什卡德被拔擢为幽灵军团团长的那一刻。   起初我不习惯循规蹈矩的严格遵守军规,向来寡言少语的伊什卡德则不习惯横眉冷目的命令他人,尤其是对我。但时间与使命感能改变一切,在我两年前成为军长后,我们最终都习惯于保持这样的距离,以防止某天我们不得不在作战中做出舍弃彼此的决定,而无法执行。   “人最难克服的总是自己,不是吗………”伊什卡德侧过脸来,拂面而来的海风将他的声音揉得有些模糊。   我的口腔里忽然多了点苦涩的味道,却不置可否的牵了牵嘴角,好掩饰自己的不适时的怅然,以免让伊什卡德觉得我不够成熟坚韧。   “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团长?”我走到船头,转身看着他,敛收笑意,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你知道我执行命令从不犹豫。难道是我沦为战俘以后,你不再信任我的能力了么?”我扯开阿拉伯式长袍的领口,冷笑起来,“这颈环,可没有把我变成残疾啊。”   伊什卡德走近了些,伸手攥住我的颈环上的铜牌,手腕一旋,用日曜之芒削铁如泥的刃口把它撬了下来,一同切下的还有我搭在肩上的一缕发。   这时我才意识到长达六个月的被关在监牢,我未经修剪的头发已经过长了,都垂及了胸口。我体质有异,天生不生胡须,为免长发显得人过分柔和,以前我都是剃得极短,只留一点青茬,并在头皮上纹了只鹰,好让自己的轮廓显得足够刚硬冷戾。   我握住日曜之芒的刀柄,打算削掉自己的头发,却被伊什卡德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削短它……这次任务你需要。”   “跟留着长发有什么关系?”我愣了一下。   “修饰。阿硫因,你的气质太凌厉,容易暴露锋芒。这次你需要隐藏真正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什么人?”我困惑地蹙起眉心。   “马上要进宫面见罗马皇帝的亚美尼亚1王子。”   “你说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亚美尼亚王子阿尔沙克。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出身亚美尼亚王族,他只是亚美尼亚有权势的贵族们的傀儡,一个被冠上王子身份的艳奴,是亚美尼亚用来与罗马姘交以求换取保护的人质————献给罗马皇帝,讨他欢心的贡品而已。”   我讥嘲地嗤笑了一声:“想不到亚美尼亚为了不受波斯统治,连一国尊严也不要了,落到罗马人手里,不也一样不能保全自己的主权?归根结底,是他们国力太弱罢了。”   伊什卡德压低了声音,盯着我,“国王陛下不希望亚美尼亚被罗马控制,下达了暗杀这傀儡的命令。我们挟持了负责护送他的使臣。明晚在他们进城前,必须有一个人顶替亚美尼亚王子的位置。”   我石化了片刻。   让我扮成一个艳奴?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厌恶地簇起眉心:“不能换一个人吗?为什么要让我去?这真的是国王陛下的命令?”   “那你觉得,我难道有胆子自己做决策,又或者,我会骗你吗?”伊什卡德硬邦邦的噎了我一句。   他说的没错。   我的质疑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不可能临阵脱逃,违抗指令。   tbc   团长跟小野猫也是情谊深厚w   说起来比(弗拉维兹)病娇很多花和受相处时间还久一点[doge]   ☆、第24章 【XXII】以色事君   “当然不。我只是……”我咬了咬牙,摇摇头,感觉咽下了一颗难以下咽的刺枣,却又不得不把它囫囵吞下。我重重呼了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可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伊什卡德看着我,语气放缓了几分:“你明白你这次要干什么吗,阿硫因?”   “假扮亚美尼亚王子,接近罗马皇帝,伺机刺杀他。”我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你不可以轻举妄动。”他顿了顿,沉声道,“你的作用是障目。除非接到明确的指令,或者计划半路夭折,否则不得擅自行动。”   障目———吸引敌人注意力。   我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瞪着他,脑子里转了个弯,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指令是要让我做什么不言而喻。   我要以一个曝光的身份存在于这个计划里,荫蔽其他人的行动。伊什卡德的意思是,不能由我直接刺杀罗马皇帝。   各中缘由,想必是因为亚美尼亚王子明面上绝不能有嫌疑与罗马皇帝的死有关,尤其他是作为一个求和的筹码而存在。   这关系到三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其中利害牵扯太多,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点燃炸弹,引发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我得顶替这个筹码,扮演他扮演的角色。假如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也许我还不得不尝试着使尽浑身解处去迷惑罗马皇帝,为其他人争取时机。   这个念头顷刻令我如坐针毡。我攥紧了拳头,不甘之感鼓胀着胸腔,但稍加思虑,一种更大的担忧就盖过了心中的窒闷。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得是我,为什么不能找其他人代替?作为军长,我不可或缺,作为演员,尤其是扮演我最厌恶的那种角色,我绝对谈不上合适。   我个人处境还是其次,而是一旦将我推出去,军团的结构就发生了本质的改变,这就好比将一个本来坚不可摧的武器里某个核心零件拆掉,即使它仍看上去锋利无比,一旦被敌人抓到破绽,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即使是想让重归军团的我经受试炼,也不应该拿这样一次重大的行动来冒险。我一向英明的国王陛下啊,这该不会是您喝醉了而做出的决策吧!   就在我困惑不已之时,伊什卡德拍了拍我的肩:“我知道你不情愿,阿硫因。但你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哪里合适?原谅我想不到,团长大人。”我嘲讽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见过阿尔沙克真容。他的面貌体形都与你十分相近,尤其是眼睛。”伊什卡德目光避开我的视线,投向海面,神色有些不自然,“据闻君士坦提乌斯极好男色,你足以轻易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的心底蓦地窜起一股怒火。   当初,伊什卡德是唯一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国王陛下将我拔擢为他的近臣的原因的人。武士家族尊严不可侵犯,人言可畏,我唯恐与“以色事君”这个污名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那时候伊什卡德对我的决定十分赞同,而现在,我不得不去扮演一个以色事君的角色,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你没感觉到这决定的荒谬之处?”无法压抑的怒火使我的语气不善,“团长是军团的总指挥,军长是领导行动者,缺一不可。现在却要把军长变成诱饵,由团长来指挥并同时领导行动!假如你这个团长被杀或者被擒,而军长又早就暴露在敌人眼皮子下,整个军团将溃不成军………”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的。”他打断了我的话。   “你怎么能保证?”我反问道。伊什卡德无言以对。他的态度使我更加怒火难抑:“如果只是相貌相似,那么我………”   “你怎么样?违抗命令吗?阿硫因?这只是一次任务而已,与你以前执行的任务没有任何区别!”伊什卡德一把擒住了我的肩膀,厉声喝道。   伤口的疼痛彻底点燃了我的愤怒,我本能地反手拧住他的手腕,被他拧住胳膊往甲板上压。我一脚绊住伊什卡德的小腿,勾着他脖子,习惯性的来了一个过肩摔,不料忘了这是在船上———他猝不及防的被我直接摔进了海里。   “发生了什么!”   “军长,团长!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在船舱里惊叫起来。阿泰尔扑扇着翅膀飞下来撞了我一下,使我气焰顿消,心生悔意,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了。   我连忙伸手去给爬上来的伊什卡德搭把手,却被他一把拍开,自己跳了上来。   我拉不下脸,呆立在那。可我向来要强,憋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伊什卡德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从船沿爬起来,我想去搭把手,被他挡开,利落的给了我腹部一拳。   趁我疼得弯腰,他伸手抓住我的衣襟:“才刚刚重归军团,就冒犯上级,质疑王命,你在罗马倒把这些野蛮的西方人的行径学了个十成十!阿硫因,你早就不是军长了,现在的军长是塔图!现在看来他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没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   心好似骤然从高空跌入深渊,脚下瞬时没了重心。   “阿硫因,如果你想重归不死军,继续带领军团,这是国王给你的唯一的机会。”他语气肃然,沉默了一下,音量放低了些,“不管在纳塞宾一役中你是否尽了力,你被俘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器重你,才让你执行这个任务。”   “器重?倒像是惩罚。惩罚我对他当众不敬。”我沮丧地扯了扯嘴角。我的样子大概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孔雀,失去了骄傲的资本,跟一只秃毛鸡没什么两样。   我叹了口气,在船头坐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间。   太糟糕了,这一年间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混到如今的地位,我真的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因为是被收养的外族,又是个混血种,我所承受的压力与轻视是许多宗室子弟难以想象的。我需要军长的身份,需要待在军团里,无比需要,唯有这样我才能证明自己。于是每一次执行任务我都像疯子一样拼命,心狠手辣的程度甚至时常将我的同伴们骇到。   他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又是多么强烈的动力在驱使我。   我不想成为一名弱者,不想在命运里颠沛流离。我想变强,变得足够强大,为了弥补曾经无力自保、来不及把弗拉维兹从火场里救出来的遗憾。   而失去这些,却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见过飓风吗,阿硫因?”伊什卡德在我身边坐下。   “嗯?怎么了?”我抬起头困惑地望向他。   “一场飓风里,处在风暴中心的风眼是最安全的地带。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诧异:你是说……”   “这就是国王陛下的用意,也……遂了我的私心。”伊什卡德看着我,眼底暗流涌动,意味不明,“他命我竭尽全力保护你。我会随你一道入宫,假扮成王子身边的宦官。由塔图领导其他人。你不是一个诱饵,阿硫因,而是最致命的一着棋,得留到最后关头。局势没有明确之前,你必须敛收你的逆鳞,完全变成阿尔沙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忍耐。明白吗?”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   待到胸中的风浪逐渐平息,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忍辱负重的含义,我还是懂的。”   tbc   ☆、第25章 【XXIIH】镜中欲魔   伊什卡得拍了拍我的背,顺手撩开我脖子上纠缠的乱发,动作自然就像以前在家中那样。我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容,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失神。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的撇过头去,我不明所以,目光扫到他领口露出的日曜之芒上,之前强压下的疑惑又泛上心头。   “对了,那个罗马副帝尤里扬斯……为什么国王陛下会命令我们协助他?难道是存在什么交易吗?”我顿了一顿,“日曜之芒是波斯国宝,怎么会在他手里?”   伊什卡德摇了摇头,“可以肯定的是他跟国王陛下有暗中交涉,但具体是什么交易,这属于更高层的机密,我不得而知。至于这把匕首………”他握起日曜之芒,举到我眼前,“我可以断定它不是日曜之芒,而是另外一把———月曜之刃。传说这匕首当初被锻造出来的时候有三把,分别是日、月、星,分别被先王霍兹莫兹德二世赐予了他的三个王子。其中一把在我们的国王陛下皇宫之中……而另外两把,则应该在他的兄弟身上。”   我大吃了一惊:“可是……国王陛下并没有在世的兄弟,这月星两把不是应该作为殉葬品了吗,怎么会现世,又在罗马人手里呢?”   伊什卡德神色复杂:“我在动身前听到了一些相关的消息,说当年的二王子霍兹米尔并没有死,而是在当年沙赫尔维大祭司篡权的时候逃到了罗马避难。去年我们的使者前往罗马谈判,在回程的路上,有一位神秘人偷偷交给了他一份当年先王的遗嘱,并出示了霍兹米尔王子的遗物以证明这遗嘱的真实性。那个遗物,就是这把月曜之刃。”   “那神秘人难道就是尤里扬斯?”我顶着匕首上闪闪发亮的宝石,心里涌出一股不知名的异样感。霍兹米尔……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见过似的。   “我猜也是。”伊什卡德点了点头,“不过他的手里肯定握着什么比月曜之刃与遗嘱重要得多的筹码,否则国王陛下不会大费周章的派我们干涉罗马内政。你要小心这个人。我的手里有一个认识尤里扬斯的人,他曾经是他的教父。据他所说,尤里扬斯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怎么说?”仿佛被那双妖冶惑人的眼瞳注视着,我心神不宁的追问。   从伊什卡德的叙述中,我了解到,从尤里扬斯少年时起,罗马宫廷里凡是跟他有过节的人,都先后死于非命,其中包括他的几任教父与老师,但又没有证据表明这些人是被他害死,因为他们凄惨可怖的死状根本不像一个还是孩子的皇子能造成的。   后来罗马皇宫里谣言四起,说是尤里扬斯遭到了撒旦的诅咒,以至于身为尤里扬斯堂兄的皇帝君士坦提乌斯只好将他送出了罗马,将他软禁在雅典,命富有名望的圣徒们清除他身上的邪力。   但是只有真正接触过尤里扬斯的人才知道,他的危险并不来自于那存在性真假难辨的诅咒,而是他深不可测的城府与煽惑人心的魅力。   那个教父原本是向尤里扬斯传授圣经,却遭到了还是少年的尤里扬斯的诡辩的蛊惑,几乎完全沉沦在他那一套歪门邪理里,听从他的诱导进行自焚,结果将自己烧得半人半鬼,只为一睹尤里扬斯口中“光明”的样子。   令伊什卡德无法理解的是,当叙述着这段话时,那个教父的眼里并不存在恐惧,而像是看到了神诋一般充满了崇拜,似乎恨不得讴歌这个将他害得生不如死的恶魔。假如尤里扬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伊什卡德说他毫不怀疑这个教父会跪下来舔他的脚。   除此以外,少年时的尤里扬斯拥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貌,几乎没有哪位见到他的人不为之惊艳倾倒。只是据传,他的脸在一场火灾里被烧毁了,从那以后便戴着面具示人,但性格与手段却愈发可怖了。   听到这儿,我已经有些神志恍惚,伊什卡德后面说的什么我好像尽数听不见。他们有着惊人相似之处,而我却这样清楚他们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弗拉维兹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亲眼看见他在火里濒死挣扎,化为焦炭,在倾盆暴雨里露出他枯木般的骨骸。我亲手把他葬在神殿后的山上,离开了雅典。   所以弗拉维兹怎么可能再出现在我面前,又变成性情与外表都大相迳庭的另一个人呢?   一种莫大的恐慌与渴念同时溢满胸腔,让我喘不上气来,心脏狂跳得似乎要蹿出喉头。我咬住牙,闭上眼睛,压抑心中激烈的情绪,眼眶却发起热来。   “你怎么了,阿硫因?”伊什卡德的低呼将魂游体外的我拽回了现实。他难以置信地敲着我的脸,有些慌乱似的,“你…哭什么?”   我被吓了一大跳,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出了几滴眼泪。我连忙胡乱用袖子擦拭干净,绷紧了脸,不敢与伊什卡德对视,感到尴尬极了。从七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无论受多重的伤,遭到怎样的侮辱。   然而,弗拉维兹就好像是我心中唯一仅存的柔软,只要被戳到,就能轻而易举的,让我露出脆弱的破绽。   “我从来……没见过你流泪。”伊什卡德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艰难才说出这句话。我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哑口无言。忽然又听他压低了声音:“难道是……那个尤里扬斯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的语气中含着明显而急剧的杀意。我急忙皱起眉头否认:“你别误会,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这个借口太假了。我心虚的扫了他一眼,立刻撞上他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我才一下子想起来,祭坛里发生的那一幕,伊什卡德是看到了的!他一定看见了我跟尤里扬斯接吻!   我的血冲到脑门,感到无地自容,慌忙岔开话题:“我们什么时候行动,从哪儿开始?”   伊什卡德也不自然的错开目光,指了指我的背后:“等亚美尼亚的船靠岸。”   我转头望去,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船从茫茫夜海里驶来,船头上镶有龙头,船尾装有两翼,宛如一只羽毛丰美的金色神鸟翱翔在天穹之上。   当登上这艘来自亚美尼亚的“金色神鸟”后,强烈的不安让我想要临阵退缩,但我知道那不可能。似乎是窥探到我的想法,伊什卡德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向那些迎面走来的亚美尼亚的蒙面侍女与白衣扈从们。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将乘它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沿着一道不受我自己控制的命运轨迹,一去不返。   扈从中有一部分由我的军团成员假扮,在进入罗马皇宫之后,他们将分散开来,各自潜伏在不同的位置。侍女们则是亚美尼亚王子的原班人马,在随她们进入船上原本属于王子的寝舱前,我扯下了其中一个侍女的面纱检查。   果不其然,她的嘴唇上被斜划了一道刀疤———那是永远保持缄默的标志。如果掰开她们的嘴,我猜想里面一定只有半截舌头。亚美尼亚宫廷的这种传统,倒是与波斯一模一样。   在上船前,伊什卡德告诉我他对她们做出了承诺。在配合我们完成行动以后,获得自由人的身份。但我知道这种承诺不可能实现。因为涉及军团计划的任何不相干人员,我们的处理方式永远是杜绝后患。而我,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即使我知道她们多么无辜可怜。   我禁止她们用眼睛直视我。我不是真的王子,近侍的眼神最容易暴露破绽。   在她们伺候我沐浴时,一个侍女好奇地多打量了我几眼,被我喝斥了出去。她会被作为破坏计划的可能性扼杀掉。我无法对一个松动的零件视而不见。   从她们的反应里我窥出她们对我的惧怕,有一些几个胆大的还算镇定。我遣散了那些胆小的———不安分的或是不够冷静的,都不适合待在我身边。   我赏赐了剩下的几个一些首饰,一些伊什卡德给我的蛊,让她们起誓忠于我,忠于波斯,她们一一应允。我看的出来她们对我的臣服,也许是惧于我的气魄与蛊药的毒性,也许是出于对真正自由的向往,她们的神态让我得以判断,这几个人是暂时可以留下的。王子的侍女并不需要那么多。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累,处理完这些事后,我竟然靠在浴池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直到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我才从无止尽的噩梦中惊醒。   我再次梦见了弗拉维兹死前的夜晚。我梦见我站在雅典的城门前,正犹豫是否离开,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穹,如一把利刃捅破密密匝匝的黑暗。   我惊呆了的僵立在那儿,看见那触目惊心的恐怖白光首先劈在曾经让我生不如死的艳窟上方,让那里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于是我开心的跳脚,一边击掌一边笑出眼泪,像个疯子一样痛快淋漓的叫好,然而下一刻我就失去了声音,如同被割掉了舌头。   闪电如同死神的指针转过方向,指向了那座山巅上曾被我视作天堂的神殿,那里住着我的神。   我仰起钝痛的头,望着浴池上方的天窗,怔怔的回想着梦里的情景发愣。眼前水雾缭绕,浸泡在热水中,我的脑内仍是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身下的水中仿佛有一股波流汩汩涌动,沿着我的腿根蜿蜒而上,伴随着一丝细细的“嘶嘶”声。我吓了一大跳,蜷起双腿朝水中望去,然而浴池的水干净透彻,一览无余,除了我自己赤-裸的身体,别无他物。   但细看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隐约映着一抹模糊的人影———却不是我自己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随扑面的雾气弥漫而上,令我又好似身陷梦境。   ***   浴池中的人无法看见的是,那难被察觉的跟踪者正藏身暗处,悄然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与他寸缕不挂的身躯,只待他防备松懈时,便伺机趁虚而入。他更不知道的是,幕后指使者静静的透过一面铜镜,在几千米之外遥遥窥望着他,却如同近在咫尺。   月光落在弥漫着朦胧水雾的镜面上,仿佛一层玻璃,魂牵梦绕的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隔,伸手可触。   尤里扬斯眯起眼,盯着镜子里的人影,手指弹奏竖琴一般细细描摹少年的模样,从眉眼唇鼻到矫健修长的腰身曲线,一笔一划,仿佛要将他镂刻入骨。明明简单至极了的一个动作,却似乎用了当年从祭坛里复生后爬出来的气力,敞开的睡袍里,结实优美的腹肌都扭曲成了一团。   见到少年望着水面露出了那种他熟悉的、如受惊小兽般迷茫又警惕的神情,镜前的男人勾起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缓缓走近那镜子,犹如要将镜里幻影拢入怀抱,将一只手轻覆上去,嘴唇贴到冰冷镜面上。潮湿的呼吸染上一片白雾,将面具下被爱-欲灼红的唇色衬得愈发艳丽。   攥紧了手里潮湿的物事,尤里扬斯擦去了眼前的雾气,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凑近那块残破不堪的衣物,像个不可救药的恋物癖深嗅起来,如饮醇酒。那破烂不堪的布上浸透了少年青涩的体味,令他血欲贲张到了极点,心口却也同时难以抑制地绞作一团。   撑在镜面上毫无血色的冰白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色,仿佛那一夜少年将他葬下离开后,在墓地上虬结扭曲的藤蔓。   沉浸在多年来如蚀骨之毒般折磨着他的思念与渴求之中,年轻的副帝吞咽着浸液,一只手拂过被汗液沁湿的胸膛,朝身下探去,抓住正在腹下鼓噪的狰狞器物,重重揉搓起来。   tbc   ☆、第26章 【XXIV】傀儡之躯   “阿硫因!”   在昏昏沉沉之中,门外伊什卡德骤然响起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   “让他进来,你们出去。”我抹了把脸的水,喘了口气。   侍女们应声走出去,却被伊什卡德拦下。他关上门走进来:“时间不多了,为他梳妆更衣吧。”   我沉默着任她们擦干我的身体,伊什卡德拿来了一件传统的亚美尼亚式样的礼袍。那是一件对襟的深蓝色华服,金丝滚边,领口至衣摆绣上了雄鹰与狮子,花边里有十字架点缀其中———毫无疑问亚美尼亚在表达他们对基督教的皈依之意。为了不屈服于波斯,倒连宗教也跟了罗马了。   我不屑地笑了一下,抬起胳膊让她们为我换上,但令我惊异的是,首先套上我身体的是一件金箔编织成的兜裆布。这玩意令我感到恶心极了,因为它上去就跟那些跳肚皮舞的印度舞女戴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联想到我所假扮的这王子的真正身份,明白这东西染着的情-色意味让我立刻不堪忍受:难不成我要穿着这玩意扭胯摆腰的献媚不成!?   而更让人尴尬的是,这个过程被伊什卡德一直看着。尽管极力表现的冷静,我看的出来他眼神里仍然露出了一丝异样之色。   我嫌恶地把它一把扯下来,想随手甩掉,他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对侍女们道:“出去吧。”   侍女走后,伊什卡德亲自将我拖到镜子前,把这个亚美尼亚男宠的衣物一件不落的强迫我穿上。我发誓我没有承受过比这个更让人难受的酷刑,到最后当一件新娘般缀着金流苏面罩的帽冠戴上我的头时,我强忍着才没有一拳打中伊什卡德的脸,但我仍然挥起胳膊把他狠狠推了开来。   “够了!”我把脸上晃动的流苏粗暴的扒开,恼火地低吼道,然后一眼瞥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我想呕吐。我一点儿也不认识我自己了。   镜子里不再是一个黑衣黑袍手提利刃的军人,而似是一个被精心制作的提线木偶。任谁看了都会想剥开那些繁琐华美的重重袍饰,瞧一瞧他是不是活人血肉。不得不说假如我必须在这计划里扮演一个男宠的话,眼下倒是十分成功。   我压抑住反胃的感觉,挪开双目,后颈却被一只手按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凉润的膏体就抹上了我的嘴唇。   我愣了一下,抬起眼皮,看见镜中自己本无血色的唇上,点缀上了一抹殷红————伊什卡德用他那只该握着兵刃的手,像个真正的宦官那样为我抹胭脂。   接着我错愕地发现他似乎并不厌恶做这种娘娘腔的事。他的黑眼睛异常得暗,眼底却似乎隐约跳跃着灼灼的火星,透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像被烫到了似的,我一下子躲开来,屈肘去顶他的腹部,却被他牢牢抱住了腰。繁复的华服牵制了我的动作,令我一时施展不开手脚,伊什卡德的身手比我强悍,在他有准备的情况下我根本占不到上风。   我知道伊什卡德不可能对我做什么过分之举,他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的心里就如同卷起了一股飓风,把五脏六腑都刮得一片狼藉。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我才彻底明白伊什卡德对我怀有的感情并不单纯,他不仅仅把我当作他的弟弟。这使我回忆起在几年前我发高烧的某一夜,伊什卡德彻夜照顾我,裸-身搂着我为我降温,直到我好转。那时我就隐约有过感知,总觉得伊什卡德对我跟对其他弟弟不一样,关心得有些过分。我以为那仅仅是错觉,现在想来原是自欺欺人。我大概是打心底里不愿意那样相信罢了。我总希望他真的将我当家人,抑或真的认可我。   也是,作为一个被收养的野小子,我能奢求什么真正的手足之情?   “真可笑……”我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团长,哥哥?我原以为你是真的认可我的能力才举荐我做军长,原来是这样?”   “不。不是的。”伊什卡德的手臂又紧了一紧,“作为军人或者武士,你都相当出色,就连我们这个古老家族里也算罕有。只是你让人……”他的声音像叹息一样低,“忍不住想保护你。你太倔强,却又过分醒目,就像是一尊锋利的玻璃制品……”   “我可没那么脆弱!伊什卡德,团长,我郑重的警告你,别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咬了咬牙,在镜子里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否则,我将请求退出军团,退出计划。因为你的态度,让我也许……无法继续信任。”   他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松了开来。   我抹掉唇上的胭脂,扣紧襟口,回过身去就变了张脸,仿佛一个真正的王子对待宦官那样,平静的说道:“你出去吧,我需要休息。”   伊什卡德黯然离去后,我在这不属于我的寝舱卧下,辗转反复,怎么也无法入眠。室内飘荡着一股陌生的东方香气,古老而沉郁,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诵经。于是我打开窗户,面对窗外漏下的料峭星光,跪下来喃喃低吟《阿维斯陀》1里的经文。   我期冀至高至深的光明之神安抚我,寄望他清除我心里纷乱的杂念,让我能理智冷静的面对一切。在修习期间,它总是能奇迹般的使我平静下来,然而此刻却压根无法起作用。   伊什卡德站在船桅边远远的看着我。当意识到被我看见,他的身影闪了一下,就没入了灯光未及的黑暗里。我同时掩上了窗。   变质了。   我靠在窗上,闭上眼狠狠捶了一下墙,觉察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我失去了一个最信赖的兄弟。恐怕从此我都无法和伊什卡德像过去那样相处了。   也许是受弗拉维兹的影响,我总是窥心太准,对人情变化极其敏锐,往往一击就戳中要害,以至于我甚至有时候希望自己蒙昧一些,又或者像塔图那样玩世不恭没心没肺,说不定会少许多麻烦。   太冲动了,阿硫因!为什么刚才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到呢!也许,那样还有缓和的余地………   脑内一个声音懊丧地呐喊着,我抱着头趴在榻上,在船体的轻轻摇晃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一串轻微的嘶嘶声使我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我依稀以为自己是在身陷梦寐,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自我的身下传来,我从觉察到了不对劲。与此同时,一道冰凉凉的物体贴上了我的脚踝。   我打了个抖———有一只蛇,在我的床上。   tbc   ☆、第27章 【XXV】蛇魔侵身   当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立即去拔枕下的匕首,才突然感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我的身体,僵硬的就像一块石头。   冷汗霎时从周身沁了出来。   我低下头,惊恐地看见我的衣摆之下微微隆起了一条细长的轮廓,黏稠冰冷的触感顺着我的右腿蜿蜒而上,直抵我的腿根。   接着,我的性根骤然被绞紧了。如果我能发出声音,我大概已经嘶声尖叫了起来。   然而我的咽喉仿佛被自己的心脏堵住,除了聆听自己狂烈的心跳声,我竟然也张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这种感觉就像被魇住了,可我却知晓我醒着,这一切真真实实的发生着。   一条蛇控制了我!一定是尤里扬斯的邪术……   这样想着,我立即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状态,企图找回身体的知觉。双腿间的器物被绞得愈发紧了,我感到蛇身在狎昵的收缩蠕动,就像一只手在猥亵的抚弄我。细小的鳞片宛如无数妖娆的指甲在我敏感之处刮弄,惹得我立刻起了生理反应。   我的血直往下半身涌,一直涌到被蛇身缠绕的部位去,我一下子硬了。我清楚自己受到了淫邪之欲的侵蚀,作为一个禁欲的清教徒,这是一种不可容忍的罪咎。   我大口吸了一口气,努力肃清意志,在心中默念着阿胡拉的名讳,却忽然听见了一丝幽幽的喘息声不知从哪飘了过来。   “呵,阿硫因……”   接着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暗哑低笑。   那是那个尤里扬斯的声音———来自于我的双腿之间的那条蛇。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猛地打了个寒噤。怎么、怎么可能?   “以为从我身边逃走,我就没有办法找到你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静谧的室内听来宛如幽风吹过森森密林,又如密密匝匝的蛛网拢住我的听觉,透着致命的蛊惑力,让我通体发麻。   我睁大眼,转动唯一能活动的眼珠,惊疑他就在这屋子里,但室内的确空无一人。   此时蛇身绞缩得更用力了,犹如缩水的牛皮囊般紧缚住我已昂立起来的东西摩擦起来,我看见一大团凸起在衣摆下可耻的耸动,好似夜里被风鼓动的帐篷。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刺激,使我不可自抑地发出了凌乱的喘息。我咬住下唇,极力从喉头里挤出声响,却近乎含混不清的呻-吟。   “伊什卡德……伊什卡德!救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   我汗流浃背,不住的吞咽着嘴里越溢越多的津液,肺腑似火在灼烧,喉头干燥欲裂。冰冷的蛇身在我的身体上不住的点火,就如同一场无声的奸-淫。我觉得自己像被玷污了,却无力阻止。我知道此刻对我这样做的并不是一只兽,而是操纵它的那个危险的家伙。   ———他也许在通过这种方式达成那个诡异的生殖“祭礼”,把我变成他的祭品。   这个念头让我恐慌不已。成为祭品后会发生什么?死去,还是被惑乱心智?   意识在脑际混乱的交战,随着蛇身在我的腿间摩擦的幅度愈来愈大,快意如鼎沸直抵高峰。被紧绞的蛇身松开的一瞬间,我不可自控的射了出来。裆间霎时湿漉漉的,犹如一片供这条蛇栖息的沼泽,我分明感到它的尾部扭动起来,竟朝我的臀沟游去,在我的后-穴附近徘徊。我的大腿肌肉立刻因紧张而发生了挛缩,剧烈的抖动起来。   “伊什卡德……伊什卡德!”我极力从齿缝挤出一串呼救。   “伊什卡德……”鬼魅似的声音重复着我的低喊,低沉的呼吸夹杂着嘶嘶的吐信声,从腿间传来,“你的哥哥……你很依赖他吗?波斯小野猫?”   滑腻炙热的蛇尾抵在我了穴口上,轻轻磨蹭着沟壑,仿佛一根人的性-器,随时都能侵入进来。   巨大的惊恐与羞耻冲涨着头颅,我无暇思考这声音问了什么,勉强抬起一根手指在床榻下画了一个武士修习时老师曾教给我驱邪的符咒。就在这一瞬,我感到身体忽然能动了。在蛇身游离我腿脚的同时,我猛地抓起枕头下的匕首,同时一跃而起,浑身朝那道往地上闪电般窜去的黑影劈去。寒光闪过,那条蛇霎时断成了两截。   想起前一次的教训,我毫不犹豫的将那蛇头挑到了一边,抓起汩汩冒血的秃蛇身,推开窗子就要扔掷出去,然而———   我突然感到手中的触感不对。   结实,冰冷,坚硬。我手中握着的不是蛇身,而分明是一截黑色石头。我吓了一跳,眼睁睁的看见它断裂开来,碎成了一块块的小石砾。再看我的手上,连一点血也没有。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就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裆间,分明是温热潮湿的一片。   石头……   我想起那尤里扬斯在祭坛里说的话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伤处附近都已失却了血色,呈现出石头质地的灰白。我猛地打了个哆嗦,立即拉紧了窗子,只觉得浑身发冷,趔趄着退了一步,身体忽然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我本能地折过匕首反手刺去,手腕被凌空握住。   “阿硫因!”   伊什卡德的声音使我从魂不附体的状态中醒觉。   身体被扳过去,正对上一双透着紧张的黑眸:“你怎么了,浑身是汗,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我一把推开伊什卡德,攥住衣摆,佯装镇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他蹙起眉头半信半疑地盯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睡不着,在练习而已。几个月被锁着手脚,技艺有点生疏了,还是在任务开始前准备一下比较好。”   说着我抓起匕首,在空中甩了个旋,被我双指夹住刀柄,稳稳握在掌心。我故作轻松的冲他扯了扯嘴角:“但是,我的身手应该没退步吧。”   我不禁佩服自己的演技。我发誓我其实难受极了,心脏在剧烈的狂跳,握着匕首的手也在发抖,没在伊什卡德面前割伤自己真是万幸。   仿佛是被我出色的伪装骗了过去,伊什卡德收敛了目光,转身走到门口。临开门前,他侧过了身,站定在那,月光将他的脸切得半明半暗。   我呼吸一紧,只听他低声嗫嚅了一句:“抱歉。之前的那些话,你可以当作没听见过。”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违心的表示自己没有在意。门被重重掩上。   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我即刻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跳进浴池里重新清洗身体。已然冰凉的水没过周身,我将头埋进水里,抱紧双膝,犹如一个初生的婴儿那样进入冥想世界。   绝对的黑暗与安静使我混乱的大脑冷却了几分,却更清晰的体会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毛骨悚然与羞耻不安。这种感觉逼迫我睁开了眼,逃离了浴池。   我试图不去注意胯间被那条蛇摩擦而发红的部位,可我没法否认它作为证据显示的事实———尤里扬斯盯上了我,他在监视跟踪着,伺机像刚才那样对我下手。而且他之前说的话,并不只是恐吓。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差池。   该怎么办?阿胡拉神,请你告诉我吧。   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想要通过月亮得到光明之神的启示,却只看见了黑暗的船舱顶板。木头上经年蚀烂的蛀洞犹如一双双幽深的鬼眼,仿佛正阴险的窥视着我彷徨失措的灵魂。一如当年我蜷缩在那个鸟笼里,被虎视眈眈的目光重重笼罩。   ———我会变强,会强大得能够保护你,弗拉维兹。   依稀间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脑海里呐喊着,振聋发聩。   怎么会又陷入到这种境地与情绪里来,阿硫因?过去的那个你自己,不是早就被你埋葬在弗拉维兹的墓地里了吗?你不是在圣火祭坛前向阿胡拉起誓,要冲破一切黑暗、死亡、破坏、谎言,破茧重生成为全新的自我,正如光明神战胜安哥拉,创造宇宙,净化世界,实现伟大的更新吗?你不是以此为信仰与真理的吗?   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别再逃避任何恐惧。没人能将你真正击溃,除了你自己!   我咬了咬牙,光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一件一件的将衣物穿上身,而后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窗外,一道耀眼的曙色正从海天交界缓缓绽放,一点一点撕裂了灰蓝的夜幕,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从襁褓里挣出。   我默默的攥紧了衣摆,握成拳头,低头将自己的锋芒敛藏在掩住面孔的面巾之下。   城道两侧旌旗麾仗整齐的排列着拿着白象牙号角的号手与未执兵器的红袍卫士。持着孔雀旄节的使者结驷列骑的站在城门前迎接我,他们的背后是一只白象所托的金轿,两侧垂下的红黄蓝三色帘帐摇曳飞舞,镶满宝石的锥形顶盖在朝阳中熠熠生辉,耀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侍女与扈从的迎接中,我沿着船放下的搭桥,走向了那堵金碧辉煌的罗马城门。   ☆、第28章 【XXVI】诅咒之颜   等候在那的伊什卡德扮演着一位称职的宦官,搀着我走上象轿。我抬手挡住过分刺眼的光线,一猫腰钻了进去。   也许是我的姿势不那么优雅,一低头,我就瞥见了伊什卡德责备的眼神。我不得立即正襟危坐,整了整衣摆和头上的帽冠,又摸了摸遮脸的面罩。确信自己的仪表没有什么问题后,我才挥手示意起轿。   该庆幸作为“王子”,我不需要亲自开口,大多数情况下由宦官代语即可。我只因为一次任务在亚美尼亚短暂的待过一阵,亚美尼亚语并不好,只能应付一些比较简单的问话,希望别在罗马皇帝面前露馅。   象身摇摇晃晃的缓缓站起,我在上方,感觉好像乘着在海浪中浮沉的大船沉沉浮浮,沿着城道向罗马城内驶去。两列长长的仪仗队仿佛长蛇般蠕蠕蜿蜒,他们高举着的随风飘逸的旗帜又似海面结群翱翔的鸬鹚。   远处的朝阳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日轮越过高大海墙与白色云翳的遮挡,光辉犹如天降的金色浪潮,自坐在最高处的我开始,一寸一寸的扑盖而下,没过阴影中行走的人们,宛如普世的光明之神向世人展开他恩泽的怀抱。   我情不自禁的转头望向那被照耀得犹如故乡的金色沙漠般的大海,风扬起我的头巾与衣摆,迎风飘来的红色花瓣拂过我的脸颊,好似精灵的亲吻。   这让我错觉此行仿佛是去朝圣,而非一场阴谋之旅。   然而当我的目光扫过那并不遥远的罗马神圣宫殿的蓝色穹顶时,我的心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   **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线抵达了阿文提诺山1的山脚之下,骑马的信使刚刚穿过晨雾弥漫的密林,来到了那座已与废墟无异的朱庇特神庙前。   尽管正值清晨,这里仍然显得幽暗昏惑。荆棘摇飏,灌木葳蕤,仿佛四处鬼影幢幢,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阴森的气味———死人的气味。   想起脚下埋葬着数不尽的正腐烂着的尸体,信使打了个寒颤,捂住鼻子,抓紧缰绳勒跳下马,踟蹰地往神庙内部走去。在沼泽般的落叶里挪动着脚步,他紧张地张望着这个神秘的幽僻之地,心里对那个比这禁地更要神秘的罗马副帝的惶惧更浓重了几分。   在宫廷里他听说过那些关于尤里扬斯的流言———贵族们说他像天使一样绝美,却如嗜血的妖魔般阴毒残忍。不详者的恶名从他出生起形影相随,连宫廷里德高望重的先知欧比乌斯也说他也许是该隐的化身,为免他的兄弟如亚伯一般死去,而将他远远驱逐到雅典去净化。   如果可以,他几乎想即刻转身逃走,放弃这份可怕的苦差,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里握着当今的至尊皇帝君士坦提乌斯要传递给尤里扬斯的诏令,必须亲手交到。   神殿的一层并没有人,空旷而静谧,阴沉的殿内,仅有一缕光线投射在正中一座早已干涸了的小喷泉上。可泉眼上却奇迹般的生着一朵血红的罂粟,它在那堆白色的废墟之上兀自盛放,艳丽如尸骸上残留的血肉。   一种迫近的恐惧扼住了信使的咽喉。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颤抖地将它拔下来扔在一边,盯着通往神庙二层的阶梯,步履僵硬地爬上去。白色的石梯残破不堪,依附着扭曲蜿蜒的蔓藤,当被他的身体擦过时,发出悉悉簌簌的细碎声响。   空气中散逸着一股奇特刺鼻的甜腥味,令他闻来感到浑身发软。在楼上的景像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惊厥过去。   方形的祭坛里,盛着一池浓稠的鲜血般的红色液体。一具苍白的尸体正倚靠在坛边,他染血的长发散逸在淡淡的晨光之中,修长优美的身体在血色水面中浮浮沉沉,若隐若现。一张金属面具使他看上去如同躺在棺椁里的埃及法老王般沉静古典,似乎已经死去了千年。   尤里扬斯……死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弗拉维兹皇室的末代子嗣?   好像着魔似的,送信的来使鬼使神差的一步一步朝池边走去,只为多看一眼这具尸体,片刻前溢满心胸的恐惧已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他胆战心惊地在尤里扬斯身旁半跪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去触碰那张雕刻着奇诡的蛇形图腾的面具。他甚至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的时候,那面具底下的一张脸孔已经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前一刻他还曾想要逃走,可此刻却连灵魂都凝结在了自己的双眼里,连呼吸也难以维续。   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这是一张倾倒众生的面孔。然而并不像贵族们形容的“天使的面容”,他惊异的发现恰恰相反。一道堪称狰狞的蛇形烙印横亘在尤里扬斯的眉心,犹如撒旦那形同诅咒的吻,令这张仿佛被神诋的雕刀亲手刻成的面容充满了妖邪诡谲的极致之美。   太美了,美得带着摄人心魄的毁灭力。   忘却了这是一具尸体,忘却了这是一个男人,甚至忘却了他的身份,信使贪婪而虔诚低下头去,亲吻这尸体的眉心,仿佛吻的是一尊天神的雕像。他浑身颤栗,不可自抑,就像人类天生无法拒绝死亡的诱惑,无法抵御罂粟的奇效。   然而还没来得及弯腰,噬咬的刺痛感闪电似的从他的后颈传来,一种血液凝固的感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袭遍了他的全身。   在这瞬间,尸体睁开了双眼。在与那双深不见底的妖瞳交错的那一刻,他听见骨头发出了石头龟裂的声响。   抬眼望着一瞬之间僵硬的愚者,男人无声地勾起唇角,从血水里探出手去,从对方的衣兜里取出一个封着红色火漆的信筒。   未细细将信纸里的内容读完,他就把它在手心揉成了一团———   那里面写着他的堂兄,一国之主,圣奥斯古都·君士坦提乌斯的诏令。   他正从东方战场上归来,要在神圣宫殿里举行一场盛会接见自己与远道而来的亚美尼亚王子。   尤里扬斯转过头,望向那座巍峨的神圣宫殿宫殿。他似乎能远远眺见,他的皇兄坐在那金光四射的金交椅之上,高高昂着头颅,状如圣灵。他的身躯在沉重的十字王冠与繁复的王袍下不堪重负,就像一截枯木正日渐腐朽,本人却浑然不知,仍以为自己能永远扎根在曾经枝繁叶茂的皇室沃土上,汲取那最后一点多年来从血腥的手足阋墙中擭取的养料,精心维持他金玉其表的僭主统治。   他的皇兄,怎么会甘心将那形同丧服的凯撒紫袍赐予他以后,与他分而治之呢?尤里扬斯眯起了眼,抬起手盯着大拇指上象征权位的戒指,捻了捻,从血池里缓缓起身。   他的余光瞥见淋漓的鲜血流淌过自己苍白的脚踝,恍然如站在多年前那场屠杀里惨死亲人的血泊中,被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视着。   尤里扬斯面无表情的垂眸,将目光投向池面上自己的倒影———他知道看见的,不再是那个双脚锁着镣铐、跪在血泊里崩溃哭泣的病童,而是一位命定的帝王。   去吧,年轻的圣徒,你会比你的父亲走得更远。   穿上御者的紫袍,是诸神的旨意。   那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如是说。   轻轻拭去一丝淌去沿着下颌流淌的鲜血,尤里扬斯慢条斯理地赤着身子走到神殿的窗边,等候在走廊上的马克西穆毕恭毕敬的将衣物呈给他。伴随着一阵悉悉簌簌的细响,一条漆黑的毒蛇冷不丁地从锁子甲下钻出,游到他的手腕上。它的头呈现出新生的肉色,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豁口,却卖力冲他摇头摆尾,好似在炫耀邀功。   顺着蛇头摆动的方向,他抬起眼,便望见一条长龙似的队伍正从遥远的城道蠕蠕而来。   嘶嘶的吐信声如同在耳边旖旎的浪笑,尤里扬斯抬起一只手,抚摸了一下缠绕上自己脖子上的宠物,仿佛触碰到了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残余的体温。   他仰起下颌,任蛇身蠕擦过自己因饥渴之意而滚动的喉结,如品味醇酒一般,舔了舔嘴唇。猩红湿润的舌尖在白牙间一掠而过,又被掩藏在了覆盖上来的面具的阴影下。   tbc   ☆、第29章 【XXVII】狭路重逢   在城关大道行进了一段路程后,我们抵达了一个四面环绕着柱廊的长方形开放式广场的前方。   这里大概就是图纸上描画的君士坦丁煲的行政宗教与礼仪中心———奥斯古塔广场。   在皇帝没有到来前,我们必须在广场外等候。   我观望着广场的构造,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图纸的标注,并与眼前所见一一对应起来。   我们正位于西侧的梅塞大道的门前,正对面那座门前建立着六根巨柱的巨柱是元老院,布米耶将潜往那儿冒充一位元老身边的侍女;北面的一座基督教式样的建筑是圣索菲亚大教堂,塔图带领其他人潜藏在这个通常除了皇族极少人进入的宫廷圣地;西南面是巨大的宫廷浴场,广场的东南角处不容忽视的一座宏伟拱门,就是君士坦丁神圣宫殿的入口,那儿就是皇帝的居所、宴会的舞台。   随着队伍行进,神圣宫殿在我的眼前终于呈现出它的全貌。它就像一只通体生辉的巨兽卧于云翳之中,堪比泰西封的波斯王殿那样美轮美奂,巍峨壮观。   望着那发光的蓝色穹顶,萦绕在我心中的不详预感随之愈发浓烈,隐隐感到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迫近。   军人的本能使我变得无比警觉,绷直了脊背向四周张望。   而立刻,我就注意到,在南侧的一扇拱门下的阴影里,一列马队正徐徐而出,朝我的方向行进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为首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的来人。   他褪去了那身厚重的黑斗篷与锁子甲,一袭华美的紫襟白衬的托加袍垂过脚鞍,领子敞得很低,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膛,在脑后束成的一股赤色长发被衬得愈发妖艳,在日光之下流光溢彩。   他抬着头,似乎正望着我,嘴唇勾起一抹弧度,面具上反射着如炬的光。   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的面巾乃至皮肉都被那光穿透了,开膛剖腹得剐了开来。想起昨夜不堪诡异的状况,我的冷汗一下子沁了满背。   ———他认出了我。   这个念头从我的脑海窜起,如同一只毒蛇般牢牢咬住了我的神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这感觉强烈得让我心悸。   我不自在的摸了摸脸上的面罩,金属珠链在我的手指间发出令人不安的细碎摩擦声,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呼吸不稳。   不行,别在一开始就自乱阵脚!阿硫因!冷静,冷静。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却似乎又听见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我该庆幸我的自控力相当不错,在其他人看来我也许只是小小的动弹了一下。但实际上我已经剑拔弩张,处在攻击状态的临界点上,袖口里的匕首都甩出了鞘。   但我立刻发觉,我的身边并没有什么蛇,刚才似乎只是我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又或者,尤里扬斯又在对我使用邪术。   我戒备地攥紧了匕首的刀柄,一眼瞥见尤里扬斯已经走到了使者的面前,与他微笑着交谈什么,那面具的孔洞里的一双妖瞳直勾勾的盯着我,令我如坐针毡,心脏忐忑地狂跳,扶着刀柄的手心不觉之间积满了汗液。   “王子殿下,是不是阳光太烈,让你感到不适?需要喝水吗?”伊什卡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仰头盯着我,眉头紧蹙,用眼神警告我。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不对劲。   我非常需要伊什卡德给我吃一颗定心丸,他总是拥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即使是在发生昨晚的事情之后,我承认我仍然非常信赖他。朝牵绳的侍官挥了挥手,象身半跪下去,让我得以接近伊什卡德。   他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银水壶,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抓过水壶刚要喝,却被伊什卡德压下了手腕。   “注意别在这儿露出你的脸。你是献给皇帝的贡品,只有他可以看你的样子。”伊什卡德将声音压得极低,扫了一眼尤里扬斯的方向,换了我们只在教中诵经用的古语道,“你不必太紧张,尤里扬斯目前算我们的盟友,你要设法与他交涉,把月曜之芒交给他,说明我们的目的,以此证明,我们是他的协助者。”   “交出月曜之芒?这可是我们波斯的国宝!”我呼吸一紧。   “我让你偷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伊什卡德瞳色深沉,“月曜之芒是他与国王陛下交易的重要信物,我们先拿到手,又交出来,才显得有足够的诚意。”   我顿时有点恼恨,“就因为要换取他的信任?我差点………”   伊什卡德的脸色变了变。我的喉头梗住了———失身吗?不,我可说不出口。没有完成任务,害得伊什卡德渎职来救我,就已经够丢脸的了。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怏怏的低头缩回轿内,活像一只乌龟。   伊什卡德接过水壶,手在袖口里滑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阿硫因,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没人能动你一根指头,让你安然无恙的回到波斯和我身边。”   我胳膊一僵,假意听不出他话里暗含的暧昧情意,将手抽回来,点了点头:“谢谢团长,我会谨遵命令行动。”   “啊……那想必就是尊贵的阿尔沙克王子殿下吧。”   我还没坐稳,便听见一个幽冷慵懒的声音冷不丁的飘然而至,心头猛地一跳。象身晃晃悠悠的站起,我紧紧扶住椅手,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淹没胸口。   tbc   ☆、第30章 【XXVIII】如入虎口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尤里扬斯,可与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对上时,我便感到自己伪装尽失,好像赤身-裸-体的坐在这象轿上,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滑稽戏演员。我一时犹如一个失语者,冷冷的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似觉得我的窘态十分有趣,那张面具下的红唇若有似无地勾起一边,一截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着您十分面熟呢……”说着他的嘴唇夸张地咧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无声地做了一个“喵”的口型。   我感到额头上的青筋刹那间要爆了起来,握紧了拳头。   伊什卡德的脸色也变了。   尤里扬斯盯着我,狭长的眼睛在孔洞里妖光闪烁,好似在细细品味我的惊慌与怒意,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原谅我的冒犯。即使看不见您的真容,我仍然为您绝世的风姿而倾倒。您这样的美人来到这里,将为罗马的历史又添上一个万世流芳的传说。我想,感到眼熟,也许是因为我们在阿弗洛狄德1所造的梦中见过吧……”   尤里扬斯流利清晰用标准的亚美尼亚语一气呵成。他在我的注视下稍稍倾身,十足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东家在优雅地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好似刚才那个失礼的举动只是我的幻觉,可他充满了情-色意味的话令我尴尬到了极点。   阿弗洛狄德是维纳斯的希腊别称,任谁都知道维纳斯与丘比特可不一样,她是掌管性-爱的女神。我承认我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武者,尤里扬斯这个变态足以让我窘迫到哑口无言。尤其是他故意使用了亚美尼亚语,在不知道我们是盟友的状况下,假如我开口与他交流,指不定他会当场戳穿我的伪装。   我求助地望向伊什卡德,他这才开口救场:“尊贵的尤里扬斯陛下,您的热情让我们感到万分荣幸,为友谊的桂枝将我们连结,我们不虚此行。”   尤里扬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了:“愿亚美尼亚与罗马……永世交好。”   我蓦地一阵背脊发凉。就在这时,一阵宏亮的号角声从东南面遥遥飘至。我循声望向那巨大有着三条走道的巴西利卡2,三列犹如浩瀚星河般的仪仗队鱼贯而入———我挺直背脊,知道那意味着罗马皇帝终于驾临了。   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响彻整片广场的上空,举着号角的仪仗队整齐的呈方阵形排列在巴西利卡的前方,红袍金甲的御林军队接踵而至,分成三列纵队簇拥着当中八匹高大的白马屈驾的金色御辇。   那上面站着罗马帝国如今的统治者,波斯最大的夙敌,君士坦提乌斯二世。   我看不清罗马皇帝的脸,只能看见他那颇为滑稽的姿态。   他高仰着那颗戴着沉重王冠的头颅,披着那缀满宝石的华美御袍,以一个巨人的姿态站在车辇之上,左手拿着象征王权的十字架金球,右手持着帝王权杖,浑身闪闪发光。任凭车驾如何颠簸,他的身体也巍然不动,好似一尊僵硬的金属雕像,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表现出罗马皇帝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紫色的拉伯龙1神幡在他背后猎猎飞舞,旗身上“耶稣基督”的几个金红色的花体拉丁字在日光下灼灼发光,犹如一只腾空飞起的魔龙喷射出火焰,妄图借他们所谓上帝的名义焚烧、吞噬这个世界。   平民们成群结队的拥堵在御林军的保护圈外,人山人海。他们翘首眺望,摩肩接踵,只为一睹至高无上的帝王的荣辉,场面热闹异常,在我眼中却仿佛是在围观一场有趣的猴戏。而我们,则是将与这只猴子周旋的耍猴之人。我冷笑了一下,却注意到伊什卡德朝我招了招手。   我敛了笑,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朝牵象的侍官比了个手势。   尽管对罗马皇帝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情,我却清楚,我是必须以亚美尼亚王子的身份与态度觐见这儿的主人的。我从象轿上走下来,徐步行到队首的使者前面方,以一种毕恭毕敬的姿态恭候着那乘着车辇而来的御者。   然而,我的目光却止不住地往身旁飘———尤里扬斯就在我几步开外,我的余光能瞥见他飘动的白色衣摆的投影,心如那影摇曳不宁。   尤里扬斯驱马踱近了几分,衣摆下露出一截腿脚。   他没有再穿胫甲,而是着一双绑带的希腊式厚底履,紫宝石点缀着鞋面,将他脚踝的皮肤衬得犹如雪色,一圈深色的疤痕清晰可见。我不自禁的联想到弗拉维兹被枷锁拷着的双足,盯着那疤痕呆呆的发怔。   “嘶……”   我条件反射的脚跟一抖,唰地抬起头来。尤里扬斯垂眸盯着我,薄唇微咧,露出一线白牙。那声音是他用嘴发出来的。   他一定认为我的反应有趣极了。我怒不可遏地甩了这个变态一记锋利的眼刀。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用我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在他心窝上扎个血骷髅,或者剐了他那张可恶的嘴脸,可我不得不避免在大庭广众下与他发生任何冲突。   然而我的漠视无济于事————尤里扬斯跳下了马,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来。他及地的长袍拖曳到地上,步履优雅缓慢,却让我错觉是一只危险凶猛的蟒蛇蜿蜒逼近。在众人面前,我无法不抬头看他,因为那是失礼的。   近距离直视他的一瞬间,我立刻感到强烈的目眩。也许是没了黑斗篷的阻隔,他妖冶的气质得以在烈日之下肆无忌惮的喷薄而出。   他的领口开得实在太低了,露出漂亮的锁骨与优美的胸腹肌肉,斜搭的紫色绶带上别着一朵宛如血肉的红色花蕾,被苍白的肤底衬得艳丽惊心,好似散发着剧毒。拂面的风卷来他身上馥郁的异香,令我几欲窒息。   “王子殿下,这样盯着我瞧,未免太不礼貌了……”他慵懒的低声沉吟,而后抬起手来。我避之不及地被他冰冷的手指触到了脸,顿时感到一阵心慌,忙退后一步,却见他手里拾着一片花瓣,与它一般红的嘴唇微微勾着。   “您的脸上沾着精灵的亲吻,啊,也许是因为您的容颜太过迷人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过分急促的呼吸,向他深鞠一躬:“请原谅我的失礼,尤里扬斯陛下。”我顿了顿,强迫自己吐出一句虚假的场面话来,“是您的风度与气魄令我失神。”   我发誓我要吐了。而尤里扬斯挑起眉梢,仰起下颌,似乎觉得十分愉悦。他伸手摘下衣襟上的那朵花,别到我的领口,仿佛彬彬有礼的主人在向宾客示好。   他的脸却借此凑近了几分,耳边低不可闻的一声轻笑:“领子扣得越严实,越让人想要犯罪……王子殿下,您腿上的伤,还好吗?”   我顿时感到腿上袭来一阵又麻又痒的刺意,浑身一震。羞耻与怒意同时涌上脑门,驱使我抬起腿来,想重重的碾他一脚。我穿着硬底的牛皮靴,而他穿着凉鞋,还镶有宝石,我猜那一定很疼。然而我的脚悬空半寸便被理智悬崖勒马,又放了回去。假如尤里扬斯一怒之下在皇帝面前拆穿我怎么办?   他现在可不知道我是有命在身的盟友。   “您的友善之意,让我们不胜惊喜。”我面无表情地在齿缝里雕出几个字,努力将语气修饰得平静温和,并取下脖子上的一串玛瑙珠帘,作为回礼套上了他的颈子。我的手触碰到他凉润的脖颈,不由自主的手指僵硬,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在想象中勒死了他一万遍。   而尤里扬斯浑然不觉的捻了捻那串珠子,这才退开一段容我喘气的距离,饶有兴味的目光却仍然徘徊在我的身上。   我心乱如麻的避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身旁的伊什卡德,他朝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多少让我感到一些安慰。我并不是独自作战。   号角声愈来愈近,罗马皇家仪仗队已经行进到队伍前方,御林军排成里外五层,皇帝的御辇被众星捧月般地托出。   僵硬华丽得如同雕像一般的人形缓缓动弹起来,以一种倨傲做作的步伐,踏在那些纷纷在地上趴下的侍从们的脊背所搭的人梯,朝我的方向走来。   tbc   ☆、第31章 入V三章 合并   【ixxx】饕餮盛宴   阳光直射在君士坦提乌斯二世高高的冠帽上,与他金光闪闪的御袍交相辉映。我原本以为我会看见一个与我们的国王陛下一般气魄非凡的王者,然而我幸灾乐祸的发现,眼前的罗马皇帝虽然看上去时值壮年,但面露衰色,身材还算健壮,但称不上高大,比他的堂弟尤里扬斯矮上一截,在那袭累赘繁复的袍子的包裹中,就好似一尊即将入土的埃及木乃伊。   他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却掩盖不住他那由于征战而晒成古铜色的肤色,脸颊上甚至点了两团可笑的坨红胭脂。   我简直要大笑起来,他的样子看上去哪像个国王,分明像是个宦官,连给我们气度非凡的国王陛下提鞋都不配!   我这样想着,可当看见尤里扬斯侧过了身,俯身半跪下去之时,我才反应过来,正犹豫着是否该与众人一起跪下,伊什卡德出声及时制止了我。   “王子殿下,你不必行下跪礼,低头鞠躬即可。”   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作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假姿态恭迎圣驾。   君士坦提乌斯在侍从们的簇拥之下向我们款步走近。随着他的步伐,那遍布衣袍的宝石发出哗啦啦的细碎声响,在日光下闪烁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很不容易才在宝石的光芒中与他的目光交汇。当看清他的双眸时,我心中的轻蔑立刻有了些许的动摇。这的确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他的眼睛细长,与尤里扬斯有一丝相似,但眼珠是更浅的蓝灰色。尽管因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许浑浊,但眼底仍可窥见一种震慑人心的魄力、一种剑戟森森的狡狯和精明。   这是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角色。   我这样想着,心脏悬吊起来,暗暗酝酿着谨见罗马皇帝该用的合适的腔调与话语。   伊什卡德递给我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花环,但这是在皇帝为我戴上桂枝冠后,我的回礼,在那之前有什么举动都是不妥当的。于是我站在那静静的等待着。   君士坦提乌斯一边走近,一边微笑的打量着我,他的神情透着一种长者的沉稳与冠冕堂皇的虚伪,让我无法判断我是不是真如伊什卡德所断定的那样吸引了他的“注意”。我从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看来到底是何模样,只心觉算不上多好看,大抵不足以第一眼就吸引一个阅人无数的同性。   起码我自己认为自己的气质与眼神是十分不讨喜的。   顾虑锋芒过于外露,我有意稍稍垂下眼睑,以使自己的神态显得温顺些。正欲开口说些礼节性的客套话,我却看见君士坦提乌斯首先走到了尤里扬斯的面前。我好奇的望着这对传说中貌合神离的堂兄弟,尤里扬斯朝他恭敬的頜首。   “尤里扬斯向皇帝陛下,神圣的君士坦提乌斯,至高无上的奥斯古都致敬。”   ***   君士坦提乌斯看着他的堂弟、帝国如今的凯撒抬起头来。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年跪在他面前那个孱弱少年,那张惊世骇俗的绝美面孔此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骇人的面具。那深深的孔洞之内,一双眼睛也以不再像年少时有如星辰那般剔透璀璨,而好似茫茫黑夜里幽邃晦暗的海面,又如那曼荼罗上醉心的露水,淬染着具有妖惑威力的致命毒液。   而他那头仿佛丝绸的浅金色长发也变成了铜丝似的暗赤色,假如不是他亲眼见过尤里扬斯离开罗马前那颗包裹着绷带的头颅上的确生出了红色发茬的话,他会以为眼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堂弟。得到你在高卢的捷讯,我甚感欣慰。”君士坦提乌斯扬高了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扶他起身。他的喉咙干哑,戴着巨大金戒指的手拂过对方脸上的铁面具,目光似乎穿透它,看见了堂弟被烧毁的丑陋面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惋惜。   如果他还留有那张脸,兴许他这次会像过去一样对他的堂弟手下留情,将他派往东方战场上去,而不像对待加卢斯那样给他安个罪名将他寻机处死。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可是他的家族里最后的旁系兄弟了呢。   噢,上帝!多么年轻有为啊,拖着一副病躯,为他收复了长期遭受日耳曼部落骚扰的殖民地,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尤里扬斯的功勋,可远远胜过了那个一头栽进他挖好的华美棺椁的蠢货,上一任的凯撒,他的那个亲哥哥加卢斯了。   君士坦提乌斯牵扯嘴角,脸上覆满的厚厚白粉裂开一条缝。   然而当尤里扬斯在他面前站起来时,一种无形的压力却朝他当头降了下来————他这才注意到,他的堂弟在高卢的这两年长高了,足足高过他一头。   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修长,露出的下颌线条俊美而不失男子英气,假使不知他被毁了容,任谁看了他的模样,都会像过去那样为他倾倒。   假如不是他与生俱来的恶名,连他自己也会忍不住将他的堂弟收做宠臣,要知道这小子当年的姿容可胜过宫廷里任何一个男宠。   他甚至怀疑,那张面具背后是不是真的是一张魔鬼似的脸孔。   可此时并不是揣测这个的时候。他将目光挪到远道而来的向他们寻求保护的亚美尼亚国的贵客身上。那位传说中的阿尔沙克王子被一大串珠链结成的面罩遮掩着半面,只露出一双湖碧色的眼睛,眼睫低垂,明明是温驯谦卑的神态,眉宇间却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冷艳与锐色。   仿佛是结冰的湖水,诱人踏足上去,想要一窥冰下是否会是一泓醉人的碧波。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用来向自己讨宠的玩物而言,这个阿尔沙克王子已让他意外的惊艳了。并不是俗物———亚美尼亚的诚意可见一斑。   对这一点,他感到十分满意。   接过身旁的典礼官呈上的桂枝冠,他倨傲地昂起头,朝他的贡品走去。   君士坦提乌斯转过身去朝我走来的那一刻,我分明瞥见尤里扬斯嘴角的笑悄然敛去,眼神阴骘得如同一只毒蝎。   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两兄弟在虚蛇委以。我冷笑了一下,朝对面的御者迎上去,拘谨的伸出一只手放于肩前,朝他弯腰行礼:“伟大神圣的奥斯古都,高贵的一国之君,见到您,让阿尔沙克不胜惶恐。”   “欢迎您,欢迎你们,我远道而来的亚美尼亚贵客们,愿上帝的恩泽与友谊的光辉为您拂去漫长旅途的疲累。”君士坦提乌斯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他举起桂冠,我配合的低头让他将它戴到了我的头上。一位主教模样的人走上前来,用橄榄枝挑起一个白瓷瓶里的水洒遍我的周身,我知道那象征着福祉。   在使者引领着礼仪队向君士坦提乌斯呈贡之后,我们终于得以跟随着御卫队穿过奥斯古都广场,进入那座神圣宫殿。   在重新坐回象轿之前,尤里扬斯骑马经过我的身边。   他俯下身体,宛如淬毒的红唇凑到我的耳畔,声音暗哑低沉,却好似诅咒的魔音穿透一片喧嚣的声潮,紧紧勾住我的听觉。   “当您坐上高处,就能看见南面那座面朝大海的宫殿……王子殿下,今晚宴会结束后,我将在那儿等您,请您………务必赴约呀。”   我的背脊一凉,头也不回的上了象轿。   当夜晚提着裙裾姗姗来迟,令我倍感煎熬的迎宾典礼才终于结束,宴会在我们步入罗马宫殿群落中那座最为庞大的达芙妮宫时,才正式拉开帷幕。   卫队自然是被留在宫殿之外,使者、近身侍女与伊什卡德冒充的宦官陪同我进入王殿大厅。成群的身着各色华服的罗马贵族与官僚,或双双挽臂,或三五簇拥,与我们一同穿过那冗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长长柱廊,绕过一座又一座成串的犹如迷宫似的楼阁。   光影交织于精致的雕塑与绘制着天使的彩窗之间,潋滟出一层虚幻不实的光雾,与投映在墙壁上变幻的人影相融,光怪陆离,让我眼花缭乱,恍如步入迷惑之域,连自己的影子也被吞噬其中。   我感到愈发的不自在,瞥了一眼身旁的伊什卡德,他看上去倒十分冷静,手规规矩矩的置于腹前,姿态拘谨而刻板,一点也不像个武者了。啊,我差点儿忘了,伊什卡德不止是个军人,还是个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世家公子,和我这种野小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长舒一口气,我摸了摸被高竖的衣领硌得不舒服的脖子,却冷不丁想起尤里扬斯那句下流的戏言,鸡皮疙瘩泛起了一片,不由自主地在簇拥皇帝的队伍中搜寻那家伙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我竟然看见尤里扬斯的头动了动,真的有侧过脸来的趋势。我连忙把头撇到一边,却撞上了另一双眼睛。那对褐色的眼睛在辉煌灯火中显得炯炯有神,像一对狮子的厉目,而与它相匹配的,它的主人拥有一头狮鬃一般卷曲耀眼的金发和一张充满兽性的英武脸孔。他正面露疑色的打量着我。   我马上认出来,对面瞧着我的那人,不就是那个在罗马城道上与尤里扬斯对峙的红袍将领,提利昂吗?我心中警铃大作———他该不会认出我了吧?   连忙低下头,我忐忑不安的加快了步伐,尽管戴着面罩,我仍然觉得十分心虚。可这时身旁的伊什卡德拽住了我的衣摆:“这不合礼节,王子殿下,那位是皇帝的养子,是皇储的候选人之一,你不能这样故意不理睬他。”   “我该称呼他为什么?”我紧张地低声问。   “您是亚美尼亚的阿尔沙克王子殿下吗?”   在走出长廊的大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了我。   我视死如归般僵硬着脖子抬起了头,朝他微微倾身,干巴巴的吐词:“啊,想必,这位就是尊贵的……提利昂陛下吧,真是失礼了。”   他故作姿态的扬了扬带着胡茬的下巴,无声地笑了。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明显可辨的不屑,却让我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的假身份,他自然会轻视我———没几个有身份的贵族会瞧得起一个用来献媚取宠的玩物,特别他还是个男人。   虽然此刻以这样一副丑态出现的并非真正的我,我仍然感到一阵不适,因为这眼神让我想起我的幼年。   “宴席就要开始了,愿您这远道而来的贵客不会对罗马的盛情款待失望。”提利昂一展胳膊,彬彬有礼的让开了道。   我点了一点头,一迈步跨过了高高的大理石门坎。   我来到了一个露天的半圆形的高台中。   露台中心放着一张珍贵的红色大理石制作的桌子,高台上的雅座上是一架把手上雕刻狮爪的金色交椅,毫无疑问那是属于皇帝的御座。   展目张望,能看见颇为壮观的君士坦丁竞技场卧于宫殿之下,它比那个巨大的位于罗马城中心的圆形竞技场要小个几号,但建造的十分华丽,满壁镶金。由三个高高耸立的蛇头柱支撑的三脚祭坛屹立在其中心,顶端燃着火焰,好似一只随时会醒来的喷火魔蟒。   在火光的照耀下,能看见围绕着竞技场的墙壁与铁栏门上纵横着一道道喷溅形成的血迹,不难想象曾在这华美的死亡舞台里上演的节目有多么残酷。而我知道,这种血腥暴力的肉刑表演,恰恰就是野蛮的罗马人最狂热的娱乐项目。   看这情景就能判断,想必这帝国的主人也是对此十分非常热衷的。   虽然君士坦提乌斯表现的十分和善,但他绝不是什么明君。虽然比不上尼禄2与卡利古拉3的暴行那么骇人听闻,但他早年为了做稳帝位,将自己同父异母的所有旁系宗室子嗣屠杀殆尽,又在帝国之内大肆迫害敢于驳斥他所笃信的阿里乌派教义4的基督教徒与异教徒,企图将自己塑造圣灵转生,这些所作所为,已足见他是个专断残忍的独裁者。   在脑中回忆着这些在宫廷纪录战况的卷宗里看来的资讯,我便又提高了几分戒备。我得万分谨慎的走每一步棋,在这样危险的敌人地盘上,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在侍从的引领下,我在宴桌上正对皇帝的位置坐下。很不幸的是,我的右边是那个皇帝的养子提利昂,而左边则坐着大变态尤里扬斯———实在称得上水深火热。但好在这是公众场合,有君士坦提乌斯在,尤里扬斯自顾不暇,暂时威胁不到我。   可我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逗留在我的脸上,不知在琢磨什么,让我头皮发麻。我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存在,谨慎的观察这宴席上的来宾。他们都是一些高官显宦,地位不可小觑,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我们的计划的绊脚石。   那些脸或明或暗的浮现在光影之中,表情各异,想必各自心怀鬼胎。他们没有戴面具,脸看上去却比戏台上笑剧的演员们还要虚伪做作。可笑的是,我也是其中一员。我知道我得自己融入进去,做到游刃有余,不能总是依靠伊什卡德。   处理好与这些高官显宦们的关系,也许就多几分胜算,多几条退路。可这谈何容易呢?在战场上我如鱼得水,而在人群之中,朝堂之上,我便举步维艰。   tbc   【xxx】桌下亵逗   纯银的烛台被侍从们摆上大理石制成的长桌,盛着葡萄酒的杯盏被呈递给每个人,奴隶上前来服侍宴桌上的所有人净手———这似乎是罗马的传统习俗。   一位手擒十字架的主教走到君士坦提乌斯的身边,神秘兮兮地朝他耳语什么。   皇帝双手合十,露出一幅装腔作势的虔诚神态,仿佛那十字架是魔法棒,轻轻一点,他就成了圣灵附体的肉身。   我不情愿地跟随这群基督徒们进行用餐前的祷告,嘴里自然喃喃的是另一种经文。   盛满精美的点心与水果的青铜食盘被接连呈上,其中掺着模样古怪的有金色条纹的小鱼。从它艳丽的颜色来看,它一定含有毒素,我本能地警惕起来。当其中一只被夹到我的餐盘里,我盯着它打量了几眼,更肯定了这种判断,下意识地把盘子轻轻扒到了一边。   “猫………怎么会不想吃鱼呢?”耳边飘来一丝低不可闻的轻笑,令我呼吸一紧。   尤里扬斯的喉头里吞咽着一串不怀好意的低笑。   “叉牙鲷1可是非常稀有的点心,只有地位显赫的贵族才吃的起,有让人飘飘欲仙的神奇效果………吃下它,你会感觉分外快活的。”   我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而就在这时,我感到一只手从腰侧探过来,径直探进我身前的桌布下,竟朝我的大腿根处袭去。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我浑身一震,当场僵住。   “你…你干什么……”我咬着牙,压制着声音,恶狠狠地瞪向他。   尤里扬斯侧着脸,并未看我,兀自拾着叉子插起一块鱼肉入嘴,状无其事。他甚至一只手托着下巴,戒指上的一颗紫宝石与殷红的唇色交相辉映,狭长的眼半翕着,姿态优雅慵然,搁在我腿根处的一只手却得寸进尺地挑开我的衣缝,伸了进来。   冰冷的手指立刻触到了我大腿内侧的皮肤,仿佛一只滑腻的毒蛇爬过。   我极力保持着仪态,手伸下去,一把拧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往外撇。我发誓我用的力气,寻常人的手早就断了———而他那看似修长无力的手指就像铁器一样坚硬,竟然安然无恙!   并且,一点也没有从我衣服里拿开的意思,反而愈发肆意的抚向我的胯-间,狎昵的撩着我的裆布,挠刮着那些密结的金箔。   一股难以启齿的快意被他的指尖穿透进来,直逼入我的下腹。   我打个了抖,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差点从座椅上窜起来,一眼看见对面的君士坦提乌斯才勉强刹住。我下意识地摸出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才忽然意识到刚才进入皇宫之前,武器都已经交给查克大门的御前守卫了。   (而即使它在,我也不能当众剁了尤里扬斯的手)。   我与他在桌下僵持着,如同在打一场暗战,而我的腕力明显落了下风。我的脸颊开始轰轰烈烈的泛热,呼吸凌乱不匀,简直连保持安静的坐姿也变得困难。不知道尤里扬斯要摸到什么时候去,我只能任由他这样亵逗我,在场的人没一个可以帮的上我的。连伊什卡德也不行。我也绝不愿意被他发现我身陷这样耻辱的境地里。   最糟糕不过的事情是,我难堪的感到自己硬了。   这个事实让我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似是戏弄我的恶意终于得逞,尤里扬斯的手从我衣间退了出去。他的动作如此从容自得,甚至好整以暇地在我的擒制之下,用两根手指为我利索的扣好了绊扣。   我的汗湿透了衣襟,身下的东西兀自昂立着。我狼狈羞耻地僵坐着,好似一尊被工匠砸坏的雕像,连侧头怒视尤里扬斯也不敢,怕一动弹就龟裂开来,失去极力伪装的外壳。   “你的脸很红啊……小猫,需要去盥洗室解决一下吗?还是宴会之后,让你的主人亲自动手?”一串沙哑暧昧的低语钻入耳眼。   衣摆在我的掌心揉作一团。我连一刻也不愿待在这儿,只想即刻寻个理由暂时逃离这儿。而神仿佛有意与我开玩笑似的,这时,我听见君士坦提乌斯突然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话欲言。   宴桌上的人们顷刻停止了交头接耳,整个露台鸦雀无声。   我的心脏一下子悬吊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让我们为这盛宴的主角,我们不远千里而来的贵宾,尊贵的亚美尼亚王子殿下,致以我们最诚挚的热情!”   发言是由御座旁的宦官为皇帝代劳,这点倒是与波斯一模一样。君士坦提乌斯举起了酒杯,众人亦纷纷效仿。我有点儿措手不及,立刻双手端起面前盛满葡萄酒的酒樽,一饮而尽———该庆幸面罩上的珠链自鼻底朝两侧悬挂,嘴唇上并未覆物,留有足够容我小口饮食的空隙。   酒非常醇烈,入口犹如一汩岩浆淌入喉头,让平时谨守酒戒的我一瞬就有些醺醺然,加上内火未消,浑身都发起燥。我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多喝一杯,否则恐怕就要醉了。在这儿喝醉,这可是要命的事。   我谨慎地放下酒樽,而侍者却立即又将它斟满。我只好借机将酒倒了一些进袖口,喝下了小半杯,紧张地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与几位罗马宦臣坐在一起的伊什卡德。他是我的代言者,也是整个计划的幕后指挥,最清楚此时应如何应付。   也许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与伊什卡德目光交织的同时,他击了一下掌。立于门口的使者双手呈着一根被毯子包裹的长形物体缓步走进来。毯子上用金银线绣着亚美尼亚的图腾,我猜测那应该是象征亚美尼亚王权的物品。   ————那些真正在幕后掌权的亚美尼亚贵族们,眼巴巴的希望自己变成“高贵”的罗马公民,仿佛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我盯着那块被揭开的毯子,里面露出的一根镶满宝石的金色狮头权杖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玩意如果是假货,真的怕是已经在运往波斯的路上;如果是真货,就必然是计划里需要擭取的重要目标。我眯了眯眼,将目光聚焦到那权杖上,试图分辨出它的真伪,却集中不了注意力。我头晕目眩,下-身也胀痛得厉害。   酒劲正在发作。我揉了揉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心觉不妙。   tbc   4叉牙鲷:人类吃了它们的肉会出现幻觉,并且非常持久。在古罗马帝国,叉牙鲷被用作娱乐性的致幻剂,常用于精神娱乐及集体宴会,形同现在人们使用的毒品。   【xxxi】步步危机   罗马人惯喝的这酒后劲实在异常的大,大得令我始料未及。我召来宴桌旁的侍从,正欲开口向他要杯水,却见这时君士坦提乌斯将那权杖举起来,目光向我扫来。   伊什卡德转到御座前去半跪下来,我才立即反应过来我该做什么。作为亚美尼亚皇族的代表,向罗马皇帝表达归顺的诚意,让他为我加冕,让我成为正式的侯任者1,这是惯例,是从尼禄时代开始就被帕提亚人运作的方法。   我连忙站起身来,突然一阵更强烈的晕眩感猝不及防地袭击了我,令我身子一歪,恰时腿被一只抻来的脚绊住,整个人向后栽去,坐倒在了旁边尤里扬斯怀里。霎时全场哗然,身后的整蛊者更夸张的“喔哦”了一声。   “王子殿下这样的热情可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一片恶劣的嬉笑声里,尤里扬斯慵懒轻佻的笑声格外清晰。他扶着我的腰似要帮我站起来,嘴唇却若有似无地擦过了我的后颈,留下一道潮湿滚烫的轨迹。   我窜了起来,脚踩中过长的华服衣摆,朝前跌去。好在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地,将错就错的借着伏倒的趋势半跪下去,没显得太过难看。但我发誓我真想回身一刀捅死那个可恶至极的死变态———假如有这个机会的话。   大脑嗡嗡作响,我面红耳赤,只觉得颜面尽失,腿间的东西却因这刺激愈发兴奋,被金箔摩得生痛。生怕被人看出异状,我一手压住衣摆,这时一个冰冷的物体冷不丁地搁到了我的肩膀上,反射的一道金光直刺入我的眼里。   我迟疑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忙做出亚美尼亚人行最高礼的仪态,双手交叉地低下头。金色权杖的顶端轻轻点过我的两边肩膀,又落到我的头顶,最后又滑到我的脸颊上。当我预料到某个无可避免的举动的同时,它便发生了。   珠链结成的面罩被掀挑起来,我感到君士坦提乌斯审视的目光落到我的脸上。我呼吸凝滞,忽然之间紧张万分。一种诡异扭曲的矛盾感犹如畸形的双头野兽撕扯我的神经。   情理上我万分不希望自己的样子讨他欢喜,理智上却又担心假若他不满意我的相貌,会影响到行动计划的顺利执行。我对自己的模样从来没有什么判断力,连镜子也极少看,作为一个男子汉、一个军人,在意自己的长相是毫无意义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制的拉长,缓慢冗长得使我如濒死之极一般煎熬。在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淌到了胸口之下的时候,权杖才从我身上离去,君士坦提乌斯宏亮的笑声响彻在我的头顶。   听见他念完那冠冕堂皇的加冕词以后,我才敢伸手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面罩。酒精似乎正在头颅里肆意发酵,身体都仿佛不由自控了。当一尊桂冠被戴到头上,我才知道一切结束了。我如一个脱线的傀儡般摇晃着站起来,跪久了之后血液上涌直冲大脑,使我险先站不稳,幸而伊什卡德搀住了我。   临回座位前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脸。   他仍旧保持着一张极具长者风度的微笑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让我不禁怀疑刚才那种被细细品度了一番的感觉仅仅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高悬的心再次放松了几分,还未坐稳,便一下子撞上了尤里扬斯的目光。他半眯着眼,眼瞳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幽芒,唇线紧抿,似乎很是不悦。   不知是什么惹到了这变态,也许我又要倒大霉。   我拈了一颗樱桃入口,以缓解自己高度紧张的情绪,却冷不防呛了一下,猛咳起来。这下尤里扬斯可被我逗乐了。一杯酒被他慢悠悠的呈到我嘴边,苍白细长的手指轻扣杯盏,好似随时能开启那装满灾祸的潘多拉的魔盒:“王子殿下没吃过樱桃吗,这么急做什么?”   落井下石。   “谢谢。”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来,故意失手摔落,把酒液尽数泼溅在他华美的袍摆上。看着那一大片难看的污渍,我的心里顿时一阵爽快。   他却仍盯着我笑,唇角更弯,将我看得头皮发麻,不得不逃避开他的视线。   伊什卡德已回到座位上,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又拧眉担忧地扫了一眼尤里扬斯———他大概窥见了这个变态对我的骚扰之举。   我心里尴尬,朝他摇了摇头,以示我暂时能够应付。不想让伊什卡德因为我的原因而失责,他的注意力该放在控制大局势之上。   “噢,我亲爱的堂弟,我差点因为这美丽的贵客而忘了赏赐你。你重大的功勋是多么不容忽视啊!来,上前来,年轻的凯撒。”君士坦提乌斯在金交椅上冲尤里扬斯招了招手。   他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派头,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半跪下来,行了一个世俗的折腰礼:“神圣伟大的奥斯古都,尤里扬斯不胜惶恐。”   尽管假如尤里扬斯被为难,对我们的计划必然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看见此时有一个人能镇压他,我仍然感到有点幸灾乐祸。说实话我无法想象这变态假如真的坐上罗马皇帝的位置,事态会朝什么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他的性情难以捉摸,行为乖张,而且是邪教徒,说不定会超越历史上任何一个罗马暴君。   但那对于波斯来说也许是好事。我们的最大夙敌罗马越糟糕,波斯就越能从中得利。这样一想,我不禁有些理解国王陛下的意图了。   纵观史海,无论是尼禄、卡利古拉,抑或提庇留,他们没有一个使罗马变得更强大,他们就像是巨大的水蛭,汲取着它的血液,反而大大削弱了它。   我冷笑了一下,又摘了一颗樱桃扔到嘴里。   御座旁边的宦官拍了拍手,几位侍从露台一侧的暗红帷帘之后徐步走出,呈上来一副盔甲。它的华丽程度让人吃惊,仿佛通体鎏金般金光闪烁,厚实的盔壳显得坚不可摧,是典型的罗马式战服。   “这是我们的先帝,我们的祖父,伟大的君士坦丁大帝曾穿过的盔甲。将它赏赐给你,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凯撒’,再合适不过了。”君士坦提乌斯望着御座下的尤里扬斯,脸上换上了欣慰的虚伪面具,“但愿你穿着它,能比我们的祖父走得更远。”   他举起御座边的权杖,指向了东方,目光落在云深不知处,微笑起来。   我拧了拧眉,依稀辨出这话里的某些隐含意味。   ————君士坦提乌斯有意将尤里扬斯调到东方战场上。   1侯任者:即执政官。   ***   “感谢奥斯古都的莫大恩典,尤里扬斯必将不负所望。”   提利昂望着尤里扬斯深深地朝金交椅上的御者鞠下一躬,阴险地笑了。他知道这所谓象征功勋与荣耀的盔甲,实质上是皇帝为他精心准备的死刑具。它就像是那布满尖刃的铁处女,只要一穿上,就好比跳进了死神的陷阱。   尤里扬斯的哥特人军队在战事结束后,一大部分还留在莱茵河对岸,跟他回来的仅仅只有三分之一。一旦被调往东方战场,那么他的兵力就等于被抽离了大半,想要暗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那时候不用他的养父下令,他也会亲自带人去动手,以绝后患。   “向我们说说看吧,年轻有为的凯撒,您是如何收服野蛮的哥特人,让他们为你所遣的?有人传言你做了他们的祭司,举行邪恶祭典遣使那些死而复生的哥特亡灵武士,还亲手剥下战俘的皮祭祀它们。”提利昂假作半醉地大笑,“太可笑了,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   君士坦提乌斯举起手,示意众人倾听。露台上安静下来,顷刻变得鸦雀无声。我感到室内的空气仿佛结冻似的凝固住了,一股无色无形的硝烟以尤里扬斯为中心弥漫开来。   因为亲眼目睹过祭坛里的那一幕,我毫不怀疑那骇人听闻的“传言”是真的。不知尤里扬斯会怎么应对呢?在基督教大行其道的罗马,被指证为异教徒可是足以致死的。   我颇有兴趣地观察着尤里扬斯的神态,却见他神态从容的站起来,从侍从的手中拿起一杯酒,缓步踱到御座下站着的一个中年宦官的身边。   他的面相温和,身上斜挂着一条深蓝色的绶,似乎是身居高位的文臣。尤里扬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向他微微颌首,我立刻注意到那人露出了一种恐惧的神情,朝他恭敬的回礼,再抬起头时,就被一种风度翩翩的笑容所掩盖了。   “那自然要感谢我曾经的老师欧比乌斯的教导。是他向我传授阿里乌派深奥伟大的教义,让我沐浴了天父的荣光,聆听到天使们的教诲。”   尤里扬斯缓缓举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完全不似对着我说话的那种语调,而仿佛是在吟唱。火光在他的面具上跳跃,泛起一层虚幻的光晕,使他唇角的笑容神秘莫测,“当站在哥特蛮人的土地上,我曾感到害怕,但我坚信上帝的恩泽能感化一切。”   他说这话时,白色衣摆被一阵掠过露台的风吹动,紫色绶襟上下飘飞,如淬染着火焰即刻便要燃烧,整个人要在火中翩翩起舞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幕使我有些怔忡,正巧这时他的目光梭巡而来,让我一瞬间差点失神,幸而他的视线只停留了极短的刹那,就向宴桌上的其他人投去。   “人们由于自己的痛苦而诅咒天神,他们没有忏悔自己所犯的罪。于是天使喊道,谁崇拜野兽和他的形象,他必将饮神的愤怒之酒。谁饮用他愤怒之杯酿的酒,将在天使与羔羊面前,在火与硫磺中受煎熬。他们痛苦的烟将永世升起,世世代代不得安宁……那一晚我就是向他们宣扬《启示录》里末日之景,让他们因敬畏伟大的天父而臣服,让他们相信罗马的军是神的圣骑,皈依罗马即是皈依耶稣基督的感召,参与这苦行般的战争洗涤自己的罪。”   他仿佛唱着一曲咏叹调般低声沉吟着,声音如同艾捷克弓琴的乐音那般空灵悠扬,似乎能一瞬间穿透耳膜,直抵灵魂,充满了摄人心魄的煽惑力。   四周犹如万籁俱寂的静夜一般沉默,仿佛尤里扬斯正站在他口中描绘的战场上,而众人成了那群哥特蛮人,为他令人折服的演说似的传教所倾倒。   我似乎一刹那不认识尤里扬斯了,好像他摇身一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假使我是在这儿初次遇见他,我必会被他此时的举手投足的姿态所蒙蔽,误以为他是一位圣徒或者一位主教。我无法否认这变态身上的确有种魔力,诚如伊什卡德所述的那位曾因受到尤里扬斯的蛊惑而自焚的主教说的,这魔力并不来自于他的邪术,而是他本身。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尤里扬斯一定会坐上帝位,而且他是一个命定的、空前绝后的王者。   ***   “看来我没有看错你。尤里扬斯,你比加卢斯了不起。”   也比加卢斯难以控制。皇帝自然去略去了后半句,他铅灰色的眼珠缩了一缩,凶光一闪而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微笑道:“我相信你能替我将胜利的鹰帜插到东方大地上。你感化的哥特蛮族战士们能征服我们的宿敌萨珊波斯,将铁蹄踏过泰西封,使那不可一世的沙普尓二世摘下王冠,臣服在我们脚下吗?我能将加卢斯不能承担的重任交予你吗?”   他刻意将尾音拖曳得很长,听起来十分沧桑,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种隐藏的威胁。   加卢斯是尤里扬斯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他清楚他对尤里扬斯的份量———在他命人把加卢斯斩首的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少年时的尤里扬斯崩溃的模样。   “请奥斯古都明示。”尤里扬斯微笑着,再次半跪下来。君士坦提乌斯从他的神态里读不出一丝情绪起伏,那张青铜面具下的红唇似笑非笑的勾着,透着一丝艳丽而优雅的冷漠,仿佛“加卢斯”这个名字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过。   “我有意……”君士坦提乌斯不甘心地举起金色的权杖,仿似当年举着指挥杖,下达那道屠杀弗拉维兹一族的命令那样,指着尤里扬斯的面庞,“将你封为亚美尼亚的总监军,你将带着你的军队驻守亚美尼亚,以防它受到波斯人的侵袭,并将那作为你在东方战场的据地。这样罗马就更多一分胜算。你意下如何?”   金交椅上的御者以一种和善的口吻询问着明面上这个与他分治帝国的执政者,眼神却写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实际上被问话者根本没有选择。   宴桌上的一些人向尤里扬斯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眼神,提利昂得意地咧开了嘴。   反对者尚不敢吱声———御座边的宦臣观察着年轻副帝的神色,即便见惯了风浪,却也被袖中用于驱魔的金罗盘上晃动的指针搅得心神不宁。这位名叫欧比乌斯的先知曾是这位皇子的教父,亦是在尤里扬斯与生俱来的“诅咒”中侥幸存活的那么几人的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他与尤里扬斯一样,在基督徒的修道袍下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多神教信仰。   从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初次见到接受天使仪式的少年尤里扬斯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成为他的仆人,终身为这天使外表下蛊惑人心的魔鬼效命,如同吸食着罂粟制成的安神液,在他弥足深陷的梦魇里越坠越深。   只要尤里扬斯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毫不怀疑自己能抛却一切的跪倒在他脚下,为他赴汤蹈火,只奢求他的一个笑容,又或者仅仅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诚心接受奥斯古都的一切旨意,为罗马,为上帝。”   尤里扬斯抬起头来,平静的答道。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翕半阖地瞥向他,眼底如帕拉丁山下的峡谷一样幽深。欧比乌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那峡谷下的洞穴里惊悚的一幕。   少年血肉模糊不辨人形地从那峡谷里的洞窟中爬出来,眼中如燃着灼灼幽焰,佝偻的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摆,焦枯的嘴唇一张一翕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令他胆颤心惊。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怀着怎样强大的执念与决心,才能够忍受着将自己生生焚死的痛苦与恐惧,以向那埋葬着征服王亚历山大的古老宝藏中所附着的邪神献祭?怀着这样的刻骨铭心的怨恨挣脱病躯,以一副非人非鬼的形态重生,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熬过生不如死整整两年,却能在战场之上破茧重生,而后卸甲而归,将自己完美的掩藏在一个臣服者的外衣之下。如此的荣辱不惊,优雅从容,仿佛那过去的苦痛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   他看不透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怎样做。即便他自诩为通神的先知,多年来却始终无法窥破尤里扬斯一星半点。而在此时,他却终于感知到了什么。   从尤里扬斯看着那位远道而来的阿尔沙克王子的眼神中,他似乎隐约触到了命运女神的织机上如河海般穿流不息、难以捕捉的丝线———   假使这个人生来被血色浸透了的命运布卷上,在恨与毁灭的黑色染料中,仍有一道浓墨重彩的描绘着“爱”,那么他已找到了。   tbc   ☆、第32章 【XXXII】沼泽之舞   尤里扬斯被封为亚美尼亚的总监军,这使我不禁的陷入了思考。   怎么会这样巧?从我一出狱就被他买下开始,似乎就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我和他牵扯在一起,这不会只是巧合,是有幕后推手在安排,并且不是单方的。国王陛下如何能料到尤里扬斯控制亚美尼亚势力?大抵是尤里扬斯自己预料到的———   我可不傻。借此足以推断,这个计划,极有可能是尤里扬斯与国王陛下共同制定的。而我们这个幽灵军团,则是他们双方交易中,被安排好了路线的重要棋子。尤其是我,看起来扮演的是恰特兰格棋盘1中最重要的皇后的角色,代表着政治联姻与第三方的军事支援。   奇怪的是,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虽然仍对扮演这个角色感到屈辱不甘,心中的惶惶不安却多少减轻了几分。因为至少我能确保尤里扬斯不敢泄露我的身份,之前我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可他知道我跟他坐在一条船上,还敢这样戏耍我,就是吃定了我还被蒙在鼓里!   这个可恶的变态。   积攒的慌乱聚化成怒火,在我胸中鼓噪。   这时尤里扬斯回到了宴桌上,我正打算寻个法子找他泄愤,却发现那蓝授宦官在打量着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说不清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似在审视,似含欣喜,又透着一种隐约的悲凄。我困惑地望着他,思忖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为什么他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呢?   但很快,他就把目光避开了,大概我不闪不避的直直盯着他十分唐突。   “那是罗马最高明的先知与占星家,我以前的教父。别担心,他这样看着你,也许是觉得你和我命中相配。”尤里扬斯低笑道,声音又褪去了方才那种魅惑人心的吟唱语调,剩下一丝暧昧旖旎的戏谑。   我攥紧了拳头,悄无声息地抬起腿,踩住了桌下尤里扬斯的脚背,毫不留情地碾磨着。尤里扬斯猝不及防地遭到我的袭击,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敢于反击了。我毫不留情的泄够了愤,才把他的脚放开。即使不看我也能知道他那雪白的脚背上必然会多一片难看的淤青。这就是戏弄一个波斯军人的代价。   看这家伙敢不敢再对我动手动脚。   心里痛快的想着,我带着一脸挑衅之色地瞥向尤里扬斯的脸。   他半眯着眼睛,啜了一口酒,喉头滚动吞咽,盯着我,嘴唇微微咧开,露出一线湿润的银牙:“被美人虐待,可是相当刺激的感觉。”说着他垂目向下掠去,我的目光被他牵引,顺着他裸-露的胸腹一直滑到了底。   镶金的腰带底下,一大团凸起若隐若现。   ———他真的很兴奋。   我触电似的挪开眼。刚才被他亵抚的感觉泛上身体,又回想起他那蛇形的畸形性-器,让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挪远了几分。   “忘了告诉你……刚才摸你的时候,我就这样了。”   阴魂不散的呢喃如烟丝钻入耳。   变态!十足的变态!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正欲借口去小解,却被伊什卡德投来的眼神阻止了。   “怎么……阿尔沙克王子殿下,您突然站起来,难道是有兴致想为尊贵的皇帝陛下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吗?”还没来得及坐下,对面的提利昂忽然扬高声音笑起来:“久闻您能歌善舞的盛名,不知道今天我们是否有幸一睹您的绝代风采呢?”   我双眼一黑。   千想万想,我绝没料到我扮演的这个角色有着这样的盛名。   我僵立在那儿,君士坦提乌斯微笑着望向我,脸上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我的脊背上顿时冒出冷汗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伊什卡德,寄望他给我救场。然而他半点发话的意思也没有,只是面无表情的击了击掌,随之门口候着的随队乐师们拿着各式乐器徐步而入———他似乎存心把我推进这火坑。   大概上刑场的犯人与我此时的感觉无异。我听见极具亚美尼亚风情的鼓乐在宴桌旁奏响,整个人僵立在那儿,汗流浃背。我可不会什么献媚的舞蹈,舞剑杀人还行,要是过于凌厉的身手露出武者的破绽,可就完蛋了。伊什卡德竟然也不帮我解围?   就在我困窘的时候,伊什卡德站了起来。我的心中一松,满以为他会救场,没料到他竟缓步走到侍从之中,击掌唱起歌来。   那熟悉而雄浑的歌声自靡靡暧昧的乐曲声穿透出来,既奇特而又十分和谐。这曲调使我身体每寸肌肉都活络起来。这是过去在接受武士训练时,我们每个月在狩猎祭祀上都会唱的歌,歌颂光明与黑暗的交替。   ————我忘了,我的确会那么一支舞,祭神之舞。   十六岁那年,我曾为国王陛下表演过,尚还记得。   这下子,我忽而全身放松下来,走到王座之前的空地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仰去,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我努力想象自己正站在圣火祭坛前,面对伟大的阿胡拉神像,将自己的意念缓缓抛向高空,进入冥想宇宙,如入无人之境。   歌声如奔流入谷,借着酒劲醺醺然发酵,身体仿佛不由自主,而被一股神力所牵引。   我凭着本能重复着自己曾烂熟于心的动作,舒展双臂背脊,轻扭腰胯,转动身体,犹如一只轻盈起飞的鹰从这繁冗的华服下脱壳,在天穹中自由翱翔,配合着鼓点乐鸣,或踮脚跳跃如乘风弄月,或仰卧在地如抱星辰。人似乎处在半醉半醒之间,恣意放松无比。   当伊什卡德的歌声与配乐一并缓逝,我也一舞跳毕。   宴桌上顷刻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将我骤然吓了一跳。   当从冥想状态中全然脱离,紧张与屈辱感便又气势汹汹的杀回来。君士坦提乌斯露出的满意笑容令我更添难堪。我是在取悦一个敌国的国王,作为一名军人,即便是使命所趋,这感觉依然糟糕透了。我僵硬的朝君士坦提乌斯鞠了一躬,便匆匆回到座位上,却无可避免的与尤里扬斯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如同一簇冷炙的冥火,能烧透我的衣服与皮肉,把我焚得体无完肤,手里擒着酒樽啜饮,喉头吞咽滚动,苍白的颈项上沁满了汗珠。   我被他看得一阵心慌,连忙避开,坐了下来。   可屁股还没落稳,一声尖利的惨嚎就骤然将我吓了一跳。   提利昂捂着手臂站起来,面上扭曲,似乎疼痛难忍,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栽在地上,像发了羊癫疯一般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宴桌上一片哗然,侍从们围过去,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君士坦提乌斯唯恐有人下毒,不得不下令让令人难熬的夜宴提前结束,众人不欢而散。在被允许离场的那一刻,我简直如释重负,跟随君士坦提乌斯安排的侍女与伊什卡德,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露台,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踏入皇宫内部,就如同在一片诺大的迷宫里兜兜转转,纵深的廊阁仿佛无止无尽。灯火阑珊,幽暗昏惑,让我如坠梦魇,不知不觉失了心神,脑子里尽盘亘着刚才的情景。   因为也许唯有我知道,提利昂不是被下毒,亦不是自己患病,他是在那个时候,在城道上与尤里扬斯对峙的时候,就中了他的邪术———他倒下去时握着左臂,尤里扬斯恰恰就抓握过。我仍清晰的记得提利昂当时的表情,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   我更忘不了,刚才在一片混乱中尤里扬斯的眼神。   他的眼底很暗,流露出的占有欲能一直浸透到骨髓里去,蚀骨穿心。   那眼神像极了弗拉维兹,却远比他邪恶得多。   假若弗拉维兹是从天上堕落的星辰,仍在尘埃里竭力散发着光华,那么他便是从鲜血沉积的沼泽里盛放的曼佘罗,能诱人坠入到地狱里去。   我得离这个危险的变态远一点,越远越好。   一串脚步声不知从哪传来,我才恍从噩梦中惊醒,迎头磕上一根石柱,眼冒金星地向后倒去———堪堪倒在一个怀抱里。   香味如织网般将我笼罩,视线落入一道幽灵般的阴影之中。   “谁?”我警惕的绷紧浑身肌肉,还未来得及站稳,胳膊就被铁箍一般的手臂擒握住,拧在腰上,身体被从背后抵在身前的石柱上,死死压住。当我瞬时意识到这是谁,潮湿修长的一只手已长驱直入的撩探起了我的衣摆,狎昵地抚摸起我的大腿。   “你这家伙竟敢在这……!”我头晕脑胀,挣扎起来。   然而酒劲发作得厉害,竟一时聚不起什么气力。   身后的躯体压得很牢,甚至因我的动作制得更紧几分。   滚烫的、粘稠的、混合着酒气的喘息好似一缕毒液侵入后颈处的皮肤:“王子殿下,你刚才的舞蹈可真勾人,只叫我欲火焚身,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暗哑的笑声着重强调了末尾的那个词,仿佛在嚼咬一般。   我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两片微微咧开的嗜血红唇,森然的白牙在暗处闪着饥色,紧贴着我的脖子,而我动弹不得。他的大腿隔着薄而滑的丝绸顶在我的双腿中间,轻轻摩擦着我的臀部,整个躯体烫如炭火,汗液淋漓。   “你跳得很熟练。告诉我…以前你还为哪个幸运的家伙跳过这支舞呢?你的国王、那个待在你身边的小子、还是其他什么人?”黑暗中的声音情-欲灼灼,又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戾,分明是审讯般的口吻。   “关你屁事!滚开!”我挣动着手腕,但他的手劲大得可怕,像两条蟒蛇将我的双臂绞得死紧。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呼吸直灌入我的衣领里去:“你说我在这儿强要你,会不会被人发现呢?”   “我警告你!”我咬着牙,极力压抑音量,“这里可随时会来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罗马副帝!”   “啊……我看见你就动情到差点忘了这是哪,以为这只有我们俩。”   耳畔幽幽的低笑了一声,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脸颊,突然张嘴一口叼住了我的耳垂。很疼,但同时也激起一阵奇异的麻流,让我冷不丁的打了个颤。耳朵一松,我就感到一缕血沿着脖子爬了下来。血腥味一下子刺激到我的神经,使酒意即刻消散不少,力气又回到我的身体里。   我用肩膀狠狠顶开了他的胸膛,趔趄着退后了几步,忍不住爆了句脏话。   光线太暗了,我的眼前一晃,只看见一道鬼魅似的颀长身影闪入浓重的黑暗里,转瞬就无影无踪,好像刚才我经历的仅仅是一场醉酒后的幻觉。   耳朵有点刺疼,我伸手一摸———用来拴住面罩的耳环已经不翼而飞。   被这变态咬掉了。   大腿被亵抚过的一片皮肤残留着热度,仿佛在衣里灼烧,尤里扬斯的手似乎还停留在那儿,挥之不去。我攥住大腿上的衣料,恨不得将它撕扯下来,酒意却又在此时卷土重来,让我一阵目眩。   嗒,嗒,嗒。   身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唯恐是尤里扬斯折返,我扶着石柱朝光亮处退去,迎面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   熟悉的力度拥住我的身体,使我立刻安下心来。是伊什卡德。   “怎么了?喝醉了吗?刚才我听见那边有些声音,怎么回事?”   伊什卡德沉声询问,他的手覆上我的脸颊,一种暧昧的暖意透过他的掌心传到我的皮肤上,黝黑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关切的微光。   “没,没什么,我跌倒了而已。”我尴尬的摇了摇头,心虚的捏住衣摆。一阵晕眩不恰巧地袭上来,让我有点想吐,气喘吁吁:“我不能……乱喝酒。很抱歉,我今晚似乎搞砸了。”   “不,你做的很好,阿硫因。好得出乎我意料。”他盯着我的眼睛,手指捏着我肩膀,力度很紧。   “是吗?但愿计划能顺利进行。”头脑混乱一片,我深吸了一口气,忽听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是一群宫廷侍女,为首的是那个站在王座旁的宦官。   “皇帝陛下派我来负责安排王子的住所,”他微笑着打量着我们,“阿尔沙克王子看上去有些不适,需要请御医过来吗?”   “王子没事,只是喝得有些多,休息一下就行。”   伊什卡德搀住我的胳膊,一手不由分说地环着我的腰,把我半扶半抱起来。跟随着引路的宦官,我们被带入了一条极长的走廊,仿佛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梦魇,我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在伊什卡德的怀里睡了过去。   依稀间我醒来过一次,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外套被褪了下来,柔软的毛毯覆在我的周身。身体很干净,似乎有人帮我擦洗过,大概是伊什卡德。   没有精力去察看四周,潮水般的倦意便又涌了上来,使我再次陷入了梦乡。   tbc   ☆、第33章 【XXXIII】梦魇伊始   手从床上人修长细嫩的脖子上恋恋不舍地掠过,发酵的酒意仿佛从接触皮肤的指尖涌上,一直溢上心间,一时令床边驻足的男人似有了几分醉意。他久久凝望着少年再熟悉不过的侧脸,望得出神。七年的朝夕,他看着这少年的眉目一点一点染上锋芒,从软弱敏感被磨砺成如今这锐利如刃的模样。   以往即便是睡着了,即便有信赖之人在旁,他的身体仍蜷缩着、紧绷着,好似下一刻就能跳起来发动致命的袭击。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喝醉了,才罕见的放松下来,露出在他身上极少出现的恬然与柔软,如任何一个这年纪的男孩。   让他得以有机会靠近,而不被他的刃所伤。   少年染着酒味的呼吸扫扰过他的掌心,微红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好似被一股魔力引诱,伊什卡德俯身低下头去,轻轻拨开指尖柔软的发丝,嘴唇凑近他的脖子。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这低低的梦呓使他及时地悬崖勒马。少年的呢喃含着浓重的鼻音,夹杂压抑而断断续续的呜咽———他在哭。   又是这诅咒一般的名字。   伊什卡德蹙了蹙眉,继而又舒开。这几乎是能预料到的。即使他寻来的波斯最强大年长的巫师也无法将它从阿硫因的脑中抹去,又有什么可以令他解脱呢?   他忘不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将这记忆释放,甚至于向他人吐露也不肯,犹如与附骨之蛆互食血肉,饮鸠止渴直至死去。七年的时间,他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亲如手足,阿硫因也未曾向他提过哪怕一字。关于他的过去,关于这个名字,他一无所知。   他苦笑着起身,为在梦魇中低声啜泣的少年掖好毯角,忽然听见一阵振翅之声抵达窗边,使他蓦地从醺然醉意中醒觉,警惕起来。他疾步行到窗前,鹰扑扇羽翅,飞至他肩头,焦躁地轻啄他的耳垂,引他往一个方向望去。   隔墙而对的宫阁内,一道颀长的暗影半隐于屋檐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抹白色的衣摆,隐隐约约,黑暗处被对面昏暗的灯火映出一小片金属的幽光。   那人在窥视这这儿。不知道为何这么笃定,他几乎确信那人并不在看着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少年。他甚至能在描摹出那立在暗处的窥视者的神情———如同宴会上他亲眼看见的那样,像一只要将猎物紧紧绞缠,囫囵吞下的蟒蛇,眼底里俱是嗜人的爱-欲。   心里一紧,伊什卡德立即拉上窗户,却忽听咻地一声破空而来的锐响,凭着极快的本能反应,他旋身抓住了那擦着耳际飞过的锐器。   那是一把匕首,顶端嵌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将它展开来,当读懂纸上那清晰简要、又意味分明的讯息后,他的眉头拧做一团,下意识地望了望床上尚熟睡的少年,一手重重合上了窗子。   —————那个叫尤里扬斯的危险家伙,要单独约见他的阿硫因。   ***   闪电穿透狂风骤雨如厉鬼哭号的呼啸,骤然划亮黑沉沉的天际。   “阿硫因……阿硫因!你一定要逃离这里……活下去,回到波斯去!你淌着波斯人最高贵……的血液!记住你的姓氏……霍兹…”   母亲临死前断断续续的哀嚎在风雨声之中萦绕回响,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在脑海深处,使我浑身颤抖地惊醒过来。   “妈妈…妈妈!”   我哭叫着在黑暗中摸索着,被拽进一片微温的怀抱里,熟悉的芬芳与垂下的发丝如丝缎一般柔柔和和地将我包围。耳际落下轻浅的一吻,一声叹息似仲夏夜的一缕和风:“怎么了,可怜的小家伙,又做噩梦了?”   “妈妈……”我紧紧揪住弗拉维兹的衣角,还恍在梦里,将脸埋在他光滑如瓷的胸膛,止不住地溢出眼泪来。   他温柔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妈妈,但假如你不介意,我可以当你的父亲。待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修长的手抚过我的鬓角,使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父亲”这个词于我何其陌生,却并不代表我不曾渴求。我曾夜夜见母亲以泪洗面,总望着我的脸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我擦干眼泪,执拗地摇摇头,嗫嚅出几个字:“真好笑,你比我才大不了几岁………”   “那我们做兄弟……或者爱人。”他轻声吐出一词,好似花瓣上坠落的雨露。   “爱人?”我迷惑地抬起头,仰望着弗拉维兹绝美无匹的面容,云翳般低垂的睫羽下,碧蓝的眼眸仿佛映照着星辰的大海,让人甘心溺亡其中。   “什么是……爱人?”   他笑了,笑容如皎月初生,身影却在忽明忽灭的电光之中碎成齑粉,燃着烈火逐渐飘散:“永生爱着彼此的人。我爱你。你爱我吗…阿硫因?”   你爱我吗……阿硫因?   弗拉维兹!   我向前伸出手,抓了个空。神志终于穿破梦魇重重的障网,面前的一切霎时烟消云散。我睁开眼睛,好一会才勉强适应了光线,看清自己身处哪里。   这是一间分外华美的卧室,墙壁四面镶金,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我所躺的床被四根镀金的罗马柱所包围,暗红色的帷幕沿从顶部拖曳而下,半透明的彩窗里透出的阳光将它穿透,弥漫成一层暖红色的雾霭。   室内静悄悄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回想起在宴会上醉了酒后的情形,模糊不清,依稀记得是被伊什卡德扶回了房间。   不知道露馅了没有。我感到一阵后怕。   “伊什卡德?你在哪儿?”   在我拨开帷幕的同时,伊什卡德高大的身影靠近了床前。从彩窗泻下的光线流光溢彩,耀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我仰着头眯起眼睛,撑起身子,正要揭开毛毯下床,却听见呼啦一声,帷幕被猛地拉上了。   “你……你把衣服穿好。”伊什卡德低低的声音传来,明显透着几分尴尬。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半-裸着的,毯子下只穿了一条那令人屈辱的金箔裆布。显然是伊什卡德帮我脱了衣服,想象一下昨晚自己醉醺醺的模样,我就不禁感到有一丝难堪。连忙把衣衫与面罩穿戴好,我状若无事地走出来。   伊什卡德正在给阿泰尔喂食,可怜的大家伙饿坏了,正狼吞虎咽的啄着银盘里的樱桃和葡萄。   心里咯噔一下,我疾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阿泰尔的头:“喂!你也不怕有毒,就这么喂给它?”   “还用你提醒吗?”伊什卡德无可奈何地扫了我一眼,亮了亮袖口里的一把银餐刀———一定他从宴桌上顺的。   “啾—啾———”阿泰尔在我的手中不满地扑腾,发出一种可笑的类似公鸡一样的哀鸣。这是一只军用猛禽,发出这样的声音,对得起它的尊严吗?   我瞪了它一眼,一松开手,它就把自己的脑袋像鸵鸟一样扎进了食盘里,我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阿泰尔被囚禁了几天,囚禁它的人没给它吃喝,所以才饿成这样。”面对如此滑稽的景象,伊什卡德却脸色阴沉。   “谁敢这么对它?”我拧起眉头,脑袋里立即冒出一个名字———尤里扬斯。   “肯定又是那个家伙……”   我的心头窜起一股怒火。   难怪这几天没看见阿泰尔,我还以为它入宫查探环境了,没想到是落在尤里扬斯手里。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个变态没把它变成一盘菜?   伊什卡德点点头,“是尤里扬斯。我想他是通过什么法子从阿泰尔身上获得了一些讯息,预先知晓了我们的行踪。”他顿了一顿,“他一定要让你单独赴约,才肯交出一个对国王陛下控制亚美尼亚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单独赴约?我头皮发麻:“什么东西?”   “可以控制亚美尼亚兵力的军符。”伊什卡德望了望窗外,关紧窗子,从腰带取出一个小纸卷,“这是陛下的信鹰送来的最新密令,他让我们与尤里扬斯私下接触,设法与他结盟,弄到那个军符。”   我展开纸卷。   里面不是通用的巴列维语,而是工整考究的古波斯楔形文字1所书写的密文。字迹正在褪色,右下角盖着一枚王印,压得很深,令人联想到它沉甸甸的重量与国王陛下伏案批阅奏章的姿态。在被批准加入幽灵军团的当晚,那王令曾被他亲自盖在我的掌心上。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与忠心不二的誓约。   但同样的王令,现在却让我们服从于一个敌国人?   “难不成我们还要听尤里扬斯发号施令不成?”我将纸卷在手心揉成一团,既不甘又气恼,“我可不想单独面对那个变态!你也看见了他……”   我捏紧拳头,如鲠在喉:“他身怀邪力,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一条腿隐隐作痛起来,仿佛在提醒我,尤里扬斯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但话虽讲得不情愿,我却知道自己无可退避,拿到军符是国王陛下的密令。   “塔图与伊索斯已经潜入宫,他们会暗中看护你。你放心,我也会暗中监视,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放心。”伊什卡德语气沉着的说着,环住我的脊背,拍了拍我的胳膊。他的眼神总如磐石一般坚定,能给予人安心的力量。   但此刻被他拥抱着,我却感到一阵不自在,退后了一步,刻意忽视伊什卡德眼里转瞬即逝的失落:“明白。”   咚咚咚——   一阵叩门声响了起来。   tbc   ☆、第34章 【XXXIV】   也许是忙于政事,君士坦提乌斯白日没有召见我们,而是命他的宦官欧比乌斯带领我们参观这诺大的御所。   通过欧比乌斯的介绍,我知道我们暂居在达芙妮宫,从我的卧室出去,通过一条长长的柱廊,可以通往皇宫里各个地方,竞技场、接待大厅、宴厅、皇室浴场与主殿和其他宫殿,四通八达,正如那句老话“条条大路通罗马”。   作为这句话的证明,宫殿的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从每个被罗马踏足过的国家掠夺来的战利品。印度、埃及、迦太基、高卢、希腊、赛硫古……当然还有来自波斯的,有不少我曾在宫廷里绘制纪录着古老珍稀异宝的书卷中看到过。   和那时一样我对这些珍稀异宝充满了好奇,我渴望知道里面隐藏的故事与传说。在波斯,藏宝阁并非我这样身份的人能随便进,于是游览父亲的藏书阁便成了我的一大爱好。那个地方使我学会使用波斯语,可算是我的另一位母亲。   当目光逐个掠过他们时,其中一把被焊在一尊天使像手中的波斯式样的匕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看上去与“日曜”和“月曜”非常接近,但把柄顶端的宝石是一颗星芒的形状,在阳光之下耀眼夺目。   那也许就是三把国宝中的“星曜”。   我的心里咯噔一动,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颗星石,扫了一眼伊什卡德,他的眼神让我更加确信这一点。   若有机会,一定要星曜之芒偷回来………   “那把匕首是来自波斯的‘星曜之芒’,是非常古老的宝物,王子殿下似乎很喜欢?”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在我冒出这念头的一刻穿了过来。   我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高大的身着白底绿授的托加袍的黑发男人从走廊的另一头朝我们走来。   “早上好,纳米尔德大人。”欧比乌斯微微倾了倾身子。   借着过分炫目的阳光,我眯眼打量着走近的那人。他的黑发又长又卷,皮肤呈现出一种浅麦色,显然是从东方来的。当他迈入阳光之下,面庞被照亮的一瞬间,我的心中涌出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这张面孔已经染上了岁月的沧桑,但透过他的轮廓,仍然可以轻易描摹出他年轻时会是多么俊美的一个男人。他面部如刀削那般棱角分明,一双黑眼睛好似从贝壳中刚刚拾掇出的黑珍珠那般,蕴藏着被时间磨砺的沉静,又透着一种饱经风霜后荣辱不惊的光彩。   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这样暗暗下着判断之时,头脑深处却隐隐觉得这男人似曾相识,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在这儿重逢一般。我在记忆里竭力搜刮着蛛丝马迹,却一点儿证据也没有捉到。我确实不认识这人,也不大可能认识一个罗马的宫廷官臣。   “王子殿下,如果您喜欢那把匕首,我可以向圣奥古斯都请示,我想他会欣然赐给您这样美丽的贵客。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纳尔米德,是陛下的释梦大臣,希望我的莽撞没有冒犯您。”   纳尔米德彬彬有礼的笑着款步走近,却使我不自禁地有些局促。   他周身带着一种特别的气质,令我想起我的养父。   “您太热情了,我替王子殿下感激您。”伊什卡德的回应道。   念及身份,我只朝纳尔米德行了个点头礼。他径直走到我的跟前来,朝我回了个折腰礼,“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将会让您尽可能的安排好一切。”他顿了一顿,“这是奥古斯都命我取来献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说完,他从腰带里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镶有一枚稀有的孔雀石的纯金耳环,看上去十分贵重。伊什卡德替我接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却伸到我的腰际,将一枚东西塞到了我的腰带里。   “王子殿下,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纳尔米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语气里含着浓重的惆怅,仿佛一股潮湿的风吹拂而过,令我心里忽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哀恸。仿佛幼时每次雷雨的日子,母亲夹杂在风声里的啜泣那般,令我不由自主的动容。   我怔怔的立在那儿,直到他的脚步远去,才回过了神。   在纳尔米德离开后,我将腰间那枚神秘礼物拿出来,发现那是一枚波斯金币———那意味着他是个波斯人,且也是我们的同盟。   伊什卡德注意到我手上的金币,皱了皱眉头,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的借口要伊什卡德陪同我去盥洗室,未料到欧比乌斯紧随了进来。   面对我们警惕的眼神,欧比乌斯却一脸了然,向我们坦白他是尤里扬斯的内应,受他之命与我们暗中交接消息,晚上也是由他引我去见他。   见我们并不能十分信任他,欧比乌斯主动抖露了一个令我们均十分震惊的秘密———刚才那个与我们“偶遇”的释梦官纳尔米德,他的真实身份竟是传闻中逃到罗马避难下落不明的霍兹米尔王子,我们当今国王陛下的兄长。   当他神秘兮兮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伊什卡德已然掐住了他的脖子,而我则疾步冲出门去,可纳尔米德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王子殿下……请相信我绝没有欺骗你们。请随我来,以防隔墙有耳。”欧比乌斯走到我们前方去,示意我们跟上他。   跟随他,我们通过了一道幽邃的柱廊,沿着一道面朝大海的石梯一直往下,来到了临海的一座花园里。这里十分清幽僻静,似乎并没有人在这儿戏耍流连,因而那些精美的花坛与喷泉上布满了蔓藤,树影葱郁,灌木丛生,仿佛一座坟墓,却仍不乏生机,四处可见孤芳自赏、兀自盛放的鲜花。   在徐徐布入它的怀抱深处时,一片红色的花丛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看上去就像尤里扬斯身上的那种异花,红得妖冶嗜血。不知是受什么念头驱使,我竟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伸手摘下了一朵,在弯腰之际,一眼发现了花丛后的另一番洞天。苍郁的树影浓墨重彩的抹在一座白石所铸的女性雕像上。   斑驳朦胧的暮光中,她半跪着弹奏竖琴的优美姿态那么栩栩如生浑然天成,被瑰丽的红色花瓣点缀淬染,宛如身披晚霞的维纳斯翩然而至,在这儿休憩。   我情不自禁地为之驻足,目光穿过树影聚在她的面孔上,当看清她的脸孔的一瞬,心头如遭锤击,呼吸凝滞。   那雕像的有着一副令光与风都能在瞬息静止的绝美容颜。   ————竟然神似……弗拉维兹。   一刹那我好似又回到神殿之后的红色花海中。弗拉维兹在暮色里时而弹奏竖琴,时而吟颂希腊诗篇。柔和的海风扬起他的白袍与金发,蝴蝶与花瓣为他倾世绝艳的姿容吸引,围绕着他翩翩起舞。而我在他的身旁或恣意的逐风捕蝶,或安静地卧在他腿上,聆听他如歌如泣的琴声与似风若梦的低吟浅诵。   那是我这颠沛流离的半生,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如今忆起,仿佛只是恍若隔世的一个梦。   “那雕像……是什么人?”   我呆呆地凝望着那雕像喃喃,神志恍惚,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厄妮丝。”欧比乌斯的声音从身后轻而低的传来,“她是守护威斯塔女灶神神殿的圣女……是尤里扬斯陛下的生母。”   呼吸一颤,我盯着那肖像的脸:“尤里扬斯的……生母?”   欧比乌斯垂下眼皮,涂满粉脂的宛如面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波澜。他微微低下了头,好似不愿直视那座雕像,抿唇笑了:“是的。她很美是不是?曾经有不少皇族子嗣迷恋她,包括伟大的先王君士坦丁大帝与他的弟弟尤利乌斯———尤里扬斯陛下的父亲。可惜圣女必须坚守处子之身……直到后来……”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我怎么该跟您说这个呢?实在失礼。”   “他的样子……”我急迫地追问,却被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打断:“我想这不是您带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吧?”   顾不上伊什卡德的阻拦,我揪住欧比乌斯的领口:“告诉我,尤里扬斯的脸跟那雕像相像吗?”   我以为已能坦然接受弗拉维兹死去的事实,可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他的一切执着敏感,即使知道只是捕风捉影,也不愿意放过一丁点。   tbc   ☆、第35章 【XXXV】诱入囊中   顾不上伊什卡德的阻拦,我揪住欧比乌斯的领口:“告诉我,尤里扬斯的脸跟那雕像相像吗?”   我以为已能坦然接受弗拉维兹死去的事实,可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他的一切执着敏感,即使知道只是捕风捉影,也不愿意放过一丁点。   “有关纳尔米德的事,您还没有说完,请继续。”   伊什卡德大力擒住我的手,从欧比乌斯身上扯开,为他拍了拍灰尘。   欧比乌斯不置可否地笑着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外界传言霍兹米尔王子死了,那只是为了安全。我想你们也知道,沙赫尔维大祭司至今仍有势力残余,意图至他死地,他只好隐名埋姓的藏身在罗马,连续效命两代奥古斯都。但他的心依然忠于波斯的,会竭力协助你们,以求将来能名正言顺的回归母国。”   养父曾告诉我过这位沙赫尔维大祭司的所作所为。他是前朝有名的篡权者,曾与权贵合谋干预朝政,几位皇子的童年在他们的倾轧下度过,直到国王陛下十六岁才将政权强势夺回,引发了一场内乱,霍兹米尔就是在那场动荡逃走,但具体是为何要逃,养父并未提及。   我只知道后来沙赫尔维被逐出宫廷,隐没民间,相传成立了一个隐秘而危险的组织,专与朝廷作对,意图建立起一个邪教政权。不过至于他为什么不肯放过霍兹米尔这样一个逃亡而无实权的王子,却是匪夷所思。   “有什么凭据吗?你说你是尤里扬斯的人,又怎么能证明你自己值得我们信任?说说吧,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选择在现在将你灭口。”   伊什卡德淡淡的问道,语气里却透着一种致命的威胁。   他的手虽仍拘谨地搁在腰间,袖口却寒光微露。   我走近一步,为伊什卡德做掩护,同时警惕的观察着附近的动静。我们随身携带的暗器可在眨眼间致人死地,并在一只小刻巴尔沙漏的时间内就能将尸体从内部腐蚀,短短片刻就化成一具骨骸,最后留渣也不留。   这不仅仅是恐吓。   欧比乌斯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惧怕:“如果王子殿下今晚见过尤里扬斯陛下,你们自能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当年霍兹米尔王子逃到挚友亚美尼亚王那儿,为了护他周全,亚美尼亚国王派了守护王族宝藏的战狼兵团来保护他前往罗马。”   我与伊什卡德对视一眼。我记得,我在记录波斯历史的书卷里,确有读到这桩事存在,但关于这个战狼兵团的记载,却语焉不详。   “继续。”我命令道,卡着他脖子的手收紧。   “战狼兵团,顾名思义,那兵团里的骑兵以狼为坐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蛮族武士,能以一挡百,以五百人之数杀尽了沙赫尔维大祭司派来的六千追兵,仅有十人折损。如今能调动那军团的军符在尤里扬斯陛下的手里,我想,那一定是你们的国王陛下控制亚美尼亚十分需要的东西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与伊什卡德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果然是军符……   “霍兹米尔王子到底为什么会协助尤里扬斯,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伊什卡德的一语道出了我生出的疑问。   “协助?”欧比乌斯的抬起眼皮,视线飘悠悠地落在那雕像上,眼神如同正消逝的暮色般沉于一种痴迷之色里,“不……他和我一样是尤里扬斯的追随者,我们为他效命。就在十一年前,尤里扬斯来到圣索菲亚大教堂接受天使仪式的那个夜晚,我与霍兹米尔通过占卜获得了太阳神的神谕。尤里扬斯是被诸神选中的王者,会是一个征服世界的帝王。他的外表就像是个天神,语言却如妖魔一样具有引人疯狂的蛊惑力,那么小的年纪,才学就超过了他的任何一位教父……”   他娓娓而谈着,缓步走到那片红色异花之中,神态忽然变得如痴如癫,抬起双臂,宛如一位游吟诗人那样仰望着天穹,低声絮语。   “‘当木星行至高贵的水瓶座边际,当土星来到处女座的二十五度星域的时刻’1————就是朝代更迭,他荣登帝位,宇宙为之斗转星移之际。”   不知是否是天兆,在欧比乌斯说完这句话之时,天色陡然地暗了。   夕阳仿佛被光明神手中坠落的金球,迅速的沉入云翳之间,似乎瞬息之间就要没入大海。一道海风袭来,将树丛吹得婆娑作响。   我的目光穿过摇曳的树影投向海面。   海天交界之处只余一线血红的光晕,却将整片海面染得如同围绕着那雕像的异花一般绮艳。云翳为风神隐形的手所控,隐约凝聚成一条似蟒如龙、生有蝙蝠一般双翼的异兽形状,就像是尤里扬斯面具上的雕纹。   我惊诧的为眼前的景象而瞪大了眼睛,伊什卡德也瞠目结舌。   “快了……快了,那预示着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陨落,新帝王的崛起。”欧比乌斯望着云翳喃喃着,声音被风流揉得模糊不清,“只是他与罗马的命运轨迹注定被一颗异星吸引……那星,就是他的阿喀硫斯之踵啊。”   他转过脸来,目光若有似无地掠我的面庞,眼神似含着隐约的担忧。   阿喀硫斯之踵2?   我想起那个传说依稀的细节,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响,循着他抬手所指的方向,眯着眼远远眺去,果然看见云层的黑暗处有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位置正巧被蛇龙状的云翳环绕着,仿佛被小心翼翼守护的宝藏。   随着它坠入海面之下,云翳里的异象也逐渐消失了。   夜幕缓缓低垂的时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欧比乌斯紧张的警告道,我与伊什卡德迅速藏身在树影之中,欧比乌斯却也跟着躲了起来。我猜也许因为这儿是什么宫廷禁地。   一串步履缓慢的脚步声交叠着慢慢由远及近,隐隐绰绰的光亮从斑驳的树影间透出,衬出那一道颀长的人影来,我的心脏骤然加快了。   随着悉悉簌簌的穿行之声,一抹烛光照亮的绛紫从晦暗夜色之中剥离,露出苍白的半张侧颜,仿似妖灵悄然飘至。尤里扬斯捧着一盏祭拜所用的烛灯。   我的胸口突突狂跳,隐隐意识到了他来这儿的目的。   果然,他朝那雕像的方向走去,跪在血红的花丛之中,深深俯下身体,将烛灯置于雕像之前,低声的呢喃着什么。似是在祷告。   欧比乌斯似乎没有欺骗我。他在祭拜那个雕像。   我的目光在尤里扬斯的侧脸与那雕像的面庞上游离,呼吸急促。   伊什卡德察觉到我的异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他的手指潮湿,我一瞬间竟误以为是蛇,如惊弓之鸟般抖了一抖。   这细小响动惊动了尤里扬斯。他撇过头来,眯起眼梭巡着周围,拿起烛灯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步履却悠然的如同闲庭漫步,似乎早就料到了有人。   “出来吧…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呢?”他幽幽道。   我在欧比乌斯的背后划了个x,以警告他勿暴露我。他点了点头。   伊什卡德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出去,我却就像身体被焊在了地上,脚步分毫也挪动不了。   也许是我的态度令伊什卡得感到失望与无奈,他先一步走出了树影,欧比乌斯也跟了出去。我仍然犹豫着躲在原地没动,勇气与使命感一瞬间为一种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情绪压住,让我成了一只将头扎进沙地里的鸵鸟。   “真是令人吃惊呀,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就是阿尔沙克王子殿下身边的近身侍官吧。”尤里扬斯笑了一下,“欧比乌斯,你怎么能带客人来这种地方”   “抱歉,尤里扬斯陛下。我们只是恰好经过这儿,过来观赏日落。”欧比乌斯歉意而惶恐的点头。尤里扬斯的目光却径直落到伊什卡德身上,又若有所思的越过他的肩膀———直勾勾的望向了我藏身之处,眼瞳亮得慑人心魄。   我背上一瞬就冒出了冷汗,好在伊什卡德挡在了前面,朝他微微倾身:“晚上好,尤里扬斯陛下。罗马的景色壮美,果然名不虚传。在我们亚美尼亚是看不见大海的,王子为之深深着迷,他还在那边欣赏美景呢。我去将他唤过来,失礼。”   说完,伊什卡德转过身,朝我走过来。   无形的压力迫至胸口,让我呼吸发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不用,打扰我们的贵客赏景,那才是失礼。”尤里扬斯忽而扬高了声音,在伊什卡德停下脚步时,他又暧昧低沉的哼笑起来:“请托人转告我诚心的邀约,宴席已在我的寝宫摆好,只等王子殿下驾到了。我可是…万分期待呢。”   他的重音强调了末尾的那个词,拉丁语特有的舌音打着卷虚虚一勾,仿佛毒蛇腾空而起的脖颈,将人绞缠得无从脱身。   。。。   tbc   ☆、第36章 【XXXVI】步步深陷   尤里扬斯与欧比乌斯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浑身僵硬,汗流浃背,被伊什卡德硬拖出了树丛。   他皱眉盯着我:“你到底怎么回事,阿硫因?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局促失措?以往你不是这样的。冷静果决的你到哪里去了?你现在简直像只无头苍蝇!今晚我会代替你去跟尤里扬斯交涉,你待在寝居诵经,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团长!”我抬起头来,脱口而出,“我…我去。”   伊什卡德眉心蹙得更紧,抓着我的手腕松了一松。   “我该履行自己的使命。”恍惚这话好像不是经我口说出的,想咽回去也来不及,我吞了唾沫,“我也非去不可。”   “为什么非去不可?”伊什卡德追问着,漆黑的眼眸如箭矢直逼我心,“从下午你看到那尊雕像开始,你就像在是梦游,阿硫因!尤里扬斯与那雕像长得相像与否,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没有。”我脖子一僵,口是心非的否认。   “说实话。这是命令。”伊什卡德拢住我的肩膀,手掌的重量压得我肩膀一沉,口吻变得严厉起来,脸色也终于多云转阴。我闪身挣脱,可身手不及伊什卡德,一番扭打之后,他拧住了我的双臂,将我狠狠地掼倒在了地上。   “说实话。”浓重的暗影里,伊什卡德周身乌云般的怒意擭住我的呼吸。   “我……”我气喘吁吁,声音涌到喉口,但吐出封在心底的隐秘堪比在寒冬破冰,举步维艰。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向自己屈服:“没什么。这只是我的私人问题,我不该因为个人缘由而罔顾使命,影响到全盘计划。若此次任务因我而失败,我将接受军法处置,自裁谢罪。请相信我,团长。”   “你……”   身上的重量更沉,伊什卡德升温的呼吸如火焰扫到面上,仿佛要烧着我的皮肤与睫毛,一触即发。我忽而察觉到气氛的不对,立即地撇开头去,感到温热的嘴唇贴到脸颊上:“私人问题?为什么……一步也不让我踏进你的心,阿硫因?”   脑子里如有一根弦绷紧,我牙关收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嘶———”   我的话音刚落,头顶骤然响起一串吐信声,我与伊什卡德同时闪电般的起身,只见我刚才靠着得那颗树干之上,盘踞着一条碧蓝的树蟒,已然弓起了脖子,作出了蓄势袭击的姿态。假如我们慢一步,恐怕就要遭到蛇吻。   而诡异的是,这兽类却似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退不避,只是昂着头颅,荧荧的蛇瞳阴森森的逼视着伊什卡德,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不知道一条蛇怎么会出现人类的眼神,但我真切的读出了一种满怀杀意的嫉恨。   念及那晚发生的事,刹那间我的身体比头脑更快,袖剑已从手里出鞘,那鬼东西的头颅应声落地,被我远远一脚踹到树丛里,心里泛起的毛骨悚然之意却分毫未减,反而愈发浓稠,一如披拂在周身的暗影。   逃不开,避不掉,无处可藏,步步深陷。   如沼中困兽。   “当——当——当———”   悠远低沉的暮钟穿过云层遥遥传来,仿佛引诱猎物步入陷阱的兽铃之声,最后一丝光线也如堕入猎网,天色尽然暗沉下去。   “王子殿下!您还在吗?尤里扬斯陛下在等您。”欧比乌斯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背后沉默了短短一会,脚步声才跟了上来:“我会在你附近等候,塔图他们在暗处监视,你只需随机应变,不必太紧张,按照我交待给你的计划行事。”   “明白。”我攥了攥拳头,向门口领着侍从等候着的欧比乌斯走去。   从这空中花园继续往下,走过一道靠海墙的长廊,便抵达了尤里扬斯提到的那座海边宫殿。宫殿内部灯火阑珊,显得格外空旷幽邃,飘着一股馥郁沁鼻的异香,我能辨出那是迷迭花的气息,心中萦绕的慌乱感在这味道里不可抑的发酵。   欧比乌斯引着我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就好像进入一个迂回曲折的迷宫深处,寂静的殿堂里有节奏的脚步声与我的心跳声交叠,好似一下下击打在我压抑着疑问的胸口,使它死灰复燃,灼烤着我的心脏,令我终于失去了耐性。有意放缓了脚步,我吸了口气:“恕我冒犯,欧比乌斯大人,不知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欧比乌斯顿住脚步,恭敬的向我欠身:“王子殿下,请您直呼我的名讳就行了,我是奥古斯都指派给您的侍从。您请直言。”   “我想知道…尤里扬斯陛下,他的脸……”   “嘘。”欧比乌斯食指比着嘴唇,摇了摇头,“原谅我,这个话题是禁忌。”   我一阵心急,不死心地追问:“不…我只是想问他是否与那雕像长得相像?”   “在背后打听这种问题……不觉得失礼吗?王子殿下。”   一串暗哑的轻笑声忽而地从前方的拐角处响了起来。   我浑身一抖,屏住了呼吸,身体石化般的僵在当场。   一道鬼魅般的瘦削影子斜斜的投在前方浮华精美的宫墙上,随着不紧不慢的嗒嗒地脚步声,在烛火中忽长忽短的飘近,最终那一袭艳丽妖异的紫映入了我的视线,面具之下的红唇湿润微亮,深深地勾了起来。   “我等得太久………还以为你迷路了。”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苍白修长的手指却仿佛是要在虚空中擭取什么,恍若燃烧的烈焰里弗拉维兹最后那一下绝望的抓握。   我怔了一怔,失神了的向他走出一步,腰间一紧,香味扑面而来,脸颊沾上一抹湿意才猛地回过神来,向后退了一大步,戒备地瞪着他。   “只是礼节。”他促狭眯起眼,唇色红得惊心,“希望没唐突您。”   “恕我冒昧,您的热情让人措手不及。”我冷冷的回道。   他无声的咧开嘴,优雅地一展胳膊:“那么希望我命人精心准备的丰盛晚膳能将功赎罪。”说着他扫了一眼欧比乌斯,“你们可以下去了。”   侍从们退下的脚步声远去,昏暗的烛光以我为中心散开,危险的气息随浓重的黑暗自四面纷至沓来,只独独余下尤里扬斯手中的一盏光,好像安格拉引诱无主孤魂堕入黑暗世界的引路灯,既具有无穷的蛊惑力而又让人心生恐惧。   “今晚可就只剩我们俩了。王子殿下。”尤里扬斯朝前走去,回过身来,嘴角似笑非笑,“别站在那儿啊,我又不会……吃了您。”   背脊发麻,我踟蹰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想到伊什卡德他们就在附近,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张精美的象牙桌置于昏暗的大殿内,银烛台散发着溶溶的暖色火光,与透过暗红色帘帐的月光融汇,氤氲出一种妖娆颓靡的气氛,让我喘不上气来。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与葡萄酒,但我绝无心思食用它们。   尤里扬斯礼貌的为我拉开座椅,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身体僵硬的落座,他又立在身旁亲自为我斟酒,仿佛一位周到的侍从。酒落入杯子的速度很慢,好似沙漏里的沙子细细落入杯中。他的身体有意压得很低,胸膛几乎擦到了我的脸颊,惑人的体香一丝一丝沁入我的口鼻。   杯中摇晃的酒液映出他的脸,他正盯着我看。一道灼热的视线聚在脸颊上,犹如一股岩浆从颈项淌下,一直淌入衣襟,无孔不入………   我如坐针毡地忍耐着,伸手攥紧了酒杯,随时准备泼他个满头满脸。   “这里就我们两人,何必还戴着面罩呢?王子殿下?”   耳根突如其来的染上一缕热意,潮湿的呼吸掠过我的脖子,他竟一口叼住我的面罩,把它扯了下来。我唰地站起身来,正欲泼他,他像预料到似的,一把握住了我抬起的手腕。而后他低下头去,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的心中一慌,盯着他面具下半张脸,脑子里止不住的浮现出那雕像的面容,忽觉一阵恍惚。腰被他趁机一手搂住,距离瞬间被拉得极近,嘴唇都只有半指之隔,只要他一低头就能挨到。火光里近在咫尺的红唇艳得诱惑,微微上翘的弧度仿佛欲言又止,呼出的酒液芬芳笼罩在鼻尖,让我已有了几分醉意。   “一天没见,就变得这么乖巧,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腰上的手沿脊椎游走,一直抚到我的臀部。他的手指很冰,掌心又烫如灼铁,我打了个激灵,退了一步,将腰间的日曜之芒握在手心,定了定心神。   “啧,王子殿下的屁股可真翘啊。”   尤里扬斯戏谑的轻轻吐出一句话,手悬在半空,保持着一个抚摸的手势。   臀后遭袭之处一下发起烫来。我强忍住一刀削掉他的手的冲动,将日曜之芒掷在桌上,面无表情道:“我们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为难我对你没有好处。说说你的计划吧,我们该怎么协助你?怎样你才愿意把亚美尼亚的军符交给我们?”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笑意更深。   刚才怎么会以为这种邪徒与弗拉维兹会有什么联系呢?一尊女人雕像能说明什么?一定仅仅是个巧合而已,那个宦官的话也绝不可信!   这念头如一股飓风顷刻吹散了我心中雾障般徘徊不散的错觉。我阴沉着脸色的盯着他,浑身戒备。   “别性急啊,王子陛下。面对这样一桌珍稀佳肴,您的肚子难道不饿吗?这些可都是罗马风味的上等美食,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食材。”   “谁知道你这家伙会不会在食物里下毒?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诡计吗?”我不屑的冷笑,目光扫视过桌上花样各异的精致食盘,肚子却不争气的咕了一声。但离我最近的一道菜立即引起我的注意———又是那种奇奇怪怪的鱼。   他真当我是猫,看见鱼类就饥不择食?滚蛋吧。   我冷笑一声,仗着四下无人,也不假模假样的装腔作势了,大大咧咧的重新落座,靠在椅子上,两条腿一提,抻到桌面上。   尤里扬斯瞧了瞧被我的脚掀到一旁的菜肴,故意露出惋惜的神色。   “盛情难却,”我仰起头,眯起眼皮,“可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真王子,是个不拘小节的武者,平常吃东西可都是用手抓的,用不惯这么精致的餐具。”   我拎起一根银制餐刀在指间打了个转,抬臂一掷。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直逼对面,擦过尤里扬斯的头颅,稳稳嵌进他背后的墙面。看见一缕暗赤色的头发沿着刀刃滑下,我满意的打了个响指。   但这招下马威似乎毫不起震慑作用。对面的家伙只是若有所思盯了我一小会,突然失笑起来,仿佛是看到什么拙劣的把戏一般感到啼笑皆非。我蹙起眉毛,见他抬手轻轻鼓了几下掌,讥诮的勾着唇角,目光落在桌面上。   “你的刀法固然精彩,却不及桌上的春光一半耐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一眼注意到自己从衣摆侧面开叉的缝隙里露出的大腿。   这可恶的衣服!   tbc   ☆、第37章 【XXXVII】蛊惑情   “你的刀法固然精彩,却不及桌上的春光一半耐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一眼注意到自己从衣摆侧面开叉的缝隙里露出的大腿。这可恶的衣服!   未免在他面前显出失措,我假作毫不在意的双腿交叠,压住了衣缝,又拾起一把银叉,抖了抖脚丫:“副帝大人,我可没闲情逸致陪你用餐,不过练练眼力,倒还是有兴趣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玩个游戏吗?”   威胁意味的说着,我将银叉瞄准他的面具。   “如果那游戏需要脱了衣服……跟你去床上,我倒是十分乐意的。”   我骤然被呛到,嘴角不由自主的绷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尤里扬斯微微仰头,喉头滚动了一下,溢出一声轻笑。   继而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将托加袍本就松垮的襟口扯松了些,露出一片胸膛。   他出了很多汗,白皙的皮肤湿漉漉的,在灯火里泛着粼粼的光,好像一条刚蜕皮的蛰伏的蟒蛇。我也忽然感到了几分热意。窗户紧闭着,室内闷热,桌上的烛光更增加了温度,让人口干舌燥。我拽了拽身上华服高束的衣领,才解了一颗绊扣,便察觉对面的眼神暗了一分。   默不作声的将扣子扣回去,我面色冷凛,试图将那侵犯人的目光抵挡在千里之外:“假如你无意与我们合作,就少在这拐弯抹角,浪费我的时间。”   他盯着我的衣襟,唇畔微漾的一丝弧度放浪而妖娆:“假如我们先来一场激烈的性-爱,再谈正事,也许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这家伙根本是为了为难我而设宴的。   一脚踹开椅子,我站起身来,一瞥就看见椅面上一片汗液形成的水雾。我的衣摆近乎湿透了,黏在臀部上。恼火的扯了几下,我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等一等,别急着走呀。”   背后传来金属物接触桌面的声音。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他的手搁在桌上,掌心是赫然一枚发亮的东西。   那是一尊雕成狼头的印章,顶端镶有一颗红色宝石。   “你的国王陛下想要的大概就是这个玩意吧?”尤里扬斯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抚狼头,沉默了一会,才笑着启口,“可我从未要求波斯一方协助我夺位,我的计划里并没有为你们安排位置。的确,在一年以前我们有过交易,但是仅止于战场,可没包括干涉罗马内政。是波斯王担心我登上帝位以后违背承诺,所以才派你们进宫刺杀君士坦提乌斯,以便日后分一杯羹。”   “那你还啰嗦什么?”我挑起眉毛,“担心我们过河拆桥?”   “不……”尤里扬斯眯起眼,“君士坦提乌斯热衷于在东方开辟战场,波斯人比我更希望他死。我不担心你们会放过他。虽然我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但没错,有你们相助,我的胜算更多一分。可是波斯与罗马是百年夙敌,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我该凭什么相信你们呢?”   他顿了一顿,抬眼盯着我,眼瞳中火光跳跃:“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我呼吸一紧,想起伊什卡德的嘱咐,一使力将桌面上的日曜之芒推了出去,“这还不够诚意?这可是我们波斯人的国宝。如果国王陛下不是诚心想跟你合作,完全可以命我们带着它一走了之,何必冒险进到敌人的地盘里来?”   “假如波斯王派了别人,当然不够。但是因为是你……”尤里扬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染着嗜血的意味。他将匕首拔出刀鞘,冰棱似的手指划过刀刃,鲜血一滴一滴落入酒杯,“所以够了。来,替我与你的国王陛下歃血为盟吧。”   他在桌子那头起身,染血的手举起杯子呈对着我。   这种结盟的传统,波斯与罗马一样。   我的目光聚在那杯摇晃的酒液上,心脏在胸腔砰砰狂跳,好半天才挪动了脚步,一寸一寸的移到尤里扬斯面前,接过了那杯酒,划破手指,将血挤了进去。   按照规矩,下一步,我们就得一人喝一口这杯酒。见他把杯子递过来,我警觉地抬手挡住,“你先喝。”   他对我怀着邪恶的企图,我必须得小心。尽管伊什卡德他们就在外面,我还是得提防这家伙下毒。   “戒备心还真是强。”尤里扬斯无所谓地饮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又递到我面前:“该你了。”   我吞了一口唾沫,一把将酒了接过来。杯子里酒液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猩红色,让我心头发怵。念起日曜之芒的匕身为纯银打造,我抓起日曜之芒往杯中一试,见它没有变色,才象征性的浅啜了一口。   做这一切的时候,尤里扬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烛光中他的脸半明半暗,阴影变幻,面具下遮掩的神情晦暗不清,仿佛藏身暗处的邪魔在窥视着一个无知孩童做徒劳挣扎。我被他看得的脊背发凉,搁下酒杯,“好了,军符。”   “你可以自行取走。不过你眼前并不是完整的,这是一只母狼,”他指了指军符上的狼像:“还有一只公狼,它们在一起才能号令战狼军团。”   尤里扬斯展开手,将军符向前推了几分。   “你准备什么时候交给我们?坐稳皇位之后?”我扫视过军符周身,才发现它确实缺了一半。   “当然,这是制衡的唯一方法。否则我怎能保证不会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呢?”尤里扬斯靠在椅背上,下颌微微仰起。嘴角仍噙着笑,眼睛却很深,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锐色。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樽,我却不禁想象出了他拿着权杖,坐在那把高高的金交椅上睥睨天下的样子,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算了,拿到军符的一部分,也不算全无收获,回去禀报伊什卡德再做商议。   “还犹豫什么呢?过来啊。”   他盯着我,低声吐词,眼睛勾人摄魄。   不好的预感在空气中悄然蔓延,侵入口鼻。我警惕的走近他身边,朝军符伸出手去,一股无形的危险气息立刻自他身上扑面而来。在碰到它的一瞬间,几乎同我预想到的一样,尤里扬斯伸手擒住了我的手腕。   我则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桌上匕首,对准了他的咽喉。   他抬起眼皮逼视我。烛火将他的双眼耀亮,宛如暗沉的夜穹被黎明笼罩,隐约能窥见云翳下碧蓝海面的一隅,却不真切。   隔得这样近,在光线下,我才发觉尤里扬斯的眼睛与弗拉维兹那样相像。   仿佛与梦中之人对视,我的心跳得厉害。   “你大可以割断我的咽喉……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里,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尤里扬斯抬起头,嘴唇弯如月勾,“啊…看你的手还在流血呢。”   近在耳畔的低笑暗哑蛊惑,他昂着头,白皙的脖子抵着我的刀刃上,一只手却紧紧扣住了我的腰,张嘴含住我割破的手指,吮吸起来。   我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反手抓起刀刺进他的肩头。刀刃刺破了他的皮肤,沁出一线艳红的血迹,好像雪地上绽放的蔷薇。但他抓着我的手握得极牢,好似笃定我不会用力往下捅。   他眯眼盯着我,唇舌放肆在我握刀柄的指头上流连,轻柔缠绵。面具的孔洞里的眼睑低垂,浓密睫羽如乌云密布,底下是一片饱藏着爱欲的海,随时能化作一场暴雨倾泄而下。一丝丝异样的酥麻感从指尖直抵心脏,我从手腕一直抖到胳膊,刀柄几乎脱手掉落。我不得不双手握紧匕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能不能把你的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   “可以。”尤里扬斯的脸凑近了些,手臂搂得更紧,使我跌坐在他身上。我被巨大的期盼所控,无暇挣扎,屏息凝神地腾出一只手去揭他面具,却被他抢先抓紧了,扭按在腰窝上,“但有个条件。”   “什么?”   理智提醒我危险逼近,我却如着魔般,情不自禁的任他牵着走。   “你说呢?想看我的样子,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里扬斯凑到我耳边,嗓音低柔缠绵至了极,近乎引诱。   tbc   ☆、第38章 【XXXVIII】弥足深陷   “什么?”   理智提醒我危险逼近,我却如着魔般,情不自禁的任他牵着走。   “你说呢?想看我的样子,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里扬斯附耳低笑,红唇微启。嗓音低柔缠绵至了极,近乎引诱。   这口吻熟悉得令我恍置梦魇,只顾盯着他的脸瞧。他微侧过脸,低头吻我的脖子。面具的缝隙里露出他汗湿的鬓角,下颌的线条很美,却不是精雕细琢的柔,而是刀削似的锋锐,笑起来尽是直刺人心的邪气。   不像,不是他,绝无可能是同一人!阿硫因,别被迷惑了!   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我站起来,一只手猛地扣紧了我的腰,将我搂入怀里。他附耳低问:“告诉我,为什么想看我的脸……我让你想到了谁,是不是?”   心口突地一跳,我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的深瞳,使我一时都忘了反抗,就这样亲密坐在他怀里,与他肌体紧贴:“你怎么知道?”   腰间的手搂得更紧几分,他的呼吸像一缕幽魂缠绕着我的脖子:“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透过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怎么,那个人对你很重要?真难想象你这样桀骜不驯的野猫会对谁眷恋至深。猫总是最凉薄的动物,不是吗………”   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宝藏被窥探,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强烈的抵触之感。   “不关你的事!”我壁垒高筑,满身剑戟,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然而还未站起,一道针刺似的细小疼痛骤然袭入脊背,使我立刻警醒,向后退了一步。谁料腰背一阵发麻,身体已软了半截,我一下子歪倒在背后的桌子边。   幽暗的火光里,苍白纤长的手指上一枚戒指闪着剧毒的冷光,肇事者支着肘子欣赏我药性发作的样子,诡异面具下的唇角笑意加深。   “你暗算我!”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它却不听使唤的滑落到了地上。   尤里扬斯微微弯下腰,吹灭了桌上一盏烛火,他的阴影一下被拉扯得很长,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幽灵向我缓缓逼近:“是的,我暗算你。当你走进这座宫殿时,不就应该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向后退去,被他大力的一把擒住了胳膊,头撞在他胸口。侵入口鼻的惑人异香使我顿感一阵心悸。耳畔低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么觊觎你。”   “我警告你!我们的人就在附近监视这里,随时都能进来杀了你!如果不想破坏盟约,你最好立刻给我解毒,放我离开。”我勉强抬起胳膊,掐住他的脖子,手腕却颤抖得犹如垂死病患,与抚摸的力度几乎无异。   他抓住我的手腕,搁与唇边一吻,唇色艳得让人通体发冷:“噢,忘了告诉你,你的波斯军团不会来的,他们现在正自顾不暇呢。”   “不可能!”我一惊,扭头循望窗外,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毫无动静,只有树影摇曳,如鬼影幢幢。他们遭遇了什么?中了这变态的圈套?   没容我思考这个,整个身体就被他托抱起来,翻面压在桌上。   胸膛贴上冰凉的大理石面,我的头被拗着,阴影从后方降落下来,铺天盖地的暗赤色发丝遮挡住我的视线,好似一片妖魔丛生的红色密林。   灼热湿润的唇舌含住我的耳垂,浅浅品尝一番,就重重的吮咬起来,像一头急欲舔食猎物血肉的饥兽。   衣摆被撩扯到大腿以上,似炭的掌心一接触大腿内侧最薄嫩的皮肤,便好像能燃成燎原之火,一瞬间我的整个下半身都燥热起来。   细密的金箔被他指头拨出悉悉簌簌的声响,仿佛狎昵的细吟,我的腹下不禁一下子就有了反应。昂立起来的根茎被他拢在掌心下流的抚弄揉按,一股粘稠的黏液从箔片间渗了进来,渗透了我的股缝,沿着腿间滴滴答答的淌。   滑腻的舌头游到我肩头,耳边低低沉沉的笑了一声:“真失礼,我的东西一碰到王子殿下的身体就兴奋成这样了……”   头皮发麻,脸颊高烧,我急忙伸手四处胡乱摸索,希冀寻到什么武器。手臂被他一左一右的攥住,腰间的金属扣带被抽扯下来,将我的双手紧紧缚在头顶。   这是个陷阱,尤里扬斯一早就设计好了。   “你最好想清楚……罗马副帝,”我咬着牙,压制着发抖的声线,“你就不怕我们毁约?”   尤里扬斯扳紧我的脖子,一低头覆紧了我的嘴唇。   我撇开头,照着他脖子张嘴就咬,牙齿切入他血管。嘴里霎时满口血腥。他猝不及防地手臂一松。我趁机一扭腰翻过身,膝盖顶着他胸膛,想站起来,可腿脚却不听使唤,使我整个人向前倾去,一下子骑在了他的腰上。   被缚身后的手仍旧动弹不了,我只好屈膝顶住尤里扬斯的咽喉。   他倒不动不恼,就这样襟袍散乱的躺在我身下,反而像是在被我蹂躏。修长苍白的身躯随呼吸起伏,暗红发丝蜿蜒于雪色胸膛上如同肆横的鲜血,一眼望去他就好像濒死之际的美杜莎,妖娆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我只希望自己是珀尔修斯,拥有一刀斩他头颅的神力,然则我们都清楚,药效正蚕食着我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这出其不意的反抗,已是强弩之末。   “我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姿势,真刺激。”他抬起眼皮笑了笑,欣赏似的梭巡我的周身,目光从领口一直滑至腰胯,眼底更暗。即使不用去看,我也清楚我的襟口大敞。我想扣上衣服,但被缚的双手根本无法动弹。   被他注视的每寸肌肤都在升温,燥热之意从胸膛蔓延至耳根,脸颊涨热。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来解我的衣服,我立即抬膝狠狠顶住他的咽喉。   “给我解毒!否则我现在就弄断你漂亮的脖子!你休想碰我一根指头!”   我凶悍的威胁他。下颚有些麻痹,一瞬间我的整张脸似乎都扭曲了。我想我的表情看上去很狰狞,不知是否能削减他的兴致———假使他是看上我的皮相。   他的喉头在我膝下滚动了一下,好像因此而更加亢奋。   我的小腿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到潮湿的皮肉下急速搏动的心跳,仿佛在经历一场凶险万分的厮杀,即将在生死一线的决出胜负,发出致命一击。此刻我就像在战场上那样紧张,却只能眼睁睁的面对自己被拆兵缴械。   整个下半身很快就发起软来。我甚至无力保持跪压着他的姿势,摇摇晃晃的撑在桌上,汗水从额头上鱼贯而下,滴在尤里扬斯的唇角。他微微启唇咽入,深深凝视着我的脸,眼底幽暗餍足,好似饮得是美酒甘露。   “我警告你……别碰我……”我气喘吁吁,一开口声音沙哑酥软,连自己听来也觉得像引诱。需要极力抬着脖子,我的脸才不至于贴上他的。   “如果我碰你呢?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尤里扬斯仰起脖子,凑到我耳边,低吟似的问。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擒住我的脚踝,将我的膝盖撤到一边。我歪倒下去的同时,一只手自我的大腿寸寸抚上胸膛,慢条斯理一颗一颗的解开我的衣扣。他的嘴从我颈子沿路点火,一直烧到胸口敏感的两点,令我汗流浃背,呼吸颤栗。我不想承认我感到身体被他弄得有些兴奋,但生理反应无法欺骗谁。一直以来清心寡欲的武士修行似乎起了反效果,使我对于这种下流撩逗的抵抗力格外脆弱。   “有谁能保护你?你身边的那个小子,你的国王陛下,还是……你深藏心底的那人?”他的手按住我胸口,低沉魅惑的声音透过胸腔直抵心脏。   “……他早就不在了。”   胸口蓦地一缩,我愣在那儿,魔怔似的答。汗液沿着我的眼皮坠下,好似我流了一滴眼泪。   “是么?那么,今后我来保护你怎样…”   下巴被摸上脖子的手抬起。他垂着眼皮端详我,像冥府来的恶神审视掌控着一缕不屈的无主孤魂,眼底涌动着一些我捉摸不透的情绪。我怔怔的看着那双面具后的眼睛,他缓缓低下头,唇覆上我的眼角,轻轻吮去我的汗液,我才如梦初醒———我竟又被这家伙蛊惑了!   “滚开!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我扭动着手腕挣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顿,动作忽然粗暴起来,扯开我的衣衫剥到肩头,又将我掼在桌上压住。胸膛贴上冰冷的大理石桌面的一瞬,腰便被他紧紧环入臂间,将我的外套完全褪下,扔到地上。   衣里屈辱的装束被暴露在他眼下,于我不啻为一场酷刑。顷刻羞耻感随汗液蒸发的凉意遍布毛孔,令我止不住的微微发抖。似乎并不急于将我扒光,朝下滑去的手指停在我的腰际,轻轻撩过那些金箔,刻意折损着我最后一丝冷静。   “住手……否则我发誓你会后悔!不想毁掉与波斯的盟约,就立刻住手!”我咬着牙关,眼角充血,“折辱我等于折辱我的使命与国王,你是在与波斯为敌!”   “与波斯为敌?”一声嗤笑在耳边响起。   腰被他一把搂紧,蟒蛇似柔韧精健的身躯伏贴到我背上,将我牢牢困在他身下。身下潮湿如同沼泽,一团膨胀烫热的异物顶着我的尾椎蠕蠕勃动,随时都能侵入我的体内。心悬到喉头,我汗流浃背,扭腰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牢,屈膝顶开我的双腿,仿拟交合的摩擦着我的臀部。   他的脸挨着我的脸,耳鬓厮磨:“猜一猜,你的国王会不会因为你失身于我,而舍弃亚美尼亚呢?”   我心里陡然一惊。   “再试想一下,假若他委以重任的臣子像女人一样被我干到怀了孕,你的国王会不会把你视作波斯帝国的耻辱,而让你留在罗马?”   “你在胡说什么?”   这家伙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疯子!但他有一句说得在理:我无法与能控制亚美尼亚的军符比重,即使他强暴了我,国王陛下也不见得会舍弃与他结盟。   这认知彻底击中了我那根名为害怕的神经。我再次望向窗外,强忍着使我窒息的难堪感,发出一丝嘶哑的呼喊,便被尤里扬斯死死捂住了嘴。   “如果你想呼救,我希望你喊的是我的名字。”他的嘴唇压着我的耳垂,喘息粗重凌乱。   我打了个激灵,他的唇舌犹如岩浆一样淌过我的颈项,在脊背肆横。身体被搂抱起来,跪坐在他胯上。那异物已全然硬挺的顶在我腿间,在他白色的丝绸衣料里鼓起清晰而狰狞的轮廓,好似一条即将挣脱束缚的剧毒之蛇。   乌云似的恐惧在头顶炸开,我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疼痛刺激得我勉强聚起一丝力气,我连滚带爬的翻下桌去。   “别过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日曜之芒,我靠着墙支撑身体,刃尖对准桌上的人影,手抖如风中残叶。尤里扬斯眯眼盯着我,半卧桌上未动,他的袍子半敞着,优美健韧的腰身下是一大团若隐若现的黑色阴影,呈现出一种噬人之态。   无法想象……假如他真的用那种东西侵犯我会怎么样。   “你这怪物……”我深吸了一口气,紧贴墙壁。   “怪物……是的,我是个怪物!”他的唇角无声的咧开,盯着我:“美杜莎赐给我强健的体魄,也赐给我这诅咒,让我在求而不得的爱欲里苦苦挣扎。而你,就是我唯一的救赎……阿硫因。你是我命定的爱人,逃不掉的。”   像中了诅咒一般,我冷不丁打了个抖,神经如同凝滞,无法运转,看着他的身影逼近而不能动弹。   突然之间,一声玻璃爆裂声从身后响了起来。我一偏头就看见伊什卡德从窗外翻了进来。他的脸上溅了些血迹,眼神肃杀,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斗。   tbc   ☆、第39章 【IWL】爱之死刑   室内一刹那陷入一片难挨的死寂。伊什卡德显然为此刻的情景所愕,目光扫过尤里扬斯,又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凝聚起满含杀机的暴怒。我近乎全裸,尤里扬斯衣衫不整,任谁都能会想象我们已经发生了什么。   伊什卡德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面色阴沉的抓起桌上的日曜之芒,朝我身旁的尤里扬斯走去,这一刻我毫不怀疑他会杀了他。   而尤里扬斯的目光仍然弥留在我的身上,对伊什卡德的存在视若无睹,不闪不避,任由他一刀捅进胸口。   这一个动作凶狠利落至了极。   我震惊的僵在原地,身体如被冻住。匕身从尤里扬斯那那苍白如石膏般的胸膛上被拔出,一时竟毫无痕迹,过了一瞬,才有一丝血线崩裂开来,汩汩而下。伊什卡德没有下杀手,但这一刀换作寻常人也足以致命。   一阵细小的动静从某个角落传来,霎时室内光线一暗,我便看见数十抹人影像鬼魅般出现在了烛火照耀不到的暗处。而凭身形即可判断那绝不是我们的人。   尤里扬斯身形不稳的向后退去,一个非人非鬼的高大身影蓦地从他身后的阴影里浮现出来,扶他坐下。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弩,正正瞄准了伊什卡德,机关开启的细小锐响直逼我耳膜。   “伊什卡德!”   我低呼一声,跌跌撞撞的挡在他背后,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伊什卡德有力的手将我堪堪扶住,他迅速脱下外套裹住我的身体,而不是与我像往常一样背靠背面对敌人。这使我更清楚的意识到,我此刻在他面前有多么狼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多么感人的场面哪……”   一串阴戾的轻笑蓦地从硝烟弥漫的空气中跃出。   我面色难看的抬眼望去,那双妖异的眼睛暗如深渊,要把我整个人拖拽进去,搅得粉身碎骨。他捂着胸口,指间渗血,失了血色的薄唇冷冷上扬,“马克西姆,还不动手?”   鬼面男人扬起弓弩,我大惊失色的吼道:“等等!尤里扬斯!”   他动了动指头,凝目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等待着什么。鲜血染满了他的手,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嗜杀的光芒,连面具也被淬成了暗红色。   我咬了咬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腿,暗示意味的盯着他:“我们还是盟友不是吗?军符为证……”我转而抓住伊什卡德的胳膊,他仿佛才从怒火中抽得一丝理智,抓起桌上的军符,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的架着我径直朝门口走去。   “那只是军符的一半,还有一半在他手里。”我不甘的压低声音,耻意扔挥之不去的萦绕心头,使我呼吸紊乱。   他脚步顿了顿,又加大了步伐:“可他想要的东西,我不会答应给。”   这话使我不由一怔,一种暖意顿时涌上心头,却听身后骤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大笑。那笑声如暗流汹涌的海,如肆横荒野的鬼火,让我顿感心惊肉跳。   “不,我的盟友。我向你发誓我会得到他的。他注定属于我,就像日月星轨,命运织线,无法脱离。”   沉吟低语宛如一串诅咒钻入大脑,我无法自控地抬眼向尤里扬斯望去。   火光中他半裸着坐在椅子上,手里攥起那块镶满金箔的亵裤,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低头嗅了一嗅:“可真香啊……看来我又要睹物思人,独自度过漫漫长夜了。”   我捏紧双拳,猛地推开伊什卡德,趔趔趄趄的逃出门去。   【xlii】   “什么人,这样慌慌张张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喝道。   刚刚模出幽长的走廊,未料迎面来了一队人。我撑着一根石柱,就要晕厥过去,幸而被伊什卡德扶住了身体。   借着队伍前两名侍女擎举的烛光的火光,我才看清,队伍簇拥的是一名衣饰华美的高个女人。我急忙撑着身旁的柱子勉强站直,整理好衣襟,紧张的打量着对方。头天旋地转,我不禁祈祷千万别这时晕过去。   只见这女人身着一袭白底绿边的纱裙,脸庞美艳,头上的一圈镶金抹额灿灿生辉,孔雀羽的耳坠在式样典雅的金色发髻下迎风飘扬,仿佛一只骄傲的雌雀,这样的打扮象征着她在罗马皇室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以这样不堪的模样遇上身份尊贵的罗马皇族,真不是件幸事。   “啊,我们又见面了,费塞尔,我们的远方贵客。这位是…”   我急忙点头致意,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哑口无言的僵立着。费塞尔是伊什卡德的假名,“又见面了”———也许这就是伊什卡德没能及时赶来的原因。   “高贵无比的皇后陛下,您的美貌在夜中如明月耀眼,原谅我一时没有认出您来,我身旁的就是我们的阿尔沙克王子了。”   我心中大惊,皇后?君士坦提乌斯的妻子?宴席上都没见到她,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强忍着阵阵晕眩感,我深吸口气,努了怒嘴皮,向她倾身行礼:“尊贵的皇后陛下,希望我的迟钝没有唐突您。”   一张嘴我就被自己沙哑得不成样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感到我的嘴唇是肿胀的,充血得厉害,脸颊也一样。我尴尬得低下头,呼吸急促。希望夜色能掩盖我的异状。   皇后迈着缓慢的步履走到我跟前,随着珠宝相击的清脆响声,一股浓郁的玫瑰花味袭面而来,我不得不抬起头看向她。火光中,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窥不透确切的意思,但那种眼神并非善意。   “您的模样果然名不虚传,年轻的小王子。”她微笑起来,嘴角的一颗痣好像玫瑰茎上的刺,冷不丁就能将人扎伤,淬了鸢尾花汁的眼角如含剧毒,“难怪我的丈夫对您一见倾心,您可真是位相当罕见的美人。”   我因这阴阳怪气的赞美脖子一僵,继而意识到面罩被尤里扬斯摘掉了,只好不知所措的扯起嘴角:“您…过奖了…我是个男人,怎会是美人,再说即使美,怎能比得上您呢?”   一串风铃似的笑声蓦地响起:“若是能生成您的样子,变成男人我也愿意呀!在罗马,美丽的男人可比美丽的女人受欢迎多了……”她的声音压得低到暧昧,语调忽然一勾,“不过,您怎么会出现在我那疏于见客又性情古怪的皇弟这儿呢?”   眼尾上勾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皇后迷恋着尤里扬斯,迷恋着丈夫的弟弟,即便他的容貌已毁。看见我从那变态的宫殿里出来,她大概误会了什么。   “王子殿下只是迷了路,不知这儿是尤里扬斯陛下的居所。谁叫这罗马皇宫实在太宏伟庞大了呢!”   伊什卡德寻了个借口为我解围,我们才得以避开难缠的皇后,从这错综复杂的迷宫里脱身。   回到自己的暂居处后,我一头扎进床上,再也顾不了更多。   尤里扬斯的声音犹如一串咒语在黑暗中萦绕不散,侵袭着我的大脑。浑身火烧火燎,我抱紧身体,闭上眼诵念着经文,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天籁般的竖琴声犹如潺潺流水淌入我的耳膜,轻柔的海风拂开了我的眼皮。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金色的阳光中浮现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阿硫因……”   弗拉维兹垂头望着我,长长的睫毛沾染着晨曦的淡光,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他的手指从琴弦翩然落至我的脸颊上,拨开我额上的乱发。   他的背后是阿芙洛狄德的雕像,这一刻他仿佛是她的化身。   我为他迷人的笑容所惑,仰起头凑近他的脸,小心翼翼的亲了一口,一股馥郁的酒味扑面涌来。然而身体一动,我便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懵了一下,迷茫地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铐在了一对如同噩梦般的镣铐里。   我尖叫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望着我的神。   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擒住我发抖的手腕,红唇印在我的手背,如同有毒的蝴蝶将蛰扎入我的皮肤,令我颤栗不已。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求你!”   “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的小爱神。”他将我拽入怀里,瘦削纤细的身体好似蔓藤将我缠绕,要跟我生成一株连理枝才好,“我只是害怕你离开。记得吗?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不要再尝试去翻越那堵城墙,不许再尝试离开我,否则我只好把你锁起来……是你逼我不得不这样做。”   天知道我情愿死去也不愿意再一次失去自由。   幼时不堪回首的旧忆又一次漫上心头,我在他怀里胡乱挣扎,弗拉维兹却将我搂得愈发紧,同归于尽一般的力度。   他将拴住我的锁链捆缚在爱神的足下,仿佛要以爱为名判我死刑。   tbc   ☆、第40章 【XL】不解心魔   他将拴住我的锁链捆缚在爱神的足下,仿佛要以爱为名判我死刑。   他的手轻抚过我的脊梁,俯身低头,金色的发如流沙般自我的胸膛泄下,嘴唇从肩头吻到我的腹部,低声呢喃:“你知道我昨晚梦见了什么吗,阿硫因?记得你昨天偷看的那些希腊人的画卷吗……”   我点了点头。   “你看了不该看的禁书,所以我要惩罚你,像那些图画里的男人惩罚男孩们那样……”耳边柔声细语,语气沉醉犹如梦呓。弗拉维兹像是喝了很多酒,他醉了。我感到迷茫慌张,被他纤长的手轻轻捉住了我的腕部,朝他松垮的白袍内探去。   很快我在他腹下触到一个烫热的硬物,在我掌心勃勃跳动。   “摸一摸它。等会它会使你疼痛,也会使你快乐。”   弗拉维兹俯身将我压在下面,将我搂在怀里。浓重的酒味如他的发丝倾泻而下,他的眼睛迷醉泛红,好像丧失了平日的优雅气度,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他的汗液滴在我的身上,如滚烫的蜡。   回想起那画卷上姿态各异、不堪入目的交合图景,我紧张地攥握双拳,用力一把推开了他,向后退去,缩到爱神的身后,缩紧多年来盘亘不去的阴影里。   我想起母亲被凌辱的惨状,那些画面使我对这人类最原始的活动充满了恐惧与厌恶,在我的认知里那不啻为一场酷刑。   我向母亲发誓我绝不会沦为人下之人,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弗拉维兹就要对我施以这种酷刑,将我打上专属他的印记———将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发誓要守护爱惜我一辈子的神子。   “别过来!我讨厌你,弗拉维兹!”   弗拉维兹试图抓住我,我挥舞着锁链驱赶他。恐惧使我忘了他身患重病,下手不知轻重。很快他的顽疾再次发作,半跪在地上咳嗽。他的衣衫敞落到地上,胯.间的东西软绵绵的耸拉下去,仿佛一朵凋谢的残花,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面色苍白。我忽然觉得自己残忍,但害怕战胜了一切其他情绪。   我深爱弗拉维兹,可也越来越害怕他。   “多么可笑啊……”一串轻笑从他嘴里溢出来,空灵的好似一缕寒风。他低着头,金发掩面,肩膀抖动得厉害,似笑似哭。   “我连……一个完整的男人都不是……阿硫因,爱神赐给我爱人的机会,我却连拥有所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你看看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弗拉维兹…”我嗫嚅着他的名字,胸口抽水似的收缩。   他抬起头来,醉意深重,眼眶血红,剔透的蓝眼瞳里水光潋滟。   这眼神像碎玻璃落入了肺腑,让我连呼吸也不忍,以至于他再次倾身将我压在身下时,我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我吓坏了你是不是……阿硫因?”他修长优美的手指撩过我的鬓角,将头埋在我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挟着浓重的鼻音,“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畸形、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你一定发现了,所以才想逃开我。”   我抿唇摇头,仓惶不安,“没有,没有……弗拉维兹!你绝不是……你就像是我的神明,你救了我!”   “那就向爱神宣誓……你会永远陪伴我。”弗拉维兹与我耳鬓厮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有诅咒似的魔法,令我动弹不得,生怕再犯错,再令他心碎。   “我不会离开你。”我彷徨的点点头。   “到我怀里来,我只想抱抱你。”   弗拉维兹解开我的镣铐,声音却如无形的绳索勒使我靠近他。他拥住我的身体,低头吻我的脖子,嘴唇却朝下滑去,细细密密的吻密布身躯,直抵腹下。   “阿硫因,我爱你……”   眼角一片潮湿,咸涩的味道。   我隐忍的仰起脖子,绷紧身体,在罪恶的甜蜜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   “阿硫因!醒醒!”   熟悉低沉的声音如雷贯耳,使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我的下巴被大力捏住,几乎脱了臼,疼痛令我勉强睁开了黏腻的眼皮,模模糊糊的对上一双墨色的眼睛。   “你梦见了……什么?”   身上的毯子被揭了开来,我的视线里掠过一抹血色。我眨了眨眼睛,撑起身来。伊什卡德蹙眉盯着我,攥着毯子,底下是我半.裸的躯体。我胯.间的东西正高高擎立着,一片狼藉。   而我的手,正放在腿间———我在梦里自渎。   “走开!别这样看我!”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恼羞成怒的怒吼起来,一把扯过毯子跳下床榻想要逃走,然而伊什卡德用身体挡住了我的去路。他紧紧拧着我的胳膊,用膝盖压住我的腿窝,将我逼到墙角半跪下来。我本能的反抗着,却看见伊什卡德腾出一只手来,在我面前的墙上用血画出着阿胡拉神的日月星图腾。   这举动就像给我施了个定身咒———我知道伊什卡德在谴责我犯了色戒。   我又梦到了弗拉维兹,深陷在与他纠缠的回忆里。我闭上眼睛,额头抵着墙壁,深深吸了口气,将后背袒露给伊什卡德:“惩罚我,为我驱走心魔,伊什卡德,就像以前你做的那样。”   没有任何迟疑的,伊什卡德拎起一壶水泼在我的头上。   水流滴滴答答的沿发丝淌下,我双掌扶于壁上默默诵经。羽毛摩擦的悉悉簌簌的细响在耳后响起,后背袭来数道火辣辣的疼痛,流水顺脊柱淌下。   痛感更甚,却同时使人清明冷静,罪恶与羞耻感随之褪去了不少。   呼吸平复以后,我听见伊什卡德分外粗重的喘息,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他的手按住了后脑勺,将我的头抵在墙面上。他的手掌很热,掌心的温度像焰心一样烫得人发怵。我呼吸发紧:“伊什卡德?”   “我不是僧侣,也不是圣人,阿硫因。”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洒在我颈后,似乎极力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我隐约察觉到一种一触及燃的危险。   “你知道…你这幅模样,有多么……”   整片后背都爆起了鸡皮疙瘩,我急忙披上毯子,从他的桎梏里挣脱,退开一段距离。伊什卡德只穿着单薄的内袍,掩饰不了什么。仅仅不经意的一扫而过,我就发现他的裆间果然呈现出了令人尴尬的状态。   “我们该保持距离。”他拾起床上的外袍扣上,眼神暗郁。   我不知道目光往哪搁,只好盯着跳跃的烛火,点点头。   “别像以前在家中那样,否则我不知道会一时冲动对你做出什么来。”   “是。”我再次点头,火光刺得我眼眶疼。   “别在我面前脱衣服。”   我疾步走到床边的放置衣物的箱子前,却望着里边几不蔽体的丝绸长袍愣住了。怎么,我日后在罗马皇宫里就要装扮成这种恶心的模样吗?   昨夜的情景冲上脑门,我烦躁不安,一脚踹开那箱子,只觉得筋骨发痒,想攀上屋脊狂肆跑跳,或者来一场痛快的搏斗,方能释放心中的憋闷。   “弗拉维兹……”   我浑身一震。   “这个名字到底属于什么人,阿硫因?”伊什卡德的语气如酝酿着雷雨的乌云。他朝我径直走过来,丝毫不避讳身体上的异状,凝视着我,那种逼迫的气焰好似侩子手站在一个死囚犯面前,一定要在行刑前问出个所以然来。   “它就像是一个魔鬼的诅咒,一个邪恶的烙印,它折磨着你,蛊惑着你,又让你变回初到泰西封时那种可怜悲惨的样子!你记得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吗?整夜整夜一语不发,跪在神像前自由自语,甚至试图自焚,每天在睡梦里喊着这个名字,时而哭喊时而欢笑,又有时好像在跟一个幻影做爱!在接受圣火祭礼后你终于下决心摒弃心魔,像是脱胎换骨了,而现在你又重蹈覆辙,到底怎么了?弗拉维兹与尤里扬斯之间有什么联系?从他出现开始你就……”   “够了!我承认我受到了那个邪徒的蛊惑……昨晚你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塔图他们怎么样?”提及昨晚的事,我的脸颊就仿佛被一道滚水浇过,皮开肉绽。   tbc   ☆、第41章 【XLI】一语成谶   “够了!我承认我受到了那个邪徒的蛊惑……昨晚你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塔图他们怎么样?”提及昨晚的事,我的脸颊就仿佛被一道滚水浇过,皮开肉绽。   “我们遭到了阻拦。”伊什卡德声音一沉,“塔图他们原本埋伏在皇宫竞技场里,与一群来历不明的家伙发生了冲突,而我在宫殿附近遇见了皇后,她邀我陪她赏景。我想这一切都是尤里扬斯的安排。没想到他会大费周章的设下陷阱……”   他停顿了一下,如鲠在喉般吐词艰难:“为了得到你。”   我的心头突突狂跳起来,下意识的摇头:“我和那家伙只有短暂的交集,他没有理由因小失大。也许他是根本就是不想交出军符,所以使绊子。”   这话出口,我不由感到一阵心虚,似乎连自己也不敢肯定。   “可他看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你囫囵吞入肚里。如果我没有赶到,真不知会发生什么。阿硫因,我很担心。”伊什卡德按住我的肩膀,手指收得很紧。   他的口吻让我感到非常不适,让我一下子想起被养父刚带回波斯时,那段糟糕的日子。   我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一边,在衣柜里找出件合适的衣物穿戴好。柜门上的一枚铜镜映出我的脸。我的面色不太好,好在眉眼不失冷锐锋芒。七年来除了身形变得更高大,我并没长变太多,但眼神早已截然不同。   那时我是哀怨的湖,现在我是坚硬的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经历的又岂是一个严冬?   我看着镜中自己的样子,依稀想起当年的情景。   那时候我弱得不堪一击,初来乍到,在家族里常受几个哥哥的欺负。他们趁养父外出,有时把我当女孩子调戏,剥光我的衣服,逼我穿上舞女的装束。假如不是伊什卡德捍卫我,我说不定会遭到他们的轮暴。我不愿母亲担忧的预言一语成谶,于是在训练场里比谁都要刻苦拼命,只为不成人下之人。   从军已逾数年,我自以为已足够强悍,却没料还需要伊什卡德出手援助。   这比在当年在贵霜1一役败在匈奴手里险先被擒,还要折辱我的自尊。   胸中气血翻腾,我阖上眼皮,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扣上扣子时,却感觉仿佛是被那人的手一颗颗的解开。我不由打了个寒噤,忙抓紧了衣襟,又忽而想起恍惚间听尤里扬斯说的某句话,通体僵硬。   “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伊什卡德关上柜门,理了理我的鬓角,将我过长的头发撩到肩后。   “你说……”我睁开眼睛,沉声低问,“国王陛下会不会本就有意把我献给尤里扬斯,刺杀君士坦提乌斯只是明面上的使命,实际上……?”   “不可能!”停在我额角的手猛地一抖。   “绝不可能。”沉默了一会,伊什卡德郑重的吐出几个字。他面色沉笃的注视着我的脸,眼瞳里却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惊惶。我猜想这个答案连他也无法确定。密信里没有这项任务,但诚然若尤里扬斯想要我,国王陛下说不定会允许。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阿硫因?陛下那样器重你,你不是不知道。能亲自由他授勋的军人,举国上下能有几个?他还曾想收你作御前侍卫,又怎么舍得把你这样出色的臣子献给一个敌国皇族?”   “是啊,”我苦笑一下,垂下眼睫,“但我拒绝了陛下的好意。我清楚的记得当我跪在他王座前,跟他请求允许我回军团时,他眼里那种失望。”   “但你没有让他后悔他的允诺与拔擢,不是吗?你为军团立了多少功劳?你忘了吗,阿硫因?”   “但最后一次我败了,我成了罗马军团的俘虏。”   “不,那不是最后一次。这次才是。”伊什卡德犹豫的扶住我的肩膀,忽而将我搂住,深嗅了一口我的体味,我尴尬的呆立着,听他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前往罗马的时候,父亲大人已经有意退隐。这次任务完成,我便不得不退役,回去继承父亲的职位,你愿意来帮我的忙,和我一起从政吗,我的弟弟?”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眼前蓦地浮现出尤里扬斯鲜血淋漓的胸膛,不知怎么,我感到一阵窒息,忙推开伊什卡德:“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你知道的,以往参加宴会,我总是给家族丢脸。伊什卡德,你会是个出色的宰相,而我,还是留在军团比较好。说不定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可以当团长了。”   我勉强笑了笑:“领导幽灵军团,是我一直渴望的事情。”   伊什卡德低下头,目光凝固在我脸上。我们咫尺相对,却好像隔得很远,中间横亘着一条永难逾越的鸿沟,里面沉睡着我心底怀藏的记忆。   我走到窗子边,推开紧闭的窗子想要喘口气。朦胧的纱帘飘飞,我远眺向夜空,却注意到对面的宫殿亮着的窗户里,透出一抹颀长的人影。   那影子倚靠在对面宫殿的窗台之上,白色衣摆垂落到半空中,随风飘荡,仿佛在夜色中翩翩起舞。他的姿势依稀像是怀抱着一架竖琴,手臂轻拂,我虽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膜深处却起了共鸣。   弗拉维兹曾弹奏的那首曲子顷刻响起在脑海里,使我瞬间失神。   窗子的对面居住着什么人?   我半眯起眼凝聚视线,为他那似曾相识的风姿所惑,魔怔似地盯着对面了好一会,直到那人停下动作,一缕火光自手中亮起,我才慌忙将窗子掩上了。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般呼吸急促,脊背沁满了汗液,失魂落魄,以至于伊什卡德走到跟前时,我被惊得浑身一抖。   “啪”,一双手越过我的肩膀将窗子又推开了。   “阿硫因,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伊什卡德拢着我的后颈,似乎要与我附耳低语,可什么也没说。我正奇怪,便见他望了一眼远处,忽然低下了头。我怔愣得忘了躲避,便感到嘴唇重重的一热,这叫我着实吓了一跳,而肩膀被一时扣牢,我竟无法动弹。   不远处骤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我挣开伊什卡德,循声望去。对面的人影以不知所踪,什么东西挂落在对面宫殿下的树梢上———那是一架竖琴,被摔得四分五裂。   我的目光顷刻如被磁石吸附在它上面,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去啊,去寻求你向往的自由,飞出这个牢笼啊,永远别再回来!”   被毁坏的竖琴佝偻着曾洁白优美的琴弓,像一个苟延残喘的病危老人在弗拉维兹的足下发出颤抖的嘶鸣,断裂的琴弦似与他声嘶力竭的笑声纠缠在一起。   “阿硫因……阿硫因!”   “啊!”   我大吼了一声,颤抖地捂住耳朵。身体即刻被有力的双手搂着转过去。   “我会传信请求国王陛下,允许你暂停执行这个任务。你的精神状态实在太糟了。”伊什卡德将我揽入怀里,胸膛的温度使我濒临破冰的情绪几乎一刹那爆发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握拳锤了锤他的肩,以示我没事。   “您在开玩笑吗,团长?”   一声讥笑自黑暗里突兀地响起。塔图!   我退开一步,便见一道人影自窗户上方犹如一只灵活的猫鼬窜进了屋子里。   塔图斜倚着一根柱子,一脸揶揄地审视着我们:“这是我有史以来听过您作出的最荒谬的决定。他如果不干了,我们找谁顶替他的位子?那个柔弱得像只小金丝雀一样的真货吗?我们可是骑虎难下的局面……”   阿泰尔呼啦一声降落下来,趴在窗台上抖擞凌乱的羽毛,显然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塔图的胳膊受了点伤。他抬起一只手,“嘶”地从衣襟咬下一寸布,利索的包裹手臂上斜卧着的一道锐器划出的骇人裂口。   我立即从身上的丝袍上撕下一条为他扎紧,伊什卡德则取来酒壶浇他的伤。塔图一边呲牙咧嘴,一边不忘调侃我:“干嘛浪费这么好的布料,穿在你身上可是惊为天人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我们的小军长有这等姿色……”   我浑手赏了他一记勾拳,打在下巴上:“闭上你的臭嘴!”   塔图换上一脸惨兮兮的神情。尽快塔图有时非常惹人厌,我也巴不得这任务能有人替我执行,但诚然他说的“骑虎难下”并没有错。君士坦提乌斯已经见过我,见过“亚美尼亚王子”了,我们没有退路。   tbc   ☆、第42章 【XLII】   君士坦提乌斯已经见过我,见过“亚美尼亚王子”了,我们没有退路。   “其他人有没有受伤?核实那些与你们交锋的人身份了吗?”伊什卡德压低声音。   塔图耸耸肩:“我们算得上势均力敌。那群家伙很厉害,是百里挑一的斗士,但并不是皇宫里的———”他蹙起眉头,“原本的宫廷角斗士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那些家伙是突然冒出来的蛮族人,但并没有与我们以死相搏的意思。他们就像只是在试探我们的能耐。”   我的心里咯噔一动,想起与尤里扬斯在一块的那些身附蓝纹的哥特人。他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的渗入了这皇宫的各个角落,只待合适时机便一触即发。而我们,都是一群被他吊着绳索的傀儡,配合他演上这一出惊心动魄的戏。   危险近在咫尺,步步紧逼,我这主角却下不得这舞台。   “我们得改变策略,尤里扬斯不可信任。”伊什卡德突然开口,走到窗前,“把这消息带给城关附近我们的人,让他们带着真王子回波斯禀报国王陛下。这几天我们就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看看尤里扬斯那边有什么动向。”   “传递消息?那也许来不及了。有一件糟糕的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团长。”   塔图喝了两口酒,哈嘶吸了口气。”   “什么?”我预感到不是什么好消息。塔图向来喜欢故作轻松,但一旦他开口,一定是黄金级别的乌鸦嘴。   伊什卡德沉了脸色盯着他,塔图一摊手:“苏萨出事了。”   “怎么回事?她暴露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苏萨跟随的是一位元老兼大臣,负责宫廷的纠察职务,一旦在他面前暴露非同小可。   伊什卡德拍了拍我的手:“塔图,你慢慢说。”   “她假扮侍女跟着一位大臣进宫,没料到那大臣是罗马皇帝的亲信,他们俩关系很密切。那老家伙不知怎么识破苏萨的伪装的……大概是对近臣身边的人非常熟悉。她被关进了地下监牢刑讯。我不想影响全盘计划,打算尝试自己救她出来。”塔图无奈地苦笑,指了指自己胳膊,“但我那儿会机关重重。”   我的心揪紧了。不知罗马的刑罚是否严酷,苏萨能在里面挺多久。她是个心性坚韧的姑娘,我毫不怀疑她的忠诚度,一旦完全陷入无法自救的绝境,她会选择自杀———这也是幽灵军团的每个成员面对严刑逼供时会做出的决定。   我万分不希望苏萨出事,也不希望其他人受到牵连。   “君士坦提乌斯是个谨慎精明的人,即使苏萨守口如瓶,他也一定会起疑。最近从外部进到罗马皇宫的人只有我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查到我们头上。我们得随机应变,反守为攻。要在他采取措施前把他干掉,无论怎样,他总是得死的。”   伊什卡德的语气毫无波澜,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手指敲打桌子,思考着对策,领袖的魄力使我和塔图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做?与国王陛下取得联络至少要七天时间。”   我关紧窗子,检查阿泰尔的羽毛里有没有隐藏的伤口,以确认它还有力气飞越一片海峡回到波斯去。   “要控制亚美尼亚,并非只有战狼军符一个办法。那只是号令一个军团的军符,但一旦侯任者由罗马加冕,罗马实际上就拥有支配整个亚美尼亚的权力。这种情况下,只要弄到一份罗马皇帝盖章的手谕,宣布允许亚美尼亚由其候任者自治,将它交给亚美尼亚那些真正的王位继承人们。他们早就有心投靠波斯。”   我点点头,与那些信仰基督教们的亚美尼亚贵族们相对立的,就是帕提亚王族的后裔,他们中大多都是拜火教的忠实信徒。   这计划虽有些冒险,但是值得一试,不论尤里扬斯能否夺位,只要这份手谕送到亚美尼亚,波斯军方就有机会长驱直入,将卡维之旗2插到亚美尼亚的王座上。   “届时君士坦提乌斯一死,罗马必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无暇他顾,我们将为国王陛下控制亚美尼亚,清剿罗马在东方战场上的势力挣得充分时机。”   “简而言之,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就是杀死君士坦提乌斯,并且设法搞到他的王印,伪造这么一份手谕?”我问道,“那么苏萨呢?”   “我们分头行动。塔图,你和伊索斯负责营救苏萨。纳尔米德长居罗马皇宫,他能帮上忙。”   “纳尔米德……那位霍兹米尔王子吗?我这不确定他有没有能力帮上我们。探察皇宫时,我可发现他躺在君士坦提乌斯的怀里。你没看见那场景有多香艳……据我所知,这霍兹米尔王子原本是君士坦丁………和亚美尼亚国王的情人。”塔图面露异色地笑笑,吹了声口哨,“噢!这金交椅上的皇帝一换,他也跟着躺到情人的儿子怀里了!接连侍奉两代罗马皇帝二十年,他的心还会向着波斯吗?”   我大吃一惊,想起那天他风度翩翩的模样,怎样也不像个男宠。但塔图虽然不正经,也断然不会开这样的玩笑。这太难以置信了!   伊什卡德摇摇头:“这点可放心。”他顿了一顿,从腰带里取出一把匕首,竟然是那把“星曜”。我惊诧地将它抓在手里查看,听见他继续道:“就在今晚,你赴约以后,霍兹米尔前来找我,将这个交给了我。如果他无意帮助波斯,不会冒险偷来这个。而且他拥有皇储的资格,国王陛下膝下又无子嗣,他身为王兄,是将来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回归波斯。”   贵为波斯王子,却屈就至此,侍奉两代敌国皇帝,其中辛酸难以想象。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么,莫名其妙想起母亲悲哀的眼神。   强令自己收回思绪,我揉了揉眉心,问:“那么我们呢?找个机会趁夜潜入君士坦提乌斯的寝宫,然后动手?”   伊什卡德摆手:“今晚我会亲自去查探一番,你待在这里,别轻举妄动。明晚,将有一场宫廷温泉宴会,也许会是个好机会。”   “那么我就傻待在这鸟笼一样的地方,什么也不干吗?”我冷冷的抗议。   “是的,这是命令。”   ☆、第43章 【XLIII】吞噬之欲(攻君视角)   凝视着对面窗户罅隙间漏出的一线火光,黑暗中的人眯起双眼,犹如一只鬼魅隐入更深的阴影里去。   “怎么了不弹了?多么美的曲子呀……”   一双柔夷从后轻轻环住尤里扬斯的脖颈,撒娇似的轻叹在他耳畔缠绵,好似一阵香风围绕着身体。这柔情足以叫任何男人为之动容,而年轻的皇子却毫无迟疑地转过身去,按住女人的肩膀,使她坐回身后的大理石桌边。动作轻柔而彬彬有礼,冷淡疏离却明显可辨,甚至,隐约散发着一丝生冷的拒绝意味。   养尊处优的罗马之母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神态一如十年前在罂粟园里误以为邂逅了天使的那个小女孩一般懵懂困惑。   “那曲子是为一个人所谱,也为了弹给那人听,可惜他听不见,于是我只好把琴扔了。”面具下的嘴唇微微勾起,泄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他的脸离得很近,沁人心脾的香气里透着一股凛冽的气息,像寒洌的冬风。   手一晃,酒樽就碰落到地上:“这世上还有谁配听你的弹琴?除了我和加卢斯以外?”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搁在椅背上的那只手,像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弹奏竖琴后,为之倾倒地亲吻他的掌心。   年轻男人的掌心不复少年时的纤细,看上去仍然那样优美修长,骨节分明,寸节有力,布满了粗粝的武者的茧,却因此而更蕴藏着一种近乎磁石的勾人魅力。假使这双手犹如抚琴一般在皮肤上游走,定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她从在十年前就迷恋他,可她的天使却连亲吻也啬于赐她。天知道她愿为他的爱付出一切———哪怕是从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变成一名巫女。   她满怀情意地注视着尤里扬斯的双眼,那双面具孔洞里的深瞳却仿佛没有焦距般的涣散着,游离了许久,才在燃烧的烛火里重新凝聚起来。   “回忆。”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如从肺腑深处发出来,像地底下的岩浆,像冰层里的热泉。一股炙热的情潮包裹在森冷的怨气里,涌动着、鼓噪着,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将人淹没得尸骨无存。   “你遇见了谁?在雅典,还是在高卢?”   她似笑非哭地凝视着他,手指绞缠在他暗赤色的发从里,如泣如诉。   回答她的却是一阵犹如死灰的沉默。面具的阴影下时常挂着诱惑的弧度的薄唇此刻紧抿,仔细看去,就好似在微微颤抖。   有那样一瞬,她几乎错觉眼前的男子在哭。   有那样一瞬,她好像触碰到了这个擅惑人心、却永远戴着一张面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魅影,仍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的证据。   可错觉仅仅是错觉,就像稍纵即逝的一抹梦影。他转瞬又笑了。   鲜血又从他胸口的绷带里渗出来,仿佛冰面开裂,底下挣出了一片罂粟。   疼痛的、绝美的、令人上瘾的,如同至深的情爱。   她低下头,如痴如醉的将他的血吮尽。   他浅啜饮一口杯中的酒,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脸颊。   她因这个吻而死而复生,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被撒旦施了魔咒,听见耳边梦呓似的低语:“回去吧,我的缪丝,去好好伺候我的王兄,让他在美梦里陷得深一些,更深一些……我会永远记得你为我做的事,会如你爱我一样爱你。”   罗马之母陶醉在他的怀抱与许诺般的诱惑里,点了点头。   她望着桌上占卜用的三角香炉,目光随腾然上升的烟丝飘到夜空里去,像濒死的人看见了奔赴天堂的泡影。   ***   火光随着脚步声远去,寝殿内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与黑暗。   桌边的男人独自下完恰特兰格棋盘上未结束的棋局,又自斟自饮了一会,站起身来,躺到在柔软的床榻上。空旷室内的寒意由四面涌来,裹住他的周身,一种难抑的情绪却自肺腑深处上泛,像毒液一般沁入四肢百骸,一点一点,侵蚀着血肉肌体,连呼吸也能牵起绞肉似的痛楚。   仿佛,又落回了浴火重生后被遗弃的那个地底监牢。   蜷缩着新生的、尚不成人形、体无完肤的丑陋躯体,干尸一般包裹着绷带,浑身焦枯的痂疤下掩盖着血肉模糊的肉,如同一只腐烂的蠕虫。   就凭着一句难辨虚实的神谕,日日夜夜咀嚼着深藏心底的执念,在地狱里熬过生不如死的两年岁月。   到底是攀上那至高无上的霸主之位的愿望更强,还是与那人重新相遇的渴念更甚,他本笃定是前者———他命兆如此,他生而为王,这是他深信无疑,也是数年来蛰伏于暗处,处心积虑运筹帷幄的最终目的。   而那人,则该是他登帝后信手拈来的战利品,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困在自己布下的罗网里,将这将近七年的煎熬,在他的身体上一点点讨回来。   然而,当昨夜再次实实在在的触碰到那人时,他发觉自己错了。   他忘了当年柔弱不堪的孩子已成为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人,他本该与他徐徐斡旋,将他一步步钓进掌心而浑不自知,却在注视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时被一股可怕的占有欲猝不及防的控制了头脑,像七年前那样不可自抑地把他压在身下,失去了所有理智。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惹得他的小爱神又逃之夭夭,如避鬼神。   阿硫因……   一字一句默默吟念着这个名字,榻上之人向虚空中张开手臂,好似揽了个人入怀,回想着那曾夜夜与他共眠的少年的音容相貌,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淅淅沥沥的降下雨来,恍然回到多年前的某个雨夜。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   小小少年细弱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几乎勒得他透不过气。蜷缩在他怀里的身躯瑟瑟发抖,像一只濒死的小兽。他腾出一只手将滑下的绒毯掖紧,环住怀里小家伙的脊背,却染上一手粘腻的鲜血。   他立即扯下他的衣袍,果不其然看见小少年单薄柔嫩的脊背上,那曾被锐器捅穿的伤口又因噩梦中的挣扎而裂开了。伤口里翻翘起血红的嫩肉,像死神狰狞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为他止血,却惊得尚半梦半醒的人哭叫起来:   “妈妈……妈妈!别伤害我的妈妈!”   “别乱动,我在这儿。”   他柔声警告着,按住小少年的脊背,本孱弱无力的身体好似在此时终于挣出了成年男子的气力。尽管并不容易,少年仍然在他的抚慰下安静下来。   药粉撒在伤口上自然疼痛难忍,刚刚醒来的小少年浑身发颤,却一声哭音也没发出,老老实实地枕在他腿上,手攥紧了他的衣摆,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用力。   心弦猝然动了一下,早已死气沉沉的胸腔里隐约多了一点声响。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指尖的力度,轻轻抚过膝上人的脊背。牛奶似的皮肤在他手指下泛着诱人的粉色,柔韧的脊骨躬曲成一条流畅的弧度。整片脊背湿漉漉的,染着一抹血色,艳丽青涩,逶迤蜿蜒,一直沁到他心河里去,激起一丝丝不可名状的涟漪。   涟漪底下藏的却是漩涡,从心底那道巨大的裂隙里生出来的———那里曾怀藏着一切常人本该享有的人世温暖,却都被那如今高坐王位上的君主剥夺了。   好在神明们还未冷酷到底,在这样暗无天日的黑暗里赐给了他一星光亮,让他不至于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与怨恨里迷失心智,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弗拉维兹……你为什么流泪?我已经不疼了。”稚气的问语唤回他的失神,一双凉润的小手捧住他的脸颊,碧透的眸子认认真真的仰视着他。   “为什么流泪?”他自言自语似地重复了一遍。透明的液体沿着嘴角淌下来,有几滴落在凝望他的眼眸里,宛如雨水降落在爱琴海,漂亮得惊心动魄。他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上少年的眼皮,“因为你让我重新活了过来。睡吧……我的小爱神。”   小少年懵懵懂懂地侧过身去,趴在他膝上,酣然睡去。他不忍唤醒他,只好静静端坐,好像生怕吓走丘比特的普绪刻1,担心他的小爱神哪天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   他睁开眼睛,手指抚到肩头未愈的一道箭伤,心想着,他的小爱神早就离开了他。恐怕早已在他心中死去了的自己,远比不上他那朝夕相处的哥哥吧。   眼前蓦地浮出片刻前窗前的一幕。削瘦的少年垂着头,顺从的承受那男人的亲吻。这本该是独属于自己的特权,却被与他朝夕相对的另一个人夺走了。   尤里扬斯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掌心里,心底生出的戾气,体内涌起的渴念,在胸臆腹下翻滚汹涌,俱化成一股视同猛兽的吞噬之欲,竟比登上那欧洲霸主之位的愿望还要强烈。身下的异物又窜动起来,如一头即将挣出兽厩的饿兽。   只想把魂牵梦绕的那人按在身下,撕开他的衣物,剥光了狠狠操.弄,弄得他怀上自己的异种,一步也离不开他的身边。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漂游,最终落在床头的铜棋盘上,又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从一开始,他要的那人就走进了他布的死局,又怎么逃的掉呢?   tbc   普绪刻1:源自希腊神话,丘比特的爱人。   ☆、第44章 【XLIV】无壳之蚌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使我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   我竟又梦见了弗拉维兹。   这几天几夜,他出现在我梦中的次数甚至比七年来都要频繁,以至那些他给予的快乐与痛苦,都随着梦里他愈来愈鲜活的模样而一并复苏,让我不得安眠。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在,伊什卡德与塔图已经离开了。独处使我全然放松,我睁着惺忪的睡眼,盯着低垂的红帷帘上被风吹动的金色流苏,它们瞧上去像阳光下的蒲公英,使我心静,半梦半醒地发起呆来。   床帷遮盖着我的床榻,却仍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好似梦里人的眼泪,一滴一滴往骨子里渗透。一种不可名状的愁绪从毛孔里细细密密的滋生出来,仿佛缱绻的轻吻落在周身,缠绵悱恻,也令人窒息。   “阿硫因……我的小爱神……”   熟悉的轻唤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夹杂着暗哑潮湿的笑音,恍如隔世。   心中粘稠稠的,雨水过境,雾气弥漫。我自以为早已冰封的心室又被这声音轻而易举地剖裂,从罅隙里淌出的东西是毒,将我花了七年时间铸起的保护壳溶蚀消解,露出柔软脆弱的蚌肉,任人鱼肉,任人采撷。   当年弗拉维兹的爱是我的壳,可我不愿被他荫蔽一世———蠕虫尚能化蝶,蚌肉却只能含珠自赏,壳也终究不是自由的双翼,承载不了我与亡母的夙愿。   然而今时我永远离开了他,却像蚌肉没了蚌壳,舔舐着怀里那颗被他给予的珠,哪怕它已成了一颗毒药,也如同饮鸠止渴。   我闭上眼睛,缩成一团,嘴里咏念着《阿维思陀》的经文,一只手却无法自控地顺着腹部抚下去,握住半昂起来的东西。恍惚被记忆里的弗拉维兹以轻柔又不容拒绝的手势触碰,我颤抖地在他爱抚下挣扎啜泣,承受他一次次因无法完全占有我而愈发过分的变相侵犯,就像被与玫瑰共生的荆棘牢牢捆缚。   一团火热在掌心升起,我揪住身下毛毯,夹紧了腿。烂熟于心的经文还在舌尖盘亘,却已混杂莫辨,听在耳里只觉得羞耻难忍。我抿紧嘴唇,加快了手势。我极少做这事,生怕失了灵光一向守戒自律,欲-望来时却如洪水猛兽。   在濒临释放之际,我竟失控地呻吟了一声,一股热流顷刻泄满了腿间。眼前短暂的陷入一片空茫,大脑逐渐清明起来,浓烈的罪恶感也随之爬上脊背。   经文不能抵御我的心魔,光明神的恩泽也无法洗褪我所中之毒。   那毒比附骨之蛆刻得更深,与躯体记忆共生灭。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就无法解除。   我这样想着,眼前好似起了濛濛大雾,梦里的幻象在昏惑的光线中凝聚成形,他的样子在我的想象中成形,清晰得细微可辨。   如被蛊惑地,我半阖了眼:“来要我吧,弗拉维兹……我欠你的。”   忽然一阵细碎的响动在床帷外响了起来,幻梦乍然破灭。   我急忙擦干下身的污秽,做贼似的心慌:“伊什卡德!?”   无人应答。我紧张地探出一颗头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阿泰尔在床尾休憩,见我醒来,立即抖了抖翅膀。   他们还未归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露台上。夜正深,远远望去,罗马城区宛如一片星海,近处的皇宫却灯火阑珊,只有那宝蓝色的穹顶上仍灯火通明。那里是属于君士坦提乌斯的殿堂。望着那儿,我忽然萌生了一种前去探寻的冲动。   刺杀君士坦提乌斯也许有些棘手,但偷盗王令可能却并不是那么困难。在暗杀君士坦提乌斯之前,搞定亚美尼亚方的事情也未尝不可———想取君士坦提乌斯性命者,大有人在,说不定轮不到我们动手。   这样思虑着,我浑身的肌肉都活络起来,无声驱使着我立刻行动。   甩了甩胳膊,关节发出细微的响动,我抬头望向头顶的夜空。深蓝的夜色正在消褪,光明不多时便会到来。   疾步退回室内,我翻出伊什卡德藏好的暗器,又换了套轻便的夜行服,顺着露台上的圆柱一跃而起,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那样攀上了上方的殿顶。   罗马式宫殿的顶部建造的相当平整,除了屋脊微微倾斜,我简直不怀疑可以在上面赛马。在这屋脊上还有一层楼,但我不敢攀到最高处,靠着宫殿外墙朝那宝蓝色的穹顶处潜行。   尽管危机四伏,但我不得不说这感觉实在好极了。我好像又变回了幽灵军团的军长,像以往一样执行着危险的任务,仿佛经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我热爱这样的冒险。在生死边缘行走,让我真实的触摸到活着的意义,让我觉得热血沸腾,甚至有些骄傲———有谁能在阿拉伯王殿里如入无人之境,有谁能在贵霜与凶悍勇猛的匈奴们正面交锋,有谁又能在深夜将罗马皇宫踩在足下?   即使我的功绩作为不足以成为亡母希望的“英雄”,便也不枉此生了。   离那月光之下的穹顶愈来愈近了。我放缓步伐,隐蔽在黑暗里,蹑手蹑脚的靠近,却忽然听见身边“呼啦”一声,一道黑影窜上我的肩头!   我心里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阿泰尔。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指了指穹顶之处,它随即张开翅膀徐徐翱翔一圈,又降落在我足边,扑扇了一下翅膀。这使我稍稍安下心来,阿泰尔在示意我,那上面没有人在。迅速沿一根石柱爬上去,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一面最近的圆形窗户。   里面正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纯金的十字架,底下是一架精致华美的木头神龛,上面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翻开了的圣经,让人可以轻易想象出这书本的主人跪在这儿,低头诵读的样子。没想到君士坦提乌斯还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但我对这老皇帝的信仰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他会不会半夜醒来,跑来这儿祈祷。朝阿泰尔比了个手势,它便飞到窗边,为我望风。有了它的监视,我就安全了不少,以往如有危险,阿泰尔总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轻轻一跃,我推开面前的彩色玻璃,翻身钻了这扇窄小的天窗。我该庆幸我的身材十分苗条,刚好从这通过。若是换了伊什卡德,恐怕就要卡在这儿了。   轻蹬墙壁,我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推了推这诵经阁的镶金木门,我发现它竟然被锁住了。外面静悄悄的。   这扇门一定是可以双面打开的,老皇帝诵经时大概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为了找到钥匙,我走近神龛上的圣经。翻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的拉丁文讲述的是耶稣诞生的过程,其中几行被划掉,页面的空白处有混了金粉的墨水笔迹———   [位格?本体同一,本体类同?上帝、圣子、圣父,三位一体是不存在的,他们并不是完全相等,也不能被混淆。耶稣是半神,阿里乌派才是真理!   处死他们,处死那些狂妄的异教徒!]   这些晦涩的语句看得我头晕。   在我看来从君士坦丁大帝大力推行基督教开始,圣经就成了他权力的法杖与象征,无非是为了巩固政治,让动荡不安的罗马帝国人民得到暂时的安宁罢了。   我的养父曾告诉我,这位皇帝与他的对手李锡尼原本可是跟我们一样笃信太阳神,可在一次命名为尼西亚大会的宗教会议过后,他们摇身一变便成了基督教的倡导者,实在有够讽刺。   摸到夹在书底的钥匙,我掂了掂,笑了一下。目光无意间掠过墙壁,我注意到十字架对面,窗户的两边挂着几张人物画像,他们都衣着华贵、表情严肃,头戴宝冠,一看就是罗马皇族。其中左边的一副引起了我的注意。   与中间那幅头戴法冠的人不同,他戴着一顶金色的桂叶冠,眼睛像爱琴海一样蓝,鼻梁秀挺,嘴唇殷红,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而我从这个陌生男人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一丝丝属于熟悉的痕迹。   他的嘴唇与眼睛长的很像弗拉维兹,但五官比他更为硬朗。   画像之下几个细小的拉丁文写着:尤里乌斯·君士坦提乌斯·弗拉维兹。   又或者,该是弗拉维兹与他相似才对。   我退后了一步,屏住呼吸,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弗拉维兹告诉我的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家族的姓氏。弗拉维兹曾教我认过罗马人的名字,第一个名字是姓名,第二个名字是胞族姓,第三个则是家族姓。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的近亲了,也许是父亲。弗拉维兹是罗马皇族,我却一点不知晓他的身世,甚至连真名,他也未曾告诉过我,及至死去。   为什么,弗拉维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来自哪里?   在心中问着,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我深吸了口气,又转而联想到那花园里的雕像与欧比乌斯的话。   这画像上的尤利乌斯是那位厄妮丝圣女的丈夫,尤里扬斯的生父。他与弗拉维兹是金发碧眼,那么有没有可能,弗拉维兹是尤里扬斯的同胞兄弟呢?也许,翻一翻皇室族谱便能知道……   ☆、第45章 【XLV】探皇宫   这画像上的尤利乌斯是那位厄妮丝圣女的丈夫,尤里扬斯的生父。他与弗拉维兹是金发碧眼,那么有没有可能,弗拉维兹是尤里扬斯的同胞兄弟呢?也许,翻一翻皇室族谱便能知道……   这个疑问自心中升腾起来,又被我强行按捺住。人都已经不在了,追究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握了握手里的钥匙,我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打开了那扇木门。门外静悄悄的,一片漆黑。我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猫腰潜入黑暗里去,一眼注意到不远处的走廊拱门前站着两位御前侍卫。他们穿着甲胄,仿佛两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我敢打赌他们站着睡着了,但我绝不敢冒险试探。   圆顶建筑的两侧走廊都是露天的,分别连接着低矮一些但更为庞大的宫楼,门口都座落着一个鲜花簇拥小型喷泉。它们看上去一样,因此我不能确定哪一边是君士坦提乌斯的寝居,而地图也不在我的手上,只能凭直觉先察探一边了。   就在我这样琢磨时,一串零碎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从另一侧走廊传来。   我迅速藏进一根柱子后,窥探着来人们,为首那人的面孔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是纳尔米德———或者该称他作霍兹米尔王子。他的背后跟着一队侍从,都是少年模样,打扮得极其露骨,他们披着半透明的丝绸长袍,里着一条亵裤,裸-体若隐若现,以至于出现在这样一个肃穆的建筑前时显得十分扎眼。   随即我意识到,这些都是罗马皇宫内豢养的男宠。而我扮演的这个角色,与他们本质没什么差别。我想起那件被人送来的衣物,感到一阵反胃。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离卫兵还有一段距离。瞅准时机,没有任何犹豫,我将刚才拿到的钥匙掷在了他们脚下。清脆的响声立即促使纳尔米德停下,朝我的方向看来。我向更深的黑暗里退去,嘴里轻轻的“喵”了一声。   (这绝非是因为尤里扬斯给我取那个恶心的绰号的关系。)   “你们在这等一等,我回来前不要乱走。”   纳尔米德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吩咐道。而后他拾起钥匙,朝我走来。我缩回诵经堂的门里,在他进门的一瞬便将他制在墙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别出声。”我低声警告。   “是你?”他眼里的惊色转瞬即逝,即刻就恢复了冷静。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在心里权衡一番,问道:“知道君士坦提乌斯把王印放在哪吗?带我去找,我们需要那个东西。”   纳尔米德一愕,打量了我一番,旋即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   “你的胆子倒是够大的,敢夜探罗马皇帝的寝宫直取王印?”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我蹙了蹙眉,“省得夜长梦多,你到底帮不帮我?”   他摇了摇头,扫了一眼门外:“现在不行,看见门外那群男孩了吗?君士坦提乌斯跟几个亲信在温泉聚会,我正要送他们过去伺候。如果你想混到他们中间去,倒是能进入君士坦提乌斯的寝宫,王印就在那里。不过,这样做太冒险了,皇帝寝宫的把守非常严密。”   想起刚才那群男宠的装束,我不由头皮一麻。这个法子是不可行的,太易身陷险境,我也断不愿意穿成那样行事。这会去救苏萨,我一人也是不合适的,但既然来了,空手而归总觉得有些缺憾。   即使不能取王印,能从君士坦提乌斯那儿窃听到有用的消息,也不错。在暗处跟着纳尔米德进去瞧瞧好了,我心想着。   “行了,你走吧。”我放开匕首,将他推向门口。不料纳尔米德却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惊,将他的双手扭住:“你做什么?”   纳尔米德的黑眼珠暗沉沉的,睫毛下一片暗影:“小心一些,别试图刺杀君士坦提乌斯,至少现在不行。他是个非常精明而多疑的人。一旦发现破绽,他便会先下狠手,让你……”他的眼神似有异色一闪,但转瞬即逝,“生不如死。”   “他对你做了什么?”   明知无需多问,我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他让我从一个男人成为了一个宦官。”他语调平静无波,好像说的是别人。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纳尔米德曾经刺杀过君士坦提乌斯,他失败了,但对方没有杀死他,而是让他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活下去。   而即便经历了这样的奇耻大辱,眼前的这个男人仍然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天然高傲,跌至绝境而不言弃,蒙受奇辱仍未折腰,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我敛起惊讶之色。伊什卡德坦然相告,要是我多言什么,才是对他的辱没。   “你们不必太心急。神谕里预示的日子就要来临,他大限将至,不久就会丧命在他的血亲手里,趁罗马内乱,你们再处理亚美尼亚的问题也不迟。”   “尤里扬斯么……”我下意识的嗤之以鼻,眼前却浮现出那日的天兆。对于神谕的预测,我向来也是深信不疑,养父曾为我求过一次,我清晰的记得那时神谕里说我将遭大劫而幸免于死,而那便是我被俘前三天的事。   “你觉得他不可信?”   似是能窥透我的想法,纳尔米德问。他的语气似在试探一般,难以捉摸。   欧比乌斯的话在脑中一闪。他说纳尔米德和他一样是尤里扬斯的追随者。伊什卡德的话固然有理,但谁知道,纳尔米德是更希望尤里扬斯坐上帝位多一点,还是波斯成为大赢家更多一些呢?那个变态的蛊惑人的能力非同一般……   我抬起眼皮,反问道:“你觉得他真会坐上帝位,又真的会兑现承诺,把亚美尼亚交给波斯管辖吗?”   “你如果不信,为什么不尝试去把另一半战狼军符拿到手,而要冒更大的风险盗取王印呢?”纳尔米德微微一笑。   “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换种方法主动出击。”我有些不耐,打算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却看他眼神莫测,心里突然一跳,“难道你知道怎么弄到另一半军符?”   “军符是我亲手交给他的,你说呢?他把它藏在自己寝宫的一间暗室里,有一条密道能通道那儿,入口就在他宫殿的后花园里,一尊雕像的底下,出口则在他卧室的一面镜子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如果想取到军符,最好尽快。”   纳尔米德理了理衣领,取出一把形状奇特的插销:“这是打开暗室的钥匙。”   “你不是效忠尤里扬斯吗,为什么把军符交到他手里,又告诉我怎么取?”   胸中疑云顿起,我困惑不已地盯着他。   他将钥匙塞进我腰间,郑重的一字一句轻声道:“一,是他的父亲当年对我有恩,二,唯有这样,尤里扬斯才会信任我。他幼时就惨遭屠族,又被放逐,比君士坦提乌斯还要多疑。他是个擅于玩弄人心的军事天才,我还要依仗他,夺回我失去的一切,他也需我相助。但是,没什么比国王陛下的使命与波斯领土更重要,我的孩子。试想你是波斯的一名王子,你自会明白我肩负的重任。”   这一席话与这奇怪的称呼似有神奇的效力,使我心中的天枰不由自主的朝他倾斜,几乎被他劝动了。我已下意识的将王子这重身份加诸他身,心中多了一层敬意,少了一分轻视。   带着一丝犹豫,我接过那把钥匙,从进来的那扇窗户离开了诵经堂。但我没有即刻照霍兹米尔王子的吩咐去做。我的心中自有一张算盘。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即使我按兵不动,也要先知悉对方的动向。   在暗处紧跟着霍兹米尔王子一行人,我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君士坦提乌斯的温泉御所。诺大华美的宫殿里水雾蒸腾,几个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宠为他们涂油按摩,在我看来这情景实在滑稽,仿佛一群待宰的猪猡正要下锅。   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个巨大的金十字挂坠闪闪发亮。那就是君士坦提乌斯。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类似信笺的羊皮卷,正在说着什么。   我直觉他与这些亲信说的是什么重要信息,便潜到离温泉池最近的那一侧墙外,轻手轻脚的靠近一扇窗子。   ☆、第46章 【XLVI】自投罗网   诺大华美的宫殿里水雾蒸腾,几个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宠为他们涂油按摩,在我看来这情景实在滑稽,仿佛一群待宰的猪猡正要下锅。   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个巨大的金十字挂坠闪闪发亮。那就是君士坦提乌斯。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类似信笺的羊皮卷,正在说着什么。   我直觉他与这些亲信说的是什么重要信息,便潜到离温泉池最近的那一侧墙外,轻手轻脚的靠近一扇窗子———   “依我看,您亲爱的堂弟绝不会安安分分的前往东方。我留在莱茵河对岸的探子来信,说他驻扎在那边的哥特大军最近已有动向,朝罗马赶来。我看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就在他出行去亚美尼亚前把他干掉。”   这声音有些耳熟,继而我反应过来,这是老皇帝那个狂妄自大的养子,提利昂在讲话。他们在商议除掉尤里扬斯。   “别心急,提利昂。至少……要等到送行典礼举行,他出了城门之后。我们不能在民众知晓的情况下动手。他现在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很高,我们得给他安个罪名,这样在他死后才不会引起异议。”   君士坦提乌斯慵懒的接过话。   “我很乐意提供一只精锐的暗杀军团保证他到不了亚美尼亚。”提利昂笑了一笑,“不过,陛下打算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呢?您的堂弟现在可是大功臣,帝国的凯撒……”   “那也无法抹杀他过去的恶名。他是撒旦之子,是受诅咒的降生者,即使他被冠上了圣徒的称号,他的外衣下仍然藏着一个异教徒的心脏。耶稣基督!上帝知道他干了什么!在他前往高卢后,在他曾经居住的宫殿花园里挖出了十来具尸体,其中还包括他失踪多年的其中一位教父萨尼尔,无一例外都被残忍的放了血!谁能证明这不是他干的,那个地方埋着他的生母,那个妖女厄妮丝,只有他常去!”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答道,他的嗓子细细的,听上去像是一位宦官。   “我们不如劝服您的主教,让他在朝堂上控诉尤里扬斯是个异教徒,身附邪力,让他为尤里扬斯驱魔,我们不就可以像对付加卢斯一样将他软禁起来,再设法将他毒死吗?何必还等到他………”   “是揭露,不是控诉。注意你的言辞,怎么能用这么下作的法子呢?”君士坦提乌斯打断了提利昂的话语,腔调带着一种冠冕堂皇的虚伪,但即使我不去看也能想象那双剑戟森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阴狠与狡诈。   “我们要让他接受公正、公开的审判,让他在广场上面对虔诚的上帝子民们的谴责,为他所犯的罪咎付出代价,就像他的哥哥加卢斯一样承受火刑而死。”   火刑?我不由浑身一震,耳膜嗡嗡作响。尤里扬斯的确有个哥哥,叫加百列尔,和弗拉维兹一样是被火烧死的………   眼前仿佛又有大火袭来,令我如遭炙烤,颤抖不已。   弗拉维兹,那就是你的真名吗?你就是加卢斯是不是?那一夜的大火本就蹊跷非常,难道是君士坦提乌斯派人加害了他?   “陛下英明,是我太鲁莽了,还要多向你学习才是。”提利昂笑起来。   静静的室内发出一声嘲讽而阴森的喟叹:“即便卑贱如蝼蚁,死前也要让他展展雄风,到底,他是我的亲堂弟………纳尔米德,我有些热了,替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一串朝窗户接近的脚步惊醒了我。我猫下腰贴紧墙壁,便感到头顶上的窗子被呼啦一下打开了。滚滚水雾弥漫出来,伴随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我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不料就撞上正注视着我的眼睛。   刹那间我猛地一惊,随即发现那是霍兹米尔王子。他略带惊诧的瞧着我,眼底甚至聚起了一丝怒意,仿佛是在谴责我不该来到这里。我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眨了一下眼皮。霍兹米尔横了我一眼,好像在示意我快些离开。   心仍在噗噗狂跳,一种恨意与怒火盘亘在胸口,我坚决的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些无奈,于是背靠着我站在了窗前,这对我起了很好的掩护作用,我打心眼里感谢霍兹米尔。虽然我与他才刚刚相识,却感到了一种他对我这个后辈的关心,那不像是装出来的。尽管,我还并不十分信任他。   “说来,还有一件事情,纳尔米德,过来。这件事得由你去办。”   霍兹米尔离开了窗户,按捺不住好奇,我稍稍探头,便看见他走到温泉边,步履很轻,像一只轻盈的猫。他缓缓褪下了自己的衣物,露出一身半透明的内衫。虽然有些尴尬,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背影十分优美,肩宽腰窄,腿长而笔直,既有男子的硬朗,还有一种中性的、近乎女人的柔媚,即使到了这种年纪,仍然保持的很好,可想而知他会是一名出色的舞者。   只是这舞这美都是为博取敌人的欢心,未免也太痛苦了些。   “陛下,请您尽管吩咐。”他俯身进入温泉里,依偎到君士坦提乌斯的身边,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不禁替他感到屈辱,不忍目睹的挪开了视线。   水声顿起,我听见一阵肉体厮磨之声自泉中传来,夹杂着其余几个人的窃笑,纳尔米德压抑的喘息无法阻挡的溢入耳中,使我如坐针毡。   人类与生俱来的窥探欲驱使我无法自控的朝温泉处望去,一幕不堪入目的景象闯入眼帘。君士坦提乌斯将霍兹米尔压在池壁上,竟不管池中数人在场,从后侵犯着他。那一刻我隐约看见霍兹米尔黑眼睛破碎的尊严,被他柔韧隐忍的外表下藏匿着的经年的恨意,如同满地的玻璃碎渣,每一片都能成为致人死地的凶器。他的呻吟冲击着我的脑门,使我产生了一种即刻逃走的冲动。   霍兹米尔是波斯王子,看他被罗马君王侵犯,与我在战场上看见波斯领土被罗马军团蹂躏时一样难受。而除此以外,窥视男人们交合让我更感到害臊。   就在挪动脚步时,君士坦提乌斯却在这时终于停下了进攻。   “你最熟悉内宫事务,帮我调查一下那位亚美尼亚的小王子,我有点儿怀疑他是个假冒的。”   心口瞬间拎紧,我屏息凝神,竖起双耳。   “怎么了,陛下,您怎么会突然怀疑亚美尼亚他们的人呢?”纳尔米得喘了口气,平复下呼吸,语气又恢复得波澜不惊。   君士坦提乌斯笑了一下:“我接到一封告密信,里面说亚美尼亚与尤里扬斯暗中勾结,意图联合他们篡夺皇位。提利昂怀疑那个阿尔沙克王子早被偷梁换柱,是尤里扬斯派来的人。”   “恕我直言,亚美尼亚关系事大,一发动全身,牵涉到整个东方战场的态势,说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挑拨罗马和亚美尼亚间的关系,陛下可不能随便听人撺掇……”霍兹米尔偏头,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提利昂,对方脸色微微一变。   我心想提利昂心怀鬼胎已久,那告密信八成是他自己捏造的,唯恐天下不乱,也不知道他打的到底什么算盘,也许是为了制造内乱,以求立功高升,更快继承皇位。   “怎么了,我说的不在理吗,陛下?”   “当然,亚美尼亚的问题我会谨慎对待,”君士坦提乌斯吻了吻霍兹米尔的脖子,“那儿的局势你比我更了解,当年要不是多亏了你,亚美尼亚国王那个老顽固怎么会这么快臣服于罗马呢?”他眯起眼笑起来,“我只是要你私下安排他为我侍寝,越快越好,我要看看那小王子的身上有没有亚美尼亚王族的特殊纹身。”   纹身?侍、侍寝?   我呼吸一紧,冷汗当即冒了出来,知道再不宜久留。可也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挪脚时,我忽然才发觉自己的腿麻了。紧接着,那遭到蛇咬的地方好似抽筋一般的痉挛起来,脚下一下滑空,猝不及防的,我失去重心向下坠去!   阿泰尔的利爪抠进我的衣服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   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就要以这可笑的方式丢了小命,而下一刻我就坠落在一片茂密而柔软的草丛里,接触到地面的脊背袭来一阵不算剧烈的钝痛感。   “什么人!有刺客!保护皇帝陛下!”   “就在下面的花园里,派人下去抓!”   妈的,糟糕了!   我恼恨地狠狠捶了一拳草地,翻身爬起来,这才察觉到腿部的异样———那条被遭到蛇吻的小腿肚,已然僵硬了半边,有一片呈现出了石质的灰白色,并且有蔓延开来的趋势。不…不,不!   心顿时如坠谷底,我捏住小腿重重揉了两把,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感,仿佛它已不属于我自己,而真遭到美杜莎诅咒成了一块的顽石。眼前蓦地浮现出面具下阴险的微笑,我一蹬地从地上窜起来,藏进树丛里,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这是一片面积庞大的的花园,有错综复杂的人工水渠,我想起伊什卡德手中那份地图,依稀想起穹顶周围的构造,此时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记忆力十分之好,基本可以做到过目不忘,记得这些水渠是与所有宫殿都相连的,它们连接着每个宫殿花园里的大型的喷泉与人工湖。   一头扎进水里,我迅速顺着一条水渠向里游去,顾不上它通往哪。这个时候,不被抓住才是最至关紧要的事。   经过一道小拱桥,不多时我便游进了花园的地下,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借着日曜之芒散发的微光,我勉强能看清渠道里的景象。它的壁上开凿了一副一副内容奇特的浮雕,里面人物的形态诡异,面目狰狞,简直形同地狱之景,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刻上这些壁雕,又有谁会去观赏它。   可以推测的是,多年以前这里也许并不是水渠,而是什么密道。   不知道,这里能不能通道霍兹米尔说的……尤里扬斯的宫殿里,那个藏有战狼军符的暗室呢?   这个念头从我脑中窜跳出来之时,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我发现自己抵达了一个像是地下蓄水库一样的地方,几个圆形的渠道口汩汩涌出的水交汇于此,月光的清辉从我的前方的渠口反射进来,外面显然是一片人工湖,远处水波粼粼,倒映着外头的树影。   然而,就在我沿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向前方游去时,一幕可怖的景象使我浑身僵硬的停了下来。   ———就在我的右方,支撑水渠的一根石柱上,盘踞一条黝黑的、巨大的影子,一对蓝紫色的兽瞳正如那冥府中的鬼火,幽幽的窥探着我。   那是一只巨蟒。   ☆、第47章 【XLVII】魔蟒之吻   一股浓重的寒意爬上我的脊背,使我犹如置身冰窖。   蛇类会迅速攻击移动的猎物,这是一种常识。我攥紧了手中的日曜之芒,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在阿兹莫忒山谷接受武士训练时,我曾学习过如何与大型猛兽对决,也成功试过从蟒蛇的袭击下脱困,但是,那时我对付的蟒蛇连这条大小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比起蟒蛇,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恶龙。   当我注意到它藏在柱子后的躯体上,似有一对若隐若现的翅膀之时,我惊骇差点呆在当场。谁能想到罗马皇宫的水渠底下藏着一个这样的魔物?   但此刻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该思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那巨蟒从柱子上蜿蜒而下,从水里朝我缓缓游来,我的每寸肌肉都如弓弦绷紧,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这将是一次生死搏杀。我靠紧墙壁,将康健的那一条腿蹬在墙面上,盯着水中的蛇影,匕首朝斜下对准它,蓄势待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一闪,就听到哗啦一阵水声,顷刻间水渠里犹如爆炸般腾起一片水雾,一道黑影闪电般的朝我直窜而来!   我什么也看不清,凭着反射一跃而起,敏捷的旋身避开,握紧日曜之芒浑手一挥,斜刺而下。噗地一声,我感到匕身一下子深深没入坚韧的蛇皮里。   腥风扑面而来,随之一道怪力顷刻袭上身躯。没来得及避开,我就被巨蟒紧紧绞住了身体,抵在石壁上。死亡迫近的颤栗感随紧贴上皮肤的滑腻鳞皮渗入每个毛孔里,冰凉凉的,让人通体发麻。   胳膊被扼得动弹不得,我死死握牢插在蛇身里的匕首,却再难施力刺得更深。紧接着,双腿也被蛇尾缠紧,黑暗中,蛇头自上方垂下,一寸一寸,逼近了我的脸。两盏风灯大小的妖异瞳仁近在咫尺,眼底燃烧着噬人的幽焰。   一刹那,我几乎认为自己死定了。但绝望仅仅是一闪便逝,面对困境不屈挠的武士本能强迫我屏息凝神与巨蟒对视着,如与死神化身在冥府门口对峙。   但与料想中即将被血盆大口吞噬的下场截然不同,巨蟒竟并没有张嘴袭击我,只是盯着我“嘶嘶”吐信。猩红的信子轻柔而肆意的扫过我的脸颊与脖子,仿佛是在舔舐,在爱抚。   这种诡异的感觉使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此时不是在被巨蟒威胁,而是在被某个人抚摸着。   ————尤里扬斯。   我陡然被吓了一大跳,心理作祟,再看那双蛇瞳也像极了他的眼睛,心中更骇。与此同时脚踝处搅起异动,缠着双足的蛇尾顺小腿如蔓藤攀上,细细摩过大腿根部,引得我下腹部一阵蓦地紧缩。如果不是被蛇身困住,恐怕我已窜跳了起来。   这是……它在干什么?!我僵若石雕,好像傻掉了一样连思维也无法运转。粗而柔韧的蛇身从腿间穿过,像人臂般环住我的脊背,绕过上身,将我整个人裹在怀里。蛇身绕着我轻轻的磨蹭扭晃,好似亲昵的爱抚。潮湿的信子滑过我的嘴唇,撬开我的齿关,长驱直入勾住了我的舌头。   吮吸,勾舔,仿佛在品尝,甚至交合似的抽送。黑暗中的一双细长幽深的蛇瞳半眯着深深盯着我,硕大的蛇头低垂而下,凑到我的颈窝,与我耳鬓厮磨一番,又朝我的身下探去,吞吐的信子随之扰向我的胸口,不时掠过乳首。   一股奇异的酥麻感直逼大脑,激得我打了个激灵。   这条蛇,这只怪兽根本就是在……!   如从噩魇中惊醒,我狠狠一口咬住嘴中的鬼东西,手腕向外一瞥,忍着脱臼般的痛感勉强抽得一点空隙,抓紧匕首猛力一旋!   腥甜蛇血溅了我一头一脸。蛇身一阵一狂颤,缠着我扎进水中。凉水淹没头顶,我极力扑腾挣扎,试图逃脱蛇躯,却被紧紧绞着拖往更深处。溺水感四面围困,汹汹扑来,我的意识即刻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下沉,下沉,下沉。沉入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你想我吗,阿硫因?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黑暗深处讯问着。   一大股哀恸似水流淹入口鼻。我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弗拉维兹……”   我好想你。想得想要流泪。   “阿硫因……我的小爱神,我在这儿。”   熟悉好听的嗓音从遥远之处飘来,从天际抵达耳畔,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   一片淡淡的光晕溢入眼里,透过薄薄的眼皮被映染成橘色。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生怕慢了一瞬,这个梦就消失殆尽。   弗拉维兹俯身伏在我身上,他的面庞上笼罩着金粉似的阳光,蒲公英的白色种子散逸在风中,让这一幕如仙境一般美得虚幻不实。即使知道这仅仅是个梦境,我仍带着一种奢望探出手去———却触碰到了实质。   他的体温、皮肤的质感、乃至呼吸都真切的映在我的掌心,而我不可置信的发现,我的手不再是以往梦境里的孩童模样,而是现在的成年大小。   “弗拉维兹……你在这。”   我颤抖的屏住呼吸,梦呓似的喃喃。   “是的,我回来了………”他低下头,殷红的嘴唇挨近我的鼻尖,呼吸与我融汇、纠缠,似两株共生的藤蔓。   我深吸了一口气,像幼时那样环住他修长如天鹅的脖子,极力维持的坚硬外壳像在片片龟裂,一瞬间我几欲泫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弗拉维兹?”   他撩开我的刘海,像以往那样在我额上落下一吻,却什么也没回答,只是宠溺的望着我,仿佛我还是当年的孩子。   这神态使我明白,这同样不过是个幻梦。   我埋首在他肩上,深嗅他发里颈窝散发出的迷迭花的清香,只想把这味道记得深一点,久一点。他的手紧紧揽住我的腰,将我压在身下,低头吻上我的脖子,吻势像压抑极久的一场雷雨,浇灌在我的周身。   仿佛浸泡在水里,周身一片潮湿,衣服紧紧粘连着皮肤形同无物,弗拉维兹的嘴唇游走在我的皮肤上。他的身躯从未有过的强韧有力,我浑身无力的瘫在他的怀抱里,任由他亲吻爱抚,像一只蚌贝撑开它坚硬紧闭的外壳。   如果这是真的,我情愿向弗拉维兹献出我的一切。   朦胧中,弗拉维兹轻声沉吟我的名字,我的意识又模糊起来。身体被难以启齿的方式摩擦着,双腿热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我伸手搂住身上弗拉维兹的脊背,柔滑细腻,弧度微曲的脊骨像……一条蟒蛇。   突如其来的惊悚感激得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揉了揉沾满水的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人工湖的石头湖滩上,半个身子没在水里,浑身湿透了。而我的衣衫大敞着,凌乱不堪,连裤子也褪了一半。一动我就感到裆里更是湿稠无比,就像刚跟谁亲热过。   怎会这样?我难堪又惊骇,理好衣服,紧张的望了望四周。好在周围并没有人影,也没有追兵的声响。稍松一口气,我摸索着腰间的日曜之芒,爬起身。   腰间空空如也,我即刻出了一背冷汗。   是真的。我在水渠遭遇了一条巨蟒,它没有吞吃或者袭击我,而是试图……   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连滚带爬的窜出水里,撑着身子,甩了甩湿透的头发。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我使劲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一些。   为什么……我会和那条巨蟒搏斗时忽然昏厥,产生见到弗拉维兹的幻觉?   一阵微风拂过来,凉意渗入骨髓,我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过来。   回头看了看湖里那个我出来的黑洞洞的渠口,即使深知日曜之芒的重要性,我仍然下意识的疾走了几步,迅速远离了水边,走进了密林里。不能趁夜去找,太危险了。我望了望四周,浓郁的树影遮天蔽日,随风摇曳。   “扑簌簌———”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我伏地一闪,扑进怀里的东西将我吓了一跳。是阿泰尔。我连忙安抚意味的拍了拍它的羽翅,钻出扰人的树丛,便来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走出密林,我发现不远处是一道可以望见大海的悬崖,两边是两座相对的高耸的白色宫殿,这竟是我前日随欧比乌斯踏足的那个花园。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目光像罗盘指针被磁石吸引,落在了某一处。   不远处,一架四分五裂的竖琴映入了我的眼帘。   ☆、第48章 【XLVIII】飞蛾入网   它那象牙质地的白色躯体挂在一根枝桠上摇摇欲坠,仿佛吊死者的枯骨孤苦伶仃的在风中摇荡。   精致而细弱的琴身弯折着,勾着几根将断未断的丝弦,在夜里泛着凄然的冷   光。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去,手指颤抖着滑过其中一根弦,微弱的响声跃入耳膜,却如重锤砸在胸口。   恍惚间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腕,轻轻拂过根根丝弦,一串流水似的乐声淌入耳膜,直奔昔日而去。仿佛我又回到了七年前,变回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小孩童,站在竖琴边发呆。弗拉维兹就那样轻柔的握着我的手,一边教我弹奏竖琴,一边与我述说那能用竖琴声将猛兽驯服的俄耳甫斯1的故事。   他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还犹如昨日一般清晰。   “弗拉维兹……”我望着蒙蒙亮的天空,无奈地苦笑:“到底要什么时候,我才能忘记你呢?”   我会回来,阿硫因。   去寻找我在这世上存在的痕迹……你会与我重新相遇。   这串话语不期然的重现在脑海深处,我心口一悸,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皮,朝面前宫殿的一扇窗口望去。   竖琴的主人是谁呢?看上去与你那么相像……   难道你还活着吗,还可能吗,弗拉维兹?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勾住了身体,我伸手抚上宫殿外墙上凹凸的浮雕,纵身一跃。等到反应过来时,我竟已攀了三层楼的高度。   前日那扇窗户近在咫尺。蓝矿石玻璃在月光下散发着洇洇冷光,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满了它的边沿,投下斑驳的阴影,仿佛弗拉维兹的双眼,诱人踏足。金属的插销已经打开,窗子半掩着,好似早就在等待我的到来。   我轻轻推开它,习惯性的伸手一摸腰间,背后发凉,却仍不由自主的一脚踏了进去。室内幽暗昏惑,我眨了眨眼,勉强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借着窗外淡淡的清辉,我一看见最近的是一张华丽的红木书桌,离我最近之处摆着一尊银质烛台。这无疑是称手的武器。   顺手抓起来握在掌中,我掂了一掂,它足够我一瞬间敲碎一个人的颅骨。巡视了周围一番。对面放着一个搁放书卷的柜子,两尊一大一小的铜质胸像,屋子里并没有人在,我的视线又回到桌子上,想要确认上面的物件属于谁。   桌上摆放着一个银十字架,一本落满了灰的《圣经》,一本《伊利亚特》还有一本不知名黑皮书,它上了锁,书页有些破损,看上去十分神秘。此外还有一个希腊人发明的那种地球仪,在黑暗中滴滴答答的转动着,让人心神不安。我小心翼翼的拉开桌面下的抽屉检查,里面有一个纯金制造的恰特兰格棋盘,旁边是一个被丝毯包裹起来的长筒状物体。   一种说不清的冲动猝然涌上指尖,促使我将丝毯层层揭了下来。   里面像是一副卷轴画,它的边角泛黄,更有一边焦黑翻起,像是被火烧过。   我屏住呼吸,将它展了开来,立即呆在当场。   里面画着一个黑发碧眼的男孩,底部有一行小字清晰可辨。   ———吾之爱,阿硫因。   趔趄了几步,我差点跌坐到地上,捂住了嘴。   我认得这画。这画是当年弗拉维兹请一位画匠为我所绘,是大火肆虐神殿后他唯一存留的东西。我还记得我亲手将它与弗拉维兹的尸骸葬在一起。   怎么……怎么会在这里?有人动了他的墓?   还是……他死而复生?   不可能……不可能!   被火烧死的人连灵魂也会灰飞烟灭,哪会有复生这样的神迹!   一个声音在脑中否决着这个极度荒谬的猜想,我的心却疯癫似的狂跳,震得整个胸腔仿佛擂鼓一般震荡。   也许他就在这儿,在这宫殿里!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嚎,我仓皇的抱住那画卷,走进房间的黑暗深处,步入一条幽邃的长廊,两侧墙上镶满了镜子,无数个我在其间挣扎,好似迷失于冥河间的游魂。我茫茫然的就这样走到了镜廊尽头的门前。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透出一线冷清的光晕。   这是一间卧室。正中暗红帷帐低垂的床上朦朦胧胧透出一个卧着的人影,似乎正静静沉眠,对我的到来毫无感知。我探头窥视,忽然被对面的一个人影惊到,差点就举起烛台掷去,又立即发现那仅仅是面镜子。   镜子里的我浑身湿透,夜行服紧贴着身体,活像一只从深渊里爬出的水鬼。   谁若半夜见到这样的我,恐怕要吓个半死。   我悄无声息的走近了床边,掀起半掩的帷帐一角去瞧床上那人,仿佛某一年在阿拉伯地下揭开某个禁止踏足的古墓里的棺木一样紧张。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腔的同时,我窥见了一个微微泛亮的物体。那是一枚紫宝石戒指,戴在床上人苍白修长的手上。意识到这人是谁的一刹,我本能的握紧了手中凶器,又不禁抬眼朝他隐于黑暗处的上身望去。   他未醒,包裹着绷带的胸膛露在敞开的睡袍外,若不是在平稳的微微起伏,几与一具象牙雕像无异,几块暗褐色的血迹显现出病态的虚弱。   任他多么强悍,被日曜之芒刺上这一下也斗不过我。   抱着这念头,我深吸了一口气,掀起帘子。暗淡的一线光晕落入漆黑帘内,有一处泛起冷质的金属反光。奇诡的青铜面具映入我的眼帘,使我心中一阵突突猛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觉十分平稳,便轻轻揭起一角。   底下露出的是半边极美的容颜,大半脸孔隐在发丝下,凭着轮廓却仍可辨出………与弗拉维兹的相貌并不相似。他的眉眼更深邃,深得阴戾。美则美矣,却让人多看一眼都似触犯了禁忌,怵目惊心。   还想再揭开些,恰时他的眼皮抖了抖,我立刻缩了手,抓紧身边烛台,见他并无动静,不由一阵自嘲。   怎会差点又以为这邪徒会是他?   弗拉维兹一定是他的哥哥加卢斯,所以这画像才会在这……   算了,这不是要紧事,快离开才是对的!   我暗暗告诫自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退下床,却感到手腕猛然一紧,一下子被拽倒在床上。帷幕忽如云霾降下,眼前一黑,暗处的人影转瞬已覆在我上方,手臂一左一右形成了一道桎梏,将我罩在怀中。   脑中一根弦扯紧,我抓起烛光砸向他的头,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又使我硬生生的停在距他头皮一毫的距离———他是弗拉维兹的亲人。   “半夜闯到别人床上,干鬼鬼祟祟的勾当……现在又想杀人灭口?”耳垂被黑暗中的一缕轻弱的呼吸染湿,“作为一个伤患,我是不是该大喊一声救命呢?”   说着他的声音顿了一顿,还真喊起来:“救……”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别喊!我不是来杀你的。但假如你喊人来,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来杀我?那你跑我床上来做什么?主动献身?噢,我忘记了,你的腿……”他低沉的哼笑了一声,呼吸洒到我衣襟口,一只手滑下去,摸到我膝盖上。他似乎在发高烧,体温迅速被湿透的布料渗透到我的皮肤上,热得让人心悸。   回忆起那天晚上不堪的遭遇,我浑身一僵,可刚经历过那场幻梦的身体格外敏感,被他一碰顿时就微微发颤。我把烛台抵在他后颈上:“少动手动脚!我随时都能要你的命!”   “别怕呀,我现在可没有力气对你乱来,”他轻轻握起我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我的手掌立刻触到一片新的潮意,“这一刀刺得真深哪……”   “别装可怜,我可不会对你这种下流的邪徒感到抱歉!”我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挺腰坐起。腰被他忽然搂紧,身体被抵在背后硬而冰冷的床板上,困在他的怀抱里。我感到他的呼吸因忍痛而轻微发抖,手劲却依然很大。   像不愿脱离树枝的垂死之藤徒劳挣扎,让我竟一瞬间有种面对发病的弗拉维兹时的错觉。我的血液凝滞,任他一缕一缕撩开我黏在肩上的湿发,又细细用手指拭去沿我颊边滴落的水珠。   这举动太缠绵悱恻,以至于我不禁有些恍惚,几乎忘了自己本该对这人避之不及。   窗外隐约传来低闷抑郁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声接踵而至,像情人们间浓情蜜意的轻吟絮语,让人耳酥心软。   tbc   ☆、第49章 【XI】爱之禁忌   “你来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偷看我的脸吧?”   薄薄红唇几乎挨着我的额头,笑了一下,“多像普绪刻干的事啊,难道你把我当成你的丘比特吗……我的样子可还让你满意?”   头皮一阵发酥。   我撇开头,嗤了一声,脑海里却挥之不去刚才窥见的面容。没法不承认他生得魅惑众生,可即使如此我也对他毫无兴趣。更何况,他是……   “自作多情。我来是因为那副画……”我指了指脚边卷轴,揪紧他的衣襟问道:“我问你,你的哥哥是不是金发碧眼?是不是被火烧死了?”   尤里扬斯扫了一眼那画轴,呼吸声蓦地一顿,黑暗里便剩下一片溺人的沉默。我的呼吸与他一并静止,心在荆棘地上徘徊不定,苦楚与期待共同滋长。   半晌他才轻笑了一声,口气里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复杂意味:“家有长兄加卢斯,正是你说的……金发碧眼,死于大火。那画是我从他坟墓里取回的遗物。”   遗物……   弗拉维兹会死而复生———这最荒谬的猜想终究是个奢望,而我又怎该对它存有希冀?胸口好似缩水,我一把抓起画轴,自嘲的苦笑:“难怪你就像是早就认识我,原来你是他的弟弟。”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在意他?啊,我知道了……”他凑近我的耳畔,嘴唇烫得似乎能将我的头发烧着,“你爱他?”   仿佛被咒语定住身体,我一动不能动的僵在那儿,眉目冰冷的盯着他。   耳边幽幽的一声叹息:“别这么紧张。我只是了解我那交往不多的长兄。为你绘下这样入木三分的画像,他一定爱你入了骨。”   这一句问语字字是穿心之箭,直击我心中壁垒至脆至薄之处,差点让我溃不成堤。天际一声雷鸣乍响,雨声骤然大了。   “你爱他……”   黑暗中的声音压得极低,压抑犹如天际积水的乌云。   “还是感激、怜悯、愧疚?不如……让我来替他求个答案,怎么样?”   修长湿润的手指走过我的鼻梁,划过嘴唇,抵达胸口,剥开湿黏不堪的衣服。我的心脏一尾垂死挣扎的像从渔网中脱困,咚咚弹跳之声响彻脑际。他垂下头去凑近我的心口,嘴唇印上我的胸膛。我下意识地举起烛台,手却因心慌而颤抖得厉害,只听见一声低吟自胸腔直抵耳膜,震得连心脏也要跳出喉口。   “吾之爱阿硫因……”   别念…别念出那一句!   我的嘴唇一抖,嗓子眼紧缩着,什么也没说出来。鼻腔霎时酸热一片,泪水近乎淌出眼眶,又被一层无形之物阻挡,生生抑回眼眶。   别再流泪……我的小爱神。   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我爱你。   一瞬间仿佛身置梦中,理智如陷泥沼,我半身瘫软,只感到胸膛上被灼烧的唇舌肆横流连,集聚在敏感的乳首。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流掺合麻意激涌至四肢百骸,紧裹的湿衣被撕扯开,凉意掠过肌体,使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你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词!”我掐着身上人的颈项,却使不上力。手心里像握着的是一截炭火,热度从指间汇集血管直达我的五肺六腑,体内焦枯似焚,身上却好似浸在雨水里,潮热得要命。   “是的,我不是。”他的嘴唇贴着我的心,睫毛在皮肤上似蝶翼微微翕动,“假如他死而复生,回到你身边……你会爱他吗?把你的心……”   一只手微凉的从腰后探入,掀开紧黏的衣物,抚上我汗水淋漓的脊背。炙热的舌头细细的、一寸寸舔过我的心脏,仿佛一只蟒蛇要将它囫囵吞下。   我就像真遭到舔舐的猎物般感到窒息,仰着脖子喘不上气,摸索着手边的那个烛台,想要像柏尔修斯一样将这纠缠我的妖魔杀死。   “还有……身体都献给他?”   他低下头去,嘴唇隔着裤子触到我的性器。像被火星烫到,我慌张的扳起他的头,手指却滑陷入他浓密的发间,便到胯间骤然一热。他张嘴含住我的东西的一瞬间,我软了手脚,像被击碎了脊骨的猛兽,瘫倒在床板上。   “别……别碰那,我不能破戒……”命根被人含在口里的感觉让我牙关打颤,口齿都不清,“我向阿胡拉神发誓终身清修……”   炙热的舌头勾撩过我的茎端,轻轻一吮,下腹就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像在干渴了多时的网中之鱼。耳内尽是窗外轰鸣的暴雨,颅内滚水似翻腾,身体颤抖得厉害。我拗高了腰,仰起头凌乱的喘息,紧咬嘴唇压抑喉头溢出的可耻声响。   根部被绞得更紧,刻意刺探我的忍耐力,时而轻咬,时而深吞,黑暗中似乎起了一片浓稠柔软的漩涡,将我深深卷进去,搅得粉身碎骨。   恍惚之间仿佛又置身在多年前的那个神殿里,身下不是一张床,而是祭神的案桌。弗拉维兹将我按在身下,一如此刻对我做着这样的渎神之举。   我一时辨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面对何人,只是像那时一样闭着双眼,蜷缩起身躯,抵抗着逐渐蚕食我的情欲。   湿黏紧绷的布料裹得下体胀痛,却丝毫不能抵御快感入侵,就似渔网能困住鱼,困不住水。挣不脱,逃不掉,被他的唇舌钓在半空,身下的一根筋便是一根鱼线,他每舔吮一下,就勾得整个腹部都在一下一下突突的跳。   视线失了焦,我只顾张着嘴大口呼吸,仿佛鱼上了饵,被身下始终落不到实处的快意磨得腿间一片精湿。他一松口,我便像从高处坠下,痉挛着泄了身。   裤子绷得太紧,我射了几股才算完,连体壳都像是排空了。   大脑晕眩阵阵,魂魄也飞至天穹,下半身濡湿不堪。我闭着眼大口喘息,撑开几乎融化的眼皮,目光游到上方,模模糊糊的望见头顶几道蜿蜒扭动的影。   “嘶嘶”吐信声如细针扎入耳间,冰凉的东西冷不丁的掉落到肩上。心下猛地一惊,我一个打挺弹坐起来,抓起挂在身上的几条蛇扔出去,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我竟然被这变态……   这一念闪过,同时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脚踝,霎时间我汗毛耸立,当即几乎跳起来,一条腿却发麻,使我一下子跌倒回床上。   “别以为你是他的亲人我就不会杀了你!”   我迸出一声怒吼。半个头落到床缘外,颈子吊在半空喘不过气。窗外微亮的天光使我意识到已经快黎明了,而我居然在这房间里与这变态厮混了一晚!   我一把掀起帷帐,卡住他的脖子。光影交错的一刹,他搂紧我的腰,苍白的手从帐内阴影里伸出,紧紧捂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似受了什么惊吓而极度紧张。   做什么?   愣了一愣,我掰开尤里扬斯的手,又正面对上那副诡异的面具。他浓密的睫羽如遮挡夜空的阴翳,透出星子般闪烁的痛楚与渴念,微渺而一闪即逝。我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目光,怔了一怔,手被他握起,触上他的额心。   “这儿生着美杜莎之瞳,被它瞧上一眼,后果可不堪设想。我舍不得你死。”他低头吻上我的掌心,侵略性的笑意又自红唇边滋长出来,妖瞳慑人。   美杜莎之瞳?他戴着面具就是因为这个?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仍然感到有些后怕,退了几步,警惕的盯着尤里扬斯。这家伙身上太多奇诡之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刚才把面具全揭下来,我就真的因那“美杜莎之瞳”而丢了小命。   尤里扬斯拉开帷帘,我拾起床脚那幅画,朝窗边退去,以防被他困住。他却只是慵懒的撑起身来,朝地上的几条蛇勾了勾手指,容它们蜿蜒游上脚踝。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不禁瞠目结舌———那些蛇一缠上去,便一口咬住他的腿。尖尖的獠牙刺进他的皮肤里,鲜血一缕缕沿苍白的小腿淌下,在足边积成一小股。   我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在他胸口的伤处,要是换作我,恐怕已经失血而死。他却好似不知疼痛,兀自仰着脖子,身躯因鲜血流逝而愈发显出病态的白,好似冰凝的人雕。睡袍自他耸拉的肩滑下,使他优美精健的上身裸呈在晨光里。   这一幕像幅色彩浓烈的壁画,冷艳瑰丽又充满了说不出的神性,又似一尊被邪恶侵蚀的神像,诱惑与圣洁并存。   假使我不对这邪徒心存戒备,也许会情不自禁的跪下朝他顶礼朝拜,又或者被他蛊惑,主动投怀送抱,如同人们灵魂深处天生怀有对死亡的向往。   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快离开这儿,阿硫因!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警告。 【和谐版】   “你的国王陛下想要的大概就是这个玩意吧?”尤里扬斯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抚狼头,沉默了一会,才笑着启口,“可我从未要求波斯一方协助我夺位,我的计划里并没有为你们安排位置。的确,在一年以前我们有过交易,但是仅止于战场,可没包括干涉罗马内政。是波斯王担心我登上帝位以后违背承诺,所以才派你们进宫刺杀君士坦提乌斯,以便日后分一杯羹。”   “那你还啰嗦什么?”我挑起眉毛,“担心我们过河拆桥?”   “不……”尤里扬斯眯起眼,“君士坦提乌斯热衷于在东方开辟战场,波斯人比我更希望他死。我不担心你们会放过他。虽然我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但没错,有你们相助,我的胜算更多一分。可是波斯与罗马是百年夙敌,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我该凭什么相信你们呢?”   他顿了一顿,抬眼盯着我,眼瞳中火光跳跃:“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我呼吸一紧,想起伊什卡德的嘱咐,一使力将桌面上的日曜之芒推了出去,“这还不够诚意?这可是我们波斯人的国宝。如果国王陛下不是诚心想跟你合作,完全可以命我们带着它一走了之,何必冒险进到敌人的地盘里来?”   “假如波斯王派了别人,当然不够。但是因为是你……”尤里扬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染着嗜血的意味。他将匕首拔出刀鞘,冰棱似的手指划过刀刃,鲜血一滴一滴落入酒杯,“所以够了。来,替我与你的国王陛下歃血为盟吧。”   他在桌子那头起身,染血的手举起杯子呈对着我。   这种结盟的传统,波斯与罗马一样。   我的目光聚在那杯摇晃的酒液上,心脏在胸腔砰砰狂跳,好半天才挪动了脚步,一寸一寸的移到尤里扬斯面前,接过了那杯酒,划破手指,将血挤了进去。   按照规矩,下一步,我们就得一人喝一口这杯酒。见他把杯子递过来,我警觉地抬手挡住,“你先喝。”   他对我怀着邪恶的企图,我必须得小心。尽管伊什卡德他们就在外面,我还是得提防这家伙下毒。   “戒备心还真是强。”尤里扬斯无所谓地饮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又递到我面前:“该你了。”   我吞了一口唾沫,一把将酒了接过来。杯子里酒液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猩红色,让我心头发怵。念起日曜之芒的匕身为纯银打造,我抓起日曜之芒往杯中一试,见它没有变色,才象征性的浅啜了一口。   做这一切的时候,尤里扬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烛光中他的脸半明半暗,阴影变幻,面具下遮掩的神情晦暗不清,仿佛藏身暗处的邪魔在窥视着一个无知孩童做徒劳挣扎。我被他看得的脊背发凉,搁下酒杯,“好了,军符。”   “你可以自行取走。不过你眼前并不是完整的,这是一只母狼,”他指了指军符上的狼像:“还有一只公狼,它们在一起才能号令战狼军团。”   尤里扬斯展开手,将军符向前推了几分。   “你准备什么时候交给我们?坐稳皇位之后?”我扫视过军符周身,才发现它确实缺了一半。   “当然,这是制衡的唯一方法。否则我怎能保证不会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呢?”尤里扬斯靠在椅背上,下颌微微仰起。嘴角仍噙着笑,眼睛却很深,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锐色。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樽,我却不禁想象出了他拿着权杖,坐在那把高高的金交椅上睥睨天下的样子,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算了,拿到军符的一部分,也不算全无收获,回去禀报伊什卡德再做商议。   “还犹豫什么呢?过来啊。”   他盯着我,低声吐词,眼睛勾人摄魄。   不好的预感在空气中悄然蔓延,侵入口鼻。我警惕的走近他身边,朝军符伸出手去,一股无形的危险气息立刻自他身上扑面而来。在碰到它的一瞬间,几乎同我预想到的一样,尤里扬斯伸手擒住了我的手腕。   我则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桌上匕首,对准了他的咽喉。   他抬起眼皮逼视我。烛火将他的双眼耀亮,宛如暗沉的夜穹被黎明笼罩,隐约能窥见云翳下碧蓝海面的一隅,却不真切。   隔得这样近,在光线下,我才发觉尤里扬斯的眼睛与弗拉维兹那样相像。   仿佛与梦中之人对视,我的心跳得厉害。   “你大可以割断我的咽喉……死在你这样的美人手里,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尤里扬斯抬起头,嘴唇弯如月勾。   “啊…看你的手还在流血呢。”   近在耳畔的低笑暗哑蛊惑,他昂着头,白皙的脖子抵着我的刀刃上,一只手却紧紧扣住了我的腰,张嘴含住我割破的手指,吮吸起来。   我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反手抓起刀刺进他的肩头。刀刃刺破了他的皮肤,沁出一线艳红的血迹,好像雪地上绽放的蔷薇。但他抓着我的手握得极牢,好似笃定我不会用力往下捅。   他眯眼盯着我,唇舌放肆在我握刀柄的指头上流连,轻柔缠绵。面具的孔洞里的眼睑低垂,浓密睫羽如乌云密布,底下是一片饱藏着爱欲的海,随时能化作一场暴雨倾泄而下。一丝丝异样的酥麻感从指尖直抵心脏,我从手腕一直抖到胳膊,刀柄几乎脱手掉落。   我不得不双手握紧匕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能不能把你的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   “可以。”尤里扬斯的脸凑近了些,手臂搂得更紧,使我跌坐在他身上。我被巨大的期盼所控,无暇挣扎,屏息凝神地腾出一只手去揭他面具,却被他抢先抓紧了,扭按在腰窝上,“但有个条件。”   “什么?”   理智提醒我危险逼近,我却如着魔般,情不自禁的任他牵着走。   “你说呢?想看我的样子,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里扬斯附耳低笑,红唇微启。嗓音低柔缠绵至了极,近乎引诱。   这口吻熟悉得令我恍置梦魇,只顾盯着他的脸瞧。他微侧过脸,低头吻我的脖子。面具的缝隙里露出他汗湿的鬓角,下颌的线条很美,却不是精雕细琢的柔,而是刀削似的锋锐,笑起来尽是直刺人心的邪气。   不像,不是他,绝无可能是同一人!阿硫因,别被迷惑了!   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我站起来,一只手猛地扣紧了我的腰,将我搂入怀里。他附耳低问:“告诉我,为什么想看我的脸……我让你想到了谁,是不是?”   心口突地一跳,我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的深瞳,使我一时都忘了反抗,就这样亲密坐在他怀里,与他肌体紧贴:“你怎么知道?”   腰间的手搂得更紧几分,他的呼吸像一缕幽魂缠绕着我的脖子:“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透过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怎么,那个人对你很重要?真难想象你这样桀骜不驯的野猫会对谁眷恋至深。猫总是最凉薄的动物,不是吗………”   仿佛小心翼翼珍藏的宝藏被窥探,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强烈的抵触之感。   “不关你的事!”我壁垒高筑,满身剑戟,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然而还未站起,一道针刺似的细小疼痛骤然袭入脊背,使我立刻警醒,向后退了一步。谁料腰背一阵发麻,身体已软了半截,我一下子歪倒在背后的桌子边。   幽暗的火光里,苍白纤长的手指上一枚戒指闪着剧毒的冷光,肇事者支着肘子欣赏我药性发作的样子,诡异面具下的唇角笑意加深。   “你暗算我!”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它却不听使唤的滑落到了地上。   尤里扬斯微微弯下腰,吹灭了桌上一盏烛火,他的阴影一下被拉扯得很长,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幽灵向我缓缓逼近:“是的,我暗算你。当你走进这座宫殿时,不就应该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向后退去,被他大力的一把擒住了胳膊,头撞在他胸口。侵入口鼻的惑人异香使我顿感一阵心悸。耳畔低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么觊觎你。”   “我警告你!我们的人就在附近监视这里,随时都能进来杀了你!如果不想破坏盟约,你最好立刻给我解毒,放我离开。”我勉强抬起胳膊,掐住他的脖子,手腕却颤抖得犹如垂死病患,与抚摸的力度几乎无异。   他抓住我的手腕,搁与唇边一吻,唇色艳得让人通体发冷:“噢,忘了告诉你,你的波斯军团不会来的,他们现在正自顾不暇呢。”   “不可能!”我一惊,扭头循望窗外,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毫无动静,只有树影摇曳,如鬼影幢幢。他们遭遇了什么?中了这变态的圈套?   没容我思考这个,整个身体就被他托抱起来,翻面压在桌上。   胸膛贴上冰凉的大理石面,我的头被拗着,阴影从后方降落下来,铺天盖地的暗赤色发丝遮挡住我的视线,好似一片妖魔丛生的红色密林。   灼热湿润的唇舌含住我的耳垂,浅浅品尝一番,就重重的吮咬起来,像一头急欲舔食猎物血肉的饥兽。   衣摆被撩扯到大腿以上,似炭的掌心一接触大腿内侧最薄嫩的皮肤,便好像能燃成燎原之火,一瞬间我的整个下半身都燥热起来。   细密的金箔被他指头拨出悉悉簌簌的声响,仿佛狎昵的细吟,我的腹下不禁一下子就有了反应。昂立起来的根茎被他拢在掌心下流的抚弄揉按,一股粘稠的黏液从箔片间渗了进来,渗透了我的股缝,沿着腿间滴滴答答的淌。   滑腻的舌头游到我肩头,耳边低低沉沉的笑了一声:“真失礼,我的东西一碰到王子殿下的身体就兴奋成这样了……”   头皮发麻,脸颊高烧,我急忙伸手四处胡乱摸索,希冀寻到什么武器。手臂被他一左一右的攥住,腰间的金属扣带被抽扯下来,将我的双手紧紧缚在头顶。   这是个陷阱,尤里扬斯一早就设计好了。   “你最好想清楚……罗马副帝,”我咬着牙,压制着发抖的声线,“你就不怕我们毁约?”   尤里扬斯扳紧我的脖子,一低头覆紧了我的嘴唇。   我撇开头,照着他脖子张嘴就咬,牙齿切入他血管。嘴里霎时满口血腥。他猝不及防地手臂一松。我趁机一扭腰翻过身,膝盖顶着他胸膛,想站起来,可腿脚却不听使唤,使我整个人向前倾去,一下子骑在了他的腰上。   被缚身后的手仍旧动弹不了,我只好屈膝顶住尤里扬斯的咽喉。   他倒不动不恼,就这样襟袍散乱的躺在我身下,反而像是在被我蹂躏。修长苍白的身躯随呼吸起伏,暗红发丝蜿蜒于雪色胸膛上如同肆横的鲜血,一眼望去他就好像濒死之际的美杜莎,妖娆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我只希望自己是珀尔修斯,拥有一刀斩他头颅的神力,然则我们都清楚,药效正蚕食着我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这出其不意的反抗,已是强弩之末。   “我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姿势,真刺激。”他抬起眼皮笑了笑,欣赏似的梭巡我的周身,目光从领口一直滑至腰胯,眼底更暗。即使不用去看,我也清楚我的襟口大敞。我想扣上衣服,但被缚的双手根本无法动弹。   被他注视的每寸肌肤都在升温,燥热之意从胸膛蔓延至耳根,脸颊涨热。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来解我的衣服,我立即抬膝狠狠顶住他的咽喉。   “给我解毒!否则我现在就弄断你漂亮的脖子!你休想碰我一根指头!”   我凶悍的威胁他。下颚有些麻痹,一瞬间我的整张脸似乎都扭曲了。我想我的表情看上去很狰狞,不知是否能削减他的兴致———假使他是看上我的皮相。   他的喉头在我膝下滚动了一下,好像因此而更加亢奋。   我的小腿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到潮湿的皮肉下急速搏动的心跳,仿佛在经历一场凶险万分的厮杀,即将在生死一线的决出胜负,发出致命一击。此刻我就像在战场上那样紧张,却只能眼睁睁的面对自己被拆兵缴械。   整个下半身很快就发起软来。我甚至无力保持跪压着他的姿势,摇摇晃晃的撑在桌上,汗水从额头上鱼贯而下,滴在尤里扬斯的唇角。他微微启唇咽入,深深凝视着我的脸,眼底幽暗餍足,好似饮得是美酒甘露。   “我警告你……别碰我……”我气喘吁吁,一开口声音沙哑酥软,连自己听来也觉得像引诱。需要极力抬着脖子,我的脸才不至于贴上他的。   “如果我碰你呢?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尤里扬斯仰起脖子,凑到我耳边,低吟似的问。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擒住我的脚踝,将我的膝盖撤到一边。我歪倒下去的同时,一只手自我的大腿寸寸抚上胸膛,慢条斯理一颗一颗的解开我的衣扣。他的嘴从我颈子沿路点火,一直烧到胸口敏感的两点,令我汗流浃背,呼吸颤栗。我不想承认我感到身体被他弄得有些兴奋,但生理反应无法欺骗谁。一直以来清心寡欲的武士修行似乎起了反效果,使我对于这种下流撩逗的抵抗力格外脆弱。   “有谁能保护你?你身边的那个小子,你的国王陛下,还是……你深藏心底的那人?”他的手按住我胸口,低沉魅惑的声音透过胸腔直抵心脏。   “……他早就不在了。”   胸口蓦地一缩,我愣在那儿,魔怔似的答。汗液沿着我的眼皮坠下,好似我流了一滴眼泪。   “是么?那么,今后我来保护你怎样…”   下巴被摸上脖子的手抬起。他垂着眼皮端详我,像冥府来的恶神审视掌控着一缕不屈的无主孤魂,眼睛里涌动着我捉摸不透的情绪。我怔怔的望着他。他缓缓低下头,唇覆上我的眼角,轻轻吮去汗液,我才如梦初醒———我竟又被这家伙蛊惑了!   “滚开!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我扭动着手腕挣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顿,动作忽然粗暴起来,扯开我的衣衫剥到肩头,又将我掼在桌上压住。胸膛贴上冰冷的大理石桌面的一瞬,腰便被他紧紧环入臂间,将我的外套完全褪下,扔到地上。   衣里屈辱的装束被暴露在他眼下,于我不啻为一场酷刑。顷刻羞耻感随汗液蒸发的凉意遍布毛孔,令我止不住的微微发抖。似乎并不急于将我扒光,朝下滑去的手指停在我的腰际,轻轻撩过那些金箔,刻意折损着我最后一丝冷静。   “住手……否则我发誓你会后悔!不想毁掉与波斯的盟约,就立刻住手!”我咬着牙关,眼角充血,“折辱我等于折辱我的使命与国王,你是在与波斯为敌!”   “与波斯为敌?”一声嗤笑在耳边响起。   腰被他一把搂紧,蟒蛇似柔韧精健的身躯伏贴到我背上,将我牢牢困在他身下。身下潮湿如同沼泽,一团膨胀烫热的异物顶着我的尾椎蠕蠕勃动,随时都能侵入我的体内。心悬到喉头,我汗流浃背,扭腰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牢,屈膝顶开我的双腿,仿拟交合的摩擦着我的臀部。   他的脸挨着我的脸,耳鬓厮磨:“猜一猜,你的国王会不会因为你失身于我,而舍弃亚美尼亚呢?”   我心里陡然一惊。   “再试想一下,假若他委以重任的臣子像女人一样被我干到怀了孕,你的国王会不会把你视作波斯帝国的耻辱,而让你留在罗马?”   “你在胡说什么?”   这家伙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疯子!但他有一句说得在理:我无法与能控制亚美尼亚的军符比重,即使他强暴了我,国王陛下也不见得会舍弃与他结盟。   这认知彻底击中了我那根名为害怕的神经。我再次望向窗外,强忍着使我窒息的难堪感,发出一丝嘶哑的呼喊,便被尤里扬斯死死捂住了嘴。   “如果你想呼救,我希望你喊的是我的名字。”他的嘴唇压着我的耳垂,喘息粗重凌乱。   我打了个激灵,他的唇舌犹如岩浆一样淌过我的颈项,在脊背肆横。身体被搂抱起来,跪坐在他胯上。那异物已全然硬挺的顶在我腿间,在他白色的丝绸衣料里鼓起清晰而狰狞的轮廓,好似一条即将挣脱束缚的剧毒之蛇。   乌云似的恐惧在头顶炸开,我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疼痛刺激得我勉强聚起一丝力气,我连滚带爬的翻下桌去。   “别过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日曜之芒,我靠着墙支撑身体,刃尖对准桌上的人影,手抖如风中残叶。尤里扬斯眯眼盯着我,半卧桌上未动,他的袍子半敞着,优美健韧的腰身下是一大团若隐若现的黑色阴影,呈现出一种噬人之态。   无法想象……假如他真的用那种东西侵犯我会怎么样。   “你这怪物……”我深吸了一口气,紧贴墙壁。   “怪物……是的,我是个怪物!”他的唇角无声的咧开,“美杜莎赐给我强健的体魄,也赐给我这诅咒,让我在求而不得的爱欲里苦苦挣扎。而你,就是我唯一的救赎……阿硫因。你是我命定的爱人,逃不掉的。”   像中了诅咒一般,我冷不丁打了个抖,神经如同凝滞,无法运转,看着他的身影逼近而不能动弹。   突然之间,一声玻璃爆裂声从身后响了起来。我一偏头就看见伊什卡德从窗外翻了进来。他的脸上溅了些血迹,眼神肃杀,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斗。   ☆、第50章 【L】无价之宝   假使我不对这邪徒心存戒备,也许会情不自禁的跪下朝他顶礼朝拜,又或者被他蛊惑,主动投怀送抱,如同人们灵魂深处天生怀有对死亡的向往。   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快离开这儿,阿硫因!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警告。   可我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尤里扬斯缓缓走到我近前。   他伸手拥住我,将我按在背后的墙上。他苍白的身体散发着甜腥的血腥味,闻上去却如美酒一样诱惑,让我无法推拒他低头覆上来的唇。   浅尝辄止,犹如飞蝶翩然落下,而后缠绵深入,采取花蜜般吮舔我的舌尖。我被他吻得通体发麻,目光游离,忽而一眼瞥到对面那堵墙,便再挪不开眼。   墙上挂着弗拉维兹的画像。   那双碧海般的眸子由贝壳镶嵌,散发出鲜活的光彩。好像真的与活着的他对视,一种负罪感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他看着我与他的变态弟弟接吻。这几乎让我觉得背叛了他,尽管我从不属于他。   唇上力度却在此时加深,腰间的手也不安分的朝臀下滑去。我猛地挣开了尤里扬斯的怀抱,他似是因虚弱而站不稳,身体晃了晃,向后倾倒。“喂!”我惊呼一声,条件反射的将他扶住,被他的重量带着趔趄几步,扑回床上。   手指被散发的发丝缠绕,身体紧贴着一句高热的身躯,耳边呼吸紊乱。霎时间我又错觉身下的人是弗拉维兹,惶惶的去拍他的脸颊,仿佛下一刻我便要再一次失去他。   然而被一把攥紧的手腕令我立刻醒悟过来。   “你关心我?”面具孔洞的眼睛半翕着,睫毛微微扇抖,明明像是要晕厥了,语气却很玩味。   “你胡说什么?”我反唇相讥,撒手起身,又被他的手大力按在怀里。   “你关心我…是因为我像我的长兄,还是因为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耳朵声音暗哑,呼吸烫得一点即燃。   我打了个激灵,挣脱开来,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到窗边,冷冷道:“我不会喜欢你这种家伙。而且你跟你的哥哥一点也不像,他胜出你十倍百倍。”   “真的?”他失笑,“可我怜悯他。他身患顽疾,形同废人,是罗马皇室的耻辱和笑柄。”   “不!”额角突地一跳,我的目光透过窗子反光落在背后的画像上,攥紧拳头。强忍着回头把这家伙割喉的冲动,我用力推开半掩的窗户,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喉头止不住的发颤:“他是从天穹坠落的神子……是埋在尘埃里的星辰。疾病没有夺走他的光,就像荆棘困不住蔷薇,你不知他怀揣理想而无力实现,满腹才学而无处施展,光看见他苦苦挣扎的姿态,又有什么理由蔑视他?”   回应我的是一片沉默。   淡薄的晨曦倾泄一地,远处,一轮金色朝日在未褪去的夜幕下冉冉升起,犹如沉沉雾霭里的荒原被一缕火苗点着,腾起勃勃生机。   死灰复燃。不知为何,一个词忽然跃入我的脑中。   我的眼前浮现出弗拉维兹站在神殿的高台上,远眺日出的背影。   要倚拄着一根手杖,他单薄的病体才能在烈风中站稳,飘飞的白袍仿佛飞鸟的翼。它不能展开助他翱翔,却成了我的翳蔽———假使仅仅是翳蔽,而未变异成束缚,我大抵永远不会蜕变成现在的我,但弗拉维兹也许亦不会死。   命运弄人,大概就是如此。   “你好像很了解他?”不知何时尤里扬斯已来到我身后,声音很轻,似笑着,又似叹息。   我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摇摇头。   即使我们曾朝夕相处,弗拉维兹也不曾向我透露他的来处或身世,那时我懵懂的猜到那关乎他根深蒂固的痛苦,正如我对艳窟的经历闭口不谈。   我们是两头在被命运之网困在一起的两只兽,汲取彼此的血肉取暖,亲密的相依相偎,却从未卸下盔壳、收敛爪牙,真正靠近。   一股哀恸随清晨的凉风拂过,侵入心肺。   我爬到窗台上打算离开,腰间却一紧,被一双手猛地拢入烫热坚韧的怀抱。肩膀上微微一沉,脸颊染上潮湿的呼吸,他的唇抵着我的耳垂,低吟浅唱般的喃喃:“别愧疚,在我看来他配不上你,否则你又怎会离他而去?啊……我猜猜,他一定非常……非常奢求你的爱,却求而不得……”   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结,我僵立着任他搂紧。   一阵大风吹来,黎明前夕的寒冷随漫上窗檐的光明迅速笼罩了周遭的空气,脚踝像陷在冰窖里,背脊与他相贴处却似有一团烈焰灼烧。日轮升向高高的穹庐,如燎原之火焚烧天幕与大海,美得似乎万物都瞬息凝止。   我依稀忆起与弗拉维兹共度的时光,也曾相拥共看天明落日。美好转瞬易逝,一如日出之景般是刹那一现。   “若你后悔没与他相爱,那么让我来替他怎样…阿硫因?”   这话比炭火还要烫人,我挣开他退到窗台上。身体已做好逃离的准备,思绪却被狂烈的风势吹得乱七八糟。远处的光落在尤里扬斯的双眸里,他的眼底藏着至深的渴求,仿佛一个连光也能吞噬掉的深涡。   我胆颤心惊的站直身体:“我不会爱上谁……”   “为什么?”   他盯着我,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难道你爱我的长兄,至今仍深爱他?”   我抓紧窗檐,闪电似的窜上了殿顶,落荒而逃般的离开了尤里扬斯的寝宫。   ***   远远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尤里扬斯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握住臂间缠绕的蛇。指间施加的力度过大,令他的宠物吃痛的扭动起来,挣扎的游窜开去。一缕冷风掠过空空如也的掌心,残留的湿热之意迅速挥散,又剩下彻骨的孤寂。   将掌心凑到鼻底,他阖上眼皮,深深嗅了一口,如品尝世间至臻的美酒般沉溺其中,眼角眉梢皆渗出情动的醉意。   昨夜来了一场天降的甘霖,在他荒瘠干涸的心底汇成一条细小的溪涧。虽远不足以填满那些龟裂的深壑,却能够他回味无穷。   指尖细细抚过嘴唇,将唇畔留有的味道也一丝不留的咽进去。那个始终未解的疑问也随舌尖甘美徘徊在喉头,久而不散。   他的目光追逐着少年愈来愈远的背影,无声喃喃的发问。   这是世间最简单的谜题,又仿佛比他所能掌握的最超前的天文学还要复杂。经年来他曾一遍一遍的这样问着,但回忆给不了他任何回答。   而当那人终于与他相距咫尺,他却不敢问了。宁可藏在他人的假面下,只为问他那不过几个字眼的句子,像演一场荒谬滑稽的笑剧,吐着诳语似的台词。   怕是连他最愚钝的哥哥加卢斯地下有知,也会对此嗤之以鼻。   可笑至极。机关算尽的与深爱之人玩这样的游戏,也不过就为求那一个确切的答案,求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假使那答案是否定的……   他眯起眼,目光的落在床头的几块白色石头上,深深叹了口气。   它们在月光下散发着森冷的、充满死气的光。那些是骸骨,属于几个曾口口声声向他表露爱意、发誓忠诚的信徒的尸体。   他们虔诚的亲吻他的足尖,前仆后继的献出肉体,期盼能成为他的情人乃至爱人,一窥他的面具下的真容,得到他的一抹笑抑或一个吻,哪怕仅仅只是一瞬光阴。   但美杜莎听不得任何欺骗,她能以他之眼窥见,于是他们死了。   她悲怨的诅咒寄生在他的体内,一如他的母亲在圣女塔上用鲜血书写的遗言。她用生命宣告世上唯有信仰至真,情爱不过是承载本能之欲的舟。他想证明那是假的———他从恨与恶里诞生成长,却如此极致的爱着一个人,胜于信仰。   那样贪婪的渴望将那人占有,以至于使他害怕、逃避。   他不敢取下面具,表露心迹,只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让深爱之人也成为累累尸骨中的一员。宁可,以他人面目,诱他投入怀抱,步步深陷……   “扑簌簌———”   一阵轻微的振翅声将尤里扬斯从遐思中惊醒。   不远处传来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响。黑暗中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鬼面,一只乌鸦停于他的肩上,仿佛冥河里的摆渡者。   “我亲爱的使者,让我瞧瞧你带来了什么噩运?”   “我想这是个好消息。我们的哥特军队已按照您的计划成功绕开了提利昂的阻拦,一支已抵挡亚美尼亚,另外一只正朝罗马赶来。至于这只乌鸦带来的是什么,得由您亲自察看。”   马克西姆看见他的主人侧过脸来,面上瞬时换了副神色。光影交替间,似有若无的一抹温情消失的无影无踪,逆光的黑暗里只能看见面具森冷的反光。   “它是从海峡对岸飞来的,翅膀上有不少盐粒。”   “海峡对岸?真是令人意外啊。”   尤里扬斯笑了一下,抬手接住降落的乌鸦。发现它的爪子上空空如也,他意识到这是一封绝密的来信。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勾了勾嘴角,掐断了它的脖子,一指剖开腹部,探进鲜血淋漓的脏器间,果然寻到了一个小小的纸筒。   马克西姆立刻注意到他的主人加深了笑意,将死去的乌鸦轻轻拎起,扔给他早已饥不可耐的毒宠。他非常…非常愉悦。   赤足走进温泉浴室里,踏入早已为他备好的一池热水里,尤里扬斯仰起头,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猜猜这封密信上写了什么,马克西姆?”弥漫开的雾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面具下勾起的嘴唇也愈发艳丽,犹如一朵绽放的红罂粟。   “我想一定是个非比寻常的惊喜。”   马克西姆接过纸卷,里面字迹正在水汽里迅速褪去,只余下一行———   ……亚美尼亚宝藏所在之地,愿以吾国王子阿硫因为质。   他微微一愕。   即使看不全密信内容,也知它来自什么人,又传达了什么目的。只是,以一个人来交换亚美尼亚的稀世珍宝,未免,这代价也太过昂贵了点。   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便看见浴池里的人举起食指,比在唇上极轻的“嘘”了一声,盯着雾气,眼底透着暗沉沉的情绪,仿佛是在朝虚空发着一个无言的毒誓,复闭上了眼,又向是在对谁情意脉脉的许诺。   “你知道的……马克西姆,他于我而言是无价之宝。”   tbc   初夜近在咫尺,正在向你们招手   ☆、第51章 【XI】   趁着天未全亮,我潜回了来时花园的密林里,路过那片人工湖时,我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水面波光粼粼,不时有风吹起涟漪,看上去十分平静,根本不像会有什么大型蟒蛇栖息的巢穴。   那玩意真的存在吗,日曜之芒又真的落在里面了吗?   我盯着水面下那幽邃的水道入口,不禁怀疑起我是否真的是从那出来过,昨夜的一切都像一场梦,包括我在尤里扬斯那度过了一夜,得知了弗拉维兹的事。   头沉重得如同铅球,颅骨都在发热。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液,感到自己在发烧,有点晕眩,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魇。我探腿试了试湖水的温度,冰凉的水一没过膝盖,被蟒蛇缠绕的颤栗感顿时爬满身体,我急忙收回了脚。   是真的。   我退了一步,站起身来,目光不自觉的飘到不远处破裂的竖琴,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拾了一块碎片揣入怀里。   终于……   我终于寻到了一点关于弗拉维兹的痕迹,找到了一丝和他有关的联系。   紧紧将碎块捂在怀里,象牙质的琴声铬得胸口生痛。   “什么人?”   一个声音突兀地自身后响了起来。   我一惊,已本能地作出了防御的半蹲姿势,匕首在掌心出鞘。身后的树影里藏着一个人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的。   该不会是尤里扬斯吧?听声音又不像……   在我揣测之际,那身影已拨开树枝,靠近过来。斑驳的阴影从他身上剥落,淡薄的晨雾里逐渐透出这人的模样来。   是那个叫欧比乌斯的宦官,我注意到他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捣烂了的红色花瓣,大概是用来做什么胭脂与染料。   “大清早的,阿尔沙克王子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难道是思乡情切,在这儿独自感伤吗?”欧比乌斯彬彬有礼地朝我行了个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那是您的竖琴吗,怎么摔成这个样子?”   “哦……不,不是我的,我不知它属于什么人,只是在这儿散步,碰巧看见了。”我有些局促地理了理衣袍,浑身一僵。   我还穿着湿透了的夜行服,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出来“散步”的。好在欧比乌斯是尤里扬斯的亲信,否则我就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欧比乌斯却似浑不在意,他打量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真奇怪,这不是加卢斯陛下赠给尤里扬斯陛下的那把琴吗,他一向爱惜,怎么会容它落在这儿……”   我一愕,忽然想起那晚弹竖琴的身影,口里泛起一股涩意。   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尤里扬斯。也是,他们兄弟身形相似,所以我才会认错……死者已矣,我怎该奢望弗拉维兹会有可能死而复生呢?   “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好像在为尤里扬斯陛下痛心似的。难道您被他迷住了吗?”他调侃的扬起声调,凑近了些,“您也想成为……这鲜花下的尸体中的一员吗?他们就在您的足下哀怨的啜泣呢。”   “你说什么?”我蹙了蹙眉,脚踝一抽,下意识的低头扫了一眼。   “我只是好意告诉您。”欧比乌斯神秘兮兮的一晒,“尤里扬斯陛下自小就有许多倾慕者,但凡是与他亲近的,都一个个失踪了。有传闻他们的尸体就埋葬在这儿,所以这儿才会开出这样艳的花。”   欧比乌斯的话使我足尖发麻。我下意识的碾了一脚草地上摇曳生姿的红色,冷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可不是他的倾慕者。”   那些家伙多半都被这邪恶之徒献了祭!   当然我不会说出这后半句。   欧比乌斯不怀好意的笑了:“难道昨夜您不是在和他偷情吗?那您的身上是怎么回事?”他点了点我的锁骨附近,我这的余光才瞥见那儿有几块暧昧的红斑。   ———被尤里扬斯弄出来的。   回想起昨夜的事,一种难忍的羞耻使我的耳根唰地一热,立即捂住脖子。   “恕我冒犯,若您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但他不爱您……您便离死期不远了。”欧比乌斯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低若咒语。   他走到我身边拾起竖琴的残躯,将它们拼凑起来,动作小心细致,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手被牵动我才发觉,自己还一直握着琴身的一截。   不适感腾地从我心里升起,驱使我一把将它抓紧了。那感觉强烈地充斥这我的内心,好似一个一无所有的孩童对待失而复得的珍物,连我自己也为之惊讶,被欧比乌斯疑惑地一瞥,才惶惶松开了手。   这是尤里扬斯的东西,不属于弗拉维兹。我提醒着自己,正打算捏个借口离开,欧比乌斯随手拨过七根断裂不齐的琴弦,指尖立刻蹦出几丝不成调的断音。   这似曾相识的调子好比能惑人心智的魔音,我浑身一震,脚步凝滞:“这曲子是………”   “王子殿下您也听过这首曲么?”欧比乌斯狐疑的停了手。   这是弗拉维兹教我弹过的曲子。   我练了很久才学会,每一串调子都烂熟于耳。我还记得他常在我弹错时惩罚我,逼我背诵那些晦涩的拉丁文古诗,否则就陪他玩些有趣的“游戏”,我选择了前者,这大概是我的拉丁文能如此流利的原因。   “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是不是加卢斯?”我抚了抚光滑的琴身,心如丝弦般轻颤。   “加卢斯陛下?”欧比乌斯似乎愣了愣,有点儿不可置信,“王子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他已经过逝许多年了,您怎么会好奇他的事?”   “是你先提到的。”我鼻子一酸,加重了语气,盯着他,“是吗?”   欧比乌斯脸上露出一种复杂莫辨的异色。   他的目光闪烁,沉默了半晌,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曲子是厄妮丝圣女常弹,传说是阿波罗神为追求达芙妮所谱呢。在他们两兄弟年幼时,她常在这儿教他们弹奏。可惜她被处死后,这曲子也就无人再敢弹。我只是曾偶然偷听到,觉得实在动人心弦,所以私下琢磨出了点指法。”   “……处死?为什么?”   知悉弗拉维兹的身世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既心如刀绞,又甘之若饴。   欧比乌斯犹豫了一下才启口:“在罗马,一旦被选为至高的圣女,就得终身保有处子之身,不可婚嫁,即使是王权也不能破坏这种神圣的戒律,否则便是莫大的罪咎。但是她却与一位已有妻室的皇子有了私情,后来对方为了自保,背叛了她……”   他抿了抿嘴唇,瞥了一眼那雕像:“她死后,因为愧疚,那位皇子便将她的尸体埋葬在这,又为了她铸了像,这园子也就成了一处禁忌之地。”   我说不出话来。   幼时丧母,后惨遭屠族,余下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贵为皇族子嗣,在这水深火热的深宫之中也堪比丧家之犬。弗拉维兹高傲如斯,却偏偏被病体所累,人世残酷,莫过于此。   我闭上眼,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凝成了冰锥,刺得胸口阵阵疼痛。高烧的热意却在体表升温,让我感到一丝丝晕眩袭来。   “怎么了,您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我摆了摆手,趔趄了几步,转身朝花园门口走去,却听林子里响起一阵悉悉簌簌的细响,我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你昨晚去哪了?”   伊什卡德的斥问如雷贯耳,使我顿时清醒不少。   “啊,费赛尔大人,早上好。我先告退了。今晚参加建城节典礼的衣物我已命人备好,王子殿下,请您尽快准备。”   欧比乌斯离开后,伊什卡德将我立刻拖到隐蔽的密林深处,我一眼便发现几步开外躺着一个侍从装扮的家伙,显然是被他弄昏了。   我心里一紧,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擦了擦汗:“这是要做什么?”   “你的头怎么这么烫,身上还是湿的?我找了你半个皇宫。昨晚传出有刺客入宫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伊什卡德厉色低喝,掐得我的肩膀生疼。他的目光落在我颈项上,脸色瞬时多云转阴,不作声了。   暴风雨般扑面而来的怒意逼得我退了一步,我预感到伊什卡德可能会揍我一顿,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就被一把拎紧了领口。   背脊重重的抡到树上,疼得我弯下腰,我条件反射的护住头,给了他腹部一拳。伊什卡德用胳膊锁住我的颈部,我被摔倒在地上,失去了反击的余地。   论格斗,我从来打不过伊什卡德,这个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你去找那个家伙了?我真没想到,你会违抗我的命令……”   “你别误会!”   脑子晕得厉害,我晃了晃头,又被他从地上拖拽起来,脸贴着脸,鼻尖顶着鼻尖。他像训练场上的那只獒犬,张嘴就能把我撕成碎片,喉头滚动着嘶鸣:“这件事暂且不跟你计较。换上那侍从的衣服,我们尽快出宫,在天黑前回来。”   “去哪儿?”   “去真正的阿尔沙克那儿,否则你的假身份就要暴露了。”   tbc   ☆、第52章 【VII】旖旎烙印   乔装打扮从皇宫离开还算有惊无险,一路马不停蹄,我们抵达港口时已近午时。上了船,伊什卡德才告诉我,原来他们昨夜得到纳尔米德的消息,君士坦提乌斯有点怀疑到了我们头上,有意召我侍寝,为了查验我的身份真伪。   这查验的凭据,就是亚美尼亚皇族身上特有的纹身。   这种纹身不图案特殊,且用的是极珍稀的染料,由亚美尼亚高山上的一种矿石研磨而成,夜里会发光,所以不可伪造。当时由于时间紧急,伊什卡德没有仔细检查阿尔沙克的身体便让我顶替他进宫,实在是极大的疏漏。   好在,君士坦提乌斯忙于安排今夜的罗马建城节而无暇抽身,让我们有机会来抹掉这个致命的证据,而眼下只有阿尔沙克一人能帮上这忙。   亚美尼亚皇族纹身都是由自己亲手绘上的。   “谁在外面!快放我出去透透气!”   走近紧闭的木头舱门前时,一个满怀愤怒的声音从里面溢了出来。伊什卡德朝我使了个眼色,将门推了开来。舱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你是……伊什卡德?”   一个身影像放飞的鸟雀一般扑到了伊什卡德的身前,将他紧紧搂住,着实将我吓了一大跳。他高大的肩膀后徐徐露出半张面孔,好比皎月初生,先是一双浅碧色的眼眸,翘挺如山峦的鼻梁,最后是绛红的一点朱唇。   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瑰丽的面孔。他上着妖娆的浓妆,使原本的面貌都有些难以分辨,但我仍能一眼肯定,阿尔沙克和我并不相像。除了,他的眼睛。   对视之际,我们的目光胶着,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你就是那个假货?”   这是阿尔沙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使我对他毫无好感,虽然无论好恶,他都与我无关。   但我隐约感知到阿尔沙克对伊什卡德的态度有些异样,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待他的方式简直像久别重逢的恋人。我猜测,也许是在伊什卡德劫持他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使阿尔沙克对他竟暗生情愫了。   老实说,我对此有些忍俊不禁,尤其是此刻———阿尔沙克为伊什卡德递上水烟筒,又盘腿坐下为他塞上烟草的情形。   尽管他的举止带着宫廷式的优雅,仍然显得十分殷勤。假若这是在亚美尼亚,被王子这样礼遇一定是种无上的荣耀。滑稽的是,阿尔沙克似乎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伊什卡德倒看上去有点尴尬。室内的气氛诡异极了。   “说说吧……你们来找我是为什么,亚美尼亚派人来赎我了?”他斜靠在舱板上,仿佛那是天鹅绒的软榻,袅袅烟雾里媚眼如丝,“可惜,我还舍不得离开伊什卡德呢,除非他跟我一块回亚美尼亚。”   “天真的家伙。”我嗤了一声,啼笑皆非。   他横眉怒目,翻了个白眼:“那是你们改变主意让我去上那个罗马老皇帝的床了?我可不乐意!我现在是伊什卡德的……”   “阿尔沙克陛下,请您自重。”伊什卡德冷不丁的泼了一盆冷水,好像一下子将对方的嗔怨冻成了冰。   “可那天晚上……”   话音未落,伊什卡德掐住了阿尔沙克细白的手腕,令他顿时吃痛得噤了声,脸上却还笑盈盈的,只有嘴角在微微抽搐。我的心里咯噔一动,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未露声色,但伊什卡德心虚似的瞥了我一眼,黑了脸色。   阿尔沙克冲我眨了眨眼,咯咯地笑出了声。他对疼痛的耐受力让人吃惊,手腕被伊什卡德都掐得发青了,却似毫无感知,想来是受过特殊的训练。   曾身陷艳窟的可怕经历一瞬间闪回脑海,我忆起那里的奴隶主逼我们在承受虐待时强颜欢笑,谁若哭了便要受双倍的刑罚,想把我们的灵魂与尊严生生屈折在一个媚奴的皮囊里。有一个曾待我好的同伴始终笑不出来,他便死了,死在关着关押着终年不见天日的角斗士的监狱里,被他们强暴得肠穿肚烂。   阿尔沙克与他们无异,他只是一个被包裹的王子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的媚奴,脸上笑得愈欢,骨子里愈悲哀。我抓住伊什卡德的手腕,迫使他将阿尔沙克放了开来:“够了。”我冷冷道,“他不是武者,伊什卡德,你会把他的手捏断的。”   伊什卡德的表情顿时更难看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阿尔沙克,眼神透出一种震慑的杀意。对方低下头,眼中似有泪光一闪,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阿尔沙克像是真的喜欢伊什卡德,这令我大感意外。   “我劝你乖乖配合我们,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伊什卡德的语气很可怕,阿尔沙克却似满不在乎。   他懒懒的靠在桌上,又抬起头来,细长的眉毛一挑,撒娇似的媚笑:“你已经对我不客气过了……”   伊什卡德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背青筋暴露,我毫不怀疑他会把阿尔沙克掐死。我想阻止他,但理智立刻抑制了我的这种冲动,我没有理由帮助一个不听话的俘虏。似是感到伊什卡德真的动了杀心,阿尔沙克才终于敛去了笑意,仰着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情,密长的睫毛如濒死之蛾般轻颤。   他紧抓着伊什卡德的手腕,就像溺水之人抓着一根大海里的浮木,半晌,喉头里才挤出几个微弱的音节:“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伊什卡德松了手,阿尔沙克趴倒在桌上一阵猛咳,眼角通红,削瘦柔美的脖子垂着,让我想起底格里斯河畔的红头鹭。那时我与几个武士兄弟一同去打猎,竟发现这种美丽的大鸟不会飞,它们与生俱来的艳丽羽毛是沉重的华服、是天赐的苦难,大多逃不了一生被困在小湖里以鱼为食,被人围猎的命运。   有少数的忍痛啄拔了一身艳羽,飞起来时带着一身淋漓鲜血,痛如裂骨剥皮,却终得以如苍鹰般翱翔天际。   万幸的是,我是这后者。也断然不会再让自己沦为前者。   我可怜阿尔沙克,但同情心这样的东西,在我以武士身份受训的第一天,就已被拒之门外。   阿尔沙克替我纹身的时候,伊什卡德起身去了甲板上,大约是觉尴尬———这纹身要刺在大腿上,我不得不把裤子脱掉。   图案是一株暗红色的不知名异花,被细而卷曲的蔓藤绞缠,从膝盖一直延至大腿内侧。在阿尔沙克身上一眼看见它时,我便觉得这纹身旖旎得过分,显得人十分娘娘腔,况且还是纹在那样的部位。假使不是迫不得已,我宁可受烙刑也绝不容这种玩意出现在我的身上。   “怎么,你很怕疼吗?”   也许是见我面色难看,阿尔沙克拿蘸了染料的刺针点了点我的皮肤,幸灾乐祸的笑了。   “怎么会,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屑的摇摇头,下意识的摸了一把后脑勺。那儿便刺着一只鹰,以往我喜欢剔光头,好把这充满威慑力的装饰露出来。   他挑了挑眉,下手下得很重,似是有意折磨我。幸而我耐痛得很,这点疼痛对于我几乎与挠痒痒没什么差别。比起刺入皮肤的不适,看着这种媚奴的象征被刺上身躯,才是一种难捱的煎熬。我暗暗发誓,等任务结束后,我一定会想法子弄掉它,哪怕刀刺火燎、剥了这块皮也在所不惜。   我这样想着,忽被一声细小鸣叫吸引了注意力。   窗边悬挂着一个金丝制的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羽毛丰美的鸟儿。笼门未锁,它的足上也无系锁链,但它却半点出来的意思也没,只慵懒的垂着头,细细梳理自己绚丽的尾翎。它与它的主人实在像极了。   笼子背后的窗并未关着,不时有一群海鸥的影子掠过,宛如一大片一大片变幻的云翳,天色便在它们来去之间渐渐暗下。   注视这景象使我心情平静,能暂时忘却身处何地。恍惚之间,我仿佛站在另一处地方,也这样望着天空中海鸟的往返。   “阿硫因……我的小宝贝,你看,那些海鸟都朝南飞了。再往南就是雅典,那里美得像天堂一样是不是?很快,我们就能找到你的父亲了。”   柔和的笑声夹杂着飘渺的鸟鸣,温暖的海浪拍打在脚上。母亲的笑靥已模糊不清,夕阳的光辉却很清晰。金色的,像轻綃一样裹在她的周身,随着她洁白的头纱飞扬。那景象美好的令人心醉。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刺挑到我的大腿内侧的筋,我膝盖不由一抖,忙捏住他的手腕。   “不是故意的,这块是人的敏感区。”阿尔沙克撇了撇嘴,低眉顺眼,一副专注的姿态,“尤其是……处子。”   “胡说什么,你快点。”我松了手,目光扫到腿间隐私部位的一缕弯曲的花茎,难堪的催促。   ☆、第53章 【VIII】命运之轮   “胡说什么,你快点。”我松了手,目光扫到腿间隐私部位的一缕弯曲的花茎,难堪的催促。   他手灵巧一旋,在我皮上针针生花:“你的皮肤可真光滑,像丝缎一样…尤其是这儿。若是你不说,真看不出来你这样一个冰山美人是个武者。”   眼见那花案愈发妖媚,耳听此言,我心生燥意,沉了脸警告他:“少啰嗦,再多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就最后一句。”阿尔沙克抬起眼皮,眼波流转间,一抹哀怨漾起。他忽然凑得很近,“你就是阿硫因,对吗?他跟我上床的时候……喊着你的名字。”   “谁?”   还能是谁?尴尬与错愕同时袭来,我望了一眼门口,好在门紧闭着。做出这种越矩之事,根本不像伊什卡德平常谨言慎行的做派。我冷着脸站起身,阿尔沙克精疲力尽的倚靠到床榻上,像犯了烟瘾似的吸了一大口烟筒,斜睨着我。烟雾朦胧,他的神情似笑又似泣:“其实我一点也不怨你们劫持了我……”   他吐出一口烟,烟筒指着那鸟儿,笑得放浪癫狂:“让我不至于跟它一样被困在那金鸟笼里,都忘了怎么飞!让我不至于成天啼歌舞蹈,哗众取宠,连对着谁笑都不由自主!让我不至于宽衣解带,躺在一个年纪堪比我父亲的人身下承欢!”   往昔的阴影一刹那心底复活,我转过身,拔腿就走。   “我曾日日占卜……有个人能救我出这牢笼,为我解开链铐,放我飞走…”   我的脚黏在地上,心底发颤。   “好笑的是这个人来了,我却舍不得飞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跳:“你会占卜?”   “怎么,你想要我为你卜什么吗?”阿尔沙克敛了笑,浓黑的眼睫微微扇动。   “我想占卜……一位故人,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你想知道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或者他的过往未来?”   “我想占卜我与他存在的联系。”我自言自语的喃喃。   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弗拉维兹与我的联系,早在七年前就断了。占卜自己与一个亡者的联系,这不是通灵的祭司才能办到的事吗?   阿尔沙克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知为何笑逐颜开。   “你能通灵吗?”   “可以试试。”阿尔沙克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拈起一缕头发,歪着头瞥向窗外,“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会你得帮我伊什卡德叫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我下意识的否认:“那人不是……”   “不,你爱他。”   他盯着我,斩钉截铁般的打断了我的话。一摞东西被重重拍在桌上,依次展开成扇形。这是一副纸牌,牌面上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图案,有人形也有物件,形态各异,不尽相同,足有二十来张。我定睛细看,这些图案具有典型的埃及风格,牌面上的标注也是象形文字书写。   “……而且爱得刻骨铭心。不信的话,这些有灵性的牌会告诉你答案。”   “这是什么牌?”我疑惑的端详这些令人眼花撩乱的图案。   “由埃及的《叨刃之书》的书页裁剪成的占卜牌,”阿尔沙克食指夹起一张,抿唇轻笑,“这可是亚美尼亚的宝藏。就这样一张,便价值整整一马车的金币。”   我吃了一惊,才想起曾听过关于这副牌的传说。   “叨忒”是埃及月神,《叨忒之书》是专门用来传达天神旨意的神秘之书,法老们根据它进行各种决断。埃及王朝惨遭消灭之时,为了不让异族得到此书,于是将其绘成卡片,交于神官手中。后来经由亚历山大大帝之手被传入了欧洲,传闻与马其顿军从东方掠夺来的宝藏埋在一块。   没想到,这宝藏竟然位处亚美尼亚,我略感意外:“这样的宝物,亚美尼亚竟然舍得作为与罗马和平建交的嫁妆?”   “当然不是。这是从王宫我偷的,做为打发无聊时光的消遣。”阿尔沙克得意洋洋的一笑,不容我为他这个回答而愕然,便熟练的将牌一一翻到背面,在桌上铺开,开始发号施令:“好了,闭上眼,把你的手放在牌上,别压着,要悬在空中,牌里先知的灵魂会自动感应到你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他拉上窗帘,舱内幽惑一片,唯有桌上一盏油灯散发微光。阿尔沙克的神态愈发显得阴森,让我想起我曾在泰西封贫民窟里遇到的那个犹太神棍。他那时装模作样,拿着一个水晶球神神叨叨,说弗拉维兹没死,而且正在找我,我理所当然的痛打了他一顿。   明明觉得荒谬至极,我仍乖乖的闭上了眼,将手悬在了桌子上方。心莫名的跳得很快,我有种预感,这一次,我得到的会是一个与以往不同的结果。   “现在,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的嘴唇有点干涩,用舌头润了润,吞吞吐吐:“弗拉…弗拉维兹。不……这也许只是他的姓……”   “想他的模样———如果你有印象。”   脑海里描摹着弗拉维兹的面庞,可一刹那浮现出来的,却是那副诡异妖魅的面具,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   我吓得睁开了眼,恰时桌面上的两张牌竟无风自动,啪地贴在了我的掌心。阿尔沙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双手翻了过来。   左边牌面上是一对相拥的人,右边牌面上则是一个像是织机似的轮子。   “命运之轮………和恋人。”   阿尔沙克轻吟出声,意味深长的抬起眼审视着我,他的眼珠里映出我怔忡失神的表情。   “命运之轮和恋人……这暗示着什么?”我喃喃的重复着,与弗拉维兹相遇分离的一幕幕自记忆奔流过境,将我的情绪思维通通冲乱。   “恋人,自然意味着他与你是彼此毕生的挚爱,你将与他灵肉交融,死生相依。至于命运之轮嘛……”阿尔沙克压低了嗓音,语调婉转犹如诵咒,“则代表,生死轮转,死者复生。”   “你胡说……天下哪有死者复生这种事!”   我猛地站起来,腿不稳,声音也发颤。   “那么耶稣基督呢?”阿尔沙克盯着我,仰起脖子,露出蜜色的锁骨。那悬挂着一个十字架的吊坠,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我本能的想要反驳,他却抬起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细若无骨的手指攀上我的额头,面对面的朝我呼了一大口烟。   “他跟耶稣基督一样……是个殉难的重生者。”   他的声音似有催眠的效力,让我本就高烧的眩晕感急剧的加重了。缭绕眼前的烟雾犹如蛛网将我笼罩,透出一股经年陈腐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恶臭。   一丝若有似无的呜咽从雾气深处飘来,似是地狱里的死魂绝望悲泣。   无暇思考怎会陷入这样的幻境,我循声向前走去。   才迈出一步,烟雾便四散褪去,余下一片几近空茫的黑暗。   等到视线适应了这儿的光线,我才看清这是一间囚室。潮湿的墙壁布满了青苔,借着一扇小小的窗里投射的月光,地面上蠕动着一团不辨其形的东西。畸形漆黑的躯干蜷缩在一起,像一只丑陋的、未曾破茧就已死去的蝉蛹。   ———那是一个人。   假如那张凹陷龟裂得堪比天灾之后的庞贝城池的面孔,仍可被称为人脸的话。   我惊骇地退后了一步,目光弥留在那双眼睛上,犹如被一道闪电狠狠劈中了心脏。我认得那双眼睛。   弗拉维兹。   “……”   他的嘴翕动了一下,像木乃伊动弹着被蜡封死的唇。它曾比春日盛放蔷薇更艳丽,娓娓道来世上最动人的诗篇。他的眼瞳比爱琴海更深邃澄美,此刻却如一片积满泥泞死沼,沼中尚有一尾活鱼,苟延残喘的翻起涟漪。   膝盖如被重锤击碎,我颤抖地跪在地上,伏到他身前。   这是我至今见过最可怖的幻像,它比剥皮拆骨的刑场之景更震骇,不亚于亡母惨死的情景之残忍。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   我愣愣地,念出这于我如魔咒似的名讳,浑身抖得如筛糠。   “……”   不辨五官的面上的嘴裂如一个黑洞,发出犹如困兽濒死的呼嚎。   枯槁的手骤然抓住我的胳膊,凹陷的鬼脸贴至咫尺,他的喉头里一字一音的吞咽着,我屏息凝神的听才勉强分辨得出。   “我们会重逢,阿硫因,如命运织线,日月星轨……”   呼吸与血液一瞬间凝结。这句话有些耳熟,无暇思考在哪儿听过,我睁大眼睛,伸手一抓,幻象顿时化作一股烟雾,退散开来。我扑上去,却碰到了桌对面的阿尔沙克的身体。   tbc   ☆、第54章 【XLIV】惊遭陷害   “我看见了什么?你让我看见的是什么?”我一把揪住他的项链,目呲欲裂的喝问,我的力气施得过大,以至于那十字架项链被我拽得断裂了开。   像顽童失了珍宝,阿尔沙克蓦地变了色,也不知从哪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张牙舞爪的将那十字架劈手夺过,满脸怨怒:“你见到了鬼吗,吓成这样!我只是想帮你感应到你的恋人,谁知他的残魂形态那么可怕,这可不能怨我!”   “残魂?”我急切的追问。   “就是……”阿尔沙克捻起一张牌,思索了一下,“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渴望与执念也会愈强烈,灵魂就会分离出一部分,形成残魂。”   弗拉维兹……弗拉维兹,你真的重生了吗?你在哪儿?   “能帮我……帮我再感应他一次吗?”我放软了语气,近乎哀求。   阿尔沙克懒洋洋的冲我晃了晃食指:“残魂一旦见到他执念之人,就会立刻消失,它只是一股有形态的意念而已。比起寻找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干嘛不去弄清楚它的主人在哪儿呢?”   说着他弹了弹那张命运之轮,指着上面的图案。我惊奇的发现,那纸牌上的轮子竟在缓缓转动,一根金色轮轴如罗盘指针般指着窗户。窗外映出罗马海港上那道金色的城墙。我霎时失去了呼吸。   “看,他就和你近在咫尺呢。”阿尔沙克嘟起嘴,哼笑,“不过,我肯定他不是伊什卡德……啧,他好像就在罗马?”   我一把抓过纸牌,冲到了甲板上,像晕船者般撑着船桅大口喘气,远处海港的金色城墙在夜色里散发着落日似的光芒。它灼烤着我的视线,使我的脑内混乱一片。等到反应过来时,我已纵身跳入了海里,朝港口游去。   依稀间,背后传来伊什卡德的嘶声呼喊,我不管不顾的一头扎入海水里,甚至不知道是怎么抵达了岸边。港口与船只间川流不息的人群因我的突然出现而驻足。我知道自己的模样大概与一只水鬼无异,但我已无暇顾及这些。   命运之轮的指针微微偏移,直指那华美的罗马帝宫。他就在那儿,就与我曾近在咫尺,而我浑然不知。我怔忡了片刻,跌跌撞撞的朝那走去。   即使这只是又一个梦魇,我也情愿飞蛾扑火。   “你是什么人!偷渡的奴隶吗!没有罗马的通行证可不能入内!”   一声厉喝自耳边炸响,冰冷的长标枪抵在我的胸膛上,寒意沁入骨髓。我紧紧抓住它锋利的尖端,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注视那张缩在金属头盔下的脸。下一刻,它便如乌龟脱壳般露了出来,狠狠撞在了背后的石墙上。   将手里沉重的头盔掷到地上,我抓过缰绳纵身上马,如离弦之箭向那蓝色穹庐的方向疾奔。   寒洌月光支离破碎,风声猎猎掠耳而过,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叫,背后追击之声如影随形,狭窄曲折的罗马古道无止无尽,像坠入一个不真实的梦魇。咸涩的液体自颊边滑过便迅速蒸发,眼前却愈来愈模糊。   “抓住他!他在那儿!   “别跑!”   一瞬间仿佛时光回溯,我又回到雅典的街道上,在人贩子的追捕中逃亡,弗拉维兹会这段路途的尽头等我。   这种直觉汹涌的袭上心头的一刻,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队伍,拦住了我的去路。马受惊撅蹄,我急忙勒缰,几乎滚了下来。坠地的疼痛方使我冷静了些,听闻背后的追击而来的动静,我急忙翻身起来藏进深巷里。   好在前方的队伍并不是来围捕我的。他们身披麻质斗篷,被一条粗重的锁链串联,手脚都戴了镣铐,低着头,宛如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跟随着死神。   微弱的月光使我得以窥见其中一人的半张脸上有蓝纹,他是个哥特蛮人———是尤里扬斯的手下。   我不敢大意,谨慎的避开,却又一眼看见,牌上指针顺着那群人行走的方向转动起来。血液上涌,我即刻尾随了上去。跟着这群人转过一道弯,我的眼前豁然开阔。前方已没有狭窄古道的遮蔽,而是一个屹立在宽阔广场上的圆形建筑———罗马竞技场。   它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栋建筑都要巍峨宏伟,无数个凿空的拱门在夜色里喷薄火光,仿佛生着百目的巨人阿格斯霸道的横卧于天穹之下,让人叹为观止。   我巡望着这些门,期盼在它们之间发现某个人的身影,然而人的大小在那些拱门之中太过渺小,让我根本无从分辨。   他们去里面做什么?参加角斗吗?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竞技表演吗?   疑惑之时,我听见一串热闹的跑马声自斜前方由远及近,来的队伍声势浩大,以至于脚下石砖都为之震荡了起来。长龙一般的人马蜿蜒而来,数把火炬的亮光犹如一道星河将黑暗耀如白昼,十来俩颜色各异的战车又似七色虹光朝两侧分流开,托出一架闪闪发光的金色御撵上披着华美高冠的人影。   那是君士坦提乌斯。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罗马最盛大的战车表演了。我半猫下腰,趁着夜色昏黑,混了进去,亦步亦趋的跟随队伍蠕蠕挪动。   一进入竞技场入口的拱劵回廊,战车与随形队伍便分散开来,只留下一小只侍从的队伍,我紧随而上。廊柱间光影变幻,成千上万的人影攒动,穿行其中如入迷宫。刚刚走上第一级的看台,场上就爆发出雷鸣似的欢呼声潮,震耳欲聋。   轮上指针如惊涛骇浪上孤舟般摇摇晃晃。我巡望四周,视线穿过宽广的竞技场,淹没在对面的人山人海间,捉不着焦点。   心如奔马般狂烈的跳动,大脑里一片嗡鸣。高烧侵袭着我的周身,将血液似乎都烧至沸腾,无法压抑的冲动充斥着每根神经。   你在哪儿,弗拉维兹?   我低头吻了吻纸牌,手颤抖得厉害,恰时一阵风迎面刮来,纸牌脱手而去,飘向空中。心猝然也像被吹向高空,巨大的仓皇感从脚底灌上,我伸手便抓,脚下一滑,朝前栽去,忽而感到手臂一紧。   “哟,这不是阿尔沙克王子殿下吗,您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低沉雄浑的笑声自耳边响起,将我吓了一跳。一回头,身后人的一头金发便跃入视线,一双湛蓝如大海般的眼睛近在咫尺。我不禁为之凝目失魂,直到手臂被人一左一右挟住,才猛然回过了神。   面前的人的一袭铁甲在火光中灼灼生辉,高大魁梧,正是那个曾在晚宴上冒犯过我的提利昂。我本该厌恶他,可此时却看着那双蓝眼睛,挪不开眼。   他有可能是他吗?   这疑问一闪而过,我即刻为自己荒谬的猜想而自嘲。即使真的重生,弗拉维兹也不会失了他的性情气度,又怎会变成一个粗莽的武将?我焦灼的望向竞技场中,那纸牌也许是我唯一找到弗拉维兹的机会!   “这不关你的事!”我挣开他抓住我的手,不料几个守卫模样的人从他身后冲过来,围住了我的去路。   “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提利昂大笑了一声,“您真有意思!今天是罗马建城节,皇帝陛下本有意邀您来一起观看这盛大的战车表演,您却失踪了。这不,他派我这堂堂一个高级将领在全城找寻您的下落,务必在表演开始前将您带到他那儿去,要在全国人民的面前为您正式加冕呢。”   这番话简直如平地一声惊雷。   顷刻间我站立不稳,汗如雨下————我竟昏头到这种地步,只顾着寻找弗拉维兹,忘了该在天黑前赶回宫里,还一路冲到了这儿来!   大抵是见我面无人色,提利昂绽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目光在我周身上下扫视:“说实话,我挺奇怪为什么这样巧……昨夜宫里在抓刺客,今天您连您的宦官一块就失踪了,又出现在这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冷眼盯着他,浑身紧绷,知道大事不妙,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背后是看台边缘,再无路可退,除非跳进竞技场里,但那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走吧,对面就是您的荣誉席2。是您自己走到皇帝陛下身边去呢,还是让他们抬您过去?”'提利昂按着腰间佩剑,朝我后方扬了扬下巴。   不能立刻逃。先按兵不动,也许会有转机……   我低眉顺眼的转过身去,任由两个侍卫架住我的胳膊。在经过一根粗壮的柱子背后时,提利昂加快步伐走过我的身边,来到看台一侧,不知要干什么。我本能的察觉不对劲,一瞬间只见两道寒光闪过,便条件反射的一个箭步避过,却见他忽然抽剑将一个侍卫割了喉,又抓起另一人朝我推来,将他一剑穿胸。   还来不及为这一幕吃惊,猝不及防的,我就一股大力骤然撞出几米,脚下一滑,朝后栽去。   我用手肘护住头颅,背脊重重的跌到布满沙砾的地面,立即引来一片筋骨折裂般的剧痛,使我几乎当场昏厥。晕眩之中我强守一丝清明,爬起身来。   提利昂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我,向看台上的士兵吩咐着什么。   ———陷害。   提利昂是想把刺客之罪坐实于我。   ☆、第55章 【XLV】被缚囚徒   望着跌在我身前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我意识到,这罪名我恐怕无论如何也难以洗脱了。我举目四望,急忙的跌跌撞撞的朝最近的出口冲去,却听一声轰鸣,一扇沉重的铁闸从天而降,在我堪堪只有一步之遥时落到了底。   四周忽然静寂下来,只余几声惊叫。一串野兽的嘶鸣,正自我的后方传来来。我汗毛耸立,缓缓转身。   就在几米开外,一头巨大的黑色雄狮,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   我竟没有注意到,场上正举行着一场斗兽表演。   寒意霎时浸透了骨髓。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分开双脚,伏低身体。   那狮子看上去瘦骨嶙峋,非常饥饿,我毫不怀疑假如我逃跑,它会立刻冲上来咬断我的咽喉,将我撕成碎片。我一面提防着它突然袭击,一面缓缓迈步,离开紧闭的铁门前。可没容我挪动几步,刹那间,它便躬起了身子,如即将离弦之箭的弓弦。下一刻,一大股腥风翻云卷浪,眼前霎时间沙雾弥漫,乌云似的巨大暗影转瞬扑进,当头压下。   我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擦着头颅而过的血盆大口,眼疾手快的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瞄准那狮子的颅骨砸去,正击中它的左眼。   那恶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却无惧意,杀气汹汹的朝我再次扑来。眼见附近却再无大些的石子,俱是沙砾,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铁门内竟窜出一道硕长的黑影,直朝逼至我身前的狮子袭来,尘土犹如一片沙暴般扑天盖地。一对参天黑翼掠过头顶,阴影深处幽深的兽瞳仅如陨星闪现了极短的一瞬,漫天沙雾便褪散了开来。   眼前只余下一扇铁门,那狮子与黑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仅仅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瞪着那铁门后的黑暗,手脚冰凉,天旋地转。   即使看不清全貌,我也能辨认出,那黑影便是我在罗马皇宫的水道里遇见的那只蟒。它竟又一次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救了我一命。为什么?难道这怪兽会和弗拉维兹有什么联系?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有无穷的引力,驱使我一步步朝那铁门走去。   “………!”这时怪异的叫喊忽从后边传来,随着锐器破空之响,一柄短剑插在了我的脚边。   我回过身去,那是个角斗士装扮的蛮族人,挥舞着手臂似是在试图阻止我,他的背后是一只正在逼近的军队,而他的足边,一张东西泛着微光———那张命运之轮。他弯腰将它拾起,好奇的翻看着,继而露出惊异的神情,作势要撕扯。   “住手!那是我的!”   顾不上逃走,我径直朝他扑了过去,将他撞倒在地,劈手夺回命运之轮。牌面已被撕裂,轮上指针摇晃不定的颤抖着,一如我的心脏。   一下子我双腿发软,攥着这张薄薄纸片,仿佛当日拥着弗拉维兹的骸骨,跪倒在粗糙的沙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崩溃的哭号。   眼皮下汹汹之意有如经年干涸的河床终于发洪,便决了堤。我蜷成一团,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一点儿反抗的气力也不剩,任凭数柄兵器架住身体。数只手将我拖拽起来,一路拖出竞技场。   我听见周围议论的嘘声哗然四起,心底麻木得没有一点儿起伏。眼泪止不住的从颊边淌下,一滴一滴落在足下的沙砾上,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怎么回事,我亲爱的小王子?你要想参加这盛会,我自然会替你安排荣誉席,又何必跑到斗兽场去表演呢?”   别有深意的话语混着笑声从头顶传来,一根纯金的十字手杖伸到我下巴之下,迫使我仰起了垂软的脖子。我虚弱的喘着气,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为什么流泪了?真是我见犹怜……”手杖将我的头抬得更高了些,“看不出来,你这样的小美人会是个刺客,实在太可惜了。”   “现在下判断未免早了点吧,我尊敬的皇兄?至少该经过审讯不是吗?”   这慵懒魅惑的熟悉声音一飘入耳膜,我便不由自主的循声望去。   紫色蓬帐低垂的阴影里,露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正持着一个酒樽,细细把玩。他拿的好似是棋子,正下一盘步步为营的棋,翻手为云,覆手为云,又仿佛在拨弹琴弦,奏出勾魂摄魄的魔音。   我盯着那只手,一大股晕眩重重涌上头颅,终于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间,我的身体飘了起来,眼前被一片光明笼罩,似乎回到了当年的神殿里,某一天美丽的黄昏时分。   晚霞的余晖从窗外洒进,落在弗拉维兹的周身。阳光落在他沙沙抖动的羽毛笔末梢,宛如一层金沙跃动。我痴痴的撑着下巴伏于他身边,看他流畅漂亮的字一笔一划的落在雪白的羊皮纸上,宛如神迹。   “知道这是什么吗?”   弗拉维兹眼睑温柔的低垂,羽毛笔轻扫了我的鼻头。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发呆。   他笑了:“这是你的名字,阿硫因。想学学怎么写吗?”   “嗯。”我乖巧的点头,把手交到他比我修长宽阔不少的掌心。这只将我从深渊里拉拽上来的手,执笔教我写下自己的名字。   羊皮纸上歪歪扭扭的“符号”与弗拉维兹的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局促的瞅着他,又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弗拉维兹,嘟囔的问:“弗拉维兹,我可以…学写你的名字吗?”   “当然。”羽毛笔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的脖子一阵发痒。我缩了缩脖子,夕阳的光被弗拉维兹低俯的头遮住,“我的小爱神,你得亲我一下。”   似柔声哄慰,又像不容置喙的命令。   弗拉维兹的手落在我的脊背上,挠痒痒似的轻轻拍抚。他的睫毛又长又密,染着霞光,如同一片彤云。   耳根一下子就热了。我犹犹豫豫的凑过去,啄了一口弗拉维兹的脸颊,却他托着下巴扯近了些,嘴唇触到一个柔软甘甜的物体。凉润的手指拨弦似的一笔一笔缓缓划过我的脊背。我被吻得呼吸近乎失却,下巴才被放开。   “记住怎么写我的名字了吗?要是忘了,我可是会……惩罚你的。”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脸颊微动。   我忙重新执笔,回忆着那些笔画,在羊皮纸上仓促的落字,生怕自己遗忘了他教我写的东西。阿硫因,弗拉维兹。笔尖小心翼翼的落在纸面上,可什么也写不出来,只有几滴红色的花汁落下,像泣血之泪。   我忘了怎么写了。   心莫名的慌乱起来,我下意识的去看身旁,而窗边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掌心的羽毛笔霎时焚烧起来,燃成了黑色的灰烬,从我的指缝漏出,散逸到了风里,转瞬便消失不见。   我在诺大的空荡荡的神殿里彷徨四顾,叫着他的名字,一回头便猝不及防的迎面撞上另一个身影。那张诡异冰冷的面具面贴面的与我相对。   “记住了我的名字怎么写了吗,我的阿硫因?”   我张大嘴,倒吸了一大口凉气,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慢慢的,我恢复了一点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到似被冰冷的铐锁套着四肢。我试着动了一动,脚却触不着地———身体被悬吊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身上害着高热,喉头灼得冒烟,大脑仍有些混沌。   衣物被汗水紧紧黏着身体,犹如一层困囿的厚茧,热得人喘不上气。我深呼吸了几口,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眨了几下。眼前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止四肢被拷着,连眼睛上也缚了一块布。   这是……这是哪儿?   我动了动龟裂的嘴皮,发出一点虫鸣似的哼吟。镣铐碰撞声在室内激出一串孤寂的回响,这是一件封闭的密室。   是监狱。我沦为了阶下囚。   昏迷前的记忆浮现脑中,我狠狠甩动几下缚住四肢的铐锁,只希望此刻只是在经历一场恶梦,能立马醒来。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提醒我,这是现实。   “哐啷”一声,铁门开启的声响。   来人的脚步极轻而缓慢,犹如一个幽灵。   “什么人?”   身体受制,我即刻嗅到了一丝危险迫近的气息。被遮蔽的双眼仅能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火光中晃动,来到了我的跟前。   寂静中他的呼吸清晰可闻,仿佛平缓的水面下暗藏湍流,拂过我的脸颊。他离得很近,却沉默着,如同进行一场无声的审讯。   我按捺着不安跳动的心脏,假装仍在昏迷,冷静与紧张却悄然在这与这不速之客的对峙里此消彼长。   终于,我忍不住了:“你是谁?”   回应我的是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我心一惊,便尝到清凉甘甜的液体灌入嘴唇。我下意识闭紧嘴唇抵抗,但多时的干渴仍令我本能的吞咽起来。浑身热燥终于得到一丝疏解,我顿时好受了不少。   喂我饮水后,那只手又轻柔地替我拭干了嘴唇,动作小心翼翼而细腻,似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的心尖蓦地一颤:“喂,你到底是谁?放我下来!”   回应我的仍是一片沉默。   唇边的手指抚上脸颊、鼻尖、继而是额头,又从上至下描摹我的轮廓,先是蜻蜓点水,逐渐的,抚摸的力度染上了两分暧昧,三分缠绵。   寂静中,拂面的呼吸似河水入溪过礁,变得有些湍急。   我的嘴唇抖了抖,从齿间溢出一丝颤音:“……弗拉维兹?”   面前的呼吸声一顿,指头从我面上缓缓移开。   “是你吗……是你对不对?别走!”我脱口而出的疾呼,复又惶惑的收声,只怕是自己错误的奢想,亦或又是一场幻梦。   身前人并未离去,而是缓缓转到我的背后。我以为他要解开我的镣锁,却感到腰一紧,被一只手环住。湿透的背脊贴上坚实的胸膛,热度直达肤底。身后人的身躯柔韧而精实,仿佛一只卷住猎物的蟒。   一股惑人的馨香沁入鼻底,我猛然意识到这人是谁。   心陡然悬高,浑身紧绷。环住腰间的手滑入我湿黏的衣内,顺着扣子扯开襟口,将我的胸膛剥露出来。汗液接触空气,我不由打了个寒颤,体表却泛起一片热意,慌乱也随之爬上喉头。   “我不走……”耳边的声音沙哑诱惑,透着一股独特的侵略性。   我打了个激灵。   潮湿的呼吸扫过耳根,头发被撩到肩上。他的脸离得很近,似在嗅着我的气味。我头皮发麻,后颈一烫,感到被他的唇贴上来,似在要那儿烙上一个印记。   “你不是他……”   我收紧颤抖的呼吸,心像在风中摇摆不定,落不到实处。连自己也不知是问询还是否定。   没有回答,但耳边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湿热的舌尖舔吻我的后颈,似初尝禁果一般细细品味,又沿着我的颈侧沿路吻上。他吻得缓慢,却又深又重,如蟒蛇绕树,一寸也不放过。我被吻得脖子发软,连撇头躲避也办不到。   被凉水舒缓的热意又返潮而回,他吻得肆意一分,我便热一分。思绪像在颅内被蒸煮,乱作一锅沸汤。   “你不是他……”我深吸了口气,嗓子抖得不着调。   他一口衔住我的耳垂,卷在舌尖汲血似的吮。   衣摆被他一只手撩到大腿上,腰带被慢条斯理的抽散了,落到我的脚背上。我这才从如梦初醒,羞耻袭上心头。但手脚被拷得很紧,一点挣扎的余地也无。一种浓重的惧意溢上了咽喉———此时此刻,我彻底身处任人鱼肉的境地了。   tbc   ☆、第56章 【XLVI】迷情之夜   这念头充斥着脑海,我的心惴惴发慌,反而加剧了周身的燥热。   我口干舌燥,仰起脖子喘了口气。修长滑腻的手滑到我的腹下,一直探进裤缝内,掠过根茎抚摸了一下我的大腿内侧,便将裤子扯散开来。   上衣还穿得完好,下半身却被剥得寸缕不挂。什么也看不见,但耻意无孔不入的涌入每个毛孔,令我汗毛耸立。   “放开……放我下来!”我嘶声喝止,嗓子酥哑得不成人音。   回应我的只有我颤栗的回音,衣料悉悉簌簌的摩擦声。   头被向后扳住,喉头被贪婪的吮咬。耳边的呼吸潮.热汹涌,染湿了我的整片颈项,凝成汗水淌到胸口。我抖得愈发厉害,连牙关也在打战,因为燥热,也因为羞愤。我挣动着只能小幅度活动的身躯,却被立即他的手紧紧钳住了腰。   硕大的一根硬物挤入我的双腿间,密布的细细软鳞擦过我的大腿内侧,像蛇在穿梭,激起一丝丝妖异的奇瘙。我绷紧腿部肌肉,拗高了腰想远离腿间之物,却只惹得它愈发粗硬,似捕食饿蟒蓄势待发。   手脚的束缚被放松了些,铁链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撞击。我的身体全然落在一个烫热的怀抱里,像坠入一张致命柔软的蛛网,重重纠缠。   这拥抱像极了记忆里的感觉,令我一瞬间又精神恍惚。   被掌控着,逃不掉了。   这念头擭取了我的整颗心,被蒙蔽的视觉放大了一切感知,唯有张嘴发声才能宣泄我混乱交杂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谁……”   他不出声,我却不自禁的重复,近乎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弗拉维兹,是不是?”   “对,我不是。”   一片煎熬的寂静中终于传来回应,耳畔他的声音暗沉平静,喉头压抑着浓稠的欲流。   我忽而想起那张破碎的命运之轮,一瞬间近乎泫然。无力的垂着头,沿眼角淌下的不知是汗是泪,染湿眼上缚的布料。我忽然觉得像极了一个妄图寻回光明的盲人,兀自在回忆的迷宫里徘徊,一次一次走进死路,比扑火之蛾更悲哀。   液体沿着下巴滴淌,侵犯下腹的手便顺胸口滑上,为我细细拭去。脸上力度轻柔至极,以至我能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仿佛滑过易断的琴弦。   他蘸起几滴,低头靠在我肩上,似在品尝,又觉不够一般,唇舌覆上来吮舔我的脸颊,呼吸如崩裂之弦,紊乱不堪。   “你希望我是吗?”   我的心口猛地一悸,溺水般喘不上气。耳垂被含进他的唇间,粗暴的肆意品尝,似被咬破了,有血液与下巴泪液汇在一处。   “你希望我是吗………还是宁可他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害怕他若是真的死而复生,就要把你困在身边,一生一世?”   字字音音如梦魇中经年萦绕不散的魔咒,我抖得愈发厉害,汗流浃背。   “阿硫因?”   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似诱人深陷的泥沼,底下藏着致命陷阱一般的深情。   “我的……小爱神。”   我入中魔般通体发麻,分不清自己是醒是梦,是否真的听见了这句呼唤。脸上液体恣肆,在锁骨淤积成一小股。腰间的手沿着脊椎滑下,他的手指撕开我的衣摆,侵入臀后那片未曾被人踏足的禁地,我狠狠打了个抖。   “不行……别碰…别碰那!”   他的动作忽然变得粗暴,我的腿被捞起来挂在锁链上,双腿大大分开,摆成一个孩童撒尿般的姿势。底下赤.裸.裸的空门大敞,即使什么看不见,我也难堪得无地自容。   心慌如受惊之马绝蹄疾奔,眩晕重重袭来。   头被向后扣住,扣在坚如磐石的肩膀上。嘴唇被紧紧封锁,淬蜜的舌撬开我严防死守的唇齿,汲血般夺走我仅存的一线清明,不容我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背上衣服被自下撕开,光裸的脊背毫无间隙的贴上身后的胸膛。他未褪衣物,湿漉漉的发像河床上黏附的水草,长进我的脊骨生根发芽。   腰臀被一双炙热修长的手掌牢牢控住,破釜沉舟的向下按去,一根滑腻粗壮的硬物朝我的股缝中挺入进来。   我仰起脖子失了声,舌根却被绞着,喉头里只挣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本不该纳物的窄道被非人的异形性.具一寸寸侵入,宛如开疆僻壤,攻城掠地。我大腿痉挛,晃动身躯想逃避,一口咬住他的舌头,想逼他退却。   嘴中溢满腥血,腰却被钳制得愈发紧,已入侵体内的巨物浅浅退出,又坚定的顶进,如此反复几下,终于似乎整根嵌入了进来。   我几乎一下子昏死过去。   意识有短暂的空白,腰臀被顶得轻轻晃动起来,一丝丝的快意逐渐从难以启齿之处滋生出来。我恢复了几分知觉。颅内混沌一片,整个人好像悬在虚空,下半身却如同陷在湿热的沼泽里,骑在一条蟒蛇上颠颠簸簸。   一时间我以为自己身陷梦魇。直到封住嘴唇的舌从口中退开,粗重的喘息萦绕耳边,体内的器物胀大到似足能将我撕裂。   母亲的悲鸣在嗡嗡作响的大脑里若隐若现,尖锐的耻意刺入肌体。我闭紧牙关,努力压制着眼皮下夺眶溢出的湿意,嘴唇不听使唤的抖。   “叫我的名字,阿硫因。”   手指温柔的描摩我的脸颊,好似一笔一划教我写字。身下却重重厮磨,引得锁链零碎作响。   硕大的性.器顶端打着圈,时急时缓的碾磨我的内壁,仿佛在施加一场软刑,刻意摧折着我脆弱的防守。   一波一波的淫.欲在胀痛的甬道里积聚,全身的血液都似朝那处涌去。   性.器可耻得高昂起来,我绷直鼠蹊,攥紧拳头。指甲刺进掌肉里,仍止不住喉头溢出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叫我的名字,叫啊……”   耳边不依不饶的低声诱导,下半身加重了力度在我体内深入浅出,兵戎相见般肆意征伐。汹涌的快意涌入四肢百骸,令我溃不成军的浑身颤栗。我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清晰的听见铁链被他的动作震得发出几欲断裂之响,与湿润的肉.体撞击声混杂在一起,不堪入耳。   股缝般碾得精.湿一片,淫.液滴滴答答的沿着臀部流淌。   “弗拉…弗拉维兹…哈…啊哈…”   我垂下头,在愈来愈猛烈的攻势里大口喘息,泪水汗液渗透了蒙眼的布。   我羞耻到了极点,又罪恶到了极点。恍惚间仿佛是幼时养伤被他搂着小解,又在某个夜晚跪在神像前思念着他自渎。   感官很快被送上了巅峰,翻云覆雨。濒临极限时,臂上拴着锁链被松解下来。我瘫软的靠在他身上泄了身,腰以下都似已融化。除了喘息的力气,什么也不剩。   他从我身体里抽离,将我翻过身去,解了我的手铐。   双腿仍被大张的悬吊着,面朝着他。我颤抖的摸索,拽下腹部皱湿一团的衣摆掩住下身,甚至顾不上解眼睛上的缚物。   手触到腿间一片湿意,粘稠的精.液混着血。我抓着衣角企图擦尽这耻辱的痕迹,手腕被立即牢牢抓住,扭在腰窝上。潮热的呼吸洒上耳垂,眼上的遮挡便一下子从脸上滑落而下。   映入眼底的是一对阴戾妖冶的眉眼,额心一抹诡丽的蛇形烙印,仿佛潘多拉之盒上禁忌的符咒,美如天降灾祸。   这全然陌生的面孔使我从亦梦亦幻的晕眩间惊醒了几分。忧疑、恐慌、羞耻在颅内绞作一团,让我几乎惊厥,浑身抖如筛糠。他捧住我的头,低头凑得更近。近在咫尺的睫羽似乌云低垂,我从那幽邃的美目里捕捞到一丝丝似曾相识的痕迹。我混乱的神志被轻易的左右,迷惘的投身他的眼底。   呼吸与他紧密交缠,一股浓稠的情.欲气味汇入口鼻。下一刻唇上又落上一吻。轻柔的力度,浅尝辄止,仿佛采撷露珠。   臀被再次托高,搁到一双修长的大腿上,被孩子式拥在他怀里。蟒身般劲韧的腰身在我胯.间起伏挺动,摩擦着我湿滑酥软的下半身。与他相贴之处顷刻着火似的升温,性.器不听使唤的在胯间弹跳。   “看,它比你率直多了……”   他咬我的耳垂,我打了个激灵,被抬起一条腿搁在他的肩上。忽而他的动作停顿,手指一把收紧了我的脚腕。   “阿硫因……谁帮你刺的纹身?”近乎威胁的诱问。   我浑浑噩噩的向下看去,腿间异花妖娆得触目惊心,细细藤蔓仿佛蜿蜒缠上我挺立的性.器,涨红的顶端便像一朵淫.艳花蕾。花茎底下染着红红白白的液体,一根狰狞的蛇形性.具顶着我的臀部壑口,它却似亟待入侵似的微微翕张。   这景象令我只看一眼便觉犯了莫大罪咎。   我闭上双眼,挣扎着试图合上被迫大张的双腿,只徒劳地扯得锁链哐啷作响。臀部被托得更高了些,纹身之处被湿润的唇舌舔覆,犹如一只蛇顺腿根蜿蜒爬上,一路舔到我的根.茎末端。   磨人的快.感宛如剧毒将我刺激得几欲崩溃,只顾拗着腰,喉头迸出濒死般的呜咽。   又一次泄过身后,身体便被向下拖去,下身猝不及防的重重一热。侵犯过我巨物不容迟疑的尽根没入,就着这搂抱的姿势,一下一下自下而上的冲刺起来。   紧缩的沟壑被撑到极限,身体上下摇晃,似暴风雨中一叶孤舟。快.感在这狂风骤雨似的性.交里决堤,一股脑灭顶似的将我淹没,将我溺毙。   我无力的咬牙呼救,脚趾缩成一团,拗着脖子啜泣。汗液泪水沿下巴下雨似的滴淌,汇入身下嵌合之处。   迎接我的是比上一场更激烈的征伐掠取。镣铐被脱解下来,我却一丝一毫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瘫软的跪趴在地上,腰臀近乎悬空的承受后方的一次次撞击。黏液沿着股缝在身下积成一小片,连膝盖也被濡湿。   我恍惚感到自己陷在罪恶的泥沼里,那神赐的灵光恰似最后一缕意识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不见底的情.欲深渊,将我吞噬进去。   十指被一双覆上来的手掌压住,仿佛勾住琴弦般嵌入我的指缝。耳边压抑的低喘,潮湿的发丝缠住颈项,灼热的嘴唇在脊背上缓缓游走,似描绘一匹画卷。   腰臀被牢牢扣着,身下如攻城之军,势如破竹,时而锤击,时而碾磨,一路攻陷我的防守。穴.口被反复挺入,小腹又热又涨,似注满水的牛皮袋子。   濒临高.潮时,一道闪电似的巨大快.感劈中我的脊骨,我痉挛着下.身一热,一股泛骚的热液汩汩浸湿了身下。   我失禁了。   没有感到一丝的羞耻,精神便迅速模糊了。魂魄都似离我远去,一切都变得虚浮不实,身体仍摇晃不止,我却只能听见铁索发出震荡的哀鸣。不知换了几个姿势,又泄了几次身,这场侵犯才终于停止。   依稀间身体被放到地面上,解了镣锁,又理好衣物。我甚至连睁眼的力气也不剩,如被施了几天刑的囚犯,精疲力尽的晕厥过去。   tbc   ☆、第57章 【XLVII】   天上下起了雨,逐渐熄灭了从罗马竞技场升腾起的滚滚黑烟,却平息不了那些被打上“反基督异教徒”的犯人们的惨呼。   一场盛大的建城典礼就此沦为血腥的战场与刑场,这大概是那高高坐于金交椅上的王者料想不到的事。而他今后,没料到的事还有很多,包括他的生死。   霍兹米尔望着远处罗马竞技场,冷冷的心想。他悠然穿过洁白的大理石廊柱,绯色的华服飘逸轻盈,宛如一只俯瞰着混乱一片的鼠窝的猫。   雨渐渐大了,忽明忽灭的闪电仿佛神的刻刀,勾画出曲折无尽的海岸线。   沿着幽长的大理石阶梯走下,霍兹米尔的目光遥遥眺向海峡对岸。那面大陆便是他十几年来不曾踏足的国土。他离去时王位尚还空悬,而如今已改朝换代,是与他记忆中动荡不安的波斯迥异的另一番格局了。   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他仍有所耳闻萨珊王朝如今的盛况。他那看似内敛的弟弟治国有方,这也是他意料中之事———当年仅仅十六岁,便有那样的铁血手腕,将强权在握的沙赫尔维的势力从朝野中连根拔除。坐稳帝位,又有何难。   假若不是自己早有预料会被查出与沙赫尔维的牵连,私下潜逃,怕是便要成为他这弟弟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一并铲除。   忍辱蜇伏数余年……也是时候,着手夺回他失去的一切了。   只是不知,他的妻儿现在何处,是否还在盼他归来重聚?他的幼子是否尚在人世?   他望着暴风雨中卷起惊涛骇浪的海面,依稀想起十几年前出逃的那个夜晚。在那艘渡船上,他的幼子刚刚出世。而他却只能看上短短一瞬,连名字也未来得及为他取,便不得不放弃身为人父的责任,自从天涯相隔。   也许,他的幼子早就葬身在大海里,又或者早死在他的亲弟弟———如今的沙普尔二世手里了。他的弟弟对他与沙赫尔赫多年的幕后掌权早怀恨在心,又知道他的母亲是死在自己的毒药手里,又怎会心慈手软放过自己的后代?   霍兹米尔苦笑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每每遇见碧色眼睛的少年,他心中的希望难免又死灰复燃,盼望着那是神诋施恩让他在茫茫命运大海中与他的血脉重逢。   说起来,他马上要见到的那个小子,眼睛还真是像他的妻子呢……   “纳尔米德大人!你看,禁室的门,怎么打开了?”   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宦从越过他,指了指前方半掩着的铁门。   霍兹米尔眯起眼,谁会深夜私下到皇宫内部的禁闭室里来?   怀中一种疑惑,他加快了脚步,走到禁闭室门前。   门前的锁还好端端的,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但原本该站在这儿的守卫却不知所踪。这里通常关押着犯错的宫人,接受刑罚或者自罚,并非是犯了重罪之人。   君士坦提乌斯命人那个小子关到这儿来,也不过是出于怀疑,甚至带了保护的用意,就是怕一旦查明他是真正的阿尔沙克王子,而非刺客,名誉受损,会破坏罗马与亚美尼亚之间的关系。   而有的人,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霍兹米尔的心中一紧,打开锁,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浓郁的腥香,闻上去说不出的旖旎。   他取出火折点了盏烛灯,打开尽头那间禁闭室的铁门。   接着昏暗的灯火,他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尚可看出呼吸起伏———这使他松了口气,继而又察觉到某些不寻常之处。少年的身下垫着一件黑色衣物,头发湿透了,杂乱的遮住了脸,身上的衣服虽系着,却松松垮垮的,衣摆被撕裂了,似遭过严酷的刑罚。   没经过允许,谁敢对禁闭室里的人用私刑?   霍兹米尔将烛台拿近了些。火光耀亮少年的周身,为他布满汗液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发从下俊美锐利的侧颜。   他的呼吸紊乱,密似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眼角有未干的泪痕,仿佛深陷在一场无法逃离的梦魇里。与他初见时隐露锋芒的天然傲气没了,此时少年蜷缩着身体,像极了一只濒死的小兽,被剥皮拆骨后,遗弃在了这儿。   他想起那双映着阳光的碧色眼眸,有如寒冬凝结的冰河,让他一眼便可断定,这小子定是极少流泪的性情。   锋利如刃,也刚极易折。   心底忽生一股莫名的怜意,霍兹米尔俯下身去,摸了摸少年凌乱的头发,拨了拨对方紧紧攥住衣襟的手,想为他察看伤势。   少年的身体蜷得极紧,仿佛是在昏迷中仍保有一丝防备。霍兹米尔小心翼翼的揭开他湿透的衣物,手便不由僵在了半空中———   斑斑点点的暧昧红痕仿佛狂肆的瘟毒,从胸膛一直延至腹下,直达无力岔开的双腿之间,遮羞的亵布皱成一团,被褪到膝盖,容他一览无余的看见那柔嫩诱人的秘处。尽管已明显被人清理过,仍可看清臀沟附近斑驳的淤青与干涸的浊液,全然是一副被狠狠蹂躏过的模样,而且不止一次。   而比这景象更让他惊愕的是,少年的右边小腿上,一个半月型的伤痕。   那是一个深深的牙印。   腿注铅似的沉重发软,男人惯有的冷静矜持似在顷刻崩溃,他一下子半跪下来,将昏迷的少年一把搂入怀中,一如当年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子。不曾想这抱着一丝微渺希望留下的标记,今日竟成为了一个奇迹。   垂在他肩上的头湿漉漉的,有丝丝温热的液体濡湿他的胸口。   他忽然像个刚分娩的母亲一样感到手足无措,下意识的轻轻拍打少年单薄的脊背。以这孩子的性格,要是醒了,想起自己遭了什么,该怎么好………   颤抖的抚摸少年的额头,一个念头从混乱震荡的思绪中猝然跃出。自己也能做的,也许也就只能是让他忘记今夜,少一点痛苦了吧。回忆着那本记载着沙赫尔维世代的巫术古籍上学来的咒语,他在少年耳边喃喃念出。   感到耳畔呼吸渐渐平稳,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无数次,他用这些咒语算计敌人,若不是君士坦提乌斯有圣痕护体,也早该在他精妙娴熟的巫术下死于非命,可头一次他施咒是出于……爱。   怎么办呢,原本打算替这小子洗脱嫌疑,放在身边,打磨成一把可以利用的刀。可千算万算,没料到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算进去。   他摸了摸怀里本该用于刺青的工具,目光落到少年大腿皮肤上绽放的艳红异花,只觉得双目刺痛。他本该为它真的存在而庆幸,现在却恨不得剐了它才好。   是为了报复自己的背叛吧?   瞳孔缩了一缩,霍兹米尔想起他离开亚美尼亚的宫门,纵身投入君士坦丁怀抱的那一刻,他回头看见的王座上的人的眼神。   尽管那人的姿态宽容,他仍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一种屈辱的恨意。   没有什么比这种报复方式更狠毒了。   心如刀绞。霍兹米尔将怀中少年扶起来,心下一动,又缓缓将他放开来,搁到地上。碍于现在的时机,也许,将他留在这儿才是更好的选择。如果现在就将他送到君士坦提乌斯身边去,是一招没有胜算的险棋。这孩子看似聪慧,城府却太浅,更不擅惑人,和自己,全然不像啊……   胸中五味杂陈,他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吩咐道:“去禀报奥古斯都,叫御医过来,王子受了伤。”   这时,少年忽然在他臂间抖了一抖,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呻吟。   他忙低头察看,发现对方被衣物掩着的腹部处,似有什么异物在动。这将他吓了一跳,忙解开少年衣摆———紧致平坦的小腹上,微微隆起了一道凸起,又转瞬消失,竟似女子怀孕时,有婴孩在体内动弹一般。   霍兹米尔脸色变了一变。他将手颤抖的搁在儿子的腹部上,不可置信的感到皮下异物的蠕蠕搏动。他震骇的发了一会呆,才隐约想起曾读到某本古籍上记载着古埃及生殖崇拜的邪恶秘术,能通过交合令男子受孕。   是什么人,要这样做?   “谁在这儿?”   一个幽沉慵懒的声音自寂静中飘了过来。霍兹米尔微微一惊。   月色下,铁门前映出几道人影,为首的男子一袭黑滚金边的教袍长长曳地,手里捧着一本《新约》圣经,面具下微勾的唇如淬血般艳丽。他身后跟着一位常伴君侧的年轻修士,二人似乎刚从上方的皇室教堂下来,才经过了这间囚室。   “冒犯了,尤里扬斯陛下。我逢皇帝陛下的旨意前来照看阿尔沙克王子。有人趁今夜动乱,对王子……行了不轨之事。”   “不轨之事?”狭长的眼微微眯起,青年漫不经心的询问,“谁这么胆大,竟敢碰我皇兄的人?他就在教堂里诵经,纳尔米德,你去告知他一声吧。”   “等等,这里有一股魔鬼的气息。”   被称作拉布达的修士走到铁门前,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走了进去。尤里扬斯则矜持的立在门口,不曾踏足一步。教徒的黑衣使他显现出一种禁欲的姿态,仿佛进入这间散发着特殊气味的囚室是一种罪恶。   霍兹米尔注意到他的脖子,一根青筋暴凸着,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微微搏动。他的眼白泛红,仿佛才从极度的亢奋中平静下来。   “陛下……您刚才,一直和奥古斯都在教堂吗?”   他压抑着微有波澜的呼吸,仿佛十年前向那个刚手擦尽鲜血,便淡然自若的弹起竖琴的孱弱少年发问。   而这次对方也一如从前那样,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知道他不会说出去的,多年他们彼此需要,彼此利用。   依靠尤里扬斯,他才得以与沙赫尔维的残余势力取得联络,与他的蛮族军团集结,便拥有能与他弟弟的不死军抗衡的军力。   而这一次,他付出的惨痛代价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亲生骨肉。   霍兹米尔的呼吸猝然一紧。   “这,这,这太可怕了!阿尔沙克王子的身体遭到了魔鬼的侵蚀,需要驱魔!我还发现了这个!”拉布达慌里慌张的走出来,他的手里举着一枚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一枚鹰型的饰物,背面粘着一片红色布料。   ———这是从一件高级将领的衣袍上撕下来的东西。   一个奇怪的猜测浮现在霍兹米尔的脑际,他怀着一种极度复杂的心情,深深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嗒——嗒——”   当缓慢沉重的脚步声自台阶上响起,暴雨平静了下来。   霍兹米尔抬眼望去,见君士坦提乌斯正垂目望着拉布达交给他的东西,神情晦暗不清。他背着光,冠帽高耸、双肩下垂的身影活像一只衰老又凶恶的秃鹫。   黎明升起之时,一场名为盛宴实为审判的宴会便要开始筹备,彼时众人还不知,这便是欧亚大陆的穹顶之下,改朝换代、斗转星移的伊始。   ☆、第58章 【XLVIII】拨云见日   迷迷糊糊间,头痛欲裂,腹部有什么异物突突弹跳,搅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一种恶心感泛上喉头,我忍不住干呕了几下,醒了过来。   一动我便发觉,手脚被布条缚住了,一块绸布披在被剥得精光的身上,一个金质的十字架摆放在我的胸口。这是做什么?举行什么仪式吗?   发生了什么?   我晃了晃头,感到有些昏沉沉的,依稀想起昏迷前的事———我闯进竞技场去找弗拉维兹,惊扰了典礼,因此被抓了起来,想必身份也遭到了怀疑。尽管后悔毫无意义,我仍不免感到强烈的自责。   因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整个行动。太糟糕了……伊什卡德他们呢?   我紧张的观望四周,头顶有一扇彩色玻璃窗,大大的十字架逆着光,落下两道交织的黑色剪影。我像是那十字架上的殉难者一般被绑着,在一张床上。   这是一间封闭的房间,焚香的气味充溢在整个室内。一扇铜门在我的左侧,紧闭着,隐隐约约的,有拉丁语交谈的声音透过来。   我分辨出他们的谈论中提到了“刺客”这个词,便一边仔细聆听,一面试着解开手脚的束缚。好消息是,我的刺客罪名得到了洗脱,一个真正的刺客在企图刺杀君士坦提乌斯时被抓了个正着,被扔进了牢房里审讯。坏消息则是我在昨晚遭到了“魔鬼的侵蚀”,要被留在这儿,等待接受什么清洁仪式。   那替我顶罪的刺客会是谁?   昨晚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在昏迷中被做了什么手脚?   我努力回想着,脑海中回响起锁链撞击声与人的喘息,其余却是一片模糊。   也许有人对我施了什么刑罚……不管怎样,先离开这儿总是没错的。   咬开一只手扰人的布条,我正要侧身去解另一只手,门“咔嗒”一声被推开了。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未醒,支起双耳听动静。   “陛下,您真的要亲自来吗?阿尔沙克王子身上附着的魔鬼也许很危险,想想在竞技场上那些被附体的异教徒……”   “这是奥古斯都的命令。我从小学会与诅咒搏斗,还有谁比我更擅长驱魔术吗?”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笑声透过门缝飘进来。   我霎时浑身不由自主的紧绷———那是尤里扬斯。   心猝然跳得极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紧紧攥住我的喉头,令我呼吸不畅,同时感到腹部似有一根血管似脉搏般蠕蠕搏动,十分怪异。   听见脚步声进入门内,锁被轻轻拴上的声音,我浑身都戒备而僵硬了。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一路接近了身边。床上一沉,什么东西挨上了我的颊边,是一块湿润的海绵,轻柔的为我擦拭着脸上的汗液。   这手势熟悉得让我心悸。   脸上的海绵缓缓挪至胸膛,身上覆盖的绸布被揭开,几缕水线沿腹部淌到腿间,冰凉凉的,渗到臀缝里。   我一下子睁开眼,目光被吸进一双半眯着的幽深眸子内。他正低头端详着我,一身黑衣宛如天降的乌云,将我笼罩身躯的阴影下。腿被分得很开,隔着一层布料,他的膝盖紧贴我的大腿内侧。   “痛吗?”腰被他的手掌收紧,耳畔落下一声轻问。   掌心似贴着皮肤发烫,我不明所以的盯着他,心底却袭来一种莫名的异样感。一丝骚麻之意爬下尾椎,我竟不由自主的收紧了腿部肌肉,将他的腰夹紧了些。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顿,我顿时反应过来,慌忙难堪地将腿松了松———却是不得不叉得更开了。   仿佛是刻意迎人。   耳根轰然遍热,我下意识抬起唯一可活动的手挥拳相向,却稳稳被他接住,握在手中细细亲吻。腰间的手在绸布底缓缓滑下,手指掠过我的脐眼。   我挣开他的手,抓起胸前十字架尖端顶住他的咽喉。一种怀疑如鲠在喉,我看着那张面具,却说不出话来。被他触碰的肚脐处轻微的一缩,将我不禁吓了一跳,难道我真被什么邪魔附体了?   “别害怕……”尤里扬斯一只手撑在我的头侧,稍稍倾身,他的呼吸潮湿,透出一股难言的暧昧,“这是昨晚的‘战果’……”   “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撑开他靠得过近的胸膛,双腿间的缝隙却被他的腰身填得更紧密,整个下半身一阵发软。一种难以启齿的猜想窜入脑中,又立马被我打消。绝不可能……   我满腹狐疑的盯着他。面具下的笑容敛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眼中闪烁着几分罕见的怒火,自语似的喃喃:“是他。”   “他你在说谁?”   他的目光微起波澜,似笑非笑:“你想见那个人。”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张面具。他的神态让人难以琢磨,在我看来似是试探又像暗示。我心慌意乱,舌尖发颤,像在攀越高山,不敢一蹴而就:“弗拉维兹是不是重生了……是不是还活着?”   “你想知道他藏在哪儿?我可以告诉你……”他挨近我的耳畔。   我忙点点头,感觉自己活像只被诱食的饿猫,从未如此乖巧。一闪神,身体就被他趁机搂进臂间。耳垂近乎他抿在唇间,轻轻一吮,我就敏感打了个抖。   “想不到你这只桀骜不驯的小野猫,倒是挺痴情的。”一声轻笑钻入耳膜,扰得心神紊乱。   脸颊沾上一缕湿意,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吻就落在颊上。霎时耳根遍热,我才反应过来要躲,他的怀抱却如蛛丝般紧缚,让我脱逃不得。腰胯与他贴得严丝密合。双腿大张,我忙挣得一点空隙坐起身,他便俯身压下来,将我制在臂间。   “让我为你驱魔……顺便帮你回想一下昨晚的事,怎样?”他哄诱似的轻轻询问,鼻尖与我相触。十字架被他挑开手指抽走,搁在我的小腹上。难言的骚燥之意似涟漪他指尖扩散开,直往尾椎涌去,我的口腔内泛起一大股津液。   明明有足够力气推拒,脊骨却似被他的手软化了。他像安抚某种小兽般抚摸我的后背,这种“弗拉维兹式”的动作于我有魔力,像磁石一样吸得我动弹不得。   ———你的爱人,就和你近在咫尺呢。   这声音猝不及防的钻入脑中,命运之轮颤动的指针又浮于眼前,如同我的心摇摆不定。   在我彷徨之际,一个吻翩然降落在唇上,轻酌细品。   牙齿似一道锁被轻而易举的打开,他的舌头探进来囊中取物,将我的魂魄都逗引勾走。背上的手力度加重,由安抚变为掌控,顺着我弓曲的脊骨探下。   我本能的挣扎起来,腰却被他手臂牢牢锁住,一只仅能活动的手又被布条拴在床头。他仰起脖子,一个银十字架垂坠到我鼻底,被他的唇色映出妖冶的反光。有小滴的汗液落到我唇边。黑袍显得他肤色极其冷冽,体温却异乎常人的高,将我周身都染得热了。   “我只是检查你的身体……别引诱我干别的。”他低下头,舌尖肆意舔过我的下巴,腿间异物似也胀大几分。   变态!这样的变态,怎么会是………   一个声音在脑中驳斥着心中虚浮不定的猜疑,却仍未能将它浇熄。我屏住呼吸,酝酿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汗液落到我眼皮里,刺得我双目隐隐灼疼,一瞬间竟有要流泪的错觉。   “尤里扬斯………”我艰难的抖了抖嘴皮,不知是在心底默念还是真的出声了,“弗拉维兹到底在哪?”   他的嘴唇缓缓凑近我的耳畔,他的手拢住我的后颈。   一刹那,彩窗玻璃的光芒钻进他披拂而下的发丝缝隙里,犹如阳光穿透经年黑暗的荆棘森林。   明明觉得荒谬,我仍被巨大的慌乱与期待包裹,似长久以来困在雾障里的盲人隐约间重见光明,却不知是幻是真,只顾着仰起头去,等待。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陛下,您完成驱魔仪式了吗?奥都斯都来了,他想看望阿尔沙克王子。”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立即闭上眼睛,身上的重量瞬时离了开来。   ☆、第59章 【LIX】破茧之蝶   “怎么了,堂弟,即使你亲自出马,阿尔沙克王子还是没有醒来吗?”   君士坦提乌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脚步声接近我的床边,缀满宝石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   “啊……真是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小子,连圣父看了也难免想要染指吧。你说,我应不应该原谅提利昂呢?”   颅内正兵荒马乱,听闻这一句,我不由惊得呆了一呆。提利昂?   “当然不能。”漫不经心的轻笑,语气全无那种蛊惑,如霜降似透着森森寒意,“他连亚美尼亚进献给您的珍宝都敢触碰,那么您的威严何在呢?记得他在晚宴上,怎样出言冒犯阿尔沙克王子吗?他那时是否顾及您的存在了?提利昂就如加卢斯一样狂妄骄纵,若坐视不理,也许他就要得寸进尺,染指您的金交椅了。”   加卢斯?狂妄骄纵?   我的心凝在喉口,大脑嗡嗡轰鸣,思维几乎就此停转。   “是吗……”君士坦提乌斯大笑了一声,“我真没想到,尤里扬斯,你能这样中肯的评价你的亲哥哥,实在让我意外。我一直以为,你为他的死而记恨我呢。毕竟你们父母双亡,他自小与你相依为命,死后还为你留下修复身体的圣药………”   “当然不,我尊敬的堂兄。加卢斯不死,我又怎能顶替他的地位呢?”   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甚至透着几丝玩味。   “很好……我的堂弟,你可真像我。我很高兴你看得透,一颗幼苗要长成参天大树,就是要砍掉所有会阻碍它生长的枝桠的。”   手指落到我胸膛,身上的绸布被掀开一角:“你可以出去了,我的堂弟,我想尝尝我可爱的供品。”   绸布被掀到腿间,一根手指狎昵的掠过我的大腿内侧,“啧…看看,真是一片诱人的风景。堂弟,刚才你看见了吗?”   我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嘶嘶细响骤然响起,只见君士坦提乌斯趔趄地退后了几步,一道黑影高窜而起,闪电般的袭上他的喉头。而一刹之后,又如被焯烫似的落到了地上,抖动了几下便蜷成了一团。   “来人,这里有魔鬼的出没!”君士坦提乌斯震骇的盯着地上惊叫,几个修士模样的人冲了进来。一个人捡起地上的蛇扔出窗外,另一个解开他胸口繁琐的金纽扣检查他的身体,我一眼看见,他那生着一层淡淡绒毛的胸膛上,赫然有一道暗红色的羽翼型刺青,一个纯金的十字架在刺青当中灼灼生辉。   那也许就是一种护身的符咒,能令他抵御邪物的攻击。假如没有这个,也许他早死在了尤里扬斯的手里。   我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君士坦提乌斯背后隐在暗处的人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我从未想过,命运之神在对我施以生命中最残酷的惩罚之后,又会给予我这样一个不可置信的恩赐。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几乎怀疑自己又在做梦,心瑟缩着,退而不前。   “阿尔沙克王子……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骤然将我拽回现实。那面具离得很近,薄薄红唇微启。   那双狭长的美目凝视着我,透过深深眼底,我能窥见里面的自己。我的神色是破裂的,泫然欲泣,像是当年初遇他的那个孩子。   他的睫羽低垂,瞳仁里涌动着什么,如经年蛰伏终要破茧的蛹,振翅欲飞。   我伸出手去,触碰到他的脸颊,只想抓着他问个所以然。无数的话喷涌到喉口,又被我生生咽下肚去———我看见了背后君士坦提乌斯的脸。   也许是因为有人替我顶了罪,又顾虑罗马与亚美尼亚间的关系,尤里扬斯离开房间后,君士坦提乌斯没有继续为难我。一番虚伪的嘘寒问暖之后,临走前他留下了一个令我措手不及的邀请。   ———今夜,在临海的皇宫里将举行一场隆重的晚宴,为我带着侯任者的头衔踏上返回亚美尼亚的旅程践行。当黎明时分,晚宴结束,便乘游船巡回泊在港口,他便要在民众前,为我施以昨夜在竞技场未能完成的加冕礼。   我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思绪心神却都系在另一处。   行尸走肉似的穿戴好衣物,一起身,一种钝麻的疼痛便自下半身袭来。   我忙走到窗前,扯开腰带,才注意到这身罗马式无袖长袍有多么过分。它简直就是一层轻纱,腰间缀着一圈孔雀翎勉强挡住了下半身。   强忍着撕去这身衣服的恶心感,我掀起了衣摆。   大腿上艳色纹身映入眼底,纠缠的蔓藤间隙里,依稀可辨几处斑驳的红痕。似被咬吻造成的,一直沿至臀部沟壑。   尖锐的羞耻感扎入肤底,小腹抽搐了起来,我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一手撑住窗框才勉强站稳,手指都在发抖。对我做了这种事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模糊不清的肉体撞击声、铁锁摇晃声、呻吟低喘犹在耳边揉成一团,令我浑身灼烤似的发烧。我下意识低下头,抵着墙默默诵念《阿唯斯陀》,可烂熟于心的经文丝毫没给我带来平静,反而加剧了心慌。身后明明空荡无人,却似有一具火热身躯压着脊背,抚触亲吻着我的全身,一次又一次的侵入。   我的腹下起了可耻的动静。贴着玻璃的胸膛沁满汗液,呼吸染出一片白雾。   幻觉愈来愈强烈,愈来愈真实。我抬起手臂,一拳将玻璃砸得粉碎。   晶亮的碎片飞扬四溅,侵蚀周身的感觉也随之烟消云散。我拾起一块碎片,将长发齐颈割去。注视着鲜血一滴滴到窗檐,仿佛看见母亲泣血的双目,我胸中气血也一阵阵上涌。   在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侵犯了。   即使那个人是……   牙关发出崩裂的响声,我却一点不觉疼痛。   “你还是想起来了。”背后传来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我一把捏紧手中玻璃,警惕的回过身去。   霍兹米尔不知何时推门走进来的,已来到我跟前。他的黑眼珠里透出一种忧伤,更加重了我的耻意。为什么这种事还会有其他人知道?   “来看笑话吗?”血冲脑门,我冷冷的挤出几个字,越过霍兹米尔走向门外。下肢不巧传来的一阵酸麻,让我的步伐蹒跚,几欲跌倒,被他堪堪扶住了身体。   “这不是最糟糕的,孩子!”他攥住我的胳膊,用力很大,“你得想办法将他留下的邪物……”   “王子殿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耳畔低语,让我没有听清后半截。我疾步走到门口,被迎面而来的人紧紧揽入怀。   伊什卡德没有被我牵连出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原本以为那个替我顶罪的刺客是军团里的成员,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出现连伊什卡德也没料到。就在他们已经做好劫人的准备时,却得知了我被放出的消息,便赶了回来。   他问我有没有受刑,我沉默不答,选择了隐瞒。   显然最可能的是,那个上门认罪的家伙是尤里扬斯安排的。   伊什卡德带我离开人多眼杂的地方,将我拉到一个花园里的隐秘处。也许是见我脸色难看,他竟没有为我一时冲动造成的巨大过失而谴责我。我正疑惑着,便等来了一句简单而明确的命令———我们今晚就动手,刺杀君士坦提乌斯。   使命感加诸心头,我这才魂归体壳,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今晚是个最好的时机。在一艘游船上,远离罗马城内的禁卫军,在人们戒备松懈的欢庆之夜,没有什么比这个地点更适合行动了。塔图他们在暗处,我和伊什卡德则在明处,里应外合。一旦计划顺利完成,大海就是我们最好的退路。   逾水遁逃,于我们而言轻而易举,伊什卡德也已通知了人在海峡对岸接应我们,一抵达,便马不停蹄直奔泰西封。   在我昨夜身陷囹圄之时,一切都已悄然准备就绪。   “用什么?”   “毒。”   伊什卡德交给我一枚华丽的纯金手环。   它镶嵌着几个红玛瑙的凹槽里有小机关,藏着黑曼陀罗里提取的剧毒,遇水即溶。只要小小一粒,就能带着让人愉悦的幻觉死去,悄声无息停止呼吸,与睡着无异。只要设法下在饮食里,或者划破他的皮肤,便大功告成。不需要更多的技巧与阴谋,烂摊子是留给罗马人自己收拾的。   但我的预感隐约告诉我,这次行动不会如计划那么顺利。   霍兹米尔所说不会假,君士坦提乌斯是个很谨慎的人,连常年出入他寝宫的人都无法谋杀他,我很怀疑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空气里漂浮的不安因子使我焦虑,我摸了摸那粒毒宝石。   伊什卡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环,抓住我的手腕,扣紧了。他的手指有很厚的茧子,力度渗透到我的骨头里,有点疼,“非到有十足把握,你不要动手,由我来。宁可放弃任务也要保全自己,明白吗?”   他着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我愣了一愣。以往作为上级,伊什卡德从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们名曰不死军,却是不折不扣的死士。   ☆、第60章 【LX】   他着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我愣了一愣。以往作为上级,伊什卡德从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们名曰不死军,却是不折不扣的死士。   “放弃?”   “是的。如果君士坦提乌斯发觉,你就立即跳海逃走,不远处有船,会将你接走,不要管其他任何人。或者,你现在离开更好。”伊什卡德沉目凝视我,一字一句答得异常笃定,似乎浑然不觉这句话在我们身上有多不可思议。   放弃,在军人的字典里跟投降一样耻辱。   这不会是王命,这只是伊什卡德的私心。因为这种私心,他失去了最起码的对我的信心,把我看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放弃?现在离开?”下腹隐隐作痛,似在提醒我身为一个弱者的证据,我蓦地有些恼怒,“在行动开始前就说这种丧气话,真不像你,伊什卡德。”   “昨天………”   我浑身僵硬。   “昨天……我以为失去你的时候,都差点疯了。阿硫因,我想保护你。”   伊什卡德抬手似要梳理我的发,手却微微一僵,转而拂去我肩头的碎发。   “别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不是过去的我了。”   我退后一步,想起当年初进阿刺莫忒的训练场的时候。伊什卡德总是在过于严酷的训练对我施以援手。我的同伴嘲笑我是娘娘腔,直到我拒绝他的任何保护,独自捱过所有考验,才得以让众人刮目相看。   也许,他举荐我做军长,无非也是为了将我放在身边,以另一种方式保护罢了。我感激他,爱戴他,尊敬他,却惟独承受不起这份掺杂了可怜的爱。   伊什卡德在树影中凝视着我,墨色眼底斑驳一片。他擒着我的手腕,体温透过我的衣物渗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掠过一丝黯然:“我在泰西封第一眼就迷上你了。阿硫因,不论你变了多少,我都不会放手,把你让给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国王陛下。”   我摇了摇头,退后几步,想起当年与他初遇的情景。   我胆怯地蜷缩在货物中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养父骑着高大威武的军马,伊什卡德跟在他身后,少年英姿,气宇轩昂。命运的马车本该载我奔赴奴隶市场,让我像坠入茫茫苦难之海的一粒砂,伊什卡德将我筛了出来。   若不是他那时驻马凝望,养父断不会注意到我。那时也像此时一样是个傍晚,残阳如血,红得叫人目眩。我被养父一手拽上马,又扔到伊什卡德怀里,他一路快马策鞭,带我一脚踏进泰西封巍峨的城门。   假若不是早一些遇见弗拉维兹,也许伊什卡德会被我当成救世主,兴许会演变成他渴望从我这获得的感情。   但假如永远只是假如。我永不会再依赖任何人的保护。   “对不起。伊什卡德,我不是阿尔沙克。”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刚移开视线,余光就扫见不远处的树影间,立着个鬼魅似的人影,似乎已伫立在那了很久。   他的手中擒着一朵艳红的异花,摘下一片花瓣入嘴,目光灼灼的望着我,似诱惑又似等待。   我呆在那儿,只觉他手中攥握的好像不是花,而是我自己。一阵风拂过林间,树影摇曳,花瓣漫天飞舞。他披着晚霞,风姿绝美,与记忆中的人合为一体。恍惚之间,我似逐风捕梦般,不由自主的向他走去。   “阿硫因!”   背后响起的一声低喝使我如梦初醒,脚下绊到石子,我跌得半跪在地。顷刻下身隐隐的钝痛变得清晰,仿佛被剥光了衣服,难以言喻的羞耻袭遍周身。   “离他远点。”伊什卡德将我一把拽起,不知是对谁警告。我脖子僵硬,脸烫得犹如炭火,仍止不住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控,抬头望向前方的人影。   面具下的红唇深深勾起,仿佛愉悦到了极致。   他盯着我,退了几步,身形缓缓隐没在宫殿的阴影里。   落日沉入海平面时,大片大片的鸟群宛如阴翳从皇宫飞向大海。我们也跟随赴宴的贵族大臣们如鸟群一般前往那临海的华美殿群。   围绕着皇宫的护城河有闸口直通大海,金碧辉煌的游船便停泊在闸口的拱形大门内,被一艘艘花舟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像一座飞向天堂的梦幻之舟。   在宣布上船前,所有人都聚集在这座滨海的皇宫里,正举行着具有罗马特色的面具舞会。身着华服的人们各自戴着掩面的饰物,在竖琴弦乐的伴奏中,或谈笑风生或翩翩起舞,有的甚至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便放浪的互相亲热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危机感被掩盖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盛况之下。   在乐声里间或响起的短促鸟鸣使我知晓,他们已经混了进来,这是我们常用来传递讯息的信号,非一般人能听的出来。   小心翼翼的掩住脸上的面具,我在人群中搜寻着君士坦提乌斯的身影。他的雅座在宫殿的一个高台上,被垂下的紫色帷幕包围着,可当我走近那儿,却看见那把纯金打造的罗马式躺椅上空空如也,只有侍从站在两旁。   他还并没有上船来,望了望四周,我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我的目光聚在那侍从手里的牛角杯处,心里咯噔一动。他总会回到那把躺椅上的,那是罗马皇帝权力的象征。也许能趁他没回来前,在那把躺椅的遮阳篷上动什么手脚———就像尼禄对他的母亲干的那样。   忽然间,周围传来一片浪潮似的欢呼声。我循声望去,发现闸口处的游船徐徐驶近,它宽阔的甲板搭建的像一个舞台。奇装异服的人们站在上面,打扮的像《荷马史诗》中描绘的的古希腊人,围绕着一个奇特的木马型的道具起舞。   我看了一会,发现他们在表演特洛伊的传说,那便是罗马人建城的起源。我隐隐觉得幕富有毁灭与新生含义的戏剧,在影射暗示着什么。   天色渐渐全暗下来,四周的灯火陆续亮起,我趁着昼夜交替的昏暗,谨慎的靠近那架躺椅,观察着它的构造。躺椅上方的篷子悬挂着金珠串成的流苏,尖尖的顶上镶着一个巨大的宝石十字架,看起来非常沉重,却只用几根绳索和一个滑轮便能固定住,可见罗马人对机械工程学确如传说中那样深有研究。   我一眼便看出,那种构造就类似于罗马战车上固定机弩滑索的装置。几年前,养父在东方战场上与罗马军团交手时,曾掳回过那么一架,供军方仿制。   只要破坏那个滑轮,让它在固定时间落下,便能制造一场意外,也许还用不着下毒。   将腕上的一根细镯取下来掰直,我敏捷的转到躺椅被帷幕遮挡的一侧,将已经变成一根金属丝的镯子扎进了滑轮轴心,挑断了其中一根绳索。遮阳篷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没有大的动静。我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头顶。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拔掉镯子,绳子就会因承受不了重量而断掉。   这篷顶会从天而降,砸在君士坦提乌斯那高高的冠帽上。这样想像着,我竟莫名感到一丝痛快。   并非是全出于使命感,还有一种恨意。他的手上染满了弗拉维兹家族的鲜血,将他深深推进了深渊。这恨意什么时候扎根进我心底,我竟毫无察觉。正如他就离我就近在咫尺,而我浑然不知。   稳住袭扰心头的一阵悸动,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悄然离开躺椅背后,混入人群之中。面具很好的减轻了我对这种场合的不适,众人皆辨不出彼此,我也不用披着“王子”的伪装虚以为蛇。   “你刚才去哪了?”伊什卡德举起一个酒杯,装作与我碰杯。   “没什么,做了点小手脚,以防万一没机会下毒。”   我假作啜了一口酒,又小心翼翼的吐回杯子里,目光不自禁的在人群中徘徊着。渴望捕捉到某个人,却又比如临大敌更心慌。明明未曾饮酒,看到那一抹站在滨水露台上的身影后,呼进嘴的空气都似在发酵,在胸腹五味杂陈的翻涌。   ”到我身后去,君士坦提乌斯来了。”   伊什卡德低声提醒着。   我抬起头去,果然看见一队人影沿着宫殿中央的白色楼梯走下来,君士坦提乌斯没有戴他那高的出奇的冠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金质桂冠。他没有戴面具,脸上却敷着比面具还厚的粉,嘴唇涂了胭脂,头发特意弄卷了,背后的侍者举着仿佛六翼天使似的羽扇,但掩盖不了他散发着的入棺亡者般的死气。霍兹米尔提着他华丽冗长的衣摆,面无表情的亦步亦趋的跟着,就像一个送葬之人。   他用手足的鲜血为自己描绘出天堂之门,可他死后前往必是赎罪的地狱。   “即使你能骗过所有人,你也骗不了我,你这个冒牌王子。”就在此时,一个人擦过我的身侧,隔着一张面具低低狞笑,“你不仅是刺客,还是个奴隶,身上一定有标记。看吧,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你。”这人是提利昂。   ☆、第61章 【LXI】赴火之蝶(高能预警)   “即使你能骗过所有人,你也骗不了我,你这个冒牌王子。”就在此时,一个人擦过我的身侧,隔着一张面具低低狞笑,“你不仅是刺客,还是个奴隶,身上一定有标记。看吧,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你。”这人是提利昂。   我的后背一凉,想起竞技场上那惊险的一幕。我的身上的确有个烙印,那是战俘的印记,我终身最大的耻辱。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能让他声张。   这念头划过脑海的同时,我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我急中生智,勾住他的脚踝,趁着他往前栽倒,揪着他的衣领一齐倒在地上。人群混乱的避开,我搭着他的肩膀佯装搀扶,镯子上的宝石却轻轻擦破了他的颈侧。   药效不会即刻发作,但我明显感觉到提利昂的身体僵了一僵。   “这是以牙还牙。”我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又假作慌张的大喊,“你喝醉了,提利昂陛下。”   说着我的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喉部血管。   提利昂的脸迅速涨红,嘴唇发抖,就像真的喝醉了一般,但他的喉结实际上已经被我破坏了。轻视我、招惹我大概是他此生犯的最愚蠢的错误,在训练场里,我的老师教过我各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尤其是这招,屡试不爽。   我心地不坏,但必要时,从不手软。   他被我一推开,就趔趄的向后倒去。我的衣袍在刚才跌倒中撕破了,露出一条大腿,狼狈又旖旎。我撑起身子,故意装作恐惧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阿尔沙克。但这是情急之举,如果可以,我绝不愿用这种下作法子除掉敌人。   “王子殿下,你受伤了吗?”伊什卡德搭了把手将我扶起,他的面色平静,眼睛里却暗藏惊愕。也许他不曾了解过我也有阴狠的一面。他更不会知道,我曾下手干掉过一个军团里屡次对我出言冒犯,甚至半夜摸进我营帐的家伙。   我站起来,目光掠过围观的人群,一下子与那双深邃的眸子交织。他的眼睛半眯着,面具遮着整张脸,不知是副什么表情。   刹那间,我有点不知所措,慌忙挪开了视线,与伊什卡德半跪下来迎驾。   “至高无上的奥古斯都,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永垂不朽。”   “噢,我可爱的小贵客。刚才是怎么了,提利昂喝醉了吗?要把你就地正法吗?”君士坦提乌斯似乎兴致高昂,金手杖挑起我的下巴,居然调侃起来。   四下一阵轰然大笑,我有点吃惊。似乎是场合的关系,这群本性放荡粗俗的罗马人全然丢开了矜持的伪装,从皇帝到达官显贵都变成了一群流氓。在波斯的宫廷里,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提利昂双目圆睁,指着我走上前来,他看上去醉态十足,一些侍从搀住了他站不稳的身体。我故意向后缩了缩身体,作出一脸惧怕的表情。   “前晚从竞技场离开以后你一整夜去哪儿了,提利昂?”君士坦提乌斯和颜悦色的笑着,眼里闪烁着一种狠戾的光芒,“又去妓院寻欢作乐了吗?”   说罢,他走到那躺椅前,坐了下来。一丝细微的声响钻入耳膜,我的心霎时悬到了喉口。然而篷顶只是不起眼的幅度晃了晃,没有掉下来。   “来吧,像我解释解释,这小玩意是不是你的?”   霍兹米尔呈上来一个银盘,那上面摆放着两个金属饰物,像是从某件衣物上撕下来的。   提利昂踉跄着走近了些,被侍卫拦到一定距离之外,常伴君侧的那个宦官欧比乌斯也小心翼翼的挡在君士坦提乌斯的身前。他失去了自己养父的信任,但缘由为何,我却不得而知。只见他突然抽搐了一下,脖子扭曲,嘴角上扬,像被一个被悬吊着的傀儡戏人偶,僵硬地朝君士坦提乌斯直挺挺的扑过来。   我一个箭步闪到一边。侍卫们没来得及制住提利昂,让他腾出两只手来,一把抓住了一个侍卫。他像一头野兽那样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四溅,染红了那洁白的大理石地面。   “上帝啊———”   一声含混不清的惨呼挣破他的喉头,便传来了筋肉撕裂的声响。   “抓住他!快给我抓住他!”   此起彼伏的惊叫中,君士坦提乌斯高喝起来,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提利昂牢牢制住。数把佩剑架上他的脖子,他仿佛才突然清醒过来,盯着君士坦提乌斯唔唔闷哼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似在极力想表达什么。我心一紧,盯着他的衣襟,怀疑那是什么密信之类的东西,用来告发我的假身份。   “看看他身上是什么东西。”   我惊讶于君士坦提乌斯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全然的镇定。他正襟危坐在躺椅上,脸上仍像带了一张面具般毫无惊色,甚至微微笑着。   在他的授意下,一个侍卫搜了搜提利昂的胸口,从那里掏出一个用黑色火漆密封的纸筒。纸筒被呈到银盘上,送到君士坦提乌斯面前,一股淡淡的香料味扑面而来,我却嗅到里面透出了的另一种不寻常的气味。   ————过去在战场上常接触死人,我能辨出,那是磷。   此时殿堂里光线已经昏暗,君士坦提乌斯展开纸筒,欧比乌斯为他拿来烛台。明晃晃的烛焰照亮他惨白的脸,我似已看见了他的结局。   读完那密信上的内容,他的脸变了色,抬起眼皮朝我望来,将信交给欧比乌斯,戴着金戒指的手指点了一点,似是授意他念出来。   不知是否是有意,欧比乌斯手上的烛台晃了晃,一滴蜡油夹杂着火星掉落在纸上,刹那间青色的烈焰自纸筒上腾然而起,撕咬他的双手。尖叫响彻殿堂,君士坦提乌斯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又跌回躺椅上,熊熊火舌席卷上他精美的华服。有几个侍卫冲上去为他灭火,手忙脚乱中,他们一齐扑倒在躺椅上。   我退后了几步,屏住呼吸,听见头顶终于传来一阵崩裂声。   那沉重的蓬顶摇晃了一下,砸在他们的身上,发出一声可怕的筋骨断裂的闷响。君士坦提乌斯的头垂下来,他的双目圆睁着,眼皮仍在跳动,那用做蓬顶饰物的十字架正正插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悲惨的殉教者。   君士坦提乌斯一生未曾真正受洗,却“如愿以偿”的死在了上帝的亲吻下。   这讽刺无比的念头蓦地跃入我的脑海。   “禁卫军在哪里!有人谋反,刺杀了奥古斯都!”   轰然炸开的喧哗声之中,我听见有人这样高呼了一声。那是尤里扬斯的声音。我回头望去,见他从容不迫的从四散退避的人群中走出来。他的身后一些人朝躺椅处半跪下来,惊恐的叩拜着,在胸前比划着十字,仿佛看见末日降临,一些人则紧紧跟随着他,似乎是生怕遭到袭击。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千姿百态,使这场足以使举国动荡的巨大变故,活像一幕滑稽而惊悚的戏剧表演。   我也真如一个被震骇的看客般,一时间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注视着这出戏的幕后主角走出帷幕,逐渐走到这舞台中心。   他深深的扫了我一眼,又与我擦肩而过:“禁卫军!保护元老与大臣们!”   背后冷冷的喝令充满着属于王者的震慑力,与他往常的慵懒不羁判若两人。   尖锐的哨声由远及近,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抓紧我的胳膊,将我拖到一根柱子后,是伊什卡德。人群如受惊的牛羊,四散奔逃。提利昂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又一头栽倒在地,我知道,他的药效发作了。   禁卫军冲下阶梯的时候,游船靠近了滨水的码头。   身着希腊戏服的演员从船上的木马里跳下来,参与这一出惊心动魄的戏。   他们各个身手矫健,与禁卫军厮杀作一团。顷刻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天堂似的殿厅沦为屠戮的战场,一切像重演着几个世纪以前的特洛伊之战。   烛台被碰翻在地上,四面火焰腾然窜起,遮掩了殿堂中心的那个身影。   我的心猝然的恐慌起来:“弗拉维兹!”   伊什卡德牢牢制住我的身体,像护城河的方向拖去:“该离开了!阿硫因!跟我回波斯!”   整个人被扛抱起来,以从未有过的霸道力度。   就在悬空的那瞬间,我的视线越过大火,看见那身影在混战厮杀的人影间穿梭,他像是从地狱血海里脱身,走到那洁白的大理石拱门内,黑袍边缘泛着光,宛如浴火重生的神诋,曳地的长袍下却留下一道长长的鲜血的轨迹。   不知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然后他回过身来,低头凝望着我,仿佛多年前站在一片火海之中,朝我伸出手来。他的手上流着血。   我猛地挣开伊什卡德,朝火光中跌跌撞撞的冲去,一如奔赴多年前未曾来得及跨越的咫尺天涯。   那阶梯只有几步之遥,又似遥不可及。   我拼了命的扑过去,像经年挣出厚茧的赴火之蝶,翩然飞向那至烈的焰心,哪怕他会将我焚得粉身碎骨。   tbc   ☆、第62章 【LXII】抵死缠绵(高能)   我抱住他的身体,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弓弩射击的破风之声,回过头去,便看见伊什卡德的身影一闪,扎进了水里。“伊什卡德!”我惊呼了一声,脖子被紧紧勾住,肩膀一沉,脸颊濡湿一片。   鲜血染湿了他的胸膛,那道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心一阵绞痛,恍惚间,我又感觉自己搂着多年前他的病体,下意识用肩膀架起他,一步步往那灯火通明的走廊里,犹如踏入往昔的回忆。他倒真放松了伏在我背上,那重量压得我钝麻的下半身顿时一软,差点半跪在地上。   腰被一只手猝然搂紧了,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打横托抱了起来。冰凉的面具贴着我的脸,底下是焯烫的唇。黑压压的眼睫宛笼罩着我全部的视线,一丝一毫也脱逃不得。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这抱孩子似的姿势让我感到窘迫。我舌头打结,试图将他推开,却如溺水般全身发软。   “不会放开了。”他贴着我耳畔低语,臂弯收得更紧,像一道施了咒语的桎梏,将我牢牢锁住。   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又一对禁卫军,但没有人阻拦我们,全都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让他一条道,让我们从中通过。   走廊的尽头是皇帝的内殿。   整个殿堂空荡荡的,深红色地毯仿佛浸透了鲜血,两面的镜廊反射出肃杀沉寂的月光。有不远处厮杀的喧嚣比对,这里安静的怵人,仿佛是一座诺大华美的墓地,金碧辉煌的外表之下,掩盖着经年累月数不尽的森森白骨。   那把金交椅高高伫立在王座的高台上,在交相辉映的烛火中,像一头静静蛰伏的雄狮。我停下脚步,注视着他缓缓登上王座,犹如一位优雅沉笃的驯兽人,修长的一双手平放在雕刻成狮爪的椅柄上,将它掌控在掌心。   他的头上未戴冠帽,全身一袭夜幕似的黑袍,只有那张金属面具作为饰物,却已俨然是一名睥睨众生的王者。   假使他是我的王,我必会为他的气势折服,跪下来亲吻他的戒指。   但我生而为波斯人,及至死去,此生只会忠于我的国王与光明神,即使是弗拉维兹也不能改变这点———罗马帝王更不能。   我兀自站立在那,忽然觉得片刻前才跨越的几步又成了天涯,我们在这王座之间相对,隔着一段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离得无比之远。理智提醒我该及时离开,可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乃至呼吸毛发,都被心中激烈的情绪所控。   “阿硫因。过来,来我身边。”   他盯着我,温柔而不容置喙的轻唤似摄魄的魔音,促使我抬起灌铅似的脚,踏上台阶。我的鞋不知何时掉了,赤着的足面一挨上台阶,冰凉之意便沁入骨髓。我来到他身前,凝固般地站在那儿,与他咫尺相对。   这王座似是一层屏障,我一时竟不敢靠得过分近,他却俯下身去,拾起我的腰带垂坠下来的一根饰绳,将我拉近。   本就轻薄的衣袍霎时便松了,从肩头垮滑下去,我没来得及拽住,全身只余一根腰带还挂在腰间,勉强挡住了下半身。   心跳上喉口,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股力道将我拽进柔韧有力的臂弯间。馥郁的香气混合着血腥味扑进鼻腔,唯恐弄伤他,我不敢挣扎,浑身不由僵住。   “别动,我只想好好抱一抱你。”他埋首在我颈间,浓密的长发流泻在我光裸的皮肤上,搂紧我的腰,使我整个人不得不跨坐在他腿上。他的呼吸似一股岩浆,瞬间将我冰冻的心室溶解,连流泪似乎都变成了一件易事。   我的眼眶有点潮湿,深嗅了一口他的体味,汲取记忆里久违的气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极力压抑着,我的声音仍因哽咽而颤抖起来。   张了张嘴,想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该叫他“尤里扬斯”还是“弗拉维兹”———他于我曾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陌生的人。   他抚摸我的后颈,张开手掌,手指嵌入我的发里,像纠缠的蔓藤:“我担心你再一次逃走。”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那张面具。   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止我,任我将它揭下。面具下那张脸映入视线的瞬间,昨夜缺失的记忆一股脑裹挟着浓重的羞耻充斥大脑,我支起身体离开他的腿。膝盖跪在王座上,铬得生疼。现在,对我而言他还是“尤里扬斯”更多。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眯起眼,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眉心烙印妖异魅惑,“我这个样子让你觉得不喜欢?我以前的模样更好?”   尤里扬斯的语气似有些失落。   “不…我不在乎皮相。”我局促的解释着,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只是不确定这是真的。”   他勾起唇笑了。那笑容融入整张脸上,却与我脑中深深镌刻的模样相合。   “那你碰一碰我。”手腕被轻轻抓住,搁上他的脸颊,摩挲着。我的掌心抚过他山峦似高挺的鼻梁,湿润炙热的唇,掠过喉结,直抵胸膛。那里是一片沉寂,我有点不可置信的摸了又摸,便被他扣紧了手搂入怀里。   一片阴影压暗烛光,唇上重重一热,舌尖被衔住,裹在他齿间吞吮。   掌心的胸口起起伏伏,似有一个死物逐渐苏醒,焕发生机。我仔细的按着,期盼感受到它更有力的跳动,手却被他捉着向下挪去。掌心被紧密精实的肌肉摩过,落到一团生猛搏动的灼物上。   我的手腕蓦地一抖。   “我也不确定你回来了,怎么办……小爱神?”他低下头凑在我耳边,催眠似的轻唤过去给我取的爱称。我如同中了美杜莎的诅咒,浑身石化。腰带被解开来,沿着臀部滑到脚踝,我动弹不得的跪在他身上,被剥得一丝-不挂。   “吻我。”热气吹进我耳眼,似是命令,又像引诱。   胸膛与他紧密相贴,隔着一层布料,烫似烙铁,汗液沿着我的下巴滴下来,落到他殷红的唇上,被细细吮去。   “我的小爱神,我真想你。”   耳根被他的话语催得发颤,脑内如来一场骤雨,激得血液一拥而上。   我支起身体,屏住呼吸,犹豫的触碰他的薄唇,被扣紧了后脑勺一把扣住。滚烫的舌尖探进齿间深入索吻,似在品尝试探我有几分真情实意,将我经年累月铸起的冰墙融化,去攻陷掠取我最柔软的破绽。   压着他的性-器,腿间顷刻像着火,一股热流从下腹腾然窜起,肚子微微收缩了一下,我就不自禁的起了反应,臀间仍在一阵阵隐隐作痛。不远处的厮杀之声清晰可闻,我意识到他竟想在这儿……在王座上,要我。   紧张窜上喉口,我抓住他的胳膊:“尤里扬斯!”   “叫我弗拉维兹。”他的声音沙哑。   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我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与他睫羽交错,耳鬓厮磨,只觉得恍若隔世。   “弗拉维兹……”   中魔般的说了出来,心口一烫,声音就哽咽了。   腰上的手像拨撩琴弦一样游过我的脊骨,激起一缕缕火星般的颤栗感。身体软如抽骨,被他顺势捞着腿,横放在座上。我的头枕在他的掌心,浑身赤裸,像个幼童似的蜷卧在他怀里。烛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显得虚幻不实。   我伸手攥紧他的衣袍,怕眼前身影像梦中那样烟消云散。   他顺势欺身而下,将我笼在臂间,黑袍如遮天的翳蔽,挡住我的双目,困着我的心,夺走我的光,像当年那样将我缚于爱神的足下。我摹地感到恐慌,像一只曾逃出牢笼的鹰又被囚住羽翼,在这无形的镣铐里徒劳挣扎。   或许这么多年我从未真正飞出那个神殿,也从未离开弗拉维兹,这个名字无处不在困着我,困着我的灵魂,是光明神也无法洗去的咒印。   乳-头被他含入口里舔舐,一丝丝急流似的酥-麻扩散开来,甜蜜又屈辱。我隐忍地咬紧嘴唇,拗着脖子压抑着声音。   头滑下椅座,整个世界上下颠倒。远处的火光与硝烟透过彩窗,揉在眼里浓烈斑驳,恰似我颅内的一片光景。   窗子后似是有个人影,我眨了眨眼,看不清是谁,只觉得仿佛目睹着当年神殿的大火,心悸得喘不过气,抓着他胳膊的手指收紧。一条腿被他抓起来,搭到颈子上,胯-部被迫大敞的裸-呈在他眼皮下。我恍惚感觉自己就像那把曾常伴他的七弦竖琴,被他掌控在指间,轻轻一拨就能发出他想聆听到的乐曲。   可我本是一把凌厉的弓箭,不该是这么温顺臣服的姿态。   从乳-头直逼下腹的一股热流驱使我拉弓上弦的绷紧背脊,闭上双眼,攥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我面对的是比千军万马更难对付的敌人,他是引诱我的魔鬼与神诋。   “别这么紧张……”一根手指划过腰线,冰凉的戒指却留下火热的轨迹,直达腿间,“你这样会更令我不能自控。看着我,阿硫因。”   他下令着。我的脸颊似被燎烤,勉强支起脖子。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眼底藏着荒原上肆虐的大火,从腹下一路烧至腿根,直达臀后沟壑内。黑袍被他慢条斯理的褪下,垫在我汗湿的背后。   精健修长的腰身露出来,蛰伏的魔物昂然高挺,紧贴着我微微半勃的性-器,似在宣告炫耀它的强权。   一想到它曾经进入过身体,顷刻我就像闪电般劈中神经。我抗拒起来,跌到王座下,站起来想逃,身体又被一双手臂拉回去,被他翻身压在椅背上。脊背靠着冰冷的金浮雕,身前与他的胸膛赤-裸相贴,如焊为一体。   “你已经属于我了…想后悔也来不及,我不会给你第二次逃走的机会。阿硫因,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他低着头,抵着我的鼻子低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口吻。不再是引诱,而是宣判,像发一个毒誓。   我骤然想起那日抱着他的尸骸发的誓言———他是听见了的。   我从没想到那些话不只是我悔恨的诳语,而会是真实的讖言。   狂跳不止的心似被一只手抓获。趁我愣怔住,腰臀被托抱得悬空,腿被他的膝盖顶开,便猝不及防的遭到了他手指的入侵。他扩张很缓慢,温柔的搅拨着,却一丝一毫也不给我退缩,像撬开紧闭瑟缩的蚌,够取脆弱柔嫩的肉芯。   有细密的吮吸声从下方传来,不堪入耳,穴-口紧含着他修长的手指,吞吃他置入的每寸指节,凸起的戒指滑过内壁,从钝痛中激起一阵阵奇痒。   我猛地抓住弗拉维兹的手腕,却不敢抬头。他似当年惩戒我犯错一样,轻咬我的耳垂:“才做了一次就食髓知味了?”   羞耻从被攻进的地方爆炸似的扩散全身,我却一下子硬了起来,全身关节也如生锈似的僵结,汗液沥水般往每个毛孔外冒。   “阿硫因,你很思念我是不是?”他嘴唇里溢出湿润凌乱的喘息,抽出侵犯我的手指,沿脊骨勾画我的臀线:“咬得这么紧,等会我怎么进去?”   耳畔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我忙抬起发软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被下-流言辞刺激得浑身发颤。我的反应似乎引得他愈发兴奋,身体被整个抱起抵着椅背,他俯下身体,拎起我的一条腿,徐徐挺腰,怒蟒似的性-器尽根挺入我的体内。   “出去……”我猝不及防,痉挛似的打了个抖,条件反射的蜷缩身体,想逃脱那逼入体内的硕大器物。   头被扳过去,捏着下巴,与他面朝着面。   狭长的眉眼染满了情动的颜色,炙热的呼吸织成一道无形的蛛网,将我死死的困缚其中,几乎窒息。   我像个溺水之人似的本能在身下胡乱摸索,触到细密的耻毛里他的根端,只觉跟人腕一样粗细,充斥着一股非人的热力,似乎积满了那些年求而不得的渴求,深深扎根进去索求。   他吞吮着我的唇,掐住我的腰,挺腰送跨,好像在我体内采撷蚌珠,顺着内壁,打磨我的敏感点,从近乎撕裂的痛感里榨取一丝丝欢愉。这欢愉很快就被血液送往全身,激注入骨髓里,将那些刻骨铭心的裂痕填得满满当当。   身体不受自控的摇晃着,愈来愈疾,愈来愈快,仿佛一场美妙又痛苦的刑罚。灵魂到挤出躯壳,飘飘然飞向高空,又被身下陡然加重的力度拖下去,钉到地底,又被一下一下往空中抛,却始终被一根链紧紧锁着,攥握在他手心。   “弗拉维兹……”我耐不住张嘴喘息,身体找不着重心,几度从椅背上滑下,被凹凸的雕纹铬得生痛,便本能地勾住他的腰。   他的呼吸骤然一沉,胸腔里溢出一声躁动的闷哼,架着我的腿搭到肩上,跪直了把我推到椅背上,如上膛的机弩般狠狠冲刺。臀间被捣得好似烂泥,粘稠甜腥的液体沿着股缝淌到尾椎处,像一只毒蛇蠕蠕游动。   一波波热流被他送入体内深处,腹部微微抽搐起来,涨热不堪,浓稠细密的快感层层叠叠的随着他狂抽猛送似浪潮般扑下,鞭笞似的浇打骨髓,将神志摧折得乱七八糟。远远传来的厮杀声飘渺远逝,空旷的殿内回荡着交合的淫-靡声响。   我的目光随身体起起伏伏,望着镜廊里映出的交缠身影,被一股若隐若现恐惧所包围,仿佛又回到儿时身陷的艳窟里,目睹那些为欲-望所控的人们奸-污我的同伴。弗拉维兹像能窥透我的意识,嘴唇覆上我的眼皮,愈发猛烈在我体内的征伐。幻觉转瞬便被汹汹杀来的高潮湮没,我剧烈的痉挛,一股股的射出来。精-液喷染上弗拉维兹的胸膛与脸颊,连他的睫毛上也溅上几滴,摇摇欲坠。   脑内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空白使我忘却了羞耻,愣愣的为他擦拭。   他垂目似是笑了,欣然低下头去将我的浊物舔吮干净,红唇细细抿紧,好像品尝花瓣上的露珠一般优雅,下身从我体内缓缓退出,却仍是勃-发狰狞的状态。一缕液体沿着臀部肆意流淌,我难堪地夹紧双腿,闭上双眼。   浑浑噩噩中,瘫软的躯体被裹着黑袍搂抱起来,落入潮湿滚烫的怀抱。精力似被彻底击溃,疲累一股脑倾压下来。   ☆、第63章 【LXIII】浴池温存   迷迷糊糊的,周身好像浸入热水里。倦意随汗液蒸发不少,我从昏睡中醒来,入目尽是缭绕的白雾,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夜幕,宛如漫天星子点缀于纱帐上。我一时间错觉自己又陷入了幻梦,置身多年前那个神殿的温泉内。   滨海有一处燃着冲天大火,仿佛能燎烧整片大海,将扑来的浪潮都淬染成血腥的红色。正是那搜表演“特洛伊之战”的游船。   这是尤里扬斯……弗拉维兹的夺权之夜。   历史好像总是反复的重演,从上古世纪一直延续到现在,皇权永远建立在手足相残、阴谋暗杀与无数人的牺牲上。宫廷之争远比战场厮杀更凶险难防,如非身不由己,我必回选择终身远离朝政。   火光在眼中窜跳,我摹地才想起伊什卡德他们。该死,光念着弗拉维兹,把其他事都抛诸脑后了!他们……离开罗马了吗?我忙支起身体远眺,下半身却沉似灌铅。腰间忽地一紧,被拢入一双臂间。   “弗拉维兹…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收拾残局吗?”我心里一惊,随即臀部挨上一个滑腻的硬物,全身顿时一僵。背脊被他的怀抱环绕,紧贴上他大理石似光滑坚硬的胸膛。他将头搁在我肩上,嘴唇与我的脸颊轻轻厮磨。   “禁卫军和几个元老会处理这些事…他们都收够了我的金币呢。”   “那么……”我深吸了口气,吐词有些艰难,“皇位非你莫属了?”   他笑了一下:“怎么问这种傻话?我可怜的堂兄没有子嗣,而我唯一的竞争对手,已经被你的小把戏除掉了,不是吗?”   他的语气中饱含着赞许意味,甚至透着一种宠溺,让我不禁回忆起那时刚学会朗诵《哀歌集》后他的夸赞。   这让我忽然感到一种窘迫———毕竟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那时你装的真像,连我的堂兄都骗过去了。假如我没有见过你尖牙利爪的模样,大概也会以为你是只温顺的小猫。”他掬起一捧水浇在我胸膛,手顺便挠了挠我的下巴,真跟逗猫一般。   我霎时一木,全身汗毛耸立:“别…别这样对我。”   变态。心中一个小人暗暗叫嚣,又随即被我掐死。   “那要怎么对你?像以前那样?”他狎昵的舔我的耳垂,一只手摸到我腿间肆意抚摸,“太温柔,怎么抓住你,怎么征服你?你这么野性难驯……”   我双腿发软,在他的撩拨下羞耻得无地自容,本能的撑着池缘往上爬,被他轻而易举的抓着一边脚踝拖回去,蟒蛇似的身躯将我牢牢缠压住。他的膝盖长驱直入的顶开我的双腿,迫使我湿淋淋的跪趴在池壁上。   腹部鼓胀着,似积满了他的精液。   “不行……别再来了!”   背上蓦地一沉,我失措的挣扎起来,低头目光扫过腿间,便见一个硕大无比的蛇形器物贴着我的软垂的性器下方。他跪起来搂紧我的腰,将我抱到他腿上,细细密密的亲吻我的脖颈,一手揉捏玩弄着我的乳尖。   火星似的酥麻袭遍周身,筋骨立时便都像化成了水,防守尽失,容他一挺身就从下方贯穿进来,扶着我的臀骑马似的快速颠簸。   体内本就是一片湿.软沼泽,被他一下子就捣出了汁水。双股颤栗,腿无力的滑岔开,露出臀间被他进攻的不堪之景。我慌忙合紧双腿,却被他抓着一边小腿扣在腹上,又一手握着我的勃.起,身下刻意放慢了速度,深入浅出的抽插。   细细鳞片犹如无数妖娆的触须拨过内壁,无数小小火星似的快意被充斥在体内的雄性力量引燃,自身下爆炸,却惟独戳不到要害。   一种巨大的求而不得的淫.欲充斥腹下,我张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双眼一瞬间被泪水模糊,喉头里溢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你爱我吗,阿硫因?”耳畔诱哄似的呢喃,他的喉结贴着我脸颊滚动,呼吸炙烈潮湿,身下前后夹击的攻打愈发放肆,逼得我淫.液满股,“回答我。”   最后一丝忍耐力也被碾碎,我的嘴唇抖得厉害,只顾的上重重喘息。   “回答我。”他压低声音,性器一挺嵌到了底,握着我的掌心控紧。   “ 回答我……”   灭顶的快意犹如崩塌的山体朝我砸下来。   “啊哈……啊…弗拉维兹……我……”   我仰高脖子压抑的哽咽,几乎晕厥过去,却弄不清自己到底回答了没有。   那晚的记忆里接踵而至的,只是仿佛无止境的高潮与他的紧拥,将我困在其中,吸入深不见底的旖梦。模模糊糊中,不知是不是幻觉,那句问话还在一遍又一遍执着的重复着。   ☆、第64章 【XLIV】捕风捉影   (这章是伊什卡德x阿尔沙克视角)   火光通过窗隙溢入阴暗的船舱内,吸引了刚从沉睡中醒来的青年的目光。他坐起身体来,拖着缚住双足的镣铐,推开舱门,走到甲板上。   闯入视线的是远处的冲天大火,一艘游船犹如传说中的烈焰鸟一般靠着滨海的宫殿灼灼燃烧,将海面淬染得像傍晚天际上的晚霞。   多么美的风景啊……   青年忍不住自心底赞叹着,他欣赏着火焰中厮杀的人影,喉头迸出一串咯咯大笑。他跳舞似的颠起细白秀美的足尖,锁链中依然步伐轻盈,身形似诱惑的精灵。也许是天性使然,他热爱着毁灭之美,仿佛能从中寻得某种释放和自由。   更值得庆祝的是,罗马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无暇自顾,他不用再去罗马了。只要不再颠沛流离,不再身不由己的屈辱承欢,能留在那个人身边就好。   那个人。   什么时候会回来呢?还会回来吗?   他垂了眼皮,望向波澜起伏的海水上自己沉沉浮浮的倒影,坠入与那人初遇的夜晚。那是一场突如起来的混乱。   “有匪徒!快保护王子殿下离开!”   随着一声大吼,遥遥传来一声声马匹受惊的嘶鸣,接踵而至的是刀剑相击的金石之响,将寂静的漫漫长夜骤然割裂。   马车剧烈的颠簸起来,使他从吞云吐雾的迷醉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他撑起软若无骨的身体,迷迷瞪瞪的掀开帘帐。茫茫大漠上黄沙飞舞,护送他的队伍已乱如散棋,数道黑色影子疾风闪电般的从四面包抄过来,假若不是他们手中握着的火光,他会误以为袭击他们的是一群野狼。   望着冲在最前、朝自己疾奔而来的那个矫健身影,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期盼,仿佛等待着一场命定的邂逅。   手中烟筒的袅袅雾气模糊了车窗外一隅狭小的风景,可他忽然却觉得,那就是他未来的整个世界。   “王子殿下!请您坐稳!别摔着了!”   车身猛地一震,如耄耋老人般艰难的朝另一个方向转去,蹒跚而行,转瞬就被那身影追上。只听一声惨叫,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失了重心的一脚踩空,便摔进粗糙滚烫的沙砾里。   艰难的翻过身去,高大马匹上的黑色身影如一片乌云笼着他的视线。那人蒙着面罩,裹着头巾,整张脸庞上只露出一双墨色的眼睛,利似雷电。   这眼神仿佛在一瞬劈入他的心底,连灵魂也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烙痕。   他抬起眼皮毫无惧色的打量来人,也同时捉见对方眼里的一丝惊艳。   ———是惊艳吧。   他那时笃定甚至自负的想着,直到后来遇见那与自己生着相似的一双碧眼的俊美少年,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连那天晚上对自己的温存情动,也全是为了捕风捉影。   青年轻抚上自己的眼角,描摹着自己的眼睛线条。他的神情全然落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引得她蓦地起了几分疼惜。服侍这小王子十余年,抚养他长大,还从未见这外表柔弱实则坚忍的孩子露出这种神色。   就连那时全身赤裸的被缚在地宫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禁脔的日子时,他也没有这样哀伤过。   “王子殿下……趁现在,快离开吧。我试出了撬开镣锁的方法。”   伊莲娜放轻声音,扶住青年的双肩。他的身体削瘦纤细,仿佛是用象牙精雕细琢成的,只是扭头的姿态,都让人担心会损坏了这种美丽。   他的眼角透着淡淡一抹薄红,睫毛微颤:“伊莲娜……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今晚就会回来,我等他。”   她嗅到一种恐惧的气味,手抖了一抖,像个痛心的母亲一般呵斥他:“回来?回来又怎么样呢?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带我们回波斯吗?也许今晚就是我们的死期!王子殿下,让我给您撬开这镣锁,请您快些逃走吧!”   说着她取出一枚从船体上撬下的铁钉,俯下身去,不料青年却不领情的退开了几步,依靠在船桅边,仰着精巧的下巴,咧嘴笑了:“逃走?去哪?回到亚美尼亚享受荣华富贵,去乖乖做那屈辱的王子吗?那儿不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囚笼!”   有滚烫的泪滴落在手背上。伊莲娜怔愣的抬起头去,看见青年仍是笑着,眼睛亮如晨星:“我是从奴隶市场被买进宫的孤儿,到哪里去都是一片浮萍,又有什么必要逃走呢?伊莲娜………起码这儿有我想终身追随的人……”   “阿尔沙克……”   她窒息般的吸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低下头,手松松的垂到地上。   “哗啦———”   船尾忽然响起一阵出水声。   胸中涌起一阵不安与狂喜,阿尔沙克循声望去,忽地望见两个身影搀扶着从船下爬上来,心脏又揪紧了。他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差点儿因急切而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站起来,把另一个掀翻在地,搀扶转瞬变成了厮打,拳拳到肉的闷响清晰可闻,夹杂着另一个人的低嘶。   逆着火光的人影轮廓使他分辨得出,被打的那个是伊什卡德,而另一个并非阿硫因,是一个与他一般健壮的男人。   他记得,那人是这个军团的一个狠角色,塔图。   “够了,你们在干什么!?”   他本能的惊叫了一声,冲过去拉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却被一股力道撞到一边。伊什卡德仅仅是冷冷扫了他一眼,淬了一口血沫,擦了擦嘴,撑起身体,没有再与另一个人酣战的意思。   一站起来,阿尔沙克才发现他的肩胛骨上中了一箭,鲜血浸透了整片背脊,他却像浑然不觉似的,凝视着火船的方向一动不动,精赤的上身被火光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泽,宛如一尊铜质雕塑。   “阿硫因疯了,所以你也跟着他疯了?!”塔图敛收了惯有的不羁,上身黝黑的肌肉块块暴凸,整个人如同一只暴怒的黑豹,“想孤身闯进去把他救出来?团长,我是在做梦吗?您不知道今晚暴乱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能活到波斯去的只有咱们俩个!咱们完了!完了!”   听见这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塔图,你说什么?”   “昨夜,有人假传密令,以你的名义将我们引到竞技场地下。在那儿,我们中了早就设好的埋伏。我到得晚,才逃过一劫。”塔图咬了咬牙,“动手的是尤里扬斯身边那群蛮族人。”   阿尔沙克看见伊什卡德一刹那面色铁青,一种惊骇破坏了这个男人领袖式的冷静,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嘶抖:“你们怎么会认错?怎么会对付不了一群蛮夷?”   “送信的是阿泰尔。”塔图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用的是楔形文字,落款是军团里的特殊暗号。撕掉那信时我闻到一股香味,当时我没注意,现在想起来,那像是印度的‘湿婆香’,独对武者起效。”   他扯开自己的衣襟,胸口几道深深血痕纵横交错:“假如不是我及时放血疗伤,恐怕现在也落在他们手里了。”   “他算到你们为了保密会撕掉密信的。毒药必是藏在写信用的墨水里。”   伊什卡德眼神一沉,额角上青筋突突直跳。这样阴险的陷阱,这样缜密的心思………他这才真切的意识到,他面对的这个对手的可怕之处。   这个家伙,到底对阿硫因施了什么咒,迷得他丧失了心智?   “现在怎么办?如果就这样回去,我可不敢交差。”塔图咬牙笑笑,双手一摊,满脸的不甘心。   黑暗中石雕似的人沉默了一会:“你先去休息,我自会筹谋一个计划,把他们弄出来。”   “需要的时候,随时喊我。”对面的人退后了几步,狠狠捶了一拳船桅,自言自语似的丢下一句:“这个阿硫因,我一早就看他是个祸水,偏偏不信!”   阿尔沙克蓦地听见一阵指节崩裂的响声,黑暗中的墨色双瞳锋利得骇人。那攥紧到发白的拳头好像是攥着他的心,揉得滴出血来,连呼吸也作痛。   “怎么,你的小美人跟着敌人跑了,团长大人?”不知怎么,生出一种刻意刺伤对方的愿望。他凑近过去,尖锐刻薄的冷笑。   脖子铁钳似的手掌掐住,窒息般的难受袭来,他却故意将嘴角咧得更大。近在咫尺的盯着这个男人,宛如在用这双他迷恋的眸子探寻他的破绽,触摸他破裂的伤口,再索性凿得更深些,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痛。   身体被连拖带拽的扔进船舱,拴着双足的铁链捆在桌角,把胯部大大敞开。   颈部的手被骤然松开,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下身便传来衣料撕烂的声响。一个大力冲撞,滚烫的硬物就重重闯进了体内,发泄式的狠狠撞击起来。   撕裂似的痛楚袭遍全身,令他双目发黑,浑身发颤,却刻意扭腰送胯迎合着,手紧紧环住对方黑豹一样充满爆发力的身躯。   伊什卡德低下头,下巴的汗液滴淌在身下人的眼睛上,染红了对方的眼角,尽是凄艳的媚骨风情。不是这个人……他注视着这双碧色瞳仁,里面斑斑湿润,没有那人的一层坚冰,能轻易一窥到底,却能捕到些相似的情绪。   ———像他的阿硫因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对方的双眼,一瞬放缓了征伐的力度,又加速了冲刺,想象着是那人被自己压在身下,为他放柔了倔强棱角…就不能自已。   痛苦与欢愉一并涌进体内,几欲让阿尔沙克不堪承受。抵达高潮之际他张大了嘴呻吟,泪水自一双碧色美眸溢出来,似把所有的情绪都排空了,只余下几分迷茫,几分陶醉,好像醉到了深处的酒徒。   “我也有心的,伊什卡德。”   他梦呓似的喃喃着,便感到身上人的动作骤然一停,下一刻,神志与呼吸就一并被滚烫的唇吞没了。   彼时,门外之人听见舱内的动静渐渐平息,犹豫着是否要敲门。   他捻了捻手里的密信,拍了一下停在翅膀上的银头鹰,心里沉甸甸的。这是一份千真万确的讯息,它来自遥远的波斯王亭。   ☆、第65章 【XLV】笼中囚鸟   这一夜我没有再梦见那场萦绕多年的大火,却被母亲的啜泣惊醒。   哭声似仍徘徊耳际,迷糊之间,我依稀感到有人接近,便敏锐的睁开了眼。一个人影站在近前,衣服边缘泛着晨曦的微光。我一下子坐起身,稍稍一动便感到下半身酸疼得要命,腹部有些鼓胀不适。   “别乱动,王子殿下,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竟然是霍兹米尔。   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紫绒床上,被褥下近乎全裸。这似乎是尤里扬斯——弗拉维兹的房间。霍兹米尔走到床边,我难堪地缩了缩身体,将被褥捂得更严实了点,低着头:“什么事?”   “我捉到一只受了伤的鹰,他的头上有人为染红的翎毛,军用的标记。我猜那是你的。”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   跟着霍兹米尔走出弗拉维兹寝宫的一路上,我察觉到有侍卫跟踪我。我不愿相信那是弗拉维兹的安排,但直觉告诉我,的确有可能是他的意思。穿过拱门,走上几道阶梯,来到一个靠山的露台上。此时时近傍晚,残阳如血。   我一眼看见了那个悬挂在葡萄藤架上的笼子。   晚霞之中,有暗红的液体沿着笼底淌下,阿泰尔猛烈的撞击着笼门,我一打开它便飞扑到了我的肩头,一股血腥气从它的羽翼下扑面而来。   “我没法为它疗伤。它醒来以后一直在自残。”霍兹米尔无可奈何的道。   “嘘……嘘……乖,我在这儿,好姑娘。”   我轻声安抚着它,小心翼翼的检查它的周身。阿泰尔异常暴躁,尖锐的爪牙抓破了我的手腕,使我能感觉到它的痛楚。在看见它的伤势时,我的心一悸。   它的一边翅膀被什么刺穿了,像是什么暗器。假如不是阿泰尔的飞行技巧卓越,也许这一箭就洞穿了它的心脏。   ———有人对它下了杀手。   我的眼前骤然浮现出那把明晃晃的弩来,喉头发紧。   “你救它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是谁射伤了它?仍然抱着一丝侥幸,我吸了口气,探问。   霍兹米尔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异光:“没有。但我发现它时,尤里扬斯陛下和他的近侍就在不远处。”   “他们在干什么?”我抚摸着阿泰尔的头,撕下一块衣摆为它包扎,头也不抬的问,心里却异常难过。我无法肯定这孩子以后是否还有能力飞翔,假如不能,它就不得不面临着被处死的命运———为了保守军队机密。   “前往元老院参加一场议会,安排君士坦提乌斯的葬礼,还有,尤里扬斯陛下登基之日。”   我抬起眼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霍兹米尔是弗拉维兹的追随者,但在那双黑眼睛里,我似乎却没读到什么喜悦之情,平静是表象,再挖掘得深一些,反而是一种担忧。仿佛是为阿泰尔的遭遇,又像是在为我———这种奇怪的念头不知怎么浮现心头。   “那个军符,你拿到了吗?”霍兹米尔忽然问道。   我摇摇头,冷不丁想起了那个钥匙,出了一声冷汗。对了,那个钥匙呢?难道是那晚落在弗拉维兹的房间里了?或者干脆落到他手里了?   阿泰尔逐渐平静下来,我摘了点葡萄喂给它,习惯性的查看它的喙。当受到威胁时,阿泰尔会有意识的把密信藏在嘴里。它的舌头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线头,我拽住它,便将一个金属圆球拽了出来。   我的心里咯噔一动,背过身去,取出球的纸团。   写纸团的人是伊什卡德,他们没有离开,而藏在海峡附近的一艘船内。他们接到国王陛下的最新指令,里面提到了波斯的近况,命我迅速返回罗马,且一定要拿到另外一半战狼军符,否则,整个军团都将因我的渎职而受到诛连,包括我们的家族。而苏萨至今仍身陷囹圄,能救她的只有我。   伊什卡德他们会设法回到宫里,在此之前,我先得拿到军符。   我将纸团撕碎,看着碎屑风中乱舞,心神不宁。也许请求弗拉维兹将战狼军符交给我是最合适的做法,毕竟,他原本就与国王陛下有协议,现在皇权唾手可得,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这样想着,我却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你似乎很在乎这只鹰的性命?”霍兹米尔的问话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伸手摸了摸阿泰尔的头颅,我忙抓住它的脖子,及时制止它的自卫性的攻击,却还是啄破了他的手。霍兹米尔在试图博取我的信任感,尽管不知他出于什么动机,但我非常感激他救了阿泰尔的命。   “谢谢。”我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背,放缓嘴角,“将它弄到笼子里,你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霍兹米尔无声莞尔,为我弹掉一根粘在肩头的羽毛,神态十足似一个审度儿子的父亲:“它很像你,宁可死也不愿被困在笼中,生而高贵。”   我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那破损的笼子上,越过诺大的白色殿群,呼吸不稳:“我可不高贵,只有高贵的金丝雀才愿屈于笼里。”   “冒昧的问一句,王子殿下在亚美尼亚过得如何?你的母亲还在世吗?”   这一句像针尖蓦地扎痛了我,转而我又感到吃惊,亚美尼亚国王和王后双双健在,他怎么偏偏想到问我的母亲?他知晓我能用波斯语交流,便应该能猜到我并非真王子,却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阿尔沙克,但我感觉你不像那只金丝雀。”霍兹米尔补充道,似在小心翼翼的进一步试探:“你是孤儿吗?”   我戒备的瞧着他,垂下眼皮,避而不答:“霍兹米尔王子,不知可否请你为我照我的鹰,假如它挣扎,就蒙住它的眼睛,它就不会乱动了。”   “好的,蒙住他的眼睛。我知道了。”   他望着我别有深意的回答,眼神里透出一种悲悯与疼惜。我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后退了一步。   “等等。”霍兹米尔欲言又止。   我顿住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霍兹米尔几步走上前来,他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目光扫过我的身体:“如果王子殿下需要什么帮助,请来找我。”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感到一股热流从他的指尖汇入皮肤,一瞬间腹部的不适似乎减轻了许多,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恕我直言,我不是有意冒犯您……”霍兹米尔盯着我的眼睛:“尤里扬斯陛下的身体非同常人,王子殿下少与他发生接触为妙。”   脸皮像被滚水浇过,我敏感地走开几步,又听他追上来的脚步声,像是很急切:“记住,别让他再碰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的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相信我,你不会愿意承受。”   我的心里冒出一股疑惑,但挥之不去的屈辱感犹如一道猛兽扑来,逼得我匆匆逃离了露台,将霍兹米尔远远甩在后面。   逮到那些跟踪我的家伙,我命令他带我去找弗拉维兹。他们是一群宦官,我认得他们原本是君士坦提乌斯身边的侍官,但惟独不见那个最受宠的欧比乌斯。   一问之下,我才知道他进了监狱———并且是弗拉维兹亲自下的令,罪名是涉嫌与提利昂合谋,刺杀了君士坦提乌斯,意图篡位。   “这是早有预谋的。一个野心勃勃的蛀虫,就是他蛊惑奥古斯都接纳了那异端邪说般的阿里乌派教义,从内部腐蚀了皇庭。”一脸惶然的小宦官这样形容道。   但我却无比清楚,欧比乌斯只是弗拉维兹的傀儡,被牵出来顶罪的牺牲品。   弗拉维兹在这场明目张胆的政变中俨然成了正义的勇者,不但及时命令禁卫军镇压了叛乱,保护了重臣们,更在一夜之间揪出了幕后凶手,为这帝国的舞台上演了一出引人瞩目的护国英雄的戏码。   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形,大火里他从容不迫的身影。   弗拉维兹就是特洛伊之战里的木马,他的势力悄无声息的渗透了君士坦提乌斯的腹地,甚至扭曲了对方的信仰。待君士坦提乌斯众叛亲离,大意之时,便由内而外一举击溃。并且在这一切结束后,将残局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不仅是弗拉维兹,更是尤里扬斯,一个深谙阴谋权斗之道的棋手。   这样想着,我不禁感到浑身发冷。   元老院坐落在宫殿入口的广场上,离弗拉维兹的寝宫有相当一段的距离,光是步行到那我就已气喘吁吁,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想到这是昨晚弗拉维兹的杰作,即使此刻衣衫整齐,我也感觉自己像被光天化日的剥尽了衣服。   缓缓接近一扇窗户,我侧耳凝听,传入耳膜的是一片杂乱的议论声,仿佛坐在剧院里观演,好半天才分辨出一个略为清晰的声音。   ☆、第66章 【XLVI】豺狼之巢   缓缓接近一扇窗户,我侧耳凝听,传入耳膜的是一片杂乱的议论声,仿佛坐在剧院里观演,好半天才分辨出一个略为清晰的声音。   “如今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简直就像一片没了蜜蜂的蜂巢,那样富饶又脆弱!为了避免我们的宿敌波斯人趁虚而入,我建议尤里扬斯陛下尽快择日登基,越快越好!”   “是啊!波斯对亚美尼亚垂涎已久,一定会趁着罗马群龙无首发动攻势的!”有几个人连连附和道。   这些议论令我不自禁心弦绷紧,真切体会到自己身在敌国,在一群豺狼的巢穴里。下意识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我向里窥望。   紫袍金边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他的四面坐着清一色白袍红襟的元老与官员们。在周围人们举手投足的喧哗的印衬下,圆台上的那个人显得异常沉静,一动不动的兀立着。从穹顶洒下的淡淡暮光笼罩在他周身,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让他仿佛好像一尊俊美无俦的神像,又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煞气。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似一时粘住,挪不开了。   “这是诸位一致的愿望吗?我的皇兄毕竟尸骨未寒,葬礼刚开始筹备,这样恐怕并不合适吧?”   慵懒平静的语调,却透着一种不露自威的魄力。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奇迹般的令室内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好似一个祭司在向教徒们宣读神谕。   “我希望,在葬礼后再向公众宣布我继位的事。出于对他的哀悼,我将在登基大典上亲自出演一出戏剧,歌颂他的功勋,并替他为阿尔沙克王子正式加冕,稳固亚美尼亚的归属。诸位认为呢?”   我感到有些意外。弗拉维兹询问的语气非常谦虚,全不似君士坦提乌斯那样高高在上,独断专权,他更像一位善于听取臣民意见的希腊君王。一种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民主的古典式的统治手段——在他教我读的那些希腊古籍里存在着。   但也许,这仅仅是他的伪装而已。我不够了解弗拉维兹的内心,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他的演说非常动人,不是吗?”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轻笑。   “谁?”我一惊,回过头去。   眼前站着个褐色长发的青年,也穿着一身元老的托加袍,一个十字架在他胸前闪闪发亮,眼睛炯炯有神。   “这些老家伙,真以为他会履行承诺,将一部分权力交还给元老院,像共和时期那样?太可笑了。这个家伙貌若圣贤者,实际上阴狠险恶着呢,不知道,这些睁眼说瞎话的老家伙收了他从蛮族手里得到的宝藏,又有多少把柄被他的宦官组织握在手里!威逼利诱,可真有手段的……”   他愤懑的低声斥责,说的煞有其事。   我直觉眼前这人怀着非同一般的目的,故作疑惑地打量着他,蹙起眉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噢,恕我冒昧…”他朝我行了个世俗的折腰礼,敛起那种深恶痛绝的神色,“您不是阿尔沙克王子吗?”   我点点头,不料冷不防被他拾起一只手,低头吻了吻我的手背:“您的美貌真是名不虚传,玫瑰与星辰也媲美不了您的唇眼。”   一股恶寒自胸中窜起,我猛地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抓得更紧。在他的眼中我是个男宠,所以大概是可以随意戏辱的。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波纹:“昨夜您也在场,就没看到什么吗?假若您愿现在走进去,说出凶手的名字,说出真相。看,那些坐在那儿沉默不语的罗马贤臣必会站起来支持您,撕下这异教徒的伪装。”   我的目光掠过尤里扬斯背后,果然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着他,还有一些影子藏匿在阴影里,低着头,像潜伏在平静水面下的鳄。   只等他靠近岸边,放松警惕之时,便悄然张开噬人的嘴,一拥而上。   “不瞒您说,我手中握有扳倒他的重要证据…证明这家伙结党营私,一手导演了昨夜的凶案。我们需要一个有力的证人,您代表亚美尼亚,是最合适不过的。”   神经蓦地一跳,随即,我故意露出一副无辜而震愕的表情,娘气兮兮的捂住了嘴。   “绝不能让这异教徒登上帝位,王子殿下。亚美尼亚人与罗马人一样是上帝的子民,不是吗?这是光荣的使命。”他凑得很近,抓住我的双手,“还有那一夜,我无意得知,奸污您的并不是提利昂陛下,而是这家伙。您不想雪洗耻辱吗?”   如被炭烫到了手,我甩开他的手腕,耳根霎时滚烫,心底悄然冒出一只凶兽,张嘴朝面前人露出了獠牙。   “想。”我忍耐着几乎压弯脊梁的耻意,抬起头直视他,嘘声:“但不是现在。假如你方便的话,我想私下与您商讨……今晚午夜时分,我在那儿等您。”   我指了指宫殿后靠海的那座花园。助弗拉维兹坐上帝位本就是国王陛下的意思,我杀了这家伙不算渎职。   于是这找死的家伙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临走前还摸了摸我的手。   我盯着他的背影,暗自谋划着杀死他的方法。   勒死,伪装成上吊自杀?这样,也便于弗拉维兹找到托词……   没走出几步,我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喧哗中剥离出来:“我希望尤里扬斯陛下在登基后,能履行您奥古斯都未尽的责任,与我的女儿海伦娜结婚,让她保有皇后的荣誉。”   我怔在那儿,呼吸凝滞。   我不知道罗马竟如此开放,可以允许这样的不伦之事。元老院里霎时一片寂静,仿佛在等待这个荒谬的请求的回应。然而我没听到弗拉维兹的任何回答。短暂的、默许似的沉默后,另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   葬礼与登基的时间被确定下来,而我已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也许与前任皇后结婚,对弗拉维兹坐稳帝位有什么帮助?是了,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利益,譬如获得她的父亲在朝政上的支持。   这样思考着,我魂不守舍的走出几步,迎面遇上一队来人。我认出那一袭紫黑纱从头披到了脚的女人正是皇后海伦娜,下意识的避开来。假若因为弗拉维兹,要与一个女人发生矛盾,连我自己也会耻于生为男儿。   “阿尔沙克王子,请留步。”   刚转过身,我便被叫住了。   海伦娜的脸色异常憔悴,满脸泪痕,全然是一位悲痛欲绝的模样,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美艳风采。   “皇后陛下,请您节哀……”我僵硬的朝她行了个礼。   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脸上浮起转瞬而逝的笑意,声音很轻:“王子殿下一定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会乱说话的,对吗?”   我心下了然:大概是担心我进元老院说什么对弗拉维兹不利的话。我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这是罗马的内务,我不宜插足,正准备离开呢。”   “原来是这样。”她抬起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鬓发,紫色的指甲划过黑纱,将它扯紧了些,从我身旁走过,屈于礼节,我毕恭毕敬的目送她。与我擦肩而过时,她忽然像踩着了裙子,趔趄了一下。   我本能的伸手去扶,她便一下跌到我怀里。一股寒意侵身,让我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腹部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将我吓了一跳。   伸手去摸时,那种奇怪的异动又消失了。隐隐约约有一股热流徘徊在腹中,将周身的寒意抵御在外。我想起霍兹米尔,戒备的退后了一步。   也许霍兹米尔在用什么法子保护我,而皇后———我直觉这女人很不对劲。她给人的感觉像个女巫。但一般的诅咒并不那么容易侵蚀武者,尤其是我们这种杀人如麻的军人。我冷冷的盯着她的手,面露凶煞。   皇后显然被我震慑了住,她悻悻的把手缩了回去。   “阿尔沙克王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的父亲身边有个侍女很不寻常,被我的丈夫发现她想对他不利后,被关到了监狱里。她的口音跟您真的很像……”   ———是苏萨!   这念头在心中爆炸。   她揣度着我的神色,微笑了一下,一个什么东西从到黑纱下落到了地上。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串骨头手链,的确是属于苏萨的。   “最好您能在葬礼结束前带她一起走,不然,她就要被公开审判了。那对您没什么好处。”她咯咯笑起来,“我的父亲已经知道你们是波斯人了。”   “那又怎样呢?将你们皇帝的死公开算到波斯头上,好有足够的理由开战?”惊愕过后,怒火自我胸中腾起,我盯着她———这个女人不是个花瓶一样的简单货色,她的背后藏着盘根错节的势力。   “您说呢?”她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便朝元老院走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手链,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天色已经全暗,穿过广场时,我不自禁的顺着那个古希腊地球仪形状的雕塑朝天穹中望去,繁星在黑暗中似乎交织成不详的天兆。   诚然我坚信波斯一定有与罗马对决的实力,但假使因为我们行动曝光而引发一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对与罗马停战不久、还未从与蛮族的作战中恢复元气的波斯不死军没有任何好处,这必不是希望与罗马保持和平的国王陛下希望看到的。   即使他不降罪于我,我也没有颜面活着回到波斯。如果这罪咎牵连伊什卡德和一手栽培我的养父,这是我万万不愿看见的。   不觉间,我已走入了广场背后的花园中。   一片浓稠的黑暗里,密林婆娑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泥土的腥味。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我抽出腰带攥在手里,静静等待着。   不知多了多久,一个身影终于鬼鬼祟祟的走进了林间,我稍稍制造出了一点动静,便听那边唤道:“阿尔沙克王子?”   “我在这儿。请进到里面来说。”我回应道,一面朝花园深处走去,他亦步亦趋的跟上前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了我。   临到一片人工湖前时,我停了下来。那男人靠近我,就在我绷紧手里的腰带时,身体忽然被一把搂了个严实。   “噢……上帝,那天在晚宴上看见您的舞姿,又骚又野,简直快将我迷死了……来吧,小王子,我知道您白天就是在勾引我……”   说着他急不可耐的剥我的衣服,杀意窜遍每寸肌肉,我抬起膝盖踢中他的下巴,勒住他的脖子,容他发出一声闷哼,就利落地勒断了他的气管。   我看着他目呲欲裂的尸体,心里如落重石。   ———这下子,他无法用手里的证据威胁到弗拉维兹了。   正要将腰带挂上树枝,制造一个自杀的假象时,我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悉悉簌簌的碎响,是靴子碾在落叶上的动静。我浑身绷紧,没料到自己向来似野兽般的灵敏感知力,下降到了这种地步,连敌人靠得如此之近,也浑然不知。   “谁允许你做这种事情的……阿硫因?”低沉魅惑的声音自暗处飘来。   我愣了一愣,刚回过身去,就被一双手大力拽进怀抱。   ☆、第67章 【XLVII】如梦似幻   头撞在温热的胸膛上,馥郁的香气汇入口鼻。一瞬间周围万籁俱寂,只余下耳畔微乱的呼吸。我想起有事要问,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了我?”   一只手拢在我头上,轻轻理着我的发。他的嘴唇摩擦我的耳朵,呼吸撩起鬓毛带来一丝丝微痒。   昨夜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我浑身一僵,不自在的扭头躲开,攥紧有些散乱的衣襟:“先……先处理尸体再说吧。”   腰被搂紧了,他低下头来,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比打上烙印还烫。这举动似施咒般令我一时间失了神,整个心神都集聚在他身上。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我不自禁的问。   “没有。”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我的嘴唇:“我早就替他挖好了坟墓,你只是提早了他的死期。”   “他一定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   他压住我的嘴唇,轻轻“嘘”了一声:“这些事不用你替我担心。我会把我的障碍一个一个的除掉,不会像我的堂兄一样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我瞥了一眼那具尸体,按那成亡魂的家伙说的,假如弗拉维兹真的暗中贿赂并控制了一部分重要朝臣,那么我的确多此一举。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孱弱的青年,而是一位皇权在握,即将有能力执掌整个罗马命运星轨的君王。   “我真意外………你会为我做这样的事。”他理好我的领口,发丝蜿蜒在我胸口,像命运织线根根纠缠,“不过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弄脏自己的手。”   当年那般警告式的语气,却饱含旖旎的深情。   我深吸一口气,喉头酸涩,“我的手早就染满鲜血了。离开你以后我去当了武士,杀的人不计其数,你当我还是以前的孩子?”   不知怎么,这种话就脱口而出了,完全不像我。我从不善于表露自己的心声,却在弗拉维兹面前轻而易举就破了例。   ———当我还是以前的孩子。这话说的就像在和自己争风吃醋,可笑。   “是啊,从奴隶展台上第一眼看见你牙尖爪利的模样,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可仔细看看,你这只小野猫还是我的小爱神。只不过……”他凑近我的耳边吹气,“比以前更迷人了。想到这几年你去祸害了别人,我就发疯的想把你抓回怀里,狠狠惩罚。”   我差点窜跳起来。   但这话语似是化骨的药水,让我双腿一软就靠在背后树干上,被他顺势捞着腰抱起,膝盖托住我的臀,像是蔓藤似的缠绕在一起。   “弗拉…弗拉维兹!”   他的举动将我吓了一跳,我慌乱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尸体,那对死不瞑目的眼在黑暗中的盯着我们,不由担心他会在死人旁边起兴。   “放心,我不会在这儿惩罚你。这家伙生前沾不了你一根指头,死后也别妄想看见你的身体。”他的唇掠过我的颈项,低低哼笑,一只手摸过我的脊椎,便像将背悄无声息的揉碎了。我不知道身体竟敏感到了这种程度,只是被他触摸着,整个人便浑身发颤,软绵绵的倚着树干滑倒下去,夹着他的腰才能勉强支撑住。   武者的力量从我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也许是一刹那弄痛了弗拉维兹,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一手撑住了树干,喘了口气。   “怎么,哪里不舒服?”我忙站直身体,仿佛多年前遇见他发病时那样心惊肉跳,伸手摸索着他的脸颊,却被猛地压着肩膀按倒在地。他的身躯将我压在下方,宽松的衣袍下露出一小片大理石般的苍白胸膛。   “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他低下头,趁我怔愣之时,鼻尖摩过我的鼻尖,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覆上我的嘴。   细密的草丛穿透衣袍,在背后皮肤上引起阵阵微小的刺痒。他吻得深而肆意,舌尖如游蛇在我口中细酌慢品,一只手撩起我的衣摆,顺大腿抚到臀部。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霍兹米尔的告诫,我腰线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便放松了力气,转而搂着我的腰,只是加深了吻势。   他的口中带着迷迭花酒的清香,我几乎迷失在这个吻里,陷入梦境般的醉意里,心却莫名的惴惴不安。   这温柔就似一剂毒药,将人麻痹入骨,却浑然不知中毒几分。   “跟我去个地方。”   身上重量一轻,我醒过神来,却无法拒绝弗拉维兹的请求。我就像个初尝糖果的孩子一样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穿过花园来到一扇宫门外。   门口拴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在月光下宛如雕塑般洁白。他取了黑色斗篷裹在我身上,将我拉上马去,像当初将我带来罗马时那样搂紧在怀。   这姿势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适,我微微挣了挣:“去哪?”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只有回忆。”   心跳骤然停驻,我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皇宫,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苏萨,对不起,请再给我一个晚上……踏进他的世界吧。   腰被搂紧,他扬鞭策马,带着我像离弦之箭一样飞驰出去。淡咸的海风迎面拂来,夹杂着连绵的雨,转瞬就织成一片雨雾。也许是因为重大的变故,街道上人烟稀少,潮湿的灰白石地在灯火照耀下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映出我们踏马飞驰的影子,恍若置身于茫茫大漠里的海市蜃楼之中,虚幻得过分。   但美好永远转瞬易逝,正如海市蜃楼不过一刹幻景。   我抬起眼皮,目光迷失于濛濛雨雾中,不自禁的伸手去接。他的嘴唇贴着我后颈,手臂搂得愈发紧密,像要把我揉进他的骨里。   胸腔仿佛浸透了雨水,潮湿鼓涨,连呼吸都困难。   我动了动手指,握住了他环在腰间的手,被反手握进掌心,十指相嵌。   不知不觉间马速慢了下来,跑进一片废墟之中,在一座孤零零伫立着的白色建筑前停了下来。它就像是我们曾经待的那座神殿,只是没有那样长的阶梯,而且门被一块石壁封死了,上面刻着些密密麻麻的拉丁文与图腾。   “这是哪?”我跳下马,疑惑的打量这里。   弗拉维兹走到那扇缺了一半柱子的拱形石门前,伸手点过几个地方,所触之处立刻凹陷下去。是机关。果然,门后传来“咔嗒”一声,石门轰然开启,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里面传来流水滴淌的声响,似是一个空旷的地下水宫。   “我重生之地。”   弗拉维兹回头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盯着我似笑非笑。我猛然一愕,如被引渡的魂魄随他拾级而下,凉风袭面而来,隐约似夹杂着女人的轻吟浅唱,仔细听去又仅仅是风声水声。几簇火光在两旁自动亮起,成串落下的水珠如星辰璀璨,自一根根石柱之间结成半透明的水帘,四周雾气氤氲,神秘莫测却又诱人深入。   如同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因为四下无人,弗拉维兹取下了面具,侧颜被光线勾勒得清晰。他的正面与过去算不上太相似,从侧面望去,倒是并无二致。   只顾着偷看,脚涉入没及足踝的浅水,我不留心滑了一下,正跌入弗拉维兹的怀抱。   “这么不小心?”   他垂着头,脸上绽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我窘迫的扯了扯嘴角,不知怎么也笑了起来。他敛去笑,目光驻留在我脸上,伸出一根指头描摹我的唇畔。   “做,做什么?”我不自在的问,脸庞发热。   “你很少笑,阿硫因。但笑起来真跟冰河溶化一样美。”弗拉维兹低声喟叹,密林似的睫毛低垂,“我愿为融化冰河追逐日月。”   我不敢直视他的面容,怕迷失在他的脉脉深情里,转身加快了脚步,却连方向也走错了,差点迎面撞上一根石柱。   萨珊王朝文学鼎盛,我本相信远胜罗马,但假如弗拉维兹生在波斯,他的情话一定会令那些文坛巨匠自愧不如。   从石廊尽头出去是一个空旷的石殿,神龛的位置空荡荡的没有神像,凿空的凹槽里只孤零零的放置着一个石盒。   一左一右蔓藤纠缠的两个粗壮石桩底下压着的的两个圆形石雕,一个朝前,一个朝右,便是美杜莎的头颅,仿佛已在这黑暗古老的秘境沉睡了千年,眼窝里燃着焰火,灼灼逼视着误踏此地的来人,向他们施以传说中那可怖的诅咒。   我的目光被那神龛的石盒吸引。   一道已经生锈的铁锁扣住了盒盖,它的外表很朴素,什么雕纹也没有,只有一串字母“apokalypsis”,似乎是个古老的拉丁词汇。   这古怪的盒子似藏着奇妙的魔力,诱使我伸出手触摸。   “别动它,它很危险。”   想起希腊传说有关美杜莎的故事,我心疑这盒子里藏着什么诅咒,本能的退了一步,被弗拉维兹搂入怀里。他头颅搁在我肩上,似是笑了:“放心,美杜莎不会把你变成石头。她只惩罚欺骗爱人的人,报复背叛爱人的人。”   我的头皮一麻,被他呼吸接触的地方都好像凝成了石头。   “怎么,害怕了?难道你还怀有从我身边逃走的心思?”他的胸膛紧贴我的背脊,潮湿的手腕蛇身般地蜿蜒上我的胸膛,一瞬间我陷入了臆想,仿佛身后并不是他,而是人首蛇身的美杜莎,正低声诱我回头。   ☆、第68章 【XLVIII】刻骨铭心(高能预警)   “怎么,害怕了?难道你还怀有从我身边逃走的心思?”他的胸膛紧贴我的背脊,潮湿的手腕蛇身般地蜿蜒上我的胸膛,一瞬间我陷入了臆想,仿佛身后并不是他,而是人首蛇身的美杜莎,正低声诱我回头。   为了驱散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幻觉,我真的回过头去,嘴唇过近在咫尺的红唇,便像突然点燃了火种似的,被他一把推在石柱上,低头就势吻上。   两片嘴唇一接触就似焊在一处,水滴入交汇的舌齿间也无法减退这种热度,一瞬间就扩散到胸膛,周身都沁出汗液来,下腹又有走火的趋势。   肚子似是又起了异动,又转瞬消失。   我伸手摸了摸,抬起眼皮便撞上意味深长的眼神,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预感。不……不可能的,太荒谬了。应该只是因为……   “还记得怎么写我们的名字么,阿硫因?”身体被翻面朝着石柱,弗拉维兹低头吻我的脖子,将一块碎石塞到我手心,握紧我的手腕:“让美杜莎见证……我们相爱。”   耳根一烫,耳垂被他衔入口中吸吮,一股酥麻感过电般掠过脊梁,让我抬起的手腕禁不住发起颤来,连石头也难以握稳。   “是不是忘了怎么写?”他一手拢住我的手指,低声催促,炙热的气息骚扰我的后颈,蝶翼似的睫毛擦过我的颊边,引起撩人心弦的痒意。   心跳快得喘不上气,我摇了摇头,局促地一笔一划的刻下遗留在记忆深处的名字。火光渗入凹痕里,似乎能留下隽永的痕迹。但随岁月流逝,终有一天会将这刻痕完全抹去。但还好,至少在有生之年里,它不会消失。   鼻腔突如其来的发酸。   弗拉维兹。我深深的镂刻下去,划下最后一笔,便被他掌控住手指,在上方加上“尤里扬斯”,用力得仿佛在向我强调什么。我凝视着那个过分陌生的名讳,一时间有些怔忡,又被他握紧手,在那刻下的凹痕上划出新的痕迹。   那是我的名字。   石头被凿出雪白的内芯,笔画叠着笔画,斑斑驳驳的,难舍难分。   近处的呼吸渐重,似已难以自持。   “我真高兴你没有忘记。”耳边弗拉维兹低低沉吟,在我肩头落下一吻,嘴唇隔着衣袍舔吮我的脊背。修长苍白的手指按住我的手,在石壁上细细描摹,好像要把这些刻痕一点点印入我掌心,让我永不忘却。   “我不会忘。也从来没有忘过。”我迷失在这温存里,近乎无意识的喃喃。腰被骤然搂紧,搂得喘不上气。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额头,迫使我仰靠在他肩膀上,一手掀起我的衣摆,抚摸我潮湿的身体。   双腿被他的膝盖分开,胯部被紧紧抵在石柱上,臀部被托得老高,一个凶兽般的物体隔着薄薄裤料顶着后方,我才猛然惊醒。   在这异教的神殿里行这种事,不啻为判教,我还配做光明神的信徒吗?   我扭腰反抗起来,却被他双臂形成的桎梏困在怀里。一番挣扎下惹出了一身大汗,他的力气却半点也没放松,臀后的东西反而勃得愈发粗壮。   我不仅面对着弗拉维兹,也面对着尤里扬斯。偏偏他却用着那种熟悉的口吻,特殊的称呼,笃定了我像当年一样无法抗拒他。   “不能在这里。”我咬咬牙,逼自己恢复强硬。   他松了衣摆,将我衣服理平整。我松了一口气,下面却忽然一热,被隔着衣摆擒握在他手里。我打了个激灵,没来得及挣开,被他娴熟的重重揉捏了及下,就不争气的抬了头。   “弗拉维兹!”   “看,你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弗拉维兹凑近我脖子,呼吸里都充满了浓郁的情色味道:“我们才刚刚新婚,不应该如胶似漆吗……”   “新婚?”我心慌的口齿不清,“你胡说什么?”   “就在刚才。把名字刻在这柱子上,就成了夫妻了。”他掌着我的手,如盲人似的细细抚过石柱的下方,我这才发现那上面赫然刻着另外几对名字,因时间过了太久而模糊不清,以至于我竟丝毫没有看见。“啊……你说你是丈夫呢,还是我是丈夫?不过看现在这样,你还真像个小娇妻。”   他的舌头挑逗的舔我的颈子,手慢条斯理的拆我的腰带。   我急忙抓紧他的手腕:“真荒谬!我又不是女人!”   话一出口,我就忽然想起白天在元老院外面听到的话,如鲠在喉:“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波斯军人,而你将来会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   “所以呢?”他呼吸放缓,语调冷却下来,拢着我的手却收紧。   我停顿了一下,“你会娶一个皇后。”   空气凝固成一片沉寂的冰面,他没有说话,如在元老院里那样不置可否。   我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抓紧了腰带,感到莫名的喘不上气:“弗拉维兹,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把……”   身体被用力扳过去,极近的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交汇,我的舌头打了个抖:“把另一半战狼军符,交给我?”   湿润的红唇微勾,他一手将面具揭下来,脸上却毫无笑意,半眯着眼:“想回波斯了?想回去效忠你的国王陛下?”   他着意强调了末尾的词,别有含义似的。心像被什么攥紧往下拖。我一向不擅长拐弯抹角,更别提揣摩弗拉维兹深不可测的心思,索性坦白:“我从军时就立过重誓,终身尽忠职守,绝不叛国。”   “那你对我发的誓言呢?”   静谧中一声幽幽的吐息钻入耳里,他低垂了眼帘瞧着我,睫羽下黑压压的一片暗影。   我浑身一震,僵立在那,恍惚间手里抱着他的尸骸,跪在神像前痛哭流涕。失去他那种悲伤刻骨铭心,一回忆起来就让我心悸得发抖。那时的我无比奢望他能死而复生回到身边,却未曾想过,若干年后真的会重逢,又是这种处境。   “将军符交回波斯以后,我会申请…退役。”心脏如悬在天平,左右倾斜,摇晃不定。然后呢?回到罗马?回到这片不属于我的异邦?常伴于罗马帝王的身侧,就像一名……男宠?我摸了摸掌心习武的薄茧,攥紧了拳头。   阿硫因,不要对你无法确定的事许下任何承诺。   养父的告诫在耳边回荡。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弗拉维兹的表情,仿佛成了一个犯了错的怯懦的孩子,胸腔里湿漉漉的一片。   弗拉维兹蓦地笑了,笑意中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玩味。   一种异样感爬上我的心头。   他的手抚上我的下巴,描画我的嘴唇。我惶惶地抬头,看见他眼皮阴翳下暗涌的火光,忽明忽灭,难以捉摸:“好啊。假如你和我在这里完成神婚,我就放你回波斯,并把军符交给你们的人。”   “神婚?”   我咀嚼着这个词,一下子忆起某次无意在巴比伦的神庙撞见的情景。在那民风开放的天堂之城,虔诚的信徒在庙宇的神像面前结为夫妇,毫不避讳的就地行房,以此使子嗣顺利孕育,将来获得神灵的庇佑。   两个男人进行神婚,实在离经叛道到了极点,何况我们还信仰不同的神明,更不可能有子嗣。   我僵立着,强逼自己忽略他眼中的期盼,以沉默婉拒。   “我不想强迫你完成所有仪式,但至少…陪我喝下这杯永生之酒。”他牵着我的手,引我来到神龛前,真像进行婚礼一般。神龛下不知被蛇凿出了一个蛇嘴型的泉眼,底下放着一对骨质杯盏,潺潺流水涌到脚背上,竟是温热的。   他弯下腰,接了一杯,目光灼灼的望着我。   我有酒戒,犹犹豫豫的低头去嗅,发现并无酒味,看来“永生之酒”只是绰号罢了。用舌头尝了尝,竟然香甜无比,诱得我渴意顿起,忍不住凑近大吞大咽了几口,才意识到弗拉维兹还在等我共饮。   “真不优雅……”他擦拭了一下我的嘴边,蘸了水滴入口,唇边一抹上翘的弧度诱人心魂。   如被炭火烫到,我撇头躲掉,与他轻轻捧杯,仰脖饮下。不料他却不饮,低头凑近我的嘴,猝不及防地压了上来。   面贴面的一瞬,我便瞥见那双眸子里促狭的精光,心觉不妙,整个人被推倒在神龛下的石台上。想站起来,腰却一下失骨般的发起了软,杯子也攥握不稳,骨碌碌地滚落到脚边。腰胯与他紧密相贴,一股热流自灌入胃里的泉水发酵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身,又聚成一股汹涌的躁意积聚在腹下,体内的每一寸都骚动起来,叫嚣着难以启齿的渴望。   他稍稍起身,我低头望去,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潮红色,连泡在水里的足尖也没有幸免,好似两尾煮熟的游鱼,瑟缩在他的靴子间。   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只觉连喉头也冒火,口干舌燥到了极点。   我又忘了,该防备他那身为尤里扬斯的那一面。   “忘了告诉你,永生之酒又叫“春泉’,传说是海神波赛冬所酿,能让美杜莎这样的贞女祭司变成一个荡妇,也能让你这样的小野猫……发情。”   ☆、第69章 【LXIX】神婚仪式(高能)   他稍稍起身,我低头望去,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潮红色,连泡在水里的足尖也没有幸免,好似两尾煮熟的游鱼,瑟缩在他的靴子间。   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只觉连喉头也冒火,口干舌燥到了极点。   我又忘了,该防备他那身为尤里扬斯的那一面。   “忘了告诉你,永生之酒又叫“春泉’,传说是海神波赛冬所酿,能让美杜莎这样的贞女祭司变成一个荡妇,也能让你这样的小野猫……发情。”   耳畔的声音低低沉沉,举着酒杯的手腕贴着我脸颊一倾,温热的酒液沿着锁骨蜿蜒淌下,仿佛岩浆过境,使我不自禁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为什么……弗拉维兹?”   声音酥软颤抖,真似发春的猫鸣,一出口连我自己也觉不堪入耳。   “我等得太久了,阿硫因。我没有一生的时间来等,也只好在你有生之年里,留下我的痕迹,让你好好的…刻骨铭心的记着我。”   字字音音仿佛诅咒,直往灵魂深处,激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悸。   他的手沿着酒液在我颈间游走,隔着薄薄衣袍揉捻胸前两点,不达要害的逗弄,在这酒液的效力上火上浇油,撩得我浑身发颤,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身体完全倚在石台上,几乎陷进神龛里。离地的脚被他握着,搁到他的腹下,那凶兽般的东西昂然挺立,若有似无的轻碰了几下我的足踝,便按着我的脚面磨枪似的揉。脚趾即刻就被濡湿了,他却衣衫完好的站着,仿佛是在王殿之中,抑或是朝拜神明,唯有紫袍下胯部朦朦胧胧的,蓬勃一片。   我羞耻欲死的绷紧小腿,却连缩脚的力气也没有,徒撑着手臂,任汗液从额头上滴淌而下。修长苍白的手捋起衣摆,到腿根的刺青处:“你希望把你剥得一丝不挂,还是只脱裤子?”   只刚被他碰到裤边,后方就忽地收缩起来,前头更是硬得一塌糊涂。   大脑混乱起来,我闭上眼,咬着牙,一语不发。   “我喜欢你衣冠整齐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想狠狠蹂躏……”   大脑嗡了一声,脸上翻起热浪,烧得连皮毛也不剩。他慢条斯理拆解厚礼一样的褪掉我的裤子,握住我的性器。一刹那血液直涌向他的掌心,我竟不由自主挺起腰顶了顶,就立刻感到足下东西膨胀了几分。   “本来打算在初夜就喂你这个…但怕你叫得太厉害,把人引来。”他弯腰吻上我的膝盖,垂睫翕目间温柔沉醉,下身却不停亵玩我的足。   披着神子外衣的魔鬼。   以最温柔诱惑的姿态擭取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权力,还是……爱人。   湿润的唇舌沿大腿舔到内侧的刺青,一寸也不放过。锥心刺骨的痒直逼会阴,刺激得我整个下半身无法控制的抽搐起来,穴口更一张一翕。   “你这个……变态,魔鬼。”我的手嵌进他的发里,抓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夺回一点儿同为男人的尊严:“弗拉维兹……尤里扬斯·弗拉维兹,你这个魔鬼。”   “我是魔鬼,从来都是。而阿硫因,你才是救赎我的神。”他半跪于我身下,抬起头,真如信徒仰望着神诋,却满眼是焚人的妖火。一失神,身体就被向前拖去,他张嘴重重的咬了一口我的股肉,趁我敏感一弹腰低下头去。   后方一阵软热。   我浑身一震。双腿被大大反折开来,一只脚被置于他胯间玩弄,羞耻感当头炸裂而无力阻挡,全身紧绷到了极点。体内的渴望被一刹那点燃,滑腻的软舌在秘道里挠刮,快意如数根细针往骨髓里扎,腹部也异样的一鼓一鼓。   理智在这软刑里寸寸崩解,我本能的勾紧他的脊背,后方不由自孔的绞缩,求索更强烈的刺激,体内却忽然一空,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取而代之。   情欲蚁群似的蚕食着我的全身,天旋地转,视线也涣散起来。大大吸了口气,我颤抖地摸向下方,手指刚触到一片湿意,就被一双手抓起来按在身后。   他站起身来,衣衫仍未解,腰带下昂然怒挺的魔物顶在我腹上,已经湿透了,透明的黏液在我腿间积成一股,一直流入后方沟壑。   “想要吗?”他以手持着,在我会阴下细细厮磨,附耳低语:“来要我献给你的贡品吧,我的小爱神。”   甜蜜的颤栗混合着不甘的羞愤充斥血管,我张嘴一口撕开他的衣襟,俯身下去,叼咬他的腰带。唇颚不听使唤,擦碰过那祸害一样的凶物,一瞬间一种鬼使神差的念头驱使我衔住他的顶端,牙齿抖了抖,却也终究没敢下口。   后颈被一把钳住,头被按死在神龛上。那双深瞳眯成一线:“你想废了我?”   我拢紧大张的双腿,一阵一阵的发颤:“没人能逼我。反正…你原本就不行,这魔物也不是天生的,留着也是个祸害!”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弗拉维兹原本就身体有疾,这样只会刺激他。   他自上方压着我,将我的臀部托到胯上,以最令人难堪的姿势一点一点插进我的身体,容我清晰的看见,那根青筋暴露的非人巨物将壑口不堪一击的嫩肉撑得紫红,抵达极限时几欲挣出血来。我难耐的接近窒息,黏液却跟钻井一般往外渗,容他畅通无阻的尽根没入,将体内塞得满满当当。   而我竟在这种罪恶的交合中感到满足。   我呼吸急促的祷念着忏悔的经文,请光明神原谅我对情欲的罪恶渴望。声音却是破碎的,喘息夹杂不堪入耳的呻吟。   “来不及了……阿硫因,”他抵着我的鼻子,眼角烧红:“我这魔鬼玷污了你,弄脏了你,很快你会感觉到……魔鬼在你体内扎根得多深,连神也拯救不了。”   腹部应和似的弹抖了一下,穴口立即似荡妇的嘴迫不及待的吸吮起来,他却故意起身,好整以暇的为我理好衣衫,埋在里头按兵不动。   求而不得的痒意弥漫而上,好像香醇酒味勾着久未得饮的酒徒,诱得全身都筋骨躁动得发疯。   我不服输的拗着腰,抵抗那可耻的效力与冲动,他便也不进不退,好似有意与我进行一场拉锯。上身却衣衫完好的咫尺相对,真如在进行一场婚礼。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脚镯为我戴上,宛如给我铐上枷锁。   “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戴上就取不下来了。”他弹了弹镯上银铃,“这样你每一次听见它响,都会想起我们的新婚之夜有多么神圣……”   一声撩人心弦的悦耳声响跃进耳膜,却如破冰之刃,直逼骨髓。   他趁势重重一挺,毫不留情的抽插起来。   “唔……哈…哈…”   无法自控的喘出声来,我难以自持的扭送臀胯,身下噗嗤声声,银铃也随颤抖的双腿发出情色的声响,更加剧了体内的渴求。   内壁被浅浅顶了一下,难以名状的快感就窜遍了全身,我绷紧身体,后方紧紧把他的东西往里吞,濒死般的张大了嘴,喉头里已发不出任何人声。腰胯被捕鱼似的掐住,他挺着腰由浅入深的律动,徐徐加重力度。每一下都似被闪电击中敏感之处,我弓起背部,本能的夹紧他的腰,情不自禁的扭腰迎合他的插入。   “真是武者…”他舔我的耳垂,低喘出声:“紧得要命。”   羞耻激得我绞得更紧。腿被反折到腹上,被他攥在手中,随着他的猛烈驰骋大开大合。背脊被一次次撞在粗糙的石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整个人被翻天地覆的快感涨满,及至毛孔都散发着腻人的甜美。   一片狂热里衣衫闷窒,我本能地撕开衣襟,体内物体顿时更膨胀了一圈,就着相连的姿势被翻过身去,趴在石台上。我浑身滑溜溜,湿淋淋,像一尾搁浅的活鱼,任渔夫大块朵颐。   衣摆被掀到腰部以上,垫在身前。整个下半身敞露在空气里,汗液蒸发带来一片惬意的清凉,令我清醒了几分,却更无地自容。   “阿硫因,我们是夫妻了……”炙热的唇舌覆上背后摩擦出的伤痕,有一丝丝疼痛,又痒得让人颤栗。脸烫得近乎融化,我索性将头埋进衣堆里,大口喘气:“不是……不是。”   臀部被托到老高,他一挺到底,像是要将我钉死在石台上。我双腿抽搐,胯间一股热流一泄如注,失控的叫出声:“啊…啊哈…”   身下又是一轮狂抽猛送,泄身后体内快感分毫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却像是已有退意,放缓了势头,一面抽出,一面轻磨细碾,逗得我身体抖如筛糠,银铃颤响不止,好似在向他泣声求欢。   他每退一分我便难受一分,窄道一收一缩,不自觉已满脸是泪,连呻吟都染上了哭腔,穴口兀自咬着他的末梢不放。   骨节削美的手拭去我的泪滴,轻轻抚上我的肚子,仿佛在探摸什么。我耐不住浑身剧烈发抖:“弗拉维兹……弗拉维兹!”   “叫你的丈夫做什么?”他轻咬我的耳尖,根茎往里送了一送,一道激流迸入穴口,竟毫不外溢,而似活物一样往肠道里蜿蜒钻去,激起万般快意。我禁不住一手抚慰自己胀痛的欲望,一面迎合起他的律动。   他趁势猛攻几下,喷薄般的在我体内洒种。腹部顷刻狠狠一跳,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冲破了桎梏,将濒临而来的高潮挡在临界点,逼得我几欲崩溃。   “不行了……要不行了……我想要…”   我撑着软绵绵的手臂,头抵在石台上,汗液泪液积成一片。   “想要什么?”   耳畔暗哑的声音诱问,腿被大大扒开搁在石台上,孕妇产子似的姿势。   “用力…用力一点!”告饶的闭上眼,将呻吟的挤出牙缝,像个懦夫似的可耻哀叫:“弗拉维兹……”   “别哭,我在这儿……我的小爱神。”他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拨弹琴弦一样梳理我的乱发,身下却肆无忌弹的重重蹂躏,干得银铃凌乱作响。   整个身体瘫软得不成样,我趴在石台上,不由自主的大张着腿,拗着腰臀摩擦他的胯部,只求快一点抵达高潮,缓解体内令人发疯的淫意。   身体被紧紧压在他身下,臀部被野兽般的力量撞击起来,尽根抽出,又尽根挺入,仿佛连灵魂神志一并拖拽牵扯,糅成齑粉,扔到泥泞里碾成灰。整个人没有一处再是自己的,被毁天灭地的颤栗感吞噬殆尽。   我头晕目眩,眼前光影变化,一会是好像跪在圣火祭坛前净身祭拜,一会置身多年前大火后满壁尘埃的神殿抱着弗拉维兹的尸骸,一会又在母亲的尸身前立誓。颅内一片混乱,灵魂四面撕扯,好似在千军万马前溃不成军,只能雌伏在他的征伐之下,最终为溺人的情潮吞没。   从没有一次,败得这样彻彻底底。   在迷乱之际,一声石门轰然开启的声响传了过来。   身上的征伐骤然一停,我自恍惚间睁开眼,便突然耳旁咔嗒一响,背后的石壁向后退去,凭空多了一个空间。弗拉维兹抱紧我,纵身翻了进去。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独留眼前一条缝隙透着亮光。我晃了晃晕眩的头颅,感到头枕着弗拉维兹潮湿的胸膛,而他仍留在我体内,却静静泊着,一动不动。   刚褪去的欲望又返潮袭来,我难以自制地发出一声闷哼,便被他捂住了嘴,在我耳边嘘了一声,哄猫儿一般。   我绷直鼠蹊,紧扣牙关,眯眼窥望缝外。   几道幽灵似的人影在黑暗中晃动着,走到光线之中。眼皮沾满了泪水,视线模糊不堪,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眼睛就被手蒙住了。   做什么?   我动了动嘴皮,只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这里的灯火是亮的……看来是他来过。”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阴阳怪气,像毒蝎的刺扎在耳眼上,让人不适,“我听说马克西姆将他的心脏供奉在此,一定是藏在什么隐秘的机关里。”   “没有完整的灵魂,要心脏又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少年。”   空气中像凭空涌来一缕清冷水流入耳,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听起来,竟像极了……弗拉维兹过去的声音。   一定只是相像而已,弗拉维兹和我在一起………   大脑一片嗡鸣,颅内乱如洪灾。还未腾出闲暇指挥思维,身体就被背后的胸膛抵在石壁上,缓慢的入侵,严丝密合的嵌在一起。双目嘴唇都被堵住,无处发泄,却令体内本已现颓势的快意再次凝聚起来,十倍百倍的放大。   “想办法带我入宫,沙赫尔维……王庭上该有我一席之地。”静谧中蓦地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仿佛沉石入水激起我记忆的涟漪。   心口拎紧,我扒开眼皮上的手想去看。   “这种时候还分心?”耳垂遭到重重的一口吮咬,性器也落在他的掌控里。   眼前白光一闪,我差点就泄了身,却被他堵着铃口,像泄洪的闸口被生生封死,欲望汹涌倒灌至每根血管,让我似洪水中一株残树般乱抖不止。   耳边充斥着他凌乱潮湿的喘息,再听不清任何声响。   头被拗在他肩上,被顶得大幅耸动起来。黑暗中体内像爆开一簇簇烟花,将神志湮灭其中。   不知被这样压着要了多久,又不知去了多少回,春之泉的效力才逐渐退去,离开这地下神殿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 【和谐版】   近处的呼吸渐重,似已难以自持。   “我真高兴你没有忘记。”耳边弗拉维兹低低沉吟,在我肩头落下一吻,嘴唇隔着衣袍舔吮我的脊背。修长苍白的手指按住我的手,在石壁上细细描摹,好像要把这些刻痕一点点印入我掌心,让我永不忘却。   “我不会忘。也从来没有忘过。”我迷失在这温存里,近乎无意识的喃喃。腰被骤然搂紧,搂得喘不上气。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额头,迫使我仰靠在他肩膀上,一手掀起我的衣摆,抚摸我潮湿的身体。   双腿被他的膝盖分开,胯部被紧紧抵在石柱上,臀部被托得老高,一个凶兽般的物体隔着薄薄裤料顶着后方,我才猛然惊醒。在这异教的神殿里行这种事,不啻为判教,我还配做光明神的信徒吗?   我扭腰反抗起来,却被他双臂形成的桎梏困在怀里。一番挣扎下惹出了一身大汗,他的力气却半点也没放松,臀后的东西反而勃得愈发粗壮。   我不仅面对着弗拉维兹,也面对着尤里扬斯。偏偏他却用着那种熟悉的口吻,特殊的称呼,笃定了我像当年一样无法抗拒他。   “不能在这里。”我咬咬牙,逼自己恢复强硬。   他松了衣摆,将我衣服理平整。我松了一口气,下身却忽然一热,性器被隔着衣摆擒握在他手里。我打了个激灵,没来得及挣开,被他娴熟的重重揉捏了及下,就不争气的抬了头。   “弗拉维兹!”   “看,你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弗拉维兹凑近我脖子,呼吸里都充满了浓郁的情色味道:“我们才刚刚新婚,不应该如胶似漆吗……”   “新,新婚?”我心慌的口齿不清,“你胡说什么?”   “就在刚才。把名字刻在这柱子上,就成了夫妻了。”他掌着我的手,如盲人似的细细抚过石柱的下方,我这才发现那上面赫然刻着另外几对名字,因时间过了太久而模糊不清,以至于我竟丝毫没有看见。“啊……你说你是丈夫呢,还是我是丈夫?不过看现在这样,你还真像个小娇妻。”   他的舌头挑逗的舔我的颈子,手慢条斯理的拆我的腰带。   我急忙抓紧他的手腕:“真荒谬!我又不是女人,怎么能和你……”   话一出口,我就忽然想起白天在元老院外面听到的话,如鲠在喉:“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波斯军人,而你将来会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帝。”   “所以呢?”他呼吸放缓,语调冷却下来,拢着我的手却收紧。   我停顿了一下,“你会娶一个皇后。”   空气凝固成一片沉寂的冰面,他没有说话,如在元老院里那样不置可否。   我咽了口唾沫,手不自觉抓紧了腰带,感到莫名的喘不上气:“弗拉维兹,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把……”   身体被用力扳过去,极近的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交汇,我的舌头打了个抖:“把另一半战狼军符,交给我?”   湿润的红唇微勾,他一手将面具揭下来,脸上却毫无笑意,半眯着眼:“想回波斯了?想回去效忠你的国王陛下?”   他着意强调了末尾的词,别有含义似的。心像被什么攥紧往下拖。我一向不擅长拐弯抹角,更别提揣摩弗拉维兹深不可测的心思,索性坦白:“我从军时就立过重誓,终身尽忠职守,绝不叛国。”   “那你对我发的誓言呢?”   静谧中一声幽幽的吐息钻入耳里,他低垂了眼帘瞧着我,睫羽下黑压压的一片暗影。   我浑身一震,僵立在那,恍惚间手里抱着他的尸骸,跪在神像前痛哭流涕。失去他那种悲伤刻骨铭心,一回忆起来就让我心悸得发抖。那时的我无比奢望他能死而复生回到身边,却未曾想过,若干年后真的会重逢,又是这种处境。   “将军符交回波斯以后,我会申请…退役。”心脏如悬在天平,左右倾斜,摇晃不定。然后呢?回到罗马?回到这片不属于我的异邦?常伴于罗马帝王的身侧,就像一名……男宠?我摸了摸掌心习武的薄茧,攥紧了拳头。   阿硫因,不要对你无法确定的事许下任何承诺。   养父的告诫在耳边回荡。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弗拉维兹的表情,仿佛成了一个犯了错的怯懦的孩子,胸腔里湿漉漉的一片。   弗拉维兹蓦地笑了,笑意中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玩味。   一种异样感爬上我的心头。   他的手抚上我的下巴,描画我的嘴唇。我惶惶地抬头,看见他眼皮阴翳下暗涌的火光,忽明忽灭,难以捉摸:“好啊。假如你和我在这里完成神婚,我就放你回波斯,并把军符交给你们的人。”   “神婚?”   我咀嚼着这个词,一下子忆起某次无意在巴比伦的神庙撞见的情景。在那民风开放的天堂之城,虔诚的信徒在庙宇的神像面前结为夫妇,毫不避讳的就地行房,以此使子嗣顺利孕育,将来获得神灵的庇佑。   两个男人进行神婚,实在离经叛道到了极点。何况我们还信仰不同的神明。   我僵立着,强逼自己忽略他眼中的期盼,以沉默婉拒。   “我不想强迫你完成所有仪式,但至少…陪我喝下这杯永生之酒。”他牵着我的手,引我来到神龛前,真像进行婚礼一般。神龛下不知被蛇凿出了一个蛇嘴型的泉眼,底下放着一对骨质杯盏,潺潺流水涌到脚背上,竟是温热的。   他弯下腰,接了一杯,目光灼灼的望着我。   我有酒戒,犹犹豫豫的低头去嗅,发现并无酒味,看来“永生之酒”只是绰号罢了。用舌头尝了尝,竟然香甜无比,诱得我渴意顿起,忍不住凑近大吞大咽了几口,才意识到弗拉维兹还在等我共饮。   “真不优雅……”他擦拭了一下我的嘴边,蘸了水滴入口,唇边一抹上翘的弧度诱人心魂。   如被炭火烫到,我撇头躲掉,与他轻轻捧杯,仰脖饮下。不料他却不饮,低头凑近我的嘴,猝不及防地压了上来。   面贴面的一瞬,我便瞥见那双眸子里促狭的精光,心觉不妙,整个人被推倒在神龛下的石台上。想站起来,腰却一下失骨般的发起了软,杯子也攥握不稳,骨碌碌地滚落到脚边。腰胯与他紧密相贴,一股热流自灌入胃里的泉水发酵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身,又聚成一股汹涌的躁意积聚在腹下,体内的每一寸都骚动起来,叫嚣着难以启齿的渴望。   他稍稍起身,我低头望去,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潮红色,连泡在水里的足尖也没有幸免,好似两尾煮熟的游鱼,瑟缩在他的靴子间。   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只觉连喉头也冒火,口干舌燥到了极点。   我又忘了,该防备他那身为尤里扬斯的那一面。   “忘了告诉你,永生之酒又叫“春泉’,传说是海神波赛冬所酿,能让美杜莎这样的贞女祭司变成一个荡妇,也能让你这样的小野猫……发情。”   耳畔的声音低低沉沉,举着酒杯的手腕贴着我脸颊一倾,温热的酒液沿着锁骨蜿蜒淌下,仿佛岩浆过境,使我不自禁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为什么……弗拉维兹?”   声音酥软颤抖,真似发春的猫鸣,一出口连我自己也觉不堪入耳。   “我等得太久了,阿硫因。我没有一生的时间来等,也只好在你有生之年里,留下我的痕迹,让你好好的…刻骨铭心的记着我。”   字字音音仿佛诅咒,直往灵魂深处,激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悸。   他的手沿着酒液在我颈间游走,隔着薄薄衣袍揉捻胸前两点,不达要害的逗弄,在这酒液的效力上火上浇油,撩得我浑身发颤,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身体完全倚在石台上,几乎陷进神龛里。离地的脚被他握着,搁到他的腹下,那凶兽般的东西昂然挺立,若有似无的轻碰了几下我的足踝,便按着我的脚面磨枪似的揉。脚趾即刻就被濡湿了,他却衣衫完好的站着,仿佛是在王殿之中,抑或是朝拜神明,唯有紫袍下胯部朦朦胧胧的,蓬勃一片。   我羞耻欲死的绷紧小腿,却连缩脚的力气也没有,徒撑着手臂,任汗液从额头上滴淌而下。修长苍白的手捋起衣摆,到腿根的刺青处:“你希望把你剥得一丝不挂,还是只脱裤子?”   只刚被他碰到裤边,后方就忽地收缩起来,前头更是硬得一塌糊涂。   大脑混乱起来,我闭上眼,咬着牙,一语不发。   “我喜欢你衣冠整齐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想狠狠蹂躏……”   大脑嗡了一声,脸上翻起热浪,烧得连皮毛也不剩。他慢条斯理拆解厚礼一样的褪掉我的裤子,握住我的性器。一刹那血液直涌向他的掌心,我竟不由自主挺起腰顶了顶,就立刻感到足下东西膨胀了几分。   “本来打算在初夜就喂你这个…但怕你叫得太厉害,把人引来。”他弯腰吻上我的膝盖,垂睫翕目间温柔沉醉,下身却不停亵玩我的足。   披着神子外衣的魔鬼。   以最温柔诱惑的姿态擭取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权力,还是……爱人。   湿润的唇舌沿大腿舔到内侧的刺青,一寸也不放过。锥心刺骨的痒直逼会阴,刺激得我整个下半身无法控制的抽搐起来,穴口更一张一翕。   “你这个……变态,魔鬼。”我的手嵌进他的发里,抓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夺回一点儿同为男人的尊严:“弗拉维兹……尤里扬斯·弗拉维兹,你这个魔鬼。”   “我是魔鬼,从来都是。而阿硫因,你才是救赎我的神。”他半跪于我身下,抬起头,真如信徒仰望着神诋,却满眼是焚人的妖火。一失神,身体就被向前拖去,他张嘴重重的咬了一口我的股肉,趁我敏感一弹腰低下头去。   后方一阵软热。   我浑身一震。双腿被大大反折开来,一只脚被置于他胯间玩弄,羞耻感当头炸裂而无力阻挡,全身紧绷到了极点。体内的渴望被一刹那点燃,滑腻的软舌在秘道里挠刮,快意如数根细针往骨髓里扎,腹部也异样的一鼓一鼓。   理智在这软刑里寸寸崩解,我本能的勾紧他的脊背,后方不由自孔的绞缩,求索更强烈的刺激,体内却忽然一空,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取而代之。   情欲蚁群似的蚕食着我的全身,天旋地转,视线也涣散起来。大大吸了口气,我颤抖地摸向下方,手指刚触到一片湿意,就被一双手抓起来按在身后。   他站起身来,衣衫仍未解,腰带下昂然怒挺的魔物顶在我腹上,已经湿透了,透明的黏液在我腿间积成一股,一直流入后方沟壑。   “想要吗?”他以手持着,在我会阴下细细厮磨,附耳低语:“来要我献给你的贡品吧,我的小爱神。”   甜蜜的颤栗混合着不甘的羞愤充斥血管,我张嘴一口撕开他的衣襟,俯身下去,叼咬他的腰带。唇颚不听使唤,擦碰过那祸害一样的凶物,一瞬间一种鬼使神差的念头驱使我衔住他的顶端,牙齿抖了抖,却也终究没敢下口。   后颈被一把钳住,头被按死在神龛上。那双深瞳眯成一线:“你想废了我?”   我拢紧大张的双腿,一阵一阵的发颤:“没人能逼我。反正…你原本就不行,这魔物也不是天生的,留着也是个祸害!”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弗拉维兹原本就身体有疾,这样只会刺激他。   他自上方压着我,将的臀部托到胯上,以最令人难堪的姿势一点一点插进我的身体,容我清晰的看见,那根青筋暴露的非人巨物将壑口不堪一击的嫩肉撑得紫红,抵达极限时几欲挣出血来。我难耐的接近窒息,黏液却跟钻井一般往外渗,容他畅通无阻的尽根没入,将体内塞得满满当当。   而我竟在这种罪恶的交合中感到满足。   我呼吸急促的祷念着忏悔的经文,请光明神原谅我对情欲的罪恶渴望。声音却是破碎的,喘息夹杂不堪入耳的呻吟。   “来不及了……阿硫因,”他抵着我的鼻子,眼角烧红:“我这魔鬼玷污了你,弄脏了你,很快你会感觉到……魔鬼在你体内扎根得多深,连神也拯救不了。”   腹部应和似的弹抖了一下,穴口立即似荡妇的嘴迫不及待的吸吮起来,他却故意起身,好整以暇的为我理好衣衫,埋在里头按兵不动。   求而不得的痒意弥漫而上,好像香醇酒味勾着久未得饮的酒徒,诱得全身都筋骨躁动得发疯。   我不服输的拗着腰,抵抗那可耻的效力与冲动,他便也不进不退,好似有意与我进行一场拉锯。上身却衣衫完好的咫尺相对,真如在进行一场婚礼。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脚镯为我戴上,宛如给我铐上枷锁。   “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戴上就取不下来了。”他弹了弹镯上银铃,“这样你每一次听见它响,都会想起我们的新婚之夜有多么‘神圣’……”   一声撩人心弦的悦耳声响跃进耳膜,却如破冰之刃,直逼骨髓。   他趁势重重一挺,毫不留情的抽插起来。   “唔……哈…哈…”   无法自控的喘出声来,我难以自持的扭送臀胯,身下噗嗤声声,银铃也随颤抖的双腿发出情色的声响,更加剧了体内的渴求。   内壁被浅浅顶了一下,难以名状的快感就窜遍了全身,我绷紧身体,后方紧紧把他的东西往里吞,濒死般的张大了嘴,喉头里已发不出任何人声。腰胯被捕鱼似的掐住,他挺着腰由浅入深的律动,徐徐加重力度。每一下都似被闪电击中敏感之处,我弓起背部,本能的夹紧他的腰,情不自禁的扭腰迎合他的插入。   “真是武者…”他舔我的耳垂,低喘出声:“紧得要命。”   羞耻激得我绞得更紧。腿被反折到腹上,被他攥在手中,随着他的猛烈驰骋大开大合。背脊被一次次撞在粗糙的石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整个人被翻天地覆的快感涨满,及至毛孔都散发着腻人的甜美。   一片狂热里衣衫闷窒,我本能地撕开衣襟,体内物体顿时更膨胀了一圈,就着相连的姿势被翻过身去,趴在石台上。我浑身滑溜溜,湿淋淋,像一尾搁浅的活鱼,任渔夫大块朵颐。   衣摆被掀到腰部以上,垫在身前。整个下半身敞露在空气里,汗液蒸发带来一片惬意的清凉,令我清醒了几分,却更无地自容。   “阿硫因,我们是夫妻了……”炙热的唇舌覆上背后摩擦出的伤痕,有一丝丝疼痛,又痒得让人颤栗。脸烫得近乎融化,我索性将头埋进衣堆里,大口喘气:“不是……不是。”   臀部被托到老高,他一挺到底,像是要将我钉死在石台上。我双腿抽搐,胯间一股热流一泄如注,失控的叫出声:“啊…啊哈…”      身下又是一轮狂抽猛送,泄身后体内快感分毫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却像是已有退意,放缓了势头,一面抽出,一面轻磨细碾,逗得我身体抖如筛糠,银铃颤响不止,好似在向他泣声求欢。   他每退一分我便难受一分,窄道一收一缩,不自觉已满脸是泪,连呻吟都染上了哭腔,穴口兀自咬着他的末梢不放。   骨节削美的手拭去我的泪滴,轻轻抚上我的肚子,仿佛在探摸什么。我耐不住浑身剧烈发抖:“弗拉维兹……弗拉维兹!”   “叫你的丈夫做什么?”他轻咬我的耳尖,根茎往里送了一送,一道激流迸入穴口,竟毫不外溢,而似活物一样往肠道里蜿蜒钻去,激起万般快意。我禁不住一手抚慰自己胀痛的欲望,一面迎合起他的律动。   他趁势猛攻几下,喷薄般的在我体内洒种。腹部顷刻狠狠一跳,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冲破了桎梏,将濒临而来的高潮挡在临界点,逼得我几欲崩溃。   “不行了……要不行了……我想要…”   我撑着软绵绵的手臂,头抵在石台上,汗液泪液积成一片。   “想要什么?”   耳畔暗哑的声音诱问,腿被大大扒开搁在石台上,孕妇产子似的姿势。   “用力…用力一点!”告饶的闭上眼,将呻吟的挤出牙缝,像个懦夫似的可耻哀叫:“弗拉维兹……”   “别哭,我在这儿……我的小爱神。”他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拨弹琴弦一样梳理我的乱发,身下却肆无忌弹的重重蹂躏,干得银铃凌乱作响。   整个身体瘫软得不成样,我趴在石台上,不由自主的大张着腿,拗着腰臀摩擦他的胯部,只求快一点抵达高潮,缓解体内令人发疯的淫意。   身体被紧紧压在他身下,臀部被野兽般的力量撞击起来,尽根抽出,又尽根挺入,仿佛连灵魂神志一并拖拽牵扯,糅成齑粉,扔到泥泞里碾成灰。整个人没有一处再是自己的,被毁天灭地的颤栗感吞噬殆尽。   我头晕目眩,眼前光影变化,一会是好像跪在圣火祭坛前净身祭拜,一会置身多年前大火后满壁尘埃的神殿抱着弗拉维兹的尸骸,一会又在母亲的尸身前立誓。颅内一片混乱,灵魂四面撕扯,又最终为溺人的情潮吞没。   从没有一次,败得这样彻彻底底。   在迷乱之际,一声石门轰然开启的声响传了过来。   身上的征伐骤然一停,我自恍惚间睁开眼,便突然耳旁咔嗒一响,背后的石壁向后退去,凭空多了一个空间。弗拉维兹抱紧我,纵身翻了进去。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独留眼前一条缝隙透着亮光。我晃了晃晕眩的头颅,感到头枕着弗拉维兹潮湿的胸膛,而他仍留在我体内,却静静泊着,一动不动。   刚褪去的欲望又返潮袭来,我难以自制地发出一声闷哼,便被他捂住了嘴,在我耳边嘘了一声,哄猫儿一般。   我绷直鼠蹊,紧扣牙关,眯眼窥望缝外。   几道幽灵似的人影在黑暗中晃动着,走到光线之中。眼皮沾满了泪水,视线模糊不堪,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眼睛就被手蒙住了。   做什么?   我动了动嘴皮,只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这里的灯火是亮的……看来是他来过。”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阴阳怪气,像毒蝎的刺扎在耳眼上,让人不适,“我听说马克西姆将他的心脏供奉在此,一定是藏在什么隐秘的机关里。”   “没有完整的灵魂,要心脏又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他能弥补我的残缺。”   空气中像凭空涌来一缕清冷水流入耳,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听起来,竟像极了……弗拉维兹过去的声音。   一定只是相像而已,弗拉维兹和我在一起………   大脑一片嗡鸣,颅内乱如洪灾。还未腾出闲暇指挥思维,身体就被背后的胸膛抵在石壁上,缓慢的入侵,严丝密合的嵌在一起。双目嘴唇都被堵住,无处发泄,却令体内本已现颓势的快意再次凝聚起来,十倍百倍的放大。   “想办法带我入宫,沙赫尔维……王庭上该有我一席之地。”静谧中蓦地响起一连串的咳嗽声,仿佛沉石入水激起我记忆的涟漪。   心口拎紧,我扒开眼皮上的手想去看。   “这种时候还分心?”耳垂遭到重重的一口吮咬,性器也落在他的掌控里。   眼前白光一闪,我差点就泄了身,却被他堵着铃口,像泄洪的闸口被生生封死,欲望汹涌倒灌至每根血管,让我似洪水中一株残树般乱抖不止。   耳边充斥着他凌乱潮湿的喘息,再听不清任何声响。   头被拗在他肩上,被顶得大幅耸动起来。黑暗中体内像爆开一簇簇烟花,将神志湮灭其中。   不知被这样压着要了多久,又不知去了多少回,春之泉的效力才逐渐退去,离开这地下神殿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   ☆、第70章 【LXX】窒息之笼   在清晨的微光中,弗拉维兹带我穿过行人寥寥的罗马古道。我在这狭窄幽深的迷宫里昏昏欲睡,身体绵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斑驳的光线掠过眼缝,湿漉漉的风拂过脸颊,像时光从生命中过境一样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这一刻是如此温柔,让我几乎不愿醒来。   但不论是美梦或是噩梦,总会有结束的时刻。   在经过一个深巷时,弗拉维兹忽然勒马,马惊厥的嘶鸣叫我一下子惊醒了。   巷口的阴影深处,静静立着两个骑马的人影,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尽管来人蒙着黑色头巾,我依然一眼辨出那竟然是伊什卡德与塔图,立即从弗拉维兹的怀里坐直了身体,又被他揽紧在臂间。   “早就料到他们不会一走了之。放心……我不会允许你被抢走。”耳畔的轻笑温柔阴戾:“你也不会走的,是不是?”   弗拉维兹的嘴唇残留着情欲的靡香。我本能的闪开一寸,便望见了对面那双闪烁着利光的墨色眸子。罪恶与紧张同时涌来,令我全身上弦一样绷紧。   我从伊什卡德的眼睛中窥见了一种可怕的杀意。   他想杀掉弗拉维兹,我毫不怀疑这点。即使他顾忌王命不杀掉他,此刻也不会手软放他安然回到皇宫,顺利登上帝位了。但我尚存希冀,还有其他方式拿到军符。即使是从弗拉维兹眼皮底下窃取,也比正面冲突好。   “塔图,让开。”我知道劝不动伊什卡德,索性从塔图入手。   说罢我想下马,弗拉维兹的手却一紧,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你是男人吗?尤里扬斯?像个女人一样躲在人质的背后?怎么,没有那些蛮子的保护,你就手无缚鸡之力吗?”伊什卡德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了片刻,盯向了我的背后。   他缓缓踱近,抽出腰间的月勾刀划过身侧墙壁,刃石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像头噬人的恶狼,要把弗拉维兹撕成碎片,颇有种丧心病狂了的意味。   他想杀了弗拉维兹。   弗拉维兹的手动了一动,我扣住他的手腕,提高音量:“塔图!”   塔图的手中银光一闪,向我身边袭来。   我灵敏地抬手接住,但反应比以前慢了一瞬,刀柄迅速滑过我的掌心,锋利刃割破了我的手指。我松了一松,克服了疼痛,握紧。   我知道塔图是要我对付弗拉维兹,我离他近在咫尺,拥有最快制度他的优势。但我只是像个木头一样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一动也没动。   “阿硫因!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塔图扯下面巾,仍是惯常一副蔑视他人的笑容,眼里却充满了怒火。   “什么?”我下意识的问,心底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其他人去哪了吗?”伊什卡德转了转手中的刀,寒光直刺我的眼睛。   我握刀的手颤了一下,呼吸不稳:“弗拉维兹,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杀了他们?”   “不,只是关起来了而已。”耳畔轻描淡写的幽幽道,“为了防止他们在我登上帝位前动什么手脚。你知道,毕竟是外来客,我不能不防。”   “等你登上帝位,就会放他们离开了?”我松了口气,心底发寒。   我有理由推断伊什卡德与塔图是漏网之鱼,假如他们没有侥幸逃脱,也可能弗拉维兹会将他们悄无声息的一举剿灭,而不是关起来而已。   防守是一方面,也许,他还想彻底斩断我与波斯的联系。   “当然。但是我只答应放他们走,并不包括你。”他一字一句。   这句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伊什卡德的刀出了鞘,脸上阴云密布:“干脆砍了你的手脚,送去罗马皇宫,也许我们还会快一点拿到战狼军符。”   “哦?”弗拉维兹的声线一挑:“原来你们是惦记这个。请替我转告伟大的沙普尔国王陛下,将来我亲自把军符交给他。”   亲自?还没来得及咀嚼这话中深意,一阵突如其来的锐器破风之声不知从哪传来,砰地在地上爆开一簇火花,刹那间点燃了地上的杂物,火势蔓延开来。马受惊,高高仰起前蹄。弗拉维兹一把抓紧缰绳,马飞也似的疾奔出去。一道飓风式的身影迎面冲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寒芒从斜面劈来。唯恐伊什卡德伤到弗拉维兹,本能驱使我纵身一跃扑向他,将他撞在墙上。   一刹那伊什卡德震愕地僵在那儿,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做。   我被他的目光所慑,忙松了手退后几步,余光一扫,瞥见塔图冲了过来。   交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弗拉维兹俯贴马背,堪堪从塔图凶猛的刀势下避过,旋身勒了住马。火势蔓延的更大了,四周弥漫起呛人的烟。   “不是我,这里有其他人。”他朝我伸出一只手,身体姿态很僵硬。我看的出来他惧怕火,但仍然站在火源边缘不动,眯眼看着我,似是等待我做选择。   伊什卡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挣开来,拳头在胸口锤了一下,用口型念着入伍的宣誓,这手势代表波斯军人永不叛国。他的眉头蹙了一蹙,黑沉沉的眼睛里搅起一丝波痕,终究没来拦我。他还是相信我的。   我越过塔图,弗拉维兹纵马跨越火堆,将我拽到怀里。可调转方向的一瞬间,一个白色身影自巷子的另一头猝然跃入了视线。   他在火光烟雾兀自站着,让我恍惚置身那经年萦绕不散的梦魇之中,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弗拉维兹……”我不可置信,“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你。过去的你。”   他拢住我的后颈手收紧,像掌控着我的整个世界。风声猎猎,弗拉维兹的声音飘渺得几不可闻:“我在这儿,你为什么还眷念我过去的影子呢?”   连我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心里腾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弗拉维兹带我从一个隐秘的皇宫后门回到宫殿。宫里肃穆而沉寂,弥漫着一股死者的气息,宦官们在张罗君士坦提乌斯的葬礼。似乎没有人发现密林里的那具尸体,又也许已经有人察觉,但不敢声张的暗下处理掉了。   弗拉维兹还没有正式登位,但他已俨然是这座皇宫的新主人,路过的每个侍从和宦官都向他俯首致以皇帝的礼仪,但却对我露出一种鄙视的眼神。   我低着头,避开这些目光,仍然感到如芒在背。   他们在心里一定将我视作趋炎附势的媚奴。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弗拉维兹身后,脚上的镯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叮呤作响时,我觉得自己十足像个宠物。   下腹潮湿钝痛,双腿发软,更加重了这种屈辱感。   我不止是个宠物,更是个禁脔。   这种感觉让我一刻也不能忍受。   我加快了步伐,急匆匆的越过了弗拉维兹。也许是顾忌落人口舌,他不远不近的保持着一段距离。缓慢冷冽的脚步声叠加在凌乱的银铃声上,仿佛一位优雅的帝王欣赏着媚奴的舞蹈。我疾走了一段,在错综复杂的宫廊间甩掉了他。   满目庄严艳丽的壁画,璀璨夺目的水晶灯,精雕细琢的罗马圆柱。   这诺大华美的宫廷里,竟没有一处让我感到平静,没有一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就像在当年那个天堂似的神殿里一样,令我窒息。   七年前我曾以为假如弗拉维兹回来,我愿牺牲一切去换,乃至自己整个世界。我期盼甚至祈求再次被缚在他身边,只想再获得他给予我的爱意,哪怕那爱意伴随着折磨,仍然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七年后我被关进他精心打造的牢笼,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囚徒。我品尝过自由的滋味,拥有捍卫自己的能力,又怎会再甘愿回到囚笼?   即使这囚笼关着我的心,经年累月的唤着我回去。   我厌倦了这座皇宫,也厌倦披着男宠的外衣被困在这里。淡淡的阳光投射到脚边,大理石地板上映出我的影子。穿着繁冗的宫廷服装,头发潮湿凌乱,残留着昨夜激情的痕迹。我想念与我的同伴在沙场上、在山地、在大漠里骑马飞驰,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那才是我,阿硫因,一个不死军人。   我靠着墙壁半蹲下来,狠狠拽了几下脚镯,它牢牢的咬着我的脚腕,纹丝不动,只是那银铃不断发出旖旎暧昧的响声。训练场里曾养过一头幼豹,为了防止它走丢,我的武士导师曾在它脖子上系过一串铃铛,就像弗拉维兹对我做的。   他很宠爱它,但这只美丽的野兽某一天咬伤了看守,一去不返。它不像我,它不会迷恋囚禁自己的驯兽师。   ☆、第71章 【LXXI】镜中幻影   他很宠爱它,但这只美丽的野兽某一天咬伤了看守,一去不返。它不像我,它不会迷恋囚禁自己的驯兽师。   唯恐弗拉维兹循声找过来,我只好停了手,却已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我急忙躲在一根柱子背后,窥见弗拉维兹从长廊尽头款步走来。   柱子间隙的光影交错在他的周身,他的衣袍又是一半白襟,一半紫襟,仿佛是分裂的两面集聚一身,半明半晦,半神半魔,陌生而冷艳。   隔着这样一段距离,像隔着七年的时光。我却驻足在原地,不愿往前。   他似是看见了我,又似是没有,似笑非笑着,又有点怅然。   面具的孔洞里,狭长的美目阖了起来,抽了一根衣带系在眼上,盲人似的向前摸索。   我微微一怔,呆住了———这是我们曾在过去常玩的游戏。   在寂静的雅典山巅,濒临众神的孤高之所,我和弗拉维兹相伴,除了琴棋诗歌,也常会找些其他乐趣。我们一同作画,一同酿造美酒,一同采花制香。林林总总的记忆,一并涌入了脑海,让我一时间几乎失神。   眼前魔神不辨的影子,又变得鲜活起来。   “让我猜猜你在哪……我的小爱神?”   他慵懒的笑着,朝我倚靠的廊柱走近。   一瞬间不知是怎么想的,我竟像那时与他嬉戏那样,下意识闪躲了几步。   银铃发出的声响使他轻易就将我捉住,将我按压在石柱上。晨光倾泻在他苍白的胸膛上,潋滟出冰雕似的光晕,将暗赤的发也抹上了一层淡金,仿佛淬血的绸子裹着金线。我情不自禁的抚了一把,便被他一下子擒握住了手。   “这皇宫很大,乱走的话可是会迷路的。”   他低着头,蒙着眼,嘴角微微勾着,神态风流入骨。我屏住呼吸,他的脸凑近了几分,我鬼使神差的蹲下身去,从他的臂间脱出。一回身,我就看见几个宦官交头接耳的站在长廊尽头,对着我指指点点。   你在干什么,阿硫因?真像个男宠!我僵在那儿,被他从后搂紧,紧紧圈在怀里。他吮咬我的耳垂,刚刚纵欲过的身体不堪一碰,我立即打了个哆嗦。   “放开。”   “怕什么……我皇兄从棺材里爬起来?”他扳过我的头,从上至下轻啄我的脖子,那些宦官畏惧的低下头,一哄而散。身体被打横抱起来,向这长廊的尽头走去。水雾扑面而来,一转眼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天然温泉。   打扮露骨的男侍侯在不远处,捧着浴巾衣物。   我挣扎着站在地上,有点不知所措的扒着门:“做什么”   “等一会我们要参加我皇兄的葬礼,你总不希望我们这样去吧?”   弗拉维兹指了指衣摆上的一大片暧昧的污渍,我下意识的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衣服上斑斑驳驳,惨不忍睹,羞耻难以言表。我用力的搓了几下,横眉冷目地瞪着始作俑者。骗我喝下那样淫邪的药,却一脸淡然自若?   不想倒不觉气———也许是我曾习惯了弗拉维兹对我搓扁揉圆。但这一思忖,难堪怒火一股脑袭上心头,像无数猫爪在挠。   他破坏了我的戒律,他使强迫我做出背教的行径!假使他不是弗拉维兹,我恐怕已将他卸了手脚,但他是……   但他是……   但他是……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了衣袍,慢悠悠的走近到我面前,艳色的唇擦碰我的睫毛,魔爪抻到我腰间。这念头像个枷锁,制得我发做不得,一动不能动,站得比军姿还直。   “做什么?”我脑子像是木了。   “脱衣服。”他贴着我耳朵,轻柔而不容置喙,“阿硫因,你最好自己动手,否则,我会异常……兴奋。”   他的手指勾了勾我的衣襟,褪去衣袍,恣意的在天光里袒露出希腊雕像似的躯体,胸口未愈的伤口却扎眼。   我进退不了,机械地抬起手扯掉腰带。潮湿的衣物黏在身上,不好脱解,似蝉褪茧一样剥掉,赤条条顶着灼灼目光入了池。弗拉维兹将我抱到池缘上,掬水为我清洗周身。生怕他又突然起了兴致,我只好乖乖站着,任他像对待某种小兽那样拿着布巾揉洗我的头发,连鬓角也细致的擦过。   这种温存极致得令我感到颤栗,因为甜蜜,也因为恐慌。   它具有最摄人的威力,具有连斯劳沙1的神兵利器也不可抵抗,将我的盔甲化解成不堪一击的肉身。   头上的手沿脊背向下滑去,分开双腿。胯间光景一览无余的落在眼皮下,斑驳红紫的被侵犯的痕迹,留着浊液,惨不忍睹。脸皮像被铁刷筛过,我劈手夺过他的毛巾,跳入池中背对着他,胡乱搓洗。   不致于像女人一样难受,但母亲的结始终在我心中,被迫接纳这种事让我负有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在波斯,也有供男人们共浴的浴室吗?”弗拉维兹的手掌拢住我的肩头。   我手一紧,拧干毛巾里的水,擦干滚烫的脸:“当然,不过我从来不去。”   这是实话。伊什卡德和其他哥哥曾怂恿我一块去集体浴室,但我从来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袒胸露腹,为此还受过嘲笑———我的身体毛发极少,被视作缺乏雄风。强壮的男人总是体毛浓密,而我却连耻毛和胡须也不生。   草草擦了擦身体,我爬上浴池,弗拉维兹却拖住我的脚踝,纵身出水,将我压在身下。光天化日,赤身裸体的紧密相贴,别提周围还有旁人,他胯间之物却又有蠢蠢欲动的势头。   “不可以在这儿。”我态度强硬的拿胳膊肘挡着他。   假如弗拉维兹敢在这儿白日宣淫,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好在他只是扯过毛巾,擦了擦我湿漉漉的头发,眯起眼笑了:“你说……假如我们俩会有后代该多好?如果你怀有我的子嗣……”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男人!”我感到一阵羞辱。   他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欲言又止似的,眼睛里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占有欲。   我趁机从他身下挣脱,火速裹上了侍者递来的浴巾。那瞬间我瞥见这男孩艳羡向往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跳进去与这未来的皇帝共浴。昨夜的画面一晃而过,我甩了甩头发,大步走进棕榈树林。刚将衣物套上,我就撞见了一个非人非鬼的身影。   “陛下,您召见我?”   是那个常伴在他身边的鬼面男人,马克西姆。他似乎升了职,穿上了考究的宫廷朝服。他半跪下来,亲吻弗拉维兹的戒指以示敬意。   我尴尬的走到一边,弗拉维兹与那鬼面男人走到树林之中,我却忍不住蹑手蹑脚的跟过去,听见他低声吩咐:“在我的登基大典举行之前,命禁卫军将皇宫内外封锁,严格控制任何人的进出。”   这话让我心中一惊,那么,这意味着我被禁足了?苏萨他们呢?不行……我得尽管找到他们,将他们放走。被困在罗马多一天,他们的罪责就重一分。   刚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了声响:“你要去哪里,阿硫因?”弗拉维兹漫不经心的语调令我一刹那血液凝固。   我回过身盯着他。棕榈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挥手粗暴地挡开:“你将他们关在哪?这样过河拆桥,也不怕引起波斯和罗马间的战争吗?”   “我们该私下谈论这件事。”弗拉维兹轻描淡写的回答,扫了一眼周围,我立即意识到我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几个侍者面面相觑,还未等他们意识到危险,马克西姆已像飓风过境挨个拧断了他们的脖子。   尸体被拖到温泉里,凶手娴熟地将一瓶黑色药液倒进去,即刻,空气中腾然冒出一股青烟,一池泉水沸腾似的冒起了小泡,无数水蛭般的虫子凭空冒出,将尸体风卷残云般的吞噬殆尽,吃得连骨头渣子也不留。杀死几个人到毁尸灭迹,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我见惯了血腥的场面,也不免为此震骇。   “看,你毁了一池上好的温泉。”弗拉维兹面无表情的挪开目光,将我牵进走廊里的一间房内。马克西姆跟在身后,关上了门。   室内没有窗子,光线昏暗。   我被他推到一面镶金的落地铜镜前,光滑的镜面映出我们俩的身影。   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影子竟是多年前的模样,朦朦胧胧的泛着光,宛如神子。心疑是这镜子有什么玄机,我伸出手摸了摸,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我会放他们走,等我登上帝位,等你再离不了我……”他搂住我的腰,低头吻上我的脸颊,镜子倒影也做着一样的动作。我痴痴凝望着,恍如做梦,手指在那张久违的面庞上描摹,坠入似水往昔。   却猛地耳垂袭来的痛意拖回了现实。   修长颀长的手挡在我眼前的镜面上,紫戒指折射着森寒的光。他的唇齿松了我的耳朵,一缕血液沿着颈侧流下来,被他沿路吮尽:“阿硫因,你爱你的记忆远甚于我。现在你身边的,是弗拉维兹,更是尤里扬斯,不是你梦里的幻影。”   仿佛有一柄重锤砸在心上,有什么东西豁然剥落出来,血淋淋的。   ☆、第72章 【LXXII】暗中救援   一刹那我又仿佛彷徨失所,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我眷念着记忆里的残影,渴念再尝到他给予的温暖,以至于自欺欺人的纵身扑向海市蜃楼,却不知那不是温柔的大海,而是险峻幽深的峡谷。   “我不能满足于被你‘悼念’……阿硫因。”他抚上我的腹部,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呼吸潮湿酸涩,“不够……远远不够。”   腹部随着他的触摸,隐隐的起伏起来。   脑中闪现他在浴池里开的玩笑,荒谬无比的猜测不可自抑的涌上心头,我回过身去,喉头因紧张而收缩:“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你问的是昨夜……前夜,还是监牢里的那次?要我帮你回忆吗?”   他的身体贴了上来。热度与湿意迅速渗过衣料,抵达肌底,我的胸膛抵着冷冰冰的镜面,冰火两重天。腹部被他拢在掌心揉抚,动静愈发明显。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双腿却被他的腿顶了开来,用膝盖厮磨着我的大腿内侧。   “弗拉维兹!”   我一动,愈用力他便搂得愈紧。挡着镜面的手从我眼前挪开,映出他如梦一般虚幻的倒影。一个晃神,我的腰带就被扯散开来,袒胸露腹的呈在镜前,连腿间光景也一览无余。他优美的手沿着腹部游上,按住我的心口,诱惑低吟:“你心跳得好快……是为我的幻影,还是我本人?”   面朝镜子使耻意成倍增长,我抓紧衣襟,却满目都是镜中的影像,已不可自抑的有些情动,身下灼灼发热。   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撑着镜面,深吸一口气:“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尤里扬斯,你何必和自己较劲。”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隐隐的心悸,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   他一口重重咬住我的肩,一手抓紧我的双手制在头顶,身上爆发出一种蟒蛇般柔韧而难以挣脱的力量,胯部顶着我的尾椎,昨晚将我弄得几欲死去的巨物像能突破衣服冲进身体。我浑身颤抖,挣扎间热出一身大汗。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陛下,奥古斯都的葬礼即将开始了,劳您移驾。”   那是霍兹米尔的声音。   我蓦地松了口气,从那面奇异的镜子前逃开,跌跌撞撞的闯出了门。   君士坦提乌斯在这天傍晚出殡。   在似血的夕阳之中,他华丽的棺椁从沿奥古斯都广场游行了一圈,赚够了民众们或虚或真的眼泪后,进入了圣索菲亚大教堂。罗马人的葬礼繁琐而隆重,庞大的仪仗队伴随着音乐,皇亲国戚穿着漆黑的礼袍,戴上惨白的蜡制面具,宛如演绎戏剧一般哀悼,连弗拉维兹也不例外,而且他是最好的演员。   他声情并茂的的悼词让闻者落泪,没人能想到这是一个主谋会说出的话。   我是外宾,坐在教堂的后排。所有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火光里默默祈祷。我观察了一下周围,趁这个机会悄然离席。弗拉维兹不会轻易将军符交给我,也不会轻易放人,那么就只能靠自己了。今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旦弗拉维兹坐上帝位,我就彻底失去了主动权,会被他困在这宫里,插翅难逃。   挟持了一个侍从,我逼问他皇宫里关押要犯的监狱所在之处。尽管我不能肯定弗拉维兹是否将他们关在那儿,但是值得一试。逼问出路线后,我换上侍从的服饰,趁夜色潜入那座监狱。它位于皇宫内部,靠山修建,在皇帝寝宫的达芙妮宫的背后,是一座隐秘的小城堡,专为囚禁敌国人质与身份尊贵的要犯。   在树林里我脱掉了繁冗的外袍,将脚踝扰人行动的银铃拿布条系紧,穿着深色的内衣夜行。拾了根尖锐坚硬的树枝做武器,沿无人看守的一侧,我爬上了这城堡的顶端。   身手却不知为何没有从前敏捷,只是这样寻常的攀爬,就已经气喘吁吁,腹部尤其不适。   我靠着墙壁小憩,平复过分紊乱的呼吸。一种久违的兽性在血管里攒动,仿佛死而复生。我的导师说我是个天生的军人,他曾夸赞我的格斗天赋超过了我的两个哥哥,而他们出生在世袭的古老武士家族。我从来不为囚笼而生。   擦掉脸上的汗,我一纵身从通风的烟囱钻了进去。落入一片漆黑之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眨了眨眼睛,我勉强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握紧手中的树枝,循着有火光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去。   我走入一条走道,两侧是并排的监牢,黑暗中鬼影幢幢。接近左侧的第一间,里面一个倒吊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双目被剜去了,手臂的部分只剩下两截残缺不堪的肉桩,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尽管已被折磨成这种非人非鬼的模样,我仍辨出那竟然是提利昂。   被我暗算后他竟没有死,而是被关到了这里。不消说,这一定是弗拉维兹的意思。   心中一阵紧张,我不免担心起我的同伴,立即仔细巡视起其他的监牢。右面的角落蜷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影子。那是一个肥胖的老男人,他像是被阉割了,裆间血肉模糊,拿着一根荆棘抽打自己,嘴里念念有辞,像是在忏悔罪孽。   我记得他的面容,他是君士坦提乌斯的亲信,那天晚上我窗外听见他们密谋铲除弗拉维兹,但显然他们的计划再也没有机会实施了。   这里俨然是一个刑场,一座地狱。   我加快了察看的速度。尽管在匈奴的地盘见过比这更残忍的刑罚,这些场景仍让我有些不寒而栗。不仅因为它们本身的可怖,更因为我意识到这是弗拉维兹隐藏的另一面,属于尤里扬斯的那一部分。   对待敌人,他的心狠手辣也许丝毫不逊于他的堂兄,甚至更胜一筹。   假使站在他的对立面,我无法想象会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走到最里一间,血腥味才稍微减淡。窥见里面似用铁锁吊着好几个人影,我的脚步一凝,从旁边的油灯上取了火去照。几张熟悉的面孔猝然跃入我的眼中。呼吸霎时失却,我瞪大了眼睛打量他们周身,确认他们全须全尾的才松了口气。   布米耶、巴扎尔、伊索斯、卡塔尔、罗曼,一共五人,除了苏萨,军团的成员都在此。他们闭着眼,似乎陷在昏迷之中。我暗忖弗拉维兹一定对他们下了药,否则他们不可能被轻易困住。尤其是伊索斯,他会古老的缩骨奇术。这家伙敏捷得简直像个地鼠,只要他醒来,这监牢形同无物。能在匈奴的眼皮底下偷走他们的马,绝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伊索斯!醒醒!”我轻敲铁栅栏,低声唤道,撇下一根木屑,飞指向他弹去。疼痛激得他抖了一抖,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的双目浑浊,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了我好一会,才像是看清了我是谁,露出一丝惊色:“军长?”   “你试试能动吗?能挣脱这锁链吗?”我将火挪近了些,警惕的提防着外面。   伊索斯摇了摇头:“我们都遭了暗算,中了毒,除非有解药。你有办法弄来?”   我的心底一沉,抿了抿唇:“一时半会恐怕不行。你能不能确定这是什么样的毒,有没有其他法子解?比如……放血?”   他无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求军长下手准点,别把我弄死了。”   “你的废话还是那么多。”我冷笑一下,瞄准伊索斯的胳膊,两片木屑出手,刀刃一般划破了他的血管,近黑色的粘稠血液缓缓流下。未免他失血过多,我半蹲下来静静等待,观察着他出血处的颜色变化。   ☆、第73章 【LXXIII】天方夜谭   伊索斯是个非常骁勇机智的家伙,还是头一次,我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上一次我们并肩作战是在匈奴的地盘。我与他还有塔图三个,假装俘虏深入敌人腹地做内应。那是一次极其惊险的经历,头部窄小的匈奴们凶恶残忍,如果不是伊索斯的缩骨功发挥了作用,我们三个可能都要被丢上匈奴祭神的天坛喂老鹰。   那是我在执行任务中受伤最重的一次。三天三夜的鞭刑,到现在我的身上还留着疤。但我永远都记得,当我们驱赶着匈奴近乎一半的战马逃之夭夭时,他们声嘶力竭的吼叫。随后的那次交战,由于匈奴的战力大损,成为了匈奴与波斯长达七年的拉锯的最后一役,最终在贵霜停战,达成和平。   “你一定很奇怪我们是怎么中的毒。”伊索斯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起眼皮盯着他:“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依然为伊索斯的回答大吃一惊。伪造伊什卡德的密迅,利用阿泰尔传递,设下埋伏诱捕他们,这实在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事。   而用这样的陷阱捕到的猎物,猎人怎会轻易放生?   弗拉维兹……尤里扬斯,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猜想,尤里扬斯拥有非同一般的野心。”像是看穿了我的疑虑,伊索斯道,“在这监牢里,我亲眼见过他折磨人的手段……在他的手下,最忠诚的奴仆也保守不了秘密,再坚贞的战士也会被驯化成他的一条狗。”   他的嘴角有些抽搐,瞳孔放大,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度可怕的场面。   “军长大人,你认为尤里扬斯将我们抓起来的目的是什么?”   “养狗。”   我动了动嘴皮,吐出两个字。   之前的考虑简单得可笑,我简直是被麻痹了心智。   幽灵军团在不死军中拥有着其他军种无法替代的杀伤力,在作战中也会第一时间掌握至关重要的秘密讯息,一旦被利用,它会是一把摧毁不死军的利刃,让捍卫波斯的军力出现一个巨大的破绽。   火把上发出龟裂的细响,扰得人烦躁不安。   捏紧手里的树干,我吹了吹火把,尽量靠近伊索斯的身体,避免血液过快凝结。逐渐的,他的血色稍微变浅了一些。伊索斯动了动手指,试着伸缩骨骼从铁索里挣脱,我听见咯咯的响声,但他并没有成功。   “还需要一点时间。”他扭了扭脖子,骨节发出咔地一声。   “没关系,我在这儿守着你。外面在举行葬礼,不会有人到这儿来。”我挪开视线,盯着窜跳的火苗,集中纷乱的思绪,一个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伊索斯,一旦你脱身,就将牢房的钥匙偷来,但让其他人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一等,等到尤里扬斯登基的那天晚上行动。我会想办法拖住他,用某种信号通知你们。”   ”明白。”伊索斯的回答干脆利落,沉默了一下,追问:“但…你怎么拖住他,军长?”   火似迎面烧着了发丝,我的嘴角一抽:“我自有我的办法。”   “军长,千万别为了我们牺牲自己。”他艰难的动弹了一下肩膀,直起脊背,一本正经的盯着我。伊索斯比我晚些入团,一直对我毕恭毕敬,唯命是从,还是头一次,他对我露出这种劝诫的神色。   能拖住弗拉维兹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自己。单假若伊索斯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他一定会对我敬意全毁,从此以后都看不起我。   我尴尬地引开话题,指了指他的血:“开始变红了,感觉好些了吗?”   伊索斯点了点头。   “能动了以后自己止血。等我的消息。”我站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等,军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不管我们是否能成功的逃走,你必须知道这个秘密。”伊索斯咽了口唾沫,声音因急切而分外干涩。   我停住脚步,心跳莫名加快了。   我直觉,伊索斯要告诉我一个非比寻常的消息。   “快点说,我不能在这儿多留。”   “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来自大月氏的遗族部落吗?我骗了你,军长大人……我来自皇家卫队,是国王陛下的近身侍卫。”   我一阵错愕:“伊索斯?你?”   话音刚落,我的脑中一念闪过,立即便会了过来。毋庸置疑的,这是唯一有权命令一个御前侍卫隐瞒身份加入不死军团的那个人的意思。   “是国王陛下。”他牵了牵嘴角,“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我私下告诉了你这个秘密。军长。你不是孤儿,你流着王室的血液,是波斯的王子。”   一时间巨大的惊讶如浪潮般淹没了我,让我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这是比一千零一夜还要离奇的天方夜谭。   “伊索斯,这个笑话好笑极了,可惜你说的不是时候。”我冷冷的嗤之以鼻,吹灭了手中火种,头也不回的走出几步,便听背后铁索铿锵作响起来。   “是真的!请你相信我!”伊索斯的低呼自黑暗中传来,“我听见国王陛下对你的养父——哈塔米丞相亲口说的。他那时希望拔擢你当他的近侍,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扶植你,让你熟悉宫廷礼仪,日后名正言顺的继承王子的名位。”   他的语气十分凝重,一丝一毫也不像掺假,甚至还提到了我的养父。我震惊的伫立在那儿,魂游天外。良久,我才意识到,伊索斯说的也许是事实。   堪比神话的事实。   我动了动嘴唇,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线仍有丝丝颤抖:“王子?那么我的父亲是谁?”   一个猜测雷鸣般的在心中滚滚而来。   “当然是国王陛下。军长大人。”   “不,不可能!国王陛下至今未婚……”我摇了摇头,几乎失语,回想起当日他召见我时,低头审度着我的姿态。他高贵威严,像高不可攀的密特拉。   “他和一个侍女有过一个私生子,在沙赫尔维大祭司当年发动政变时被霍兹米尔王子带出了宫外,那时正值我刚加入皇家卫队!军长大人……”伊索斯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有如霹雳,“虽然你不在他身边长大,但陛下非常在意你,否则也不会在你执意加入不死军后,派我前来暗中保护你的安危。所以……请你务必惜命,保全自己,安然回到波斯,否则,我实在难以承担这份罪责。”   我疾步朝一扇窗子冲去,纵身翻出了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飞也一般匿入密林之中,直到体力将近耗尽才停住,靠在一颗树边大口喘息。   这消息好比一块沉石入腹,让我消化不得。   一夕之间,我有了渴求多年的父亲,他竟是国王陛下,一夕之间,我从一个无根无系的外族孤儿摇身一变成为了王室血脉。   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似乎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太多情绪一瞬间向我扑来,让我失去了感知能力。   四周树影摇曳,幽暗昏惑,让我心疑自己只是置身梦中,而在上空骤然响起的午夜钟声却提醒我,这是在现实。   皇家仪仗队从教堂里呈两列鱼贯而出,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黑色幡旗迎风飘荡。聚集在此地哀悼的一部分人纷纷散去,犹如一大群蝙蝠从他们曾乃以生存的洞巢内被驱走。   弗拉维兹兀自站在教堂门口,驻足巡视着四周———也许是在找我。   我如梦初醒,有点紧张地朝密林外走去,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若隐若现,似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之中朝我靠近过来。   唯恐是遭到了跟踪,我半蹲下腰,做好了伏击的姿势。   然而一抬眼,我便整个人如遭雷劈。   一个金发白衣的颀长人影正半隐于树影之间,淡薄的月光勾画出他的轮廓,   恍若一个神子从黑夜的云翳间现世,周身都弥漫着虚幻的光雾。   我瞪大双眼望着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孔,双膝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   我一定是在做梦。   大脑一片空白,不断盘亘着这个念头,直到一双冰冷的手像多年前一样扶住我的肩膀,颅内轰然间灰飞烟灭至虚无。金发的末梢细细掠过我的脸颊,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耳畔:“好久不见,我的阿硫因。”   ☆、第74章 【LXXIV】同根异花   大脑一片空白,不断盘亘着这个念头,直到一双冰冷的手像多年前一样扶住我的肩膀,颅内轰然间灰飞烟灭至虚无。金发的末梢细细掠过我的脸颊,他低下头,凑近我的耳畔:“好久不见,我的阿硫因。”   我呆若木鸡的跪在原地,任由他抚过我的脸颊。他的手指很冷,冰雪般的森寒之意清晰的渗进我的骨髓里,使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个声音…在地下宫殿里听见的那个声音,不是我的幻觉。   我愣愣的僵跪着,夜色中的人影静静的垂着头,俯视着我,姿态一如当年。   弗拉维兹在我眼前,那么…——尤里扬斯到底是谁?   诸多的疑问霎时间几欲冲破头颅,让我头痛欲裂,目光凝结在弗拉维兹的身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不想再见到我吗?”   弗拉维兹俯下身来,像初见时那样将我搂在怀里。手臂勒得很紧,纤长指尖都近乎穿透衣物扎进了我的肉里。他的身体异常的冷,让我一时仿佛置身冰窖。   “我的小爱神……”   熟悉的迷迭花香扑面而来,缠绕住我的神志,使我想起被另一个人拥抱的感觉,下意识的对比之下,心狠狠一缩。   “怎么会……”   我失声的喃喃,手抓住他披散的金发,仍然难以相信我身在现实世界。   错乱感撕扯着整个人,像要将我撕成两半。我颤抖地抓住他的肩膀,抬起头近距离的看着眼前的人。   七年光阴,未将他改变太多,只是肤色更苍白了,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是刚从是地底墓穴中重见天日的僵尸。那双比海水更深邃的眼眸似盲者般空洞淡漠,像是注视着我,又仿佛是在看着虚空之中。没有焦距。没有情感。   却不知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他的神色透着一种死气,阴森森的。   “别害怕,我是人,不是鬼魂。”他将头枕在我的肩头,搂着我似想站起来。我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身躯,与多年前并无二致的单薄,好像更瘦削了些,透过衣袍能触到突出的脊骨。他的喉头溢出一声轻咳,将我的心震得发悸。   这是弗拉维兹…这是弗拉维兹!一个声音仿佛在心中嘶声大喊,将心底已深信不疑的某个事实寸寸摇撼。疑惑像浓重的迷雾将我围困其中,令我竟不知从何问起,怔愣的抱着他,哑口无言,心跳快得要挣破胸口。   “真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不知你长变了多少……”头发被他的手细细抚过,却犹如一缕冷水沿头顶淌下,连脊背也泛起寒意。   我自混乱中忽然醒觉:“你看不见吗?”   耳畔传来一声夹了苦笑的轻叹,飘渺如烟:“我重生后,被困在黑暗中太久,已经接近了失明。”   “谁…是谁困着你?”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屏住呼吸。   “你身边的那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坠,坠入深渊里去,大脑嗡嗡作响。   “阿硫因……众人皆以为他是我,但他不是,他是我的孪生弟弟。我的父亲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兄加卢斯,我和尤里扬斯。我和尤里为一母所生,都患有遗传的顽疾,被软禁在雅典的神庙里修行。他借此机会与反对君士坦提乌斯统治的异教徒势力私下来往,后面被赐死。他的尸身被安葬在神殿之后,怨魂令尸身不腐,也吸引来了传说中那座神殿存在的邪恶女妖,美杜莎。”   耳畔轻言细语,却带着将我整个世界全然颠倒的力量:“记得那片神殿后的那片花丛吗,阿硫因?”   我依稀忆起神殿之后,那个山坡上有一块墓碑。它的附近总是开满了血红的异花,不分季节。弗拉维兹常与我山坡上玩耍,但从不允许我靠近那儿。   他说那儿有毒蛇出没。   在雨夜里,我常会感到不寻常的气息萦绕在旁,无形的力量扰我安眠,甚至在白日,去山坡上嬉戏时,也不时会忽然陷入昏迷,醒来时则躺在那生满异花的墓碑旁。而只要弗拉维兹在身边,我便安然无恙。   回忆着点点滴滴的细节,身体如坠冰窖般寒冷。   “我死后,一位祭司挖出了尤里扬斯的尸体,以他的肉体为媒助我重生。但他复仇的执念太过强烈,控制了祭司,将自己献给了邪恶的美杜莎。他常年徘徊在那座神殿里,又夺取了我的一半灵魂,所以拥有我的记忆。”   我摇摇头,不敢置信。随着他的娓娓诉说,眼前起了一层迷雾,画面涌入脑海,好像我亲身经历过这一切那样真实。   恍惚间,我似乎随他步入那座供奉美杜莎的地下神殿,旁观一场诡异神奇的祭祀。我亲眼见证那具我亲手葬下的焦炭般的骸骨被祭司埋入古老的石棺,五色斑斓的蛇群自石殿四面涌来,数对赤裸男女在其间共舞交媾。   血红的水藻从地底萌芽,将石棺密密包裹,逐渐结成一个巨大的茧。不知历经几夜,一个非人非鬼的畸形终于破茧爬出,骨瘦嶙峋如垂死老人。他蹒跚爬向透入殿内的第一缕光明,跪在通往外界的阶梯前,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哀嚎。   而在他离去之后,茧里又孕育出了另一个影子。   他犹如一具枯骨静静躺在破碎的茧壳之中,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如一缕烟雾飘散了,独有一对充满渴望的眸子不甘地望着上空。   我在那幻境中走近,伸手一触,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手被另一双手十指交缠,我才如梦初醒,被那双已不复明澈的、雾蒙蒙的蓝眸纳入眼底,纳入往昔的回忆。   “阿硫因,从你来到我身边起,他就在觊觎你。若不是我夜夜守护着你,与你共枕而眠,也许那时他的怨魂就会将你玷污………”   一双手爱抚我的脸颊,似细细描摹我的五官:“美杜莎生前遭爱人背叛而惨死,她怨恨世间的情人,你必须离开他。只有得到你的爱,他才能免于被美杜莎力量反噬,但你会代替他成为美杜莎的祭品,逐渐石化,最终变成孵化毒蛇的肉茧。”   “不……”我想起小腿处的异变,摇摇头,冷汗涔涔而下。   “我的那一半灵魂正逐渐被尤里扬斯侵占,被邪恶所腐蚀。也许他有时像极了我,也许他表现出深爱你的样子,你也绝不能受到迷惑。他不是我。”   四周仿佛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难以言表的惊骇控制了整个人,我的精神一刹那陷入恍惚。这几天经历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好像是一场酩酊大醉后的美梦,一切疑虑都只是被麻痹,我却自欺欺人以为我触到了奇迹。没料到,醉生梦死后面对的是这样残酷的真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定了尤里扬斯就是弗拉维兹的?   是从那场占卜中见到了幻像开始?   是从竞技场上受命运之轮的指引见到他那一刻?   还是在听到他在君士坦提乌斯面前批判加卢斯骄纵残忍之时?   一切都似乎变得不确定起来。似乎所有证据,都像一根根巧设的引线,将我推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之中。   汗流浃背,浑身颤栗,腹部忽然一阵阵的痉挛起来,我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屈辱恶心,蹲下来不住的干呕。   所有疑问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纵然尤里扬斯与弗拉维兹有那么多的不同,但他知道我与弗拉维兹的一切,借此一步步将我蛊惑,也终于成功的骗过了我。   我就像只彷徨无所的飞蛾,被他用镜子投射出的虚假反光引诱,奋不顾身扑入陷阱。   “别难过……我在这儿。”   弗拉维兹扶住我的身体,哄孩子似的轻拍我的脊背。我闭上眼睛,努力平复颤抖的呼吸。他大概还不知晓,尤里扬斯以他的名义,对我做了什么禽兽之举。   他抵着我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与我交错,手指与他十指交缠,一个东西被塞到我的袖口里:“将这个给尤里扬斯服下,他就没有能力伤害你我了。阿硫因,他的城府极深,宫里眼线密布,只有你有机会对他下手。”   耳边的声音飘渺不实,我枕在他胸口,攥住他清瘦的胳膊,几欲昏厥。   “主人,是时候该离开了,禁卫军有所察觉。”   寂静之中响起了一个陌生阴沉的男声。弗拉维兹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他的眼睛像鹰鹫般犀利,竟是兽类的暗红血色。   身体被松开来。眼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要远去,我一把抓住弗拉维兹的手,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嘶:“别离开……弗拉维兹!”   黑夜中的白影为我停下,他弯下腰,金色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拢住一缕,放在鼻底深嗅那熟悉的气味。头被怜爱式的抚过,我便被烫到一样松了手。怎能允许自己被击垮,怎能容许自己又露出脆弱的模样?   尤其,是在弗拉维兹面前……   “我会回来,在他登基之时。若你能助我夺回我的灵魂,阿硫因,我也许能重见光明,再看见你的模样……”   唇上微微一凉,如蝶恋花,浅尝辄止。我一口咬下,吞下他的血液。   苦涩的味道一直沁入心底,直至他匿入黑暗,仍久久未散。   展开掌心,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精致的小铜瓶,瓶口一颗蓝宝石闪着哀怨的光。这是弗拉维兹在我生日时赠给我的礼物。我并不清楚自己生在何年何月,是弗拉维兹将我遇见他的日期刻在阿弗洛迪忒的手心,以此纪念我的新生。   我看了看,铜瓶底部,那儿赫然有一串细小的拉丁文:以爱神为名,赠予吾之爱,阿硫因。   将瓶子紧紧攥在手心,我半蹲下来,失魂落魄。在树林里呆坐了不知多久,我才如一缕游魂回到了教堂。   ☆、第75章 【LXXV】腹中异动   葬礼早已结束,教堂里空无一人。高高的阶梯上,只有一抹人影兀自站着,似在眺望着穹庐之中的一轮锋利月钩。他的背影挺拔削立,紫黑色的袍子在烈风中猎猎飘荡,仿佛雕枭迎空张开的翼展,有遮天蔽日之姿。   蓦地眼前跃出记忆里单薄佝偻的背影,心底悄然涌出一股杀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入血液,连紧握的拳头也不由自主的张成了夺命的爪勾。   我屏住呼吸,步步贴近他的背后,伸爪袭向他的后颈,共度的几日却历历在目,如同一堵柔软的墙阻挡了我的力气。   “真让我意外,小野猫也会自寻家门?”   尤里扬斯回过头来,我不露声色的缩回手,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他接近一步,我便退后一步。他停住步伐,垂下浓黑的眼睫,眯眼打量我的脚踝处。我才意识到布条还绑着那个脚镯,忘了取下。   “你去哪儿了,要绑着这个行动?”他讥嘲地笑了,尾音幽幽的一挑,“怎么,怕我循声找来?”   心头猛地一跳,想起监牢里的同伴,我下意识的否认:“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听见。”   唯恐他起疑,我蹲下身将布条解下,银铃颤抖恰如心神不宁。   “哦?”他走近我跟前。衣摆的投影飘忽不定,像阴雨的夜空上变幻的云翳,声音暗哑温柔,“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我肚子不舒服,去小解了而已。”我辩解道,避开他的视线。这人心思过于敏锐,窥心太准。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迫近,让人喘不上气。我站起身来,与他的脸近在咫尺,鼻尖擦过鼻尖,呼吸纠缠在一处,使我思维一滞。   “小解是无法缓解这种不适的。”薄薄的红唇微启,若有似无的擦碰我的嘴角。一双手搭上我的腰,潮热的掌心轻轻抚过我的小腹,“那是因为你的身体的某一部分,在因我而渐渐改变…”   ———无论他有多像我,别被他迷惑。他不是我,阿硫因。   弗拉维兹的告诫闪电似的划过脑际,我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腹部。身体因为他在改变……   一定是遭到了美杜莎的邪力侵蚀。   我盯着他,这样想着,腹部似有所感应般突然一抖,挛缩起来。我本能地按住肚子,试着压制这种异动。   “住手。”   尤里扬斯骤然变了脸色,伸手似要来碰我,我挥开他的胳膊,连退几步,脚下猝不及防的一空,朝阶梯下摔去。   一只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我的胳膊,他的衣袍在风中如枭鹰展翼,柔韧的怀抱将我的身躯牢牢拥住。跌落至地是一眨眼的时间,我只听见一声闷响,随即疼痛从膝盖手肘扩散开来,胸腹却被全然护住。   愣了一瞬,我才意识到尤里扬斯垫在了身下。晃了晃沉重的头,我抬眼看向他的脸。那张金属面具上沾染着一丝丝明显的血迹,从额头上沁下来的。深邃的眼睛半阖着,仿佛某次弗拉维兹的顽疾发作时的眼神。   我曾读不懂弗拉维兹眼里的东西,却能分辨的出他的。那是一种浓重的恐惧与眷念,但不是对生与死。我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但他的眼底不同。   美杜莎会赐予一个人爱人的能力吗?一瞬间,我想起他在那地下神殿里深情的许诺,字字言言动人心弦,不禁怔了一怔,却又立即羞恨不已。手已不自觉的按住他的喉结,虎口收紧,拧开了掌心铜瓶———   “尤里扬斯陛下!”侍从们从四面赶来,我闪电般的缩回手,将铜瓶小心翼翼的藏进了腰带里。   他们七手八脚的将他从地上架起。鲜血从发尾滴落至地,他似乎晕了过去,修长优美的脖子低垂,像坠地而亡的天鹅。至竞技场上见到他的第一面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跌下来的阶梯———它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那样惊人的高度,是足以使失足者筋骨折裂而死的。   而他连一丝一毫也没有犹豫。   不对,他有美杜莎的邪力护体,又怎会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   我冷笑了一下,摇摇头。心底融化了的那层坚冰,又一寸一寸的凝结起来。   “阿尔沙克王子。”   目送尤里扬斯被送入他的寝宫,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是霍兹米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浓黑的眉宇间染着忧郁之色。   “你也受伤了,请随我去医疗温泉吧。”   他指了指我的手肘和膝盖上渗血的淤青,我心乱如麻,本想拒绝,又想起阿泰尔在他那儿,便又应允下来。跟随霍兹米尔的带领,我来到了一处静谧的温泉浴所。泡入温热的泉水之中,使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   腹部的不适却仍在作祟,我不自禁的观察起自己微微鼓胀的肚子。   片刻前尤里扬斯的话在大脑盘亘,我抚上肚皮,隐约感到小腹里有什么异动,似有活物在体内呼吸起伏,不由打了个寒颤,愈发觉得肚子里装着一个正在生长的蛇卵,随时都能破体而出。   这可怕的猜测使我脊背爬满了寒意。我咬了咬牙,手施加力度按下去,只想干脆把这异物压死在腹中,再想法子排出来。   ☆、第76章 【LXXVI】无路可逃   这可怕的猜测使我脊背爬满了寒意。我咬了咬牙,手施加力度按下去,只想干脆把这异物压死在腹中,再想法子排出来。   未料这一压,肚里竟迸出一丝细细的怪音,乍听竟像是幼兽小声哀鸣,将我猛地吓了一大跳。   “王子毋需害怕。你只是误中了邪咒,起了腹水肿而已。”霍兹米尔的声音忽在背后传来,我急忙从浴池中站起来,穿好衣物。   我的心里咯噔一动:“怎么,你有办法解决这个?”   “为防人心险恶,多少了解过一些对付巫术的办法。”他走近我身边,“恕我冒昧,最近王子与尤里扬斯陛下是否又有了肌肤之亲?”   脸上似被滚水淋过,我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背上却沁出了冷汗。   霍兹米尔捏住我的手腕,从脖子上取下一串挂链,套到我手腕上。   我拈起细看,发现那链珠像是人牙所制,顿时愕然。   他压低了声音,“这个能暂时帮你压制。但只要留在这皇宫里,邪咒就无法根除。孩子,你必须想办法离开下咒之人,离开罗马,回到波斯,到泰西封城郊去,找一个叫热内尔的先知。他能帮助你恢复正常,也能让你知晓你的身世。”   身世。   我的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波动,霍兹米尔比我更了解当年的事。我问:“我问你,在几十年前沙赫尔维叛变时,你是否从宫里带走了……一个孩子?”   霍兹米尔的黑眼睛里闪现一抹惊色,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我什么,转瞬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热内尔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你的父亲还在人世,并且牵挂着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依霍兹米尔的反应看,伊索斯说的都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从不敢轻信他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有个声音近乎笃定的说着,霍兹米尔不会害我。   他注视我,眼睛中闪烁着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来罗马前我曾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他还健在,就跟你一般大了。他的眼睛跟你很像。只可惜假如我的儿子看见他的父亲是这幅样子,大概只会觉得耻辱吧。”   我摇了摇头:“您是个值得钦佩的人。”   他凝视着我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的笑了:“跟我来,你的伙伴已经痊愈了,我想你一定很想见它。”霍兹米尔拍了拍我的肩,带我走到这浴所的露台上。   阿泰尔在笼子里焦躁不安,一打开笼门,它便飞到了露台边缘,英姿勃发的扑扇翅膀。我摸了摸它恢复了健康的身体,感到舒心了不少,随即又有些担忧。仅仅恢复健康是不够的,阿泰尔还肩负着新的任务———联络伊什卡德。   我得对它进行测试,测试它的忠诚与英勇,假如不过关,我就面临着将阿泰尔处死的艰难抉择。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霍兹米尔轻抚了一下阿泰尔的背,令我惊异的是,它竟没有袭击它,表现的异常温驯。而这不是什么好事。军用猛禽该对除了战友和驯兽师以外的人都保持高度警惕,这和军人不在战场也该不失锋芒一样。   捏住阿泰尔的翅膀,我指着远处广场的凯旋门,轻声命令:“看,飞到那儿去,再飞回来。直线飞行。”   它张喙发出一声低鸣,纵身飞向空中,化作一道凌厉的黑影冲破黎明的微光,与以往并无二致。我满怀信心的用目光追随着阿泰尔,看它飞出重重宫闱,心情也随之高昂起来。然而咻地一声自脑后袭来,一道寒光直逼向阿泰尔,正击中它的翅膀,令它霎时像黑夜的流星一般坠落下去!   “不!”我震惊地扑上前,被霍兹米尔一把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阿泰尔跃入未被阳光照耀的阴影之中,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失去了陪我并肩作战整整五年,出生入死的战友。   我急红了眼,回头看向偷袭者的方向。   常伴尤里扬斯的那个鬼面男人,正赫然将一把匕首收起来。   “你怎么可以!”顷刻间充斥全身的怒火使我暴吼了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向那家伙,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不待他挣扎,我便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一拳又一拳的狠狠砸下。这鬼面男人却毫不反抗,双臂护头,一动不动的任我殴打。   血液急涌脑门,腹部更异动得厉害,使我不住的反胃,一脚将身下的家伙踹到一边,就趴在地上不住的干呕起来。   “阿尔沙克王子!请别动怒!冷静一点!”霍兹米尔拥住我的身体,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死死盯着那匕首,恍然悟到眼前这人并不是凶手,他只是一个傀儡,受尤里扬斯驱使的傀儡。   “是尤里扬斯的意思吗?”   我一把甩开霍兹米尔,抓起匕首,对准那张狰狞可怖的鬼面。   他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一潭死水:“陛下有过命令,不可让王子与外界联络,不能容王子踏出我的视野一步,否则将让卑奴生不如死。”   “我现在就让你生不如死。”我冷冷的咬牙,扣动机关,“砰砰”射穿他的左膀右臂,又举起弩头狠狠朝他脊背砸下。   闻身赶来的宦官尖声惊叫此起彼伏,好似倾巢乱飞的蜂虫。侍卫成群结队的涌来,将我团团包围。我一眼看出其中有几个面刺蓝纹的格外凶悍,竟是哥特蛮人。这罗马皇宫,里里外外都布满了他的鹰爪。我射杀了几个强行突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我,但也没有一个退缩。他们的脸色带着一种惶恐,仿佛放走我是比被我杀死更恐怖的事。   “阿尔沙克王子!不论你在亚美尼亚多尊贵,也不能罗马放肆!”   霍兹米尔一步挡在我身前,抬手握住了我的弩头。   即将出膛的箭刺伤了他的手掌,鲜血沿指缝滴落下来。但他的神色仍然那么风轻云淡,举止温和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魄力。那双直视着我的黑眼睛像具有某种魔力,使我的身体从极度的愤怒中稍稍松弛了下来。   对了,伊索斯他们还没有逃出去,我怎能自乱阵脚?   几个侍卫趁我放下匕首,奋不顾身的冲上来,架制住我的手脚。我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望了一眼阿泰尔坠落的那片天空,眼前发黑。   “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片混乱?”   一串生涩粗犷的拉丁语不知从哪传了过来,随之响起两声清脆的鞭响,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怯色。循声望去,从侍卫身后拱门内现身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蛮族青年,蔓延周身的蓝纹让他看上去像条剧毒的树蟒,上挑的细长眼睛瞄着我,手头软鞭如蛇尾耀武扬威的舞动了几下,仿佛是为了威慑我一般。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   我厌恶的扫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鬼面男人:“带我去见尤里扬斯。   “这是你干的?”那蛮人脸色一白,鞭子砸在我脚边的地上,如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将洁白的大理石地面劈出一道裂痕。   周围的宦官侍卫畏惧得鸦雀无声。   “带我去见尤里扬斯。”我一脚踩在他的鞭子上,强忍怒气。   那蛮人敢怒不敢言的瞪着我,两串蛇形耳饰左右乱颤,将鞭子猛地拽回去,憋了片刻才挤出几个音节来,眉眼凌厉:“陛下正要找你。”   跟着他穿过一座宫殿,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君士坦提乌斯的寝宫。   但一夕之间,宫殿里所有的天使雕塑都被毁去了翅膀,大大小小的十字架的标志也不翼而飞。这变化无声提醒着所有人,这座皇宫已经易了主,连信仰也一并更迭,它们也默默昭告着,这位新主人是一位多么强势的王者。   擦尽掌心粘腻的血液,我深呼吸几口气,强令自己平静下来,至少面色上不显得过分激动。当初接受这使命时,我不肯放下尊严,学习如何勾引与迷惑敌人,那么现在,也许到了我不得不去尝试这样做的时候。   为了弗拉维兹,为了我的同伴。   一个人总以为有退路,就永远是个弱者。   ☆、第77章 【LXXVII】惑人之姿   “请吧,王子殿下。穿过大厅,就是王者的寝宫。”   将我带到伫立着一座喷泉的拱门之前,那蛮族青年忿恨地瞥了我一眼,用鞭子末梢指了一指门内。   我猜想他很想报复我伤害了他的同胞,但我没空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拱门,我径直朝那被两侧紫色帷帐的长廊走去。谁料刚一迈步,脚跟便袭来一丝刺痛,绊住了我的步伐。我差一点迎面跌倒在地,险些磕在美人鱼型的灯座上,眼疾手快的撑住地,堪堪避了开来。   一回头,便见作祟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眼角眉梢尽染戏色,抽手收回软鞭,便要扬长而去。   未消的怒火一瞬间死灰复燃。我爬起来,一把抓住他束在脑后的发,将他狠狠撞在墙上,仿佛猎豹一样凑近他的脖子,恶声警告:“对我客气点,蛮夷小子!你不知道你们未来的皇帝陛下有多宠爱我吗?”   这话半是发泄,半是自嘲,说出口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宠爱。   我重重推搡了他一把,被他猛地挣脱了开。   “谁在门外撒野?”   不远处飘来了那已不陌生的低沉慵懒的声音。   “我日后跟你算账,亚美尼亚的小白脸,你不该惹我们哥特人。”那蛮族青年怨毒的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在旁边的小型喷泉边胡乱洗了把脸,我才缓缓推开了长廊尽头的那扇门。   光线被室内的黑暗吞噬,我的视线也被吸纳进去,落在那一盏亮着的烛火处,看见床上一抹半卧着的人影。   他未抬头,只是专心致志的执着一根羽毛笔,在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一片沉寂之中,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我才注意到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皇后海伦娜。她正端坐在他的床边,似乎满心期待的等待着什么,连我到来也不闻不问。直到我走进了门,她才像忽然侧过脸来,莞尔一笑。   “阿尔沙克王子,你也来特意看望陛下吗?”   她站起来,捻起那张纸,似乎要特意给我看似的,刻意将纸展平,将火漆压印在卷好的纸筒上。   纸上内容丝毫不吸引我,我却无法不注意到,那火漆印是玫瑰的图案,艳得扎眼。   我下意识的瞥了床上一眼。尤里扬斯面无表情,低垂的睫毛下盘亘着云翳般的阴影,朝我抬眼望来,眼神复杂莫测。   心莫名的一紧。真可笑,我会在乎?假如婚姻能转移这家伙的注意力,能让我有机会救出伊索斯他们,帮助弗拉维兹,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看来陛下没有什么大碍,那么我就先行离开了。”   目送皇后离开,我扯起嘴角冷冷一笑,拔腿就走,怎料脚下嘶嘶一阵细响,赫然是一条毒蛇盘于足下,正昂起头颅,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的小腿。   唯恐再遭袭击,我立刻退了一大步,向蛇的主人怒目而视。   手腕被一个大力拖拽,就被猝不及防的拉到床上。我撑起身体,腰却被不容挣脱的力度按住,使我以一个糟糕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   身下男人一头暗红发丝水藻似的蜿蜒于枕上,睡袍松垮,衣襟间露出的皮肤白得让人目眩,仿佛是卧在雪地上的一尊染血冰雕。我将视线艰难的挪到枕边。诚然这是一副赏心悦目的迷人美景,我却毫无心情欣赏。   可惜此时是朗朗白日,不然实在是让伊索斯他们逃出去的大好时机。   “真是难得……”他的手沿膝盖抚上腰臀,浓黑的睫羽半阖,似笑非笑,“你吃醋的模样实在可爱。怎么,你介意了?”   “阿泰尔是不是你下令杀的?”我避开这于我无关痛痒的话题,俯下身凑近他的脸,语气刻意放得平和。在伊索斯他们没有逃出之前,我不愿跟他正面冲突。   “阿泰尔?那是谁?”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腮边。   “它不是人,是一只鹰。”我没有躲开。   “一只禽兽而已。我不希望它去通风报信,扰乱你的心。”他抬起睫羽,轻描淡写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如刀刃般刮过我的耳膜。   “怎么了?你想联络谁?”   手指根根收紧,攥握成拳,我听见自己骨节咯咯轻响:“没有。我发过誓,自然会遵守诺言留在你身边。”   “多久?”   后颈被轻轻拢着,不得不面朝着面,目光交汇。他的手在我脊背一笔一划的游走,仿佛那晚在石壁上刻下名字。我咬了咬牙,强令自己摆脱他的蛊惑。   伸手揭去他的面具,我俯下身,反客为主,像赌咒似的:“一生一世。”   嘴里吐的是诳语,注视着那双半眯起来的狭长眸子,被他审度着,像直面着暗夜里的深渊,心悸得厉害。   尤里扬斯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我脚腕的铃铛,盯着我,盯了很久,挑起眉梢:“阿硫因,你撒谎。”   那额上烙印似隐约便得更艳,平静许久的腹部又抽搐了一下。我的心里一凛,有几分紧张起来。   “你在盘算些什么,嗯?”呼吸扫扰颈项,温柔又阴戾,“不论你隐瞒了什么,都骗不过我。你不知道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从来藏不住东西吗?”   我呼吸发紧的直视着他。他忽然擒住我的手,一张嘴咬住霍兹米尔为我系上的绳结,一点点扯下来,唇舌不时掠过我的腕骨,激起一丝丝痒意。   我却松了口气———至少他暂时应该没察觉到那监牢里的动静。   麻痹他,迷惑他,就像他对你做的一样。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劝诱着,我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咬住尤里扬斯的嘴唇,笨拙的吮了一口。   我只能赌,赌他身体里那一半弗拉维兹的灵魂对我存有真心。   ☆、第78章 为你加冕   我只能赌,赌他身体里那一半弗拉维兹的灵魂对我存有真心。   霎时间我感到他浑身一震。他的嘴唇很烫,几乎将我灼伤。我叼住他薄薄的下唇,含在齿间。拢住后颈的手放柔了力度,像安抚小猫般顺着我的脊背滑下,我一把紧扣住他往下侵犯的双手,变本加厉的加重了唇上力度。   一时间我没忍住怒火,将他的嘴都咬出了血。   说实话,这样让我有些爽快,让我找回了那种厮杀中掌控主动权的快意。   我是个战士,不是个宠奴。   舔了舔腥甜的嘴唇,我又顺着他尖削的下巴,寻到他的喉结。那里在陶醉的上下滚动着,仿佛在诱惑我一口咬下。我想象着他鲜血四溅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并不想看到。即使他身体里那一半属于弗拉维兹的灵魂被腐蚀,即使我知道这个人有多么狠毒阴险,即使清楚他夺走了我的阿泰尔,也仍下不了手。   为什么?   我因一刹那的犹豫失去了主动权。身体被他一翻身压在底下,湿润的唇压在颈侧,耳畔呼吸极乱:“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没了绳结的压制,腹部又微微异动起来,与他相贴之处隐隐升了温。馥郁的香气像无形之网锁住神志,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挣脱他的桎梏,回身夹紧他的腰,来回一个磨蹭,他便如石化般僵住了躯体,眼角微微烧红了,盯着我。   屈辱撕咬着我的羞耻心,但我必须将自己抛却。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挑战心。我想起曾经在野外学习与兽类搏斗的经历,这是武士修习中必经的一项。我遭遇过危险的蟒蛇,与它斡旋,使我学会怎样致命绞缠下挣得脱身的余地。   我从没想到,这种生存法则在人类身上同样适用。   “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他低下头,那烙印艳得惊心,“我小爱神什么时候学会勾引人了?”   “拜你的美杜莎女神所赐。”   我向后缩了缩身体,抬起脚抵住他的胸膛,迫使他仰起脖子。   松垮的衣袍从他的肩膀剥落下去,露出他雕像般优美的身体,细密的汗液像蛇鳞一样布满皮肤,在昏暗的烛火中微微闪烁。   他近乎迷恋的欣赏着我的姿态,一手紧紧的擒住我的脚踝,吻上我的脚背,唇舌好似吹笛自摇晃的银铃蜿蜒而上。一股酥麻的热流直涌胯间,我浑身颤栗,猛地缩回了腿,就像那时从蟒蛇的纠缠中迅捷抽身,心中已有了一个计策。   “等今晚。”我屈起膝盖顶住他的身体,冷声悬崖勒马,“你该忙着筹备登基事宜,不是吗?”   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眼底妖娆暗沉,一手撩起我的衣摆。   没来得及抗拒,身体就被牢牢制在床板上,双腿被屈膝顶开。我想起霍兹米尔的告诫,浑身紧绷,嘴被湿润滚烫的唇舌侵入的一瞬,便又不自禁的软了手脚。脊骨好似在他的触摸下寸寸崩解,衣摆被掀到腰上,眼看就要溃了防守。   “我的小爱神……”   这称呼令我打了个激灵,   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叫?   一个声音在胸中声声哀鸣。   血液直冲大脑,我极狠地扭头咬他一口,趁他一松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掐上他的脖子。那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很冷,空气都似被一下子冻结。   “咚咚——”   一触即发之际,帘后传来了敲门声。   “早上好,尤里扬斯陛下,典礼即将开始了。”   那是霍兹米尔的声音。我弹起身,如释重负。   没来得及整好衣衫,他便走了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便驻步不前,僵立在门外,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他穿着一身庄重的紫红色的托加袍①,后来还跟着两列宦官,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来,神色各异,一时间我尴尬到了极点。   “你来的正好,纳尔米德。这是你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在王子身上呢?”   尤里扬斯晃了晃那串霍兹米尔给我的骨链,嘴角微勾,神色却十分不善。   联想到监牢里的可怖之景,担心他对霍兹米尔不利,我抢答道:“是我,我在花园捡到的,觉得十分喜欢,将戴上了。真不知道这是纳尔米德大人的。”   霍兹米尔担忧的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尤里扬斯行了礼,命随行的宦官依次进入,烛台被摆放到各个角落,照亮了阴暗的室内。   他们手里捧着礼袍、权杖、王冠、花环,一副迎接新王的隆重阵势。   我趁机朝外走去,手腕却被轻柔地抓住了。   “纳尔米德,你们出去。我要让阿尔沙克王子为我更衣。”他站起身,以一种倨傲而慵懒的语气向众人下令。   所有人面面相觑,霍兹米尔沉默的退出了门外,临走前瞥了一眼那串骨链,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将骨链随手带走。   门被重新合上,又剩下我与他独处。未免他的情欲又死灰复燃,我抓起了一个金盘中的王冠,回身为他戴上。它与君士坦提乌斯那夸张的十字高冠不同,看起来更为古老,冠边由青铜的藤蔓交错形成,底部缀有宽而长的紫色金边头披,配上他那张诡异的面具,比起国王,他更像一位法老,神秘冷艳,高不可攀。   我不得不承认,这王冠就是为尤里扬斯量身打造的。戴上这王冠,尤里扬斯才是尤里扬斯,而他身上本就不清晰的弗拉维兹的影子,便更模糊了。   终有一天,我眷恋的那一部分灵魂,也许将会彻底的被吞噬掉。   这样想着,心愈发惶惶不安。   我背过身去,借着拿起礼袍的时机,摸了摸藏在腰带里的那个弗拉维兹交给我的铜瓶。确认它还在,才稍微冷静了些。   “劳您尊驾,更衣前不该为我擦洗一下身体吗?”   衣袍差点落在地上。生怕被他发现身上的东西,我不敢拒绝他的请求,依言从边上盛着热水的金盆里捞起毛巾。一回头,我就差点撞进他的怀里。他靠得极近,下巴几乎贴着我的额头,惑人的体香涌入口鼻。   稍稍退后一步,才得以如常呼吸。强作顺从的抬起手,褪去他的睡袍,我胡乱为他擦洗身体。灼热的体温燎烧着我的皮肤,让我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动作笨拙而粗鲁,但尤里扬斯一动不动的站着,时不时仰起脖子配合。晶莹的水珠沿他的胸膛滑落,向下流去,勾引我的视线入魔般的追逐,顺着两道深深的腹股沟,一直望到他若隐若现的部位。   不自在的挪开目光,我拧干毛巾,匆匆为他擦拭干净,为他披上深紫的皇袍。浓郁如暗夜般的底色,绣着巨大羽翼的袍摆拖曳到地上,宛如从天而降的冥王。他在床上端坐下来,看着我,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仿佛在等待我将自己的一生交付。   我没有伸手,而是拾起那沉重无比的权杖,递到了他的手心。   尤里扬斯抓紧了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良久,低头凑近我的脸。他的睫羽淬染着火光,狭长优美的眼底幽沉无底,垂目之间仿佛烟火坠入深谷。他嘴唇若有似无的触碰我的鼻尖,呼吸却与我如熔岩胶着。   “阿硫因,记住今天是你亲手为我加冕。只要我在这王座上一天,你就一天不能离开我的羽蔽,我的权力所及之地,就是你一生一世的牢笼。”   ☆、第79章 【LXXIX】“诸神降世”   空旷室内的回音像一抹经久不散的幽魂。   尤里扬斯站起来,缓缓走到我身前。令人窒息的气压从四面逼来,冷汗涔涔,我退了一步,背靠上冰冷的门。   “别试图违背诺言,阿硫因,那只会让你…罪加一等。”他低下头,眯起眼,耳语般的温柔低吟,伸手将门猛地推了开。   恭候多时的宦官们整齐有序的簇拥上来,提起他长长的袍摆,将他迎出长长的走廊。   紧绷的神经稍松,我深吸了一口气,像那些宦官们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如一具行尸走肉随队伍走向宽阔宏伟的前殿。时近黎明,天空没有太阳,黑沉沉的,乌云密布,仿佛酝酿着一场雷雨。洁白的大理石阶梯上洒满了紫罗兰的花瓣,数百盏烛火沿路摆放,如天幕中闪烁的星河,将四周耀得亮如白昼。   路过中庭时,我看见一巨大的铜镜被摆放于殿门前的喷泉之后,不知是什么用途。我好奇的驻足观察,只见几只鸽子从门前飞过,影子竟被投射至半空中,不知是什么魔法。   “请快些跟上陛下吧,王子,他还要在众人前为你正式加冕。”霍兹米尔在后方小声催促。我忙收起好奇心,加快脚步。   走出达芙妮宫金碧辉煌的拱门,穿过那座埋葬了君士坦提乌斯的教堂,阶梯之下,奥古斯都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此起彼伏,挤满了前来瞻仰新王荣光的罗马民众,竟比当初迎接君士坦提乌斯归来的境况还要热烈。   尤里扬斯从容的从阶梯行下,擒举权杖朝他的臣民们致意,霎时便掀起一阵声浪,我不知道那之中是否有反对的声音,但已被欢呼所淹没。   我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宦官之后。在世人眼中,我是易主的男宠,还是不要抛头露面得好。不知,伊什卡德他们会不会到来?还有……弗拉维兹?   仔细在人群中搜寻,忽然有人惊呼:“看哪!诸神现世!是神迹!神迹!”   “看哪!是朱庇特、玛尔斯、奎里纳斯1!”   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指向我们身后。我回头张望,也不由为半空之中那神奇的景象惊叹。半透明的人影浮于半空中的云翳之间,周身散发着朦胧的金光,他们有男有女,古老的希腊式袍衫衣袂飘飞,头上佩戴着金色的月桂叶,手里或持武器,或持乐器,洁白的鸽群围绕着他们翩翩起舞,真如上古诸神降世。   其中一位端庄的女性怀抱一个婴儿,高高举起,似是在向众人示意什么。   而我即刻意识到,这并非神迹,而是人造的幻像,为了让这即将继位的新皇成为世人眼中的救世主,是尤里扬斯为了给他自己镀上天赋神权的光辉。   人们看不见那面镜子,他们与帝王之间隔着永不能跨越的距离。   我隐约感到,他想做一番变革,至于是什么,我却猜不到。   人们朝幻像纷纷跪拜下来,不知是谁起头吟唱起古老的歌谣,让这盛大的登基典礼仿佛变成了一场祭祀神明的祭典。天际逐渐绽出一缕曙光,却也同时雷鸣滚滚,好似上古诸神听见了人们的祈祷而给予的回应。   “救世主!被加利利人2背弃的诸神选中的救世主!朱庇特之子!”   一个宏亮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随之,拥挤的人群被一只队伍从中分开,他们身着白色的斗篷,都戴着铜质面具,装扮像一群神职者,一行有十一人,缓缓朝阶梯之上走来。除了末尾的那人身形佝偻,像是一位耄耋老者,其余的都似乎是妙龄女性,她们赤着足,脚踝绘有特殊的纹饰,走路姿态庄严而轻盈。   “看哪,守护圣火的多神教圣女们!可真难得一见!”   “他们愿为尤里扬斯陛下前来,定是为了当年枉死的厄妮斯圣女……”   有一两个宦官细声细气的议论起来。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呢?我的目光聚向那末尾的老者,只见他双手高持着一个缀有太阳图腾吊坠的金色项链,在尤里扬斯俯身,毕恭毕敬的将项链呈给了他。   “怎么了,尊敬的坎特拉长老?”   尤里扬斯并未立刻去接那串项链,而是彬彬有礼的将白衣老人从地上扶起。周遭的喧哗渐渐消失了,鸦雀无声。   “您是诸神的希望,我将这亚历山大大帝遗留下来的太阳圣器交给您,愿您成为古老伟大的罗马神教的大祭司长,摆脱加利利人的神的禁锢!”   “判教者!反基督者!弑君者!”   寂静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朝阶梯上匆匆走来的是一个穿着教士黑袍的光头男人,他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是君士坦提乌斯身边的一位主教。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位教徒和白袍红授的大臣,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   我冷眼旁观着,不知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好戏。一种直觉告诉我,他们跟那个被我杀死在树林里的家伙是一帮的,手上掌握着不利尤里扬斯登位的证据。   尤里扬斯停下了脚步,一语不发,仿佛在静待着他们发作。   “圣父在上,你怎敢用罪恶的头颅戴着皇帝的王冠,怎敢用沾满自己手足鲜血的手拿着王者的权杖,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神圣的金交椅!”   那主教大声嚷嚷道,唯恐有人听不见似的,扬起了手上的十字架权杖。   一位人随即附和:“请诸位听清楚,是尤里扬斯,谋害了君士坦提乌斯皇帝陛下!我们中有一位忠臣,受人爱戴财政大臣度伦萨,在前日的议会上决意站出来,揭穿尤里扬斯的恶行,昨天,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这座圣宫之中!”   “主教大人。”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我惊诧的发现,那上方被镜子投射出的幻影中,竟出现了前几日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家伙。他的面貌十分鲜活,眼睛也炯炯有神,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确死了,但不是如你所说的死去。我死于贪污的恶念,罪有应得。就在不久前,我答应了您的请求,减少货币的含金银量,将金银用于铺设教堂的地基,所以受到古老诸神的惩罚而死。”   说罢,他的喉头鼓起,嘴突然大大咧开了。无数的小蛇一股脑从口中争先恐后的涌出,仿佛涌出地缝的水藻,引得四周尖叫连连。我也不禁一阵反胃,捂住了肚子。更多的人发出了愤怒的斥责,但不是对尤里扬斯,而是对那主教。   假使违背尤里扬斯的意愿,有一天我也会是这个下场吗?   ☆、第80章 【LXXX】罗马之主   再看那主教已面色惨白,语无伦次:“上帝啊!这是谎言!莫大的污蔑!这…这不是我的意思!”   他嘴唇颤抖,欲言又止,我不由顺竿而下的猜想,兴许这是君士坦提乌斯的意思,一个神职人员哪敢背着皇帝去干涉货币的事呢?   但他绝不能说出这个秘密,否则便是玷污了已经逝去的皇帝的名声;而他不说,便要默认了这个罪名———不得不说,尤里扬斯的招数真的很高明。   他身后的几人似被这景象震住,竟一时没有帮腔。   “死者是不会说谎的。来人,去那座新教堂查验一下。”尤里扬斯冷静的下令。他笃定的语气与那群人心虚的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使我意识到,他并不单纯是在铲除异己,而是在借此清理掉朝野中那些真正的蛀虫。   虽然我不是政客,但也了解将货币人为贬值是一件多么严重的罪过。   “还有,据我所知,我的堂兄在死前的前一晚,与你在关于阿里乌派的教义上存在分歧,曾经勃然大怒要驱逐你出宫,他对你的怨言,都写在你赠予他的那本圣经里,有他的亲笔字迹为证。而宫廷纠察官查出,那本圣经里,沾满了某种神秘的易燃物质。你告诉我,为什么在后一天的宴会上,我的皇兄会突然自燃而死呢?主教大人?还有,你们……也是欧比乌斯与提利昂的合谋者吗?”   他慢悠悠的说道,显然对这一切早有绸缪,所有指控在眨眼之间不攻自破。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是主教大人唆使我们的!请您宽恕!奥古斯都!”   见势不对,几位元老哆哆嗦嗦的扑上前来,跪倒在尤里扬斯的足下,生怕被一并冠上弑君者与贪污者的罪名。再看那主教已经抖如筛糠,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的朝阶梯下退去,却被几个御前侍卫架住了身体,拖了下去。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判决。   尤里扬斯居高临下,权杖挨个点过几位元老的头颅。他们因恐惧而浑身僵硬,却听见对方一字一句轻声道:“我赦免你们。”   被赦免者连头也不敢抬,争先恐后的吻过他的戒指,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一边。尤里扬斯径直走到那白衣长老的面前,堂而皇之的接过那个太阳项坠,将它挂在了手中的权杖上。十二名祭司向他跪拜叩首,人群却仍一时间寂寂无声。   也许,是因为这一幕史无前例。那主教称他为判教者,也许他的确是———我想起他在宴会上诵念《启示录》的那一幕,那时他全然像个虔诚的基督徒。   “我,弗拉维兹·克劳狄乌斯·尤里扬斯·奥古斯都,于今日继承罗马至尊皇帝、大祭司长、终身执政官、统帅之位。”   天际雷鸣滚滚,竟无法掩盖他摄人心魄的宣告之声。他朝阶梯下缓慢的走去,拖曳着绣着羽翼的袍摆在足后展开,宛如天神降世。   人群沉默了片刻,才掀起呐喊欢呼的浪潮。   ———国王陛下似乎失策了,而且错得离谱。   望着那手执权杖的挺拔背影,我的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会选择辅助尤里扬斯登上帝位呢?难道他代替君士坦提乌斯掌控罗马,会对波斯更有利吗?   他那样的……运筹帷幄,野心勃勃,擅惑人心,敏锐而又心狠手辣。   我该怎样做到,在这样一个帝王的棋盘上,游刃有余?   这样想着,我已随送行的队伍走下台阶,一辆高轩驷马的马车从侧面迎上前来。尤里扬斯走上去,却没有立即坐进车厢,而是站在车前望向了我。   脊背被霍兹米尔拍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整了整衣衫,迎上前去。深吸了一口气,我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嘴里一字一句吐出那冠冕堂皇的敬称,也许是浸淫在宫廷中多日,竟是意想不到的流利。   但脸上未戴面罩,我不禁担心周围有人认出我的模样。由于那天在奴隶贩卖场上的“壮举”,相信不少人对我留有深刻的印象。   “诸神作证,我宣布阿尔沙克王子,正式成为亚美尼亚的侯任者,终身保民官,罗马的合法公民,愿罗马与亚美尼亚永保和平,百年交好。”   权杖轻轻落到肩膀之上,一只手以极其优雅的姿态伸到眼皮之下。苍白如雪的指头上,一枚紫曜石的戒指妖光流转,恰如它的主人注视我的眼神。   我攥住他的手腕,艰难的低下头,用嘴唇触碰了戒指上的宝石,脑海里却浮现当初登上圣火祭坛觐见国王陛下的情景。亲吻王者的戒指,意味着宣誓终身效忠,假若不是顶着一个虚假的身份,这已经够上叛国之举了。   象征和平的月桂叶冠被戴在头上,我僵硬着脖子,抬起了头颅,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人群,为一张特殊的面孔而凝滞了呼吸。   他身披白色斗篷,静静的伫立在涌动的人潮之中,仿佛已凝望了我许久。心如被一张网猝然捕获,勒到喉口。顾忌被尤里扬斯发觉,我不敢多看,慌忙站起了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淹没在挥舞的手臂与攒动的人头里。   “为表友好之情,我诚挚的邀请王子与我共乘御辇。”   手腕被忽然握紧,我微微一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尤里扬斯牵上马车,引来一片惊讶的嘘声。他却似毫无所谓,一手掀开车帘,竟将我搂进车内。   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被拽得转过去,抱到他的腿上,还没来得及坐稳,车身便一个颠簸,疾驰起来。   tbc   ☆、第81章 【LXXXI】烟火易逝 我愣了片刻,直到叠在他膝上的臀部被震得阵阵抖动,才醒悟他的企图,本能的窜起来,却被牢牢环住了腰部。冰冷的权杖抵在我的脊背上,似一道挣脱不得的枷锁,又似一根死囚的刑柱,让人浑身发冷。 “别乱动,否则我会忍不住把你就地正法。”他的脸贴近我的脸,近在咫尺的双眸闪烁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低声威胁。 不忍我有抗拒的余地,头就被摁在他的胸膛上,很温柔的力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紧执权杖的手臂似在微微发抖。 “我终于站到了这位置,但我却只拥有你,阿硫因。”尤里扬斯的手臂勒得很紧,语气透出一丝寂寥,复又强硬起来,“所以你别妄想,从我身边逃走。” 心弦重新绷紧,我缩回手,暗中痛斥自己竟会因他心软:“我们这是去哪?” “离开君士坦丁堡,去安条克的行宫。”他挑起我的下巴,“留在这太多往事的老皇宫里,只会让我心上生疮。” 安条克?这近乎陌生的地名在脑中一闪,我惊了一惊。安条克是叙利亚行省的首府,罗马东部的大都城,丝绸之路的重要中点……通往波斯的关隘。 不知安条克离这儿有多远,我已一下子紧张起来。尤里扬斯去那做什么?无暇考虑这个问题,我已被更迫在眉睫的问题缠住思绪。伊索斯还在等我的信号,而弗拉维兹与我才刚刚相见…… 用力推开尤里扬斯,我拉开紧闭的百叶车窗。窗外是飞逝的城区之景,奔跑追随的人群像浪潮一样紧追其后,不远处伫立着一扇高大的城门,外面等待着的是我全然陌生的风景。雨下得很大,水珠扑在我脸上,正如接踵而至的焦虑。 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无法让这车停下,只能期冀伊索斯的毒已顺利解除,他们听见外面的动静,会伺机自己逃走。不甘的狠狠捶了一下车门,我便被尤里扬斯重新拖入怀里:“怎么?舍不得这里?还是…舍不得被我关着的同伴?” 我警惕地一下直起腰,他发现了?抬眼撞见那试探意味的眼神,我又生出几分侥幸。生怕被他看出破绽,我勾住他的脖子:“不,我只舍不得你。” 这话一出口,连我自己的头皮都发了麻来。 眼前浓密的睫毛一颤,泄出一星惊艳的亮色,面具下红唇随之牵起一丝弧度,却不像有多欢欣:“真动听。再说一遍听听?” 后颈被拢住,收得很紧。我屏住呼吸,打定主意与他曲线周旋,从善如流:“我舍不得你。” 话音未落,头顶轰隆一声巨响,将我吓了一跳。有如雷鸣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变幻的光线溢入昏暗的车厢,我意识到那是欢庆的烟花,继而感到一阵喜悦。这无疑是最好的信号,伊索斯他们必会趁此机会行动的。 尤里扬斯执起权杖将车帘掀起,将我抱翻过去,凑在我耳畔轻声:“喜欢看烟火吗?” 我抬眼望去,明明毫无心情,却也不由自主的被天空中的景象吸引。 一簇簇绚丽多彩的光束犹如漫山遍野的鲜花,争奇斗艳在阴霾之中绽放、燃烧、喷薄,在短短一瞬之后,就宛如燃烧的飞蛾,又像流星织成的大雨,像奔赴战场的金戈铁马,朝无垠大地与广阔大海前仆后继的坠落下去,壮烈而又凄美。 “很美是不是,但你看它们,转瞬即逝,永远来不及留住烟火的光芒。” 亲吻落在耳畔,一股没来由的哀伤沁入心间。搂住我腰身的手又用力几分,使我与他的身体紧密相贴:“唯有夺去火种,让他无法燃烧,紧攥在手心,才能感受到光热…你说是不是?” 这语气既缠绵悱恻又危险至极,像一缕蛛丝勒着咽喉喘不上气:“可烟火从不是炭火。攥在手里,只会被灼伤。” “我情愿被灼伤。”他轻声耳语,呼吸烫得灼人,“你最好把我焚成骸骨,烧成灰烬,阿硫因。因为我和你,这一世至死方休。” 心头狠狠一震,一簇烟火猝然攀上高空,轰轰烈烈的怒放开来。至耀至亮的光芒撕裂云翳,仿佛焚烧了整个穹庐。   ☆、第82章 【LXXIII】遭遇围捕   “我情愿被灼伤。”他轻声耳语,呼吸烫得灼人,“你最好把我焚成骸骨,烧成灰烬,阿硫因。因为我和你,这一世至死方休。”   心头狠狠一震,一簇烟火猝然攀上高空,轰轰烈烈的怒放开来。至耀至亮的光芒撕裂云翳,仿佛焚烧了整个穹庐。   “你是个疯子……”眼前又忽然浮现出那一夜的大火,我不自禁地喃喃。   “而你是灾祸。潘多拉的盒子。”他放下车帘,手指滑过我的胸膛,“我违背誓言将你打开迎来注定的惩罚,只为求盒底深埋之物,可求来的却是谎言。”   他埋在我后颈,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重重咬上我的肩头,用那权杖拨开我的腿,手朝我腰间探去。不巧车身猛烈的颠簸了一下,便像是从平坦大道驶上了石头古道,左右晃荡起来,震得我的身体贴着他上下耸动,不是交合,胜似交合。   我吓了一跳,没料到这家伙会突然其兴,忙抓着扶手,试图撑起身体,却被他搂得更牢。连番颠簸之下,后方他的那物已升了起来,随车起伏顶着我的尾椎阵阵厮磨。不堪的记忆又一股脑涌入脑海,屈辱愤怒令我全身僵硬,身体却已然兴奋了起来。烟火爆炸声此起彼伏,送行人群的喧哗不绝于耳,车帘更不时随风起伏,更加剧了我的羞耻感。   狭小的空间无路可退,我只得一动不动,避免惹得火更旺,紧握住权杖:“这可是你登基的日子,皇帝陛下!”   “再叫一声?”他攥紧我的手,将杖柄抵到我腿根处,轻轻转动。布满雕纹的冰冷杖身随车身震动激来一阵麻意,我敏感地向后一缩,后方却被压得更紧,进退不得。厚实的衣袍后,胸膛热意已渗透到脊背上,化作一层汗液。   我紧闭双唇,想到弗拉维兹就在附近,一时无地自容。   沉默似乎愈发刺激了他,隐秘的侵犯变本加厉。他轻咬着我的耳垂,手摸进衣内,揉捻我的乳首,又探向了亵裤之内细细抚摸,动作不大,却被车身震出难言之痒,饶是我极力忍耐,也禁不住轻轻发起了抖。   “真舍不得弄脏这身皇袍……”一条腿被权杖挑起,衣摆被掀到膝上,我立时跳起来,头正正撞到车盖。头晕目眩之际,身体又被扯入怀里,抓着双腿按在劲瘦的腰身上。   车身颠抖的更加剧烈,身下硬物直捣后方,隔着一层衣料呼之欲出。我抓紧他的肩膀,支起腰背想躲,头顶却已毫无空隙。一低头便与那张面具近得耳鬓厮磨,幽深眼底雾气弥漫,红唇却噙着一抹玩味又讥诮的笑。   我的目光却被他脑后的窗子吸引———透过一条缝隙,我竟窥见一道疾风般的身影在不远处紧追不舍,乍看之下熟悉无比,那像是伊什卡德!   他想干什么?伺机将我救走?伊索斯他们逃出来了吗?   不敢多看,我重新将目光聚回尤里扬斯的脸上。而这短暂的一瞥似已让他察觉了什么,眯起眼向背后望去。   鬼使神差般的,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毫不犹豫的吻下去,笨拙急切的啃咬他的唇。顾不上任何羞耻,我分开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配合着车身震动摩擦他下腹的凶兽,那一瞬间我感到他袍下的双腿绷紧,继而权杖就压住了我的腰。   “我不知道这种场合能令你兴奋。”他的嘴唇挪到耳畔,声音嘶哑潮湿,似乎已然情动,忘却了刚才的异样。   “少废话。”抓紧他的肩膀,我一低头吻上他滚动的喉结,抬起眼向窗外扫视。伊什卡德仍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影子,只有可能是塔图。两个人,能对付的了皇家卫队吗?假如,能挟持尤里扬斯……   这个念头从脑中冒出的瞬间,远处一抹腾然跃起的亮光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来自那个宝蓝色的穹顶之后。难道是伊索斯他们已经突围了?   我眯起眼,细细远眺,但那亮光却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我的小爱神……”尤里扬斯慵懒地仰起脖子,手指抚过我的脊背,杖柄撩过我的臀沟,“让我猜猜你此刻在想什么?”   股后一凉,衣摆已被挑到腰际,亵裤也被剥下半截。我心念一动,索性硬着头皮去拆他的腰带———那能用来将他绑住。谁料拆下一半便被他攥住了手,我胸中警铃大作,却被他把着手将衣袍扯松了些。   松垮襟口的阴影中露出雪原般苍白的胸腹,优美的腰身下,两条深深的人鱼线若隐若现,像通往秘境的河道,直达那蛰伏着狰狞猛兽的茂茂密林。   被征伐侵犯的感觉一刹那袭上周身,饶是情势所迫,我仍一下乱了呼吸。闭眼撤离视线,我依偎进他怀里,袒胸露腹,与他肉贴肉的紧密贴合不禁惹得我打了个激灵,仿佛溺水之鱼回到鱼池般说不出的惬意。耳畔呼吸蓦地加重,将我的亵裤一拽剥到了膝盖,底下物事犹如出水巨鳄,在湿润的泥潭里翻腾厮磨。   车身震抖激起阵阵麻痒,臀肌本能的缩紧,好似亟待蹂躏。我咬紧牙关,极力蜷起发软的腰身,将他重重压住,目光投向窗外,一眼便瞥见那两抹黑影已追近了卫队之末,如两只离弦之箭绕开,朝我所在之处抄了过来。   血液骤然加速,倒流般冲向血口,使我的筋骨如上弦之箭寸寸张弛,强忍着一跃而起的冲动,我沿他的双臂摸下,意图扣制住他的双手,十指却被绞缠住。   他隐忍的压住喘息,低声耳语:“逃吧,我的小爱神,如果你能逃得掉……”   我警觉地支起身体,双手被牢牢反握,只听嘶嘶一声,腕部便被细腻的蛇身缚住。身下被狠狠一顶,仿佛被他的性器贯穿了躯体,兽类的力量在体内篷爆开来。来不及叫喊,嘴就被紧紧捂住,不容缓和的力道在体内重重捣送起来。   “别叫出声……我可不希望我们成为整个罗马的丑闻。传到波斯王耳里,你这忠臣也无地自容,是不是?”   他诱哄般的轻声吐词,腰胯配合震荡毫不留情的狂插猛送,次次直击靶心。凸起的细鳞随车体颠簸刮过内壁,锥心刺骨的酥麻感像燎原的星火一刹那间就烧遍了整个下半身,令我霎时间就软了腿脚,脚趾也不能幸免。   “在罗马皇帝的登基之日,和他在御輦里翻云覆雨……真是大功一桩!”   屈辱随在血液里层层炸开的快意节节攀升,我勉力撑起身体,却被背后权杖牢牢压制。车似突然加快了速度,上下颠簸犹如惊涛骇浪,身体被顶得猛烈耸动,身体与他相连之处像裂开一道无底深谷,将五脏六腑一股脑袭卷进去。   我仰起头颅,双腿痉挛得如狂风中摇摆的树,汗水淋漓肆淌。身体像被滚动的车轮碾压成泥水,轮番压榨,胀裂的痛楚伴随着一波一波的快意从每个毛孔里泄出来,足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放开我的嘴唇的一瞬,我便控制不住地呻吟出来,却连声线也跟着震动的车身一并拔高,本能地绞紧他的腰胯。   “咻”地一声,利器破风之声不知从哪袭来,只听一声马嘶,车身猛地一震,似被掀得前轮离地,我被体内之物挑在空中,又随之重重落回去。这一下几乎将我顶得晕厥,泪水不受控地涌出来,在脸上肆横。   “放开……放开!”我掐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的低吼,却被分毫不松的搂着腰,身下侵袭变本加厉,车身愈震得剧烈,他便挺松得更快速。令人发疯的快感节节攀升,好像将肉身魂魄撕咬粉碎,送上天去。   “保护皇帝陛下,有刺客!”   又是几声锐响,蹄声纷乱,盔甲摩擦,人影攒动,大批军队似自四面拥来。这种境况,我若自身不得脱逃,他们怎样施以援手。我奋力腾出一只手,试图挣脱尤里扬斯的压制,突然车身向前一倾,将我半个身子晃出了车帘外。   我一抬眼,便望见伊什卡德的身影就在几步之遥,身体又被拖回去。尤里扬斯自上方压着我,眼神暗得可怕。他执起权杖,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可已经晚了———身后的帘帐被掀起来,他便将我们这样的姿态呈于人前。   大脑轰鸣,呆滞的一瞬间,身体被翻面拥紧,一下嵌到了底。   “阿硫因…”耳畔柔声细语犹如诅咒:“我就是要世人看见,要妄图夺走你的人看见,你被我占有的多么彻底。”   眼见伊什卡德的身影猝然凝住,一股无与伦比的羞辱在血管里爆炸,我屈起手肘撞他的胸膛,回头一口咬住他的颈部。尝到鲜血自齿间迸射开,制住身体的力道一松,我攥紧衣袍,窜出了车身,支起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的狂奔。   “你逃不掉的,阿硫因!这是我的国土!”   暗哑的呼喊好似密密匝匝的蛛丝缠住我的耳膜。我头也不回,劈手夺过一个卫兵的马,一跃而上,五指为爪抓破马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包围闯出一道缺口,如脱笼野兽般朝黑黝黝的山野中冲去。 浓稠的黑暗随倾盆暴雨如墨液当头泼来,我夹紧马腹,纵身扎进密林深处。身后马蹄声紧追不舍,左右两道劲风袭来,好似夜中突袭的野狼扑至身前,拦堵住我的去路。马受惊蹶蹄,我一把拽紧缰绳,停了下来。 斑驳的树影交叠在两个熟悉的人影身上,使他们的表情晦暗不辨。我急促的喘着气,大脑嗡嗡作响,三人相对,一时寂寂无言。 我听见伊什卡德粗重的喘息,仿佛在极力按捺着怒火。他无疑是看见了的。看见尤里扬斯在他面前将我的尊严千刀万剐,削成碎片。 指甲抠进肉里,一瞬间,我生出一种独自离开的冲动,就像狼群中斗败了的伤者,即时孤身离去,也好过以狼狈不堪的丑态待在强者的队伍里。但我不能那样做。这个军团是我的家人,我的归宿,我必与他们共进退。 “走吧。他们会追来的。” 转过身,我拍了拍马背,驱马继续前进。伊什卡德与塔图一左一右,与我并肩而行。如同我预料的那样,远处传来了追兵的声响,隐隐夹杂着狗吠。我一回头,便见星星点点的数束火光呈扇形聚拢而来,急忙加快了速度。 “塔图,引开他们。” 伊什卡德低声下令。塔图心领神会的应了一声,抓起背上的弓箭,朝另一个方向绕去,待拉开一段距离,便朝火光来袭处放了一箭。一部分追兵立时为他所吸引,如炸巢的蜂虫朝他围去。 将身体紧紧伏贴在马背上,使阻力减到最小,最标准的骑行作战姿势,我却明显感到自己的状态大不如前。算不得多险峻的地势,一匹被驯化得疼痛也激不起多少野性的良驹,竟将我折腾得有些想吐,身体在马上摇摇欲坠。 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伊什卡德靠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缰绳:“前面是城区,不利逃走,我去将他们引开,你爬到树上去。” 我点点头:“给我一些兵器,以防万一。” 伊什卡德扯下腰间的暗器囊丢过我。我纵马向一颗粗壮的参天大树奔去,临到跟前时双脚一蹬,抓住一根树干,旋身爬窜上去,藏身进茂密的树影中。瞄准那匹脱缰之马,我浑手扔出一枚四角刃,激得它朝另一个方向疯狂逃窜。 做完这一切,我靠坐在树杈间,已有了体力不支的糟糕感觉。什么时候我的武艺退化到了这种地步?我下意识的捂住坠胀的腹部,心中惶惶不安。再任它发展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孵化毒蛇的人茧? 弗拉维兹的声音犹在耳畔,让我不寒而栗。我深吸了几口气,蜷起微微颤抖的手脚,避免自己发出任何响动。不知是不是追兵们都被伊什卡德与塔图引走,一时间周遭静得出奇,只余下我自己的呼吸声、树叶摇曳声、细小的虫鸣。 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却让我感到熟悉,甚至充满了归属感。我想起受训的时候,导师将我与其他十二个初级武士扔进深谷里,让我们自己打猎求生。第三天的夜里我们遇见了一群饥饿的山狼。它们是那儿古老的守护者,我们是一无所知的不速之客。那是一场残酷的角逐,却是每个武士晋升必经的考验。 十三个人,活下来五个。其余全部葬身狼腹,不乏训练场上曾经的佼佼者。离开弗拉维兹后那段流亡的经历帮到了我———我习惯忍饥挨饿,死里求生,牢笼使我绝望,逆境却能激起我活下去的渴望。 一辈子不必仰人鼻息,如狼一样骋风而行,大诋便是我最想要的。但冥冥之中,总似有一只无形推手,使我怎么也无法步向心之所向。 正如母亲恐惧的那样,我像那星盘上一颗无力自控的渺小孤星,一点一点被向那命中注定的轨道扯去。 我眯起眼望进茫茫林海,却真的窥见了一星闪烁的亮光———追兵到了。 “kagasa!” “yaluoza!” 亮光由一星变成了一片,含义不明的粗犷口音蓦然划破了寂静。四周响起悉悉簌簌的响动,我向下望去,看见斑驳林间人影攒动,数星火光刺破浓稠的黑暗,就像一群山狼一样向四面扑去。我见那些家伙个个身形高大,是尤里扬斯的蛮族军队。他们要比普通的罗马士兵难对付得多。 野蛮、暴力、雷厉风行、乱中有序。他们作战就像凭着本能而非训练,但这就是蛮族的可怕之处。他们很难被预料,就像匈奴。 尽管清楚伊什卡德与塔图俩有多擅长甩掉敌人,鉴于伊索斯他们的事,我仍不免有些紧张。待四周静下来后,我小心翼翼的向下爬,谁知一动,我就听见了猎狗低低的吠声,神经攸地一紧。 几簇火光腾然亮起,四下赫然冒出了几个黑黝黝的人影。 而我发现其中有一名女性,竟是苏萨。 她和其他几个蓝脸的蛮人一起仰着头,直勾勾的盯着我,竟像是毫不认识我一般。 “苏萨!”我的心里咯噔一跳。她眼皮不眨,无动于衷,拿起了一个细细的吹管,瞄准了我。 那瞬间我意识到里面一定装着能将人麻痹的毒药。我本能地闪开身体,从树上一跃而下,双手抄进暗器囊,五指擒满四角刃。我怎么也想不到,尤里扬斯会控制我的同伴来追捕我,他知道这会大大削弱我的战斗力。 但他不知我们有不成文的规定,假如军团成员叛变,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见必诛之。妇人之仁,从不被允许留在武士的血液里。 侥幸避开又一针麻药,我躲到树背后,朝苏萨甩出一片四角刃。刀刃划断了吹管,也划伤了她的颈部。苏萨应声栽倒在地上。我的心里一阵刺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旋身避开其他几人。我无法判断这几个蛮人的身手,也许他们是追兵中身手最好的。狗吠声紧随其后,似乎只有一步之隔。我加大步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耳畔风声嗡嗡作响,心像要跳出体腔。 不幸的是在这片陌生而漆黑的密林里,我无法甩掉他们,转瞬就被追上。一个蛮人朝我扑来,被我狠狠撞倒,压在地上抹断了脖子。浓稠的血液喷溅在我的脸上,扑面而来的腥味一下子点燃了我的斗志。 绝不能被抓回去———这念头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冷冷的盯着那些伺机进攻的家伙:“你们的主人不许你们伤我,而我却不会手软。识相的话,夹着尾巴滚回去吧!” 黑暗中的影子不退反进,一齐朝我冲过来。我立即跃上一棵树,拔出一对最为锋利的手刃,照着冲到树下的一个魁梧的蛮子跳下去。我的膝盖落在他厚实的脊背上,刃尖刺穿了他的肩胛骨,却被猛地掀翻在地,扼住了胳膊。 我的手臂传来针刺般的凉意,一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脚,这些蛮夷的力气大得惊人,身体犹如铁箍。我狠狠用头撞了几下身上的家伙,趁他稍一松劲,手腕一旋,引得他惨嚎着支起了身体。这瞬间使我得空,腾出手肘顶碎了他的咽喉。 一脚踹开身下的另一个蛮子,我窜起身来,一刀钉穿了他的头颅。 其余几个大概为我的凶悍所慑,在几米开外,踟蹰不敢逼近。 “滚吧,你们抓不到我。”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亮了亮沾满血液的双刃,一种麻意却悄然爬上了我的手臂。我瞥了一眼那个细小的伤口,心陡然一沉。 他们毫无退意地观察着我,好像是在确认我是否中了招。我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准备攻击的姿势,手臂却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起来。一个蛮子吹响了号角,另外几个弯下腰,像几条围困猎物的狼,朝我缓缓逼来。 不远处袭来杂乱的马蹄声,更多的追兵赶了过来。 局势彻底的糟糕起来。晕眩感逐渐蔓延而上,我向后退了几步,扔掉双刃,将里面最后的东西握在手里。那是两粒会爆炸的铜球。 将它们攥在掌心,我疾跑几步,朝身后掷去。 一刹那林间爆发几团炙烈的火光,腾然升起的浓雾像粘稠的乳胶般将我重重包裹,大脑变得沉重起来,我慌不择路的朝着烟雾稀疏的方向冲去。 逃了没几步,我便全身发软,勉强靠着一根树干滑倒下去。悉悉簌簌的动静接踵而至,我警惕地撑着塌垮的眼皮,循声望去。 不知是否是幻觉,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攸忽出现在涣散的视线之内。 他骑在马上,低头望着我,全身散发着月华般柔和的光晕。 “弗拉维兹……” 勉强动了动嘴皮,我向他扑去,却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第83章 【LXXIII】双头之蛇   “别离开我……阿硫因!求你!”   “阿硫因,回到我身边。你发誓一生一世与我相守……”   “你逃不掉的,阿硫因。”   “你注定属于我,就像命运织线,日月星轨,无法脱离……”   “我的小爱神……”   或高或低的轻唤低吟重重叠叠,织成密密匝匝的蛛网,从四面袭来。恍惚间我像一只飞蛾,在那古老神殿的廊柱间穿梭,想寻个出路。希腊诸神的塑像封死了每扇拱门,高高屹立于壁上,漠然俯视着我渺小的影子。   像在嘲笑,又似怜悯。   我彷徨无所的四处游荡,最终来到那婀娜优美的阿芙罗迪忒面前。她抱臂低头,垂目望着座下铭刻的两串清晰的名字。   亲手抚过粗糙石面上陈旧的痕迹,一缕鲜血自指尖沁出,汩汩淌下,在墙壁上凝成一串字来。那是一句问话,字字词词直掘心底。   答案被凿出心土的一瞬,阿芙罗迪忒骤变了模样,满头秀发皆成了扭曲狰狞的蛇,一双半阖的美目已然睁开,狭长眼尾上挑,幽邃的瞳仁灼灼注视着我。   竟是尤里扬斯的模样。   我吓得连番后退,撞进一个温柔的怀抱。   回过头去,弗拉维兹熟悉的笑靥映入眼帘,眼若蓝海,恍如隔世。   他将那铜瓶举起,瓶口倾下,滴出来的竟也是鲜红血液。血色沿着他的足踝蔓延上去,转瞬白衣浸成紫,一头金丝染成瑰丽的暗赤,自头顶流下一缕凝成那妖异的烙印,在额心停驻,彷似一只泣血之瞳。   “你爱我,阿硫因。”   他未启唇,低沉蛊惑的声音却似勾魂魔咒直钻入耳。   “离开他,阿硫因!回到我身边来!”   弗拉维兹?   我循声望去,一眼看见那金发白衣的影子就在咫尺之外,却不待我接近便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竟是镜中倒影。再看碎片里已如活物淌出鲜血,血里生出根根红藤,结成一茧,蠕蠕挣动,从中裂开,露出一道扭曲细长的黑影。   ———一条紫红色的双头蛇。   “啊!啊!”   我不可自控的惊叫出声,四周景物乍逝,沦为一片空茫。   “阿硫因…阿硫因!”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力的手扶住我的肩膀。我眨了眨眼睛,火光钻入眼皮,使我的视线清晰起来,看见伊什卡德的脸,我顿时松了口气。   “你又做噩梦了?”   一壶热水被递到嘴边。   我摇摇头,捧起来喝了一大口,又洗了一把汗水涔涔的脸,昏沉沉的脑子才略微清醒了几分。观察四周,我发现营地安扎在一个临海的洞窟里,能眺见远处一座白色灯塔的光亮,好像离我们逃进的密林已有相当的路程。   时近傍晚,残阳将雾霭朦朦的海面染成一片绛红。   “你昏迷了三天,阿硫因。”伊什卡德说。   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我揉了揉额头,有点恍惚:“这是哪儿?”   “安条克的港口。”伊什卡德为我披上一件外套,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面色很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似乎彻夜未眠。塔图也在一旁打盹,似乎累到了极点。除此以外,我还注意到了另一个静静卧在地上的身影——阿尔沙克。他的出现着实让我一阵惊诧:“他怎么在这儿?”   “国王陛下的命令。你以他的身份被公开加冕,阿尔沙克就成了控制亚美尼亚非常重要的人质。很快就会有船来,接我们回去。”   “回去?”   终于…能回到波斯了?我望向大海,目光追随着远处港口仿佛云翳般若隐若现的船影,心情复杂。这是我期盼已久的一刻,却远没有料想中激动的心情。   伸手摸向腰际,我不禁僵住了手腕。弗拉维兹交给我的瓶子,不翼而飞。掉在哪儿了?我立刻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搜寻周围,伊什卡德捉住了我的手腕:“你在找这个吗?”   铜瓶赫然淌在他掌心。梦中的情形一瞬间涌入脑海,我一把将铜瓶抓在了手里,心突突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以前没见你带过这种玩意。别人送的?”伊什卡德靠着洞壁坐下去,看着篝火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将语气压得平和。这令我意识到,他仍在为尤里扬斯当众羞辱我的行为而愤怒。   脸顷刻似火燎,我仰脖灌了一大口水:“你见过双头蛇吗,伊什卡德?”   “双头蛇?”他似乎微微一愕,“那是传说中的生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刚刚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我将瓶子小心翼翼的塞进腰带里,“是什么样传说,你知道吗?”   “我也记不清了,似乎是跟蛇发女妖美杜莎有关。记得吗,就是那时我带你偷偷溜进宫廷藏书阁时,顺手翻了翻《荷马史诗》看见的。我不爱看神话,你知道的。”提起愉快的往事,伊什卡德的语气明显低缓了些。   “美杜莎。”我喃喃了一声,琢磨着这极不寻常的梦的含义。双头蛇一定有什么象征意义的。我明明在弗拉维兹的督促下细细品读过那些古老的希腊神话,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回忆不起关于这双头蛇的记载。   “你不该把心思放在关注神话上。”伊什卡德嘲弄地叹了口气,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将一个纸卷丢到我足下,“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少见的沉重,我意识到这纸卷里一定记载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将它展开放在火上灼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立刻显现出来。逐字逐句的读完,我不由吸了口凉气。   这是一场惊人的变故———一道足以劈裂罗马与波斯之间,早就不堪一击的停战协议的雷电。   亚美尼亚国王在前晚暴毙,而他的死,被归咎于那天代表萨珊波斯前来普教的女祭司阿尔法。一位亚美尼亚的宫廷宦官指控她在占卜用的牲畜体内下了毒,以至于国王在得到神谕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猝死。   作为使者的女祭司被愤怒的基督徒皇后绑上了火刑架,以上帝净化异教徒的名义将她活活烧死,也点燃了前来护送的琐罗亚斯教武士们的怒火,当晚,他们与亚美尼亚的军队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厮杀,驻守在亚美尼亚附近的罗马军队也参与了这场混战,最终波斯武士们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这不仅仅是一次宗教性质的冲突,更是政治上的裂变。   本来在波斯与罗马间摇摆不定的亚美尼亚全面倾向了后者,这对于波斯是极大的失利,使靠近亚美尼亚疆域的波斯国土变得岌岌可危,四面受敌。不仅如此,如果罗马全面控制了亚美尼亚,罗马就能以这里为基地进攻米底与美索不达米亚,将会威胁到波斯的心脏地带。   如果这次变故是罗马的阴谋,那么目的一定是为了向波斯开战。   我望向被晚霞烧红的天际。波斯与罗马这对百年夙敌之间的战火上溯公元前,已延续了数百年之久,会无止尽的烧下去,终究是要至死方休。   尤里扬斯那句赌咒似的话语犹在耳畔,让我心神一乱。目光落在最后一句,思绪却又凝固了。   必将王子阿硫因带回波斯,否则以死罪论处。   那么……   “伊什卡德,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僵硬的扭过脖子。那边却毫无声响,已闭上了眼睛,似乎就这一下子已无声睡去了。   我郁闷不已的摇摇头,看见篝火前搁着烤熟的海鸟,抓起来大快朵颐。这时火苗却无风自动的窜了一窜,悄然熄灭,冒出了一股青烟。   四下陷入一片昏黑。   我隐约地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忙拍了拍伊什卡德,他却毫无声息,竟好像昏厥过去了一般。忙拔出他腰间的刀,我警惕的伏下身体,细细梭巡四周。   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地动静,我抽刀出鞘,朝洞口缓慢的挪去,听见了轻而慢的脚步声,一抹白色人影从斑驳的林荫中剥离出来,露出一头柔和的金发。   我一下呆住,直到他唤我的名字,才醒过了神。   “阿硫因,跟我来。”弗拉维兹微微笑着,一缕薄红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神赐的容颜点缀得美如晚霞。   ☆、第84章 【LXXIV】你的“救赎” 我着魔似的向他走去,跟随他穿过密林,来到了海边。 远处的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海面,晚霞与黑夜此消彼长,我也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梦境,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海风撩起弗拉维兹皎白的衣摆,使他身形飘忽虚幻,仿佛一碰,便会像烟雾般散了。 “弗拉维兹……”我忍不住背后搂住他,“你真的在吗?” “如你所见,我在。” 他攥住我的手,轻轻触摸着我的每个骨节,继而抚上胳膊,回过身来,顺着肩膀触碰我的脸。我握住他的手腕,亲吻他的掌心。月光之下,雾蓝的眼珠犹如一片死水般毫无波澜,明明注视着我,却似乎越过了我凝视着无垠的远方。 我从他的眼底读到深深的绝望。 他看不见我。 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堵住鼻腔,我埋首在他颈间,手指嵌入他丝绸似的金发里,被他拥紧在怀里。不料,腹部的不适突然袭来,我双腿一软,将弗拉维兹压得跌跌撞撞,一齐坐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抱歉!” 我慌张地爬起来,习惯性地将他扶起,却被他伸手揽在腿上。弗拉维兹抚向我的腹部,眉头微微蹙起:“这里很难受是不是?” “嗯。”我局促地点了点头。 “让我看一看,好吗?”他的手指触到我的衣摆,漠然的眼底浮起一丝异色,“我也许能缓解美杜莎的诅咒。” “可你不是看不见?” “用这儿看。”弗拉维兹握住我的手背,温和的笑了。他的掌心异常光滑,潮湿冰冷,好像连一丝掌纹也没有。触碰的一瞬间,让我全身都泛起了寒意。像以前一样,我从来无法抗拒弗拉维兹这样关切的请求。 顺从将衣摆掀到腰上,我就发现肚子已凸起了一小块,活像初怀胎的孕妇。这种联想让我觉得异常羞耻,更别提是面对着弗拉维兹。他搂住了我的腰,五指张开的摸索着我的腹部。 他的掌心紧紧贴在我的肚脐眼上,像是那里长着盲文,低垂的睫毛仿佛一片彤云,神态专注得迷人。我呆望着他,如同幼时陪在他身旁识字读书。忽然间,我的腹部又收缩起来,弗拉维兹脸色一变,像被焯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怎么了?”我抓过弗拉维兹的手掌,发现他真的没有掌纹,只有一个瓶盖大小的蛇形烙印——与弗拉维兹额上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的伸指去触,弗拉维兹却收起了手掌。 “重生的印迹,美杜莎的奴仆的象征。”他淡淡道,喉头溢出一阵轻咳,“尤里扬斯将自己献给美杜莎,也将我连累了。我妄想获得新生,没想到……” 弗拉维兹摇摇头,若有似无的苦笑了一下。 心像被细线勒痛,我轻抚他单薄的脊背,为他舒缓呼吸。他的顽疾似乎非但没有好转,还比以前更加严重了。一种决心从胸中升腾起来,我伸手将他拥住。我辜负了弗拉维兹上一世,那么这一生,该换我守护他了。 “弗拉维兹,”我摸了摸塞在腰带内的瓶子,忐忑不安地问,“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美杜莎之血。它能使亡者复生,也能使活人灵肉分离,进入冥府。”弗拉维兹纤长的手指仿佛细藤攀上我的胳膊,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那就是尤里扬斯本该待的地方,他从不属于这个人世。唯有送他回去,我和你才能获得解脱。” 一瞬间那双魅惑的眼睛浮现眼前,我的胸口像被攥紧:“有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手停驻在我的肩上,垂下眼皮,灰蓝的眼底透着一种伤感:“唯有让他归于尘土。阿硫因,你是不忍心,还是害怕?你……爱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嗤之以鼻,被一丝没来由的慌乱扰乱了呼吸。弗拉维兹忽然扣住我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我想要躲避,甜蜜的眩晕感却如烟雾将我重重笼罩。他的亲吻很轻柔,嘴唇柔软而冰冷,宛如海鸟的羽翼扫过冬日的水面,寒意便像涟漪般扩散开来,使我禁不住起了一身颤栗。 颤栗,也不能自拔。 我勾住他的脖子,忘情的回应着他,肆意宣泄着经年积攒的思念。许是承受不了我的力气,弗拉维兹的身体向后倾去,我顺理成章地将他压在了身下,像一头出笼野兽啃咬他的嘴唇,汲取他口腔里甘甜的津液。这一刻我不再是以前的孩子,不再是个弱者,而是一个有能力庇护自己所爱之人的男人。 待我气喘吁吁的停下,他温柔的啄咬我的下巴,如同一位刻意放纵孩童的长者,腾出一只手抚摸我的背脊。这安抚使我僵住身体,为自己冒犯他而羞愧。是被尤里扬斯影响了吗,怎么我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难堪地将埋在他肩上,埋进他那柔软的金色发丛里,闷声闷气的道歉:“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那是因为你爱我,是不是?”不用直视弗拉维兹的面容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敢于承认深埋心底的答案。我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沙里,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我的救赎,我的小爱神。”他亲吻我的脸颊,声音却轻得飘渺,不禁令我想起另一个人也说过近乎同样的话语。 那样像诅咒般的,像蛊惑似的,摄人心魄,让骨髓也为之凝固。 恍惚间又像被拖进了深渊,我拥紧弗拉维兹,扯起嘴角:“从来都是你救赎了我。你是我的神诋……” 我们彼此相拥,躺在沙地里许久。我从未感觉心情如此平静,仿佛就要就此陷入一场亘久的长眠。沉默良久,弗拉维兹才喃喃出声:“阿硫因,你试过深陷沼泽的感觉吗?越挣扎你就陷得越深。那时你会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你会厌弃自己的身体如此笨拙脆弱,你的灵魂想要丢弃你的躯壳,爬上去……” “看看我们,都厌弃过去的自己,妄想挣脱命运,却还是被栓着手脚。” 我低头抵住他的胸膛,感觉难受得透不过气,仿佛与他一并在沼泽里挣扎。弗拉维兹在向我诉说他的痛苦与不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向我开口。他是个异常执拗的人,即便是发病时也抗拒我的帮助,情愿一个人承受苦楚。 发作得厉害时他会咳血,那时他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会异常暴躁的吼叫着命令我滚开,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祈神。不论我在门外怎样哭喊、恐惧他就这样死去,他也充耳不闻。 隐约体会到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无论你是不是深陷沼泽。我回来了,弗拉维兹。” “是的,你回来了。” 他低低重复着,似乎有些激动。他探出手摸向我面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画着我的五官,动作轻柔得缱绻。我将额头靠近他的掌心,凝视着他的双眸。四目相接之时,我看见那双空洞的蓝眼睛仿佛终于找到了焦点,涌出一种濒死之人的渴望,“阿硫因……救我吧,我真想拥有你,真想被你温暖。”   ☆、第85章 【LXXV】追兵来袭   他低低重复着,似乎有些激动。他探出手摸向我面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画着我的五官,动作轻柔得缱绻。我将额头靠近他的掌心,凝视着他的双眸。四目相接之时,我看见那双空洞的蓝眼睛仿佛终于找到了焦点,涌出一种濒死之人的渴望,“阿硫因……救我吧,我真想拥有你,真想被你温暖。”   ………………………………细密的吻犹如冬末冷雨………………………………。冰冷深入骨髓,却一下子令我忆起被那人侵犯时烈火焚身般的感觉。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我打了个哆嗦,…………………………………………   “他占有过我。”我咬牙挤出几个字。   “那我就把他占有的一点一点夺回来。”弗拉维兹的声音依然柔和,却没有一丝欲火,相反让我有点不寒而栗。我发觉自己不自禁地绷紧了腹部,我的身体起了自卫的本能。为什么我会对弗拉维兹戒备呢?   “弗拉维兹…”话音未落,他封住了我的嘴。他的双手按住我的头,不容我逃避,徐徐深入的纠缠我的唇舌。   由他掌心传来的寒冷透过头皮,将我的大脑一瞬间冰冻了起来。四周万籁俱寂,我仿佛沉入了一片虚无的世界里,恍惚间魂魄似离体而去,漂浮到了空中。   我的身体越来越寒冷,如坠冰窖,冷得全身刺痛。腹部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挣扎着,即刻要破体而出。   一声类似幼兽的嘶鸣声像从肚子里传来,我的身体又被一股力道拖拽下去,回到了原地。冰冷自肤表褪去,一团火热自体内升腾起来,我大口喘息坐起身,自卫的本能驱使我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却见弗拉维兹一脸惨白地瘫倒在地,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我急忙将他扶起,被他挥挡开手臂。弗拉维兹就像是惧怕什么般蜷缩着,断断续续的咳喘:“别过来!你体内的东西……它会伤害我!”   “弗拉维兹!”我紧张地拍打他的背,可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肤表,他便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蹙成了一团,他的脊背弯曲,身下白袍皱成一团,像只从天上坠落而死的水鸟。   我咬了咬牙,缩回手臂,不敢再接触他,僵在原地。   又像当年一样。明明与弗拉维兹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跨不过这点距离,只能无能为力地看他承受折磨。而现在,我与他之间更隔了另一个人,一个手持枷锁的魔头,他缚住了弗拉维兹,也缚住了我。   如果能做点什么。   如果,能立即去为他做点什么……回去再次面对尤里扬斯吗?   胸中杂绪纠作一团,仿佛被丢进沸锅里煎熬。   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余光扫到海面上的一道云翳般的影子,我不由心中一惊,定睛望去。   那是一艘正在抛锚的船。   一种不寻常的预感攀上心头,我站起身,眯起眼观察不远处停泊的船。它的体积并不大,但即使是在夜里,仍可看出是帆是漆黑的。心里咯噔一动,我暗忖这难道就是国王陛下派来接引我们的船吗?   得去通知伊什卡德他们。   正这样想时,背后便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响动,我立即架起弗拉维兹,藏到一块岩石背后,却见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正是伊什卡德他们。   “阿硫因!是你在那儿吗?”伊什卡德低声喝道。   “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我压低声音对近乎半昏迷的弗拉维兹道,他双目半翕,点了点头。我擦干他脸上的汗珠,深吸了口气,站了出来。   我朝他走过去:“我在这儿。”   他点了点头,背后跟着另外两个人影。塔图将兵器袋扔给我,阿尔沙克则如影随形的贴着伊什卡德,脚上拖着镣铐,一副弱不禁风无枝可依的模样,浓黑的眼眸却仍然很亮。他懒洋洋的打量了我一番,冲我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我跟这个与我容貌经历都有几分相似的家伙相看两生厌,撤开视线,懒得搭理他。我尚且如此,尤里扬斯与弗拉维兹这对孪生兄弟,大概更是憎恶彼此。   憎恶彼此折射出的自己孱弱的影子,厌弃命运在过去留下的丑陋凿痕,痛恨自己所犯下不可弥补的罪咎。越是渴望救赎,向往新生,就越是对类似自己的影子弃之如蔽。   “走吧,我们准备上船了。”伊什卡德迎面走来,有力的手臂将我环住。   “伊什卡德,请你允许让我带一个人走。他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转过身,郑重地请求道。伊什卡德有点诧异,显然是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朋友”感到意外。我忐忑不安起来,这个决定大胆得荒谬。以他的下属的身份,我绝无可能得到他的应允,但为了弗拉维兹,我不介意以王子的名义压他一筹。   不待他回答,我已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回到了那块岩石边。可再一看,哪里还有弗拉维兹的身影?就这么一会功夫,他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谁从这儿离开?”我循望四周,可根本找不着弗拉维兹的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伊什卡德盯着我,摇了摇头:“你说的朋友什么人?”   “难道是海妖,藏到海里去了?”阿尔沙克打趣道。   怎么回事?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心疑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但有关弗拉维兹的记忆却那么真实,驳斥着我的这种想法。   心空落落的,像挖走了一大块,我摇摇头。   伊什卡德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是生怕我突然逃走一般。   理智使我已也无法放任自己提出任何要求。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密林,目光流连于一片茫茫黑暗中片刻,艰难地迈开了腿。   接下来的一段路似乎漫长无比,又出奇得短暂。我盯着脚底的沙滩,沉默的跟随伊什卡德前进,直到脚下的路变成灰色的石面。   这是一个废弃掉的古老码头,它的入口还贮立着手持三叉戟的波赛冬的雕像,但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船静静的泊在我们面前,仿佛引渡亡者们通往冥府的舟。漆黑的帆布在风中摇曳,猎猎作响。   登上梯子的一刻,风刮得猛烈起来,天上又飘起了雨,隐隐有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势头。不安随降落的雨水浸透衣物。   这里似乎是海峡最狭窄的区域,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对岸模糊的轮廓,伊什卡德告诉我,这里是罗马的边缘地带,常有海盗们在这儿打劫过往商船,但这里一半属于罗马,一半属于波斯,是两国的停战区域,从这出发抵达波斯非常近,是最安全的路线。   他这样说时,我却愈发不安,而这种不安很快被应验了———隐约之间,有什么动静顺风传来,像是一大队人马逼近的声音。   ———尤里扬斯!   这个名字在颅内炸响,我的心都快要窜出胸口。   ☆、第86章 【LXXVI】剑拔弩张   ———尤里扬斯!   这个名字在颅内炸响,我的心都快要窜出胸口。   “快点!”   伊什卡德冲正在收锚的水手们低吼了一声,可从那声响听来,追兵已经很近了。我循声望去,稀稀寥寥的火光从夜幕里透出来,然后越来越多,很快汇聚成一片,犹如燎原之火。来的人数足足有百人之多。   汗液沁出背脊,目视着火光愈来愈近,紧张感密密匝匝地将我擭住。你逃得掉吗,阿硫因?那个低沉蛊惑的声音似在耳畔诱问。   我抓紧船桅,手心不觉间已湿透。三列身着甲胄的追兵占领了海滩,一道紫色身影宛如凯旋的王者从黑暗中纵马冲出,转瞬已逼至近处。一道亮弧划过上空,三根利箭正正钉在波赛冬的头颅之上,使它四分五裂地坍成了一片废墟。   即使看不见,我也听见了数把弩箭一齐上弦的声音。   “你们趴下!”我一步跃上船桅,夺过伊什卡德背上的弓箭,抬起手臂拉满了弦对准尤里扬斯。他不会对其他人手软,但他至少需要我的命。   “陛下!”   几簇火光将他围绕其中,夜色中的人影身上的锁子甲反射着粼粼的冷光,他仰起下颌,那张诡异的面具忽明忽暗,宛如一轮乌云中的残月。我手里的反曲弓,能在三百米之外射穿敌人的甲胄,而他不闪不避的面对着我。   “这么隆重的阵势……王子准备离开罗马?”他的声音缓慢幽沉,根本无视我的警告,策马逼近了几分。   起锚的刺耳声响似警钟敲打我的耳膜,却无法阻止海滩上的追兵们的动作。   纷纷袭来的铁钩似野兽的爪牙,攀住这笨拙的如同一只水牛的船身,使它难以动弹。船身一下下撞击码头,发出受伤的哀鸣。   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下来,阿硫因,你到船舱里去!我来与他交涉!”伊什卡德厉喝了一声。   “你不明白。”我摇摇头,挡在他身前。   尤里扬斯勒住马,接过一把弩箭,对准了我。   刹那间我心中一跳,又见他弩头又稍稍一偏,直指向我的身后,又不知怎么放了下来。   “罗马之主啊,你就是这样迎接客人的吗?”   一个冷冽凝重的声音自我的背后响起,一刹那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我跳下船桅,瞠目结舌地瞥了一眼伊什卡德,他却似比我更加震惊。   “国王陛下。”我在那被身着斗篷的人影前单膝跪地,慎而重之的行了个礼。   我低着头,看着衣摆下紫色的软牛皮靴子缓慢的越过身边,才抬起头来。高大的人影背对着我,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瀑布般浓密的黑色卷发。金色的发箍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一粒镶在日轮形底座上的碧玉猫眼石流光溢彩。   我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国王,他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像神明一样俯瞰众人。我想起伊索斯的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国王越过我们,独自走向危险四伏的船尾,我连忙随伊什卡德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心翼翼的护驾。   身后立即响起一阵脚步声,数抹人影投射在甲板之上。我回头扫了一眼那些从船舱里走出的黑衣人,略一数有上百个。他们必是皇家卫队里最精锐的战士,个个都能以一挡百。若是我与他们其一交锋,大概也没什么把握能赢。   原来派来这样大的一艘船,果然不仅仅是为了接应我们几个人。   见此状,尤里扬斯才怠慢地扬了扬手,四周响起一片兵器放下的碰撞声。   “久违了,沙普尔陛下。真没想到您会亲临罗马,真是蓬荜生辉。”尤里扬斯用流利的巴列维语说道。他态度客气,姿态却慵懒倨傲,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罗马之主,不知能否劳您移驾,上来说话?”国王陛下扬了扬手,梯子便被重新搭了下去。他的语气很平和,举手投足却自有一股威仪,让人不敢亵渎。   不难推测,逼他亲赴罗马的,必是跟前几日在亚美尼亚发生的那场变故有关。也许是来议和,与尤里扬斯谈判的?但那也该由使者代劳,即使是停战区域,也有精锐的暗卫护驾,这样亲自前来,也实在太冒险了……   我不可置信地思考着,却见尤里扬斯真的下了马,独自走了上来。他身旁的几个卫兵警惕地举起了弩箭,四下一片寂静,实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望着那颀长的紫衣人影缓缓走上甲板,一股无形的压力随海风扑面而来,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船头的风灯被点亮,桌椅被摆放到甲板中央,一张地图摊开放在了桌面上,我打量了几眼,上面清晰的描画着罗马与波斯各自的疆域。   “把军符拿来吧,伊什卡德。”   国王坐了下来,一只手压住地图的一角,淡淡的下令。   伊什卡德应声上前,狼形的铜印被放在地图中央,不偏不倚的压在亚美尼亚的位置上上,宛如那座横亘在亚美尼亚腹地上壮美的阿拉拉特神山。尤里扬斯盯着那军符,似笑非笑,也从容的落了座。   暗淡的光线中,他抬起眼皮朝我看过来,眼瞳里似燃着幽幽磷火。唯恐被那眼神灼噬,我挪开了视线,手心已汗液涔涔。   一场王者交锋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夕即将展开,我不懂政治,却已能嗅到这场纸上谈兵弥漫出的硝烟的气息。   ☆、第87章 【LXXVII】王者交锋   一场王者交锋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夕即将展开,我不懂政治,却已能嗅到这场纸上谈兵弥漫出的硝烟的气息。   “阿硫因,伊什卡德,你们退下。”   这命令使我一愣,但国王的意旨不容置喙,无人敢逾越。而的确,以我们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旁观的。   我们一行四人都被带进船舱里。门被关起的一刻,风雨浪潮声被抛在外面,听上去仿佛一场激烈的战役在千里之外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却与我们毫无干系。我隐隐觉得不安,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   带有咸味的雨水趁虚而入,挟来低低的交谈声。我侧耳欲细听,但两个暗卫却忽然出现在窗前。我吓了一跳,只好又悻悻的关上了窗子。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就好像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从一个兽厩逃进了另一座牢笼。   我疑惑地看向伊什卡德,他摇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一点风声也没有。”   “真让人诧异,没想到堂堂波斯王竟会亲自前来,可惜亚美尼亚早就像个妓女一样朝罗马大张了腿。”阿尔沙克咯咯地笑起来,他支肘撑在桌上,似对一切满不在乎,只媚眼如丝地瞅着伊什卡德。   诚然他的话语粗俗,但说的并没有错。亚美尼亚对罗马就像敞开大门迎接亚历山大的巴比伦一样,一面盈盈媚笑,一面在波斯身上捅刀子。   伊什卡德没理会他,仰脖饮了一口茶,像咽酒般蹙起了眉:“国王陛下是为了另外半个军符前来的。他希望稳固多年来驻守在亚美尼亚的势力,与罗马制衡。维续和平。波斯现在局势很不利,阿硫因。尤里扬斯言而无信,多瑙河沿岸聚集了很多蛮族军团,我想他是有意向波斯进军,或者,他是在示威。”   “他与君士坦提乌斯一样觊觎波斯疆域……”我忐忑不安地转到另一扇窗前,推开一条缝:“你说,国王陛下会与尤里扬斯怎样交涉?他拿什么交换军符?”   天空中响起闷闷的雷鸣,夜空乍然一亮。   “那要看尤里扬斯最想要什么。但在我看来,这场战争不可避免。”   我沉默不语。无法否认,从帕特亚时代开始,历任的罗马皇帝就不依不挠的想要吞并亚美尼亚,继而进攻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将这片广袤的土地据为己有。   以亚美尼亚的现状来看,于罗马而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就像开了豁口的瓜瓢,而他们则是一群寻味而来的白蚁,可以随时借机侵入。   那眼下看来,国王陛下特地派遣我们来助尤里扬斯除掉君士坦提乌斯,登上帝位,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向决策英明的国王陛下,为什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又冒险前来试图弥补呢?尤里扬斯显示是不值得信任的家伙。   按捺不住愈发浓重的疑惑,我悄声无息的爬出墙去,迅速关上了门,不管伊什卡德的阻拦,敏捷的靠近了船头。   “若沙普尔陛下愿将阿硫因王子留在罗马为质,我自会信守承诺交出军符,但现在,陛下又要将王子带走,怎么能怪我食言而肥呢?”   天际乍然响起一道惊雷,将我震得浑身一抖。扭头循声望去,我看见国王陛下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孔冰冷得不似活人。他拾起那半个军符,竟似在慎重考虑这个问题。我紧张地双拳冒汗,声旁忽有声响,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胳膊。   是伊什卡德,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野心勃勃的罗马之主啊,你对美索不达米亚的觊觎之心已昭然若揭,我怎么能将我唯一的子嗣,萨珊王室的储君交给你?”   我屏住呼吸,尤里扬斯沉默了一瞬,慢悠悠道:“那么我可以理解为,沙普尔陛下执意要带走王子,不惜向罗马宣战了?”   我心中一惊。   “如果你打算横加阻拦。”国王指了一指那些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暗卫,“他们身上携带着火药,个个都会以死相搏。”   他的话音未落,为首的一个暗卫便拉开了衣衫,我惊诧的发现他的腰间赫然绑着一串铜球。他取下一个扔进海中,炸开一圈燃烧的漩涡。海滩上响起一片机弩上膛声。这下不止我,连伊什卡德也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存在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重要,值得国王陛下这样大动干戈。   【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灰暗的天空淤积着厚重的云霾,宛如大军压城。   尤里扬斯搁在桌面上的手攥握成拳,那颗紫戒指闪烁着一种剧毒的光芒,像毒蟒的瞳。   一刹那,我直觉他立刻要做什么可怕的决定,而他只是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那些身藏火药的暗卫,停留在我的身上:“你会后悔你的决定,波斯王。”   “如罗马之主有意成为瓦勒良皇帝第二,我不介意效仿先王沙普尔一世,将舒什塔尔的囚牢大门打开,迎接你的到来。”国王淡淡道。   这话显然立即刺激了尤里扬斯。他站了起来,掀起了那张地图,缓慢地将它至上而下的撕了开来。   这样高傲不可一世的家伙,怎能容忍自己被敌人与沦为沙普尔一世的奴隶的落马皇帝相提并论?瓦勒良被囚禁在舒什塔尔半生,为萨珊王朝带来了许多罗马人先进的建筑与工程学知识,实为波斯之幸,却是罗马之耻。   国王陛下会说出这种话,看来是对罗马长期的骚扰忍受已久,本来就做好了重新开战的准备。   “沙普尔陛下,我今日纳进手里的领土,便是你波斯将来要割让给罗马的疆域。等那一天到来……”尤里扬斯的笑容敛去,手交叠搁在权杖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要你看着,你唯一的继承者变成我终身的囚徒。”   这露骨言辞令我感到一阵羞耻。我提起弓朝他放出一箭。寒光擦着他耳侧而去,切断了他的一缕头发。这举动却丝毫没有威慑到他,他拾起肩上的断发,若有所思的凝目望着我,嘴角微微勾着,又仿佛悲伤到了极点。   这情形就像是初入圣宫的那晚。假如那天我没有前去,没有一脚踏入他的陷阱,一切是否会不同?   终于得以逃脱这魔头的手心,难道不该欢欣鼓舞吗?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冲他露出一个冷笑。   “我们会再次重逢……阿硫因。”尤里扬斯与我擦肩而过,暴风雨中他的声音清晰低沉,“我一生从不像命运投降,惟独这一桩除外。”   “那么我也不会向你投降。”我针锋相对的回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会的。我在你身上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记,你逃不了我。”他近距离地凝视着我,继而目光落在我的腹上,眼神里透出的柔情让人心悸。我直视他的双眼,一种莫名的情绪爬上我的胸口,像蝎子的锥子扎在心上。   毒性扩散开来,深入肺腑,那毒名为“尤里扬斯”这个名字。   四周响起弓箭涨弦的细响,但他置若罔闻。我与他的距离很近,呼吸交织。走过去时他的权杖顶端滑过我的小臂,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道焯烫的热意。   我抬起手,看见被他碰过的地方浮出一团红纹,细看之下竟是一个蛇护卵的图形,里面包含着一串小字。他的名字。   “这是什么?”我反应过来,回头冲他喝道。   但尤里扬斯就像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船。   直觉告诉我这标记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至少一定跟我肚子里的邪物有关。我想追上去将这始作俑者立即拦住,但一个不容抗拒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擦干掌心的冷汗,朝身后的人半跪下来。   “国王陛下。”   雨下得更大了。一双手落到我的肩上,用温和的力道将我扶了起来。   “你以后不必向我下跪,我的儿子。你该称我为父王。”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看向这个世上,我仅存的、陌生的、遥不可及的亲人。他亦凝眸看着我,向来沉静的眼里泛起一种怅惘,仿佛透过了我看见另一个人。我想他一定想起了我的母亲。幼时我曾无数次的企盼他的出现,曾在母亲死去时怨恨他,甚至在被收养后一度强行否认他的存在,而当他真的站在面前时,我却感到了强烈的无所适从———父亲。   这个词于我而言,是多么的奢侈啊。   “是。”我点了点头,却终究是没能将“父王”这词念出声。我的语气无比平静,胸腔里却翻江倒海。船身如同笨重的巨兽在脚下震荡起来,乘着风浪朝海峡的另一端驶去。离开岸边的时候,我不自禁地望向了雨幕中渐行渐远的军队,那个紫色的人影,直到他渐渐隐没于夜雾之中。   ☆、第88章 【LXX】隐藏暗面   天际响起一声可怖的轰鸣声,大雨倾盆一般落下来。在武士修习时我总习惯于在大雨中静坐,以求冲刷走心中杂绪。而此时我却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冷静。   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夜里,暴风雨侵袭着我的睡梦。恍惚间,我像回到了最初遇见弗拉维兹的那夜,爬着那漫长的无止境的阶梯,投进他的怀里。他逼我在阿弗洛迪德的雕像前立誓,可我没来得及向他许诺,神殿里就燃起了轰轰烈烈的大火。他顷刻化为焦骨,而我变成了一只离巢的雏鹰。我展开双翼,飞过山川,飞过海峡,彷徨无所归依,双足却被一条蟒蛇缠缚。   我向下坠去,随漫天烟火一起坠进深谷,宛如飞蛾扑向烈火。身体灼烧一般发起了烫,我又成了人的模样,手无寸铁,赤身裸体。我的手脚拴着镣铐,腹部像女子一样隆起,肚皮上印出一个小小的婴孩手印,似挣扎着想要出世。   “这是我们的子嗣,阿硫因。”低沉魅惑的声音响彻耳际,一双手臂将我拢住,宛如弗拉维兹当年一样将我轻柔抱起:“我会保护你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自上空炸响,我惶然惊醒,全身像淋了雨一样沥满了汗,浑身害着高热。抓起枕边水壶,我大灌了几口,将头埋在双膝间,极力平复紊乱的呼吸。   我捂住肚子,肚皮里蛰伏之物便犹如初春醒来的蛇,一下子有了动静。我立即缩回手,想起那梦境中景象,汗濡湿了掌心。突然“砰”地一声,将我吓了一大跳,门大敞开撞在墙上,哐啷作响,似有鬼怪在海中疾哭。   一脚踹开被褥,我冲到门前,刚要关上,却猛地怔住了。   那雨幕笼罩的暗处,一身白衣的人全身湿透了,面色惨白的望着我,宛如从海里爬出来的水妖。   “弗拉维兹!”我一步冲上前去,“你什么时候上的船?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他微微一笑,手抚上我的脸颊:“我不藏起来,又怎么跟你一起走?尤里扬斯又怎会放过杀死我的机会?”   “进来吧,你都淋湿了。”我百感交集地将他搂住,没想到奢望竟成了真。   “不,里面太温暖了,我怕火。”弗拉维兹拥住我的肩膀,他的身体在风雨中微微发抖,双臂犹如黏腻冰冷的蟒蛇紧紧勾住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烛灯,火苗烧得正旺。尽管弗拉维兹已死而复生,但大抵永远也无法摆脱当年被活活焚死的阴影,正如我恐惧再被戴上镣铐。心中蓦地刺痛:“我去把火灭了。”   刚回过身,身体被他从背后拥牢:“阿硫因…你还害怕暴风雨吗?”   “不了。”喉头涌起一股酸涩之意,我摇摇头,“自从离开你,我就不再怕   了。”当再无所依傍,没有退路,世上唯一的牵挂变成了“生存”,一个人还有什么恐惧呢?可现在,我又有了。   “别再离开我,阿硫因,没有你,我无法独自存活。”弗拉维兹深嗅着我的脖颈,他的嘴唇很凉,贴得很紧密,像在吸血般吸纳着我的热度。   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感爬上脊柱,我本能地挣了开来。他仓皇地在虚空中朝我摸索,空茫的蓝眸缓缓转动着,犹如粘灰的玻璃,毫无光芒。我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脸颊:“我去将火灭了,在这儿等我。”   他点了点头,却仍然站在门外,一步也不肯踏进来。   我来到桌前,吹灭了那盏烛灯,室内霎时陷入了一片浓墨似的黑暗,海风卷来的寒意包裹了全身,令我心里冒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一道极亮的电光划过天际,将室内耀得亮如白昼,这一瞬间,我瞥见似有一道阴影映在桌面上,又随极速袭来的黑暗消失。微弱的呼吸气流缠绕着颈间,背脊如遭冰冻。   一回头,我便近距离的对上那对毫无焦距的眼眸,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竟窥见那眸中的瞳仁有短暂的刹那成了细细的竖瞳。像蛇一样。然而我一眨眼,它们就被隐藏在了密而长的睫羽之下。他垂眼望着我,像能看见我一样。   “弗拉维兹……”   我低呼这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危险———弗拉维兹很不对劲。   腹上忽然一凉,我低头看见他的手掌覆在我的肚子上,手指微微发颤,骨节泛起青白的颜色,疼痛随之袭来。忽地,自我的耳膜深处响起一声细小的叮咛声,引得我浑身一紧,一把抓住了弗拉维兹收紧的手掌。自卫的本能使我用力过猛,弗拉维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我将他扶住,却被他推了开来。   “为什么要保护尤里扬斯的子嗣?”变幻的电光中,我看见弗拉维兹的脸上浮现出隐约可辨的哀伤:“你不是爱着我吗?”   梦中的声音犹在耳畔,我打了个抖,脱口反驳:“你胡说什么,弗拉维兹?我只是身中诅咒而已!等回到波斯,便有强大的巫师可以帮我解除!”   “我就可以,阿硫因,只要你全心全意的相信我,把自己交给我。”他的语气柔和起来,朝我探出一只手。   我向他走去,却不禁想起尤里扬斯朝我伸出手的姿态,只是短暂的一个犹豫,弗拉维兹的手就收了起来。他漂游四散的视线聚拢到我的身上,脸上渐渐涌现出惊异、疑惑,以及……一种莫大的失望。   “我相信你,弗拉维兹,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最怕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以往每次我向弗拉维兹请求允许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结识了什么样的新朋友,他就会这样看着我,总让我觉得我仿佛是背叛了他。   “我从未背叛过你,只是我不像当年一样会依赖于你。我已经从小孩子变成一个男人了,现在该换我保护你。”我握住他放下的手,“它会伤害你的身体不是吗?相信我,我会摆脱尤里扬斯的诅咒的。”   他抬起手臂,抚摸我的头:“你摆脱不了他。阿硫因,你被魔鬼引诱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我的心一跳,手僵住:“察觉什么?弗拉维兹,别胡思乱想。”   他的疑心病还像以前那样重,在这点上他与尤里扬斯倒是一模一样。   “你喜欢能与你匹敌的人,不是吗?你的确不再需要保护,阿硫因,你的天性就像只桀骜的野兽,只雌伏于能征服你的强者,但你永远不会甘愿被关住。”他的声音被几乎湮没在阵阵雷鸣中,虚弱而幽怨,“这就是我被厌弃、被抛却的原因啊———为了变强,为了能追上你。”   “可我从未厌弃过你。”这话仿佛一根冰锥击中胸口,我就像幼时般极力向他自白,生怕他的顽疾发作,却竟隐约觉得这字字不假。   我强令自己抛开这种错觉,将他紧紧搂住,呼吸乱得厉害。   “是的,你从未厌弃我,你只是依赖我的温暖,又恐惧与我一生一世龟缩在囚牢里。是我自己,厌弃我自己而已。”他轻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仰起下颌,灰濛濛的眼睛似含着无限悲怨,又异变成了一种破碎的恨怒。   “弗拉维兹!”我一步追上他,喉头蓦地溢出一丝没来由的恐慌,却不敢伸手去拽他。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着你。”   经年结成的厚茧仿佛裂出一条大缝,灼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我怔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脑海深处另一个人的声音却回应般的响起,暗哑清晰。   那声音在一字一句地问:你爱我吗,阿硫因?   弗拉维兹顿住脚步,他的身体僵住了,瑟瑟发抖起来。   “爱……多么转瞬易逝的东西啊,就像天穹中的一道闪电,夜里绽放的烟火,高高坠落的流星,它们总短暂的让人怀疑其存在,又像一场不治的顽疾让人绝望,只有信仰才是永恒的救赎。”   我愣住了,弗拉维兹的声音顿了一顿。   “这是我的母亲临终前说的,她和美杜莎一样死于爱人的背叛。”   “我很遗憾,弗拉维兹。”我屏住呼吸,颤抖地说,但心中的异样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你告诉我,为什么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的子嗣,同样承受了被背叛的命运,还会违背信仰,从毁灭的泥沼里爬出,竭力去爱一个人呢?”   他轻声低吟着,语气里翻涌着痛苦,却仿佛在说着别人,而不是自己。不知怎么,那梦境之景在我的脑中愈发清晰,我就愈看弗拉维兹愈觉得古怪。他就像梦中的镜像般虚幻不实,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消散不见。   “爱上我使你违背了信仰吗,感到痛苦了吗,弗拉维兹?”   “我的信仰就是你,自始自终都是。”他摇了摇头,似乎笑了起来:“可你给我的爱并不纯粹,阿硫因,你已经爱上尤里扬斯了。”   我猛地怔愣住。弗拉维兹回过头来,他注视着我,目光仿佛含着一股寒意,顷刻我的身体如坠冰窖般寒冷,皮肤被一寸寸冻结起来。   “得不到的,我宁可毁灭掉……早在当年,我就该这么做了。”   那种表情我只有唯一一次在弗拉维兹脸上见到过。那是他发病最厉害得一次,是我逃走的前夜。在濒死边缘,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但他很快松了手,痛苦地叫我离远点,仿佛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将我扼死、好陪他长眠的冲动。   我像那时一样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四肢像变成了石头一般无法动弹。但我直觉,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我了,这是弗拉维兹一直压抑着的阴暗而自私的愿望。我当年逃开他,不正是因为我曾察觉到了他最可怕的隐藏面吗?   ☆、第89章 【LXX】   那声音在一字一句地问:你爱我吗,阿硫因?   弗拉维兹顿住脚步,他的身体僵住了,瑟瑟发抖起来。   “爱……多么转瞬易逝的东西啊,就像天穹中的一道闪电,夜里绽放的烟火,高高坠落的流星,它们总短暂的让人怀疑其存在,又像一场不治的顽疾让人绝望,只有信仰才是永恒的救赎。”   我愣住了,弗拉维兹的声音顿了一顿。   “这是我的母亲临终前说的,她和美杜莎一样死于爱人的背叛。”   “我很遗憾,弗拉维兹。”我屏住呼吸,颤抖地说,但心中的异样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你告诉我,为什么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的子嗣,同样承受了被背叛的命运,还会违背信仰,从毁灭的泥沼里爬出,竭力去爱一个人呢?”   他轻声低吟着,语气里翻涌着痛苦,却仿佛在说着别人,而不是自己。不知怎么,那梦境之景在我的脑中愈发清晰,我就愈看弗拉维兹愈觉得古怪。他就像梦中的镜像般虚幻不实,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消散不见。   “爱上我使你违背了信仰吗,感到痛苦了吗,弗拉维兹?”   “我的信仰就是你,自始自终都是。”他摇了摇头,似乎笑了起来:“可你给我的爱并不纯粹,阿硫因,你已经爱上尤里扬斯了。”   我猛地怔愣住。弗拉维兹回过头来,他注视着我,目光仿佛含着一股寒意,顷刻我的身体如坠冰窖般寒冷,皮肤被一寸寸冻结起来。   “得不到的,我宁可毁灭掉……早在当年,我就该这么做了。”   那种表情我只有唯一一次在弗拉维兹脸上见到过。那是他发病最厉害得一次,是我逃走的前夜。在濒死边缘,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但他很快松了手,痛苦地叫我离远点,仿佛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将我扼死、好陪他长眠的冲动。   我像那时一样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四肢像变成了石头一般无法动弹。但我直觉,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我了,这是弗拉维兹一直压抑着的阴暗而自私的愿望。我当年逃开他,不正是因为我曾察觉到了他最可怕的隐藏面吗?   就在这时,天空闪电骤现,刺目的是白光冻结我的视线,利箭破风之声挟着一道火光袭来,弗拉维兹的周身忽地燃起了大火!   霎时火光冲天,高温扑面而来,我倒在地上。电闪雷鸣之间,我看见炽烈的大火犹如一头猛兽擭住了弗拉维兹,瞬间就吞噬了他的全身。   他跌跌撞撞的退到风雨里,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像当年一样绝望的朝我伸出手。   内里仿佛顷刻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从我的喉头迸发出来。我向他冲去,足下却似灌铅,一步跌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见他倒在潮湿的甲板上,火舌大口撕咬着他洁白的衣袍。   身体似在被与弗拉维兹一起灼烧,急剧的眩晕如同火势一样猝不及防。   短暂的失去意识后,我奋力挣扎着醒来,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冲天的大火已被暴雨消减,甲板上只燃烧着几簇微弱的火苗,但却不见弗拉维兹的踪影。   没有尸骸,没有灰烬,地上唯一存在的东西,竟然只是一块亮晶晶的金属碎片。我震骇地将它捡起来,发现它泛着奇异的红光,背面还沾着青苔。   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看见一个影子投到了镜面上。   我回过头,猝然闯入视线的是一张鬼魅般的面具,胳膊被苍白的手紧握住,他的手掌残留着火焰的温度,微微发抖:“阿硫因。”   “尤里扬斯?”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大脑一片混乱。船上响起乱中有序的脚步声,数十个人影敏捷地占领了甲板,我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艘小船不知何时,它们通体未亮灯,所以得以在暴风雨夜隐藏得这样好,无声无息的靠近。   他是来劫船的。   转瞬我意识到那场大火是他纵的。一股血直涌头颅,我翻身将他扑倒在甲板上,用手里的东西划向他的咽喉,双手被立即牢牢扣住。   他的手臂向蟒蛇般柔韧有力,将我紧紧缠缚。紧接着他一挥手,我被几个人绑住身体,连拖带拽地挟向其中一艘小船。   “你做什么?!这里是波斯与罗马的停战区域!你别太嚣张!”我嘶喊道。   身体刚被扔进小船里,另一端甲板上,一场激烈的厮杀便已拉开了序幕。   闪电的光束掩盖了所有刀光剑影,夜幕中的人影像荒野上的野兽彼此角逐,辨不清哪一方是捕食者,哪一方是猎物,浓重的血腥味与海水的咸味杂糅在一起,酿成了死亡的肃杀气息。   “你以为我真会放你走?遑论是波斯王来跟我抢人,即便是你的光明神降临人世,也休想让我放手。”尤里扬斯取下风帽,低头瞧着我,眼瞳闪着妖冶的虹彩。他的脸沾满雨水,苍白似鬼魅,发丝在雨水中飘曳,颜色在忽明忽灭的电光中,竟似在从末端一寸寸变成金色,仿佛燃烧一般耀目。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恍惚间想起那梦中的细节。双头蛇、镜子与幻灭的倒影,想起弗拉维兹片刻前那些晦涩难懂的话语,思维如结乱麻。   衣襟被尤里扬斯一手提起,我的胸膛撞上他的身躯,他的嘴唇靠近我的耳畔,沾染着雨水,烫得惊心动魄。   我浑身一抖,黑影覆住眼前,嘴唇已被紧密占领。我下意识地挣扎,但他的吻总是具有魔力,让我无法抗拒,饶是紧扣唇齿,仍轻而易举的被柔软的舌头撬开,下唇被他重重咬住,衔在齿间吸吮。   我抵抗着,脖子却被他的手制得很紧,我被迫与他双舌绞缠,犬齿相错。口腔里充溢满了血腥味,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苦涩又甘甜,似毒酒,又如蜜液,诱人欲罢不能,沉溺其中。我近乎窒息,与他肌体相贴,呼吸亦密不可分。   但渐渐的,我感到一股寒意从他的身体蔓延而上,触手可及之处一寸一寸冻僵了般地失去了温度。我打了个寒颤,撑起身来,看见散落在眼下的赤发在迅速蜕变成金色,金得泛白,面具下的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他的手触碰我的脸颊,眼中漫出湿润的雾气,手臂抖得厉害。一刹那我觉得假使不是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他一定在流泪。   距离极近,我看见他的瞳仁一刹那扩得很大,若蓝若紫的眼眸绽放出凄艳的光芒,仿佛在晨曦中极速凋亡的睡莲。   天际的闪电犹如一把利刃刺破黑暗,雷鸣堪比放大无数倍的裂帛之声,听在耳里竟有一种决绝惨烈的意味。   我突然像幼时恐惧雷鸣那般浑身发起抖来。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暴风雨中,耳畔的声音虚弱沙哑。身体被他拥紧,我满耳都是在暴风雨的那夜里弗拉维兹对我说的话。   “我会保护你的”。   但同样拥抱我的人却不是当年孱弱的少年,而是一个身着铁甲的男人,他的身躯瘦削而挺拔。   “怎么回事,尤里扬斯?”我摇摇头,将他拥紧。我意识到我可能遭了蒙蔽,犯下了一个足以令我毕生悔恨的错误。双头蛇与镜像不正是意喻着这个含义吗?我喃喃问:“你和弗拉维兹不是孪生兄弟,是不是?你们根本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惩罚。我从诞世就在与自我搏斗……我憎恨自己无力掌控命运,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爱,连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也无法做到。我自以为毁掉旧我,带着对你的恨意就能获得新生,能始终遵守那个禁戒……”   他的手指触碰我的脸颊,密长的睫羽垂下去,犹如坠入冰河的蝴蝶:“你说假如我们从未相遇该多好?”   “真可笑!说的好像你要死了似的!”我咬咬牙,不详的预感如爬藤攀上喉头,让我喘不上气,“弗拉维兹!”   “叫我尤里扬斯…我更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尤里扬斯。你给我坐起来,好好解释这乱七八糟的所谓‘惩罚’!否则我就回到波斯去,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你舍得?”耳畔落下一吻,他似乎笑了一下,“阿硫因,我的小爱神,假使我们永远也不会再次相遇,你也注定忘不了我了。命运待我,也不是残酷到底。”   他凝视着我,一只手抚上我的腹部,眼里的光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他的背脊松弛下来,手无力的垂了下去。霎时间一种可怕的猜想占据了我的心胸,他就像是死了。猝然之间的死去了。   ☆、第90章 【XC】彼岸之距   他就像是死了。猝然之间的死去了。   剧痛骤然传达整个肺腑,我一把摘下他的面具,手指软得厉害,连抓握也难以做到。他额心血色的蛇形烙印一点一点褪淡,好像预示着他生命的流逝。我体会到迅速迫近的恐惧,慌忙捧住他的头颅。   “尤里扬斯,弗拉维兹……”我揪住他的衣袍,声音嘶哑,“你醒醒!”   而无论我怎样呼喊,他都毫无反应。   这情景熟悉得可怕。恍惚之间我像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在神殿里捧着弗拉维兹的尸骨哀泣。我不知道是否是我我不够虔诚,所以才会堕入轮回地狱,一遍一遍的承受莫大的因果之苦。   “别那么激动,你还有机会救活他的。”   听见这声音,我一惊,抬起头去,看见一个人从水里冒出来,似乎已经在船下埋伏了很久。他像一只水鬼般爬上船,生着黑色尖甲的手指似要来碰尤里扬斯。我拔出匕首,一脚将他踹开:“别碰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在暗处阴测测地笑了,一双眼睛泛着隐隐红光,状似妖魔。   背脊爬满寒意,我望了望四周,甲板上尸体横陈,遍地血腥,尤里扬斯带来的人近乎全军覆没了,只有一两个人还坚持着没有倒下,其中就有曾经被我打伤的那个蛮子。河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看不见两岸的轮廓,雾气中无数黑影若隐若现,水中漂浮着星星点点诡异的蓝光,像鬼魂的眼睛。   最诡异的是,我能看见旁边大船映在水面上的倒影,那却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国王陛下站在二层的阶梯上,伊什卡德与一些黑衣卫士在船上奔走,似乎在寻找什么,甲板上很干净,一具尸体也不见。   我意识到他们在找我,而我却也许被带到了非人间的地带。我悚然动容:“这是哪里?”   “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你们拜火教的人称为‘虚空’,冥界与天国的交界,无主鬼魂居住之所。”   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这不就是传说中冥河的别称吗?   “你说我们在冥河里?”我的背上寒意涔涔,想起那天晚上曾经在弗拉维兹身边见过他:“你到底是谁?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呀,吓到你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沙赫尔维,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他幽幽盯着我,站起来执起一支桨,黑衣飘荡,俨然像是冥河中的渡神卡戎。   几十年前臭名昭著的弑君者,波斯曾经的最高祭司长,当年权力大得只手遮天,一度翻云覆雨,即使那时我并未出世,也对他的作为有所耳闻。没想到这个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神秘人物,就在我的面前。我忐忑地抓紧手里的匕首,怎么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怎么有能力带人来到幽冥之地。   沙赫尔维笑了:“说实话,我还真担心他不会跟来,但眼下看来,我真是有点多虑了。明明立誓要再生为无情人,却还不惜代价违背诺言……真痴情啊。”   “你一定很迷惑是不是?”他弯下腰,我来不及阻止他拾起尤里扬斯的面具,将它翻过来,我才发现那正对额心的位置,镶着一枚反光的东西。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事,它们似乎是一样的质地。   这东西,显然跟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有关。我抓紧它,靠近船桅边,一只手展开伸出去,冷冷道:“我猜这个东西对你有用。如果不希望我把它丢进海里,就立刻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心急。我正要告诉你,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他张狂的咧开嘴,扫了一眼尤里扬斯。我用匕首瞄准了他咽喉。   “诚如你所知道的,你见到的两个人是双生子。”他抚摸着面具,“只不过,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二重身,一个是本体,一个则是影子。”   似有一道霹雳在耳侧炸裂,我的身体晃了晃:“你说什么?”   他走近了几步,盯着我的手心:“你手里的东西,是‘珀尔修斯之镜’的碎片,你一定听说过有关它的传说。传说中珀尔修斯曾一面镜子杀死了美杜莎,这镜子被美杜莎死去的怨恨玷污,成了邪恶的法器,可以打开通往冥府的大门,召唤亡者为自己的奴仆,也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世人皆以为这只是传说,但它真的存在,就被封存在尤里扬斯曾被软禁的那个神殿里。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公元前,那儿被称为‘帕特农神庙’,是供奉雅典娜女神的圣地,也是美杜莎生前的居所,她的墓地。”   “这面杀死她的镜子曾被大流士掠走,为他的儿子薛西斯所用,后来又被亚历山大夺回,与他从东方带来的宝藏一起埋葬在神殿的地底。它经年累月的等待一个与美杜莎同样痛苦的灵魂,将它蕴藏的力量唤醒,成为她的使徒。那个人可依靠它死而复生,摒弃自己的痛苦与疾病,获得一具强大的新躯体。但代价也并不小,他要向她献出心脏,向她许诺不再爱上任何人,以毁灭为新生的养料。如果违背誓言,就要接受考验。镜子里被他摈弃的自己会找到他,他将吞噬他所渴望的,毁灭他求而不得的,最终侵占他的灵魂与躯壳。”   我僵立住,听这诅咒般的句子汩汩流进耳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抖。   “你看,薛西斯是多么驯服的使徒,他冷血残酷,暴虐无情,半生都在血腥的厮杀中度过,只可惜,他还是没有善用它,对他的女祭司动了情。想想他的结局…”   汗液浸透了全身,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匕首铬得掌心生痛。   雨水浸透了尤里扬斯苍白的脸,他带头发已全然蜕变成近白的金色,仿佛在瞬时之间衰败的植物。他一动不动的阖着眼,脸颊凹陷下去,连骨骼的形状也清晰凸显出来,就像短短片刻走过了数十年岁月,成了一个濒死的迟暮老人。   但也许,他已经死了。   我深爱的人一直在我身边,竭力的向我靠近,而我却固执的驻留在回忆里,呼唤他过去的影子,于是他就像俄尔甫斯的爱人,只因一次回头而永坠深渊。   “你知道救他的办法,沙赫尔维。”我咬了咬牙,“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到?你扮演的又是个什么角色,怎么这样清楚他的事情?”   他尖锐的指甲拨过我的刀刃,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曾是助他复活的祭司之一。你如果不信我,我可以允许他的部下带他的尸体回罗马,而你,进入冥府帮我取一件东西,作为答谢,我会指引你带回他的灵魂。这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东西?你要拿它做什么?你处心积虑地将尤里扬斯引来,就是要我帮你?为什么是我?”   “冥河之水。”沙赫尔维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别无所求,只求长生不死。至于为什么是你……”他挑了挑我的下巴,我躲开,狠狠划破他的手背。   “除了你长的挺可爱之外,还因为你是萨珊王室的血脉,追根溯源,你们的老祖宗是薛西斯的后裔,他曾使用过珀尔修斯之镜复活,所以冥府永远为他的子孙后代敞开大门。多么巧呀,这世间命运就像一个轮回,都是冥冥注定,不是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答应你,但我要亲自护送他上岸。”   “那我将等候你的归来。”   ☆、第91章 【LCI】又遇故人(小小花)   破晓之际,迷雾渐渐淡了。金色日轮将灰濛濛的河水晕染成温暖的颜色,却无法驱走我遍身的寒冷。河面上异常平静,像镜面一般映出深蓝的天穹,与我的倒影。我行尸走肉般的重复着划桨的动作,如同冥河的摆渡人。   而船上躺的不是亡者,是我阔别已久又失去了的爱人。   抵达岸边时,我才敢重新看向他的脸。我俯下身去,手指一笔一划描过他的眉眼,在他的嘴唇落下一吻。   我将他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海滩。淡淡的晨光投射出我们俩的倒影,相依相偎,仿佛多年前一样。耳边忽然响起空灵的七弦竖琴的乐声,飘渺又遥远,我轻声诵念起他最爱的希腊诗篇,盼望他能在冥府听到。   雾气从海滩上散去时,一只队伍在晨曦中渐行渐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亦步亦趋跟随我们的人越过我,将尤里扬斯从我怀里接过。   我看的出他眼中的愤怒。他想杀了我,但这点却令我安心。他是一个非常忠诚的奴仆,我此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阿泰尔而致他于死地。   我向他询问沙赫尔维的事,并请求他给我三天时间,他答应了。   他的名字是马克西姆,东哥特部落的末裔,一个厉害的巫师,更曾是沙赫尔维的老师。尤里扬斯的父亲尤利乌斯在高卢征战时,曾对他的部族有救命之恩,于是他发誓效忠他与他的后代终身。沙赫尔维与他的交集发生在前者势力倒台,从波斯出逃之后。沙赫尔维来到雅典,投靠自己曾经的老师,潜心学习巫术,但在见识了“珀尔修斯之镜”的神力后,他窃取了它,此后不知所踪。   在没有碰到合适的灵魂之前,珀尔修斯之镜就与一面普通的镜子无异,所以沙赫尔维拿到它百无一用,隐名埋姓沉寂了数年,但弗拉维兹唤醒了它。   假如不是对爱恋如此执着,他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生。他本生而为王。   马克西姆将面具盖回他的脸上,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的神情再次刺痛了我。我攥紧手里的瓶子,沉默地走向海中。   “浸泡过冥河之水的灵魂,即使能救回来,也不会完整。他也许会遗失他最深的执念,那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忘记你的存在,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幸事。去吧,年轻人,跟随你的执念去把他找回来,但别犯和俄尔甫斯一样的错误。你决不可以跟他一起走出冥府,决不可以让他带着对你的眷念复生。”   马克西姆的低喃如同一串魔咒从背后传来,我咬了咬牙,点点头,将瓶口打开,一仰脖灌了下去,朝愈来愈深的水域游去,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美杜莎的眼泪,只要把它喝下,心甘情愿的赴死,你就能通往冥府。记住,回不回的来,就要看你的意志了。”   沙赫尔维不久前的告诫回荡在脑中,我的身体好像愈来愈沉,被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里,无止境的陷进去。所有感觉像是从体壳内渐渐离去。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苏醒过来,眼前是一扇门。诚如沙赫尔维预料的那样,冥府并不像人们描述中那样黑暗可怖。这扇门前雾气弥漫,内里透出淡淡的阳光,白色的罗马式门柱上缠绕着常青藤,比起冥府,这里更像一座幽僻的花园。   你会见到他,但他也许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要让他走出任何一扇“门”,你就成功了。   想起沙赫尔维的话,我踟蹰地朝里面走去。就在这时,几丝清悦的声响从里面传了过来。   那像是竖琴的声音。我浑身一震,顺着通往花园的鹅卵石小道加快了步伐。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向四周张望着,总感觉自己曾来过这里。再往里行,斑驳的树影里显露出一个优美的身影———一尊雕像。   它的身边坐着另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像是一个孩子,正捧着一架竖琴,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琢磨着琴弦。草坪上盛满了红色的异花,朦胧的阳光照出他一头柔软的金发,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潋滟流转,勾勒出他精灵般漂亮的轮廓。花瓣随风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这一幕美得像一幕画卷,一个梦境。   心脏被无形的手擭紧,我失神良久,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生涩的拨琴声里混合细微的啜泣———他在哭。   留在这太多往事的老皇宫里,只会让我心上生疮。这句叹息忽而回响在耳畔,我的心颤了颤。   这是弗拉维兹,一定是弗拉维兹。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   他似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依旧低着头拨琴。   熟悉的曲调飘入我的耳中,这是弗拉维兹曾教我弹奏过的乐曲,与记忆里的天籁之音不同,我现在听到的乐音并不连贯,甚至有些粗拙。   “嘿,你好像弹错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   琴声戛然而止。他闻音回过头来。他的样子是六七岁孩子似的稚嫩,那双蓝眸噙满了泪水,却透出不合年龄的忧郁。我一下子找到了弗拉维兹的影子。我蹲下来,注视着还与我未曾谋面的爱人,忍耐住想拥抱他的冲动,笑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抹净泪水,睫毛在白得病态的脸颊上扫下一片暗影。   是了,弗拉维兹这个时候怎么会认得我呢?   我勉强扯起嘴角:“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迷路了,恰巧听见你弹琴,所以走了进来。”   弗拉维兹抱紧怀里的竖琴,好像被冒犯了似的,他盯着我,蹙起了眉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花园,不许别人进来!”   他脸上布满了胆怯,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坐下来,努力使自己显得和善:“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来罗马进贡的一位外宾。很抱歉我冒犯了你,所以作为赔罪,”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竖琴,笑了一下,“你的琴技不错,可惜弹错了,我可以教你这首曲子正确的指法,怎么样?”   他戒备地打量着我,却没有立刻拒绝,眼睛亮得像星辰。   我擅自拿起竖琴,在七根弦上轻轻抚过。   连我自己也未曾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仍还将这曲子的指法熟埝于心。弗拉维兹立即被吸引了,他专注地望着我,像极了当年的我看着他。   “真好听……可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的?”他垂下眼皮,目光从我的手指落到那尊雕像上,“这是我母亲作的曲。”   胸口蓦然一缩,我仍是笑着:“是一位故人教我的。怎么样,想学吗?”   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握起他的手,放到琴弦上,如同他曾教过我的那样,手把手的拨出深藏在记忆里的每个音。弗拉维兹的手小而冰凉,在我的掌心变得温暖。   有和熙的微风拂过,阳光温暖,落英缤纷,时光好像一瞬间回溯,重演最初美好的日子。唯一不同的,只是错位的我们。他弹得很认真,很快脱离了我的引导。当完整的弹下一遍时,我夸奖他,他终于破涕为笑,就像尝到了美味的糖果。我从没见到他这样哭,这样笑,也曾有一个寻常孩子的天真模样。   ☆、第92章 【LCII】“光明降临”   我从没见到他这样哭,这样笑,也曾有一个寻常孩子的天真模样。   这情景过分美好,美好得残忍。   “大哥哥,你为什么哭了?”弗拉维兹停下手,好奇的问。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我摇摇头,装作无所谓地笑笑,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他抬起头,凝视着我,抬起小手拂过我的眼睛,一如当年初遇时为我拭去泪水:“你的眼睛真漂亮,别哭了。”   别哭,阿硫因。   眼眶里湿意突如其来的汹涌,我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干脆停住脚步,永恒留驻在这幻境里,一世静好。但这注定是妄想。   脚踝处袭来一丝凉意,我低头看去,足下的草坪不知何时浸在了水里,是从边上的湖里漫上来的。我的心里咯噔一动,隐约感到危机在逼近。   救弗拉维兹离开冥府,也许是有时限的。   “我们来玩躲迷藏好不好?”我蹲下来,搭住他的肩膀,温柔的劝哄。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当年的弗拉维兹。   他点了点头,眨眨眼皮:“但我想先知道你的名字,大哥哥,我害怕你会迷路。”   “担心你自己还差不多,”我捏了捏他的脸蛋,压低声音,“我叫阿硫因。”   ———在拉丁文里是光明降临的意思。   我将这半句咽入肚里,这是弗拉维兹告诉我的。弗拉维兹将我当作他的光,而我也一样。我们从相遇起,就拼了命的互相汲取彼此的光热,却不知对方血肉底下都藏着经年累月中沉积入骨的剧毒,注定遍体鳞伤才得以真正靠近。   既然他再次复生会忘记我的存在,那么索性不留痕迹更好。   “好特别的名字,可以告诉我用拉丁文怎么写吗,大哥哥?”他展开手掌,将白嫩幼小的掌心举到我面前。   我怔愣了一下,一笔一划地在他掌中写下了自己的名讳,正与弗拉维兹当年教我写名时一模一样,就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轮回。   他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掌,我指一指那扇门,“你躲到外面去,我在这儿数一百下,就出去找你,怎么样?”   “你真的会来找我,不会自己走掉吗?”弗拉维兹懵懵懂懂地望了一眼那扇门,攥住我的衣摆。他似乎幼时是个很怕孤独的孩子,就这样一会,已经有点依赖上我了。我勾了勾他的小指,点点头。   “不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轻声许诺,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声线。   我尾随在他的身后,送他走到门口,叮嘱他不许回头,但前方小小的人影在迈过门前时,却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你的名字。”他回过头,小手伸向一缕温暖的晨光,笑得天真无邪,“是‘光明降临’,我会记住的。”   我僵立住,点了点头,在他走出门口的一刹那,眼泪终有夺眶而出的趋势,但我只是抬手挡住了过分明亮而虚假的阳光。   我们也许会重逢,但只怕再次相遇也将成陌路。   从冥府的门口走出去时,黑暗逐渐从四面侵袭而来。我没有回头去看背后的光景,朝光明之处疾步前行,却只敢与前方小小的身影保持一段遥远的距离。我害怕弗拉维兹会回头,像俄尔甫斯的爱人一样永坠深渊。   荆棘夹道丛生,黑影若隐若现,阻碍着我的步伐,我先是疾走,后是狂奔,最后在身后逼袭而至的寒风中拔腿冲刺。光明愈发稀薄,在荆棘中忽然凭空出现一扇无顶石门,门面上镶着万幅枯骨,仿佛无数亡灵要拉我成为其中一员。   我竭力朝渐渐关闭的门奔去,在那夹缝之中窥见外界景象———那竟是我离去的海岸边。弗拉维兹的身影朝一队人马走去,化作一缕烟雾,飘向那静静躺在马车上的紫衣人影,与他融为一体。   没来得及看清接下来的情景,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沙赫尔维。他一只手伸进门内,阴险地笑着:“冥河之水呢?”   我将手里的瓶子扔出门外,唯恐他过河拆桥。眼见门要关闭,刻不容缓,我心下一急,朝门缝硬闯过去。沙赫尔维并未拦我,但就在我迈出门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吸入了门内。荆棘自门壁蔓延生长,吞噬着仅有的一线光明。   沙赫尔维自然袖手旁观,这种结局几乎是我能预见的。   在冥界里,人仿佛是会失去所有感觉。我栽进荆棘里,却没有任何痛楚,只是感到窒息。   在荆棘遮蔽了我的视线前,我远远的看见弗拉维兹坐起了身来。他望向海面,神态漠然又迷惘,然后马车调过头,迅速地朝另一个方向驶去,沙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平行的车轮轨迹,就像两道永不相交的命运轴线。   会把我忘了吧。   我闭上眼睛,浑身都发起抖来。我从不觉得自己是怕死的人,但有什么比被遗忘,悄无声息的死去更可怕的呢?我曾尝过被爱与爱人的滋味,似乎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但真要失去它们时,却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抱紧。肚子忽然隐隐蠕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一瞬间,眼前再次出现了光明。   我睁开双眼,发现荆棘朝两旁退散,我的影子被投映在脚下,一团模糊的雾气从里面聚拢腾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竟是一个婴孩。他皮肤雪白,浑身湿漉漉的,仰起小脸望着我。他有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一只瞳蓝,一只瞳绿,眼睛一眨,泪水扑簌簌地从他的脸颊上滚下来,活脱脱像个粉雕玉琢的小精灵。   心莫名像被小手狠狠扯了一下,我蹲下来:“嘿,小家伙,你是谁?”   接着我意识到他无法回答我。他像所有婴孩一样发出啼哭,抬起嫩葱般的胳膊,似乎祈求我的拥抱他。我不自禁地将他搂进怀里。他的身体柔软冰凉,像一团浸水了的海绵。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密密缠住了我的心胸,这感觉好像怀里的小人与我血脉相连。我由此想起那些暗示性的话语,下意识地端详他幼嫩的面容,他的眉眼长得神似幼时的弗拉维兹,但有颗小痣生在眼角,与我一模一样。   我不可思议地呆住,他却在此时笨拙地挣开了我的怀抱,小手抹了抹眼泪,蹒跚学步般的朝荆棘深处走去。   “等等!”一种本能促使我朝他追去,但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好像怎么也无法跨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身影走向那扇烟雾缭绕的门。他哭得泣不成声,好像每一个找不着妈妈的婴童,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怔怔地望着那孤单伶仃的幼小影子,突然感觉心被挖走了一大块。这刹那间,一股漩涡般的风流将我吸向背后,光明淹没了一切。而我却在这时恍然明白了什么。   那孩子是我与弗拉维兹间唯一的羁绊,我才刚意识到他的存在,就失去了。   tbc 卷三 波斯篇·爱之囚笼   ☆、第93章 【LCIII】波斯篇·楔子饮鸠止渴   初冬之时,安条克的山顶飘起了雪,太阳落山得愈来愈早。   在落日最后一缕余晖的追随下,刚刚从古老的阿波罗神坛上走下的年轻帝王,在十二祭司的簇拥中,缓缓步入安条克金碧辉煌的城堡。   王者在王座坐下,任侍从们替他宽衣解带,洗去身上祭祀后留下的牛血。一头发丝从王冠的束缚下挣脱,披散到他琴柱般优美的脊背上,侍从们惊奇的发现,从他暗赤色的头发里,生出了一缕一缕的近白的金发,且一天比一天更多。   就像是在衰老一样。   但当取下面具时,王者露出来面容那样俊美无暇,传言中脸上的烧伤也仅剩额心一个模糊的红斑,使侍从们坚信这是诸神的光辉造就的奇迹。   擦净身体,皇帝在王座旁的长椅上半卧下来。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心情不悦。没人敢招惹这位性情乖张的新元首,侍从们悄悄退到门口,殿内只余下亚美尼亚的一位外交使臣,他代表亚美尼亚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前来进贡———他能留下不是因为他口才,而是因为他的舞艺,还有生着黑发碧眼,莫名的讨新王喜欢。   年轻的使臣小心地将这一点加以利用,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能取悦罗马新王。这并不难,他清楚他像谁———那个曾顶替他的身份来到罗马的波斯少年,他所爱之人与这位罗马帝王都求而不得的恋人。   “这就是你带来的印度烟?”   蛊惑的声线蓦地在静谧中响起来。躺椅上的帝王慵懒的撑起身,他修长漂亮的手拾举起纤细的烟枪,如同擒着一株花枝。   “是,尊贵的陛下。让我来为你点火。”他身姿袅娜的倚在躺椅边,取了烛台点燃烟丝,助王者吞云吐雾,又拿起孔雀羽扇为他扇风。   “这烟味道很好。”尤里扬斯眯起眼,端详雾气中的半面。扇子扰乱了二人的视线,使一切变得如梦似幻。他的思绪飘入不知何时总盘亘在他脑中的一个梦境。那梦像是真实的在他幼时发生过,仔细想来又捉不到头尾,一切都已很模糊了,唯有一双碧色眼眸深深印刻在记忆里。不知怎么,他隐约的相信,他跟那个梦中的人有一个约定。他们会重逢。   就像光明注定会降临世间,白昼将与夜晚交汇。   尤里扬斯摘下少年的面罩,捏住他的下巴似要吻上,却只是停在一指之隔,慢条斯理的吸了口烟,呼到对方的脸上。烟雾似轻纱飘散,他凝视着那双碧眸,微微蹙起眉毛,复杂的情绪积压在睫羽的阴影下。   “我知道您会喜欢的,它的味道就像一个梦,不是吗?”少年咯咯地笑起来,陶醉的吸了口烟雾。   “梦……我们大概在梦里见过。”   尤里扬斯眯起眼,似是在调情,语气又很冷,声音透着一股寒洌的诱惑力,像山顶溶化的积雪。   “我的荣幸,我尊贵的陛下。”少年向后退去,揭下面纱,露出一个妩媚夺人的笑。而后他舒展身体,在烟雾中轻盈起舞。随着少年的舞动,他身上的银铃叮叮作响,使帝王的头痛逐渐消退。   尤里扬斯阖上眼皮,深吸了一口烟雾中罂粟的芬芳,目光飘向绘成夜空的穹顶,慢慢陷入了梦寐。   “光明降临……”   听见喃喃梦呓,不知疲倦的舞者终于停下舞蹈,笑容也从他面上尽数褪去。   一片淡蓝的濛濛雾气里,他徐步走近躺椅边。年轻帝王睡着了,他沉静的卧在一张完整的白狮毛皮上,散开的发丝如肆淌的鲜血,整个人像一副描绘神者之死的古典壁画,唯美而又残忍。他的眼眸半翕,流露出身陷梦魇的迷惘,似个脆弱的孩童,全不像平日那个高高在上的,令人畏惧的一国之主。   和自己一样呢……被所爱之人抛弃,是个注定毕生孤独的可怜家伙。凌驾于万人之上,身披华袍皇冠,体内却被痛苦的蛀虫腐蚀得彻底。   阿尔沙克弯下腰,带着一点怜悯与快意,吻上他的嘴唇。很冷,像冰。   他闭上眼,想起在河岸边,男人拥着昏死的少年悲痛欲绝的表情。那一幕令阿尔沙克绝望,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也永远也无法走近那人的心。于是他自暴自弃的回到禁锢自己的牢笼,放弃继续追随下去。没想到命运弄人,因一次劫难般的邂逅而逃脱既定的宿命,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为他画好的轨迹。   他终究是只被驯养成宠物的禽,无法跟着心往的光飞上天空,没了耐以生存的大树,是要活不下去的。   就让他们与他们洗去过去的伤痕,永远沿着各自的轨迹,背道而行吧。   “你在做什么,阿尔沙克?”   一个人悄然走了进来,竖琴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霍兹米尔怀着复杂的心情打量了他一眼,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蒙着面时,阿尔沙克像极了自己的儿子。   即便是经了冥河之水的清洗,也无法全然忘记那一点残念吗?   将信笺搁在洁白的象牙桌上,霍兹米尔担忧地看着躺椅上半寐的帝王,将他手里的烟枪搁在桌上。   他比以前瘦削了,身体似乎正一点点衰败下去,呈现出以前的病态。但当霍兹米尔看见他操练军队时,那震慑人心的画面时,他又会觉得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霍兹米尔记得,一个月前阿萨息斯王向罗马归顺的傍晚,如血残阳中,年轻的王身穿一袭黑色甲胄,纵马率领新生的军团走入宏大的梅特利尔大广场,他头顶的王冠熠熠生辉,血色披风犹如隼翼在风中猎猎飞扬,戴着面具的样子神秘而威严,那些曾称他“为”叛教者”的加利利人全都低头噤声,朝他俯首称臣。   这一幕,正应验了多年前霍兹米尔占卜得到的神谕。尤里扬斯将是一个空前绝后的王者,将会助他夺回波斯王座,向他不可一世的弟弟复仇。   走出殿门时,天色已经全暗。   霍兹米尔遇见了在门外等候的信使,同时归来的有禁卫军的参谋总长马克西姆,他刚刚剿杀了几日前由暴动的加利利教徒们组成的叛军。那些暴乱分子趁祭典时袭击了阿波罗神殿,企图刺杀登位不久的新皇,但却被早有防备的禁卫军逐出了城外。   尤里扬斯在众人前宣布赦免了他们,又秘密派出一只精锐军队,杀得一个不留,然后将尸体扔进幼发拉底河里,把屠杀加利利教徒的罪名全推给了对岸的波斯人。这一招使一大波身为加利利教徒的武者也自愿加入了军团,将愤怒的矛头对准了罗马的宿敌。   “他很出色,远甚于君士坦提乌斯。从他幼时我就能看出来。那个时候,他的恰特兰格棋术总是皇子间最厉害的,却很擅于隐藏自己,总是伪装成弱者。”霍兹米尔望着门内,“但很快,就是他展露锋芒的时候了。”   半隐于阴影间的鬼面微微动容:“怎么,你担心操控不了他?”   霍兹米尔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他不是君士坦提乌斯。没人能操控他,我只能倚仗他。你足够忠诚吗,马克西姆?”   “当然。”马克西姆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的声音沉如暮鼓晨钟。   打从尤里扬斯的父亲救了他的族人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这家族毕生的守护者,尤里扬斯的死士。   “那就别让破绽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永远别让他想起来,巫师。”霍兹米尔低声道。一个被爱情所困的帝王,不就像只作茧自缚的蠕虫一样吗?何况是乱世间身份特殊的男人间的爱情,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惨烈结局。   他自己,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吗?   “那您为什么阻止我趁那小子昏迷将他杀死,还派人将他送到对岸呢?”鬼面男人质问道,却见对方脸色一沉,黑眼珠盯着他,对这问题避而不答。   马克西姆没再追问下去,与霍兹米尔擦肩而过,他的鹰帜绊到对方拄着的手杖,使对方趔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位高权重的宦官在这个严冬来临时生了一场大病,已日渐病入膏肓。他浓密的长发开始掉落,裹着紫红袍的身躯犹如一株凋败的枫树,倘若不是拄着手杖,就要随风飘走了。   他快要死了,但愈是接近死亡的人,执念就越发强烈。   “………萨莫萨塔造船厂制造一千二百条战船在月内竣工;阿萨西斯王提供一只三万人的军队,等您率军抵达卡雷后进行会合,沿幼发拉底河进发……”   信使清晰地将文件上的讯息念完,王者才抬起眼皮,望向窗外的夜幕,好像刚刚苏醒过来。   他的目光幽幽穿过烟雾,越过宽广美丽的河流,投向了那个广袤陌生的东方国度,不知怎的,淌进喉管的酒液莫名的发热,仿佛在一片死寂的冰原里灼烧起来。   ☆、第94章 【LCIV】王子之尊   “伊什卡德,你相信因果轮回说吗?能不能再将那一段经文念给我听听?”   “一切皆有因果,死后行天葬,诸人魂灵由良知女神带往审判之桥。善者入真理、光明、正义之国;恶者永坠地狱,承受因果轮回之苦;善恶杂者,入第三境,无苦无乐,无悲无喜。”   “这么说,我既不是恶人,也非善人了。”   “为什么这样说?”   我睁开眼睛,没有回答他。头顶晚霞瑰艳的像在燃烧,成群结队的白鸽掠过古老国度的城池上方,犹如返国的战俘与流民,我是其中一员。我终于回来了,回到了盼望已久的母国,却非想象中的心境。   “你变了,阿硫因。”伊什卡德在身旁低叹,他拍拍我的肩。尽管已安全回到波斯,但诚然我很难忘记冥府之中的经历,更难忘记某个已与我失之交臂的人。也许是因为沉溺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伊什卡德说,从他们在河岸边发现我之后,我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医生们都以为我再也无法苏醒,直到几天前,国王亲自请来一位异域巫医为我祛邪,我才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巫医说我深陷第三境界太久,没有变成痴人实为大幸。   也许变成痴人也未尝不好。回想在罗马的岁月,已经像是恍如隔世,仿佛是一个浓墨重彩的梦。   我撑起身体,手下意识地抚过腹上那个小小的烙印,心中划过一丝涟漪,目光飘向不远处奔流不息的幼发拉底河。   它似一条绝美的蓝色锦缎铺于金色的大地上,蜿蜒流淌。河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仿佛天国,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这条在波斯语中意为“箭矢”的生命之源也是战争之源。   听说罗马正在紧锣密鼓的集结军力,与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结了盟,虎视眈眈地打算渡河征伐波斯。等冬日过去,开春之时,幼发拉底河就会变成一片血腥的战场,正如过去几个世纪一样。   我与他是会重逢的,但再相见,却是要以敌人的面目相对。   “他们逃回来了吗?”我想起被困的同伴,问起伊什卡德。   “都在医院里养伤,这还得多亏你。”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如落了块大石头。   “今晚国王陛下会宣见我们,是时候该下去准备一下了。走吧,阿硫因。”伊什卡德打断我的思绪,他翻到塔沿下方,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敏捷的跃到这座光塔的顶端。塔边镶有象征阿胡拉的守护灵的雕塑,三只展翅欲飞的羽翼像能载人飞向光明天。天色已经暗了,冬日的白昼总是如此短暂,就像那些美好的日子。   我深吸了口气,爬到它的背上,张开双臂向下跃去———   “阿硫因!”   他的喊声即刻就淹没在猎猎风声中。   冰凉的水顷刻浸透了我的周身,却使我感到无法言说的畅快。尽管光塔下是皇宫里的蓄水池,这么干有些冒险,但我过去常从上面跳下来游泳,一次也没被发现过。我在水中肆意舒展着有些僵拙的身体,不由得很庆幸,将近三个月的昏迷没有使我瘫痪,只是有些虚弱。很快,我就感到了乏力。   事实证明,人的运气不会总那么好。当我从下方游向水面,我忽然看见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当我湿漉漉的爬上岸去时,蓄水池的堤边已经围满了白袍蒙面的皇家侍卫,我被当成了入侵的刺客。眼下看来我的运气不但很“好”,而且“好”到了极点。一架车盖上镶着金色日轮的车撵停在侍卫们身后,座上的人起身下车,一袭绣着日月星的紫袍拖曳到地上,在水光中熠熠生辉,宛如密特拉降世。   我竟然遇见了国王陛下。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花园,他显然是正从这儿经过,却撞见我给他表演了一出“空中飞人”。   更不幸的是,我发现养父也在随行的队伍之中。   这下脸可丢大了。我窘迫的半跪下来向国王陛下行礼。   “起来吧,我的小王子,你可真有趣,以这样隆重的仪式迎接我。”   国王陛下和颜悦色地笑着,命我起身。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面见他,仍不习惯称他为“父王”。   我毕恭毕敬地向其他人一样敬呼他为国王陛下,然后站到了养父身边,他却朝我颌首行礼。   养父比我离开前苍老了许多,他的双鬓斑白,已经没有了壮年人的神采,像是受顽疾折磨。但我没有什么机会与他谈话,就被一位叫拉伊厄尔的宦官带去换衣,又被国王陛下叫去。晚宴前,国王向朝臣宣布了我的身份,封我为萨珊王子。从此以后我有了另一个姓氏———我姓沙普尔。   当众人向我俯首,一齐称我为阿硫因王子时,我望着台下的莲花池,心中恰如那池水一样平静。但不是因为理所当然,而是我感到迷惘,只觉这一切似乎不是真的。它来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副沉重的金冠加诸头顶,让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佩戴它,却又不得不直起脖子欣然接纳。   这不是从前,我不再能以哈塔米尔家的养子的身份做选择。   跪下来时,我彻底的明白了这一点。国王的日月权杖落在我的肩上,很沉,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自己回到了罗马圣宫里,弗拉维兹在背后注视着我。   然而我侧头时,却看见的是一身及足黑袍的伊什卡德。他站在王座下方,枣红色的华美地毯衬得他仪表堂堂,拥有一位军政官员的威仪。他在这一晚也拥有了新的身份,他的服役结束了,将逐渐接手他父亲的职责。   侍臣在内廷为我披上曳地的深红华袍,袖子上还带有精美的火焰纹刺绣,象征王权的金腰带亦被一并围上我的腰,最后戴上头巾。即使在罗马,我也没穿过如此隆重的服装,波斯人总是追求浓郁繁复的美。换完装后,国王陛下专注的端详我,我想他又在思念我身上留有的母亲的影子。   我几乎走不动路,但朝臣的注视使我意识到自己必须习惯,而不是像执行任务时一样装模作样。只是我想我很难习惯,我从不属于宫廷。   晚宴的排场异常隆重,地点却十分特殊——设在王宫背后山顶上的城堡里。这城堡仿造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而建,却是皇家狩猎场,珍奇异兽被圈养在此,有时这里会举行狩猎比赛与斗兽会,供贵族与王室玩乐。   我有幸与伊什卡德去过一次,我还记得那时我在比赛中打到了一只最肥壮的塞加羚羊,国王便赏了我一块腰牌,允许我自由出入狩猎场。现在想起来,那时午后的阳光总是很烈,我们却永远不知疲倦,真是少有的快乐日子。   沿山麓拾阶而上时,国王陛下没有乘坐御轿,而是与我同行。他放下御者的威严,表现得很随和,全然是个父亲的态度。尽管他的样貌太年轻,看上去与伊什卡德相差无几,但这无关紧要,在与他的交谈中,我放松了不少,心里的惶恐与芥蒂都减少了许多。他向我询问在罗马皇宫的经历,我便拣了紧要的讲,当然略去了某些我不愿吐露的片段,我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会亲自前来接我回国。亚美尼亚事件后,他向祭司求卜,得到了凶兆,预示我会被人谋害,于是他便像任何一个担忧孩子的父亲一样在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   这实在不可思议,令我十分撼动,但我始终无法开口称他为“父王”,幼时的创伤太深了,我仍然难以忘却。我执拗的保留着我的坚持,为了铭记我的母亲,国王似乎感知到这一点,便没有继续强求,我对此很感激。   “那时候我想让你知道真相,可惜你性情太野。现在看来,让你去战场磨砺几年的确是件好事。”他俯视我,语气欣然,说话时总有让人不敢抬头直视的魄力。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今天开始,你要做一个称职的王子,阿硫因。尤其是今天。”   我向他半跪下来,待他走出几步就才恭敬的站起来,仰视这空中狩猎场的全貌。这里比以前建造得更为宏伟壮观了。   六座高大的守护神的石像依山伫立,最为高大的当属七位一体的主神——光明之主阿胡拉。石像之下,原本观赏斗兽用的圆形石台被装饰得异常华丽,四角摆放的火坛里,熊熊圣火冲天燃烧,仿佛正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典。   我奇怪这样的阵势是为庆祝什么,因为今天并不是特殊的节日。但当我看到随后到来的那些的外宾时,我立刻明白了缘由。   这群头颅窄小、身披兽皮、戴着夸张耳环的远方来客,分明是匈奴。   ☆、第95章 【LCV】思念成疾   这群头颅窄小、身披兽皮、戴着夸张耳环的远方来客,分明是匈奴。   国王陛下是为了欢迎这群与他打了七年才停战的并不友善的新盟友们,很显然,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做,是为了拉拢他们一起对付罗马人。   与这群凶蛮的游牧民族恶战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使我对他们充满了厌恨,我更认出,来宾中站在那高大的单于身后的其中一位,就曾与我交过手。他叫提拉,险些要了我的命,但经过一番生死搏杀,最后仍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他的独臂就是我的杰作,而我背上也留下了一道骇人箭伤。   但这不是恨意的来源。在那次作战中,我们假意受困在匈奴部落,提拉为了试探我,曾当着我的面处死了一位为幽灵军团传信的密使,活活扒下了他的皮,做成箭囊。尽管我亲手砍了他的手,但仍不能解恨。   眼下看来,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为那个忠诚的密使报仇了。   提拉认出我时,非但没露出怨意,反而用剩下的左手握拳击胸,朝我端起了酒杯,我便只好礼貌的回敬,灌下去的酒却全是燃烧的怒火。   众人围坐在平日举行祭典的圆坛周围,奇人异士们轮番上来献艺,表演精彩非凡,波斯神灵附体与利刃穿腹的古老秘术令匈奴人咂舌称赞。   我努力在这场合中表现出王子的气度,却远不及伊什卡德的高谈阔论一半自如。我不怎么通晓突厥语,也能感知这场宴会的气氛还算融洽。匈奴人对富饶的罗马早有觊觎之心,但又忌惮对方强大的海上军力,想趁这次两大国交战分一杯羹。他们在海上战力稍弱,陆上却是残忍凶暴的狼群。国王陛下对他们的加盟十分喜悦,在宴会达到高潮时,兴致高昂的命我上台与匈奴武士比试武艺。   匈奴人的呐喊激得我血液沸腾,我没有推辞,接过伊什卡德扔给我的弯刀一跃而上。落地时,我脚腕上的银铃发出一串细碎的响声。   我忽地有些恍惚,一瞬间错觉自己回到当初,要在那罗马王廷之上,跳一场哗众取宠的舞,但这一次,那个最令我窘迫的人却不在了。   “王子殿下,你害怕了吗?”对手生涩的巴列维语将我拉回现实。   和我交手的就是提拉。他掂了掂手里骨质的战斧,挑衅的咧嘴大笑。这是个极为健壮的家伙,皮肤黝黑,活像一头大鬃狗。即使失去了一臂,他的动作仍然相当迅猛,不待我做出回应,就直接猛扑上来。   我不甘落后的挥刀相向,直取他丑陋而粗壮的脖子。   弯刀与斧锋相击,摩擦出刺耳的噪音,火花四溅。我险些站立不稳,滑倒在地。我的弯刀抵上他的咽喉时,斧头亦堪堪落在我的头侧,距我的耳朵仅有一指之隔。我们的动作里都掩藏着致命的杀机,却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我的身手不如以前了。假使不是碍于场合,恐怕下场会极其凄惨。   我们打的是平手,但国王却宣布我是败者。虽清楚这不过是外交手段,我仍怒不可遏的想离席而去,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笑剧的丑角。但这终归不是在罗马,我须得为波斯着想,表现得大度,像个真正的王子。   击败波斯王子令匈奴人很满意,我的表现似乎也让国王陛下感到欣慰,宴后,他命我留了下来。   我们一前一后的步入猎场,射杀了一只麋鹿后,他勒住缰绳下了马,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你感到不甘,阿硫因。”他说。国王的语气风轻云淡,像与我是朋友一般,但却依然使我拘谨。   我放慢脚步落在他身后,咬了咬牙,坦然承认:“是的,陛下。”我顿了一顿,“但我知道您的用意。”   “这很好。我本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国王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阴影间,那对幽黑的眼眸使我想起了霍兹米尔,但他更深沉冷峻些,有种平息怒火的神奇的力量。我的血液流速渐趋平缓,身体放松下来。   他伸手捡去我头上的一片落叶,这有些亲昵的动作吓了我一跳,“你越来越出色了,我的儿子。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王位继承人,你得需要经过更多的考验。”   “王位继承人?”   “当然,你还不明白成为王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忽然紧张起来:“您还年轻,何必现在就考虑这个?我上战场杀敌还行,对政事却毫无涉猎,绝不是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你是我唯一的子嗣,阿硫因。我与你的母亲都对你寄予厚望。”   我的心跳一停,忽而想起母亲的期盼,哑口无言。   成为王储,继承王位,我一点儿也不希望这可能的一天到来。我不愿肩负一国重任,不愿因此失去自由,就连变成王子,也是赶鸭子上架一般。我无法推脱这份突然降临的责任,无法拒绝渴求多年的父爱,硬着头皮穿上这一身沉重的华袍。我突然又萌生了逃走的念头,但这是一个可耻的懦夫的行为。   国家的命运从不容个人来做选择。   “你也清楚,罗马很快就要对波斯开战了。他们联合了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兵力不可小觑,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国王骑上马,忽然加快了速度,纵马飞驰出去。我脚夹马腹,紧随他身后,寒风穿林而来,我不自禁地想起弗拉维兹带我进入罗马的那一夜,目光越过不远处的悬崖,顺着泰西封的浩瀚星火,望向遥不见廓的对岸。他还记得我吗——但不论答案与否,他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不知他日在战场上相遇,会是怎样的情形。这样想着,我既感到悲伤,竟又隐约生出一丝期待。   “请国王明示。”我在崖边勒住缰绳,跳下马,走到他跟前。   “亚美尼亚的军队将与罗马兵分三路,不日阿萨息斯会先抵达阿纳提亚贝纳城,入侵底格里斯河口的关隘,我要你率兵去阻止他。”   国王俯视着我,他拔出佩剑,将剑尖搁在我头顶。他的衣袍猎猎飞扬,声音在风中透出一股肃杀的意味,像一簇火星猝然点燃我的血液。我热爱驰骋沙场,天生就是一头野兽。给我一把剑一匹马,我便甘愿酣战至死。   何况是与我爱的人交锋,这是怎样的一件幸事。   初春之时,冰融雪化。   战书从对岸纷至沓来,罗马的上千条战船集结成一只巨大的舰队,宛如一头远古巨兽跨河而来,挟开天辟地之姿,声势浩大,令沿岸大大小小的城国无不闻之骇然,或关闭港口举国设防,或主动敞开大门任其占掠。   自希波战争以后,历史上未曾再有记载有如此威武庞大的舰队渡过幼发拉底河,“叛教帝王”弗拉维兹的名讳像燎原之火袭遍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人们或赞颂、或痛斥、或恐惧的议论有关他的传闻。   人们说他冷血无情,比薛西斯更盛,但他的军事才能堪比凯撒,也许将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   交战的期限愈发紧迫,我在这段日子里苦练武艺,学习战术,为使自己更加出色。假如真到了与弗拉维兹交手的那一天,我希望他见到的不是过去那个孱弱的孩子或是身不由己的俘虏,而是一位他无法轻视的战将。   尽管,他也许对过去的我毫无印象,但这是我固执的愿望。   只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战斗时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敏锐,我无法冥想,一闭上眼睛试图进入无人之境,浮现的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记忆。   我已经不是过去如僧侣般清修的处子,我和所爱之人结合过,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为他怀有过子嗣,光明神当然不会饶恕这样违悖人伦的爱-欲之罪,但我无法忘却,也无法自控。   交战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我的思念如河岸边的蒿草疯狂滋长。   夜里我常在镜前端详肚子上逐渐淡去的标记,然后忍不住自渎,想象他会在镜子背后窥看着我,在压抑中一次又一次的释放。   离开罗马已有整整一个冬天,我比以前长得更高了,有了成年男子的骨骼轮廓,却更加瘦削,更加苍白,像王宫门前那株白杨。伊什卡德说我病了。   我的确病了,病得如曾经的弗拉维兹一样,久思成疾。   ☆、第96章 【LCVI】不祥之兆   弗拉维兹的先行军团在半月之后渡过了河,抵达了波斯边境。他们抢占了易守难攻的佩里萨博尔要塞,但那里是不毛之地,国王明面上按兵不动,却采取了焦土战术,将周围的城池付之一炬,意使他们无法补给。   不久后,阿萨息斯王果然进驻了阿纳提亚贝纳城,但他到来时意外的发现,城门大开,整个城池上下一空,人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将迎来一支特殊的军队。国王陛下不愿在亚美尼亚身上折损太多兵力,用他的话说,罗马是一只贪婪的鳄鱼,亚美尼亚只是依附在它身上渡河的一只猴子。   如在罗马那样,我以王子的身份代表波斯前去议和,我的军队藏身在数十个装了珠宝的箱子之中,等进入城内,趁对方松懈之时伺机行动,与在暗处伊什卡德率领的后援军里应外合,生擒阿萨息斯王做人质,控制亚美尼亚方的军力。   出发去阿纳提亚贝纳城的日子,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但风沙也刮得格外猛烈,这将很好的隐蔽后援军的跟随。我本该乘坐更稳当的象车,但虽然做过一次,那笨重缓慢的交通工具仍令我难以习惯。我挑了一匹枣红的烈马。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块参战。”伊什卡德驱马走近我,打量了我一番,“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的确,养父的身体日渐衰败,他当仁不让的就要接替哈塔米尔氏族的重任(我不想提其余几个哥哥,他们简直是纨绔公子中的败类),结束他的军队生涯了。我想我以后会很怀念与他并肩作战的日子。   “一路小心。”他探出手,将一把匕首递到我手心。是那把月曜之芒。我握住它时,被他抓住了手。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手背纹有一朵异花,很像是阿尔沙克的手笔。我才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个妖艳的美少年了。   似乎是发现我看见,伊什卡德缩回了手,眼神有一瞬的彷惶。   我没有问他阿尔沙克去了哪,但我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他对阿尔沙克已经动了情,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承认,就像曾经的我。从醒来后,我就察觉伊什卡德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使我油然快慰。   “这花纹真漂亮。”我看着他的眼睛,由衷的笑叹。倘使每人都珍惜眼前人,也许世间会少很多悲剧。但只是这人世间,哪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伊什卡德戴上手套,不自在地捋了捋袖口,吹了一声口哨。   天空中应声降下一道黑影,一只俊美的银头鹰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道锐利的刀光划破沙雾,稳稳落在我的马头上。我抚过它银白的头翎,想起了阿泰尔,它比我的姑娘更大些,是个骁勇的小子。   “它叫闪电,是国王陛下赐给你的,一定非常英勇。”   “当然。”我没有说我希望我的阿泰尔回来,鹰听的懂人类的语言,他们是性情刚烈的生灵,感受到主人的不满,会使它们倍受打击。   身后的第一个箱子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塔图的催促很模糊:“我说,我们得趁着天还亮快点动身吧!”   我踹了一脚箱子,命他闭嘴。这上百个箱子上铺满一层珠宝,中有木板做夹层,每个箱子都藏着两个人。除了我的军团成员以外还有一些出色的少年武士,他们身材修长,得以蜷缩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活像一群被拖去贩卖的波斯猫。   伊索斯与我则乔装打扮成使者,带领队伍。简而言之,我们是猫贩子,只是这群猫一旦出箱就会变成一群豹子。   “国王陛下来了。”伊索斯靠近我的身边提醒。   我不敢怠慢,掉转马头,正要下马,国王却扬了扬手,示意不必。我看的出他对我满怀信心,于是我用武士的礼仪向他告别,而后扯紧头巾,将口鼻遮住,手狠狠一扬鞭,一头扎进沙雾之中。   阿纳提亚贝纳离泰西封有相当一段距离,在阿尔博河汇入幼发拉底河的河口处附近,本是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其中一个要塞,但后来被波斯夺取,占领了许多年。它在公元前早期的古代是亚述人的地盘,有一些古老的商路还能用。我们抄了这些近路行进,翻越一座大山。   冬日的裙裾尚还流连在高峻的山脊上,积雪还未完全化去。走到山顶时,就已能远远眺见阿纳提亚贝纳城的轮廓。此时天色已经半暗,一眼望去,一座颇有亚述特色的梯形金字塔屹立在城门之前,在夜色中辉煌灿烂,仿佛天国的府邸。金字塔顶上的平台放着巨大的日晷,用于祭祀伟大的太阳神密特拉,如今成了居住在此城里的拜火教徒们朝拜光明之主阿胡拉·马兹答的地方,有时则用于行刑。   传说一位亚述的王子与他的爱人便安葬在金字塔,想必也曾流传下来什么传说,只是随岁月风化,已成为老人间晦涩的絮语。   也许百年之后,我也成为一段隐秘的故事。   我们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就到达了城外的驿站。   驿站空无一人。运送宝箱的马车已有些不堪重负,两天不停不休的行进使箱子内的人恐怕饱受折磨,我们必须在面对敌人前养精蓄锐,便停下休憩。   由于不能让他们破坏夹层,我和伊索斯取了河水与食物,挨个递进箱内,这行为实在像给笼子里的猫喂食,可我并不感到好笑。   我发现有些箱子臭气熏天,有一些人吐了———我们经过了相当颠簸的一段山路,饶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无法忍受。   我只好将一部分宝箱砸碎,将里面的人放出来,让他们回头与伊什卡德的人会和,其余人则就地休整。   金字塔的后方,在城门之上燃着一列火炬,有人影攒动,显然阿萨息斯已听闻了我们的到来,故等候在此。   “你听说过关于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的事情么?”在我安抚劳累的战马时,伊索斯忽然问我。   我看着他,知道他有什么告诫。我对阿萨息斯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行事作风比上一任亚美尼亚国王厉害得多,有个绰号,叫“剥皮王”。   “他跟尤里扬斯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被提起,我的心蓦地一跳,继而想起伊索斯是在监牢里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自然心有余悸。   “怎么讲?”   “我也是最近听说的。那个阿萨息斯是个蛮族人,得到弗拉维兹的拔擢才成为亚美尼亚的候任者,一上任就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倾向波斯的势力。出发到阿纳提亚贝纳的一路上,他抓了沿岸不少有反抗意图的中立小城邦的领主,把他们活活剥了皮,再放火焚烧尸体,活脱脱是蛮人做派。”   “看来是个难应付的角色。我们得倍加小心才是。”我抚了抚劳累的战马,搓了搓僵冷的手,“他该不会比匈奴王更凶狠。”   “那可不一定。”   伊索斯摇摇头,递给我一壶温好的酒。   “你知道我沾不得这东西,一碰就倒。”我摇摇头,取了水仰脖灌下,抬头望向满天星辰,心中隐约浮起一种异样的预感。   天穹之中,有两颗极亮的星,被一串星光连结成一个依稀可辨的图案,就像是一只蛇缠绕着一只小兽,将它困在怀中。   ☆、第97章 【LCVII】似遇故人   夜里,远处遥遥传来惨叫,混在风声间如同鬼哭狼嚎。我猜想是那阿萨西斯王又在折磨人取乐,心感不安,却仍在篝火的暖意下渐渐睡了过去。   笠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们便整装朝阿纳提亚贝纳城进发,在离那座金字塔很近时,我惊愕的发现,塔下血淋淋的堆积着数具无皮的尸首,有的人甚至还活着,除了成人以外,竟还有小孩,甚至还有孕妇。再往上看,那顶端平台上俨然是一片屠宰场,堪比玛雅人祭典上祭祀活人的惨状。   我的呼吸一紧,伊索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个尚在垂死挣扎的人向我张嘴呐喊,血洞般的口目大大张着,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我驱马靠近而行,拔刀干净利落的砍断了他们的脖子,鲜血喷溅到我的衣服上,但我没有再多看一眼。很多时候,带来死亡的利刃是一种仁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息,于我并不陌生,这就是战场的味道。   “来者何人!”   一声高亢的牛角号声响过,城门上面有人用亚美尼亚语喊道,又换了波斯通用的巴列维语重复了一遍。   “波斯人,来向阿萨西斯王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意!”我扬高嗓子,手指放在唇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闪电”带着国王的御诏,箭一样的飞上城墙。很快,我看见城墙的塔楼上出现了一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距离有点远,又逆着光,我看不清阿萨息斯的模样。他低头打量了我们一番,厚重的城门便轰然放了下来。   带着铁齿的内门徐徐开启,好似野兽的獠牙。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军队夹道迎接,通过城门时,交错的剑矛架在我们的头顶,散发着森然寒意。我感觉到阿萨息斯的态度不善,便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进入城内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前,命人将宝箱一一打开检验,我有几分紧张,但仍强作淡然的随迎宾队伍前行。身后传来金属敲击箱壁的声音,我不知夹层是否能被听出,便感觉每一下都像击打在耳膜上的战鼓声。   身上外露的武器自然被收缴,只有被我藏在马鞍里的月曜之芒得以幸免。走近供贵族居住的城堡时,马也被牵走,我们像俘虏一样进入被土坯石墙围住的城堡前苑。   这里还残留着亚述人的遗迹,古老的青铜雕塑随处可见———波斯人是爱惜文明的民族,总将这些瑰宝小心翼翼的保存,该庆幸它们当年没有遭到马其顿人的破坏。   一座战争女王伊丝塔尔的雕塑伫立在早已干涸的池塘前,它的座下刻着一串希伯来铭文,又被后人用楔形文字附了翻译。   ———我用敌人的尸体堆满了山谷,直达顶峰;我砍去他们的头颅,用来妆饰城墙。我把他们的房屋付之一炬,我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包住城门映墙;我把人活活砌在墙里,我把人用木桩钉在墙上。并且斩首。   有名的亚述暴君阿述纳西的手笔,还真是应景。他的所作所为与这阿萨西斯王简直如出一辙,从金字塔处的景象来看,这家伙就是个病态的杀人狂。   还没有见到阿萨息斯其人,我已对他充满了憎恶。我抓紧手里的使节杖,摘下风帽,试图驱赶随汗液蒸发出的不安。伊索斯的脸上也布满阴霾,如临大敌。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动手的时机,敌不动,我不动。   我们被带进这座历史悠久的亚述王宫之中,在已废弃多年的王殿里落座。这里已变成阿纳提亚贝纳贵族们娱乐的宴亭,中央挖了个巨大的凹槽,用于做野兽与奴隶们表演的舞台。   它内部的景象比金字塔下的场面还要骇人。池子里畜养着数条鳄鱼,互相撕扯着大块的血肉,这些饲料是什么,不必道明。   虽然见惯了血腥场面,我依然感到了反胃。   我只想走开,但在旁边的看台摆放着为我们准备的酒菜。   伊索斯用银戒指试了试,没有下毒。   一串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我抬起头,看见一队人影沿塔楼与城堡相连的空中走廊行下,走到凹形舞台的对面。   为首的那个人长发高束,赤着上半身,臂膀上纹有蛮族特有的刺青,却是鲜血的殷红,他脖颈上夸张的纯金饰环随着步伐铿锵作响,携带着一种肃杀的危险气息。那想必就是阿萨西斯王了,与常见的蛮族魁梧的体魄不同,他的身体稍显瘦削,走起来甚至有女子的阴柔。接着我看见了他的脸。   火光映照下,诡异的雕纹闪烁着妖异而神秘的光。恍若隔世。   一瞬间我几乎站立不稳————那张面具。   弗拉维兹作为尤里扬斯存在的面具。   鲜血不可抑制地朝头上涌,但我足以判断眼前这人不是他。   “波斯来客啊,你们国主的热情真让我不胜荣幸。”阿萨息斯在对面的青铜座上落座。他的腿翘到面前的桌案上,招招手命身旁的奴隶倒酒,一副狂妄的作派,仿佛他不是入侵者,而是个凯旋归来的主人。   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我确定我在哪里见过他。假如他也认出了我,危险便近在肘腋。   “我们带来了厚礼相赠,不知尊贵的阿萨息斯王是否有兴趣考虑与波斯的盟约?我们的条件与您的所得都写在那封信上。”我指了指侍从手里的信筒,但信筒的盖子已被揭掉,他显然已经看过了,却似乎不为所动。   这是可预料的。   向弗拉维兹效忠的奴仆,都像中魔一样的追随他,他拥有那种难以抗拒的魅力,我也领略过的———何况这个人拥有他的面具,他们的关系可想而知非同一般。那张面具,他向来不离身的。   做出这种判断时,我如鲠在喉般难受起来。我将手藏在桌下,摸索到怀里的哨子,准备一旦出现异动,随时向箱子里的武士发出行动信号。   “波斯国王的意思是,让我背叛我的盟友,投入波斯的怀抱?那就要看看你们的诚意够不够了。我生平只爱两件事,”阿萨息斯咧开嘴笑了,他的嘴唇像弗拉维兹一样艳,但明显是染料涂的,“一,杀人。二,金子。”   “那我们的诚意一定会让您满意。”我倒了杯酒,“恕我直言,亚美尼亚多年来都是罗马与波斯间争夺的猎物,但假如在这次交战中,您适可而止的抽身而出,将有机会获得独立的主权——当豹子与鳄鱼交锋,谁还顾得独自上树的猴子呢?”   尽管说这话根本毫无意义,只是为了讽刺他,阿萨息斯仍然张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得刺耳,像冷铁的刀刃划过玻璃。他的侍从吓得一抖,酒泼在地上,就被他一脚踹进了血池。池子里畜养的鳄鱼一拥而上,整个殿内顷刻响起一串凄厉的惨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活人就被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了。我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手心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箱子被一一抬起来打开,金币的光芒照得阴暗的殿内一亮,阿萨息斯似受到吸引,走过去察看。我握紧手里的哨子,但知道这还不是最佳的时机,在夜里,防备松懈时,才是十拿九稳的突袭。   “这只是和谈的定金,假如阿萨息斯陛下愿意在明日退出阿纳提亚贝纳,答应撤兵,将得到百倍比这更多的答谢。”   我举杯走到他面前,阿萨息斯捧起一把金币,凑近嗅了嗅它们的气味,抬头盯着我笑了一下,笑容戾气却很重。近距离的看去,他看起来更加眼熟了,但我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他与我碰了碰杯子,勾起嘴角抿了一口:“给我一个晚上,我愿意仔细考虑一下。”   一丝奇特的感觉掠过我的心头。等离开城堡时,我才恍然想明白。阿萨息斯的言行举止就仿佛是在刻意模仿弗拉维兹——当然是他已作为尤里扬斯时。   他可能崇拜弗拉维兹到了极点,以至于变成了一种病态的迷恋。但他们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呢?连那样重要的面具,弗拉维兹也交给了他。   忘记了我,所以拥有了另一个爱人吗?似乎没什么不合理。   我咬了咬牙,喉头说不出的苦涩。仔细回忆刚才的片段时,我愈发肯定阿萨息斯认识我。他看我的眼神,透着一种古怪的情绪。就仿佛他厌恨我,恨不得把我剥皮拆骨,撕成碎片。   ☆、第98章 【LCVIII】身陷险境   夜里我们无人入眠,静悄悄的等待。   我们被阿萨息斯安排在邻近王宫的一座碉楼里下榻。已近午夜,城内仍灯火阑珊,卫兵巡逻的频率渐渐减少,他们已经陷入了疲劳状态。过了不久,从金字塔的方向传来的惨呼也终于消弭了。   “是时候了,王子殿下。”伊索斯撬开窗上防箭的木板,探出头去,一群黑影“呼啦”一下子飞过,像是一群乌鸦。   真是不好的预兆。   “我不担心我的军团,但那些小嫩猫就不一定了。”我打开一扇窗子,敏捷地贴墙壁滑下,伊索斯紧随其后。   我们穿着一身黑,在楼房的阴影间飞檐走壁,潜入存放箱子的地方。这是个地窖,里面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借着随身佩戴的夜明珠的光芒,我看见这里堆放着阿萨息斯沿路掠夺的财宝,数量众多,品种各异,简直叹为观止,可想而知他当然不会因为十几箱金币就此止步。   “亚述国王的王冠都被他挖出来了。光这玩意就够他买下十座城池。”伊索斯啧啧道,敲了敲一尊闪闪发光的东西。旁边摆放着月曜之芒。   我抓过来,爬到箱子附近,敲了敲箱壁。箱子里立即发出一连串动静,数双手将箱盖撑了起来,被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得犹如惨白的鬼爪。这景象实在有些惊悚,简直像木乃伊从棺材里复活一般。   布米耶最先爬出箱子,伸了个懒腰:“实话讲,我真的差点睡着了。”   我拍了一把他的头,巡视周围,见人差不多齐了,便用手势向他们部署作战计划。刚才进来时我观察到这里的塔楼与城墙连结,而城墙上的悬梯像空中走廊一样通往各个主要的建筑,这是亚述古城的特点,十分利于我们作战。   我与伊索斯分别带领两波人分头行动。伊索斯去对付巡逻的卫兵,制造混乱,声东击西;而我,则前去生擒阿萨息斯。这是国王陛下的意思,而对我而言,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砍下那家伙的头颅。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完成这一切。如果太阳升起的时我没能发出成功的信号,你们就立刻离开,通知后援军队强攻,明白吗?”我明确而无声的下令。   我看见他们比出了答复的手势。伊索斯带着一部分人原路返回,我撬开了地窖出口,向上潜行。白天我观测过,楼顶就是阿萨息斯的临时卧房,那是这座古城的最高点,足以俯瞰金字塔顶的景象。   我庆幸亚述人的土坯石墙没有被重新上漆,非常利于攀爬。我用特质的爪钩贴着楼房外壁迅速爬行,身后跟着一群小猫———这些被国王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少年武士身手都很敏捷,没有一个拖后腿的,我很怀疑我年龄再大点就要被其中的佼佼者超过了,尽管我才二十不到。但武者身体的巅峰在二十五岁结束。   这座城堡的每一层都灯火通明,四面八个窗子均有弓手把守,牵一发动全身,侵入这里必须十分谨慎小心,只是这对于我实在算不上最困难的任务。楼房的转角是他们的盲区,何况这城堡不是四角而是八角楼。很快,我抵达了顶层的外壁。窗子都被木板封住,里面没有光透出来,静悄悄的。我不敢大意,爬到穹盖上,找到天窗向里窥看。里面一片漆黑,借着月光,能看见正中摆放着一张床榻,上面隐约有个横卧着的人影轮廓。   小猫们已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摩拳擦掌的似要扑下去。   “在上面等我的信号。”我比了个手势警告他们,朝床上人影射出一枚毒针。见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我将绳子拴在穹盖的突起物上,俯身滑入,犹如一只蜘蛛悬挂在蛛丝,伺机捕食。   我轻巧的落在地面上,贴近床榻上的人,手中刀刃逼近他的背脊,但我的余光骤然瞥了一个反光的物体。那是一面镜子,里面映着一个人影。那双深邃的美目注视着我,嘴角似有若无的噙着一缕魅惑的笑。我朝思暮想的人,在我身后。   呼吸被瞬间凝固,明知身后不可能有人,我仍不可控地回过头去。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蓦地跃入视线,近在咫尺。心被擭紧,我竟无法自抑地凑上去,像个痴人一样的吻了吻画像的嘴唇。   身后猝然起了动静。   我一惊,立时闪电般地扑向身后,床上人反应也极快的一跃而起,我刺向他身上的匕首击在坚硬而柔韧的一层物事上,堪堪滑过,在黑暗中激起一串火星。趁我失手的一瞬,寒冷的气息朝我的面门袭来,我撇头闪过,一脚踹在他的腹部上,用膝盖将他顶到地上,对准他的颅顶狠狠来了两拳。   也许我该再加一拳,但不到万不得已,得留着活口回去覆命。   我伸手揭下那张属于弗拉维兹的面具,擦了擦揣进怀里,便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毫无理由。若是这样就杀死了阿萨息斯,我反倒会觉得过分容易。我站起来,盯着身后的黑暗。也许等待我的是一场恶战。   “我早就猜到你会来,所以一直在这儿等你。”   金饰锒铛作响,一个人影从门的阴影里剥离出来。他走得很慢,月光一寸一寸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脸。我终于看见了他的样子———我们的确见过。   他就是那个在我中伤马克西姆后向我挑衅的蛮族小子。我料到他是个厉害角色,却没想到他竟这样暴虐残忍。他记得我,且记恨我。   “若真想谈和,波斯王怎么会派一个刺客来当使者呢?”他咬牙微笑,手里的鞭子甩到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是为了吓唬我。   我觉得好笑。   我挪开脚步,冷冷地警告:“你要是再动一下,我保证你被射成马蜂窝。”说着我吹了声口哨,上方霎时传来一连串动静。   阿萨息斯收敛了笑容,看了一眼头顶,脖子的一根筋绷得很紧。我看的出来他并非像他表现的那么无畏,他料到我们会来,但也有没料到之处。趁他分心,我迅速吹出一根毒针,正射中他的颈项。毒液火速发挥着效用,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软软的倒在地上。我谨慎的拔出匕首走近他,踩了他的手几脚,确认他没拿武器,又见他毫无动静,才弯腰用刀刃抵住他的颈子。   正要唤人下来,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踝,一声兽类的嘶吼骤然从某处响起。我死死压住阿萨息斯的身体,便感到一股腥臭的劲风迎来袭来,我第一反应便是抓着绳子向上闪避,但来不及那样做,一道巨大的黑影已扑至身前。   我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撞的飞了出去,正撞在一扇窗上。木头瞬时分崩离析,我失重的朝下栽去,被脚上的绳索拴在半空,摇摇欲坠。   袭击我的是一头狼。鲜血从我的胸膛上涌出,倒流进我的鼻腔,我挺腰跃起,爪钩扎进墙壁,几只小猫将我往上拉,但转瞬我听见了锐器破风的声音。   我立刻意识到了危险:“趴下!”   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只箭矢射穿了正在拖拽我的一个武士的脖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擦着我的身体栽下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往上拖。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换了以前我绝不会这样做,也许是曾拥有一个孩子使我有了父性。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剧烈的咳嗽着,眼神懵懂又痛苦,扎痛了我。   但我不是赫拉克勒斯,没有天生神力,终究抓不住他。箭矢密密匝匝从下至上的射来,有几支射中了我的背,但好在我穿了结实的锁子甲。塔楼里无处可藏,布满了站岗的弓兵。我快速的闪避着,沿墙壁滑下,但下面早已围满了卫兵,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群通体漆黑的、配了鞍坐的狼。   亚美尼亚的战狼骑兵。   我退了几步,摸到怀里求援的烟筒,求没有动它,只是吹响了口哨,发出撤退指令。有战狼骑兵在,即使伊什卡德带兵来也只会落得一个惨败的结局。我怎么也没想到,会亲眼见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军队,他们是世代守护亚美尼亚宝藏的卫士,却竟然参与了作战。我没有想到输得如此迅速而彻底,这种不堪的境地下,只能指望其他人能顺利逃走,我独自脱困反而会来得容易点。   鲜血濡湿了锁子甲,粘稠而刺痛。我不用去看也知道自己伤得不轻,那头狼的利爪挠伤了我,我感谢黑衣使我看起来不那么惨。   “怎么不跑了,波斯小野猫?”   这熟悉的称呼使我一怔,说话的人是阿萨息斯。他大概听过弗拉维兹这样叫我,但此刻听来无异雪上加霜。围兵退开一条窄道,阿萨息斯出现在那里,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我认出它属于那个我来不及救的男孩。   “吃吧,乖孩子们。”他扬手将头颅扔到我足边,几只狼蜂拥而上,一只个头最大的抢到嘴里,利齿碾碎头骨的声音钻入我的耳膜,没抢到的则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它们嗅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摸出腰带里的暗器,夹在指缝里,盯着他:“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谁说我想杀了你?”我一惊,见他笑起来,白牙森然,“我哪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第99章 【XCIX】遭遇酷刑   獠牙威胁下我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被收缴了所有武器五花大绑,唯留下左手一枚尾戒,它藏着一个小机关,能弹出细小的锋刃,做武器不够,逃生却足矣。   我无法知道阿萨息斯想要把我怎么样,直到我被押向城门口的那个金字塔———他想在众人面前折磨我,再把我处死。我被推着踏过血肉模糊的尸堆,走上台阶,血迹向一道道山涧般从上至下遍布塔身,连缝隙里都积残着干涸的污渍,新旧叠加一起,已掩盖了金漆原本的颜色与台阶上的雕纹。四面的火光拉扯着我的影子,我看着自己挪动的脚步,知道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甚于任何一次任务。阿萨息斯没有别的目的,他就是想让我死得痛苦。   我被绑在金字塔上的木架上,仿佛受绞刑的人一般吊在半空中,旁边的石桌上摆放着染血的各种刑具,那显然就是阿萨息斯的乐源。旁边的人退到金字塔下,我装作奋力挣扎,小幅度的用戒指摩擦手上的绳子。必须尽量拖延时间,挣脱束缚,挟持阿萨息斯本人现在是我唯一的生路。   塔楼底下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群,但四周仍静默无声,像一片坟场。阿萨息斯伸手在那些细薄的器具中挑拣,寻找一把适合将我剥皮的刀刃。我似乎已感到了刀刃游走在皮肤上,割离血肉的疼痛。   我见过匈奴人剥皮,他们喜欢延长受难者的存活时间,于是用最细小的刀剁掉脚趾,从伤口开始往上一点点的剥,痛苦能长达整整三天。我的耳里充斥着那个信使临死前的惨呼,皮肤一寸一寸紧绷起来。   “你一定在猜测我会从哪里开始剥。还是我来告诉你吧,”阿萨息斯的手从刀上掠过,取下腰间的鞭子,“我会先用鞭子打烂你的全身,从伤口下手,当然,除了……你的脸。我要把它完好无损的剥下来,做成面具。”   “为什么?”我问。为了掩饰小指快速的动作,我试图分散他注意力:“为什么留下我的脸?你羡慕我的样子?”   阿萨息斯似乎微微一愕,没料到我会这样问。随即他又咧开嘴,将我怀里的面具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到一边,擦了擦它的表面。   “我知道了,是因为他。你爱他。”我冷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深爱你?”阿萨息斯的嗅觉就像鬃狗一样敏锐。他回过头,贴近我的脸。我看清他是蛮族人的典型长相,生得戾气,假如他不面露凶相,以发遮面,或许算的上一个美人。   我面无表情:“我可没有这样说。只可惜他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你没有资格说这话。”他压低声音,粗犷的蛮族口音仿佛野兽的嘶鸣。仿佛急于剖白自己,反驳我一般,他掀起自己的额发。他的眉心赫然有一道与弗拉维兹一模一样的蛇形烙印。   我惊异地盯着他:“你将自己献给了美杜莎?”   “是的,为了他。我甘愿替他承受美杜莎的惩罚,你做的到吗?”他质问着我,眼底的疯狂蔓延出来,如蔓藤扭曲成结。他对弗拉维兹的痴恋使我诧异,在罗马宫中待了那样久,我竟一点儿也没察觉。这瞬间我的手终于得以挣脱,我出其不意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小指上尖锐的刀片触碰他的颈侧血管。   “帮我解开另一只手。”我凑近他挂着金环的耳朵,低声警告,“敢呼救,敢乱动,你就会死,阿萨息斯。”   他的肩膀颤抖起来,似乎是因为害怕。但下一刻我却听见了阴阳怪气的笑声:“你猜猜我会不会死?”   我猛然意识到美杜莎的邪力能使人的体质异于常人,弗拉维兹也是如此。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想起刚才那枚毒针,同样对阿萨息斯不起效。我心一横划开他的咽喉,用力将他推开,胸口的伤口立即遭了狠狠一击,疼痛直达肺腑。在我迅速对付另一只手的绳子时,几个卫兵已一拥而上,将我死死按住。一只手根本无法抗衡五六个人的力气,戒指被拔下来扔到地上,我很快又被绑回了原样,甚至吊得更高,脚挨不到地上。   阿萨息斯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眼神嗜血般可怕:“把他的衣服扒光,一件也不要留。我要你们每个人,都给我尝尝波斯美人的滋味。”   我浑身的血唰地一下降到了冰点。衣服被撕扯下来,转瞬被扒了个精光。赤条条的曝露于高台之上、敌人眼前,我立刻尝了尊严尽失的屈辱,但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底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我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但冷静的盔甲仿佛已在寒风中片片皲裂,浑身上下都发起了抖。但我却不能呼救。   “快点,轮流来,谁没有践踏他,我就扒了谁的皮!”阿萨息斯命令着。   在他的催促下,几个卫兵围上来,犹犹豫豫地开始解衣服。他们看上去并不喜欢男人,只是迫于阿萨息斯的淫威,手哆哆嗦嗦的,甚至比我更紧张。其中一个大胆的凑上来(。。。。),我睁大眼睛瞪视着他,或许是想起幼时不堪的记忆使我的眼神格外狰狞,他被吓得退了一步。   一把尖刀贯穿了他的腹腔,肠子连串流了下来。   阿萨息斯将他推下金字塔,舔了舔尖刀上的血,抹到我脸上:“怎么,有谁对着这张绝色的脸蛋还硬不起来吗?”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朝我扑上来,对我上下其手。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在艳窟里也因年纪尚小侥幸逃过真正的侵犯,我只被弗拉维兹占有过,被除他以外的人这样对待足以使我生不如死,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就像这样,继续,把他当女人一样操干吧!他也能给你们怀上孩子!”   攸忽像一柄利刃扎进了心房里至深的缺口。但我既没有喊叫也没有露怯,一个人试图进入我的体内,而我僵硬的身体令他怎么也无法继续。   许是我的反应令阿萨息斯觉得无趣,他挥了挥手,遣散了那些家伙。我盯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你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为他怀过孕是不是?”阿萨息斯欣赏着我的表情,脸上风云变幻,“我跟我的叔父守护他多年,他本可以选我为他诞下子嗣的。”他凑近我的耳畔,嘘了一声,“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我有能力让他为我延续血脉了。想一想,我剥了你的脸,夜里戴上去摸上他的床,他会不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那时我会深情的操了他,就像他被操一样!”   我一口咬住他的咽喉,像野兽般撕咬他的皮肉,被他一拳砸在脸上。头晕目眩之际,我的唇上猛地一烫,唇齿被撬开狠狠吮吸。我惊得愣住,继而感到无比恶心。在我做出反应前,阿萨息斯便撤开了来。   他擦了擦嘴,恶意十足的抚过我脸上的伤:“味道真不错。你的确是个美人,可你的美连他的十分之一也不及,怎么配的上他?”   “我配不上,你更配不上,粗野的蛮夷。”   我嘲弄地冷笑,啐尽嘴里的血沫。   我的眉骨似乎断了,鲜血沿着额角淌下,滴在胸口狼爪留下的伤口上,灼烧般的剧痛。一鞭子毫不留情抽上来,一鞭接着一鞭,火上浇油,皮开肉绽。我不相信我会以如此惨状走到生命尽头,但事实上我想不到发生什么能阻止阿萨息斯继续对我施暴。   “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从你出现在他面前开始。那时你还小,可就像只寄生在人身上的水蛭,拼命的汲取他仅存的生命力,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爱上你呢?   守候他多年,为他暗中除掉敌人的人,至死至终,都是我!”   阿萨息斯诅咒般的喝骂,扬手一鞭打在我的胸口上。   疼痛似火药在胸膛上炸开,我极力忍耐着才没发出惨呼,但他一鞭比一鞭更重,整个人呈现出赤裸裸的疯狂。鞭笞的剧痛深入骨髓,血染红我的双眼,使整片夜空都呈现出一种屠戮过后的战场的颜色,月亮如同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瞳。   就在这时,我遥遥的听见了一种动静。一种兵马过境的声音。   ☆、第100章 【CX】与你重逢   伊什卡德!?   他们是赶来了?我眺望声源,紧张压过了求生的渴念,他们的数量不足以抗衡战狼军团,即使他们个个身怀武艺,也难保能胜过一群真正的野兽。我宁可受尽折磨而死,也不愿看他们白白送死。   当我这样担忧时,我看见无数点火光自黑暗中浮现,连成一片星海。阿萨息斯停了手,却丝毫不露惊慌,甚至翘首以盼。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从心里跃出来,我屏住了呼吸。   整齐的方阵在茫茫荒原中现出轮廓,有条不紊的并排前进,缓缓在离城门千米之外停下步伐,一只纵队从两个方阵中走出,领头的是一辆八匹白马屈驾的战车,它的通体镶满尖刺,车门紧闭,仿佛一头致命的泰坦怪兽,在一只全副武装的军队的簇拥下向城门处接近,战狼军团迎上前去,纷纷朝那战车俯首。   车门缓缓开启,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和你想的一样,是我们的王来了。小可怜,可他再也不会有机会认出你了。”阿萨息斯回过头,耳坠摇晃,闪烁着森森冷光。他的手一扬,一道寒光朝我的脸上袭来,我本能的一闪,感到双眼的眼皮上一凉。我的嘴唇尝到了沿颧骨淌下的鲜血,我想我的脸上一定被划开了很深的口子。   但很快,我感到黑暗从上方倾轧而下,吞噬着眼前的整个世界。   “噢,小美人成了瞎子了。真可惜,你的眼睛那么迷人。”   我几乎在刹那间晕过去,又感到喉管挨了一刀。   这是远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我的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些野兽般含混的嘶鸣。我极力大睁着眼,生怕在重新看见弗拉维兹之前就彻底失明,可我愈是用力,光明就愈消失得迅速,眼角宛如撕裂般汩汩溢出血泪。   模模糊糊间,我看见一个身影从那战车里走出,换了一顶轿子,被众星拱月般地向金字塔上抬来,阿萨息斯毕恭毕敬的跪了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视线几度陷入一片漆黑,最后仅存苟延残喘的一线光明。   就在这最后的光明里,他终于出现了。   沐浴在火光里的人影坐在御轿上,肩披白裘,深红外袍垂曳及地,暗金甲胄光华流转。他戴着罗马式的头盔,顶有刀刃一样的冠,锋锐沿鼻甲直达下颌,使他极美的面孔肃杀冷艳,全然像一个从古代壁画中走出来的神王。   又是这样。   又是如八年前一样,这样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这一切,他不会再向我伸出手了。   可我仍旧怀有一丝侥幸,期冀冥河之水没有完全抹去我的存在,但我睁着撕裂的眼角与弗拉维兹视线交汇的一刻,他只是漠然地收回了短暂停留的目光。   “阿萨息斯拜见至高无上的奥古斯都,高贵的罗马之王,尤里扬斯陛下。”   “你不必向我下跪,阿萨息斯。”弗拉维兹启唇微笑,他的笑容那样慑人心魄,但剜眼般的疼痛使我晕眩,“你现在是亚美尼亚的王。”   “我一辈子都是您最忠诚的奴仆。”阿萨息斯走到他轿下,低头亲吻他的戒指,这一幕是如此刺眼,以至使我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像被厚厚的蝉蛹包缠,所有痛苦积压在体内,却无从释放。我浑身痉挛,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似从七窍里一齐涌出来。   “受刑者是何人?”   似乎是我的惨状终于引起了弗拉维兹的注意。   “一个波斯刺客。波斯王假意与我们和谈,但我早收到密报,一举就将他们拿下。”   “抓到了所有人吗?”   “陛下,恕阿萨息斯无能,只抓到他一个,其余的都逃了,但我已派人追拿。”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一个?”弗拉维兹漫不经心地问,如同在询问一只猪猡的死活。   “扒了皮,挂在城门上示众,以大慑波斯人。”   “很好,就这样办吧。”他的声音低沉魅惑,却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我的手脚被解下来,身体被几个人向前推去。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但隔着眼皮仍能感觉到一点光,我本能的知道那是弗拉维兹所在的地方。我像一只困兽出笼,抢过一把兵器,猛地朝那个方向冲去。   周围响起一片剑拔驽张之声,我摸到御轿的柄,将剑尖对准前方。四周一片死寂。熟悉馥郁的异香飘入口鼻,我贪婪的嗅着弗拉维兹的气息,颤抖的伸出手,顺着他垂下的衣袍,抓到了他的一只手。我低头亲吻他的手背,脸上淌下的鲜血把他修长的手指染得一片潮湿,其中溶有我的泪水。   我想跟他说,光明降临,我们重逢了。   可我割破的喉管里只溢出了嘶哑的呢喃,然后,腹部骤然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身体失重地向后栽去,我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在冥府里的那幕画面。幼时的弗拉维兹在柔和的阳光里望着我,我向他许诺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我摸索到他摸着剑柄的手,勾了勾他的小指。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在这一刻,但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感到自己朝金字塔下坠去,宛如梦中折翅的鹰隼。   我落入底下堆积如山的尸骸里,血肉如沼泽般将我湮没。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却能依稀听见从阶梯上下来的脚步声。   “把他拖起来吊到城门上去。”阿萨息斯的声音。   几只手将我血肉的泥沼里拖拽起来,我与里面的任何一具尸体无异,除了,我仍然在不停的流血。我从未有过陷入过这样的绝望。以这样卑微、悲惨、丑陋的姿态呈现在我深爱的人眼前,而他却将我视作垃圾。   “不。阿萨息斯。”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的语气有了微微的波澜,似乎在笑。   “他很胆大。把他治好,我有话要问他。”   这是我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101章 【CI】甘之若饴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头一次感到身体这样轻,我挣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能看见了。全身一点儿疼痛也感觉不到。我被关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这里是亚述古堡的地牢。   弗拉维兹没有允许阿萨息斯将我杀死。也许他对我尚存那么一点眷念?   我要去见他,没有人能阻止我!这念头促使我站起来,推了推面前的铁栏,立即,我看见自己的手毫无阻隔的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收回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低下头去,发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   血污已被洗尽,仍有红色不断的从包裹着上身、眼睛、脖子后的纱布里渗透出来,假如在战场上看见任何一个这样的人,我会选择结束他不必要的垂死挣扎所带来的痛苦。但现在,这个人是我自己。   不必揭开纱布,我也知道自己是副什么模样。我的眼睛瞎了,喉咙毁了,断了一条腿,也许还有几根肋骨。   我悲哀的注视了我自己片刻,转身离开了地牢,凭着一种直觉朝某个方向走去。   亚述王殿里灯火辉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丝弦鼓乐不绝于耳,人影攒动。中心凹形的舞台上有蛮族在表演舞蹈,红衣刀光艳丽凛冽,阿萨息斯也在其中,并且是领舞者。   假如不是此时我正灵魂出窍,一定冲上去将他开膛剖腹。   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挪开仇恨的目光,我径直越过舞台,走到台阶下。   弗拉维兹半卧在王榻上观舞,一只狼卧于他的脚底,服帖的宛如搭在他肩上洁白的鹿裘。他没着甲胄,赤着上身,朦胧火光流泻他丝缎一般的皮肤上,像从恒河中出浴,身上沾染着一层薄薄的金粉,美如神明。   八位禁卫军将领围绕在他的周围,与他喝酒交谈,他的神态却显得慵懒,似乎心不在焉,狭长的眼半翕半张,目光始终凝视着某个不知名的远处———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至少没有关注台上的阿萨息斯。会在思考我是谁吗?   我来到他身前,凝视他,四周喧闹,我们却从未如此安静的相对。   弗拉维兹的头发末端变成了金色,他还是尤里扬斯的模样,额头的烙印却已经淡化,那也许是因为我从冥府将他带回后,美杜莎的魔力已在消退。他身体有一天会变如常人一样吗,又或者回到以前的病态?   我担忧地抚过他的头发,手指化作一缕轻风,撩起他的鬓角。   像有所感应似的,他蹙了蹙眉,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我听见自己血液加速的声音———弗拉维兹兴许是去看我的。   我紧随在弗拉维兹的身后,他真的前往了我被囚禁的地牢,且是独自一人。   弗拉维兹隔着铁栏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我,却不知道我在身后。他漠视我,可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也许是我再也无法生他的气了。   “这儿有人吗?”   他突然道,召来了守卫,命人将牢房打开。我看见他来到我的身边,目光梭巡着我的身体,我突然很渴望被他触碰,被他拥抱。   而面对我现在的躯体,连我自己也不愿魂归体窍了。   此刻我身上还有什么证据,能勾起他的记忆呢?   我看着自己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将手伸向覆盖在身上的薄布,风将它掀起一脚,露出我脚踝上的银镯。弗拉维兹显然注意到了那儿,他垂下眼皮,睫毛抖了一抖,我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颤。   他的手指触过镯子上的银铃,手停顿了片刻,俯下身,将我抱了起来。   我不禁又想回到自己的躯体里了。于是在这一刹那,一股力道犹如蛛网缠住周身,将我的魂魄向我自己拖去。我的身体又沉重起来,难捱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一股脑涌来。我浑身颤栗,紧紧揪住弗拉维兹的衣角,像幼时一样蜷缩进他怀里,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他也许记不起我是谁,但至少没有放弃我,足这一点,已令我甘之若饴。   恍惚间我又听见了暴雨雷鸣,我的眼前又明亮起来,望见四面洁白的石柱,弗拉维兹写满担忧的眼睛。我的身上害着高热,肌骨疼痛不堪,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的身体似大理石般凉润光滑,散发着清凉的香气。   “弗拉维兹,难受……”   “乖,撑着点,喝掉这个就好了。”他低下头,天鹅似的颈项垂下去,啜了一口药液。他的嘴唇似蜜露,使苦涩也变成甘甜,让人上瘾。   我贪婪的吮吸着他的唇舌,犹如初生的婴孩,弗拉维兹的舌头勾卷着我的牙齿,纤长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背脊,携来奇特的安心的力量。   “我的小爱神,睡吧。”   他在我耳畔轻笑,声音很飘渺,我心知这是梦境,但拥抱我的怀抱却是真真实实的。朦胧间我摸索着,握住弗拉维兹的手,他挪了挪,我本能的死死抓紧,他便没有再动,安安静静的任我握着。   还好,这一次没有拒绝我。   这样想着,我苦笑了一下,终于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少个日夜,再次醒来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以为自己真的失明了,但当我摸到脸上时,我意识到那不过是包扎的纱布。   “拆下来吧,试试你能不能看见。”   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我猛地坐起身扒掉头上层层包裹的白纱,不意外地看见了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神似的脸。他笑盈盈地瞅着我,手里举着一樽热气腾腾的液体。   “阿尔沙克!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他将药液递给我,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喝了吧,你的嗓子会好点。用这么难听的声音跟我说话,简直是污染我的耳朵。”   我接过药液,戒备地嗅了嗅里面的味道。他好笑的递过来一根银匙,替我搅了一搅,见没有变色,我才放心地喝下去,目光不经意飘到对面的镜子里。   一道疤痕斜贯过我的双眼,从左边眉角延至右边颧骨,凌厉得骇人。我伸手抚过,心里腾然窜起一股杀意。   “看,现在咱们俩不像了。”一张美艳的脸搁在我肩上,柔美的手指掠过我的下巴,笑得愈发灿烂。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你找死吗?”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真是不领情。要不是我从亚美尼亚带来的药,你现在连睁开眼睛都难。”他蘸了药为我擦拭眼角,脸故意凑得很近。我不自在地闪避了一下,只想离这个媚奴远一点。   “谢谢,我自己来。”我拿起药膏,抹在脸上,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尔沙克一哂:“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原本就是要被献给罗马皇帝的,罗马皇帝在哪,我就在哪。”   我瞧着他的眼睛,如鲠在喉:“为什么救我?”   他叹口气:“不是我想救你,是尤里扬斯陛下的命令。我啊,巴不得你死呢。”他坐到镜前,散开乌黑的长发,涂脂抹粉,摇曳生姿,“不过你要是死了,就没人能替我把东西交给伊什卡德了。”   “什么东西?”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一条腿上绑着绷带,还在隐隐作痛,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正常行动。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站起来,脚踝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整条腿都微微发起颤来。   “你别急着站起来!”阿尔沙克转身扶住我,被我暴躁地一把推开。我扶住旁边的椅背,试着迈出一条腿,疼痛锥心刺骨。   “我的腿…怎么了?”我盯着他,呼吸不稳。   “被刺穿了,虽然骨头没断,但你有可能会变成残废。”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说什么?”我被吓了一跳,耳朵嗡嗡作响。   “骗你的。”他抛了个媚眼,“没什么大碍,但你要是不好好休养,这话就有可能变成真的。”   “我昏睡了多久?”我松了口气,走到窗边,此时正是傍晚,晚霞倒映在在亚述古城外的护城河上,艳似血海。我被俘虏的消息一定传到了国王陛下的耳朵里,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   我该尽早离开,只是在走之前,真想再见弗拉维兹一面。   “十个月,你相信吗。罗马打败了波斯,现在这里成为了一个新的行省。”阿尔沙克笑得很灿烂。   “少胡说!”我低声喝斥,“你说,让我转交什么东西给伊什卡德?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儿?”   阿尔沙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筒,又摘下一枚手镯,走到我身前,碧水似的眼眸含情脉脉:“当然,我可是罗马之主的宠臣,没人敢招惹我,我不但能帮你逃走,还能帮你见到你在梦里呼喊的那个人。”   “宠臣?”   “是呀。陛下很喜欢看我跳舞,他对我很好,比伊什卡德待我好多了。”他促狭地瞧着我,浓黑的睫毛微扇,简直似的无声挑衅。   心里像被猫爪抓挠,我下意识地一把扼住他细嫩的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如此可怕,一想到阿尔沙克与弗拉维兹朝夕相处,我就恨不得当场宰了他,这心情不亚于面对阿萨息斯。他涨红了脸咳嗽起来,理智强迫我立刻放开了手。   阿尔沙克的确帮了我。   我背过身去,平复胸中妒火,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帮你捎信。”我咽了口唾沫,悻悻的请求,“作为交换,你带我去见他。”   “不等你的脸恢复好点再去?”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背后传来悉悉簌簌的解衣声,我回过头,便看见他宽衣解带,露出姣好的蜜色躯体:“脱吧,要私下见到陛下而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你得打扮成我的样子。”   像又回到了罗马圣宫里一样,我换上了一身可耻的男宠行头。   宽松的丝绸长袍,从大腿根部就分开了下摆方便起舞,里面除了一层流苏结成的亵衣,什么也没有。阿尔沙克为我戴上连有银链的面罩,遮住脸上伤疤,整张面孔上只能窥见一对碧色眼珠,仿佛一位传统的波斯新嫁娘。   我也正像一个新嫁娘般可笑的惶惶不安,阿尔沙克在一旁取笑我左右打量自己,让我无比火大。   “阿尔沙克。”我看着那袍子下摆的开口,忽然像吃了一颗酸枣般不是滋味。   “嗯?”   他慢条斯理的为我整理乱糟糟的头发。   “你和他……你们……”   我扬起下颌,威胁意味地盯着镜子里他笑盈盈的脸。   他挑高了眉梢:“没有。”   “没有?”我不可置信地追问。   “他啊……身体有疾的。”阿尔沙克凑近我的耳畔,神秘兮兮的耳语,“男人女人都勾不起他的兴趣,不过我每次给他跳舞时,他总会起兴给自己来一次,你若是会跳舞,晚上倒可以试试。”   “滚开。”   我拍开阿尔沙克的爪子,闪得远远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次宴会后的情景,体表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热。   ☆、第102章 浴火之舞   也许是因为阿萨息斯没有折磨人,入夜后,这座千年的亚述古城相当安静,我跟随侍从登上城中最大的庙塔。   它的顶部有着一座比巴比伦王宫更早的空中花园,我曾听闻先王阿尔达希尔打败聚居在这里的帕提亚人时,曾为这座庙塔命名“萨珊明珠”,并仿造它的构造在王都泰西封建造了“光塔”———我最爱爬上去的那座。这也许是弗拉维兹决意指挥军队首先占领这里的原因,具有威慑波斯的象征意义。   阿尔沙克告诉我弗拉维兹在顶上举行一场关于战争结果的占卜,阿萨息斯也在。   我在半路上打昏了带路的侍从,盗取了一只匕首随身携带。在花园的入口我遇到了守门的卫兵,但幸运的是也许是因为阿尔沙克的身份,他们只是神色暧昧的审视了我一番,没有太过分的搜身。   塔顶树木郁郁葱葱,各色繁花盛开,浓郁的阴影中弥漫着神秘颓靡的芳馥,烟雾弥漫,火光朦胧。宛如梦中天堂,又像诱人堕落的秘境。   祭拜神明的庙宇已被改为帝王的居所,一个修长的人影半卧在一张罗马式的躺椅上,擒着烟杆吞云吐雾,另一个人站在他身旁,亲密地俯身对他耳语什么,臂上卷着的一条毒蛇嘶嘶吐信,昏暗的光线交织出一副暧昧的画面。   不肖说这画面的主角是谁。我凝立在那,拔刀杀人的心都有了,当然我只想对阿萨息斯动手,只可惜此刻不行。   我静静盯着他,不知他什么时候离开,谁料他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又指着桌上的地图说了许久的话。我有心偷听他们对波斯作战的计划,阿萨息斯声音很小,我听得他们打算在阿纳提亚贝纳再停留几天,等另一路军队会和,便直取波斯腹地。   心中矛盾纷生,我调转步伐,朝回走去。   谁知刚迈开脚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就朝我直逼而来。   蛇!对这种生物的恐慌促使我立时跃起,一眼便瞥见一道黑影在一步开外蜿蜒扭动,我摸向身后匕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那儿?”阿萨息斯问。   一股戾气涌至骨髓,我假作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径直越过他,伏倒在弗拉维兹身前,仿佛吓得跌倒了一般。阿尔沙克与阿萨息斯见过不少次,与他正面相对,恐怕会被看出破绽。   “原来是你,阿尔沙克。”听见熟悉的声音,我的心一阵瑟缩。   我低着头,担心被他当场认出,不敢以这样近的距离抬头看他,便伏在椅子边,照着阿尔沙克嘱咐的那样为他点上烟草,从余光里看见阿萨息斯扫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我磨了磨牙,只觉犬齿很痒,但此时仇恨远不及我身边的人有吸引力。   烛光将他深红的睡袍照得近乎通透,起伏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我的目光流连于他敞开的领口,觉得他削瘦了。他的长发垂散在椅背上,有几缕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失神的想去触,见他有起身的意思,才堪堪忍耐住。   “那个波斯刺客怎么样了?   我怔了一下,不敢立刻答话,咳嗽了几声,声音压得细弱虫鸣:“好的差不多了。”   “明天带他来见我。”将头仰在靠背上,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有点心不在焉似的,“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正犹豫着该怎么办,见弗拉维兹又卧下去,有了要睡的意思。我不舍的站起身,不经意的,一眼望见外头树影间有个窥视的影子———想必就是阿萨息斯。   一股子占有欲从骨子里窜起来。   我走到桌前的空地上,向弗拉维兹行了个俯首礼。便循着记忆中那只舞的开场动作,向后折下腰去,掂起一只脚,腾空一跃而起,如鹰隼降落伏于他身前。   脚踝疼得钻心,我颤抖地支住双腿。   弗拉维兹昂起下颌,他的目光瞬间凝滞在我的身上,有点诧异。   我与阿尔沙克的舞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可能具有武者的力度,弗拉维兹一定分辨得出。我不知他何时会叫我停,就只想倾尽全力的为他跳只舞。   今生今世,唯独为他一人而跳。   哪怕他再也记不起我们的过去,也好不留遗憾。   依稀间耳边似响起那首久违的琴曲,我循着韵律,在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疼痛中跃动、旋身、俯仰,目光再扫过树林,阿萨息斯已不见踪影,整座诺大的空中花园里仿佛只剩下我与他独独相对,只有星辰孤灯相伴。   没有其他的旁观者使我放开所有顾虑,动作肆意挥洒,乃至衣摆上的银流苏也因剧烈的动作迸落到地上,与脚上银镯交相作响,宛如有节奏的铃鼓之音。   地灯里的火焰随着我的影子摇曳生姿,注视我的那束目光亦愈发炙热,仿佛能将我烧至灰烬,使我褪尽一身伤痕,浴火重生。   一舞完毕,我站立不稳地半跪在地上,双腿好像已不是自己的。这疼痛不亚比折足的酷刑,我却承受得心甘情愿。   周遭一片静寂,弗拉维兹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瞧。   我大汗淋漓的喘着气,隔着一层面罩与他对视,血流加速。   “你的舞很迷人。”良久,他才幽幽地说,眼睛暗沉,深处藏着燎原之火。   我的心快跃出喉口,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但你不是阿尔沙克。”他立起身体,手搁在桌上的罗马短剑上,却没有动。   “我不是。”   我拖着双腿艰难地走到桌前,屈膝压住剑身,凑近他的脸:“如果你要杀我,就现在动手,罗马之王。”   “如果我不杀呢?就怎样?”他扬起下巴,眉毛斜斜高挑,似迷茫又饶有兴味,身体向后靠去,袍口敞开,露出一片象牙色的胸膛。   心快要跃出喉头,我着魔似的浑身发烫,抬起汗涔涔的手摸到胸襟,解掉摇摇欲坠的一颗扣子。丝绸外套沿肩滑落,独余底下一层银流苏结成的亵衣。   “我没带武器。”我深吸了口气,鬼使神差的说,“让我陪你一晚。”   他眯起眼,无声地笑起来,没有回答。我总看不透弗拉维兹的双眼,他的眼底太深,像深潭幽谷,只能屏息等待。这等待是世间最难熬的酷刑。   我尴尬而焦灼的站着,手指不自觉地拆着亵衣下的流苏。   他盯着一颗颗落在地上的珠子良久,才冷淡地启唇:“难道这是身为俘虏的自觉?你认为这样能保住你的命?放心吧,我没有杀你的意思,只是欣赏你的大胆。但没想到,你会大胆到这种地步,跑来勾引敌国的皇帝。”   勾引。   攸忽像被剥去了一层皮,皮肉火辣辣的发烧。   这词着实侮辱我的自尊。   以往我要是这样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断不可能拒绝,可现在他的反应就仿佛我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我越过桌子,爬到躺椅上,像只豹子般撑在他上方。弗拉维兹抽剑而起,我跨坐在他腿上,靠近他耳边,低声的问:“只是这样吗?”   冰冷的剑刃抵在我后颈上,随时能将我刎颈。   我把下巴搁到他肩上,小指勾起他的小指:“光明降临………尤里扬斯·弗拉维兹,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   身下的躯体明显一僵。我总隐约的觉得冥府中的经历会是他唯一的记忆,也是冥冥中连接我们的命运之结。   一只手抚过我的下颌,我凝视着他不动,任他掀起我的面罩,宛如一对新婚夫妇静静相对。可在这瞬间我忽然有了慌恐,我向来不留心自己的相貌,却担心弗拉维兹会厌恶我脸上的刀疤———曾经他总夸赞我生得好看。   唯恐他表现出一点儿嫌恶,我不由得闭上眼,将自己的所有破绽,毫无保留的赤呈在他面前,像收敛爪牙的困兽。   “睁开眼睛。”他下令似的。   我顺从的照办,四目相接的一瞬,他的眼瞳中绽出诧异之色。   “真的是你。”他沉默半晌,“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一点也没变老。”颀长的手抚过我的眉眼,我的呼吸跟随他的指尖起伏。   “我以为你只是我幼时的一个梦。”   哀恸充溢在喉腔里。弗拉维兹果然不记得我们的过去,也果然存有冥府中的记忆。命运还不算对我太过残忍,尽管,我现在对于他也许仅仅是个偶然邂逅的过客,一个曾安慰过幼小的他的好心人而已。在他心里占的了多少份量?   害怕他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急于剖白自己:“我不是梦,你知道的。”   “阿硫因……你叫这个名字是不是?”深潭里泛起波痕,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我一直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梦里……”   他记得我的名字。巨大的喜悦使我愣了一瞬,心狂跳不止。   我们是爱人。   我又慌恐起来,不敢这样回答,怕再触犯美杜莎的禁忌,只好三缄其口。   他不再爱我也罢,我会永远独自爱他,直到生命尽头。   我的沉默终于使弗拉维兹放弃追问。他冷酷地将我推起来,我却勾住他的脖子,以赴死的心压住他薄艳的唇。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求爱,但此时此刻,这却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纠缠他的唇齿,手朝他的衣袍内探去,顺着蟒身般柔韧的腰线沿路点火。弗拉维兹没有回应我,也没有继续推拒。他的身体像被我点着,隐约燃起热意。   不顾剑刃铬进脊背,我紧贴上他的身体,活像一只发情的野猫,蜷缩在他怀里,用臀部厮磨他的下腹,舌头探入他的口腔,笨拙的索吻。   我脱得精光,紧贴着他的躯体。一层薄薄睡袍早被汗液濡湿,底下是冰雪里藏着的炭,即刻便要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禁想起阿尔沙克的话,在放逐自己的罪恶感里咀嚼出一种满足。即使没了记忆,不也只对我起兴吗?   这样想着,往下探的手被堪堪握住,我浑身一僵。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仗着多年前我们曾有过交集,就笃定我不会杀你?”   他垂眼梭巡我的脸,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眼底漫出迷雾。   “你不会。如果你希望我死,我早就死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解去颈上的饰物,露出那道割喉的伤疤。我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天,它已经愈合,手抚过时仍能碰到针脚的痕迹。   弗拉维兹的视线徘徊在我的脖子上,瞳仁微微紧缩。是感到心痛吗?我毫无信心的猜测着,凑上去吻他的脖子,吮吸他漂亮的喉结,使出浑身解数撩拨他,企盼他回应我。压抑的思念俱化为洪水猛兽般的冲动,理智矜持都溃不成军。   我顺着他胸膛上的汗液沿路吻下,咬开他的腰带。   深红的布料散开,优美的腰身下是人类的器官,已没了那层细鳞,像一株妖异的花蕾含苞待放。美杜莎的力量消退,他又变回了正常人,我不禁担心起早年纠缠他的顽疾,那病夺走了他一切,也夺走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脸灼烧得厉害,我低下头去,埋到他胯间,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弗拉维兹的脸上泛着一层醉酒似的红晕。他的脸上缀满了汗液,眼底迷离幽暗,映出我的样子,像一只趴在湖边因胆怯而不敢饮水的猫。   他没有推拒我,于我已是无声的鼓励。   我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张嘴将他半抬头的器物含进唇间,细细吞吮,心中竟然没有一点儿羞辱感,仿佛我做的这件事虔诚又纯粹。弗拉维兹在我的口中迅速饱胀起来,撑得我下巴都用不上力。喉头的伤处隐隐作痛,我不得不松开口,腥甜的汁液溢出嘴角,眼前的东西高高昂立,如异花怒放。   一种轰然来临的征服感全然点燃了我的情欲。   我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起身重新坐回他的腿上,有些急迫的容纳他嵌入体内。跟他缠绵已不是一两次,我以为我足以轻易地做到,却没想到对性事还是这么生疏。尽管已没有半分抗拒的放松筋骨,还是痛得如初次一般。   “第一次?”诱惑的吐息在耳畔响起,我一下子硬了。   修长的手指游于颈侧,犹如弹奏竖琴:“那么你要勾引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不像勾勾手指那么简单。慢一点,你太急不可耐了。”   我侧头一口叼住他的指头,夹紧他的细腰,放慢动作,一寸一寸往下坐。弗拉维兹一动不动,任我艰难的打开自己,呼吸却逐渐加重了。   腿伤因用力而裂开来,仿似处子破体样的淌血,我蘸了点抹在身下,深吸一口气,借着润滑将他尽根吞了进去。   疼痛从未如此深刻。   这一次,全部交付给你了,弗拉维兹,我一点也没有保留的爱与尊严。   眩晕铺天盖地。   静谧中,响起飞蛾扑向烛火,躯体爆裂的轻微声响。   我仰起头隐忍的喘息,扶着他的肩慢慢起伏,痛楚与快乐在结合处绞在一起,缠住五脏六腑,乃至呼吸。近处的呼吸真实可闻,不再是我漫长的数月来虚妄的思念,我攥紧他的发梢,浅浅抬起腰身又深深埋下,容他尽根在体内进出。   “尤里扬斯·弗拉维兹,你听好了…我不管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大汗淋漓,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一字一句,“我爱你。”   这一句似乎骤然激得他不可抑地亢奋起来。   体内之物涨大了一圈,双腿被他提起,我的身体失重地向后栽去,背脊倒在冰凉的石桌上。   烛台被哐啷一下碰倒在地,火苗四散,苟延残喘的摇曳,却像烧到了身上,要焚身蚀骨。   四周光影虚晃不实,只有眼前的人影是实质。   斑驳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凌乱难耐的呼吸,动情至极。   他俯下身来,一只手撑在我头侧。丝绸似的长发流泻到脸上,我在昏暗中对上他狭长的眸子。像雾气深处下了一场雨,濛濛一片。他竟在流泪。   “你怎么敢……”他在我耳边问,声音嘶哑潮湿,“你不知道这是世间最动人的谎言?”   “如果你不信,可以杀了我。”我赌咒似地低语,双腿紧缠住他的腰,仰头将咽喉交付给他,身体却被极重地撞了一下,被他契入到至深之处,肌骨合为一体。全身血液轰然积聚到连结之处,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旋身将他压在了身下。这姿势任他进得前所未有的深,深得几乎被他嵌进了心脏。   “弗拉维兹……我爱你。”   我收紧双腿,低头凝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因生涩的动作而颤抖着,嘴唇被他的睫羽濡湿。我吻过他的眼角,鼻梁,抵达嘴唇,埋在我体内的阳具像怒蟒般地勃起,我难耐地一阵收缩,被他拉开大腿,猛地自下而上的贯穿起来。   伤处流出血沿脚踝淌下,疼痛却不及快乐的万分之一,我承受得心甘情愿。   几乎被顶得倒下去,我一把紧紧搂住他的脊背,五指陷进他的肉里,在上方配合地的扭动腰臀。身体与他胶着在一起紧密纠缠,仿佛从出生时就已是一体。   嫌这样不够似的,弗拉维兹坐起身来抱着我,腰身犹如弓弦般大力挺送,身下一下重过一下,结合处蔓延出剧烈快意,节节攀升,几乎使我不能呼吸,只顾仰着头喘息。   残存的火光在我泄身的时刻终于熄灭,晕眩在袭来的漆黑中接踵而至。   我无力的瘫倒,被他压在桌子上继续索要。伤还未愈,我拗不过他的力气,只能向他求饶,溢出嘴的声音却尽是像猫鸣似的呻吟。   也许魔力又回到他身上,使他的体力无止无休,又也许是分离与失忆使他压抑太久。这场由我主动挑起的欢爱最后变得失去控制,弗拉维兹要了我一次又一次,用着各种我不可想象的姿势,从桌上到椅子上,最后又将我抱到床上。直到我渐渐虚弱的陷入昏迷,才感到他在体内释放出来。   他留下的东西很烫,烫得灼心。   睡意朦胧时,我依稀醒过来一次,看见弗拉维兹挑着一盏灯,在为我的腿上药,俊美无俦的侧颜在火光里温柔的蚀骨,宛如多年以前。   注释:   阿尔达希尔:萨珊王朝的奠基者,第一代国王。   ☆、103章 完整版   惊醒我的是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   我睁开眼,观察四周,我还在昏睡去前待的地方。外面下着倾盆暴雨,林荫茂密,让人不知是昼是夜。身体疼得像浑身散了架。屋子里有一股神香燃烧的气味,烟雾寥寥飘到我眼前,隐约形成一个人形的轮廓。我盯着那雾气看,只觉像一个人,不由警觉地坐起身来———阿萨息斯。   “嘶嘶——”   耳边传来蛇类吐信声。我一跃而起,受伤的脚一歪,一下子滚到地上。黑暗的床底冒出一对绿莹莹的光芒,一只眼镜蛇摇头摆尾朝我逼近。   我摸到旁边的小香坛,照着它砸去,它却头颅一甩闪避开来,绕上我的小腿。我看准它的七寸一把掐住,被它绞住手臂。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窗外忽然“呼啦”一声,一道利箭似的影子从天而降,将那蛇卷到了一边。   我惊魂未定的望去,只见一只鹰将那袭击我的蛇踩在爪下,狠狠的啄了几下,就叫它一命呜呼。那鹰黑身红翎,威风凛凛,竟是阿泰尔。   “阿泰尔,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在这?”我诧异地惊呼,连滚带爬的朝它扑去。它扑扇着翅膀飞到我手臂上,像以前一样歪头向我撒娇。我做梦也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它。我看了看它戴着铁环的爪子,这是有人豢养它的标志。   难道是弗拉维兹吗?他是怎么驯服阿泰尔的?   这时,身后响起了靴子镀在石地上的响声。   阿泰尔呼拉一声飞到了旁边的躺椅边上,昂着头,一副戒备又恭敬的样子。我诧异于它臣服的姿态,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这只鹰平日凶猛不驯,我很奇怪它竟然没有袭击你。”   我回过头去,弗拉维兹站在门口,一身英姿飒爽的深紫骑装,修长的手搭在身边一人高的权杖上,似笑非笑。   “应该说,它救了我一命。”失神了片刻,我艰难的挪开视线,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腿脚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身体稳稳的落在一双手臂里,香气拂面。我贪心的环住他的腰,全身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似是注意到那条毒蛇,越过床前时弗拉维兹的步伐一顿,动作轻柔的将我放上床,用佩剑将那软垂的死物挑起,脸色霎时阴云密布。   “你被咬了吗?”他擒住我的腿查看,似乎很紧张。   “没,没有。”我摇摇头,顺手抓过毯子盖在下半身上,有点窘迫。身上赤条条的寸缕不挂,一眼望去,全是欢乐留下的痕迹,叠在淡去的鞭痕上惨不忍睹。   “那就好。”像是松了口气,弗拉维兹将那蛇甩进燃烧的火炉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四周。   我不知他会不会想到是阿萨息斯意图谋害我,又会怎样做。   即使我们共度了一夜,他大概也不会为了我除掉他亲自拔擢的侯任者。   这样想着,我愤愤的磨了磨牙。在离开这里前,一定要报受虐之仇,决不允许阿萨息斯那个残忍的蛮子在弗拉维兹身边占一席之地。   正这样想着,弗拉维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条黑影从他腰间探头探脑的滑出,我条件反射的身体一缩,见又是一条蛇径直滑到地上,一溜烟钻进了草丛。看来尽管魔力正在减退,他还是能操纵这种讨厌的邪恶生物的。   “你好像很怕蛇?”他微微倾身,眼角染上一丝戏谑,掀起毯子一边角。   “我被蛇咬过一次。”拜你所赐。我没有说后半句,捂紧毯子,直起身子,却被他伸手带进怀里,蘸了什么液体抹上我的背。我闻到一股草药的气味,皮肤上就袭来一阵清凉之意。他的动作很用力,一点儿也不顾及我是伤患。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只猫?”   手滑过后颈时停了一瞬,放轻了些。   有,你啊。   我蜷缩在他臂弯里,忽然感觉连日来遭受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但我现在对他而言,算是什么呢?我偷偷瞄弗拉维兹一眼,目光被他捉了个正着。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探询意味地问,将药液倒在我腿上。   心蓦地一漾,我便脱口而出:“好看。”   脚上力道微微一紧,他低头而下,头侧的床被他的手压得凹下去一块。我屏住呼吸,感到他的嘴唇接近耳畔:“嘴这么甜,腿这么细,你真的是个刺客?阿硫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我一定会弄清楚。”   我尽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话音刚落我的胳膊就被压制住,脚心随之袭来了被蛇类摩擦的触感。   我浑身一僵,听他轻笑一声:“你该有自知之明,波斯猫。你是个俘虏,全凭着讨我欢心才活到现在。”   蛇顺小腿蜿蜒而上,我汗毛耸立。   “你在害怕……”弗拉维兹威胁道,“不从实招来,我就只好对你用刑了。”   感到蛇窜到腿间,我浑身一抖。“哗啦”一阵振翅声,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见阿泰尔在弗拉维兹的肩上狠狠啄了一口,顷刻纠缠我的蛇一窜而起,一鹰一蛇扭做一团,滚到地上撕打起来。   “阿泰尔!”   我厉声呵斥,阿泰尔充耳不闻,抓起新的猎物飞上了树。暗暗庆幸它是赢家的同时,我心疼的看向了弗拉维兹的肩。他华美的骑装上破了个大洞,里面渗出一丝血来。我蘸了药酒为他擦拭,手腕被立刻扣了个严实。抬眼撞上他眯成一线的眼,我的心登地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这只捡来的野物的名字,你倒很清楚。”他倾身压在上方,嘴唇几乎擦到我鼻尖,“你是它原来的主人。你来过君士坦丁堡的皇宫。 不久前我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一些事情,但不代表我变成了傻子。”   “是。”我心知瞒不过,信口胡扯,“你知道我是个刺客。你堂兄的死有我一份,我们在那场宴会上见过面,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反问。   “仅此而已。”   我无所谓地扯起嘴角,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胸口发堵,有点心虚,剩下的是剜心的疼痛。如果舍去这遍布伤痕的记忆能换他一生无恙,没什么不好。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近在咫尺的红唇勾起来,艳得戾气。他的拇指压在我的唇上,细细厮磨,“我最痛恨别人欺骗我。”   我心悸得屏息。我不擅撒谎,更从来瞒不过弗拉维兹的眼睛。他说过我即使骗的了全世界,也无法对他说假话。这仿佛是一种本能———是他教我识字辨人,给我新生,他是用头颅孕育我的朱庇特。   “好吧。其实,还有一两次鱼水之欢,可我不小心爱上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双眼补充道。   弗拉维兹蓦地展颜,长长的睫羽垂下来,眼中半明半晦:“你爱我?”   我的心跳骤然一停,点了点头。我深知这话有多不可信,换作我是他,身为一国之主,被一个偶然救下的敌国俘虏引诱,听见对方的这句话,也不会信的。   意外的是他没有过多质疑,只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凝视着我:“闭上眼睛。”   我听话的阖上眼皮,便感到他的手指走过脸上的疤痕,凉润的药膏沁入肤底,有一滴沿着脸颊溢流下来,我本能的伸手去擦,却被他抓了手腕。下一瞬,柔软的物事就压上了我的侧脸,将溢出的药膏细细吮去,沿路吻到脖子。   气氛太过美好,我闭上眼仰起头,任他往下进犯。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似的浅酌,转瞬就演变成连绵细雨,最后成了一场烧身的火。   我迷失在弗拉维兹的温柔里,等回过神时,他已经衣衫半褪,我更不消说,双腿不自觉的勾着他的腰,一副主动承欢的姿态。   天色已大亮,雨过天晴,淡淡晨曦笼罩在我与他纠缠的躯体上,满身沾得膏油泛着旖旎的光。我徒生一种罪恶感,光明神在上,我绝不敢在白日渎神。   但这事从来由不得我做主。   我试图悬崖勒马,奈何身为伤患,无力挣扎。身体被翻面抱到他腿上,正好面朝床头的镜子。镜影里,搂着我的男人上身半裸,琴身般优美的脊背上赫然遍布着斑驳的抓痕,活像遭了只野猫袭击。那是我的杰作。   耳根唰地灼烧起来,镜子里一脸绯色的家伙脸也更红了。   “我今天该去操兵………”修长的手指沾满滑腻的药膏滑下尾椎,薄茧激得我双股颤栗,脚镯上的银铃细碎叮咛。被这样抱着,从下贯入的感觉刺激得窒息,我不自禁的直起腰背,小腿藤蔓一般紧缠住他的腰。   胸膛被汗液药膏黏合在一处,发丝绞缠,真正如胶似漆。   镜子清晰的映出此刻我们交欢的姿态。羞耻与快意一并擭紧肌骨,我低下头埋在他肩上,却听他在耳畔吐息,语气缠绵蚀心:“现在只想操你。”   我手一抖,又在他背上留下五道爪印。   体内被报复意味地狠狠一顶,我差点当场泄出来,没容我有喘息的机会,就被嵌到了深处,深入浅出的徐徐贯穿。他做得极慢却极重,仿佛是为了刻意折磨我,将我送上高潮便按兵不动。   我只好主动向他索取,可伤了的小腿支撑不住自身力量,我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全凭腰力上下厮磨。   没了夜色的遮掩,一切一览无余。我不敢看镜里刺目的旖景,但弗拉维兹此时的样子更让人不忍肆睹。阳光在他极白的皮肤上被染成彤霞,汗水沿精致的锁骨流下,仿佛冰雪溶成了山涧,诱惑我不自觉低下头舔舐。   舌头触到肤表,就引来一声暗哑的闷哼。   见他弓起脊背,喉头上下滑动,我忽而生出一种侵犯他的错觉,便一面律动腰肢,一面变本加厉在他胸膛上肆虐,甚至用嘴吮咬他早已硬挺的乳首。   绯红色的,像颗樱桃。   下身亢奋得厉害,我突然很想进入他的体内,以往这是我想也没想过的。   想象着弗拉维兹在身下呻吟的模样,我的手顺着他的腰线滑下,大着胆子去探他身后。谁知还没摸到,身体便被翻面推到镜前,双手被腰带拴了个严实,背后压上潮湿的躯体。   “你想做什么?”他低声问,嘴角勾得很深,有点恶质。   “想要你。”我老实承认。来不及闭上双眼,双腿被背后的一双手大大拽开来,身下是一场已剑拔弩张的战役,艳得触目惊心。   “真是只放肆的野猫。”他咬着我的耳垂,朝着镜面在身下狠狠挺进。我仓皇的挪开视线,双腿发颤的软在他大腿上,不能自持的对着镜子一泄如注。   大脑里袭来茫茫的空白,肺腑之内尽是喷薄而出的快意,仍不能满足。   我从未这样放纵自己,但身体里失去他而开裂的沟壑,亟待填补。   “我爱你。”我抵着镜子虚弱的喘息,在他一次又一次嵌入体内时,近乎诵经般的重复着这句话,回答他过去经年累月的等待。我的声音愈微弱他愈用力,好似生怕再也听不见了一般,直到我连动一动嘴唇的力气也不剩下。   体内热量终于减退时,他抵着我的后颈喘息,滚烫的液体沿着脊骨滑下来,我知道那不是汗水。   我生而颠沛流离,从来不是“光明降临”,从来不是能照亮谁的太阳,却是一个人充满阴翳的灵魂里唯一奢求的光芒。   我不知谁是谁的救赎,但即使盲了双眼失了记忆,我们也能在黑夜里走到彼此身边。是命运的锁链将我们拴到一起,谁也离不了谁。   ☆、第104章 【CIV】爱之悬崖   纵情后我们一同睡去,我趴在弗拉维兹怀里,从未有一次睡得这样安稳酣然。迷迷糊糊间,熟悉的呼唤又在耳边徘徊,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半晌才意识到是现实———不是我在做梦,是弗拉维兹。   我睁开眼,看见他双目紧阖,眼皮轻微抖动,嘴唇半翕半张的低声梦呓,辨不清在说什么,但我的名字却犹为清晰。   想起了关于我的什么呢?只是冥府中的记忆吗?   忍不住用手描画他的眉眼,我有些矛盾的轻声回应:“我在这儿。”   他的眉毛蹙了一蹙,却是不再唤了,嘴角上扬起来,似乎在笑。   心蓦地涌出一阵暖意。我轻吻他的嘴角,像幼时一样蜷进他的怀里,打了会盹,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些响动。   担心是阿萨息斯又伺机向我下手,我警惕的穿好衣物,抓起弗拉维兹的短剑朝外走去。腿脚酸疼不已,我不敢走进黑暗处,停留在门口。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侍卫,见到我便面露一种鄙夷之色。   注意到我手里的短剑,他立刻戒备起来,拔了刀上前来。我只好将短剑扔到一边,不经意的瞥见楼梯口立着一个颀长的黑影,脖子上闪烁着金饰的光芒。他盯着我,目光如炬,尽是杀意。   我从未如此想杀一个人。上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愿望,还是我七岁时目睹一个残忍的嫖客伤害我的母亲时。我就是从那时起学会怎样暗中杀人,可那时我还小,有时无法得手。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不会出现第二次失手。   我眯起眼,朝阿萨息斯冷笑了一下,退回室内。   弗拉维兹刚刚醒来,穿起衣袍。那侍卫跪在他脚下,禀报阿萨息斯要求见。我默默的伏到床前,像个真正的侍宠一样为他系上腰带,我刻意放慢动作,使得阿萨息斯进来时,“不巧”正撞见了这一幕。   阿萨息斯的脸霎时黑了。我站起来,容他看见一片狼藉的床,满意地看见他的脸更黑了。与我短兵相接了一眼,他扬起手中的一个信筒,僵硬的牵动嘴唇:“陛下,波斯王的来信。”   说完,他刻意瞥了我一眼。我看见那信筒上印有火焰纹的金色纹章。   不是假的。   “你出去。”   听到这声冷冷的命令,我的呼吸一滞。显然弗拉维兹不是对着阿萨息斯说的。没容我不情愿的挪动步伐,立在一旁的侍卫已将我拉了出去。   “放手!我自己会走!”我愤怒的挥开拉扯胳膊的手,不料几个侍卫一拥而上,将我架起,就往楼梯下走。走到拐弯处,其中一个家伙便要拿锁链来捆我,显然受了阿萨息斯的授意。   我虽然受着伤,对付这些家伙却绰绰有余,两三下就将他们打晕,又趁人不备潜回去,藏身在树影间,窥听阿萨息斯与弗拉维兹的交谈。   “两国交战,不杀来使———真是一派冠冕堂皇的说辞。”   我听见阿萨息斯阴测测的声音,“波斯王不久前在亚美尼亚蛊惑人心,毁约在先,又派出刺客冒充使者想暗杀我,现在却来公开要人,有趣得很。陛下,依我看这俘虏地位不一般,否则波斯王哪会亲笔传信来要?”   “你有何建议?”   我探头从缝隙里望去,弗拉维兹面无表情,手执皇玺搁在一张羊皮卷上,阿萨息斯为他浇上火漆,不知是下了什么命令。   我小心翼翼地沿墙壁爬向塔顶,欲一睹内容。   “陛下,不妨把他交给我,我必会物尽其用。”   我没来得及看清信件,差点从塔檐上当场跌下去,目光落在弗拉维兹身上,屏住了呼吸。   他会答应吗?   “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心口骤然一凉,身上的伤痛隐隐刺痛起来。我翻身紧贴瓦片缝隙,听阿萨息斯附耳轻语了什么,回应得是一片短暂的沉默,我知他在考虑。春寒料峭,瓦上冰霜透衣。血液一点点冷却,我的体温渐渐跌至冰点,全身僵硬。   “阿萨息斯,是不是我对你的重用,让你忘记了自己是谁?”   良久,我忽听这样一句,一瞬以为是幻觉。   噗通一声跪地叩首之声,我低头望去,弗拉维兹竟一手掐着阿萨息斯的脖子,对方竟伏在地上,哪还有半点肆狂模样,像只见到狮子的豺狗。   “把他送回来,留着他的命,我自有用处。”   弗拉维兹轻描淡写,眉梢眼角俱染厉色。不知阿萨息斯到底说了什么,惹得他发了怒。   阿萨息斯惶恐地低头吻他的戒指,却被他一手挥开,我毫不怀疑自己听见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几道血痕随之出现在阿萨息斯的脸颊上。   我不禁爽快地冷笑了一下,又见弗拉维兹唤来阿泰尔,将系在它足上,又将另一封压了火漆的文件递给阿萨息斯,对方恭敬的接住,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传令下去,命五个战狼骑兵团出城,由你统领,率先赶往纳塞宾要塞,与波斯不死军的前锋对弈。”   “陛下,我愿与您一同驻守河口,为您护驾。”阿萨息斯趴下亲吻弗拉维兹的靴尖。我蓦地感觉足下被蜈蚣咬了一口,只想跳下去踩烂他的头颅。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阿萨息斯?”弗拉维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手搁在一旁的权杖上,他又微笑起来,那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立刻趁夜出城,从老城门顺河而下,记住,别打草惊蛇,你知道该如何最隐蔽的行动。”   不知怎的,我竟隐约感到些欢欣。   耳闻阿萨息斯迟钝的步伐远去,我翻过身,望着漫天寒星,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我如此容易就得到满足,只因为弗拉维兹没有将我交出去。又呆卧片刻,我才起身,小心翼翼地爬向另一侧。   不能再待在弗拉维兹身边了,不能再令国王陛下更失望。   正这样想着,我远远眺见夜雾深处,有数点火光若隐若现,似乎正朝阿纳提亚贝纳前来。是伊什卡德他们?还是另一只罗马军队?   “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   底下冒出一声,忽地将我吓了一大跳。低头望去,弗拉维兹仰头瞧着我,夜色里,目光闪烁晦明。风卷起我的衣摆,他的长发飞扬,我在黑暗中,他站在光明里,我们静静凝视彼此许久,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让我猜猜,你是听到了风声,急着回去禀报你的国王?”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挑衅的笑了一下。   弓箭拉弦声从侧面传来,是一个侍卫瞄准了我。弗拉维兹举杖而立,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我不敢确定,我再退一步,他会不会允许他的侍卫一箭射穿我的心脏。假如我的命能换来一座城池,我想现在他是愿意动手的。   我却偏偏想一试。   “如果是呢?罗马之王,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我扯起嘴角,一步一步往后挪,弓箭一寸一寸涨满,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嘶鸣。   我盯着他笑意渐渐褪去的脸,在这无声对峙中起舞一般挪动步伐,抵达边缘时,如雏鹰舒展双臂,向后倾去。   攸忽一支流矢擦过我的肩膀。我朝下望去,庙塔背后的城门口黑影攒动,不必猜测,一定是来自阿萨息斯。我假装被击中,身躯摇晃地伏倒。   “停下!”   “皇帝陛下!你不能上去!”   一双手将我扶起,紧紧拥进怀里,动作急促,他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抖。   风吹起弗拉维兹额前的发丝,容我看清这个世上我最爱之人的脸。妖冶绝美的容颜因紧张而扭曲了,显得有些狰狞,但一点也不可怕。尽管多年以前,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时,我曾恐惧得想要逃走。   但现在我绝不会再害怕了。   “受伤了没有?”   他的声音嘶哑,眼睛充血。   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咬他的唇,他则更凶猛的回应,彼此尝到了对方的血味还觉远远不够。在这样危险的高处拥吻,像在坠入地狱的悬崖边缘。   我们爱得太极致,以至于连性命也岌岌可危。   ☆、第105章 【CV】   回过神时,我们不知何时已倒在屋瓦上,我依偎在他怀里,被他拥在怀里,头顶是浩渺星空,身下是千年古迹。   这本该是极美的景致,我却借着星光发现弗拉维兹脸上的异状。   额心的烙印又红得几欲渗血,现出蛇形的轮廓来。他的身体剧烈发抖,像有什么力量在体内裂变。   我怔愣住,不敢动弹,蓦然感到自己在犯错。我不该再来找弗拉维兹,不该再让他的心里重燃爱火,该离得远远的。   我是何等自私啊,只为一解思念之苦,令我的爱人饮鸩止渴。   大脑混乱一片,身体已被扛起来,弗拉维兹像掳着一只猎物似的将我抱下去。侍卫被他疯了似的神情吓退,我们一并倒在花园的草丛里。压着我的身体在散发热量,预料到弗拉维兹想做什么,我本能地挣扎起来。   身体被翻抱过去,下身布料被撕开,他像只发情的野兽般趴在我背上,喘息异常粗重。慌乱中我挣脱开来,不知是不是踹了弗拉维兹一脚。他跌跌撞撞地向后栽倒,扶着一颗树干坐下来。   树枝勾破他的衣襟,他的身躯赤裸出来,在阴影里白得显眼。   唯恐是弄伤了他,我扑上去将他扶住,却被他狠狠挡开。他一手攥着腰带,低头难耐地喘息起来,我盯着他的下腹,揭开丝质内袍的缝隙。   一丛浓密的耻毛下,黑色细鳞又从根部蔓延出来,我眼睁睁的看见骇人的变化在他身下静静发生,又恢复到我曾见过的样子。   “我要你。”他靠着树干仰起头,盯着我,断断续续的吐息。   我震惊地片刻,咬咬牙跪下来,挪到他上方,不待坐下去,整个人就被掀翻到泥地里,双手被紧缚在树干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渴望你?渴望得恨不得把你吃进嘴里,吞进腹里……都不够。还不够。”耳畔的逼问似从齿缝里迸出,已暗哑得不似人声。   “来要我吧。”   我闭上眼为他雌伏,做好被他进入的准备,却没料到身上重量一轻,双手束缚又被解开来。弗拉维兹靠着一旁的树干大口呼吸,他的皮肤上沁满了汗液,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如同一只皮毛华美的濒死之兽。   “你太虚弱了。”他勾起唇笑了一下,眼睫半翕,汗水沿颊流下,近乎泫然。   我吻去那滴汗液,为他拂开粘在颈上的发丝,站起身来,心知该即时离去,免他被诅咒折磨更多,可脚步却不听自己的使唤。   仿佛是知道我在犹豫什么,弗拉维兹忽然抓住我的一只手。   他纤瘦的手指里蕴藏着不可抗拒的力道,仿佛绝望时的挣扎,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我不想伤你,不代表你可以离开。”   “那你忍得了?”   我心疼地嘲笑,俯身给他掩好衣物,被他猝不及防地一使力抱起来,大步朝楼梯口走去。我不知他要带我去哪,只感觉得到他的身体里蓄积起了无穷的热力,须得找个渠口释放。   沿途的侍卫被他们的王者惊吓,有的甚至骇到连武器也握不住,张大了嘴。谁也不敢拦截,不敢过问,一国之主这样衣衫不整的搂着一个“男宠”半夜出行,怕是任谁都会以为他是喝多了酒。   “你带我去哪?”   我忐忑地挣扎起来,弗拉维兹置若罔闻,径直闯到马厩里,挑了匹烈性的黑马,将我扔上马背,一鞭落地震耳欲聋,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不知从哪个门冲出了这座亚述古城,直朝两河交汇之处冲去。   临河的银白蒿草茫茫一片,星光洒地,放眼望去宛如身置雪域,弗拉维兹带着我纵马冲入草丛间。草叶似鞭尖掠过周身,留下细小的伤口,却不觉疼痛。   马在河畔停住,弗拉维兹兀自跳下马,浸入水中,一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四月的河水透骨的凉,我踩在滑溜溜的石头上,有些站立不稳。   水面下一道白影游近,好似豚鱼出水,一缕不挂,优美挺拔的身躯全然曝露在星光下。我倚在一块石头利落地脱去浑身衣物,与他赤裸相对。   恍然又回到了最初,我们朝夕相处的岁月。   弗拉维兹游到我身前,捧起我的一只足,手指在伤疤上掠过,眼神阴骘:“我当时怎么没认出你呢?”   我忽地一惊,又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一颗心落回原地。倘使弗拉维兹恢复了记忆,哪还需要认?他只一眼便会清楚我是谁,更不会狠得下心伤我。   “早就不疼了,我是武者,向来耐疼。”   无畏地一笑,我在心里想,这仇是必会以牙还牙的,只是不想使你为难。我撑起身,却见他低下头亲吻我的脚尖,红唇翩然降落。   “想不到有武者的脚会长得这么漂亮的。”   心跳猛地凝固,想起那次“神婚”,耳根更火辣辣的一片热意,假如不是夜色遮掩,脸色一定红得清楚。   他的吻沿脚踝而上,我忙缩回腿,弗拉维兹也跟着倾身而上,伏在我上方。他散落的发丝湿漉漉的,肤白剔透,唇色妖娆,像诱人赴死的水妖,只微微一笑便能将人甘愿溺水。   我凝视他,一时间失神失语。他撩起我的鬓角拨到耳后,吻我脸上的疤痕,“阿硫因,我们之间一定不简单。阿萨息斯向我请求砍去你的一手一足寄给波斯王,我当时竟想杀了他。假如不是旁边有人,我已经那么做了。”   我呼吸一紧。   “他是跟随我十年的忠仆,曾救过我的命。我不会为一个多年前的故友舍弃他,更不会为了一个有过两三次鱼水之欢的敌国刺客。你说为什么?”   我只能保持缄默,搂住他的腰,头紧靠在他胸前。该怎样停止爱这个人?他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咚咚…咚咚,心跳愈来愈清晰,像受困者在里锤凿,欲挣出体外。我呆了一呆———曾经,弗拉维兹似乎是没有心跳的。   这代表了什么?我疑惑地琢磨着。   他的嘴唇游下我的脖颈,如羽毛拂过那些鞭痕,吻得极其小心,似是感到心疼。   弗拉维兹开始在意我了,但我却不敢拿他的命冒险。是时候走了。   我抓起衣物跳进水里,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齐栽进水里。冰凉的水没过周身,紧压上来的身躯却散发着灼热,他的双臂是柔韧的桎梏,牢牢锁住我的挣扎,一个铬人的硬物抵在我咽喉处,是他的戒指。   “在我没有弄清楚你和我的过往之前,就想离开?”他眯起眼,戒指滑过我的下巴,“看看我们十米开外……你不希望我把你当作禁脔对待,是不是?”   我望了一眼河岸边,果然见到摇曳的蒿草中,站着一队尾随而来的人马。   “我……只是想去小解。”我心里一紧。   下巴的手指游向腹下,我腹部绷紧,被他压在石上拉开双腿。   “尿啊。”他凑近耳畔轻声诱哄,引得我浑身微颤。   他却得寸进尺,将我的臀部抬高,真像为孩童把尿似的。我遍身热透,挣不脱他蛛网似的怀抱,弄得一身大汗淋漓,陷在他双臂间动弹不得,下腹竟真得一热,蓄了一整天的尿液没禁住,汩汩顺着腿淌进河里,激起一阵清晰的水声。   一刹那我羞愤难当,只想将自己溺死在河里,湿发拂过颈子,他咬我的耳尖轻笑:“真是乖……”   我猛地怔住,明明是戏辱,却被骤然勾起幼时模糊了的记忆。   “嘘,乖。别急。”一双纤瘦的手轻轻托着我受伤的背,为我褪下衣裤。   恍惚间,我蜷缩在他怀里,难为情地咬住嘴唇。他的身躯那样单薄,支撑着我的重量已摇摇欲坠。尿液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染湿他洁白的衣袍,他却毫不在意地撕下一截为我擦净双股,仿佛一位温柔的父亲。   “在想什么?”   “你……”我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深眸,一瞬间鼻腔发酸,竟像个孩子似的觉得无比委屈。这个男人,就曾是世上最疼惜我之人啊。   “弄疼你了?”   “没有。”   我摇摇头,腿上劲道蓦地一松,不待我起身,又挪到上身将我拥紧。头被扳过去。弗拉维兹的神情僵住,凝视着我,放缓了力气,吻上我的眼角。   他的手抚过我的背脊,用我最熟悉的安慰小兽似的方式。   我闭上眼睛,不自禁的沉入这久违的温柔里,天为被,地为床,广袤的旷野仿佛空无一人,我聆听着他清晰的心跳,胸中如湍流入海,倦鸟归巢。   ☆、第106章 【CVI】   天色渐亮,不多时下起了雨,趁弗拉维兹半寐半醒,我跳进河中详装清洗身体,寻思着该怎么离开,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听见旷野上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像是一群巨兽在逼近。   弗拉维兹警惕地起身察看,脸色忽然一变,将我抓上马。   我循声望去,乍看以为是一片连绵的山峦在移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大象,而那绝不是野生的象群———象军。是我们的援军,伊什卡德来了!   我意识到,在塔顶看见的火光就是埋伏在附近的他们。   弗拉维兹笑起来,语气却变了味道:“真巧啊。”   我愣住,回头看见他的脸,阴沉得山雨欲来,忽地冷笑了一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阿萨息斯刚出城后来袭,是你通风报信,是不是?”   我心口蓦地一缩。头被他的一只手死死按住,我本能地挣扎起来,下一刻,双手也被扭到身后去,捆了个严实。   “想跑?你是我的人质,怎么会让你轻易逃走呢?”   “弗拉维兹,我……唔!”   话音未落,后颈传来一阵被啃咬的疼痛,连嘴也被布缚住。   “阿萨息斯早就告诉过我,波斯王不只派了你们前来,还有后援在附近,果然是真的。”他的语气冷静,却像利箭穿耳。   我刹那间意识到伊什卡德他们一定派了人在附近监视,看见我在塔顶遭到偷袭,便立即回去禀报了。我的行为的确无意中给他们发出了行动讯号。只因在弗拉维兹身边,我竟松懈大意到了这种程度,将两国交战当成了儿戏。   还在这种关头,和他缠绵。   我本能地挣扎起来,弗拉维兹勒紧缰绳朝城门处疾冲,蛰伏在不远处护驾队伍紧随而至,发出了敌军来袭的信号。   象蹄逼近之声如雷鸣压城,扬沙卷尘,弗拉维兹还未抵达城门,一排火矢就拦住了他的去路。马受惊失蹄,我趁机挣开束缚,跳下马冲相反的方向逃去。追击的马蹄声如影随形,箭矢破风之声左右袭来,几次堪堪擦过我的身体。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背后一声厉喝惊得我脚步一顿,一道寒光擦肩而过,胳膊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我失衡地一歪,侧面劲风扑来,一个身影如骑着飞马从天而降的赫拉克勒斯遮天蔽日,锋利的剑尖直指我的脸颊。   “你再走一步,我就亲自砍下你的一只手,寄给你的国王。”   弗拉维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微微笑着,嘴唇红得嗜血,片刻前的温柔仿佛只是我的一场幻觉,在他脸上褪得无影无踪。   我缓缓站起身来,望见他身后不过千米的城门轰然开启,御狼的骑兵倾巢而出,与如壁垒般逼来的象阵杀作一团,犹如一场真正的野兽的角逐,触目惊心。   尘雾飞扬,暴雨倾盆,转眼间血流成河,他却头也不回的俯身,施施然朝我伸出另一只未持剑的手,宛如邀我赴宴:“过来,阿硫因。”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雨水冷到冰点。   “我没有报信。”我攥紧拳头,苍白无力地陈述事实。这解释毫无意义,他终究是敌国的王,而我宁可他不再爱我。   “这事容后再说。你跟我回去,在床上慢慢解释……”剑尖抬起我的下巴。   “低下头,阿硫因!”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咻”地一只流矢从我的颈侧袭过,直击弗拉维兹,被他堪堪一剑挡下。   唯恐弗拉维兹被伊什卡德射伤,我立即扑上马为他掩护,脖子却被剑刃立刻抵住,被他挟持着直朝城门冲去。顷刻间狼群四面包围而来,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伊什卡德的援军牢牢挡在后面。   一路被弗拉维兹连拖带拽上城门之上,我得以将战况尽收眼底,象军犹如一个个小型堡垒般在狼骑兵的重重方阵中冲撞,虽杀出一道血路,但终究数量不够庞大,加之罗马的远程机械攻势迅猛,有如螳螂陷于蚁穴,渐有溃军之势。   伊什卡德就在百米之外,他为救我脱单,一人一象孤身作战,已然陷入重围。   狼群扑咬着他的坐骑,使他在上方已摇摇欲坠,手中兵器已形同虚设。   我的心霎时悬到喉口,假如掉下去,伊什卡德非死即伤,一不小心就成了野狼的腹中餐。   他是为救我而来,行动这样仓促,必是违背了国王陛下的命令———   这群狼骑兵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早前军方竟未听到任何风声,作出应对措施。现下国王陛下一定已得知了这状况,断不可能还令援军按原定计划行动。   是伊什卡德自己的决定。假如援军全军覆没,我的罪咎何其之大!   “弗拉维兹……罗马之王,”我紧张地挣扎起来,厉声高喝,“撤兵!我求你撤兵!立刻!”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身体被压制在石墩上,他在耳边低声的问,“凭你用身体取悦了我?凭你一个俘虏?”   他说话时,已有几头象如崩垮的山体倒下,被数只野狼顷刻撕咬得血肉模糊,上方的骑兵跟不必提,一眨眼就被分食殆尽。我不知那人是不是我曾并肩作战的同伴,目睹这景象而无能为力。   一时间胸臆中气血翻涌,我深吸一口气,回身朝弗拉维兹跪下,像最卑贱的奴仆一样亲吻他的戒指:“我向你投降。请你撤军。”   这举动全凭本能,无一丝发自内心,我的耻辱心却已受到莫大的抨击,仿佛真做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贼。   尽管无人看见,光明圣火却似在灼烤全身,足下有千斤之重,令我顷刻冒出了一身汗水。   弗拉维兹低下头,审度着我的举动,一脸玩味:“你本来就是我的俘虏,我要你投降做什么?”   耳闻战象声声悲鸣,五内俱焚,我趁他不备,抓住他的手,用咽喉顶着他戒指上的棱角。   弗拉维兹脸上笑意尽褪,眼中似藏着一场风暴:“动手啊。你要是自杀,这些波斯援军一定会为你陪葬,本来,我也是要拿他们喂狼的。”   “你想知道我和你以前的事是不是?”我注视他的眼睛,酝酿出一个亦真亦假的谎言,“我们以前是情人,在君士坦丁堡时我们时常来往。在你幼时,我们就见过,没想到你一直把我记着,所以在皇宫重逢时,我轻而易举的就引诱了你。但我终究是波斯人,一心向着我的国王,所以欺骗了你,背叛了你,甚至害死了你一次。你恨透了我,所以寻法子将我忘了。”   他凝视我片刻,蓦地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这事你可以问问马克西姆。他会告诉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尊贵的罗马之王,你撤军,我就活下来任你处置。”   也许是提到马克西姆,弗拉维兹的神色有一瞬的动摇。他眯起眼,半信半疑似的用目光描摹我的脸,仿佛是在寻找让他恨入骨髓的蛛丝马迹。   ☆、第107章 【CVII】   我攥紧他的手,戒指铬进喉头上的伤痕:“我恳请你原谅我的背叛和谎言,尤里扬斯陛下,我只是为了保命。”   紧握的手骤然颤抖起来。天际掠过闪电,将他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一缕鲜血从脖子上蜿蜒流下。他梭巡着我的脸,像是终于有所动摇,举起旁边战鼓的鼓槌,重重击打了三下,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泛白。敲毕,他就将鼓槌一下子掷了出去,一手扼住我的脖子,将我压制在墙缘。   我的半个身体悬空,倒仰着头,摇摇欲坠,勉强能望见底下光景。   城墙之下,尽是尸首,象尸、狼尸、人尸层层叠叠,赶来的援军余下不到百人,被狼群团团包围,逼近城内,如瓮中之鳖。   伊什卡德一人仍立于象背之上顽抗,他的射程之内似有一道无形屏障,令敌人无法近身,却也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就要陷入死局。   我知道他宁可死也不会投降,我们都立过死士的誓言。我违背了,但伊什卡德绝不会。   “那是你们援军的统帅?倒真是顽强。”弗拉维兹抬起一只手示意,城楼上的弩兵顿时瞄准了伊什卡德。   我猛地一惊:“别杀他!我求你放了他!”   他的手悬在半空:“你很紧张那个人?”   “他是我的亲生哥哥。”窥见弗拉维兹眼中隐藏的杀意,我下意识地掩饰道。   我不知他即使忘记了我们的过往,竟还会如此善妒。对我的占有欲就与他紧张我的性命一样,是一种与生具来的本能。   “哦,是这样?”   他挑高了眉梢,放下手,也将我悬吊的心一并放下,像对待一只宠物般轻轻抚摩我的脸颊,“可惜我不能放他走。”   “我去劝降。请允许我。”我再次跪下来,仰望着他,手悄然摸到落在地上的短剑,却还未够到剑柄,就被他的脚轻轻踩住了手背。全身血液霎时冷透。   “你想做什么?”弗拉维兹微笑着俯身,他的手探上我的肩头,刹那间我感到后颈猛地一疼,晕眩便铺天盖地的袭来。   “你希望我像对待禁-脔一样对你,如你所愿。”   浑浑噩噩地醒来时,我感到身下一阵阵颠簸,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使我意识到,我在一辆马车上。四周幽暗昏惑,弥漫着一股牛乳的气味。   我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清醒过来。   但手脚一动,耳边便响起锁链碰撞的声响,激起我久远的恐惧。我睁开眼,借着微光看见自己裹着一件白裘,里面赤条条的,手脚上都戴着镣铐。   身前是一张桌子,摆放着一锅奶液,随车的震荡微微晃动。   “终于醒了?”   我循声朝对面望去,才发现弗拉维兹半卧在黑暗里吸烟,见我醒来,舀了一碗热奶,越过桌子坐到我身前。   “喝吧,你两天没进食了。”   汤的香味飘入鼻腔,使我精神一振。我挣了挣锁链,发现手只能移动极小的幅度,连够取到碗都困难,只能用嘴去碰。可弗拉维兹显然不愿给我这仅存的自由——他手持着那碗,竟是打算亲自来喂我。   曾经他也这样照料过我。我一怔,抬眼对上暗沉的美目,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喉头发紧:“他们呢?你杀了他们?”   “喝了我就告诉你。“勺子递到唇边,他不容置喙的下令。   我只好提着一颗心照办,像幼童一般任他喂食。我不时抬眼,看见弗拉维兹一语不发的举碗喂我,若有所思似的,眼底含有浮掠的柔情,那额心的烙印却愈发凄艳,像一株染血蔷薇。   莫大的恐慌使我失神,没留心呛了一口,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奶汁被弗拉维兹低头吮去。我怔愣住,因这入骨的温柔而颤栗。   “你说你欺骗了我,背叛了我,但我竟然一点也无法恨你。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湿润的红唇贴着耳畔,呼吸带着诱人的烟草味,“我一见到你,就对你着了迷。”   太危险了。   我的爱人啊,你怎会懂得,我怎敢更多奢望以你的命为代价的爱?宁可我们各自为阵,兵戎相见,只要你安然无恙便好。   我闭上眼,撇开头,强令自己保持理智:“够了,你该告诉我了。我的同胞们现在怎么样?”   “因为你的请求,暂时活着。只是你的哥哥……”他尾音拖长。   我紧张地睁开眼睛,谨慎的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弗拉维兹伸手擦尽我唇边残余的奶液,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他勇猛得很,我只好命人将他击伤,关进兽笼里,现在,恐怕他还没有醒来呢。放心,他是个百里挑一的勇士,我不会轻易杀掉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我油然松了口气,竟有一丝庆幸此时弗拉维兹不记得伊什卡德,否则,他不知会把他怎么样。   “但这取决于你……是否能取悦我。”碗又递到嘴边,“喝完它。”   我摇头避开:“把我放开,我自己来。”   他沉默一瞬,冷笑了一下:“把你放开,让你找机会杀了我?像昨夜一样?”   我不禁愕然,捉见他面有疑色,复又明白过来。诚然他现在完全有理由这样认为,但不代表他没有判断力。他感到我十分在意他,所以故意试探我。他不知道他愈确定我对他的爱意,就愈可能重新爱上我,身陷危机。   “张嘴。”他轻声诱哄,我故意喝了一口,将咽进嘴的乳汁吐出,咳嗽了几下,假装昏厥过去,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唤起来。   对面立时响起一声戏谑的轻哼:“你要是继续装,不肯进食,我就只好用嘴喂你了。”   可恶。我硬着头皮又睁开眼,狼吞虎咽的将那碗热奶喝了个精光,我喝得太急,弗拉维兹却故意给予得很慢,奶液沿着下巴,一直流到光裸的腿间去,尿液般顺着臀部往下滴滴答答淌。戴着镣铐,不能伸手擦拭,活像个大小便无法自理的婴孩,令我不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羞愤。   禁脔,这的确便是禁-脔的待遇。他向来说到做到。   “给我解开一只手。”我咬咬牙,用近乎乞求的语气。   “怎么了?”他的目光顺着滴淌的奶液下滑,“想尿?”   “湿了,不舒服。”我喉头一颤,竟因弗拉维兹的注视而可耻的硬了。身上裹的毛裘被濡得透湿,又热又黏,活像一张蛛网。   修长滑腻的手指如蛛丝绕颈,游向胸膛,引得我浑身紧绷:“浪费了这么多……这可是我特意命人从安条克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就为了给你补补身体。你太瘦了,做禁-脔,怕是挺不住我。”   脸轰地烧起来,火势蔓延至他指尖所至之处。我避开他的目光,不知该如何浇熄他的爱欲:“打仗行军这种紧要关头,罗马皇帝还有这种兴致,在战车里跟一个俘虏玩乐,不觉得羞耻么?”   “玩乐?我只是在养精蓄锐而已。再说,羞耻的难道不该是你吗?”说话间,我身上的毛裘被揭开来,双腿分开束缚的姿势容我一眼瞥见下面已是半勃的状态,耻毛沾染着湿漉漉的白色奶液,不堪入目。   尽管已不是初次在他面前袒胸露体,我仍一下子难堪到了极点。   胸上手指滑至腹部,忽而凝停于脐眼附近。我心尖一颤,见他指尖正按在淡化的烙印上,蹙起眉毛不语,眼底雾气朦胧。   小小人影似蹒跚学步,从记忆深处走来,哀恸刹那间如鲠在喉。   这就是我与他血肉交融的证据啊。   “这是什么?胎记?”弗拉维兹细细描画着烙印的形状,低头吻上。他亲得小心翼翼,仿佛真的在呵护一个婴孩,“这东西跟我有关是不是?”   我一惊,闭口不答。   大腿上蓦地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咬了一口:“你可以不说,我就一直把你困到你愿意开口告诉我一切为止。”   话音未落,臀部就被他的手托高,教训孩童般重重拍了几下,声音比车轮碾地声更清晰。霎时间股间火辣辣的一片。我无地自容,却也无处可逃,只能仰起头,望着头顶车盖,将目光凝固在摇晃的金穗上。   可连这点自由却也不允许。双腿忽然被架到他的肩上,整个身体被折起来,膝盖几乎碰着耳朵。我徒劳的挣扎起来,激得铁链哐啷作响,弗拉维兹的手抓得更紧。这情形的确熟悉至极,也刻骨铭心。   “我对你这样做过是不是?”他抬眼逼视,轻抚锁链,“这样锁着你,把你强行要了………我光是听到这声响就欲火焚身。”   说话间他挺了挺腰,潮湿灼物便顶到我的尾椎,微微蠕动。   这瞬间一个念头闪电似的划过脑海。   ———是美杜莎的魔力能使男人怀孕!假使这时再被他……   我骤然慌乱起来,双腿被掰得大开,够成一个极度屈辱的姿势,他持起碗,将残余的奶液尽数泼在我的腿间,从腿根沿路吻上,直抵臀沟。   这情景淫靡艳丽得犯罪,我不敢目视,蜷缩身体,却被他牢牢扣着腰,肆意舔吮秽处,像品尝一块糖果。舌头探进体内时,我不可自抑地滑了精。   快意如蜜丝缠绵悱恻,如利箭锥心刺骨,却始终抵达不了深处,诱得我通体大汗,一身奶味愈发浓重。   “咚咚咚——”   恰在这时,紧闭的车窗被敲响。   “陛下,天色已黑,已抵达底格里斯河口,我们是否就地扎营?”   我僵住身体,生怕弗拉维兹开窗,见他慢悠悠的起身盯着我,红唇潮湿,呼吸却分毫未乱:“传令下去,沿河岸就地扎营,不许生明火。”   我的心咯噔一动。弗拉维兹大概已抵达某座要塞上游,不许生明火就是意图突袭,来不及细思,腰间又一紧,臀部再次落入了他魔掌。   “走什么神?”他附耳轻问,手指探了进来,像一尾游鱼在我的体内游戈,有意在我的敏感点附近拨弄,只弄得我阵阵绞缩起来。我想骂他,却只有张大嘴喘息的气力,弗拉维兹却眯着眼,饶有兴味的欣赏我难耐的样子。   “我好像很熟悉你的身体,看,一只手都能让你舒服得流泪……”   他笑着,柔软的舌尖卷住我的耳垂,手指进得更深。   “混蛋…”我咬紧牙关,口齿不清,津液从嘴角溢出来。   将射未射之际,体内却蓦地一凉。莫大的空虚感接踵而至,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腿根抽搐起来。腿脚却在此时放下来,弗拉维兹退后一步,坐在面前的矮桌上,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衫,将腰带解开了些。   一双长腿微微岔开,露出窄腰下凸起的轮廓,被牛奶濡湿了,若隐若现的一团黑影。他的苍白漂亮的手搁在那儿,指节分明,仿佛握着帝王的权杖,慢条斯理的,近乎引诱我般的上下捋动。   我咽了口唾沫,挪开目光,体内的空虚感却更清晰了。饶是闭上双眼,仍能清晰描摹出他自渎的神态。我不由地想他以往是否也常思念着我做这样的事,腹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却没法亲自动手浇熄。   我只好将理智与清明交给古经,无声祷念,脑子里尽是淫景。   “我一定曾渴望了你很久。阿硫因……”我忍不住睁开眼。弗拉维兹缓缓放开手,掌下高高隆起一片,眼底充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在承受痛楚。   我被弗拉维兹的模样吓了一跳,担心他出什么事,见他端起那锅奶汁喝了几口,似乎焦渴到了极致。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他便起身到了面前,手的锁链随之一松,脚却还铐着。我的身体向前倾去,稳稳落到他怀里,又被压到矮桌上。奶液顷刻溅了一身,连脸上也浸透。来不及擦拭,整个人便被搂入怀里。   感到他的掌心贴上我的腹部,我全身血液倒流,本能地反抗起来。绝不能再一次……   “不行…弗拉维兹!不行!”   我下意识地嘶吼道,嘴却被他牢牢捂住。   后穴猛地一热,空虚感即刻被强势的入侵粉碎。滑腻的细鳞挠过内壁,激起一阵闪电般的快意。我浑身一抖,差点失声叫出来,身体将他咬得死紧,不住地往里吞咽,甚至发出咂咂的水声。   “为什么不行?明明是你引诱我……”   他咬着我耳垂,扣着我的腿深入浅出,挺送了有百余下,性器仿佛被唤醒的睡蟒一般在我的体内穿梭。像被致命的毒液麻痹,我顷刻全身颤栗不已,随他的律动起伏,腹部隐约又起了不寻常的动静,起起伏伏。   我不知是否被他进入就会像女子一样受孕,但必然要经由此径。   我恐慌得几乎窒息,拼命的扭动蜷缩躯体,只想逼他退出,身下却收得愈发紧致。他仿佛是耐受不住似的闷哼一声,死死制着我的腰攻城掠地。我发誓弗拉维兹从未这样狂野,几近蹂躏,整个车身摇晃着发出崩塌的声响。   筋骨好似都被嵌进体内的性具碾碎,连武者的功底一并捣成齑粉。   我软若无骨的趴在桌上,如被烹熟的鱼,泪液止不住地往外溢,饶是咬着齿关,嘴里也又是呜咽又是呻吟。   兴许是我喊得太悲惨,身上的征伐之势蓦地一缓,身体被翻过去。   弗拉维兹抽身而起,下身湿漉漉的抵着我的臀眼,眉梢眼角俱是威胁意味:“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他额心烙印艳得渗血,蛇纹仿似活物。   咽喉猝然一紧,我屏住呼吸,半晌才挤出一个字:“疼。”   “假话。”他勾唇冷笑,一挺腰将我顶死,又是一番急风骤雨,将我逼到崩溃边缘,“你当我忘记了所有事?我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我清清楚楚。你腹上的标记证明你曾被我选中,成为美杜莎的祭品。但成为祭品的人都会死,除非………”   我失却呼吸,鼠蹊绷如弓弦。   “怀上了我的子嗣。”他一字一句,身下拉锯般重重厮磨。   “我是个男人!”我喉头发颤,满眼湿润。   “那又怎样?我们……不妨再试试。”   他将我抱到腿上,倚着墙站起来,如我幼时抱我入厕那般抓起我的脚踝,一下一下往上贯穿。先是小幅度的律动,后是又深又急的抽插。   我失语的昂着头,耳畔全是他失控的低喘声。我羞耻得发疯,身体却兴奋到极致,被他猛送了几下就攀上了巅峰,痉挛地哭出声来。   巨大的晕眩来临之际,一注浓精泵入了腹腔,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五脏六腑都似被融化,我瘫倒在他身下,茫然许久,如死了一般。   ☆、第108章 【CVIII】“白头偕老”   半梦半醒之际,我听他在耳边说了什么。   醒来我想起那句话,不由出了一背冷汗。   身上已被清理干净,却还残留着淡淡奶味,加上光着身子,活像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弗拉维兹已不在车内,我却仍旧被锁得严实,他似乎打定主意将我困着做禁脔———直到真的怀上他的子嗣。   用身旁的毛裘胡乱搓了搓身体,我挣扎了几下,但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   我恼恨地捶了一拳车窗,气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假使换了个人对我这样做,我必然恨得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但他是弗拉维兹,我便拿他束手无策。上下摸索了一圈,这马车内壁竟是用铁条打造,坚固无比,不是寻常的木材,想必是一辆战车。   刚才弄出那样大的动静,那些罗马士兵恐怕也已猜到他们的皇帝在里面做什么。我咬咬牙,撑起乏力的下肢,脚趾勉强够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   外面漆黑一片,正如弗拉维兹下令的,未生明火,只有远处有些许渺渺的光,似乎是千米之外的城。我不知那是否是泰西封,心情却一下紧张起来。   窥望一番,能隐约借着月光看见周围是一片建筑废墟,有巨大的残垣断壁,似乎是一座古城的遗迹。我不知这是哪。车子停在废墟的环抱中,远远的,能看见军队在河岸边搬石运木,仿佛是在造桥。另一边的不远处,停着几辆镶了铁栅栏的囚车。显然,伊什卡德他们被关押在那里,不知状态怎样。   弗拉维兹会善待俘虏吗?   ———答案几乎不必明说。他从未出言阻止过阿萨息斯的作为,甚至是纵容的。但我不愿承认我的爱人是个暴君,尽管他是侵略者的王。   我攥了攥拳头,回到原位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该怎么办。投进窗缝的一缕月光将我的目光引到桌上反光的物事上。   那是一个瓷碗。   心咯噔一动,一个念头自脑中酝酿成型。我低头叼住碗沿,把它砸到了地上,拾起一块不算锋利的碎片,把其余部分踢到了隐蔽的角落。   就在此时,门发出了开启的动静。   我立刻将瓷片藏进手心,却见一个削瘦的身影钻了进来,顿时一阵诧异。   “阿尔沙克?”   “嘘!”车窗被轻轻关上,哧地一声,一簇火光照亮了眼前的脸。黑亮的一双眼眨了眨,梭巡了我一圈,露出了暧昧的笑意。   “啧……”   “闭嘴!”我低声骂道,脸顿时烧得沸腾。   怎知他笑得更欢:“算了吧,进来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车子晃得跟地震似的,你又哭得大声,谁不知道皇帝陛下在里面冲锋陷阵呀!”   我当即恼羞成怒,脚抵住他的咽喉:“你再敢多嘴一个字试试?”   “你杀了我呀……”他得寸进尺的娇嗔,“你杀了我呀,杀了我看谁能救你。”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收回凶器,横他一眼:“少对我来这套,我又不是伊什卡德!”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真有办法解开这镣铐?”   “没有。”他耸耸肩。   “那你……”我蹙起眉,难道他和伊什卡德商量过,有什么计策不成?   “你的镣铐被尤里扬斯陛下随身带着,我可没办法弄到。不过…我有法子救出伊什卡德他们。不妨告诉你,那群狼已经被我的迷香麻晕了,关押他们的笼子也已经打开,不过药效维持不了多久,最多坚持到天亮之前。剩下的问题………就只能靠你解决了。”   领会了他的暗示,我捏了捏手里瓷片,一个计划已成雏形:“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控制尤里扬斯。”   “我可以教给你一种特殊的迷魂术,可以让一个人短期听从你的话。但前提是,他深爱你。”阿尔沙克的笑容在火光中显得神秘兮兮的,塞给我一张泛黄的纸片,“这上面有使用的法子,你一看便知道怎么做。”   “这法子不保险。我自有办法。”我的视线不自禁的落到纸上蚂蚁大小的古楔形文字上,心尖像被密密的蚁群爬过。这玩意大抵又是从那本古埃及的《叨刃之书》上裁下来的,必有其灵验之处。   “怎么,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看陛下可对你迷恋得要命呢!”他笑了一下,弯腰将一根香插在角落点燃,吹了一口飘出来的烟丝,将它灭了揣进怀里。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到空气里,不知怎么,闻上去却让人感到哀伤。   “我私下为尤里扬斯陛下占卜过一次。”   他背对着我,声音很轻。   “他这一生,注定情深不寿。”   胸口似被狠狠抓了一下,仿佛是被烟雾熏到了眼,我竟一瞬间想要流泪,忙眨了眨眼,嗤之以鼻:“我才不信!”   他回过头扯出一个妩媚的笑脸:“是啊,我骗你的。”   我控制住思绪,眯起眼冲他报复的一笑:“喂,你对伊什卡德用过这招是不是?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这话一针见血。他明显的怔了一下,头也不回的推开窗钻了出去。   我静静等着弗拉维兹回来,耳畔萦绕着尽是那句“情深不寿”。莫大的恐惧如寒冷侵入骨髓,抵达灵魂深处。我蜷缩在黑暗里,竟不住的发起抖来。   我是个向来不去设想未来的人。“勇者只需看见今之光明,毋需害怕明日未到达的黑暗”,《阿唯思陀》如是说。我受训成为武士起,就是行走在刀锋的赌徒,从不去思考明日,因为明日等待我的也许就是死亡。   而现在,我的明日,拥有弗拉维兹。   我看的见他,与他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却离“白头偕老”有万里之隔。   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想,假如未来终有一天,弗拉维兹因我而死。在与他经历过这么多之后,再一次失去他。   那么,在那之后,我又该怎么独自活下去呢?   相信他未曾死去,陷入过去那般无止尽的找寻,期冀在世间某个不为人知角落能再次与他相遇,或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假装与他从未相知相识。   我攥紧手里的纸条,抱住那毛裘,深嗅着上面弗拉维兹的气味。   “记住今天是你亲手为我加冕,我权力所及之地,就是你一生一世的牢笼。”   “你最好把我焚成骸骨,烧成灰烬。因为阿硫因,你与我,这一世,至死方休。”   “唯有夺去火种,让他无法燃烧,紧攥在手心,才能感受到光热…你说是不是?”   “很美是不是,但你看它们,转瞬即逝,永远来不及留住烟火的光芒。”   “我情愿被灼伤……”   弗拉维兹,你可知,我只求你长命百岁,与我共睹这世间日升月落一生一世。即使兵戎相见,天各一方,也便是白头偕老了。   ☆、第109章 【CIX】   这样想着,我又迷迷糊糊的埋头睡去,只盼一觉长眠不醒。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我立即警惕地支棱起耳朵,竖着脖子,紧盯着车门。门被咔嗒一声打开来,一个人影弯腰坐了进来。果然是弗拉维兹,他披着加绒的斗篷,身上落了一层霜露。   车门还半开着,尾随的侍卫朝里好奇的窥望,被他冷冷的扫了一眼,立刻惶恐的关上了门。   “怎么有股香味?”弗拉维兹吸了吸鼻子,四下望了一圈,见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才褪去斗篷,坐到我面前。我抬头望着他。他垂下头,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突然感觉自己活像只被主人虐打了的猫,可怜兮兮的。   可猫尚有皮毛,我却衣不蔽体。   回忆起片刻前激烈的纠缠,我不自在地抱紧毛裘,怕又引来他的兴致。   “冷?”弗拉维兹转身将桌边的小巧的印度香炉搬到我脚边,点着里面的炭,吹了吹。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霜,双目里藏有隐约的温柔。我忆起幼时,他喂我汤药的模样,又不住想起那纸上的内容。   他的手搁到我的肩上,很凉,将我吓得打了个激灵。   “怎么冰成这样?这狼裘你一直没裹着?”他蹲下身,将我搂到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还饿不饿?我命人给你弄块烤肉来。”   “不必。”我回绝道,克制着想拥抱他的冲动,“把我放开,我要出去小解。”听他促狭地一笑,心知这借口根本没用,只好退而求其次,放软了态度:“我肚子很不舒服,总觉得很胀。”   这招似乎很奏效,我成功的得到了手上的自由。   弗拉维兹拿斗篷将我团团包住,吻了吻我的鼻尖:“不会这么快吧?女人也没有这么快的。至少…要多来个几次。”   “闭嘴!”我脑子一嗡,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下意识的捂住了腹部,心中五味杂陈。真正的不适还未开始,但也许再过几天,就会出现那种难耐的腹胀感。我攥紧拳头,胸中窒闷得要吐血,身为一个男人,却要为另一个男人受孕,本已足够屈辱,何况他这样胡来,我便不得不与他又扯上斩不断的羁绊,只会害了他!   他半眯起眼睛,欣赏着我的表情,饶有兴味的挠了挠我的下巴,真跟逗猫似的。我没忍住,一张嘴咬住骚扰我的魔爪,犬齿摩擦口里的手指,却又舍不得用力,之好留下一个泛红的牙印了事。   弗拉维兹却没有收回手的意思,指尖流连于我唇畔:“咬人时倒是凶狠,舔人的时候却很销魂。”   脸轰地一热,我顿时被灭了气焰,心知他在想什么。一时冲动做出那样羞耻的事,回想起来,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再来一次怎么样?我下面的蛇还饿着呢……”   “你休想!”我恶狠狠的瞪着他,凶相毕露,浑身毛发都要竖了起来。   他无声的抿唇笑起来,一脸乐不可失,修长的眉毛舒开,仿佛云开月明。弗拉维兹笑起来真得迷人。   我一瞬忘了忿懑,呆呆的望着他的笑靥。我很久没看见过他这样开心了。   “我有个礼物给你。”趁我失神间,他的手挪到我耳侧,耳垂便微微一沉,竟是一个耳环。   我蓦地感到不快,送这种东西给我,真当我是女子?我正欲伸手摘下,手却被他牢牢握住。身体被拽到他怀里,耳尖被咬得微微一疼。   “不许取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耳饰尤其适合你,就好像,我见过你佩戴它的模样。”   想起那时在罗马皇宫献舞后他的举动,我不禁一怔。难道这就是他当初咬下来的那个?不会的,他怎么会一直随身带着它?明明记不得我了……   “这是我偶尔在自己的房间找到的。觉得它一定属于某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所以随身带着。它的主人是你,是不是?”耳畔的声音暗哑深沉,让人骨髓发软。感到他的手抚摸后脑,我沦陷在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一时不能自拔。   即使有心隐瞒,我却无法开口否认这句话,伸出一只能活动的手,环住他的腰,与他唇齿相依,紧密纠缠,手爬上他颈后,蓄积着将他一下击晕的力气。   空气中的香味愈发馥郁,似有麻痹人心的作用。我竟成功的完成了平日里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只是一下,弗拉维兹的身体便软下来,伏倒在我身上。一瞬之后,他又抬起头来,我松开手,盯着他的脸。   他的双眼迷蒙,眼底是一片无意识的黑暗,宛如一泊没有波澜的死水。   ———被催眠了吗?   即使失去记忆了,还是爱着的么?   我不自禁的抬手抚摸他的脸颊,苦笑起来,吻住他的嘴唇。在他腰际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别走,阿硫因。不管你是谁,别离开我。”   耳畔忽然传来的喃喃声将我吓了一跳。   我站起来抓住门拴,却感到身后并无动静。我回过头去,昏暗的光线映出他苍白的面孔。我的爱人茫然若失的坐在那儿,朝我伸出手,神情像个孩子。   心像被狠狠咬了一下,手脚都蓦地颤抖起来。我跪下来拥住他的身体,像最初他遇见我,像冥府中我遇见他。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深嗅他衣襟里的气味,连肺腑像被安神液渗透,顷刻犯了瘾。我剥开他的领口,嘴唇印上他的胸膛。   有那样一瞬,我几乎想趁这机会将他占有,在他身上留下属于我的痕迹。可我不能。手在光滑似缎的皮肤上流掠过,我搂住他修长的脖子,在他肩头重重咬下了一口。   兴许是我咬得太深,弗拉维兹的身体颤了一颤,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唯恐他突然清醒,我紧张的看向他的脸。   他怔怔的望着我,浓黑的眼睫下暗影沉沉,仿佛是在流泪。   我脱去他的外衣裹住身体,打开车门上的铁栓,弗拉维兹却仍不放手。外面站着一队步兵,防守很严密。   “我们出去走一走,好吗?就我们俩。”我有点无奈的向他试着请求。   弗拉维兹很乖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头撞到车盖。   我心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牵他下了车,像个真正的宠奴一样依偎在他怀里。“我不想让其他人跟着我们。”我轻声道,弗拉维兹也依言下令。没有卫士来阻拦我们,我引着他穿过巨大的拱形废墟,走进阴影里。背后是茂密的森林。   明明是春日,地上却积满了冬日留下的落叶,踩在脚底,发出细碎的、令人忧伤的声响。   我们的影子溶于遗迹的暗影里,仿佛与这亘古的生命合为一体,成了永恒。   “我要走了,弗拉维兹。”我半跪下来,亲吻他的手背。黎明将至之时,夜色未褪,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有勇气向他道别。   “但愿下一世,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第110章 【CX】   也许是托光明神的福泽,在我们沿底格里斯河岸逃入波斯边境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帮我们摆脱了追兵。   追加而来的罗马骑兵不熟悉地形,又没有得到弗拉维兹的指令,很快就被我们诱入危险的湿地,设下埋伏杀了个精光。傍晚时分,沼泽里已堆满敌人的尸体,伊什卡德在附近的河流洗净身上的泥沼。   不愿被其他人看见身体,我静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清点人数。   即便我们剿杀了追兵,这次也是毋庸置疑的惨败。幸存下来的只有几十人,就连幽灵军团的核心十人也都受了些伤,最严重的是塔图,他险先被狼咬断了一只胳膊。在驿站弄到马匹后,所有人沉默不语的朝城门行进,伊什卡德与我走在前面,阿尔沙克紧随其后。   “你不该来救我,伊什卡德。”   我咬咬牙,低声道。   “那是唯一的机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布米耶告诉了我你的遭遇……”伊什卡德勒紧了缰绳,沉声道,“况且,这也是国王陛下的旨意。”   我顿时一惊:“你说什么?国王陛下?这不是让你们送死吗?”   他在我身旁稍微一滞,侧头看着我:“你是他的儿子,是皇储。也是我的弟弟,阿硫因。”   我如鲠在喉,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残兵败将,什么也说不出来。   “别为此内疚。我猜国王陛下除了让我们救你,更有故意示弱的意思。让罗马人大意轻敌,将他们诱入波斯腹地,反守为攻,也许才是他的目的。”   我胸中一跳,细细想来的确有理。否则,国王陛下不会故意将阿纳提亚贝纳这样的关隘拱手让人,使出空城计这招。他的意思,也许正是要让罗马人沿底格里斯河顺流而下,在波斯人的地盘上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作战。   但是,他竟愿意为此付出牺牲整个幽灵军团,甚至刚被拔擢为将军的伊什卡德的代价,未免也太……   偷偷瞄了一眼伊什卡德,见他的脸色异常的暗,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的心也跟着一沉,一种异样的感觉被从心底丝丝剥开,我却不敢深掘。也许,这便是王者之道,用必要的牺牲换取更大的成功与利益。   这样想着,我默默拽紧缰绳,加快了速度。   我们落了败,不敢从正门招摇过市,从偏僻的侧门而入,一进城,便被皇家卫队领入皇宫。月光洒在孔雀石铺就的石阶上,散发着淡蓝色的洇洇冷光,黑衣卫士夹道随行,步履整齐无声。这感觉绝不似去面见一国之主,而像是一群囚犯奔赴刑场。   我紧张到了极点,不知该以何颜面对国王陛下,我的父亲。   曾经我是凯旋归来的勇士,而今我是灰头土脸的败将。他也许不会降罪于我,但有可能会施罚于其他人,这是我最不愿看见的。   沿曲径通幽的长廊进了中庭,诺大的殿内很空旷,正中燃着神香,淡蓝的烟雾袅袅上升,宛如仙境。除了国王陛下,只有常伴他身侧的宦官拉伊厄斯在场。不必面对满朝文武,使我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跪下来,怀着忐忑的心情一并向他行礼,挨个上前亲吻他的戒指。   “阿硫因,我的儿子,起身吧。”   当我吻过他的戒指后,他出声道,语气很平静,我却觉得静得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时刻。   我站起来,目光掠过旁边的拉伊厄斯。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我瞧,好像我是什么怪物。国王陛下的凝视使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因为我脸上的伤疤。他沉默的注视了我片刻,夜空般的眼底逐渐闪现出零星的怒火。   这种神色令我感到不安。   我搓了搓手指,伫立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拉伊厄斯为他的夜光杯斟上满满一杯酒,他饮了一口,似乎才平息了情绪:“我听说你们险先受困。罗马那边情况如何?那群狼骑兵数量多少?”   “禀报陛下。狼骑兵共有十团,每团五十人,有五团及普通军团逾两万人,已随阿萨息斯前往纳塞宾要塞,进攻我们的前锋。剩下的约有四万,已抵达底格里斯河口,意图重建运河,直扑阿玛德要塞,进攻王都。”伊什卡德低声陈述。   国王陛下微仰下颌,似隐约笑了,“不足为惧。”   伊什卡德的身体蓦地摇晃了一下。我立刻弯腰打算扶他,却被他身旁的阿尔沙克抢了先。他的手捂着左胸,衣襟上渗出了暗色,嘴唇发紫。我惊愕的看了一眼国王陛下,正欲开口向他请求召来御医,阿尔沙克先一步跪到了他的座前。   两旁,黑衣卫士立即用刀架住了阿尔沙克纤细的脖子。   我见状忙开口解释:“等等,陛下!这位是亚美尼亚的阿尔沙克王子,他已归降波斯,就是他冒险助我们脱困,其心可鉴。”   “噢?你就是阿尔沙克王子?”   “请别这样称呼我,尊贵的沙普尔大帝,我从今以后就是您新的忠仆。”阿尔沙克娇滴滴的抬起头,身体如弱柳扶风,“是您如太阳般普照欧亚大陆的威名与您英勇的将士使我折服。”   这番谄媚之辞极尽夸张,只让人咂舌,说话之人却一点儿也不脸红,说完,他还看了一眼伊什卡德,一副钦佩的神色。   “伊什卡德极力突围,但罗马王拿我的性命做要挟,才使得他被俘。国王陛下,战狼军团此次也伤了元气,被我方象军折损了上百名。”   “知道了。”国王陛下放下酒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虽败犹荣,下去吧,去亚拉尔德祭司那儿,会有御医治疗你们。”   事实证明,所有国王都喜欢听好话。   见伊什卡德他们全身而退,我心中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拉伊厄斯,你先退下吧。”   听见国王的吩咐,我再次紧张起来。他有什么命令要单独吩咐给我吗?连他的亲信也不能知晓?   “是。”拉伊厄斯不情愿的退出殿外,临走前不怀好意的瞥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拉伊厄斯似乎很反感我,实在匪夷所思。   “过来,我的儿子。”国王陛下朝我招了招手。   我在他座前跪下,不敢离得太近,他却伸手将我拉近,低头打量我的脸。我诧异的浑身僵硬,避免与他的视线交汇,便之好盯着他衣袍上绣成日月的金线看———直视国王是大不敬的,即便他是我的父亲。   “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他柔声下令,手搭在我的肩上,玛瑙戒指的反光耀得我睁不开眼。   我只好依言照办。   宽大的袖子拂过我的脸颊,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眼角,抚过疤痕。   我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同样亲密的举动只有弗拉维兹对我做过,现在换成了另一个人,尽管真正的父子之前这样一定稀疏平常,我却仍想要躲避。   注意他的目光落在左耳的耳环上,我的心猛地一跳,头往后一闪。   ☆、第111章 【CXI】   注意他的目光落在左耳的耳环上,我的心猛地一跳,头往后一闪。   我的反应使国王陛下感到尴尬,他的手僵在空中。在他看来也许我是在拒绝他的关怀。我低下头,朝他扣了一扣首:“陛下,阿硫因受宠若惊。”   “是谁下的狠手?这一刀本会致你失明。”   我咬咬牙,如实道来:“亚美尼亚的阿萨息斯王。”   他脸色一凛,空气都降了温:“那么他一定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不必为我废心,父王,我自会为自己报仇。”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不由噤声,却见国王陛下的眼中亮起异样的神采。   “你叫我什么?”   我想改口,但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应声:“父王。”   “我的孩子。”他展颜而笑,墨色眼底如日月同升,握住我的一只手腕,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伤感:“我会派宫中最好的御医治好你的脸。”   我局促地推脱:“不,不必,我不在意自己的相貌,”   他盯着那耳饰,眼神微妙:“是么?可我在意。”   我愣了一下,只觉这话说不出哪儿怪。一瞬的沉默后,国王陛下松开了手:“你是波斯的王子,唯一的皇储,自然必须仪表堂堂。要知道我们是爱美的民族,光明神的子嗣,不和罗马人与蛮族那样粗鄙。”   “明白。”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疤,真的治得好吗?   我俯身,郑重的行了个礼,又见他击了击掌,唤来一队侍女,手里端着一些食盘、寝品,甚至还有衣物,好像是特别为了犒赏我而一早备好。   本就打了败仗,无功受禄,我感到无地自容。脸皮有些挂不住,烧得热腾腾。但父王却没有察觉到我的窘迫,只命我试试那件新衣裳。   侍女将它呈到我面前,令我无法推脱。这是件骑装的款式,白色的底,绣了一整只金色孔雀的花案,绽开的尾翎自下摆展开,像是拿丝国进来的绸子所制,华美绮丽之度,几乎已不适合男子穿戴,何况骑马出行。   我不情愿的披上它,系上腰带时却不欺然想起弗拉维兹穿着紫色骑装的样子,假若这样相对,我们是否般配?一定般配的吧。   “这件骑装真适合你。”   听到父王这样赞许,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向他恭敬的道谢。他站起来,亲自为我理了理领口,遣散了侍女。我拘谨而顺从的站着,不知该怎样回应这样的关爱,因为它对于我而言,着实是太奢侈了。   “趁这几日,你好好调养身体,我的儿子,我们很快就要出征迎敌。我为你在宫中安排了住所,是你的叔叔霍兹米尔曾居住过的地方。让拉伊厄斯带你去吧。”   我向他一折腰,感激的应道:“是,父王。”   【   前往寝宫的路上,拉伊厄斯仍对我态度不善,字里行间时不时流露出讽刺的意思,仿佛我是个高攀枝头的冒牌王子。我旁敲侧击的暗示他,我会将他的态度透露给国王,他才收敛许多,再不敢轻言冒犯我。   霍兹米尔的居所靠着护城河,能眺见对岸山峦起伏,顶峰积雪未化。它的旁边是那座高高的光塔,中有一段吊桥相连,但那桥如今已经松垮了,锁链上生满了蔓藤,远看像一株吊兰。   霍兹米尔曾被软禁在塔顶的阁楼里吃斋诵经数年,后在妻子的帮助下渡河逃出宫廷,此后再未音讯。拉伊厄斯这样告诉我,神情复杂莫测。他还说,国王陛下正式登基后,便将这里封存起来,再没允许别人踏足,以纪念自己的长兄。   我沿螺旋阶梯登高而上,向拉伊厄斯询问当年的旧事的细节,仿佛透过那延至穹顶的蔓藤看见那时的景象。我不禁想着,多年前的这个时刻,与我同样沿这阶梯拾级而上的那个人,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境?   同样身为尊贵的王子,却被禁足在此,能俯瞰这整个古老宏伟的王都,能接近高远浩渺的天空,但这二者都离他遥不可及,仿佛置身与世隔绝的第三境界。   掌心拂过沾满灰尘的象牙护栏,我不禁愈发对霍兹米尔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好奇起来。   我所知的是众所周知的故事。   沙赫尔维倒台后,意图集军谋反,霍兹米尔害怕其报复自己,为自保逃离波斯,放弃了继位权。所以他的弟弟——我的父亲,在镇压了沙赫尔维一伙的乱党后,顺理成章的成了新的国王。   可这却与拉伊厄斯所述不符,假如霍兹米尔是因为惧怕沙赫尔维的势力而离开宫廷,又怎会有时间被禁足这塔上数年呢?   可我再向拉伊厄斯追问,他却不肯再细述,只摇头,说透露这样的秘闻是禁忌,被发现是要受割鼻剐眼的惩罚的。   我冷笑了一下,便也作罢,心知拉伊厄斯是希望我自己发掘,否则他不会起这个头。   此人城府不浅,又不知何故对我心存芥蒂,必须得小心防备才是。   进入宫殿前,我抬头望向光塔的顶端,心里浮起一丝异样。   从来到泰西封起,我常爱爬上去待在塔顶。那儿使我有种莫名的归属感。但我从不知道,曾有一个人被囚禁在那,与我站在同样的角度看着底下的风景。   真奇妙啊。   侍从们打扫殿内时,我便在这尘封数年的地方转悠了一圈。物件都有些年头了,好在都是上乘的质量,除了地毯与挂毡,没有什么东西遭受岁月的侵蚀,保存的非常完好,稍加打扫,便焕然一新。   我走到露台上,为一张被绸子遮住的画框驻足。一种奇异的动力驱使我将它摘下,在看到画上内容的一刹那,我不禁愣住了。   即使已有些模糊,仍可辨出画上是一个极美的长发少年。那是年轻时的霍兹米尔,身着一袭与我穿着的这件一模一样的骑装。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连那只孔雀昂首鸣叫的姿态也并无二致。   这衣服,是霍兹米尔穿过的么?   为什么,父王要赐给我他的衣袍和住所呢?胸中异样的感觉如涟漪扩散,我本能的抬起手触摸那副画,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霍兹米尔王子当年很美是不是?”拉伊厄尔擦了擦画框,小心翼翼的用布盖回去,有些怅然,“这画像,陛下从不容许别人看。”   我心里咯噔一动,不由想起弗拉维兹,他待我也是如此。难道,国王陛下对霍兹米尔王子……   不,不,他们是亲兄弟,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打消这荒谬至极的念头,走到露台边沿,视线穿过护城河飘向对岸,喉头酸涩。弗拉维兹醒来后会怎样?我不敢想这个答案。   侍从们离开后我私下出了宫,前往泰西封城南,那儿居住着波斯最有声望的犹太巫医巴德尔,他更是一位出色的先知,我期冀他能帮助我。   暮色降临的时候,我穿过喧嚣的集市来到这个多年前我曾踏足的地方。那时我并不相信巴德尔的预言,甚至将他的话嗤之以鼻,但事实证明他并未欺骗我。我敲响木门上挂着的两个巨大的铜铃,它们发出一种古怪而神秘的声响。   但没有人回应我。巴德尔是个怪脾气的家伙,我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他才迟迟将门打开。   我取下斗篷,看到是我这不速之客,这狡猾的犹太人立即就要把门关上,我拔刀顶住他的门拴,冲他笑了一下:“好久不见,老朋友。”   上回我将他揍过一顿,这家伙定还记仇呢。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用武力威胁他,谁知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衣服瞧。   “这,这不是王室的服装吗?难道……”他抬眼梭巡我的脸,“你就是那个国王的私生子?”   我一挑眉,眯起眼:“小心你的用词。”   他一咧嘴“哈哈”笑起来:“你可以割了我的舌头,但那样你就问不到你想知道的事了。”说完他用一种复杂莫辨的神情瞧着我,“年轻人,你是疾病缠身了吧,脸色这么不对劲。”   “不是疾病。”我推门走进去,不知该如何开口。阴暗的室内弥漫着一股药草的气味,壁炉里烧着一锅不知名的液体,桌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古籍,还有一颗水晶球。上一次,这家伙就是靠这个卜出弗拉维兹还活着的消息。   这一次,他也能帮助我吗?   ☆、第112章 【CXII】   上一次,这家伙就是靠这个卜出弗拉维兹还活着的消息。   这一次,他也能帮助我吗?   我将父王赐给我的金币搁在桌上,犹太人立即双眼放亮,伸手要拿。我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假如你敢泄密……”   “通灵者与死者一样,永守秘密。”他嘘了一声,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放到水晶球上,神秘兮兮闭上眼,“噢,让我来瞧瞧你被什么困扰,年轻的王子。”   我依言将掌心鲜血滴在水晶球表面,球里立刻涌出烟丝一般的红色,蜿蜒逶迤,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又异变成蛇状,仿佛要爬出这透明的容器一般,在掌心微微泛热。肚子又隐约不舒服起来,再看那球体之内,红丝赫然形成了一个状似婴孩的影子。仿佛在蹒跚爬行。   如被烫到一般,我缩回了手。   犹太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我,好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如坐针毡似的站起来,指指门口:“离开这儿,别把邪祟带到我这儿来。”   我一动不动的坐着不动,知道这个人能帮我。但他是个怪脾气,任我如何威逼利诱他也不肯,铁了心下逐客令,最后我只好激他,说他只是个投机取巧的神棍,根本不是什么先知,遇到难解的谜题就成了缩头乌龟,我会砸烂他的屋子,让所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个流浪的犹太骗子。   这招倒很奏效。   他忿忿的吹胡子瞪眼,开始在书架上在那堆烂得辨不出名字的古籍里翻找,最后拿出了一本上了锁的黑皮书。只看了一眼我便知道他要找的一定是这本。同样的书,我在弗拉维兹那里看到过。   翻开书壳,第一页就是整整一面的古希腊文。拜弗拉维兹所赐,我也认得不少希腊词,第一眼便瞧见了“神话之影”这个晦涩的词。   “‘神话之影’,这是什么意思?”   我指着那个词问。   “神话的背面,神话的投影。自古以来的希腊神话呈现给人们他们想要看见的那一面,而这里,却是神话背后的故事,记载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些伟大的英雄背后的阴暗和讨人厌的邪魔暗中隐藏的秘密。”   犹太人盯着我的眼睛,将书页翻到中间,那个部分是记载美杜莎的,绘有一个蛇发女人的画像,但奇怪的是,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婴孩。   “我想你不知道美杜莎曾为海神波赛冬怀有一个孩子的秘闻。那孩子承载着她所有的爱,能化解她对波赛冬的恨意与雅典娜对她的诅咒,变回一个正常人。她一心想要诞下这个孩子,所以徘徊在帕特农神庙里不肯离去,才被柏尔修斯所杀。那个孩子的魂魄依附在杀死她的镜盾上,与她一起长眠地底。”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看着羊皮书页上的画像,感觉美杜莎在向我微笑。   “因为这种执念,她会使她的信徒与其爱人也拥有一个子嗣,只要这孩子正常出世,她的怨恨就能得到化解。你不必感到困扰,我可以帮你除掉这个诅咒的产物,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干的话。”他拿起一个细口的小铜瓶,晃了一下,“毕竟,这孩子可不是实体,只是一团虚幻的执念而已。”   执念。我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心脏被一只小手揪起来。眼前又浮现出冥府里远去的小小身影,那双透亮纯粹的异色眼眸,那么天真可爱,满怀对爱的渴望。   明明做好了与斩断与弗拉维兹一切羁绊的决心,又动摇起来。   “喏。”他将那瓶子递给我,“喝下去,等再醒来时,它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拧开瓶口,里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与血腥气。唯恐这瓶中之物真的将我身体里属于弗拉维兹的那部分扼杀掉,我忙塞上瓶盖:“你说孩子只要正常出世,就能化解美杜莎的诅咒,是真的么?”   犹太人捋了捋他卷曲的胡须:“你去过一次冥界,是不是?”   我惊诧于这犹太人读心术的精湛,竟连我去过冥府的事也知道,点了点头。   “在那儿你失去过你的子嗣。”   我又是一惊。   “如果你希望你腹里的子嗣来到人世,就得再去一次冥府,不过,那会减少你一半的寿命,你愿意吗?”   我的心中一轻,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指了指随身带来的那袋金币:“如果你有办法帮我,我会派人送来更多的报酬。”   他瞥了一眼那袋沉甸甸的牛皮袋子,走到里屋去,噼里啪啦不知鼓捣什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才听见他在里面喊:“进来吧。”   我依照犹太人的吩咐除去衣物,浸入他早备好的一大木桶药液里,虽然早做好准备,但在他往桶里扔活蛇时,我仍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桶里蹦出来。   犹太人告诉我这是必须的工序,我只好强行忍耐,好在那些蛇并没有袭击我,只是在腹下蠕游。   浓稠如墨的药液渐渐如沸腾一样冒出烟雾,让我仿佛置身幻境。须臾之后,四周光暗交替,我好像又来到冥府之内,一个小小的人影自烟雾深处走来,我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手指却在一片潮湿的液体中碰到一个滑溜溜的物体。   那物体是活的,颤抖起伏着,宛如在呼吸。   突然之间,一声婴啼似的嘹亮哭声响了起来。   我吓得站起身,一眼望见手里那一团动弹的轮廓,僵在了那儿。   “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鬼东西身上有蛇发女妖的血统,是冥府的生物,只有长到一定岁数才会变成人形。你带着他,赶紧离开我这儿!”   一个巴掌大小的粉色肉团蜷缩在掌心,长得活像只大头的四脚蛇蜴,眼睛却似幼猫一样又大又圆,亮得惊人,一对瞳仁颜色迥异,一蓝一绿。似乎是看见了我,他泪汪汪眨了一眨眼,犹如婴孩见了母亲,一只小蹼搭上了我的手背。   心猛地颤了一颤,我抬臂将这奇形怪状的小家伙搂进怀里,他微微一抖,便像像只壁虎一般紧紧黏附在了我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努力适应了一下,我从浴桶里翻了出去,犹太人像见鬼一样盯着我的胸口,避得远远的,仿佛生怕我带着他口中的“鬼东西”接近他。   我蓦地有点想笑,只好站在原地向他行了个感激的折腰礼,而后离去。   【   回到皇宫时已近深夜,我遣散了守候的扈从,把门窗紧闭,将怀里的小东西从衣服里放出来。   他真似个婴孩般黏人,甚至用嘴巴在我平坦的胸膛上磨蹭,似乎在渴望奶水。我尴尬地把他抱到床上,他却愣愣的睁大了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唯恐他真的发出声音,我只好索性把指头弄破,充当奶水喂他。   这下子小家伙总算安静下来,吸得津津有味,小尾巴紧紧缠着我的手腕。   我苦恼地躺到床上,心知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我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何况还是个男人,一时半会也没法去找弗拉维兹,这可怎么办?   苦思冥想了一阵,我竟精疲力尽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小家伙安静得出奇,已经陷入了熟睡。生怕小家伙是死了,我忍不住摸了摸他幼嫩又古怪的小身躯,感受到呼吸的起伏,心底忽然涌出一股奇异的暖流。   弗拉维兹与我的……子嗣?   两个男人的后代,这该是一件多么不可置信的事,可它就真真实实的摆在我面前,这就是我们相爱的证据。   这样想着,我愈发思念起弗拉维兹来,脑子里描摹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可那样的天伦之乐,也许只会是一种奢求。   ——奢求?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不禁吓了一跳。我这样的人,竟也会渴望一个家吗?   手捻着小家伙的小尾巴,才想起还未给他取名。该以什么为他命名?我回想着所有至高无上的波斯神明,想给予他一个最好的名讳,却忽而忆起那久违的爱称。还有什么比那个希腊小爱神的名字更适合眼前的小精灵?   “嘿,小丘比特。”我低声唤道,十足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小家伙似有感应般地支棱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会变成人形,救你的……”突然有几分尴尬,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揉了揉丘比特三角形的小脑袋,“………妈妈呢?”   弗拉维兹那样美貌,一定该被认作妈妈的,我心想。小家伙磨蹭了一下我的掌心,嘴巴吧嗒了一下,好像发出了“帕帕”这个音节。   我情不自禁地将它搂进怀里,亲了一下。   “咔嗒”,寂静之中,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我紧张地将小家伙塞进衣服里,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前,从缝隙里察看。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修长的人影秉烛而立,竟然是父王。   半夜………父王来这儿坐什么?   ☆、第113章 【CXIII】   半夜………父王来这儿坐什么?   我见他抬起手,似要敲门,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假如他要见我,我无法闭门不见。恰时小家伙在衣服里一阵瑟缩,我的心蓦地擂起鼓来,眼见他的手悬而未决,最终转过身去似有意离开,胸口才一块石头落地。   不料下一刻,他又折返回来,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竟开了———我忘了锁。   身体比脑子更快,我像闪电一样窜回床上,假装熟睡。幸而我身手灵巧,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否则一定露馅。   门传来轻微的掩合声响。   软皮靴接触地面的动静几不可闻,缓慢地朝床榻而来,一股奇异的焚香自空气中弥漫开来,一时间,我的脑子略微有些晕眩。却在这时,怀里的小东西挣动了一下,我的乳首袭来一阵被吮咬的刺痛,针尖一样直逼大脑。   晕眩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王要做什么?一种怪异的紧张感笼罩全身,我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已抵达了床边。烛光洒在我的脸上,微微的暖意夹杂着一缕炽热感,一只手在颊上轻轻游走,仿佛是在试探我是否正陷熟睡。   我本能地闭着眼没动,浑身冒汗。   颊上的手指自抚至领口,徘徊不走。皮肤上暖意更浓,似乎不止是烛光的温度。柔软的发丝垂坠到手背,阴影从上方倾压下来,下颌处突然挨上了干燥柔软的嘴唇,辗转沿颈侧而下。分明超越父子界限的,意味的吻。   全身似被骤然冰封一般冻了住,连血液流动也凝滞,失去了思考反应的能力。   父王……在做什么?   这念头在几近空白的脑壳里回响,颈侧的吻却渐有了升温的趋势。腰际传来收紧的力度,领口被拨开来,我才魂归体壳。不敢这样睁眼与父王相对,我翻了个身,梦呓似的喃喃了一声。   领口的手指戛然而止。   火光流连了须臾后远去,脚步声亦随之离开床榻,以一声掩门声为结束。   待门口再无声响,我才骤然从床上坐起,如经历濒死噩梦般浑身淋漓,呆坐了好一阵,直到胸膛前发出一声细微啼哭才打了个激灵,忙以手安抚怀里颤栗不已的小家伙。他似比我更惊惶,抖得如抽搐一样。   “别害怕…别担心。”   我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如同一并在安慰自己,目光却落在那副被布遮住的画框上,这房间里无尽的谜团仿佛一瞬间随黑夜四面逼来,几乎将我湮没。   此后一夜无眠。   ***   弗拉维兹……   弗拉维兹!   烈焰漫天盖地,吞噬昼夜,灼烧的痛楚从肤底直达骨髓,像凌迟一样削剐每寸肉身,比这更疼痛的却是内里。只是听着那个声音,灵魂就仿佛遭到了撕裂,一半在烈火中死去,堕入无底幽冥;一半拼命挣扎着逃出去以求新生,以求……   求什么?   他在梦魇中睁大眼,视线穿过烈火,一个人影在一步之遥处做着同样的动作,仿佛竭力想要将自己抓住。   那人在呼喊着他的姓氏,声音熟悉得足令他心悸。   他看不见他的样子,却能望见那双泫然欲泣的碧色双眸,饱含思念,像看着离别许久的爱人,只想用尽一生的时间与彼此相伴。   别哭……别哭。我在这儿。   他发自肺腑的低声念着这一句,伸手为那人拭去眼泪。四周的火焰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轻绡似的烟雾,他又置身于幼时在君士坦丁堡常待的那个花园。阳光和熙温暖,树影摇曳。四周静谧幽幽,只有风在低吟浅唱。   那似曾相识的波斯少年近在咫尺,他正弯下腰去,为身旁幼小的金发男孩擦拭泪水,又在他手心写下什么。那幼童分明是他自己。淡淡阳光落在少年微笑的侧脸上,被鬓角的一缕卷曲的黑发留下温柔的阴影,无限美好。   他小心翼翼的放轻脚步,驻足在少年背后,伸手为他梳理乱发。动作自然得好像这样做过许多年。一刹那,有风骤起,百花尽绽,落瓣围绕他们缤纷飞舞,四周又成了另一幅景象。   暴雨倾泻而下,闪电忽明忽晦。眼前少年已变成幼童模样,懵懂地抬头仰视着他,碧色瞳仁剔透无暇,身上却衣衫褴褛,遍布被人凌虐的伤痕。像只刚离巢的幼鸟,未来得及展翅翱翔就被关进笼中摧折。   蓦地一阵窒息,他一把将少年搂入怀里,只想倾尽一世护少年一生,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串镣锁,将怀中小小身躯牢牢缚住。   阿弗洛迪忒将白玫瑰掷于他足下,赐他献给怀中少年,却让他抓着镣铐的手被尖刺而伤。鲜血沁透掌心,怀中雏鹰挣开爱缚,最终离他而去。   他终于读懂爱神的悲剧,跪在雨中,独自嘶声呐喊。手中除了一串锈迹斑斑的镣锁,空空如也。他迷惘地四处找寻,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忽地响起,却是从怀里传来,低头去看,怀里多了一团温凉的影子,正瑟瑟发抖。   战车里的帝王满身大汗地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手臂还保持着僵持的姿势,颀长优美的手指紧扣在权杖上,手背青筋虬节。   那个梦……是他忘却的那部分记忆么?   头痛欲裂。尤里扬斯揉了揉额角,挑起身旁的一串镣锁,盯着它失神片刻,又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落日余晖之中,成团的工兵仍在河岸边忙碌着,巨大的机械发出刺耳的声响,将成堆的石料与木材垒到河中的岩石上。   河天一色,红如烈焰。帝王走下战车,鲜衣怒马,登上远古巨兽一般的战舰,红色鹰帜在他背后展翅,刀光剑影照亮他冷峻绝美的面庞。他顺河远眺,望向古老东方国度的腹地,看见的却不是迎战的千军万马,而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身影在绯色天幕深处,面向他逆风起舞。   他攥紧缰绳,只觉好像握紧的是梦中的锁链,手一紧便将疾奔的马勒得停了下来。风席卷河流沿岸的落花扑面袭来,仿佛一个重逢的拥抱,凛冽又缱绻。   ☆、第114章 【CXIV】   接下来一连几日,我都称病闭门不出,回避父王的召见,所幸他也没再前来我的寝居。   在那晚我嗅出了些隐晦的味道。这份我渴望多年的亲情变了味,泛着匪夷所思的腥气。我知道父王的举动一定跟霍兹米尔王子有关,否则,他怎会将我安置在他的寝宫,赐给我他的衣袍?但我无从下手深探,宫中的人们嘴巴很严,拉伊厄斯也未再透露一星半点。   战讯接连不断的传来,罗马人已沿河入侵到了西尔塞西姆,这是进入波斯腹地的最后一个要塞。我本该趁这时间操兵,但小家伙愈发焦躁,它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小蹼爪已有了婴儿的雏形。我将它藏在衣服里,夜里带它出去寻觅奶水,找到了一个口风紧的奴隶乳母。   回宫时,我却遇见了一队跟踪者。他们无意伤我,而是要挟持我,将他们尽数杀尽,只留了一个活口盘问,才知竟是罗马探子———弗拉维兹派来的人。   他想见我,也许找回了一些记忆。   我没将最后一个探子杀死,放他出了城,托他转达我一切安好。本是交战时期,这样做已是出自私心,再与敌国皇帝幽会,已足够背上叛国的污名。   回宫时,怀里的小家伙却从我的领口钻出他的小脑袋来,趴在肩头眺望城外,仿佛在渴望见到他的另一位父亲,甚至有了逃走的势头。我不得不将它的尾巴系住,可在黎明醒来时,小家伙不见了,只留下一层小小的蛇蜕似的薄皮。   我心疑他是去找弗拉维兹,失魂落魄的在皇宫内外找了他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却接到了出征的命令。由父王亲自披甲上阵。   出城时暮色苍茫,三千人一团的不死骑军方阵声势浩大,犹如牢不可破的屏障,匈奴的游骑行在最前,成为开路的刀刃。我在父王的战象前,驱使一俩刀轮战车护驾,不敢半分走神,只得吸了八九叶集中精力。   入夜,我们抵达了阿玛德要塞。这是两河流域边境位置最重要的一个城市,至先王沙普尔一世起被罗马统治了数百年,成了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驻地,是忠诚的基督信徒的聚集地,自然,拜火教在这儿丝毫不受欢迎。   如意料之中,阿玛德镶嵌着十字的大门向波斯紧闭,当攻城大锤砸向它脆弱而古老的城墙时,它就像一只玳瑁那样蜷缩着身体,毫不示弱。显然由于更愿意受罗马的统辖,城里的守军与平民的抵抗十分顽固,但很快溃不成军。   不死军的铁蹄踏入阿玛德的内部,每座聚集着平民的教堂与堡垒都被烧毁,烈火吞噬着整座城池,所有人被驱赶到街上。   这一晚是我从军以来经历的最残酷的一次战争。   并非什么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每个人在军令下都成了刽子手,在滚滚黑烟里化身为嗜血的黑色饿兽,带着死亡的面具穿梭于夜色之中,扑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我是身不由己的其中一员。不知身下旋转的刀轮绞碎了多少人的身躯,只看得见街上血流成河。天亮时,无数残肢断臂的尸体堆积成山,在火中焚烧成焦黑的炭。   这座城池终被“征服”,彻底安静了下来,犹如一片乱葬岗。   我随父王登上城门,俯瞰到底下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冷汗。   我曾以为我见惯了战争的血腥,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此刻却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动摇。兴许是我本性良善仍未被磨灭,只想就此卸甲离去。只是,我亦无法允许自己做个逃兵。   城外便是底格里斯河畔,我走到河边褪去沾满血污的黑色甲胄,将自己浸入水里。倒影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鲜血从发丝上滴下来,双目泛红,活脱脱的一个屠夫。那道横亘在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我却仍觉自己面目狰狞。   我埋入水中,将一身鲜血细细洗净,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水声,回过身去,一团小小的影子就扑进了我的怀抱。   我被吓了一跳,又蓦地一阵狂喜。摸到怀里的东西已有了巴掌大小,抹起来皮肤滑软。低头细瞧,尾巴已经缩短,四只蹼爪和脑袋都变大了些,还是蜥蜴模样,却已有了似人的特征,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摇头摆尾。   “这几天到哪去了?”我不敢拿杀人的手触碰他的身体,只轻声问着。   他爬到我的手臂上,小手爪奋力挥舞,扭头朝着对岸吧嗒嘴巴。   我抬眼望去,却只望见对岸连绵的山麓,那黑暗之中似有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心猛地一跳,眨了眨眼,却又什么也没有。   小家伙跃入水里,就像一尾活鱼,转眼就游出了几十米,仿佛是有意将我引去什么地方。我诧异地跟在后面,却在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片不寻常的动静。紧接着,城门之上,一声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刺破了杀戮后的死寂。   那是敌军来袭的信号。从对岸的方向传来的。小家伙越游越远,转眼已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地在水中唤了它几声,一无所获,只好立即回了城中。   很快,天色蒙蒙亮时,城外就聚集了一批罗马大军,往下望去,一片黑压压如乌云压境,大地被数千人的方阵震得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巨大的攻城犹如张牙舞爪的螳螂,朝这座刚被不死军突破的城门逼来。   从北方来的黑风自山的背后刮来,却未能遮蔽一轮旭日冉冉升起的光芒。   城墙上的骑兵纷纷拉弓上箭,蓄势待发。我亦手持一弓,目光在城墙下梭巡。罗马士兵的盾牌上反射着刺目的光亮,鸡冠型的帽冠犹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我心知这些是冲锋的前阵,弗拉维兹断不可能在其中,他一定坐在战车之内,不会轻易上阵。   “看,你的叔叔亲自前来了,阿硫因。”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父王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来。他按住我的一只手,目光如炬,“随我去迎战。”   比起临战的紧张,我更察觉到他的神态中藏有一丝兴奋,就好像期待这一刻已久了一般。霍兹米尔来了———我想起那画像,心里难以言喻的微妙。   城门轰然开启,风声猎猎,沙尘飞扬。一线晨曦从门缝里刺进来,刀劈斧削一般肃杀炽烈。我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骑当先,率领步弓兵从左翼进攻,伊什卡德率领重骑兵从右翼,父王则乘战象正面迎敌。   步弓兵的反曲弓战术向来是罗马军团最头痛的,我绕到罗马方阵的背后,迅疾的穿过箭雨,向一柄利剑一样斜扎入他们薄弱之处。远远望见方阵之内那抹紫袍黑甲的颀长身影,仿佛有一把烈火在我的周身燃烧起来。   他本坐在那战车上,便突然起了身。扬手的一瞬,朝我袭来的流矢如阵雨骤停,一队骑兵忽然转了方向朝我围扑而来。因着弗拉维兹的注视,我的血液轰然沸腾,像一只求偶的雄孔雀般斗志昂扬,一路杀去如入无人之境。   直逼近战车前我才勒马,挑衅地扬头望着他。他的长发在烈日下现出金色的光泽,低头盯着我微微勾唇,笑靥妖艳,美得炫目。   只是失神一瞬,就险些要跌下马去。定了定神,我拔出佩刀朝他冲去,弗拉维兹纵马相迎。   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明明是一场厮杀,却似他奏琴我起舞,缠绵得窒息。   ☆、第115章 【CXV】   没有任何一个罗马士兵敢插足我与他们的王之间,原本密密麻麻的方阵被我们撕裂出一道罅隙,我不知要与弗拉维兹缠斗到几时,只觉得战场上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火知我多想投入他的怀抱,亲吻他头盔下殷红的嘴唇。但我的手如刀,他的爱似剑,锋刃交错时我离他最近。近得能看清他的眼睛。不知他是否想起了我,诅咒的力量又是否减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令我失神。稍一不留心,就被他的剑刃划伤身下战马,缰绳被一把抓住。距离骤然拉近到不可思议,两匹战马在身下交颈相撞,他的手臂勒住我的脖子。   我们与彼此的唇擦过,耳鬓厮磨。   只是一瞬间,比刀剑摩擦出的火花更短暂。我肯定无人在混乱的战场上窥见了这一幕,胸中蓦地涌起一股甜味。甜得发涩。   “投降吧,做我的俘虏。”   又一次擦肩交手的一刻,在震天的杀声中弗拉维兹轻笑。   我喉头一热,不甘示弱:“休想,是你做我的俘虏。”   “那还是等我攻下这座城,再和你好好讨论。波斯的王子诞下了罗马之子,真是大功一桩。”   我的手猛地一颤,见一团小小身影竟从他的盔甲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张望四周,浑然不觉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竟然带他上战场!”   我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疯了吗,带着一个婴儿披甲上阵的国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见我惊愕,弗拉维兹笑意更甚,越战越勇,将我逼得在方阵中愈陷愈深。   唯恐与他交锋伤到小家伙,我持刀的手都发起了颤。   不远处传来象鸣,是父王率领的象军在进攻,弗拉维兹举起鹰帜,罗马方阵开始聚集、移动,齐刷刷举起尖锐的矛朝着肉盾似的象群冲去。   我杀出一条血路,绕到阵外,遥遥望见一个削瘦的身影冲在方阵最前,直逼父王所在之处,一袭深红战袍猎猎飘扬,犹如迎风展翅的朱鹂。转瞬他身后的重骑与象军杀做一团,我冲上高地,拉满弓弦瞄准那人的头颅,眯眼定睛望去,觉得那侧影有些熟悉———像是霍兹米尔。   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使我拉弦的手颤了一颤,不知是谁一箭射中了霍兹米尔的马。马受惊失蹄,他从马上栽下,滚落在地,眼看就要跌入象蹄之下。   突然之间城楼上传来了撤军的号令。骑兵、步兵团在象阵的掩护下退入山谷,暴雨似的流矢形成了一道抵挡追击的屏障,我疑惑地随大军移动,一眼望见前方父王的战象,那长长的象鼻上赫然卷了一个人,那不正是霍兹米尔吗?   罗马人不敢贸然深入波斯腹地,第一场正面交锋的战役在入夜后暂时休止。我们撤入底格里斯西岸的塞硫基亚,这是一个极为易守难攻的卫城,它像波斯波利斯一样历史悠久。罗马人若是想攻进王都泰西封,必须先拿下它。   我站在古老的白色城楼上,望着日轮西斜,感到愈发浓重的彷徨。弗拉维兹的态度使我感到也许我是能够使这场战争停息的。假如能说服父王允许我去谈判,或许能达成波斯与罗马间难能可贵的和平。   我攥了攥拳头,不禁发出一声喟叹。假如将这话讲与伊什卡德,他必会惊讶于我的转变。我们都是向死而生的武士,而今我却开始贪生怕死,渴望和平而非战场。不仅因为拥有牵挂,参与在阿玛德的屠杀更使我感到自己血债累累。   我害怕光明神让我的小家伙为我赎罪。   一轮皎月升入高空,我终于想好说辞,踏进父王下榻的宫殿,却被门口两个侍卫拦了住。脚边的睡莲池里流水淙淙,四周很静谧,从走廊深处却随风飘来些异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激烈的争吵。   好奇心驱使我再次成为一个幽灵,沿宫殿外侧绕过守卫,爬到窗外窥听。   透过窗棱一看之下,我便僵了一下。   霍兹米尔站在窗檐边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鲜血一线沿着刀刃流下来,滴到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触目惊心。长发掩住他的半张脸,神情晦莫难辨。风中他的衣袍飘荡,身躯形销骨立,显得萧索又绝望。   父王站在他前方,袖袍上也染了淋漓的血,被谁刺伤的,不言而喻。我犹豫着是否要闯入,却见他向前走了一步。   “你真的这么恨我,我的王兄……恨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霍兹米尔身形微颤:“我忍辱十年,为的就是能亲手要你的命,夺回我的一切。我的夙愿不能成,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再屈就在你掌中活数十年,生不如死。”   回应的是一声沉闷的笑,“是吗,我倒很怀念当年。你寝宫里的陈设还原封不动的为你保留着。”   “是么,可惜我活不了多久了,没法回去享用你的恩赐。”霍兹米尔蓦地也笑起来,笑声悲怆凄然。笑了几声之后就成了剧烈的咳嗽,仿佛在咳血般粗嘎。他靠在窗檐边上,身体摇摇欲坠,我才意识到他是有了轻生的意愿。   “那么我只好将那座塔赐给你的儿子了。他现在,还以为我是他的父亲呢。”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我脑子嗡了一声,差点从窗边栽下。胸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此刻一切怪异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我靠在墙上深呼吸了几口气,仍难以平复心情,听见里面骤然响起一阵动静,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急忙侧头看去,霍兹米尔躺在地上,头仰靠在国王的手臂间,他的黑发只有稀疏的数缕,粘连在削瘦的颈项上,被嘴角咳出的鲜血浸透。我呆怔地看着我真正的父亲,仅能通过他半翕的眼判断他还活着。   “我们彼此原谅吧,哥哥。”   国王俯首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嘶哑沉闷,似含着深不可辨的悔意。   “那就遵守你的承诺,立我的儿子为你唯一的继承人。”   “我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我已在朝臣面前宣布他的王储身份。”国王撩起他的头发,“只是我一见到他,我就想起你……”   “我原谅你,我亲爱的弟弟。”   一只纤瘦的手在国王背后举起匕首,对准他的脊心,我的心悬到嗓子眼,本能地推开了窗。那只手猛地一僵,刃尖斜斜扎进国王的肩膀,被他闪身避开。霍兹米尔望着突然出现的我,眼睛睁得很大,漆黑的眼底饱含惊惶。   那种眼神,就好像他十分不愿意让我知晓他是我的父亲一般。   但他分明伸出手想触碰我。刚刚那一刺似乎已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手臂剧烈的颤抖着,匕首滑落到地上。冰冷刺耳的哐铛一声,仿佛死亡的丧钟骤然敲响。一大股浓稠的鲜血从他半张的嘴里涌出来,伴随着痉挛似的猛咳。   “阿硫因……”他发紫的嘴唇嗫嚅着,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   我窒息一样的呆立在那,腿脚崩塌似的发软,最终跪在地上。与此同时窗外轰隆一声,雷雨倾泻而下,仿佛回到了母亲猝死的那个夜晚。我匍伏下去搂住我的父亲骸骨般消瘦不堪的躯体,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国王。   他定定的立在旁边,脸色惨白,漆黑的眼睛绝望如困兽。   这神情像极了多年前的弗拉维兹。   “没救了,他快要死了。”震耳欲聋的雷鸣中,国王的声音如赐人死罪一样冷酷,又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掌心沾染着黏腻的血。我不忍低头去看,只闭上眼,感到那手指渐渐滑落,才再次睁开。   一双黑珍珠似的瞳仁已失却了光泽,空洞地望着上空。   这世上我最后的亲人也终于离我而去了。   许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竟没有预料中的哀恸。我木然地为我的父亲阖上眼皮,站起身来,忽然感到胳膊被一只手擒了住。   身体被猛地大力推向旁边的石桌,重重压在上面,跟着压上来的是一具强健的躯体。还未反应过来,头就被按在桌面上。耳侧粗重的喘息使我意识到国王想做什么,还未反抗,一把冰凉的匕首就已抵在我颈项上。   “你的父亲恨我……到死都不肯原谅我。既然如此,就让他更恨一点,恨到冥府里去,转世都记得我!”腰间的手拆解着我的腰带,“你说怎么样,我的侄子?”   我像被闪电劈中的死尸一样打了个激灵,抬肘击中他的肋骨,劈手夺过匕首。刀刃在我的颈侧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   “怎么,你想成为一个弑君者?”   国王盯着我笑了。忽明忽灭的电光中,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我敬重的有如神诋的君主,而是安哥拉在人间的化身,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痴癫。   “国王陛下,或者,叔叔?”我垂目望向我死去的父亲,一步步退到窗口。巨大的眩晕随着雷鸣向我逼来,我想痛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干呕的冲动淤积在咽喉,“你一直欺骗我?”   “我立你为王储,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放下刀,过来,你就还是我的小王子,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一个叛徒的私生子。”   ☆、第116章 【CXVI】   “然后呢?您要将曾囚禁了我父亲的塔赐给我?”我摇摇头,退后一步,将身上属于王族的饰物一一取下,掷在地上,“我从未请求您让我成为王储。您的恩泽,我全部还给您,包括您赐予的姓氏。”   他倒没拦我的意思,只是谈判般在桌边坐下来,低头望着我的父亲,怜悯又痛惜:“那你父亲可要失望了。他为了确保你能成为国王,生怕我哪天改变主意,不惜在濒死之际下手杀我。你这样一走,他的用心就付诸东流了,真可惜啊。”   “保护国王陛下!”   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胸中气血翻涌,我攥紧拳头,攀上窗檐。窗外暴雨倾盆,足下,直通大河的护城河里黑水沉沉,涌起一圈圈漩涡,我知道只要跨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没有人拦得住你,我的小王子。但请你考虑清楚,只要你走出这座宫殿,你和你的父亲都将成为遗臭万年的谋逆者,波斯的叛徒。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我会赐给你无上的恩宠与荣耀,还有……唯一的继承权。”   他低声说道,语气不容置喙,仿佛笃定我会退却,继续向他臣服。   我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雨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凉,笑了一下:“遗臭万年?我父亲要是在乎这个,怎会在罗马蛰伏数十年?而我,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国王陛下!”   “把他抓住。”   没等脚步声近身,我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   水流十分湍急,我顺水道而下,雨水停息的时候,我已游回了阿玛德要塞附近的流域。河水冰寒得似乎凝固血液,上岸后,我精疲力竭,全身抖如筛糠。但我一步也不敢停下来,因为追兵如影随形。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同胞追捕,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不知在密密的山林里奔逃了多久,我的双腿开始麻木,身上害起高热,行尸走肉一般迷失了方向,而身后仍有紧追不舍的动静。我听到并不陌生的猎豹的吼声,清楚为了追捕我,国王出动了军队中最精锐的野战军。   那些被成功驯服的猎豹在军中与我们一同受训,比任何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士都要厉害。我逃不过它们的追击,唯有设法躲避。   我跳进湿沼里,任污泥染遍周身,爬上树干蜷作一团,祈祷雨水别在此时再次降落。追击的动静越来越近,一只只瘦长的黑影穿林而至,犹如冥府中阴魂不散的亡灵,循着生者的气息逼近。   我握紧怀里的匕首,高烧的眩晕却不可控的袭来,且愈发浓烈。身体摇摇欲坠,连坐稳在树干上也难以维持,只能像只猫一样四肢并用的紧抱树干。   猎豹不比猎犬,它们会上树,一旦被发现,我连僵持的机会也没有。我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头却越来越沉重。神志陷入模糊,我的眼前时而一片漆黑,时而朦朦胧胧,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有些失真。透过树叶,遥遥能望见一簇簇的篝火,那是罗马人的军队吧。弗拉维兹……   一只猎豹跃到离我极近的树下徘徊,我闭上眼睛,避免与它不经意的发生对视。没有嗅到我的气味,追击者朝另一个方向远去。   但天不遂人愿,又很快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悉悉簌簌的声响再次由远极近,我一动也不敢动,在极度紧张中渐渐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一阵厮杀的声音将我从昏迷中惊醒过来。一睁眼,一道黑影就从下朝我窜来。我立即缩起腿脚,却见一把短剑将扑袭我的那只猎豹击中。   罗马式样的短剑。   我撑住树干,感到浑身发软,循着从树枝间透进的火光望去,果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瞬间,一个小小的软物从背后爬上我的肩头,磨蹭我的脸颊。我抬起手抚摸他的脑袋,手臂颤抖得厉害。   不用说弗拉维兹是怎样及时找到了我,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弗拉维兹纵马来到我的跟前,火光融化泥土上的雨水,映出他的倒影。短短不过十步的距离,却像他走了一辈子,我也等了一辈子。   “下来。”   他从马背上走到树下,伸出手望着我,目光闪烁深沉。   我狼狈的挪动手脚,仿佛一只笨拙的树熊,最后近乎跌落一样投入他的怀抱,脏兮兮的泥染污他的骑装。注意到弗拉维兹身后的骑兵们,我立即挣扎着下地,但一点也使不上力气。只好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以维持最后的尊严。   弗拉维兹就这样将我打横抱着,一路抱回他们在阿玛德附近扎的营地,带到他的军帐里。罗马人喜爱洗澡的盛名不是虚传,他的帐里竟备有一个大浴桶,底下架着炭炉,水还是温的。   将我抱到睡榻上,他就来解我的腰带。小家伙蹲在一边,睁大眼睛望着我们,使我不由感到一阵窘迫,按住弗拉维兹的手:“我自己来吧。”   “你在发烧。”他扫了一眼旁边,只是蹙了蹙眉,小家伙就害怕似的钻到了一边,不见了踪影。   “喂!”   “他会自己回来的。你当他是普通的婴孩?”弗拉维兹压住我的肩膀,不由分说的解开我的衣服。   我的确烧热得厉害,连自己洗澡的力气也没有。弗拉维兹将我剥得光溜溜的放进桶里,活像煮一个大鸡蛋。水里瞬间一片污黑,他却视而不见,褪了上衣,为我仔细的擦洗身体,像幼时照料我一样。   我无法抵御他的温柔,索性靠着桶檐享受,半寐半醒。   迷蒙的水雾充斥着一方狭小的空间,模糊了视线。修长的手梳捋我的湿发,拨到颈后。我不觉眼睛湿润,闭眼时,一片阴影降落下来,双唇被温柔的覆住。随后柔韧的手臂将我从水中捞起,擦净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将我笼罩,我从不知有“家”是何样的感受,无数次的想像也比不过此刻真实。   与深爱之人同榻而眠,世间还有什么幸事比这更幸?   我侧过身,伸手搂紧身旁人细韧的腰,头埋进他颈项,忍不住用嘴唇厮磨了几下。弗拉维兹就像被烫到一般浑身一僵,原本轻柔的力道忽然加大,他翻身将我拢在下面。我们的呼吸织缠在一起,犹如帐外连绵的风雨声。   ☆、第117章   黑暗中,他深深凝视着我,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盲人一样描摹我的唇眼。   “我很担心自己是在做梦。我总是梦见你,阿硫因,很多不同的梦……”   我知道他在逐渐想起我。很多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让我的声音沙哑不堪:“我在这儿,弗拉维兹。”   “发生了什么?豹军是你们波斯人才有的兵种,你怎么会被自己人追杀?”   我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不是追杀,是追捕。从今以后,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回去了。”   弗拉维兹沉默了一瞬,也没继续追问,低下头覆住我的双唇。   起初他的舌尖很轻柔,似乎在慢慢品味我的味道,继而蜕变出强烈的侵略性,仿佛一只饥饿的兽类要将我吞噬。   唇舌间弥漫出浓稠而甜美的血腥味,他拥住我的双手力道一点点加大,将我勒得喘不上气。只是一个吻而已,我便几乎要窒息得死在他怀里。   外面传来轰隆的雷鸣,雨势又变大了,将军帐刮得摇摇晃晃,如同天空在摇撼倒塌。但我却有一种感觉,弗拉维兹能撑起我的整个世界。我失去过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但好在我还拥有他,不是生来死去都孑然一身。   “我的小爱神。”雷鸣中耳畔的声音低沉模糊,却将我震得浑身一抖。   是真的吗?他真的这么叫了我吗?他想起了我们的一切吗?我有些恍惚,不敢确定:“弗拉维兹?”   “向我发誓你不会再离开我。”他贴着我的颈项命令似的道,呼吸如火浆一样渗入我的血管,将我心脏烧着。   “我发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弗拉维兹的呼吸一凝,手下的力道忽然加大,将我翻过面去。他潮湿炙热的手指捧住我的心口,靠着我的颈后深深嗅着我的气味。我主动弓起脊背为他雌伏,身体柔软的依偎在他怀里,等待他将我占有。   “我不相信。”我愣了一愣,听见他极轻的笑了一下,手臂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髓里,“很久之前,你就向我许诺过。但你食了言。”   “假如我再食言,就甘愿为你的镣铐所缚。”   我捉住他的手,低头亲吻他的掌心,以舌尖描摹他的每根掌纹。烈焰的温度随着颤栗从他皮肤下蔓延出来,我闭上眼,恍惚终于抓住了多年前他从火里探出的手,与他一起浴火重生。   “这是你说的,别怪我将来兑现。”弗拉维兹咬了一咬我的耳尖,唇舌沿后颈游过我的每寸脊骨,更加剧了我身上的热意。被他进入时我汗水如潮,浸透了身下的垫子,浑身烫得似烧。   我们像初夜一样痴缠彼此,直至下了整整半夜的风雨平息才停止,却还贪恋对方的身体不肯分开,就这样保持着交合的姿势一同睡去。   第二天使我醒来的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睁开眼睛,帐篷里水雾缭绕,丝毫没有初春的寒冷。   弗拉维兹背对着我擦身,他一丝不挂的袒露着雕塑似的躯体。抬臂时,水沿他挺拔的脊背蜿蜒淌下,流过那些暧昧的红痕。毋庸置疑那是我的杰作。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弗拉维兹瞧,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他的裸体。想起昨夜的温存,晨起的躁动一下子就被点燃,我捂住毛毯下隆起之处,鼻腔里有了汹涌的势头。   “看什么?一声不吭的?”感应到了我的窥视,他回过身。毛巾挡住他的下腹,额头也被刘海遮挡着,让我无从判断诅咒的效力似乎正在消失。   “过来,我想看看你。”我说。   “该是你过来。你还没有清理身体,我的东西还在你身体里呢……”弗拉维兹眯起眼,手拍了拍桶沿,眼睛却盯着我的腿间,“水是热的。”   他的目光好像让穿透被毯,我缩了缩腿,后面黏糊糊的,很是不适。   “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抱你过来?”   “哇——”某个角落里传来了细细的叫声,小家伙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见我在看他,又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我极不情愿的爬起来。刚站起身,一股黏稠的热流就顺腿根滑下,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弗拉维兹见我磨磨蹭蹭的,几步过来将我抱进浴桶,自己也泡了进来。桶内并不宽敞得足以容纳两个男人,我不得不和他紧贴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我一下子看清弗拉维兹额上的红纹的确淡了不少,性器也恢复成了常人的模样。   美杜莎的邪力的确在他身上减退。   心顿时如释重负,我抬手抚上弗拉维兹的额心,压抑许久的爱意从五脏六腑里一股脑涌出来,令指尖发抖。   弗拉维兹的嘴角上扬,托高我的腰臀,使我完全陷入他的怀里,帮我清洗身体。帐篷里暖意融融,气氛温馨到了极点,令人不忍破坏分毫。我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他耳畔:“弗拉维兹,退兵吧。我跟你回罗马。”   搁在背后的手微微一僵。半晌,他似是笑了一下:“即使我答应你,波斯王也不会就此收手。将我诱入波斯腹地,再反守为攻,不正中他的下怀么?”   “你知道,为什么还遂他的意?”我一愣。   他抬起眼皮,目光与我交汇在一起。水雾之中,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是流质的,容我看进他的深处去,一瞬间,我已知晓了答案。   “你知道恰特兰格棋的下法。”他眯了眯眼,眼底波光荡漾,声音温柔如醇酒,“不舍兵卒进入对方的棋阵,怎么吃的掉‘皇后’呢。”   我的脸不禁一热,身下也有些蠢蠢欲动,忙定了定神:“现在撤兵还来得及。”我想起昨夜,心中一阵哀恸,“国王的情绪很不稳定,不会那么快出兵。而且,既然是深入腹地,你入得还不够深。越过阿玛德山,抵达舒什塔尔才算。他是有意效仿先王打败瓦勒良的功绩,大军已待。”   “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个。”弗拉维兹在我的肩头翩然落下一吻。   我顿时懊恼不已。即使我不再效忠国王,但一朝从军,就毕生是一个不死军军人。泄露这样的军机,已违悖入伍前立下的血誓,无异于一种背叛。   “不过,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正巧,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干掉沙普尔,摧毁舒什塔尔的那座城堡,血洗罗马史册上的那个耻辱。”他难得的直言不讳,将我搂得更紧了些,“你……是我唯一的顾虑。”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似的袭击了我的脑海,我盯着他,心口收紧:“那么霍兹米尔呢?为什么毫不过问你受俘的臣子怎么样了?”   弗拉维兹沉默了一瞬,手指掠过水面:“我知道他死了。波斯王身边有我的眼线,任何消息他都会及时向我禀报。从知道他被俘起我就猜到了结果。霍兹米尔那样的人,看上去温和谦卑,骨子里却和你一模一样,果然是父子。”   “你早就知道我们是父子?”我屏息追问,不愿设想他会狠心隐瞒。   “不,以前只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你们有些相像。昨夜才知道你们竟然是父子。我也很吃惊。怎么,你不相信我?”   他拿毛巾擦干我脸上的水珠,眉头皱着。   我心里的弦一松,顿时冒出一丝歉疚,耷拉着眼皮不答话。怎么该怀疑弗拉维兹呢?尽管已知道他是谁,我还是不禁会以我对尤里扬斯的认识揣度他。   “你怀疑我利用霍兹米尔离间你和波斯王?”   他有些失望地问。   “没有,”我急忙辩解,“只是……”   嘴唇被温柔又凶狠的堵住,水下滑韧的腰似一条大蟒挤开我的双腿,脚被他的双手擒住,捞到桶外。我靠着滑溜溜的桶壁,一下子找不到了重心,几乎要整个滑进水中去。   “等等……弗拉维兹!”   话音未落,头就浸没到了温热的水里,只好本能地吸着从他嘴里渡来的气,与他的舌尖纠缠追逐。水似越来越热,我们的肢体也很快胶着在了一起。   比起昨夜,弗拉维兹的攻势格外猛烈,一桶水惊涛骇浪似的翻腾,我不得不用力地攀住几乎要裂开的桶壁,才不会被他溺毙在水里。甜蜜的快意汹涌得令人崩溃,生怕呻吟得太大声被军帐外的人和小家伙听见,我死咬着他的锁骨不放。   到他酣然止戈时,颈窝上已尽是我深深的牙印。   ☆、第118章 【CXVIII】 “等我打败了沙普尔,就立你为新的波斯王。” 精疲力竭之际,我忽然听见弗拉维兹凑在耳畔这样道,不由猛地一惊。他的表情十分正经,竟似是认真的宣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从情潮中猝然清醒,我推开他反问。 他从水中站起身,拾起衣袍穿好:“霍兹米尔原本才是沙普尔一世亲立的皇储,是他的弟弟,你的叔叔,即现任的波斯王当年夺走了他的继承权,将他软禁。所以,阿硫因,你才是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 “可我对皇位毫无兴趣。”我抓起衣服披上,起身盯着他,直言不讳。“再说了,你是否能打败我们的国王,还不是一定的事呢。”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沙普尔还忠心耿耿似的?你明知道他害死了你的父亲……”弗拉维兹眯起眼,一手捏住我的下颌,目光深处像燃着幽冥鬼火,“据说就在前几天,我的眼线看见他半夜进了你的房间,该不是去找你秉烛夜谈吧?” “我可不知道这事。”我呼吸一紧,不自在地偏头躲开他的手。 他一把扣住我的腰,歪头深嗅我的颈窝,柔声逼问:“你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我那晚担心极了,差点就要连夜带兵杀去泰西封。” 我心里一漾,又立马勒住脱缰的心神。弗拉维兹最擅惑人心,此刻是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 “我的叔叔…的确不值得我效忠,但他是个明君,在他的统治下,波斯繁荣强盛。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把波斯变成罗马的行省,之后,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傀儡代你统治波斯,就像亚美尼亚的侯任者那样。而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不是吗?”我抓住他的手,冷声反问。 “傀儡?”弗拉维兹唇线绷紧,浓睫微颤,在帐内摇曳的烛光里眨了一下眼。这神态让我觉得我刺伤了他,但说出的话却已如覆水难收。 我松开他的手,退开一步,盯着他颀长优美的手指上那枚闪烁的紫宝石:“弗拉维兹,我爱你。但我永远不能向你下跪,并亲吻你的戒指。” “可你已经那么做过了。”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描摹我的眉眼,“你说你向我投降。” “那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我顿了顿,咬了咬牙,“你当我是爱人还是俘虏?如果是前者,作为一个波斯人,我拒绝你想给予的馈赠。如果是后者,那么,悉听尊便。毕竟是我自投罗网,不是吗?” 身旁蓦地一声轻笑,弗拉维兹在旁边的罗马式躺椅上坐下,倒了两杯酒,一手递给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客气的接过,他低头啐了一口自己那杯:“波斯是我想献给你的厚礼,不是枷锁。我太了解你了,你这样高傲的人,怎能以一个宠臣或者其他无名无位的身份长伴我身旁?我就是要你和我一起统治罗马,比肩而立。” 通红的酒液在象牙樽里晃荡了一下,在我手中漾出一圈极美的虹彩。浓郁的芳香直扑入鼻,好比他深情的承诺,让我无不动容,一时不忍驳他。 腰间一紧就被他拽入怀里。手被握住,拇指一紧。我低头看去,竟是他那枚权戒,一时怔愣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弗拉维兹!”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碰了碰我的酒樽,“我会命工匠再打造一枚一样的。” 说着他倾身压过来。我一不留神,一杯酒液尽泼在身上,从宽敞的托加袍口淌进来。弗拉维兹低下头,顺肆意流淌的酒液吻下,柔软的唇舌像毒蛇麻醉我的皮肉,连骨髓也化成水,一直弄得我全身瘫软,防守尽溃。 眼看一场战争又不可收拾,账外却传来了一阵动静。像是一大队兵马由远及近的到来,其间还夹杂着狼嚎声。 我呼吸一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弗拉维兹支起身体,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我,为我理好衣衫,低声嘱咐:“在里面等我,别乱跑。”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我来到帐帘前,掀开一条缝,果然看见一群狼骑,为首立着一个扎眼的身影———阿萨息斯。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见弗拉维兹在众人的簇拥来到他们前方,阿萨息斯半跪下来似要例行亲吻他的戒指,动作明显一僵。我冷笑了一下,捻了捻手中戒指,正打算走出去,却听见足边传来细小的嘤咛。 低头一看,是小家伙蜷在脚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胸口蓦地一软,我忙弯下腰,将它搂入怀里。 傍晚时,弗拉维兹的营地举行了一场篝火晚宴。我躲在他的帐里没出去,好在弗拉维兹顾及我的尊严,也派人叫我出席。足边三脚香炉烟雾飘飘,我抱着小家伙,蜷缩在躺椅上,像一个看尽繁华的迟暮老人。 目光落进烟雾里,我不期然的想起我真正的父亲,想起在罗马与他的相逢。尽管交集不过寥寥数面,他的关切,我却是能真真实实的体会到的。终于知道我的父亲姓甚名谁,是出于什么缘由离开我与母亲,也算了却了我多年的心结。 我该恨我的叔叔吗? 的确是有些厌恨的。但我不愿与他兵戎相见,更无意接替他执掌波斯。当然,这一切还并不是定势,也许我的担心并无必要。我抬起手看了看拇指的戒指。宝石在火光中跃动着诱人而神秘的淡辉,宛如弗拉维兹的双眼。 比肩而立…… 心中一时矛盾如麻,我用手背挡住了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小家伙似察觉了我的心思,爬上我的颈子,轻轻磨蹭我的脸颊。 我拍了拍他柔软的脊背,听见不知自哪个方向响起的一声鸟鸣,心中猛地一跳。 三短一长。那是一个暗号,是幽灵军团惯用的。 是谁找来了? 我轻手轻脚的走出军帐,寻找那声音的来处。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个光点一闪一闪,分明是一种信号。一瞬间,我确信了来人是谁。 摸到帐后,我潜进树影间,朝那信号小心翼翼的走去,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熟悉的面孔便出现在面前。 伊什卡德在几步开外打量着我:“发生了什么,阿硫因?为什么你会投奔罗马?我听说了关于你的消息,实在不相信。” “什么消息?” “宫里传你通敌叛国,意图篡位,刺杀国王未遂。” “令人齿冷。”心咚地一沉,我冷笑了一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没想到得来的是这个罪名。” “没有安上什么罪名,只是传言。国王的态度倒很宽容,只说假如你愿意回头,他还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所以是你自己要来,还是奉国王之名前来,伊什卡德?”我盯着他要见的匕首,退了一步,伊什卡德是个尽忠职守的人,且假如他真的相信国王不会危及我的性命,说不定动手绑我回去。 他却立在那没动,挺拔的身影如一块岩石,沉默了一刻:“都是。我想亲自来问问你,为什么要逃走,逃到罗马的营地?而且,还从罗马皇帝的军帐里出来。他是波斯的敌人!你却从一年前起,三番五次与他纠缠不清。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理由。你解释给我听听” 伊什卡德的质问仿佛雪上加霜。我本已置身三月严寒,眼下更像坠入冰窖。我们曾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与战友,此刻他站在几步之外,却似有千里之隔。 我吸了口气,笑了笑,头一次毫无顾忌的坦率承认:“没什么好解释的。弗拉维兹是我的爱人,很久以前就是。如果这够得上通敌叛国,那么我的确罪大恶极。你想知道我出逃的缘由?去问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吧,假如你相信他的话。” 说完我转身向回走,身后一阵响动,手被一把拽住。坚实的臂膀将我拥住:“我相信你,我的弟弟。爱从来不是罪过。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撼了一下。心底深处的烂疮好似终有一丝活血流出来,被弗拉维兹麻痹的疼痛侵袭肺腑,让我猝不及防。 一瞬间我忽然知道,我不是不悲伤,而是太过悲伤。弗拉维兹是我无法承受时药效最好的安神液,面对他,我感觉不到痛苦,它却在心底一点点溃烂。 “哥哥……”我下意识的攥住他的胳膊,额头抵着他手背,“回去吧,但愿我们别在战场上相见。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 “记得我寄放在你那的一块头巾吗?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请你,务必想办法将它放进霍兹米尔的棺椁里去。” “霍兹米尔的棺椁?”他惊诧地反问。 “嗯。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回过头,握住伊什卡德的手。“我知道你很震惊,但这是事实。” “难以置信……”他摇摇头,黑眼仁里的疑色闪烁不定,“可据说,霍兹米尔并没有死,只是被国王囚禁在了光塔里,每天都有人送东西上去。起初,我还以为那上面的人影是你,后来才发现是宫中的侍从。” “不可能,我亲眼见他……” 难道那时他只是昏死过去? 我思考,回忆起那时将他抱起的触感、他涣散的眼眸与嘴角的鲜血,心中惊疑难定。因为一直游走在生死之间,我对活人是否死去的判断尤其精准,甚至有过为防敌人反扑而逐个检查尸体的经历。 我的父亲应是真的死去了的。可伊什卡德也断不会骗我,这是怎么回事? “啊…看看这是谁啊?” 突然之间,伊什卡德背后的黑暗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我心中大骇,可还来不及,就感到身上袭来一道刺痛感,顷刻浑身僵硬。再看伊什卡德大瞠双目,身体晃了一晃,竟也不能动弹了。 我们就已这近乎相拥的姿势,中了麻痹身体的暗器。 唯有双眼能动,我便见阿萨息斯从树林间钻出来,手里拎着一条鞭子,盯着我狠戾的笑了一下:“来人,把这对正幽会的波斯探子抬到陛下那里去。”   ☆、第119章 【CXIX】 听见这话,我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恨不得将阿萨息斯碎尸万段。 我死死盯着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与伊什卡德被抬到一个架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的衣服被一件件扒光,保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仿佛被捉奸在床一般。 伊什卡德的额上青筋暴突,我也几乎气得呕血。不敢想弗拉维兹看见我们的样子会作何反应,他会相信我吗,多半是想相信也难的。 我闭上眼,感到架子被抬起来,走向篝火晚宴的方向。四周逐渐喧哗起来,拉丁语的戏骂声此起彼伏,有人靠近过来打量我们,咂舌称奇。熊熊火焰似乎熔烧到身上,我的浑身火辣辣的,耻辱至极。 一个如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脚步声缓缓踱近,周遭顷刻变得鸦雀无声。 即使是闭着眼,我也感到了暴雨降临之前一样的阴霾低低压下。 “巡逻的狼兵发现了他们,陛下,我想他们是打算里应外合,这俘虏明显是假意投诚,您为什么还留着他的性命呢?”阿萨息斯的声音如刀锯在我的耳膜上。 我愤怒地睁开眼,嘴唇抖了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弗拉维兹正俯视着我,眼中晦明不辨,似酝酿着一场风暴,却脱下披肩的外袍将我的身体掩住了。这举动立刻掀起了一片哗然,我听的出来,其间不乏惊疑与鄙夷的声音。 “把解药拿来,阿萨息斯。”他偏过头,伸出一只手,冷冷的命令道。 这刹那,始作俑者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被冰冻住了。 “陛下?”阿萨息斯迟疑地问了一遍,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弗拉维兹微笑了一下,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众人一副看戏的样子盯着他们的国王,有的则观察着我。 阿萨息斯在他的逼视下极不情愿的交出了一个瓶子,怨毒的扫了我一眼。我不由怀疑那里面装的是毒药。 “你自己吃一粒,再跪下来,呈到他面前。” 我当场愣住。弗拉维兹一手执权杖,搭在阿萨息斯的肩上,轻描淡写而不容置喙的说道。这仿佛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面上一层薄霜,眼底暗得无底。阿萨息斯与他身量一般高,那搭在肩上的权杖却似刀刃一样,将他削矮了一截。 他僵立了片刻,黑着脸色,犹犹豫豫地半跪下去:“是。至高无上的奥古斯都,皇帝陛下。” 嘴里诅咒般低吟着,他依言照办吞下一粒药,挪到我面前来。弗拉维兹慢条斯理的拾起瓶子,衔在唇间,竟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口对口渡我服下。 难以言喻的感动伴随着一种极度糟糕的预感溢满心胸,耳畔突然回响起阿尔沙克的那句预言。我迅速看了一眼阿萨息斯,他满面阴鸷,似蓄势待发的毒蝎。 筋骨很快活络起来,我下意识地拾起那瓶子,却知在此时绝不能立刻喂伊什卡德服下,否则一定会更触怒弗拉维兹,让他性命不保。 就在我坐起身的一瞬,阿萨息斯也站了起来。他直直盯着我手上的戒指,脸色煞白一片。 弗拉维兹转过身,手在腰间一动,抬臂一挥。一道寒光在这电光火石间掠过阿萨息斯的脸,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身。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窒息的沉寂,阿萨息斯捂着脸,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跪在地上野兽一样呜咽起来。 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的溢出来,不必看也知道他的脸一定伤势惨重。 我冷冷的看着他,却没有料想中的痛快。较之弗拉维兹替我报仇,我更愿意自己私下动手。这样当众重伤他的重将,弗拉维兹难道不担心军心溃散吗? “记住这个惩罚,阿萨息斯。今后你就会懂得,做任何决定都要经过我的授意。这个人是我亲自救回来的波斯逃犯,是我征服波斯最重要的筹码。他手里掌握着至关重要的情报,愿意做我的诱饵。才刚刚引蛇出洞,计划就被你全盘打乱,现在,只抓到了一个波斯探子,波斯王一定会闻风而动。你说,我不应该罚你吗?” 弗拉维兹擦净短剑上的血迹,收回刀鞘,动作优雅得一气呵成。 我目瞪口呆,他这样一番说辞简直在下属面前无懈可击。又见他上前几步,弯下腰,将阿萨息斯扶起,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阿萨息斯颤抖着抬起头,一道深深的伤疤贯过额角与颧骨,右眼血肉模糊,必定是瞎了,他的牙关几乎爆裂:“陛下英明。” “假如你再敢碰他一根指头,阿萨息斯,你为我立过的所有战功也救不了你的命。”在弗拉维兹扶起他的一刻,我分明听见他以一种只有我们几个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警告,“我会亲自……剥了你的皮。” 阿萨息斯捂着眼,打了个寒颤,用仅存的一只眼朝我瞥过来。那一瞬我确定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个人,留着必定是个祸害。 “至于这个人,就交给你处置了。”弗拉维兹扬高了声音,挑起眼尾,回头扫了一眼伊什卡德。 我顿时喉头发紧,情况不妙。伊什卡德落在阿萨息斯的手里,哪还有活路?一定会成为他泄愤的靶子,明天就成为一具无皮尸! 趁着从架子下来的动作,我用衣袍遮住伊什卡德的脸,迅速将一粒药塞进他的嘴里。只要恢复力气,普通的绳子根本绑不住他。 这场篝火晚宴很快不欢而散,成群结队的罗马士兵们经过我身边时,不知是谁朝我啐了一口。“波斯娈童!”有人那么低声骂道,弗拉维兹朝队伍看去,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吱声,只低着头默默行走。 我僵立在那,无地自置。 弗拉维兹突然回过身将我拽进军帐里,推倒到榻上,一声不吭的将我衣服扯去。挣扎间我的胳膊压到床上一团软物,便听到一声细细的尖叫。原来小家伙在旁边睡觉,这下被惊醒了,探出头眼泪汪汪的抬头瞧着我们。 我吓了一跳,急忙推开弗拉维兹,他却置若罔闻地紧紧将我压在身下,双臂牢牢锁着我的身体,低头一口咬在我脖子上,咬得出了血。 小家伙吓懵了似的呆在那儿,又窜起来往我们中间钻,仿佛要保护我一般。 弗拉维兹忍无可忍的把他一把掏出来,拎着尾巴扔到枕头上,不耐的呵斥:“走开!” 见小家伙委屈的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我怒不可遏的翻过身,狠狠搡了他一把,低吼:“你做什么?他还是个没成形的婴儿!” “阿硫因,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他眯起眼,伏下身,屈膝挤开我的双腿,一只手撑在我头侧,迫使我靠在墙上,“那好,就让我们的孩子看着我是怎么惩罚你的。” 说着他低头凑到我的颈边,小家伙又从被窝里探出头,可怜兮兮的盯着我们。 我尴尬又恼怒,胳膊肘顶住弗拉维兹的胸膛:“是国王!国王遣伊什卡德劝我回去。” “你怎么说?” “我拒绝了。” “那你们怎么会抱在一起?” “兄弟之间,告别时拥抱一下不很正常吗?” “那衣服怎么回事?” “衣服是阿萨息斯扒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逐句针锋相对的答道。弗拉维兹看着我的眼睛,满面冰霜逐渐融化,神色最终柔软起来:“不是不相信,我是太害怕再次失去你。” 骨头一下子发起酥来。我咬咬牙,也放软了语气:“那你把伊什卡德放了。” 空气中的暖意似一下子降到冰点。 “阿硫因,这是你第二次替他求我。”耳畔的呼吸似冬日凛风,“不,也许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你该庆幸我还没有全想起来以前的事。” 小家伙被弗拉维兹的语气吓得蜷缩起来,钻到我的背后。我伸手将它捂在掌心,深吸了口气:“他是我的哥哥。” “我不知道霍兹米尔还有另一个儿子。” “他和他的家族对我有恩情!我在波斯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他的父亲收养了我,保我衣食无忧,伊什卡德护我性命无虞,一直待我像亲弟。” “那是几年前的事? “八年。”我如实交代。 “我真嫉妒他。” “嗯?”我愣了一愣。 弗拉维兹的唇擦过颈边他咬出的伤口,声音有些沉闷:“我嫉妒他伴了你那么长的时间。八年,看着你的变化,和你朝夕相处,我也真想有那样的机会。” 我不禁有点好笑。这时候弗拉维兹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他的臣民大概怎么样也想不到他有这样一面。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些心虚。真的有吗?我还可以陪伴弗拉维兹多久呢?我靠近他的耳朵,诱哄似的低语:“可我今后的生命都属于你,弗拉维兹。” “拦住他!” 外面传来一声高喝,接着是一阵兵马声,我心知一定是伊什卡德逃出来了,但能不能顺利逃走却不是一定的事。 “弗拉维兹。”我请求式的望着他。 “那你拿什么交换?”他懒洋洋的站起身。 “我答应你,和你比肩而立,常伴你身边。”我看了看手上的戒指,一字一句艰难的说完这句话,每个字都似有千金重。说出这话好似突破了某个牢固的桎梏,我的沉甸甸的心脏竟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直到永远?” “永远。” “我终于等到了。” 弗拉维兹微笑了一下,竟半跪下来,低头吻了我的戒指。在我瞠目结舌之时,弗拉维兹走出帐外,喝了一声,凌乱的追赶声不消片刻就休止了。 我透过帐篷的缝隙眺望,看见一马一人冲进夜幕的身影,仿佛也带走了我在训练场成为武士、作为幽灵军团军长而活的朝朝暮暮,下意识的在心中道别。 再见了,伊什卡德。再见了,幽灵军团的同伴们。 再见了,波斯。 *** 第二天夜晚,从泰西封传来了一些风声。弗拉维兹望风而动,向阿玛德山脚,舒什塔尔的外围进军。 傍晚时残阳如血,弗拉维兹的战袍在风中似晚霞浮动,王者风姿毕露。我紧随在他身后,身上穿戴着罗马式的戎装。我庆幸这头盔能恰好遮住脸孔,这样,在战场上与波斯大军对战时,不至于有人当场痛骂我叛国。 不过,假使有人那样骂了,我也绝不会向他下杀手。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归顺了罗马,因为我向弗拉维兹投了降。 不仅是因为伊什卡德,还出于私心———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里,把我的生命献给我的爱人。这世上唯一、永远与我灵魂相契的存在。 还有,我们的后代。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落在弗拉维兹飘荡的战袍下,他的后腰处露出一对小小的蹼爪,紧紧攀着腰带不放。 我发现小家伙更依恋他的“母亲”,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弗拉维兹对他并不温柔。 为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加快了速度,行到弗拉维兹身侧去,伸手朝他战袍下一探。 “做什么?”弗拉维兹按住腰带,也顺便制住了我的手,“想抢走他?” “我担心你再骑快点会把他颠下马去。”我低声警告,“还是好好维持你的威仪吧,尊敬的皇帝陛下!” “不牢您费心,我的皇后。”他扯了扯嘴角,拍拍后腰。 “你!”我大怒,伸手一抓,捞了个空。 小家伙一溜烟钻到弗拉维兹的胸前,露出三角形的头,眨巴着眼睛。 这模样实在与弗拉维兹的装扮形成了极大反差,不亚于大力神赫拉可勒斯抱着丘比特。我扫了一眼身后几名威风凛凛的百夫长,假如他们知道皇帝的盔甲里藏了什么,也许会惊得栽下马去。 在人群之间,我不经意的对上一双目光森冷的眼睛,心里咯噔一跳。 我有预感,如果容阿萨息斯与我们一同上战场,他一定会趁乱做出点什么来。今晚,必须是他的死期。   ☆、第120章 【CXX】 入夜后在山脚下扎了营,我装作疲乏,早早的就钻进弗拉维兹的帐篷睡觉,待半夜他在身旁熟睡后,取了些用得着的东西,便偷偷溜了出来。 阿萨息斯与一队狼骑被派上了阿玛德山顶做侦察。我对这座山上的栈道非常熟悉,黑暗里,如一抹幽灵潜上山,爬到一颗树上窥视他的营地。 阿萨息斯擒着一个火把,独自坐在黑暗里,对着一个黑色大缸前念念有声,抖动双手。 缸口里细长的影子扭头摆尾,随着他的手势舞动。须臾之后,阿萨息斯竟抓起其中一条生吃起来,浓稠的血浆从他的嘴里迸出,更显得他毁容的脸狰狞可怖。我的心中立即一阵恶寒。 阿萨息斯一定是在使用美杜莎的邪力,让诅咒降临到某个人的身上,而那人不肖想也必会是我。 这样想着,我感到一种奇异之感从皮下蔓延出来,浑身不适。却发现那些本来伏睡的狼全部站了起来,发狂一般,竟纷纷扑向身旁的骑兵。 大部分骑兵们本正在熟睡,毫无防备,连挣扎也来不及便被咬断了咽喉。有的反应快的,爬起来便跑,可根本敌不过狼的迅猛,眨眼就沦为它们的猎物。 一场血腥的盛宴在我眼前悄无声息的上演。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风沙沙的摇动树枝的响动,利齿啃噬血肉嘎吱声,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混合成死亡的乐曲。 我静静的望着底下血肉模糊的景象,一时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阿萨息斯控制那群狼咬死他们自己的骑兵?他想要干什么?亲自领导那群狼吗? 难道……他打算谋反? 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响,我即刻沿栈道悄然下山。途中,也不经意的发现周围的树丛中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在安静时,我的观察力极其敏锐,可以确定那并不是风带来的响动,而是有人埋伏在周围。 难道是波斯的侦察兵,打算偷袭? 不知怎么,我却直觉并非如此,反而跟阿萨息斯有关。 我迅速回到营帐,打算叫醒弗拉维兹。突然,被子下,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到床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出去发现了什么?”弗拉维兹凑近我耳畔,用波斯语问道。 原来他一直醒着。我点点头,将在山上看见的据实告诉了他。 “我知道。”弗拉维兹坐起身,冷哼一声,“马克西姆向我通报过关于阿萨息斯的野心。就等他忍不住了,自己露出马脚。” 弗拉维兹的反应使我稍稍安心:“他看来已经忍不住了。该速战速决,否则让沙普尔知道,他必会趁着你们内乱进攻。” “沙普尔?怎么不叫国王陛下了?”他咬咬我的耳垂,口吻很是愉悦,握着我的手一紧,“那劳你陪我演场戏了。” ** 过了片刻之后,我快步跑出营帐,背后燃起熊熊大火。几个卫兵立即将正朝山上逃的我拦住,大吼起来:“奥古斯都的帐篷着火了!快去救火!” 顷刻间整个营地一片沸腾,卫兵们蜂拥而至。我担心地望着那儿,心头揪紧,尽管知道弗拉维兹早有准备,还是不免担心。他该是怕火的。 此时,山头上阿萨息斯那边也如预料中起了动静。山脊上沿路树影摇曳,不一会儿,阿萨息斯就露了面,独身骑马,风一样的闯进了营地,他背后的黑暗里,却闪烁着无数双绿莹莹的光亮,虎视眈眈。 我攥紧拳头,暗暗捏了把汗。 “皇帝陛下……受了重伤!快叫军医!” 燃烧的烈焰逐渐熄灭,一股浓稠的黑夜弥漫开来,卫兵们从帐篷里抬出“昏迷”的弗拉维兹,发现他的胸口鲜血淋漓,已奄奄一息。 明明清楚是假象,我的心跳却猝然一停。仿佛这幕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莫大的仓惶感充斥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 阿萨息斯跳下马,疾步冲到弗拉维兹身边,推开身边几个卫兵,发疯似的将他抱在怀里,野兽一样嘶吼了一声。 心口似被狠狠剜了一下,我几欲冲到弗拉维兹身边,将这胆敢触碰他身体的蛮夷踹翻在地,乱刀砍死。阿萨息斯有所感应似的朝我看过来,目光嗜血可怖:“波斯人!” “是这波斯人干的!把他的手脚砍下来!” 四周霎时狼啸四起,可阿萨息斯话音未落,箭矢齐发的声响接踵而至,顷刻示威的狼啸变成了凄厉的悲鸣,他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一把短箭贯穿了他的胸口,从脊背里透出锋利的尖端。 阿萨息斯跌跌撞撞的后退,被弗拉维兹的几个卫兵一齐抓住手脚,按在地上。弗拉维兹自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将短剑收回鞘里。 “为什么,陛下?”他大睁着双眼,脸上未愈的伤痕裂开,从绷带里渗出血来。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阿萨息斯,你曾经对我很忠诚,但你的野心太大了,我将亚美尼亚交给你,你却在亚美尼亚胡作非为,甚至觊觎整个罗马。你以为你背后的小动作我不知道吗?”弗拉维兹俯视着他,扫了一眼四周,阿萨息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张大嘴发出了几声怪笑。 “原来陛下一直在监视我,从来没信任过我。我不是觊觎整个罗马,我是觊觎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尤里扬斯·弗拉维兹,我毕生的主人!” “你闭嘴!”占有欲涌上胸口,我忍无可忍的喝道。容弗拉维兹多看阿萨息斯一眼,我也觉得他的话语与渴念会侵犯他。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了。”弗拉维兹轻描淡写的回答。 “陛下想杀了我,替这个波斯娈童报仇吗?”阿萨息斯意外的安静下来,仅剩的一只眼朝我望过来,眼底异光毕露,唇角虚勾,似乎毫不担心弗拉维兹真的会杀了他。是愚蠢,还是他还有什么底牌? “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弗拉维兹冷冷道,下意识的朝我瞥了一眼,仿佛是在询求我的意见。 难道他真的不打算杀了这个家伙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于可能的祸患,必须斩草除根,绝不手软,这是我在武士修习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即使弗拉维兹打算留下阿萨息斯的命,我也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 “等等。”我走到弗拉维兹身后,卫兵们要拦我,被他挥手遣开。见我毫无忌惮的伸手拔出弗拉维兹腰间的短剑,卫兵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紧张又诧异的神情。 的确,取用皇帝的兵器,这样的殊权怎么也不会是一个娈童拥有的。何况,我还戴着他的戒指。 我冷笑了一下,拂去刀尖残血:“让我来。” “阿硫因,他不能死。”弗拉维兹按住我的手,我愣住了。 “是啊,我不能死。”阿萨息斯爆发出一声张狂的狞笑:“波斯娈童,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既然陛下要我的舌头,我就不妨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是尤里扬斯陛下的祭司,和他之间拥有血契!假如我死了,美杜莎的力量就会彻底消失,让他变回十年前那样衰弱,疾病缠身!我和他,同生共死啊!” 血液轰地冲上头颅,我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剑尖对准他的嘴,手起剑落,手腕一旋,将他的半个舌头剜了下来。阿萨息斯满嘴鲜血,瞪着我抖如筛糠,似是痛,又像在笑,口里不住的发出嗬嗬的低鸣。 我的手臂也颤抖得厉害,看了一眼地上蠕动的肉块,如鲠在喉。   ☆、第121章 【CXXI】 黎明时,一切又恢复如常,营地周围留下了许多狼尸,被付之一炬。弗拉维兹下令烧毁了许多帐篷,意在麻痹波斯军方,让他们以为敌人因内乱而大伤元气,又在天未亮时登上了阿玛德山。 这一夜,我如愿以偿的报了受辱之仇,阿萨息斯失去实权,被囚禁了起来,从弗拉维兹眼前消失,我却并不痛快。阿萨息斯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从弗拉维兹口中,我才得知,弗拉维兹与马克西姆曾以鲜血为契,结成终身的主奴关系,生死相连。这血契世代承袭,马克西姆年事已高(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个中年人,实际上已有九十岁高龄),血契就延续到他同样追随弗拉维兹的孙子阿萨息斯身上。 只是阿萨息斯并不甘于只做弗拉维兹的奴仆,他有非分之想,更野心勃勃。从弗拉维兹将实权交给他起,他就在暗中集聚势力。 假使阿萨息斯成功,我不敢想会对弗拉维兹怎么样。也许,会像我那可怕的叔叔对我的父亲霍兹米尔那样。 只是设想一下,我便觉得不可忍受。为什么与弗拉维兹结有血契的不是我?假如有这机会,我真希望是这样。这念头不断在我脑中盘亘,让我心烦意乱。趁弗拉维兹整顿军队,我独自走到山巅的一处悬崖边吹风。 不远处,泰西封巍峨的城廓在黎明中逐渐显露,背后广袤的沙漠漂浮着一层金色的雾气,如一层轻绡将其笼罩其中。七扇城门上的神像尚在未褪的夜幕之中沉睡,唯有至高的光塔顶端,象征光明神的鹰使苏醒,展翅欲飞。 尽管已不再归属波斯,我仍下意识的合掌过头,向其跪拜。 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真美啊,波斯的王都。你在朝拜光明神吗?”弗拉维兹的身边在背后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就将我拢入了怀里。 恍惚如回到了幼时,我们站在那座神殿的露台上共看日升日落。 “看见那座塔了吗?我以前常常爬到它顶上去。” “为什么?以前你好像也喜欢爬得那么高。也想要逃出那里?” “不。那里看得最远,足以看见雅典。”我下意识的回答。 弗拉维兹的手蓦地一紧,低头小心翼翼的吻上我的后颈。他的嘴唇发颤,温度极烫,烙到骨子里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亲吻他修长削瘦的手指骨节。 凛冽的山风从脚底倒灌而上,弗拉维兹将战袍搭到我身上,将我与他一并裹住。他宽长的袍角上下翻飞,像伸展的羽翼。头顶是漫天繁星,脚底却是黎明破晓。我们比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这世界,仿佛拥有了彼此,就拥有了整片穹庐与大地。 ** 第二日夜幕降临的时分,我们翻越了阿玛德山,抵达了舒什塔尔。这是进入王都泰西封的最后一道壁垒,不死军严阵以待。罗马军兵分两路,弗拉维兹从舒什塔尔正面进攻,马克西姆则从背后夹击,截断不死军的退路。罗马方阵来势汹汹,但无论是从前或从后,不死军的鹰形阵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在高处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团方阵,我知道这是我有生之年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它一定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一个千古传说。 我却感到不安,下意识的望向弗拉维兹。他正独自安抚自己的战马,垂睫动唇,似乎在与它低语。火光流泻在他的长发上,反射出暗铜色的光晕,将这幕画面晕染得静谧而温暖。 见他还只穿着骑装,我拾起盔甲走到他身后,为他一一装备上。扣住腰带时我伸手环住他的身体:“弗拉维兹,让我为你护驾。” “不,你必须留在营地。”他侧过脸,睫毛扫过我的脸颊,对我呵气,“你忘了,我们的孩子还需要你照顾。” 话音未落,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摸了摸小家伙,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弗拉维兹骑战马奔赴阵前,本能地冲上去追上他,抓住他的缰绳,咬咬牙,低声道:“不死军的薄弱处……在两翼。以重骑兵突破前沿的步兵阵,狼骑兵可牵制弓兵团,拼持久战力。” 弗拉维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抓住他的衣襟:“听着,给我毫发无损的回来,否则,我就重返波斯做我的王子!” 他笑了起来,笑靥美似骄阳。 天际的最后一缕日光消逝的时刻,一只火矢射向高空。顷刻战鼓齐鸣,数量庞大的两国军阵如浩瀚的洪流交汇,惊心动魄的喊杀之声铺天盖地。 我闭上眼睛,扯散襟口,拔出匕首在胸口用力划下一个叉,在胳膊上刻下罪人的契文。用以惩罚自己。鲜血伴随剧痛渗透衣袍,却未使我的负罪感减轻分毫。我该像所有被处以叛国罪的人那样受劓刑。 假使不是要待在弗拉维兹身边,而是孑然一人度过后半生,我必会毫不犹豫的那样自罚。 天色全然暗下来。俯瞰而去,两军已杀得不可开交,仿佛两只着火的远古巨兽在舒什塔尔的中心互相撕咬,一方是凶猛的狼,一方是矫健的鹰。狼阵前后夹击,鹰阵变化多端,一时不相上下。 我紧张的观望着,不多时,狼阵果然伸出利爪袭向了鹰阵的左翼,急火不死军最难守住的破绽———灵活多变的弓军,战斗力非凡,却只擅长远程拉锯战,在近战中却难以施展锋芒。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划破夜空,渐渐的,鹰阵开始收拢羽翼,朝舒什塔尔的内部后退,而罗马军团却愈战愈勇,猛追不舍。 战势看似已初露端倪,但我无法确定不死军的领导者,我那向来能征善战的叔叔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以弗拉维兹的经验又能否能胜过他。 我的心里愈发忐忑,这时,突然听见营地后方传来一阵骚乱。 一个留守的士兵急匆匆的向我奔来,“大人,阿萨息斯性命垂危,他托您留遗言给奥古斯都。” 脑子里的弦骤然一紧,我几步冲到囚禁阿萨息斯的战俘营,看见一辆牢固的囚车里,一个不人不鬼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躺在里面,身上缚着几条锁链,但伤处都包扎得完好,只有零星的血渗出来。在对俘虏与无辜平民的剥皮施虐的时候,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 我放轻脚步走近,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抱紧怀里的小家伙,不敢放松一丝警惕。尽管被囚禁着,这家伙还具有美杜莎的邪力,不可小觑。 听见我的动静,阿萨息斯睁开仅存的一只眼,朝我斜睨过来。他的眼神十分虚弱,却像一条濒死的毒蛇,要在绝望之际发出致命一咬。 “你有话对我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戒备的开口。 tbc   ☆、第122章 【CXXII】 “美杜莎的血液,能延续尤里扬斯陛下生命的奇迹。” 我猛地一惊。见我露出诧异的神色,阿萨息斯微微咧开嘴,露出一截猩红的舌头,舌尖竟似蛇类一样分叉,恶心非常。他的声音嘶哑酸涩,“没什么好吃惊的。你以为陛下真的敢让你重伤我?他只是让你泄愤罢了。” “那我们真算扯平了。”我冷笑一声,心中恶火难耐,摸了摸眼角,“托你的福,我受了点小伤,却得以与他重归于好,也不算亏。” “我真后悔当初没下手更快点,划烂你的整张脸,把你的四肢砍下来喂狗,再挂在城门上,看他认不认得出你?”阿萨息斯伸出舌尖,舔了舔黑紫色的嘴唇,嘴唇咧得很大,像是彻底陶醉在自己的臆想里。 “光想想算什么?不如我让你尝尝这滋味?反正你的身体能够再生。”我厌恶地拔出腰间匕首,在粗壮的木栅栏上浑手一刺,如削泥一样穿了过去。 阿萨息斯却不避不惧,眼睛直直盯着我手里的瓶子,凑到我的刀锋底下,压低声音:“想不想知道这东西怎么使用?” 我拔出匕首,故作漫不经心:“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能延续他的性命,到这时候你才交出来?恐怕是走投无路,想要编一个谎言,做翻身的筹码吧?” “只要你喝下去,你就能代替我,成为他的血契。而我,则会消失在你们面前。” 心跳猝然一停,盯着他。斑驳的阴影间,一只独眼如幽冥鬼火,晦明闪烁。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想把我碎尸万段,想要占有我的爱人的家伙的话吗?”我蹙起眉,“你把我当傻子?” “你可以不信我,你会悔恨一生。”阿萨息斯哑笑几声,垂下头,凌乱的发丝遮住脸颊,掩去了惯有的嚣张残忍的气焰,“我对陛下的爱一点不输于你。我叛变,也不过是因为陛下的眼中只有你……”他恨恨地笑起来,笑声令人万虫噬心,“只有变得比他更强,凌驾他、掌控他,他才会看见我,也只能看见我。” 我蓦地想起弗拉维兹的影子在船上对我说的那番话,又想起国王望着我的父亲的眼神,某一瞬间,全部重叠在一起。我的叔叔对我的父亲,弗拉维兹对我,阿萨息斯对他,这种执念,竟如此的相似。 这样的爱比恨更绝望更蚀骨,近乎毁灭,近乎吞噬,既像飞蛾,也像烈火,但谁又能否认它呢? 爱是无罪,也是有罪的。 也许是背负着这相似的罪孽,命运之网才会将我们困在一起,互相撕咬。 “可我发现我错了。无论我做什么,他终究看不见我。我为他出生入死十年,却像他眼里揉进的一粒沙子,”他的一只眼陡然睁大,“你不过是碰巧闯进他的生命里,诱惑了他的一只漂亮的毒虫而已,却被他当珍珠一样含在嘴里!” “你以为你知道我们什么!?知道我什么?”我一拳砸在车身上,胸口的伤痕裂开,疼痛剧烈至极,如破茧一般。小家伙在怀里抖了一抖,蜷缩起来,使我忽然清醒过来。何必跟这疯子较劲?他实在可怜透了顶。 “难道不是吗?”他绝望的看着我,“你为他做了什么?你肯为他而死吗?” 我摸了摸衣服里裹着的小家伙,沉默不答。他盯着我的脸,似是慢慢看透了什么一般,脸上露出一种惊疑与颓败,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兽类。 但即刻,他又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他的声音低下去,喃喃自语一样,最后竟发出了哭腔,“很快,很快……他就不再需要我了。血契,也就毫无意义了。他活下去是因为你。” “没错。”我弯下腰,沉声答道,“他会安好的过完一世,不是因为血契,不是因为美杜莎,是因为我深爱他。” 我不是毒虫,是为他赴身烈火的飞蛾啊,但他人怎会懂得。 他爆发出一声低嘶,抬眼时,眼角竟滴出了血,浑身颤抖,猛地爬起来撞向囚车。儿臂粗的锁链竟一下子困不住他,囚车被翻倒一边,将旁边竖着的火把撞落下来,正砸进车里。 我见状立即扑上去,阿萨息斯却翻身将火把抱在怀里,蜷缩在我够不着的角落。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蔓延到他的全身,我立即大喊着救火,寻找附近可用的水源,可那火怎么也扑不灭。一切在瞬时之间就已经来不及了。 被火光迅速吞噬的人影一动不动,一只泣血的眼瞳死死盯着我,张着嘴巴,口里焦黑一片,却仍在笑:“不会把他留给你的,阿硫因。” “你说什么?”我一把抓住滚烫的镣锁,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等着吧,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伸出手探向战场的方向,却在这刹那凝为焦炭,碎成齑粉。 犹如被一道雷电贯遍全身,我抓过一匹马朝山坡下冲去,在燎原般的火光之中,一眼望见弗拉维兹所在之处,他正率领着重骑兵将一头战象围困其中,逼得它退向那座曾囚禁了罗马皇帝瓦勒良的白色城堡。 那战象上的人自不必说是谁。 我抓紧缰绳,径直向他奔去,千军万马似乎都形同无物,是过眼烟云。 可就在下一刻,狂风骤起,迷了我的眼。我永远不知道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再睁开眼时,便望见一匹背上无人的马逆风疾驰,冲到那战象前,眨眼被碾在足下。那马白身红鬃,是弗拉维兹的。 心尖针刺一样的剧痛起来,我抬手在马背上扎下一刀,一路杀进重围,纷乱的刀光剑影之间,一个半身染血的人影仿佛跪趴在狂风骤雨之中,脊梁已不堪重负。几只流矢嵌在他的身上,却似直扎进我的肺腑里。 “弗拉维兹!”我咬牙嘶吼,绕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捞到马上,向城堡里冲去,追击声紧随身后。混乱中他突然将我压在身下,双臂将我牢牢环住。在我意识到他这样做的缘由时,流矢破风声已如闪电接踵而至。 皮肉撕裂声自耳畔响起,尖锐的箭头刺进我的脊背,不深,疼痛却撕心裂肺,直达心底骨髓。我知道这箭洞穿了他的身体。 我长大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但喉头里只发出了嘶哑的低喊。天旋地转,白色的城墙在夜色里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雾,美如神域。背后的交战声在耳里模糊成一片,只有他呼吸的声音是清晰的。 “命运把我们连在一起了,我的小爱神。”耳畔的笑声很轻,轻得飘渺。” 四周一时静得万籁俱寂。与他经历的一幕幕瞬间犹如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他的手逐渐松了力,身体往下滑去,我几乎就要抓不住了。我下意识的拢紧怀里的小家伙,将他缚好在马鞍上,狠狠一夹马肚,索性松开了双手。 箭头随着他的重量嵌入我的血肉,我们像从穹庐之顶落在地上,紧密的连成了一体。 我艰难的回过头去,与他四目相对,世界在这刹那间沦为了虚无。   ☆、第123章 【CXXIII】 “阿硫因。” 黑暗中我听见熟悉的声音那么唤道,便循着那方向走去。茫茫夜色里,前方出现了一道光明,那儿站着一道优美而修长的人影。弗拉维兹倚琴而立,头发在朦胧的暮色里宛如金色的丝绸,流泄到洁白的衣袍上。 周围枝叶繁茂,鲜花盛开,流水淙淙。 我小心翼翼的穿越黑暗,朝他走去,走到他的面前,情不自禁的伸手拨弹琴弦。我的手又小又短,是孩童模样。弗拉维兹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将我拽进他怀里。一抬眼,世界便暗了下来,他眉眼妖冶,眼底温柔却不变。 烈火将从足下蔓延而上,将我们熔为一体。 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眼前的火光耀目无比,使我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时,看见的却是一线阳光照射在花案精美的华盖上,熠熠生辉。 没有什么烈火,也没有弗拉维兹,我正躺在一张床上,周围的陈设很眼熟,不远处的露台上摆放着一副被绸布遮盖的画框。 这里是那座囚禁了我父亲的塔。 我坐起身来,出了一背冷汗。这一动,背上的伤口便隐隐作痛,我揭开身上的丝绸长跑,发现身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绷带。我没有死,而是回到了波斯皇宫。我走下床推了推镶金的双扇门,而它纹丝不动。准确的说,我是被俘了。这个囚禁了我父亲的地方,也成了我的牢笼。 那么,弗拉维兹呢? 小家伙呢? 我走到窗子前,发现窗子上也被粗木栏杆钉死,显然是为了防止我从这里爬出去。心霎时跌到了谷底。而我的手脚也酸软无力,根本没有从这里逃走的力气。我在房间里整整待了一天,入夜时,门外才传来的隐约的脚步声,我趴在床上,屏息凝神,装做没醒,眯着眼看进来的是谁。 一个老宦官,后面跟着一队侍卫。 “王子陛下既然醒了,就随我去面见国王陛下吧。他一直在等您醒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我知道避无可避,睁开眼,就发现他呈来一件华丽的衣袍,式样非常古典考究,不用想也知道是我的父亲曾穿过的。 即使百般不愿,我也清楚这是唯一从这里出去,见到弗拉维兹的机会。我匆匆换上,被锁上镣铐,随他们走出这座宫殿。走下阶梯时,我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那座光塔,我的父亲的灵魂,至今还被囚禁在那儿吗? 中殿里灯火幽暗,萦绕着靡靡之乐,正举行着一场小型宫宴,围坐着几位受宠的近臣与贵族。一群舞姬跳着埃及舞蹈,摇曳生姿,其中最夺目的却是一位身形妖娆的少年。是阿尔沙克。 见我来了,他露出了一种很异样的眼神,似乎有些哀婉,却不像为他自己。 我自然没在这里寻到弗拉维兹,心空落落的。 “国王陛下,阿硫因王子到了。” 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我僵立当场,不曾想自己还会被称作王子,实在是莫大的讽刺。我被押进去,拖曳着沉重的镣铐跪在五彩斑斓的孔雀石地面上,感到有些眩晕。我麻木的听着国王问罪的声音,作出顺从而惶恐的姿态。 最后我听到国王的谅解——在明面上,我到底是他的儿子。 我被罚去这虚假的王子身份,失去继承权,监禁在光塔里诵经直到老死,除非他有事昭见我。 几乎是可以想到的内容,他要我延续我父亲的命运,好让他有个精神寄托。 我正犹豫着想开口询问弗拉维兹的下落,背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进来吧,厄罗尔,我听说你会弹奏竖琴,现在这里正缺一位乐师呢!”开口说话的是那位宠宦拉伊厄斯,他趾高气扬的指了指角落里的那架竖琴。一个幽灵似的身影身影越过我,行了一个深深的折腰礼。 他的头发裹在头巾里,穿着一身侍从式样的衣服,步履有些蹒跚。 但我仍能一眼认出这是谁,脑子嗡了一声。 见他跪下去拨琴,我的手指不自禁深深嵌进肉里,想起那尊雕铸在舒什塔尔的城堡里,罗马皇帝瓦勒良伏身托沙普尔一世上马的雕像。这折辱,弗拉维兹怎么受得了?我盯着他,他却低眉顺目,像没有看见我一样兀自奏琴。他的脸色很苍白,神态萎靡,丝毫不见战场上英姿勃发的模样。 我盯着他,心里涌出一股浓重的恐惧。 宴后,众人被遣散,而我被留了下来,除此之外,只有几个宦官静立在一旁,还有弗拉维兹——他的衣物样式竟与他们是一样的。假使我不识他,会以为他就是他们其中一员。拉伊厄斯见我盯着弗拉维兹瞧,捂嘴阴阳怪气的笑。 “阿硫因,不得不说,你真让我失望。你是那么忠心耿耿的孩子,居然会成为一个叛国者。”王座上传来一声喟叹,沙普尔俯下身,伸手抬起我的下巴。 我立即站起来,却被侍卫押住手脚,锁链几乎勒折我的臂膀。 瞥到弗拉维兹静立的身影,我没有反驳,紧紧咬着嘴唇,作出顺从而惶恐的模样:“我真心向您忏悔,向光明神忏悔,求您原谅我的过失。” 他挥了挥手,命侍卫将我放开,却没有允许我起来。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帽檐上的链饰在他脸颊上跳跃,宛如一群飞舞的毒虫,那双墨色的、曾让我感到威仪的眼睛,此刻就如一口腐坏的布满泥沼的深井,要将我吞噬。 “没关系,我的孩子。谁叫你是我最爱的哥哥的儿子呢。”他的手掠过我的脸,那颗曾被我虔诚的吻过数遍太阳石戒指擦过我的嘴唇,我却有了作呕的冲动。 强忍着反胃感,我低头握住他的手,假装颤抖的吻了上去。 这样做时,我忍不住扫了弗拉维兹一眼。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神情晦暗难辨。 “你长得可真像我哥哥年轻的时候,尽管你比他的轮廓凌厉……” 唇畔的手滑到颈项上,抚摸我的喉结,又落到肩膀上,情难自抑的抓紧。我始终低着头,直到他允许我站起来,坐在王座边的软椅上。那是拉伊厄斯常坐的位置。他命我陪他喝酒,直到深夜才放我离开。 走出宫殿时我的双脚已经发软,眼睛辨不清方向。远远的,弗拉维兹跟着一队宦官离去,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想追上去,但侍卫的阻拦使我失去了机会。 “别追了,那已经不是曾经的尤里扬斯陛下了。”阿尔沙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昏迷了三个月,一切都变了。我最近一次进宫是三个月前,那时,尤里扬斯陛下刚受刑,差点没能活下来。我真没想到,他那样的王者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受刑?受什么刑?” 一个词猛地窜进我的脑海,如一道霹雳,顷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阿尔沙克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小声凑到我耳边:“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下毒。” 我摇摇头,恍恍惚惚的走出几步,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那座牢笼。四周安静下来,醉意发作得厉害,却丝毫麻痹不了胸口里撕心裂肺的痛楚。我伏在床上,指头深深抠进被褥里,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滑下来,烫得似血。 我知道弗拉维兹虽然活着,但也许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我回忆起幼时最不堪的岁月,想起那些血迹斑斑的剐刀,扔出去的肉块,和我一样大的幼童们残缺的身体。我是幸运的,躲过了这种劫难,我无法想象弗拉维兹怎么能承受这种酷刑。这比让他死可怖千倍万倍。 假如有可能,我真希望能替他。 脑海里惊涛骇浪,整个人天旋地转,我瘫倒在床上,不住地发抖,只想立刻冲出去,将我曾最尊敬的那个人从王座上拽下来,将他剥皮拆骨。怒火却徒然使酒劲迅速蔓延到全身,一股难以控制的热躁从体内燃起来。 我不禁想起了那酒里的鹿血味,头颅愈发沉重,身体却更热了。 不知浑浑噩噩睡了多久,隐约间,近处传来一串脚步声。一只手揭起被褥,将我的腰带解开来,剥去我的上衣。迷糊间,我听见锁链细碎作响,一具身体覆在了我的背上,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胸口,我一阵颤栗,从麻痹的状态里清醒了几分。 耳畔的呼吸很急促。我挣扎着翻起身,手臂便被抓紧。一双手长驱直入的朝腹下探去,如饥饿已久的游鱼,将我的裤子扯了一半下去。 白日里国王的眼神浮现眼前,我顿时酒醒了大半,但身体仍酥软无力,转瞬衣服就被扒得精光。随着悉悉簌簌的衣物摩擦声,大理石似光滑的胸膛贴上了我滚烫的脊背,同时一个硬物抵着了我的臀后。 我竭力扭动着,腰却被搂得愈紧,双腿也被顶开来。耳垂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熟悉的声音柔声耳语:“你以为是谁?”   ☆、第124章 心中雷鸣一般大震。 我呆了片刻,全身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松了。我瞬间瘫下去,软在他双臂间,像只被驯服了的猫:“你怎么……” 话音未落就被柔软的嘴唇封住。弗拉维兹的手探到我脐下,不住撩拨我的茎根,方才被吓褪的火轰地一下窜了起来。我硬挺挺地顶在床单上,也感到臀眼东西有如怒蟒在尾椎处蓄势待发,怎么也不像个阉人。 脑子晕晕乎乎的,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生怕此刻是在做梦。他的身体一僵,把我翻过身去,压在床板上,轻笑:“这么迫不及待?” 室内黑暗得出奇,只能隐隐绰绰的窥见一个轮廓。他敞着衣衫,皮肤像月光一样皎白,美得虚幻。假使这是一个梦,那就不要醒来了吧。我勉强抬起化成泥的双腿,绞在他腰上,邀请的勾了一勾。 “我以为你成了宦官,生不如死……这样的折辱,你怎么受得了。” 他挺起腰以行动回应我,一寸一寸埋入我的内里。许久没有容纳他的身体变得干涩又紧绷,嵌合时像初次一样困难。弗拉维兹浅浅的退出去,在穴口耐心地研磨,静谧的一方空间里,湿润的肢体缠绵声清晰得要命,混合着呼吸,似风似雨。 “这是唯一能见到你的方法。你甘愿为我赴死,我受点折辱又算得了什么?”他低头吻上我胸口的箭伤,姿态从未有过的低,仿佛是化为了一片尘埃。 我从未见过弗拉维兹这个样子,不由一时怔住。他的爱曾是凌驾,是束缚,是驯服,但从这一刻起,我们却仿佛成了彼此的锈与骨。 分离使我们疯了样的索求对方,却又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否则被人发现一个被囚禁的王子与宦官通奸,可是不得了的事。 我们捂在被褥里连粗声喘气也不敢,动作却比什么时候都狂野肆意。我紧紧缠着弗拉维兹的腰,他一下下闷声不响的进攻,要我钉死在床上似的摆腰挺胯。他比几个月前瘦削了,胯骨撞得我生痛,身下之物却不见消减。 “装宦官装了几个月,把你饿成这样?”酒精使我胡言乱语起来。我吻着他的喉结,十指深入他的发间,贪婪的顺着他的脊骨一寸寸抚下,大着胆子探到尾椎处。 胯下被惩罚意味的轻轻攥住,我满足的发出一声呻吟,被他按在墙上,从后贯进来,一顿狂抽猛送,将我干得双腿颤栗,泄得被褥里一塌糊涂。 “不都是为了你吗?再装下去,我恐怕以前的顽疾又要犯了。”他叼着我的耳垂,不肯退出去,徐徐送胯,声音染上几丝狠戾,“今天看你在沙普尔面前诱人的模样,我就想立刻动手,把他杀了。” “我也一样。”我抬起头,在晕眩中靠在他肩上,与他一起倒在床上。 “但现在还没到时机。我们会逃离这里,永远不再回来。”他轻声许诺,抚着我手上的戒指,语气却很用力,呛到似的轻咳了几声。 我条件反射的有些紧张,像幼时一样拍打他单薄的脊背,手指触到凸起的几块伤疤。那是几个月前留下的,他远比我伤得重,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问他,他却只是轻描淡写说自己运气好,翻身将我压在下面,封住我的嘴唇施以热吻。 情潮散退后,我们一并躺在床上,十指相扣,交颈而拥,像寻常的一家人一样说了许久的话,甚至忘却了身处何地。 弗拉维兹告诉我小家伙失踪了,也许随着美杜莎的力量一起消散,再也不会出现了。我像每一个失去子女的父亲一样悲痛,弗拉维兹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劝慰。 我听得出他同样哀伤,说这话时声音沙哑。 这还未成人形的孩子是我们俩命运线交织的阴影里唯一纯粹的光明。尽管他的诞生也许并不符合世间常理,但毋庸置疑,是比神明更值得爱的存在。 我久久没有言语,弗拉维兹拉我起来,一齐到露台上观望日出。逐渐明亮的晨曦中,我看见他头上的印记已完全褪去,头发在光线中隐隐透出金色的光泽,眉眼更少了锋利妖冶,显露出记忆中温柔的轮廓。 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的弗拉维兹。 “看,光明降临了,阿硫因。”他像幼时一样抱起我,将我托到露台的护台上。他的手有些颤抖,不如拥有力量时那样有力了,却仍然抱得很牢,脖颈因用力而青筋发白。小心翼翼的,如端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细小的汗珠顺着他浓密的睫羽滴下,幽邃的眼底映着远处沙漠上漂浮的光雾,终于让我能一眼看清深处。 是像流沙一样使人深陷的爱意。 “你记起所有我们的事了?”我梳理他潮湿的鬓角,几粒汗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微微泛光,滑腻似膏,不由怦然心动,低头吮去。 他像被烫了一样的浑身一紧:“很奇妙,一觉醒来,好像过了一生。我在梦里重新经历了很多事。但有一桩,我始终不明白。” “嗯?” “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他一手握住我的脚,轻轻揉捻,歪着头看了我良久,似乎要将我镌刻进眼底。 “我是指,在我将你带到神殿之前。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但那时你已经是青年了。只是后来这记忆被我淡忘了。所以在八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没告诉他冥府的事,什么也没说的笑了一下。 “也许在比这更久以前,我们就命中注定了。所以你这只小野猫,还是逃不过我。”他挑起眉梢,狭长的眉眼眯起来,有点得意似的,俯身吻了吻我脚踝上的铃铛。忽然他又敛了笑,极认真的抚过我脚上的伤痕:“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心软得要融化开去。那物件已经很久没响过了,被他一碰就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恰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沉沉的晨钟。 我本能地坐直身体,想要朝拜神祗,柔软滚烫的唇舌却沿路而上。我瘫靠在背后的石柱上,几乎从护台上栽下去。 只能庆幸,这里是面朝大漠,只有海市蜃楼里的人们能窥见我们交欢。 裹着身体的被褥剥落到地上,他半跪下去,容我骑在腰上,自下而上的贯穿。 晨光里,他的衣衫近乎完好,绣有蔷薇的领口微敞,露出一道雪色胸膛。宦官的衣袍束腰紧袖,又有头巾,显得过分阴柔,愈发衬得他容貌昳丽。明明身下是淫靡的场面,却偏有一种禁欲之美。但有谁知道,这家伙简直是个色中妖魔? 我忍不住伸手揭开他的领口,重重一口咬上去,被他拉大了双腿,九浅一深的来回攻陷。他似是刻意和着晨钟的节奏,每响一下便顶送一番,把这响声的庄严肃穆感破坏殆尽:“知不知道,看见你每次诵经的虔诚模样,我就格外欲火焚身?” “邪徒。”我羞耻地骂道。抓住他的脊背,在汹涌的情潮中用力抓牢一截浮木。布料发出裂帛之声。他抽身将我翻过去,按在护台上。 “啪”地一声,屁股上遭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耳畔声音忽然捏得又细又柔,真像个宦官:“别弄坏我的衣服,王子陛下。等会我还要穿着它在宫里走动呢。不然被国王陛下发现我们通奸,就大事不妙了……” 我听得浑身颤栗,满脸滚烫,又被他掐着腰,一下子连根挺入。人趴在护台上,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身体又被他嵌连着,动弹不得。渺远的天穹中有成群的信鸽飞过,大漠深处漂浮着天国般的蜃景,光明笼罩万物。 这本该是极为神圣的时刻。我羞耻无比的闭上眼,弗拉维兹安慰式的舔吻我的耳垂,身下却仍然毫不留情,直到我在晨钟的掩盖下呻吟着释放出来。   ☆、第125章 【CXXV】 我们一直温存到傍晚,弗拉维兹才离开。我从那天起开始装病,等候他的消息,几天后,我从食物里发现弗拉维兹给我的一个纸卷。 我躲在被子里才敢打开。那竟然是几句拉丁文书写的罗马情诗,我幼时他曾教我诵读过的那些,笔迹一如当年那样优雅俊秀,透着恣肆浓郁的情意。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两片薄艳湿润的唇,扬着一撇极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语句字字蚀骨灼心。 甚至顾不上琢磨其中暗含的讯息,我头晕目眩的闭上眼,沉醉的亲吻那皱巴巴的纸卷,仿佛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子,心里跟淬蜜一般。 ———尽管我也没多大,但到底是个父亲了。 但当然,弗拉维兹不会单单给我写情诗。 幼时他曾教我怎样从山后那些墓碑上读出亡者们未曾向世人吐露的隐秘,我便用这办法拼凑出他向我传递的讯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一个寻常的夜晚,阿尔沙克给我捎来了伊什卡德提供的一张宫廷密道地图,上面用红线做了些标记,这足以让我策划出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这历史悠久的古老王城里居住过帕提亚王族,在被击败时,他们就曾利用这些密道逃跑,一路逃进大漠。 这令我既感激又意外。我未曾打算向伊什卡德求助,我绝不愿他因我而渎职,失去荣耀与重职,落得这样的境地,这也许是我唯一回报他与养父的方式。 但伊什卡德远比我更加固执与重情重义。 “他说过他永远把你当作他的弟弟,当你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阿尔沙克说这话时,眼里藏着掩不住的酸意。 我只好诚恳地说抱歉,托他感谢伊什卡德。 阿尔沙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撇撇嘴,噗嗤笑了:“‘抱歉。’你有时候真不通晓人情,硬邦邦的。说实话我一度很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我反问。 “不知道,也许因为我也盼望着你离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回答。 我哑口无言了一会:“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 我一直认为世上不存在无条件的信任,除了血缘关系与生死之交,尤其是阿尔沙克这样一个曾被我们劫持的人质。如此以德报怨,已让我感到不可置信。我的世界很长时间以来人与人的关系与野兽猎场无异。杀,或被杀。除了军团成员以外,结识的每一个陌生人可能都是我们的刀下亡魂。 但阿尔沙克不一样,他异常柔韧,像流质一样能在任何地方生存,他好像活得没有形状甚至没有棱角,却永远只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流淌,尽管有些曲折。 但就连伊什卡德这种固执如磐石的人也被他侵蚀出了沟壑。 他耸耸肩:“如果你能教我怎么逗伊什卡德笑。” 这是个十足的难题,我再次哑口无言。 “开个玩笑。”他歪了歪头,看了我很久,“如果我说我乐意,你是不是会很不安?好吧,我很欣赏你,这算是理由吗?我始终希望我能活得像你一样勇敢,像刀尖一样能剖开命运的掌控。” 我也笑了一下:“我不勇敢。至少现在,不了。” 几天后,一个宦官传召我去国王那里,我知道将要参加一场特殊的仪式。那是为我的父亲举行的招魂祭典。 传闻招魂是禁忌的黑暗巫术,会打开唤醒恶神安格拉,引发毁灭世界的灾难。波斯古经里圣王詹姆希德就是因为使用了招魂术,结果遭到蛇王哈扎克的刺杀而死,人间生灵涂炭。我只知民间有些邪教徒敢隐秘的这样做,从未有王室成员会去触碰。一旦招魂仪式失败,黑暗将会反噬招魂者,将其吞入冥府。 这让我几乎怀疑我的叔叔是疯了。 经过高塔时我望向上空,尖尖的塔顶直贯入一片遮蔽月轮的阴霾里,似一只探出的手,要穿透它触及遥远的天穹。 假使我的父亲的灵魂还被禁锢在那,一定是渴望解脱的。 只有活着的人,还不愿释怀。那执念如同皮肉相连的断肢,曾在时间的浸泡中被麻痹,最后被最干净利落的死亡一刀斩断,成了腐烂的疮疤。 散发着恶臭,也撕心裂肺的疼痛着。 疼得令人发疯,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伤口缝合起来。 这感觉我何曾不懂。但假如招魂术真的有效,我希望别成功。我希望我的父亲能逃离他的痛苦,与我的母亲在天国重逢。 仪式在王室的禁苑里举行。华美的陈设被收拾一空,铺上厚厚的一层红色朱砂。四面的孔雀石柱也被刷上深色涂料,黑色的纱布悬挂在柱子间随风飘荡,将壁灯的光芒也遮蔽。放置藏品的地方都换成了三脚香炉,里面燃烧着印度焚香,四周烟雾弥漫,阴森幽暗,宛如幽冥之地。 祭司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门口朝拜月神,却与拜火的姿势截然相反,身体后拗,仿佛要折断脊背一般。天空中划过乌鸦的喊叫,不可名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我摸了摸袖口里镣铐的钥匙,意外的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的走廊里款步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祭司式样的衣服,长长的衣袍没过脚踝,半面隐蔽在阴影之下,手里擒握着一个星盘,眼尾挑起一抹诡谲的笑痕。那是一张恶梦般的脸。 我的血液凝固,体温降到冰点。 这一刻我骤然明白,想要从这里全身而退,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当年曾在波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沙赫尔维,回来了。招魂仪式会被国王接受,一定是受了他的唆使。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我拖曳着锁链走进去,通过禁苑里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抵达尽头的观星台,一眼望见台中央横陈一个红衣黑发的人影。 与他擦肩而过使我冷汗涔涔。我扫了一眼四周,禁苑周围守卫森严,伊什卡德也站在其中。与我四目交织的一瞬间,我窥见他眼底闪烁的不安,点了点头。 他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在仰望着头顶的夜穹,却阖着眼。他戴了王族的抹额与头披,衣袍艳丽如血,红得惊心动魄。 风扬起他的发丝,有一刹那我以为他还活着。待走得更近,我才发现他的面颊涂满了防腐用的蜡,双颊深凹下去,显露出骨骼的轮廓。 我站在那,伫立了很久,望着这个将我带来人世,却未曾来得及以父亲的身份跟我说上一句话的至亲。有很多话要从喉头里溢出,颅内却是一片空白。我意识到我对有关他的记忆是如此少,少到我连悼词也乏善可陈。 “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的父亲了。”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呓语,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被烫到似的退避了一步。 国王穿着一袭殡葬的黑滚金袍,目光径直越过我落在观星台上,似一柄锈蚀了的、血迹斑斑的铁钩,徘徊在我父亲的身上良久,又看向一旁。 “如果招魂不成功,沙赫尔维,我就将你亵渎王室的罪名处死,你将没有第二次机会表达你愿意效忠我的诚意。” “我本就是罪臣,怎么敢再胡言乱语蛊惑陛下?”沙赫尔维走到我身边,身上散发的森森寒意令我汗毛耸立,“只要陛下肯按我说的做,我一定能将霍兹米尔王子从幽冥之境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不怀好意的停驻在我的身上。 一定与我有关。 我扫视周围,想找到弗拉维兹的身影。我知道他一定蛰伏在暗处,等待最佳的时机实施他的计划。 仪式在祭司们的低吟浅唱中开始,父亲的遗物扔进观星台周围的圣火坛里焚烧。灰蓝色的烟雾聚而不散的笼罩着上空,在风中变幻形状,时而似兽群,又时而似人影。我被架着,推搡到观星台上,一个蒙面的祭司提着一把寒光必露的匕首朝我走来。要做什么? 我挣扎起来,如待宰羊羔被按在我父亲的尸首旁。正打算打开镣铐,但抬眼的一瞬,我注意到持刀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擦过皮肤的薄茧似细沙拂过,使我立刻安心下来。他在,一直都在。我只肖相信他,全心全意。 匕首轻轻触碰我的手腕,却是反刃———划开的是他的手,鲜血滴在星盘之上,沿着槽口,淌在我父亲脸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担心地瞥了一眼沙赫尔维与国王,希望他们别看出什么破绽。 沙赫尔维正念念有词,一手抓着尘土洒在观星台周围,就像传统的波斯葬礼中的做法。风势逐渐猛烈起来,愈来愈大,头顶的烟雾形成一个涡流。 “万能的安格拉,请将渴望光明的魂灵还回人世吧,作为交换,你可以带走他的至亲,我已将这鲜活的生命献给您!” 原来他们是打算用我的命交换我父亲的命。在我明白这一点的刹那,父亲的身体忽然被一道狂风掀起,竟漂浮到半空之中。我的身体被一道急剧的风流向上卷去,什么也来不及抓握住,一双手在天旋地转之中将我牢牢拥住。 我的身体向下坠去,倒在观星台边缘。那漩涡状的风流竟向有意识的活物一样袭向沙赫尔维,一双手从烟雾里探出,那一刹那我隐约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沙赫尔维连呼喊都没有发出一声,便被烟雾重重裹住。比我更诧异的是沙普尔,他近乎痴迷似的伸出手想要纵身一跃,但空中的漩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怔在那失神良久,失魂落魄地看着观星台上仍毫无声息的尸体,一动也不动,眼底空洞洞的黑,让人觉得那里面被彻彻底底的掏空了,什么也不剩下。 那一刻我觉得他与死者无异。我意识到我可以趁现在杀了他,但拔出刀时,终究没能刺进他的胸口,只将他击晕在地。 我想恨他,却只觉得他可悲可怜。但就作为一个国王而言,他并不该死。不可否认这个王朝是萨珊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侍卫们朝我们包围过来,伊什卡德下令他们先去救国王,我知道他同时也在为我们争取时间。弗拉维兹拥住我的身体。我们站在观星台的边缘,底下就是护城河。他的眼睛被稀薄的雾气笼罩,似黎明将至的夜空,有微渺而令人无法抗拒的光亮。那是我这一生中最为之虔诚的信仰。 “害怕吗?”他微微眯起眼,带着那种惯有的蛊惑,声音在风中渺远而沙哑。 “不。有你在。”我摇摇头,他一手握我起我的手,将我用力的拽进怀里,仿佛飞鸟初次腾空般与我纵身一跃。 明明是向下坠落,却似飞向高空。我听见猎猎的风声掠耳而过,胸口里不可名状的动荡像在爆裂,从两个人的身体里各挣出一半羽翼,唯有相拥才能飞翔。 *** 也许是因为招魂术失败的打击,沙普尔竟没有派追兵立即来追捕我和弗拉维兹。但波斯必是留不得了。我们在附近的驿站找了马匹,前脚刚刚离开泰西封,后脚就传来了封锁全城的消息。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波斯境内遭到通缉。 我们马不停蹄的顺底格里斯河沿路向西。 暮色暗沉,路上风沙很大,但没能阻止我们前行。夜里,我们抵达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繁荣的古城。斑剥的界石上刻着这儿的名字,栗特,波斯语意为燃烧。这里是丝绸之路的枢纽,黄金与丝绸交易皆经于此,周边诸国以此致富。 望着散发着火光的城廓,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波斯。这儿是亚哒人的地盘。我长吁了一口气,摘下头巾,将脸上的沙子擦净。 “弗拉维兹?” 背后久久没有回应,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持着缰绳,一只手环在我的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手指很冰。 我的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丝紧张,又唤了他两声,跳下马去。肩膀蓦地一沉,他栽下马来,落入我的怀里,双目紧阖,头巾摘下来,脸色苍白得骇人。一瞬间莫大的恐慌向我袭来,我忙低下头去凝听他的鼻息,一丝起伏也无。 心猝然坠入深渊,从指尖至双腿,每一寸都颤栗起来。我抚上他的脸颊,捏住他的下颌,口对口渡他呼吸,却听见耳畔一声轻笑。我猛地一愣,后颈被手掌按住,柔软干燥的嘴唇欺上,舌头贪婪地汲取我口中津液。 脑子里嗡了一声,我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盯着地上仰头一脸无辜的家伙:“你……” “我口渴,所以昏倒了。”他懒洋洋的解释顺理成章,神态虚弱,由不得我有一丝怀疑。口吻是戏谑的,眼睛眯缝着,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我。 我气极了却又不忍跟他较劲,心一软就蹲下去,把他扶起。 他便倚着我,由我一手牵着马,让我几乎错觉跟着我的是个柔弱女子———如果不想他在床上是什么样。 这座以商贸闻名的古城很热闹,过往的旅人与商贩川流不息。我们相扶相依,走得很慢,慢慢融到人群中去,仿佛一对寻常又特殊的夫妻。 似乎恰逢什么隆重的节日,街上奇珍异宝的商摊玲琅满目,也有不同国度的艺人群聚舞乐,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成群的骆驼随旅队穿梭来去,驼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这一切令我目不暇接。在我过往的十几年里,未曾有一日是这样游逛过集市,更不可能与弗拉维兹一起。 心里溢出甜蜜的暖意。我下意识地偷偷牵住他的手,侧过头去,便与他的目光堪堪交错,好像他不曾一刻将目光流放在周遭,只停留于我的身上。 像怕错失了哪怕一瞬。   ☆、第126章 【CXXVI】 这毫无征兆的,一簇烟花在头顶篷爆开。绚烂的火光之中,周围的人流湍急的涌动起来,一群亚嗒盛装装扮的少年少女端着精致的瓶盆从街头欢舞而来,像一簇簇绽放的的鲜花,纷纷将水泼洒向路上的行人。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今天是什么节日,一个少女已嬉笑着冲到面前来,猝不及防的就泼了我满身,弗拉维兹也没来得及躲过,只连忙将我拽进怀里。等回过神,我们都已是一身狼狈,满脸满头湿嗒嗒的往下滴水。 没有躲避的余地,周围似暴风骤雨一般。顾不上其他什么,我抓起弗拉维兹的手就上马逃跑,饶是这样我们也没躲过一劫,很快就湿透了一身。 “这是什么日子?”他搂着我的腰,一手撑起头巾为我遮挡,呛了几口水,却还在笑。 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我才停下,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这是亚哒人的泼水节。他取下头巾,为我揉净头上脸上的水,啼笑皆非,说,倒好,在沙漠里跑了一天,浑身全都是尘,一来就洗了个澡,省得晚上回去泡浴了。 我知他极爱干净,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浴桶,又心疼又好笑的为他拧干衣服长发。他就倚在墙上,懒洋洋的任我伺候他,我却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衣服浸透了水,都成了半透明的,隐隐约约透着诱人的肉色,领口又半敞着,沿漂亮的锁骨沟壑一路流进胸口。 我很努力才控制着目光不下滑,但距离太近,一眼就被他窥透。 “想什么呢?” 他湿漉漉的手撩起我的鬓角,慢悠悠的问,用那种能将人溺毙的语气,拇指刮去我下巴的水滴。 “我的小爱神阿硫因…” 脑子轰然炸了。我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的脸扯近,他垂下眼睛,沾水的长睫像采露的飞蝶擦过我的额头,我慢慢凑近他湿润的唇,低压压的说,想你。 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不走。 他的手掌缓缓按住我的后颈,极轻而郑重地,吻上我的额头,胸膛与我严丝密合的贴在一处。 路过的几个旅客经过我们的马匹,见到我们的样子吓了一跳,神色暧昧,低头私语走过去,大约以为是街头揽客的男妓。我尴尬地支起身体,却被弗拉维兹一手搂紧,阴沉了脸盯着我的背后,一只手抓起头巾将我掩住。 他虽然长得极美,可神色不善的样子委实吓人,我听见背后的声响一溜烟就散了,才抬头将他深而重的吻住。 深夜,我们寻到了一家偏僻的旅店,临近栗特朝东的城门,天一亮我们便离开。也许是我们的模样太引人注目,旅店主人离开前多看了我们两眼。 我寻思要不要半夜摸过去灭口,却注意到他可爱而年幼的儿子。我想起了小家伙。我还没有和弗拉维兹一起为他命名。那孩子怯生生的透过对面的窗户打量我们,弗拉维兹从身后搂住我的腰,掩上厚实的麻布窗帘。 “放心吧,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快。”他柔声哄慰。修长的手从帘下的流苏掠过,惊起上面伏着的飞蛾,我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在神殿窗前凝视飞蛾的侧脸。 是不甘的、隐忍挣扎的一双眼睛。 他曾挣脱命运的束缚登上穹顶,又从至高处落下,沦为敌国的奴臣。他断不可能接受的如此平静。他从来不是豁达之人,他是不屈的困兽。这一点他与我何其相似,否则我们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那夜我无暇去问,他亦表现得太淡然,淡然到令我不安。 ———就像是往生者对一切已经放下的态度,除了对待我。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念头将我吓了一跳。 我想问他,回过头,却擦过他覆上来掠过耳际,又欺上脖子的唇。一个缠绵的吻将我迷得头晕目眩,被他圈在臂间失了魂魄。嘴唇胶着在一起藕断丝连之时,人已被他压到硬邦邦而床榻上。床榻很窄小,刚刚能容纳我们两个人。逃亡的路途太过辛苦,以至于我们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下,就相拥而卧。 没有其他过多的动作,只是紧依着彼此。 “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是不是?弗拉维兹?”我枕靠在他胸膛上,侧头审视他幽邃惑人的瞳底。 远处响起旅队过境,驼铃叮当的声响,听起来莫名有一股别离的意味。 斑斑驳驳的烛火跳跃在我们身上,他垂着目凝视了我许久,擒住我的手腕,细细吻过我的每个骨节:“你觉得是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也许是害怕,害怕你会突然离开。”我抓住他一直藏掖在袖口里的手腕,问在招魂仪式上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问完这话,我瞥见他的手腕,蓦地一惊。皮肤上光滑平整,一点伤痕也没有。难道美杜莎的力量又回到他的身体里了? “被招魂者只能通过至亲的血液缔结与人间的联系,如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血,就会造成仪式失败。沙赫尔维因此被反噬,而沙普尔也折了数十年的寿命。”他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凛冽阴冷的光。 “虽然是很简单的做法,但却能最有效的折损到这两个棘手的家伙,我可是为此做了相当周密的计划呢。” 他笑了笑,点了一下我的鼻尖,“只是你那时在昏迷,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我趴在他身上,咄咄逼人的追问。 “奇迹。也许是美杜莎见我深情,便消除了诅咒,留给了我迅速自愈的能力。”他慢条斯理的回答玄乎其玄,态度却显得有理有据,仿佛我是一个难哄的孩童。 平心而论我并不相信这句话。我狐疑的盯着他,却想起阿萨息斯临死前再生的断舌,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身下,心猛地一颤。难道…… “别想歪。”他捏住我的耳朵,脸上掠过淡淡愠色:“我说过波斯皇宫里有我的内应,行刑前帮我打点好了刑官。” 原来那刑官是个年老的宦官,经不起诱惑,便阉了条野狗的器官充数,也没人去查,弗拉维兹本就生得阴柔,就这么蒙混了过去。 只是假扮宦官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加上受了重伤,他躺在供刚刚受刑的阉者们养伤的狭小病房过了暗无天日的整整一个月,差点生了褥疮,一月后,他跟着阉者们参加入宫的训练,成天捏着嗓子低眉顺眼,自己都以为自己不是男子了。 他轻描淡写的叙述这些事的样子似乎在讲别人的事,呼吸平缓细腻,一如屋外连绵未断的落雨声。在我听来,每个字却都像乱石一颗颗砸到浅塘里,有水做阻隔,也仍能感受到清晰而后劲十足的痛楚。 我以指腹轻轻摩挲弗拉维兹苍白的脸,拭去残留的细小水珠,低声说:“以后换我守护你了。 他闻言无声一勾唇角,仰靠到床板上,把我托在腿上,一抬臂把我的头按在肩头,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还像幼时那样。可我做不到像孩童那样躺在他怀里睡觉。我闭上眼,贪婪的嗅了嗅他颈项香气,他亦用嘴唇厮磨我的耳垂。 耳鬓厮磨间,又渐有要升温的趋势。他咬了咬我的耳朵尖,往里呵了口气:“真想让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心尖像被一只稚嫩小手抓得一紧,我强扯起嘴角,把头搁在他腹上磨蹭:“我是生不了了,不如你来生?” “什么时候学会开这种玩笑了?”他轻哼一声,手罩住我的后脑勺往下按,眼瞳一分分暗沉下去。   ☆、第127章 【CXXVII】 我暧昧的盯着他,从善如流,顺遂他的意思安安静静的伺候他。 寂静里响起压抑的闷哼,潮湿的情潮在空气里缓缓流动。他的手指宠溺意味的拨过我已及颈了的发,描摹我的耳垂,像拨弹名贵的竖琴,又似在细致的书写一个名字。掌心微糙的薄茧燃烧着皮肤,我口里的物事也逐渐升温,变得鼓胀而饱满。 行了,坐上来。过了片刻,他沙哑地呢喃。 我侧头吮吻他濡湿的手指,顺着腕部至颈窝,衔住他的衣领揭开,嘴唇沾到他皮肤上的沙砾。混合着汗液,有些咸,我舔了一口咽下去。 我们都风尘仆仆的从远方而来,在走向彼此的道路上或迷失或踽行了数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傻了还是饿了?连这也吃?他脖子抵着我的额头,喉头滚动,一手拭去我唇角的沙。屈膝将我托高,又一手剥去我湿漉漉的鞋袜,像剥鸡蛋一样把我剥得光溜溜的,圈进怀里。 我把头搁在他肩上说,味道挺好。 “是么?让我也尝尝……”他垂下颈子,侧头压住我的唇,舌头如匙入锁滑入我的口腔,我挺起腰背,容他进入体内。 烛火猝然跳跃了一下,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我,朦胧光影里,眉目情动潋滟,手越过我肩膀,不忘捏灭了灯芯。我们在一片黑暗中缠绵,动作很慢很轻,明明累到了极致,却像一对新婚夫妇,怎么汲取彼此的温暖也不够。 夜已很深,我们却都无法入眠,便点了一盏灯,倒了一杯店主人备在桌上的酒,相依相偎的谈天说地。 我们讲那些不曾有交集的过去,讲这些年不曾有彼此参与的乐事,仿佛这样才能将对方的生命填补。最后讲得讲无可讲了,便一起看着旅店墙壁上那张古旧而斑驳的地图。他的手指沿丝路游走,抵达地图之外渺远的尽头。 “我们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沿栗特朝南,到大夏…” 弗拉维兹把地图撕揭下来,手绕过我的身体,搁在我的腿上,逐个念出每个古老的地名,甚至有些地方相关的传说,就像幼时那样一一讲述给我听。 我听得入神,却是因为他柔而沉的声音,心像积满了水的海绵,一点一点饱胀起来,落到至深的实处。 最后他讲到口干了,喝了一口酒问我,最想去哪。 我盯他手指的影子沉默片刻,才意识到我终于拥有了所谓的自由,却发现一直渴望的去处就在他的掌心里。是不是太不男人了?不,简直像个孩子。 “我一直想去探索更远的东方,譬如丝国,或者印度,去亚历山大也没有到达过的地方。”我啜了一口酒,指了指地图的边界,违心而假作雄心壮志的说。 他没有立即答话,窥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把我的手拢在掌心,贴着我的脸颊喝尽那杯酒,湿润嘴唇在我耳侧翕动,柔声要我猜他想去哪。手一面把酒倒在我胸口,一路顺着腹部向下探去,停留被他舔吻过的沟壑,点了一点。 我浑身一抖,他总有办法叫我缴械投降。 即使不说,答案不言而喻。我捏住他的下巴,扭头擭取他嘴里残留的酒,仿佛酩酊大醉。 笠日,使我醒来的是一阵不远不近的骚动。弗拉维兹竟不在房间里,我的心里离开冒出一丝不详的预感,走到窗边将窗帘掀开一条缝。远处,从栗特的城门涌进一长队乌压压的人马,另一扇城门则已有了封锁的势头。 亚哒人是不愿招惹波斯军的,能这样大张旗鼓的进来,只有可能搜查我们的追兵。是我们太大意了,以为逃出了波斯的疆域就不再有事。 “弗拉维兹!”我穿好衣物,在旅店上下寻找他不到,便慌了神,谁知刚一出门,就与一个裹着纱丽的印度女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急促地将她推开,腰被不紧不松的一把勾住,才察觉这女人的身形过分高挑,遮面的纱巾下露出一双狭长半眯的眼。 在我一愣的同时,腰上的手挪到屁股上,十分放肆的捏了一把。 坐在门口的店老板吹了声戏谑的口哨,我窘迫地拽着他冲到马圈,一路冲到偏僻的城区里,挤进崎岖窄小的古道里。穿巷的风迎面灌来,弗拉维兹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直扰鼻腔,我浑身鸡皮疙瘩不禁都起来了,他双臂却似蛇一样将我缠得死紧,头搁在我肩窝,一幅小鸟依人的模样,时不时隔着纱巾咬一口我的脸颊。 我从没发现弗拉维兹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可等到进入人潮汹涌的城道,我便觉出他这样做的明智。 我们似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年轻夫妻混在出城的商队中,也许从某些路人异样的眼神来看,我说不定被当成了贩卖异族女子的人贩子。 ———尽管弗拉维兹的手在纱巾下抚摸我的大腿,将我弄得面红耳赤,也不会有一个人同情我的处境。   ☆、第128章 【终章 ·上】 随熙熙攘攘的人流混出城门外时,我一眼在门口缉查的军队里看见了伊什卡德的脸,而仿佛是一种默契似的,他也不经意地看见了我。 绷紧的神经一下子舒缓下来。只是一瞬间的对视,他便挪开了目光,喝令着军队朝另一扇城门行去,最后不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珍而重之的点了点头,向他道谢,以及道别。我知道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不等远离栗特的城门,弗拉维兹便拽住缰绳,一夹马腹,驱马扎进暮色之中,好似要将我的过往、他的伤痛,悉数抛下。 没了追兵在后的迫力,我们披星戴月,行得时快时慢,在夜幕降临的时分抵达一处游民的部落。这座不大的绿洲围绕着一泊月牙形状的湖,我们挨着一个偏僻的沙丘扎了营,受到游民们的邀请,一起围坐在篝火边共食。 交谈中我得知这里的游民们来自遥远的各地,有附近的亚哒人、波斯人、罗马人、印度人、丝国人、哥特人,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异族。晚餐很丰盛,尤其不缺醇美的烈酒,更不缺各具特色的歌舞助兴,令人眼花缭乱。 由于弗拉维兹还是一幅女人打扮,不时有人朝我投来艳羡的目光,甚至有人吹口哨调戏他。这时候,不知假如有人知道他曾是罗马帝国的王会作何感想。 想着我不禁有些难受,弗拉维兹却似毫不在乎,仿佛兴趣盎然的观看着表演。不知不觉我喝得有点多,还和一个胆敢来掀弗拉维兹面纱的家伙打了一架。当然,在我把他揍得不省人事前,弗拉维兹就及时阻止了我——— 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印度舞女的模样把我抱回了帐篷。 有那么一瞬间我简直羞耻得想死,神志又即刻被返潮的酒劲吞没。 我醉醺醺的勾着弗拉维兹的脖子,眼前全是他纱丽边缘晃动的流苏,在灯火里闪烁着迷离的光晕,引得我愈发头晕目眩。 “明明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他眯眼审度我,替我抹去嘴边酒液,又取了水壶以口喂我。我喝得太急,呛了他满襟,水沁湿他紧绷的勾花的露脐胸衣,显露出男子胸腹的沟壑来,却有一派说不出的倒错而旖旎的风情。 脱……脱掉吧。我就脱口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便觉帐内火光蓦地暗了几分。 “好啊……”耳畔促狭地一笑,流苏在他脸颊上暧昧的跳跃,“你来脱。” 一字一音乃至呼吸都近乎引诱。 配合着扰人心魂的脂粉香气,让我真有种被女子勾引的错觉。 也许是平时被他欺负惯了,酒劲作用下我不禁蛮横起来,反守为攻地把他压到身下,胡乱扯拽他轻薄的裙裾,一手顺着小腿摸进去,如同一个欲火焚身的醉汉。 弗拉维兹却很意外地顺从,任我坐在身上胡来。 想起过去种种,我便愈发放肆,刻意像对待女子一样低头咬开他胸衣上的扣子,抱了些讨债的心思。 他的脸半掩在纱丽里,像隔了一层雾障,天生蛊惑人心的一双眼睛更柔情溟濛,足以将千年冰河溶成雪水。 我这样看着,便只想在这人眼里流淌一世,可嘴里却不肯讨饶,一手装模作样的掀去他的纱丽:“我娶了你,尤里扬斯·弗拉维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合法妻子。你愿意向爱神阿弗洛迪德发誓,一辈子忠于你的丈夫吗?” “我愿意。” 弗拉维兹配合地攥住我的那只手,染了胭脂的薄唇印上一抹烙似的红痕。 这角度俯视时,我才赫然发现,他的胸膛上绣了一串名字,心尖蓦地一颤。 我的名字,带着独具风情的勾花,一看就是印度式的刺法。 想是今天去换这身衣服时顺便刺上的。 我细细抚过刺纹,忽地有些不甘这非我手笔,却见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枚细针和一个铜瓶,不由愣住。 “才学会的手法,可能会有点疼。”他笑了一下,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悬在我肩头,等我点头应允,才一笔一划的刺上胸口上与他相同的位置。 许是酒劲麻痹了疼痛,独剩下入骨及髓的甜蜜,甚至有近乎与他肉-体交合的快意。针尖在皮肤上旋转时,我几度颤栗。 待到完工了,一身大汗淋漓,身体也燥热到了极点,光是被他以舌尖消毒,就几欲泄了身。 等溃堤的神志勉强堆聚,人已被他搂到腿上扳回了局势。 妩媚的裙裾撩高到髋部,被汗液濡得半透,底下露出的却是英姿勃发的男体,裹着金箔镶边的亵裤,畸艳得不堪入目。 只看了一眼,我就周身热遍,羞耻得无地容身,身下却剑拔弩张。 他用湿透的纱丽裹覆在掌心,时轻时重的揉捻,手心纱布仿佛一把细沙,只逼得我腹中酒液随快意一并涌下,控制不住地尿了他满身。我又窘又羞,却抵不住泄身后浓重倦意决堤扑来,双眼一闭,脑子便断了线。 半梦半醒之间,只感到身体被翻过去,被从后贯穿。 耳畔柔声细语的唤着我的名字,身下攻势却如疾风骤雨,全然不顾我醉意迷蒙,将“趁人之危”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张大嘴无力喘息,满鼻满口都是浓郁的脂粉香气,最后是汗水洗净了浓烈情潮,才嗅到了我熟悉的气息。 陷入沉睡前,双手被修长的十指嵌紧,颈后落下焯烫的一吻。 “睡吧,我的小爱神。” 我在这熟悉的哄慰里安心睡去,坠入梦乡。   ☆、第129章 【终章 ·下】 梦里,尽是这数日来与弗拉维兹相依相伴的一幕幕,林林总总,浮光掠影,似河流一样回淌,在眼前清晰的浮现,待我幡然醒悟时,便轰然崩塌到支离破碎,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刻,像流沙一样从我足下悉数滑走。 顷刻四周景物变幻,又成了另一幅景象。漫天红霞,一条长河横亘在我面前,水天一线。一抹修长人影静立彼端,身后跟着一个小小身影。我拔腿追逐,那河流却越变越宽,始终难达对岸。在彷徨之际,一股风流拂过耳际,携来轻声絮语。 我怔忡的在那许诺一般的告别中醒来,有预感的望向了身侧。 ———身旁空落落的,已不见了弗拉维兹,独留下一张信笺。 呆坐良久,我才站起来走到帐篷外。温暖和熙的阳光落在脚下,几欲让我睁不开眼。不远处一家人在湖边嬉戏的景象撞进视线,我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猝不及防模糊了的双目,有些站立不稳。 殊途同归,一并赴死本该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可命运总爱捉弄负隅顽抗者。 我早该想到活下来的只是我一个。弗拉维兹早就死了,死在舒什塔尔的战场上,只凭着一线执念逗留在人世,陪我走到他所能及的终点,将我渴求多年的自由亲手给予我,弥补他不能伴我终老的遗憾。 所以他能毫无顾忌的破坏招魂仪式,所以能对过往之事那样淡泊。 我闭上眼睛,心脏像崩解的山体一寸寸垮塌,却有一股风流拂过耳际,携来梦中熟悉的话语,清晰得仿佛他犹在身畔,不曾离去。 “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时间,唯独相信你。” 我轻声默念着手中弗拉维兹写给我的诗句,回应萦绕耳边的风吟。 衣角忽然轻轻的一紧,我低下头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懵懵懂懂的望着我,异色的瞳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心口蓦地震荡起来,塌陷的部分又好似被某种不可名状而坚韧力量紧紧黏合在一起,我蹲下去,将弗拉维兹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拥在了怀里。 *** 也许是平静的年月总是飞逝得很快,不知不觉我已在沙漠里度过了半生。 苍老开始蚕食我的身体时,弗拉维兹和我的儿子成了栗特的领主,远赴回纥,我听闻他征服了那儿信奉拜火教的部落,正如我以“日月”为意给他命的名,他做了他们的王,被称为“明尊”,势力远及丝国北疆。 当越来越强烈的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我回到了雅典,独自守护与弗拉维兹初遇的那座神殿,期盼他如许诺中那样,有一天会突然在某个雨夜出现。 和想象中一样,死亡到来的前夕,天上又下起了暴雨。 我庆幸自己的寿命不够长,不必在孤独的人世徘徊太久,可以早一点与弗拉维兹重聚。听着雨水滴滴答答敲打着大理石的地面,恍惚间,我的魂魄又回到殿前那长长的台阶之下,一抬头便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中伫立着,朝我伸出了手。 我不禁笑了起来,用尽全力的朝前奔去,穿越漫长的数年纵身投进了那个等待已久的怀抱,如同奔赴一场命定的重逢。 ** 二零一四年二月三日,我来到了雅典。 第一站是……帕特农神庙,希腊神话中有诸多传说发生在此。 这座历史悠久的千年古迹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真的很奇妙,就好像我曾经在很久以前来过这里。里面的每根柱子,每块砖头,甚至地板上刻着的文字,我都能闭着眼睛描画下来。尤其是那座阿弗洛迪德的神像,她的足下有一串像是锁链磨出的凹痕,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可我以前明明从没出过伊朗,第一次远赴欧洲……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遐思。 心脏莫名的急促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到来。 我不由自主停下记述旅游日记的笔,视线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一样,投向神殿门口的一根柱子后面,被熹微的阳光勾勒出的修长身影,正沿台阶款步走上来。 那是一位年轻的高个男人,一袭酒红色的西装高贵而内敛,胸口别着一朵罂粟,金色长发束成一股,顺肩膀垂下;面孔是非典型的意大利特色,仿佛希腊古典画像里的神诋一般俊美,走进来的瞬间耀得整座神殿都为之一亮。 我猜他是个来这儿拍戏的明星,而他背后跟着的摄影师印证了我的猜测。 弗拉维兹先生!请站到爱神的身边去……咔嚓咔嚓的拍照声接踵而至。 “阿硫因!我们该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外边我的同伴大声提醒着。 我知道也许我该避开,可我失神地挪不动步。无论是这个名字,或是这男人的模样,还是我们相对站在神殿里的这个时刻,都过分的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找寻什么一样,他漫不经心的眯着眼张望四周,目光掠过周遭的一切,毫无征兆的与我交汇,便似凝铸在了一起。 一刹那,梦境里模糊不堪的呢喃全部剥露成最清晰的誓言。 一字一句的,在耳畔回响起来。 “即便需要千百年的岁月,我们也终将如日月星轨,重新相遇。” end 全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历时八个月的时间终于写完啦~~大家祝福小野猫和很多花现世安好吧030他们隔了足足一千七百年的时候又相遇了,是前世今生注定在一起的恋人呐! 咱们下一个故事再会! 书香门第【浅沫】整理,久久小说www.txt99.com下载网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