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娶妻当娶太上皇 作者:长乐思央 文案: 燕城人有云:娶妻当娶林家女,嫁人当嫁尚书郎。 工部尚书裴清泓:燕城人士,左丞裴延次子,年方廿二。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父疼母爱,兄弟和睦。有家财万贯,无不良嗜好;善琴棋书画,亦有管理水利工程之大才。唯一的毛病是——性别男,爱好男。 裴家二郎投胎时少喝了半碗孟婆汤,十六岁之前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十六岁之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六年内各大媒婆三番踏破裴家门槛,几近顶不住压力的裴清泓竟突然宣布自己已然定下婚约,即将迎娶的还是一身书卷气的男人…… 不过娶回家之后,裴清泓却发现:我的夫人好像有点不对。 大概是半个穿越人士发现自己娶的是披了皮子的当朝太上皇,然后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穿越攻VS双重身份受,架空文,请勿太考据。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主角:裴清泓 ┃ 配角:兰珉/太叔澜 编辑评价:   燕城有云:娶妻当娶林家女,嫁人当嫁裴二郎。工部尚书裴清泓芝兰玉树,自十六岁起媒婆便踏破门槛。却教人大吃一惊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但裴尚书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还有一个身份竟是当朝太上皇。枕边人的隐瞒,前朝的纠葛。主角看似深陷阴谋之中,却又在多方作用下一步步地爬上高位,封侯拜相,最后事业美人两手抓,成为真正的人生赢家。   作者用白话却不失古文韵味的笔墨描写了大岚一个颇为传奇的故事。穿越常见,娶男妻常见,但穿越多年才突然苏醒记忆,娶的男妻还是当朝太上皇的却仅此一篇。设定新颖富有吸引力。文中古代和现代的优势被作者在主角身上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太上皇的隐瞒到掉马则作为一条暗线将这篇文贯穿起来。事业和感情线紧紧交织,情节扣人心弦,人物塑造鲜明,值得一看。 ==================      第1章 婚事已定      一个瘦瘦高高的媒婆挥着手帕,尖着嗓子喊叫:“哎呀我家卢老板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和二公子天造地设,金童玉女!”   另一个胖胖的媒婆一屁股墩地一下把她挤开:“什么黑又亮,就是死鱼眼,哪里配的上二公子!不行,看我家李小姐才是书香门第,温柔贤淑,和二公子最合适不过了!啊,二公子看画像看画像!李尚书李大人的女儿,和相府门当户对!”   瘦得和豆芽菜一样的媒婆从香粉中钻出个发丝全乱的扁脑袋,手上还举着皱巴巴的画像:“哎呀二公子,看我这里,我这里!不是那姓卢的死鱼眼,也不是李小姐的哭丧脸!我家小姐真真的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不济,你看上了奴家,把我抬进府做小妾也是可以的呀!奴家屁股大,好生养!”   后头一个腿长的发挥身高优势高举双手摊开一张装裱精良的画:“看这诗看着画!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君子兮在相府,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鸳,胡颉颃兮共翱翔!我家少爷说了,您要是看不上我家小姐,娶我家少爷也是可以的呀!”   挤在后头的矮个子媒婆一边跳一边喊:“还有我,家胡少爷上次和二公子相见甚欢念念不忘!夜夜思君不见君,憔悴了娇颜宽了衣裳!”   一干媒婆叽叽喳喳挤作一团,腿拼命往府里迈,又全都挤在门口,眼看那如风霁月的身影越来越远,更是大打出手:“男人还和女人抢要不要脸啊?”“哎呀,别拽我我头发”“你踩着我的脚,毁我家小姐的画,我抓你的脸!”“你家小姐算个屁啊,我家公子可是沈大人的爱子!你敢挤我,让我进去。!”   “嗷嗷嗷!”那些媒婆刚挤进一条腿来,一群毛发又黑又亮的大狼狗就朝着这群媒婆狂吠起来,握住缰绳的少年朝着他们一笑,手里控制狗的绳子一松,那群狼狗就咧着白牙朝这边过来。   “丞相的三公子又放狗啦,要死人了!”这群媒婆叫喊着又往外头冲这一回倒是有秩序地很,只是那些标了名字的画像和香囊一类的信物都纷纷被她们“遗落”在府内,被折腾得厉害的守门的护卫总算能够将府门关上。   之前放开狼狗束缚的少年轻轻吹了一声胸前的短笛,嘹亮的笛声很快让那群脱了约束的大狼狗乖乖回到主人身边,他朝着戴着帷帽的青年又抱怨了几句:“二哥,你看咱家门槛,这六年都被踏坏多少回了,上个月才换的,过个一两月又得唤,若非爹想出这么个主意,让她们谁先挤进来才能和相府谈,我又养了这么些宝贝,我们相府的花花草草都得被那些个媒婆给踩坏了。”   摘下帷帽的青年语气带了几分无奈:“我都打扮成这样了,还是从小道绕过来的,哪能想到她们一眼就认出来了。”   “非也非也。”那少年摇着头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二哥这般好姿容,别说只是弄个帷帽,就是烧成灰了我看她们也能认得出来。”   裴清泓轻笑出声:“大哥当初不是也这般热闹,三弟还小,要是再大上几岁,这下媒婆可就全冲着你来了。”   相府三子,容貌均是极为出类拔萃的,长子已经婚配,娶的还是荣欣郡主,媒婆自然不会把注意打到那位郡主夫君头上。裴清麟还是个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整天牵着那些威风凛凛的大狼狗玩剑耍棒的,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看那几条狗都得吓坏,哪里比得上丰姿隽爽的二公子来得叫人心动。   裴清麟却是摇头:“爹娘都和说了,大哥当初可是早早就成婚,哪里像二哥一下就拖了六年,旁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二哥却是立业了尚未成家,我绝对不会等到二哥这个年纪才成家的”   他这边说的信誓旦旦的,裴清泓却不再接话,而是让人把府内后门打开,外头果然又集聚了一群媒婆,一见他的脸,齐刷刷地才板凳上站起身来,很快又把后门堵得严严密密。   裴清泓压了压自家三弟蠢蠢欲动的手,转过脸来朝着各位媒婆遥遥行了个拱手礼:“裴某的婚事劳烦各位大人和媒婆费心了,你们今后可以不必再来了。”   青年抬了抬手,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款薄薄的纸来:“裴某已然定下婚约,这纸上就是裴某未来娘子的画像。”   不仅是那些媒婆愣住了,就连裴清麟也惊住了,贴耳低声询问:“二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就是啊,二公子莫不是欺我们,相府若是有喜事,必然讲究明媒正娶,这燕城连着方圆近百里的媒婆可都在这里了,我们日日到这里等候,可从未听说二公子已然定下婚约。”   “求娶的聘礼裴某已然让父母着手安排送了去,这媒人是家中有声望长辈做媒,自然不劳烦各位媒婆。至于这画像之人,不知是当初哪位落下的,既然今天诸位都到了,想必也有识得这画像之人。”   众目睽睽之下,裴清泓将那副画像徐徐展开,上头画的是一个书卷气极为浓厚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润,姿容如竹如柏。   “多谢各位媒婆的好心了,只是近日来裴某发现自己只好蓝颜,只能辜负各位小姐的一片芳心了。”   媒婆中间又炸开来:“怎么会是男人?”“   天呐,裴二公子居然真的是断袖!”   “有谁认得那画像是谁?谁家的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公子还没顾家少爷好看,早知道我拿顾公子的画像来了!”   ……   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一个矮个子双颊扑着红粉的媒婆总算挤出头来,她看到那画像的第一眼就极其兴奋得叫出声来:“我认得我认得,这画像不就是我前几日呈上去的,这是兰家公子!二公子我没说错吧?!”   裴清泓点了点头,然后把那画像收了起来:“既然有人认出来,各位应该信了裴某的话。家兄喜静,还请诸位自行离去,裴某就不亲自送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很是让人如沐春风,人家主人都发话了,这些媒婆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耗下去,便纷纷又从小门挤出去。   “哪能让二公子送啊,走吧走吧。”“这下又有谈资了,虽然没有拿到那一百两金,但也算不是很亏了。”裴二公子不轻易许诺,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兑现的,这毕竟是婚姻大事,想必对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拿这个开玩笑的,真是可惜了那一百两金了。   这天底下再风姿俊秀的男儿也不会让所有媒婆这般趋之若鹜,她们天天围堵裴清泓的原因一是因为对方确实条件好,更重要的是说媒之后那一百两金和天下第一媒的招牌。   “这些二哥你的婚事铁定在明天就传遍全燕城了。”裴清麟看着媒婆们离开的身影喃喃了几句,才回过神来问把画像重新收入衣袖内的清俊青年。   “传遍全燕城是好事,也省了娘亲雇人的钱了。”裴清泓却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就好像刚刚说自己六年未定的婚事就这么定下的人不是他一样。   “二哥,你不是开玩笑的吧,爹娘真的替你去那什么兰公子的府上去求亲了?你可千万别被这画像骗了啊,万一那兰公子是丑八怪呢?”少年一脸忧心忡忡。   “人我自然是看过了的,比画像要好几分。虽说先帝允诺了我的婚姻自主,但拖太久了总归不好。这延续我裴家香火之事就全到大哥和三弟身上了,以后三弟还得更努力才行。”   裴清泓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少年的小腹处扫过,看得对方脸上一下腾起一片红云,话语也带了几分羞窘,又羞又恼道:“二哥你看什么地方呢!”   对方却早就转身离开,衣袂随清风微扬起,仍旧是那风姿特秀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在裴清麟看不见的地方,裴清泓却是拿出那袖中画像叹了口气,这画上之人他也不过只见了一面,对方是书香世家的幺子,家世清白,模样看起来也是个好相处之辈。当初那刘媒婆把画像留下的时候,他就打定了这么个主意。   岚国男子十六之后便谈婚论嫁,彼时他为治理荆州水患立了大功,便求了一道嫁娶之事父母宗族不得干涉的圣旨,这一拖就是拖了六年。六年期间,先帝驾崩,传位于皇太弟,而那位喜好戴着面具的元丰帝只不过坐了两年的皇位,便主动退位让贤,将皇位给了还尚年幼的先皇独子,也就是现在的宏文帝太叔越,做了个幕后垂帘听政的太上皇。   当年先帝传位给元丰帝一事本就多多疑虑,这太上皇虽然没在皇位上,可实权都握在对方手里。一朝天子一朝臣,先不去想先帝的圣旨还有无效用,就为操心此事多年的父母,他差不多也该成亲了。   兰家公子相貌对他的胃口,据那刘媒婆当初介绍对他又是一片深情,这种小白兔一样的人物,听话乖巧不会闹出什么大风浪出来,做妻子肯定是不错的。   在岚国,因为皇室喜好男风的缘故,近几朝男子成婚的也有好些,不过多少豢养侍宠,作为正妻的极少。他自己对女子实在是无旖旎情思,自然不好再耽搁别人家的清白女子,还不如娶个男妻相互扶持来得自在。这么一想,他对自己十日后的婚事倒也有几分期待来。   裴家二公子不日就要成婚了,成婚对象还是兰家不甚受宠的幺子兰珉,这消息通过各大媒婆的嘴像是长了会飞的脚一样迅速在整个燕城传开,作为燕城人人皆知的人物,裴清泓人生大事定下的消息也自然传到了宫里头那位的耳里。   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有着极其漂亮的一双手,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着的黑玉棋子更是衬得那只手根根手指如美玉一般白皙剔透,男人的语调微微上扬,听声音年纪也不过双十年纪:“哦,尚书郎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是公子。”尽管他戴着面具,那股不容忽视的威慑力还是让负责汇报的人深深低下了头颅。   “哪家公子?”   “东城区兰家幺子兰珉。”汇报之人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欺瞒的。   黑玉棋子一个不留神就被摁入了棋盘三分,汇报者感觉道自家主子身上的气息陡然发生了变化,然而他又不敢擅自揣摩主子的心思,只得把头压得更低,像是身上背了千斤重担。   顿了好一会,戴着面具的男人才抬手示意对方可以下去:“这尚书郎的婚事孤就不去参加了,到时候你替孤在国库挑几件礼物当作孤给尚书郎的新婚之礼。”   “诺,那属下退下了。”背后又被冷汗浸湿的男人直到出了太上皇的寝殿才重新直起身来。   在伺候那年轻男人的宫侍都被屏退之后,执棋子之手把那精巧的白玉面具从脸上挪了开来。   若是裴清泓在此必要惊出声来,黄铜镜里倒映出的容颜俨然和那张从他袖中取出画像上兰家幺子的脸一模一样。      第2章 嫂子动怒      去兰府提亲的人很顺利的回来了,双方交换了庚帖,订下了两个人成婚的日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兰府公子的画像能够送到他这里来,兰府的人就相当于先向他伸出来橄榄枝,虽然那位兰公子没出来露过脸,不过定亲的过程还是和裴清泓预计的一般顺利。   几乎是求亲的人刚把消息带回来,从外头视察完商铺的叶氏也随着报信的仆从一同过来了裴清泓所在的书房。   世人皆知叶氏自己是个奇女子,带着百万嫁妆嫁给当年一文不名的裴相,牢牢握住家中财政大权不说还牢牢看住了丈夫的身心,三子均为她所出,而左相裴延从一文不名到功成名就始终不曾纳妾。   比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长子和三子,她对能干又懂事的次子操心不多,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够爱这个孩子:“我儿当真要娶个男子作正妻?你当知晓男子不能孕子。成家而未有子,是为不孝。若让侍妾有子,你又置你的正妻于何处?”   裴清泓不言语,因为他知道自家娘亲有话尚未讲完。   歇了口气后,叶氏接着循循善诱:“弘远帝最宠爱安芜君,也未曾动过将他立为皇后的念头。男子为正妻注定无所出,若是家中无父无母倒也还好,可是有父母宗族者,古往今来就未曾有过。即便是有,也多是反面人物,未曾有善终者。我儿这般聪慧之人,为何到了此事却看不破?”   裴清泓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她又急着堵住儿子的口:“别说你二人是两情相悦,别人兴许不知晓,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能不晓得。那兰家幺子并不受宠,性格也不够活泼,不是那种爱往外头跑的人物,我儿怕是也没和人见过几面,对人秉性也不够了解。这样的盲婚哑嫁还是不要的好,母亲替你寻一门好婚事,若是你真喜欢男子,再娶几个清白人家的男子当侍妾就可以了。”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裴清泓都听懂了,皇室好男风,整个岚国便将好男风视为风雅之事,但这种风雅之事却上不了台面。   早岚国,养男宠有男侍妾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贫苦人家结为契兄弟两个男人过一辈子则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他没有任何理由娶家世容貌才华都不如自己的男子作为正妻,若是这婚事真的按照他的想法,怕是要被人诟病取笑,而做母亲的自然不想让他被他人耻笑。   裴清泓嘴角勾了勾,移步上前,握住叶氏的手:“娘亲的心意儿心领了,只是儿臣对女子实在生不出别的心思,父亲说过,攘外必先安内,不管是爹还是兄长都不曾纳妾,你,娘亲总不能让儿子坏了裴府家规,弄得家宅不宁。传承香火之事自有大哥和三弟,娘亲无需太过担心。”   叶氏身形娇小,面容也是柔善可人,但是一双丹凤眼极亮,严肃起来更是气势迫人。和裴清泓对视半晌,她还是败下阵来:“算了,我儿喜欢那就随你的意便是,你父亲既然允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说。”   沉吟一声,她又意味深长道:“只不过你大嫂那边娘亲就帮不了太多,能不能做到家宅平安就看你自己了。”   裴清泓莞尔一笑:“这一点还请娘亲放心,儿子看人还从未走眼过。”   叶氏点了点头:“娘亲也希望如此,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既然日期已经定下来了,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官就是,娘亲会把事情打理妥当,保证我儿的婚事风风光光。”   “那儿子就先在这里谢过娘亲了。”虽然知道自己的娘亲十分的疼爱自己,但裴清泓就是忍不住要和自己的娘亲客气。都是儿子和娘亲,不过比起对他谆谆教诲的生父裴延,他反而是对生母叶氏不够亲近。   “都是一家人,你和娘亲客气什么。“二儿子的态度让叶氏眼神微黯。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事事都围绕着儿子丈夫转的女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举起手勉强拍了拍裴清泓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等到跟着叶氏的仆人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一直在磨墨的书童一下子舒了口气。   裴清泓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提起毛笔沾了砚台里的墨汁写起字来,边写还边打趣了小书童一句:“每次见到娘亲你都是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说吧,你做了什么事这么提心吊胆。”   眉清目秀的小书童十九弱弱回了几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是每次看到夫人就心虚气短,少爷您就别打趣我了,还是想一想新夫人的事情吧,您真的要娶个男人啊?”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作过假?”裴清泓继续落笔构图,最近太上皇的寝殿要大修,这种事情当然是落在他这个工部尚书的头上。   小书童摇了摇头:“少爷说过的话从来就没作过假,可是这可是婚姻大事啊,要是要是那新夫人长得貌丑无盐少爷您吃得消吗?”   小书童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说话也比较随心,裴清泓也愿意搭理他:“只要嫁进来的人没有被掉包,貌丑无盐就不用担心了。”   “那,那大少夫人怎么办,我听说那兰家公子性格很好,要是他受郡主的欺负怎么办?”十九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新夫人被彪悍蛮横的荣欣郡主欺负的样子,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清泓画图的手停了一下,又接着画寝殿的排水通道构图:“这个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好好擦你的桌子去,不要把我写的那些东西弄湿了。”   “哦”十九垂头丧气的去擦桌子,他关心自己主子嘛,这府里哪个人不夸他十九精明能干,只有少爷和夫人把他当傻子,还嫌弃他多事,简直伤透他的心了。   裴清泓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他大婚,自己现在可没有这么清闲,不过工部的事情自己的父亲也帮不了太多,他还得接着审查一遍工程预算清单,顺带着分配一下户部拨下来的银两该怎么用。   因为喝了过期孟婆汤导致自己十六岁苏醒前世记忆的事情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上一世他在别人眼里就是成功人士,这一世家世能力都摆在那里,只做个能干的工部尚书还达不到他的人生追求。   当年天子不过五岁幼儿,太上皇太叔澜当初上位就饱受诟病,不过后者雷厉风行地诛杀了好几位说了不该说话的文人在前,又有年轻的先皇妃如今的太后出面说话在后,而在稳定朝纲之后,太上皇又退位让给幼帝,只是因为皇帝年幼,众朝臣联名上书请求太上皇坐皇位,后者推辞不过也没有重新坐上皇位,只是代理朝政,免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虽然只是摄政,但实际上是太上皇牢牢把握住朝政,小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实权,太上皇原本就是先皇的亲弟弟,要是把小皇帝弄死了,太上皇也就是麻烦点换个新的傀儡。   当然也有人私底下传太上皇是因为自己容貌过于丑陋又或者自己不举才退位让贤,要知道正常人哪会一直戴着个面具,都二十好几了,还连个妃子都没纳。不近女色又不近男色,肯定是不举了。   太上皇到底举不举他不关心,但是太上皇摄政,幼帝如今已经十一,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又有外邦虎视眈眈在外,这种时机不做出一番事业怎么对得起他拥有的两世记忆。   裴家家财万贯,自己的父亲更是三朝老臣,在朝中颇有威望,深受幼帝和太后的依仗。尽管裴延已经足够圆滑,党在太上皇太叔澜的眼里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裴家面上风光无限,实际却是岌岌可危。   他的兄长已经娶了荣欣郡主和皇室搭上了边,他娶个书香门第和朝堂上不搭边的不受宠公子才能让太上皇更加的放心。   这些年叶氏给他介绍的适龄女子都能组成一支正规军队了,要不是自己实在对女人没有半点性趣,他也不会选择一个男人。先成家尔后安心立业,他要求不高,只希望他的新婚妻子不要让他太失望。   裴清泓的婚事定下来,这府里头最失态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长嫂荣欣郡主。传话的人刚到了裴府,立马就有人往大房那边走,把二少爷婚事定下来的消息全部讲给了荣欣郡主听。   那传信的侍女刚关好门就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真的要成婚了!”   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给秀丽女子梳妆的贴身婢女开口说了一句:“这又是造哪门谣了,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也不见咱们二少爷有半点动心的,别又瞎嚷嚷,让主子听了不高兴。”   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原本激动地准备站起来的荣欣郡主又坐稳回去。结果那传话的脸色更难看了,顶着惹火郡主的风险还得哭丧着脸答话:“奴婢怎么敢编造瞎话惹主子不高兴,给二少爷提亲的人已经回来了,而且刚刚夫人也去了二少爷那里,这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婚事就定在半个月后!”   她这话刚说完,荣欣郡主就一下站起来了。那梳头发的婢女连忙开口:“主子你慢点,头发乱了!”   荣欣郡主却是柳眉倒竖,秀丽的容颜被怒火扭曲得有几分狰狞:“梳那么漂亮干什么,换个简单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了沐之的魂!”      第3章 筹备婚事      住在兰府偏僻小院子里的兰珉这下因为和裴清泓的婚事受起关注来了,兰珉的母亲当年被个负心郎搞大了肚子,未婚先孕败坏了兰家门风,在生下兰珉之后更是没多久就因为郁结于心撒手人寰。   好在兰父兰母是宽厚的,也就容纳了兰珉的存在,只是兰珉不受待见,被发配到小小的院落住着,只提供与其他兰家小辈同样的物质生活,除了不准到前院,在外头不要惹事,兰府的人都不管他。   谁能想到就是兰珉的表妹玩笑似的把兰珉画像送过去的这一举动就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呢,兰珉的外祖父外祖母于几年前去世,如今掌管兰府的是兰珉的舅父,本来就没有多少情分在,自然不会为了兰珉去得罪相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兰珉当然不可能像裴清泓那样有选择权,裴家来人的时候,甚至都没人通知兰珉出来见上一面,就只是在人走了之后直接差个下人去兰珉住的小院去告诉一声,也不管兰珉自己是不是愿意嫁给一个男人。   除了小厮过来通知,当初把兰珉的画像混进去的兰家表妹也跟了过来:“表哥还真是好手段,据说裴二公子就是先看了人之后才会选你的,你就和你娘一样不要脸,不知廉耻。要不是你,裴二公子肯定看上我的!”   她话音刚落,兰珉的画笔就如同一支利箭嗖得一声从她的发髻边上掠过,然后直直地插进了这如花似玉的好姑娘身后的大树里。被吓得懵住的兰依依僵硬地扭过头一看,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最后还是嘴上犟了几句,然后落荒而逃:“一个哑巴也欺负我,你等着!我等你嫁入裴家没有安生日子!”   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站在裴清泓后头的哑仆只是小小出手惩戒了一下就吓得不行,而从头到尾兰珉都坐在那里作画的,不动如山。   等到画卷画完,哑仆才敢稍微分出点视线偷瞄了一眼,画像里头画着的俨然是自己主子不日将下嫁的男人,裴家二公子,工部尚书裴清泓。   只是这画像上的裴清泓却是身着工部尚书的朝服,红衣红裳,内里白色罗质中单,和其他朝官别无二致的朝服却把眉目本就丰神俊秀的男人衬托得越发清俊挺拔。   但这都不是重点,要是有当朝做官的人就该知道,这朝服画的和真正的实物没有半分差别,而这画像上的人物姿态也俨然就是裴清泓上朝时的模样。一个经常大门不出喜好清静的兰家公子,又怎么可能把裴二公子上朝的姿态画得一分不差。   “主子当真要嫁给那裴二公子?”说话的正是被兰依依骂做哑巴的哑仆,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但还是会说话。   “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说了,要查裴家的事情,深入到府邸内岂不是更好。”   “那请主子千万当心那荣欣郡主,荣欣郡主可不知道主子身份,要是在大婚的时候给主子使绊子就不好。毕竟她是个女子,使出的手段也和男子想的不大一样。”   “荣欣她又怎么了,她不是嫁给裴清逸,和裴清泓有什么关系?”   即使再怎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时的婚事那么大,又是御赐的婚姻。燕都百姓都知道,当初两个人的婚事还是荣欣郡主央求父亲荣亲王亲自求来的。   现在的太上皇当时的明安帝赐下的婚事,一桩让人称道的金童玉女的美满婚姻。自己有丈夫,虽然荣欣性格是娇蛮,但要是没有叶氏的授意,荣欣完全没道理对付他这个未来的“妯娌”。   “主子您不关心荣欣是不知道,荣欣郡主她一直心仪二公子啊!”   兰珉正在往画像上盖自己的章,听到这句话红色的印记都盖歪掉了:“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仆从便操着一把粗嘎难听的嗓音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当初荣欣郡主心仪的就一直是裴二公子,只是裴家大公子还未婚,断然没有二公子先成亲的道理。更何况二公子的婚事是先皇允诺了自由选择的。那荣亲王只知道自己女儿朝着要和裴家公子成亲,腆着一张老脸来求亲,裴家公子适龄又能赐婚的只有大公子一个,太上皇当初不就把这婚事定下来了。君无戏言,荣欣郡主当然就嫁给了裴家大公子。”   隔墙有耳,兰珉现在又是裴清泓未来的妻子,还可能是唯一的正妻,这仆人当然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裴家大公子不也是天人之姿,荣欣她嫁人都三年了还没死心?”兰珉有些难以相信,裴大公子天资也过人,虽然没有裴清泓名气大,但也是好些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当初翩翩少年郎不知勾走了多少适龄少女魂魄。   他当初赐婚的时候,是看那老头求得可怜,也算是给荣亲王一个面子,把好好的裴家大公子给荣欣郡主这么个娇蛮女人糟蹋了,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是指错了婚。   那哑仆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您是不知道,那裴家大公子容貌虽好,但……”   “长得好看又什么用,一个榆木疙瘩不开窍!”侍女提到姑爷,让模样俏丽的女子就更生气了。   她这样不满自己的丈夫大家也能够体谅,自然一个个闭嘴不敢多言。气愤不已的荣欣郡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摔了屋子里好几样东西又垂头丧气地坐下来,这副泼妇样子她是断然不敢让心上人看见的。   便又让婢女给她梳个漂亮的发髻,换件华贵的衣服,上好妆再去裴清泓那边转悠两圈。   她多大脾气的一个人啊,当初为了讨心上人喜欢,每回有裴家人的宴会都摆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就是因为裴二公子喜欢温柔的人。裴二公子不喜欢妇人满头珠翠,她出门的时候就绝对不在自己脑袋上戴那么多的金银珠宝。裴二公子觉得女子穿得清雅好看,她就把自己往那边打扮。   总之裴清泓喜欢什么模样的,她就把自己弄成啥模样,裴清逸那个男人虽然也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但是那副呆瓜样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的如意夫君。好女子应该一心一意,身边的侍女也知道她喜欢的是谁,谁知道爹爹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求来的确实和裴清逸的婚事!   偏偏是御赐的婚事,君无戏言,她再蠢再任性也不能把整个荣亲王府都拖下水。只能含着泪咬着牙把这苦楚自己吞。嫁人当嫁裴二郎,她嫁的虽然是裴家公子,可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好么!   再说了,裴清逸容貌出色,她自己刚嫁过来也是想要好好收敛了心思安作他人妇的,谁知道谁知道裴清逸居然是个眼中只有书本的榆木疙瘩!   多好的美人在他的眼里都没有那些书本来的亲近,为了编撰史书那个男人可以不着家,在荣欣郡主眼里,对方虽然没去逛青楼外头也没女人,但也没什么区别。   让她自己独守了多少次空房她就懒得再去算了,反正女眷们聚会的时候,被人私下嘲笑自己守不住男人魅力太差她听不见就不去管了。好在还有个小叔子呢,虽然没能做成裴清泓的夫人,但做了她的嫂子也是能够时常碰见的。   她的沐之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对她这大嫂有什么非分之想,反正沐之瞧不上那些女人最好,喜欢的人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吃不到心里还有点平衡。她还比那些女人幸运些,至少天天能见着沐之,说几句话,谈谈天,自己动手给对方弄点小点心送过去,看对方眉目含笑接过去,然后夸她手艺好也是美滋滋的。   要是那个谢谢大嫂改成谢谢娘子就好了,总之荣欣郡主已经下意识地忽略了前面那个让自己如鲠在喉的称呼,一颗少女心都要被心上人的笑容给融化了。   这样的生活虽然算不得完美,但对她而言也勉勉强强凑合,沐之提过一句说她穿艳丽颜色好看,她就重新换回来自己原本最适合自己的打扮,至于在外的温柔的表象她一直维持都成习惯了,也不像刚开始会那么难受。   这婚事是沐之要求的,又是裴父和叶氏应允了的,总之沐之是一点错的没有,肯定是那个小门小户不知从那里出来的狐狸精迷惑了沐之的!要不然的话,裴清泓也不会放着那么多的温香软玉不要,选择一个不受宠爱,还长得不是特别好看的男狐狸!   等到侍女为她装扮好,荣欣郡主站起身来,暗暗咬碎一口银牙,她是绝对不会让那个男狐狸好过的,一定要让沐之看清楚狐狸精的真面目!   荣欣郡主咒念的时候,刚刚从外头归来,在皇宫里头正和大将军李新峰洽谈国事的太上皇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一旁站着的贴身太监连忙找了披风给他披上。   那李将军连忙开口:“还请太上皇保重龙体啊。”   “兴许是昨夜有点着凉,不碍事,咱们接着谈。”   等到李新峰退了下去,他才对站在帘子后头穿着黑衣的影卫吩咐:“让哑仆好好盯着兰府那边,你去裴府盯着荣欣郡主,她做了什么及时向我汇报。““喏。”声音在宫殿里轻轻的响起又一飘而散,黑影一下掠了出去,宫殿空荡得像是根本就没有人出现过。      第4章 大婚将至      在裴清泓面前转悠了两圈,荣欣郡主状似无意地问了几句对方的婚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的心立马沉到醋坛子里泡着了:“这成婚是终身大事,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按理说她应该是要称呼裴清泓为叔叔的,但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叫,又不能时时刻刻直接亲昵地喊对方的名字,便每回都是用你我相称,裴府也不是那些凡事都要讲究礼节的文人酸儒,反正她又是郡主,没人会管她是不是合乎礼节。   裴清泓把给太上皇绘制的修缮宫殿的图纸卷起来放好,让小厮给对方沏了一杯茶:“嫂嫂的消息挺快的,这么早就知道了。我正准备在晚膳之后说这事,自然是早就考虑清楚了的。”   可是男子不能够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原本她是想说这一句,想到自己嫁进裴府三年肚子还没动静她就生生把这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那对方的本性你可了解,我听说那兰家公子不仅在兰府不受宠爱,其母还是和别人私奔败坏了名声,未婚先孕,最后抑郁而死。”   私奔是没有,但是调查一下,兰母未婚先孕抑郁而死确实是事实,兰珉不受宠爱也是事实。对方虽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但并不能够给裴清泓带来半点好处,而且龙生龙凤生凤,对方有个那样糊涂的娘亲,又有个不负责任的爹,想必生出来的也不是好东西。   裴清泓看着对方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深意了,但还是顾忌着女子比纸还薄的面皮,斟酌着词句婉拒了对方的关心:“嫂嫂的好意沐之心领了,不过婚事已定,就断然没有悔婚的道理,想必嫂嫂也愿意见到我成为背信弃义人,若是裴府名声因我而毁,那……”   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留给对方自己去领会。其实荣欣郡主更想回的是:“本来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一桩婚事,若是你推了这桩婚事,那京城百姓想必更加开心,又哪里会毁了裴府名声。就算是担心,也完全可以说是那兰府公子背信弃义,反正也没有多少男人愿意嫁给别的男人做妻子。推到那兰家当家的脑袋上不就好了。”   偏偏看着心上人清润澄澈的一双眼,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茬,笑容极为苦涩地接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决定,爹娘又应允了,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若是那进裴府的是搅祸精,希望沐之到时候不要顾念着夫妻之情处处护着他。”   裴清泓对她后面这句并不以为然,男妻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没有财产的继承权,也就没有图谋裴家家产的动机,再说了他娶得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算是体魄不是很强健,那也是个男人,又不是娶一个那种和女人差不多的娘炮进来,搅祸精那肯定是谈不上。   不过这些想法他一点没表露出来,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清风:“这一点嫂嫂尽管放心便是,若是他败坏家门,不劳嫂子提,我自己会动手处置。”   尽管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但裴清泓做事却很少留情面,和左相裴延两父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保留了好名声的同时还让那些人念着他们裴家的一份好。   他既然这么说,荣欣郡主也不好说什么了,当初裴清泓进工部的时候,她还是让自己的父亲照看一下对方,毕竟在她眼里心上人在某些方面正直得有些可爱了。虽然左相本事很大,但能尽一份力她也开心。结果对方自己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从一个默默打杂的变成侍郎最后年纪轻轻就坐了工部的尚书,她父亲那边派过去的人在对方的晋升之路上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她是对方的长嫂不是妻子,没有默默支持的权力更没有反对的权力,最后也只是在裴清泓的书房又蹭了一杯雨前龙井,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在裴清泓在的屋子彻底远离荣欣郡主的视线的时候,她的脚步越迈越快,心里也因为想到的坏主意而兴奋起来。她早就探听好了,那个兰珉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画画的书生,像只小白兔一样毫无攻击力,她从裴清泓这里下不了手,对付一只小白兔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兰珉是文人,还是个男人,这种人最在乎的当然是名声了,自尊心肯定特别强,荣欣郡主已经布置下去,就准备在对方嫁进裴家之前先狠狠地在对方的脸上扇一巴掌。当然不是真的扇,只是在给新嫁郎的添妆礼上放些再合适不过的东西而已。   在太上皇的寝宫里头,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跪在地上做汇报:“荣欣郡主让兰依依为兰珉准备妇人的添妆礼,而且还是非常华贵,都是些妇人才能用的东西,而且看情况,她还有让兰家的女子都给兰珉添上一分添妆礼的意思。”   如果兰珉真的是个注重名节的文人,看着那些妇人用的头饰朱钗、胭脂花黄之类的物件肯定要气得昏过去。即使不那么在意,那脸上也过不去,而且这事情是兰依依那边的人干的,和她荣欣又牵扯不到一起去。   “她倒还有几分脑子。”面上带着精巧的白玉面具的男人面前是一副装裱好了的画像,摊开的画卷上正是裴清泓穿着朝服时候的样子,只是右下角的红色章印却是端端正正的盖好的。   这幅画是兰珉专门请了对书画有研究的工匠去了那歪掉的印章,重新又盖了一遍装裱好了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太叔澜半强迫似的把书画边上微小的褶皱用力抚平,直接拿批改奏折的朱笔就在画上添起字来,一边吩咐下去:“那些添妆礼到时候教人把里头的东西换了。”   跪在地上的影卫又接着道:“不过裴二公子已经教人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换了一遍,主子还要换吗?”   这他还真的没想到,便又问:“他换了什么?”   影卫便一一念了一遍,倒是让太叔澜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裴清泓会去兰家求娶兰珉只是一时兴起,也并不把这个未婚妻子当一回事,但从这一件事情上看兰珉在前者的心里怕是分量没有那么轻。   他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自己作为兰珉的身份的时候绝对只见过裴清泓一次,而且还是在乞巧节猜灯谜上擦肩而过,兰珉的容貌也不是特别出色,完全不应该。   即使是他的影卫,也没有把握能够在和一个人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而且在从未见过对方的容貌之下就凭着一个擦肩而过的印象认出另一个人来。   心念百转千回之间太叔澜的心里就百转千回了万千想法,最后还是对着影卫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裴清泓和兰珉的婚事是定在什么时候?”   “定下的日子是辛巳月壬辰日,也就是四日之后。”   太叔澜完全没想到这么快,朱笔不小心又在画上多添了一横。   “禀主子,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成婚的日子就在四日后,不过裴府那边只准备一套的新服,兰家公子的婚服还没做,但兰家似乎忘了这件事。”      第5章 明日大婚      穷人家的女子会很早的准备好自己的嫁衣,而那些达官贵人或者是商人财主家的娇小姐大部分都是找那些绣工出色的绣娘准备。当初荣欣郡主的凤冠披霞是裴家连着聘礼一块送过去的,嫁衣是荣亲王妃自己为女儿准备的。   兰珉是个男人,即使嫁为他人男妻也无需凤冠披霞,相对男女之间的大婚,男男之间的婚事会简约许多。但即使再简约,这婚服确实不能不穿的,如果兰家没有准备,或者是随随便便地拿了件红衣服充数那丢脸的可是兰珉和兰家。   太叔澜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这辈子还没大婚过呢,虽然是以另一个身份,那也不能有一点点的丢脸:“之前青蓝国进贡的那些布匹应该还在,把它去弄成衣服,再去把城里最后的绣娘弄过来缝制衣物,找个合适理由把婚服送到兰府去。”   “可那是皇宫内的东西,要是给兰家公子招惹上麻烦……”   戴着面具的男人浑身透着一股森冷之气:“下次再说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出现在孤面前了。”   他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要是理由还得让他来想,要这样的属下也没什么用。   跪着的那人立马就闭上嘴,思考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卑职觉得,可以让人以报救命之恩为由把那嫁衣送到兰府去,还劳烦主上您到时候承认一句那布匹是您赐给那人的,这样东西的来源合理了,也不至于给兰家公子带来什么大麻烦。”   太叔澜轻点下颌:“可以,下去把事情办好了再来见孤。”   给那兰家公子用作羞辱的添妆礼在送给那兰珉的时候变成了文房四宝和一些铺子的地契和店契,兰依依被长辈责罚了一顿不说,那些原本答应了一起来羞辱兰珉的妇人也纷纷临时反水,客气话夸奖话倒是说了不少,没有一个敢来羞辱兰珉的。   虽然兰珉在兰家不受宠,可人家是裴二公子亲自定下的男妻,万一裴清泓真的是喜欢兰珉那肯定会把人好好即使心里再不爽,顾忌到裴家的势力,她们也不会干什么蠢事。   没气到兰珉,还给人添了一堆的好东西,荣欣郡主当然不爽,但再怎么不爽只要还想在这个家里呆着,她就不会蠢到下裴家的面子。   裴府送过去的聘礼不归她管,她也不能往里做手脚,只能等新“妇”上门再给人下马威了。   三天的时间转瞬就过去,裴清泓这边已经把太上皇寝殿的工程修建图都完善了一遍,等等叶氏拿着婚服来找他试一试才猛地记起来自己明日就要成亲。   “沐之来把这些都试一试,为娘看看你穿哪一套最好看。”叶氏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她的个头娇小,一进门来裴清泓就可以看到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婚服。   后头的裴清麟已经把手放的很高,但是衣服有太多套,还是高高堆起,看起来非常惊人。   裴清泓感觉自己面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这些衣服都很好看,随便穿一套不就行了,我最相信娘亲的眼光。”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这婚服怎么能随便呢!既然你相信我的眼光,就一套一套的试一遍,为娘一定给你挑件最好看的,保证我儿是全天下最俊美潇洒的新郎。”叶氏一句话就堵上了裴清泓的嘴,让后者一套一套的开始试衣服。   在一边看着裴清麟一开始还挺幸灾乐祸的,结果裴清泓摊开手让侍女给自己穿上那件大红玄色镶边的喜服对着叶氏就说了一句:“等过几年,娘亲的那些布店成衣坊想必生意又会好了几番吧。”   “手抬高点,袖口那里往上再翻一点。”叶氏指挥着侍女摆弄裴清泓身上的喜服,颇为自得的道“那是自然。”她的眼光出挑,名下的铺子有裴家兄弟这么几个活招牌衣服自然卖的比其他铺子都要好,看在左相的份上,那些官员的家眷愿意也爱到她铺子买东西。   虽然岚国律法规定本朝官员不能从商,但没禁止过官员的妻子不能经营自己的铺子,而且为了保证正妻的权益,若是作为正妻的嫁妆的那些铺子,交纳的税金都要比其他店面少了几分。   左相裴延一向廉洁是因为他有个极其会挣钱的妻子,就算一分钱都不贪,裴家上下也能够比那些大贪官给过得好很多。   在叶氏说完话之后,裴清泓就轻飘飘掠了一眼还在那里幸灾乐祸的裴清麟,后者被他那么一看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想起来,如果自家娘亲的铺子大了,那款式肯定多了,自己到时候比二哥就惨多了,他立马就哭着一张脸笑不出来了。   整整试了一个下午,叶氏才心满意足地挑了一件婚服,让下人再熨烫一遍,好让裴清泓明儿个穿。看着自家主子受苦受难却无力分担的小厮十九立马跳出来给裴清泓锤肩捶腿:“穿了这么多件,结果还是选了第一件啊,主子你受苦了,这是我十九头一回庆幸自己没个有钱的娘亲。”   裴清泓笑着摇了摇头:“她其实早就挑好了,只是折腾我一下,心里会好受点。”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个男人,古今中外从来如此。即使叶氏明面上同意,但心里头还是不舒服,要是他真的不愿意,直接拒绝就可以。他之所以会答应,不过是想用这种彩衣娱亲的方式让对方好受一点。   十九又蹲下来给裴清泓锤了锤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自己大腿:“对了少爷,小的差点忘了,刚刚老爷回来的时候说了,让您过去书房找他,就是之前夫人让你试衣服,一直没走,我就给忘了。”   裴清泓穿好外套:“你早点说就能早点解救我了,看来我的书童真的得换个人当了。”   他走出去十九就跟在后头喊:“别啊少爷,您知道我最害怕夫人了,见到夫人就是什么都给忘了,少爷,十九对您忠心耿耿,看在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可千万别换下我啊。”   不过他追得快,裴清泓却是走得更快,没等到个答复就见裴清泓进了裴府大宅的总书房,只得眼泪汪汪地“深情”凝望着书房,就准备等裴清泓出来以情动人。   裴清泓把门推开,大书架的前头站着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俨然是他的父亲裴延。能够生出来他们几个人中龙凤,裴延的模样也是上乘,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因为保养得当,对方的脸还是显得相当年轻,虽然不那么青春有活力,但比起他们几个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   裴清泓先唤了一声父亲,又小心地把门给关好,确定门窗处没有什么破洞导致声音的溢出才移步到了裴延的跟前。   对方却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一来就说主题,而是先把话题扯到了他明儿个的婚事上头:“先说说你明天的婚事吧,你是真心想成婚了,还是说只是为了堵你娘的口?”   “人是我自己选的,家世人品父亲也调查过了,做我们裴家的儿媳很合适不过不是吗?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又有什么要紧,娘亲自己也说过了,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儿子总不至于像大哥那样。”   “别提你大哥那糊涂事了,天知道太上皇当时怎么会为你大哥赐那么一桩婚事,你大嫂就更不用说了。行了我不提你这事,之前让你做的事情我都交由锦衣楼的人处置妥当了,太上皇的寝殿修缮的事情你婚假之后能弄好吗?”   “今儿个已经全部完善妥当,宫里几条密道能够知道的都知道了,有些东西只能给工匠知晓,我也不便插手。”   给皇家修建皇宫和陵寝的工匠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这次修缮太上皇的寝殿也只是翻修上面的楼宇亭台,要是涉及到那些弯弯曲曲的密道,他只担心自己性命不保。   裴延点了点头又背过手去:“今儿个太后又招我进宫了,谈得是皇帝亲政的事。”   “可皇上如今不过十一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如何能够亲政”   “但是太后也说了,当年皇太弟上位的时候不过也就刚刚十八的年纪,他不一样能够震慑朝纲,现在虽然成了太上皇,但一样牢牢的把握住朝纲。现在太上皇是无子,皇家也没别的血脉,可是皇室宗亲里有的是年纪小的。皇上十一岁已经不小年纪,她担心要是皇上再长大一点太叔澜就动了让人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后这是想让父亲早些站队。”   “更准确的说是逼我站队,荣欣郡主的母亲是太后的妹妹,荣亲王就被绑在了太后这条船上。你兄长我只求他能够安稳,你弟弟若是从军,必然能够创一番事业,咱们也就多了一分助力,但在他未有子嗣延续裴家香火之前,为父决不能让他以身试险,裴延长长地叹了口气。   荣欣郡主三年未有所出,而裴延夫妇从未对此有微辞绝不是因为对方是郡主,更重要的原因是,若是荣欣真有了裴家血脉,那裴家就被迫早站好了队。裴清麟如今才十六的年纪,虽然可以成婚可人还没开窍,裴清泓没定下婚事前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三子来谈嫁娶之事的。   “爹,对不起。”裴清泓知道对方为何叹气,不过他实在没办法接受女人。   “好了,明儿个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即使是和男人,也够有你忙的。你就先下去歇着吧,”裴父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养好了精神才能够洞房花烛。”      第6章 大婚礼成      大婚当日裴延一清早就被人给喊醒,迷迷糊糊地眯着眼让下人给他套上衣服,用过早膳之后又换上要穿一天的喜服,不可免俗的是,他的胸前还戴了一颗非常大的红花。   裴府的下人效率极高,也就是短短的一天的工夫府里已经大变样,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红艳艳的一片,平常的灯笼全部都换成了大红色的。门窗上均贴了双喜字,就连府里的下人也是人人身上带着点红,红衣服红裤子或者是红帽子和红背心。   裴清泓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作为宰相的裴延像每一个父亲那样指挥着家里的仆人把歪掉的灯笼移好位置,而叶氏也换上难得艳丽几分的衣裳和管家再度核对一遍客人的清单。这个时候他看着周围的环境总算有了自己即将要大婚的感觉。   不仅是自己的父母没有闲着,就连他的胞弟裴清麟也和下人们一样被指挥得到处转,因为体力好一大早在裴府和兰府之间来回跑。   古代可不像现代那样交通方便,裴清泓刚刚下来就见着自己弟弟从骏马上翻下来哼哧哼哧的直喘气,还好他现在精神不错,神智也清楚,不然怕是会不小心说出你怎么不坐车去的傻话。   毕竟岚国只有马车牛车和驴车,而这些车比起骏马的速度还慢上许多。除了裴清麟,在宫里编撰工作很忙的裴清逸都被皇帝放了几天假,昨儿个刚刚回来的,这门上贴着的喜联就是叶氏抓着自己的大儿子给写的。   白色的衣服在喜庆的日子很不吉利,一向喜欢素色衣服的裴清逸也被套上件很是骚包的紫色衣服,大哥那副皱着眉头被母上大人训斥的苦逼模样让裴清泓心里舒坦不少,感觉大婚的折腾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裴清泓一出来叶氏就立马过来了:“出来了就快点准备和你三弟一块去接新人吧,。动作快一点,不要耽搁了吉时!”   叶氏摆手示意裴清麟把新郎官带过去,管家在那边吩咐吹奏喜乐的队伍紧紧的跟在迎亲的队伍后头。裴清麟利落地翻身上了同样戴着朵大红花的红枣马,开道的人在前头引路,他就只要跟在后头骑着马往前头走,后头是长长的迎亲队伍。   裴清麟未成婚,作为男方家属一起去迎接“新娘”,而已经成了婚的裴清逸连着荣欣郡主则和裴延夫妇两个站在裴府大门口迎接客人。   太上皇自然是在受邀者之列,不过对方只是托人把礼物捎来,人却没有过来。裴家二公子的婚宴办的特别轰动,只要不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受邀者几乎没有人会不抽出那点时间过来参加宴会。   这边裴家人笑得脸都快要抽筋了,小厮拖着大批大批的礼物跑了好几个来回。那一边裴清泓骑着高头大马以比较快的速度往兰府赶。   兰珉同样也是很早就被叫了起来,他是个文弱书生,兰府也不要求他干些什么,就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盯着他,以免兰珉跟着那哑仆在这种时候跑掉。   尽管兰珉对这桩看起来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抗拒,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兰府里和兰珉同辈的总有找兰珉麻烦的,可是从来吃亏的都是他们,要是到时候“新娘”跑了,兰家可没办法和裴家交代。   兰家是书香门第,一向讲究礼数,即使是嫁外甥,也是翻了许多古籍,按照先人的礼法来把兰珉嫁出去。   男子出嫁不同于女子,不需要画很艳丽的妆容,但头发还是要梳的。   京都有名的喜婆被请来给兰珉梳头发,一边梳口里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兰珉还觉得挺新奇的,也就任由喜婆摆弄,但喜服他还是要求自己穿上。虽然不需要弄什么凤冠霞帔,但婚服还是要慎重。   兰珉的婚事定的急,一开始婚服也没人给他准备。虽然在影卫报告太上皇的时候,兰府人想起来婚服这么件事情,但四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兰珉是男人不能够穿女子的襦裙,那些布店里卖的嫁衣肯定是不能用的。   就算是去马上订做一套,即便是京城最好的裁缝也不能够在三四天之间完成一套质量很好的婚服。   燕城豢养男宠的贵族是不少,但是娶男妻的男人很少,光是查礼法就花了兰家人许多工夫,要按照礼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套根本不可能。   兰家去请绣娘和裁缝,结果城里比较好的绣娘和裁缝都因为去接一桩大生意人都没影了,兰家只好让家族里所有女红还不错仆人女眷加紧时间弄套新的婚服出来。   结果到婚前的头一天,时间还是不够,兰家家主急得白头发都多了几十根,兰珉才慢悠悠地拿出一套故人相赠的婚服,说是兰珉帮助过的人的一份心意,连着婚服还有太上皇手敕,是那位朋友求来的东西,说是这婚服里用了皇家的材料,这份手敕只是为了让恩公安心。   上头的章兰家家主也求做官的朋友给看过了,确实是太上皇手敕无误。兰府人看着兰珉的眼神就有点奇怪了,对于兰珉要自己穿婚服的要求也就应了。当然婚服是他们事前检查过的,确定里头没有藏任何小刀迷药这一类的无品才敢让兰珉给穿上。   之前兰依依使坏已经被兰家好好的责罚了一回,这一次看着兰珉那套的婚服,眼睛都要绿了,那婚服里头用的东西,就是兰家给她和姐姐准备的嫁妆全部加起来也不够的,一整套婚服就花了那么多的钱,虽然不是自己的她还是心疼得紧。   看着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表哥穿得人模狗样的出来,她想说些什么羞辱讽刺的话,又被自己的娘亲狠狠地拧了一把,委委屈屈的只顾着痛:“娘你作甚掐我?”   孙氏在女儿痛得惊呼出声之前捂住她的嘴:“他那朋友能和太上皇搭得上线,地位肯定高的很,你现在得罪他,要是他嫁入裴家受了裴二公子宠爱,到时候你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吗?”   羞辱兰珉只是一时之快,反正人也要嫁人了,要是自己以后嫁不得良人,那毁的可就是自己的一辈子。兰依依也不蠢,因为疼痛和嫉妒扭曲的脸被她生生的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孙氏见她识趣,看着兰珉马上要出门去,这才拉着女儿笑着对兰珉说了些吉利的祝福话。   兰依依腆着脸凑过去朝兰珉告饶:“表哥,我以前傻,被别人利用才会做那些傻事,你可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啊。到时候等表哥你辉煌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给我们兰家这些表妹找门好亲事啊……”   她话还没说完,又尖叫起来:“呀,娘你作甚又掐我。”   孙氏瞪她一眼,朝兰珉尴尬笑笑:“依依她不懂事,。”   兰珉点点头:“我知道。”   他把脸转向兰依依这边:“我听说城西的李大夫对治疗女子歪脸很有效用,表妹不妨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好夫婿就看表妹你狠不狠的下心了。”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迈出大门,身形高大的哑仆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面。兰珉凑过来的时候男子身上青竹的清雅香气让兰依依还有点发懵,毕竟兰珉从未和她这么近的接触过,皮相也不赖。   直到两个人走出了大门她才反应过来,扭过头对着孙氏问:“他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丑?”   “不仅丑还蠢!”孙氏看了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一眼,叹了口气又追了出去。   男子嫁人不像女子有那么多规矩要守,但是作为新娘的一方在大婚期间还是不能够抛头露面。兰珉上了轿子,兰家人还是给他准备了一块红盖头,在轿子上可以不盖,但是下了轿子一定得把脸给遮住。   裴清泓也是头一回,他按照叶氏的吩咐,一步步地流程走下来,起轿、回车马、迎轿、下轿,他骑着高头大马要控制住马的速度,脸上还要一直保持着意气风发的微笑,看着就那么几个步骤,一路回来感觉脸都笑酸了。   好在古代的结婚不需要他站在门口迎宾,熬到终于到了裴府,按照规矩踢完轿门他掀开轿帘就把另一位新郎给抱了下来。   对方比他矮了半个头,脸被盖头遮住,但身形看起来很纤瘦,裴清泓把人抱起来的时候觉得腰很细,就是骨头很重,抱起来比身形相仿的女子应该沉了很多。   裴清泓吐纳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人跨过了火盆,期间不断有人说着吉利话,直到他将人安放在大厅中央,两个人之间被由两个大红花的带子连在一块,开始正式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主婚人高喊道。裴清泓拽了拽红带子示意对方转过来对天地相拜。   “二拜高堂!”夫夫二人差不多同时转过来又朝着裴家二老和现任的兰家家主遥遥一拜。裴清泓的腰压得差不多成了直角,而戴着盖头的兰珉则只是很小幅度地弯了弯腰。   差不多裴清泓的腰刚直起来,主婚人的声音就响起来:“夫妻交拜!”   这次兰珉的腰稍微比之前低了点,等到两个人刚刚站好,最后一句也差不多被念了出来:“送入洞房!”      第7章 昏过去了      送入洞房之后并不代表新婚夫夫两个马上就可以做想做的事情了,作为新郎官的裴清泓得接受亲戚和小孩的闹洞房,还得在外头宾客应酬一圈。不过因为他是裴家二公子,又是工部尚书,大家也不敢怎么灌酒,等到裴清逸和裴清越被自己的爹娘逼着来给兄长挡酒,裴清泓这才得以脱身安安静静地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裴府哪里都很喜庆,不过他的房间就更加,除了门外贴着红双喜的窗户,早上还是深色和素色的窗帘和床帘全部都换成了大红色,漂亮的正红色桌布,上头摆着的喜盒也是红色的,糕点是专门让人做的喜字桃花糕,还有红鸡蛋和燃了四分之一的红烛。   好在角落里的香炉燃的是可以提神的旃檀香,他喝的酒也不算多,到不至于烂醉如泥睡着给对方一个糟糕透顶的洞房花烛夜。   裴清泓把自己身上戴着的大红花摘下来搁在桌上,又喝了口茶水才打了打气往另一位新郎跟前走。因为不是女子,并不需要喜婆压称,也不需要有人来验女方的贞洁,不过没有喜婆这样的人来活跃一下气氛,他反而觉得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屋子里是不是都是红色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晕,穿着喜服的男媳妇也是一身红艳艳的,裴清泓小心把对方脑袋上的盖头给掀开,然后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盖头底下的脸很干净,当然因为成亲的缘故,对方脸上还是上了一层淡淡的妆,但是几乎看不出来有涂脂抹粉的痕迹。总体来说,跟他画像,和记忆里的男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在他的记忆里对方的脸应该是比大部分人都要白,并不是那种天生的健康的白,比较像是这张脸长久不见天日,当然对方的脖子和脸是一个肤色,倒不用担心是对方弄了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化了很淡的妆的兰珉脸上多了淡淡的血色,皮肤就显得白里透红,低眉垂眸的模样很安静,和他小时候的记忆里大哥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是一样的姿态,能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不过他的大哥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看书,裴清泓偶尔也觉得大哥太沉迷于书中世界不是好事,兰珉的安静终究和裴清逸有很大的区别。   至少不会有那种呆傻劲,反而让人觉得眉目如画,姿容似雪。总的来说,是一副很让他提得起性趣的尊容。反正想到裴清逸他只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萎掉,但对待自己的男妻,他的身体还是隐隐有点兴奋。   上一世裴清泓有固定的床伴,但是因为还没打算向父母出柜,虽然没有去相亲,但并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只是上床不谈爱。只有真正的坐到了喜床上头,面对面地看着自己的“新娘”,他才再一次的认识到自己真的是结婚了,而且在这种最要命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把灯吹熄了摸瞎好办事?或者是霸王硬上弓,像上一世模糊记忆里电视剧那种色眯眯地扑上去?还是闷葫芦一声不坑直接扒衣服?又或者被子一盖纯聊天不办事?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裴清泓脑海里已经是百转千回,但最后他做出的实际行动还是轻轻地把手搁在对方的膝盖上,然后让那张笑了一天都笑得僵硬的脸变得更柔和些,说了一声:“不要怕。”   说完他就懵了,感觉自己的语气很像是拐卖良家夫男的人贩子,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种时候就应该赶快补救,不能让自己的形象有一丝的崩塌。   不过实际上在对方眼里他是没有崩一点的,毕竟不管是兰珉还是太叔澜结婚都是头一遭,他倒没有觉得裴清泓哪里说的不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着裴清泓的话应了一句:“我不害怕。”   兰珉的声音和裴清泓想象的出入有点大,他能够记得清楚对方的脸,但是不能记清楚对方的声音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毕竟初见的时候是在喧闹的人群里,那种闹哄哄的环境下,自己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兰珉的声音和他的人不大一样,人看起来很是温雅如玉,他想象的是那种清朗的声音,但是实际上对方声线却比较低沉暗哑。尽管有点违和感,但是语调没有错,声音也很好听。   说完这话两个人就僵住了,裴清泓也不知道一时间说些什么好,感觉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瞬间都被狗吃了,他的目光掠过喜床上的桂圆莲子花生物件,突然就站起身来往喜桌边上走。   他从桌上的酒壶里头倒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对方一个盛了半杯酒的小酒杯。   “先喝杯这个,再吃点点心填肚子。”他这一天下来都饿得不行,兰珉作为承受的一方,要守的规矩比他还多,想必腹中更是饥饿。   兰珉把那杯琥珀色的酒液接过来正准备一饮而尽,裴清泓的一只手就摁下他的手,紧接着那只手从他的手弯穿过,将他自己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喝完还露出浅浅一笑:“交杯酒应该这么喝才是。”   兰珉停顿了一下,也把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等他喝完酒,裴清泓就拿了块做工很是精致的喜字桃花糕给他。   “谢谢。”对方显得很是客气,接过他手里的桃花糕,稍有犹豫,还是很小口的吃起来,尽显斯文本性。   等到交杯酒也喝了,填肚子的东西也吃了,裴清泓把床上硌人的的莲子花生都挥到地上,把床两边的钩子放下来,大红色的床帘就落了下来。   在融洽的气氛里,裴清泓身上去解开对方身上繁复的衣裳,他的动作已经尽力轻柔,毕竟调查中对方只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公子,还不怎么受宠爱,是只应该受到呵护的小白兔,这种事情也是头一遭他自然要温柔些。   兰珉就那么坐在那里,略长的睫毛遮住了幽暗的眸光,不抗拒也并不主动,两个人挨得这样近,裴清泓甚至能够嗅到对方发间和身上的清香,不过他的衣服解了一半,就突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手也软软的垂下来,竟然直接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8章 新婚生活      等到裴清泓软软地倒在自己膝盖上,端详了这张脸一会儿,兰珉才动了动自己坐得有些僵硬的腿,动作很轻的把裴清泓的脑袋搁在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上头。   他当然没有在身上携带迷药,毕竟那样太容易在兰家人检查的时候被发现。不过是事先调查清楚了这间房间里燃着的是旃檀香,再让人在把婚服送来之前在这件婚服熏上了另一种很常见的香料。   单是旃檀香当然能够提神醒脑,但两种香料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上好的迷药,还是略带催情成分的那一种。他在事前就服了解药自然不会被迷晕,而裴清泓喝了酒,哪怕只是一小点也会放大这迷药的药效。   虽然他以男子之身嫁入了裴家,成为了裴清泓名义上的妻子,但他同时也是太叔澜,裴清泓不过是他的臣子,又怎么能够这么随便的就屈居人下。   再说了,他也不见得裴清泓对兰珉有几分真心,等到时候他把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全都了解清楚,自然会抽身离开。对现在的他而言,兰珉这个身份很重要,但也不是非要不可。至少这个时候并且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太叔澜就一直是这么想的。   虽然已经嫁人还亲身体验了这一场婚礼,但他并没有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妻的认同感。不过裴清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他最后动不动裴家,裴清泓他还是会尽力护下的。   手指轻敲了三下酒杯的杯延,隐在房梁上的影卫便开始模仿起男子交换时候粗重的呼吸和呻吟身来,他的影卫里从来不乏擅长口技之人。别说是这样的小场面,便是万马奔腾也是没有半点问题。   那药物里的催情成分足够让裴清泓在做个甚是香艳的美梦,要是对方发泄出来,那现场才会显得更真实。果不奇然,影卫模仿的呻吟声响了一阵之后,帐子里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属于裴清泓的呼吸声从粗重低沉到重新平和,房间里有一种男子发泄后的味道之后,在喜凳上呆了好一会的太叔澜才皱着眉,等味道散了一点才又坐回床上去。   他把自己身上裴清泓解了一半的衣服完全解开,整整齐齐地叠放枕头边上。盯着那整齐的衣服好一会,他才把衣服揉乱,在自个的胳膊大腿上弄出了些青紫的痕迹,又扯乱了两个人的头发,裴清泓的婚服和亵衣都被他扒了干净,衣服乱扔在床边上,他这才在熟睡着的男人边上躺了下来。   床帐被人拉了下来,影卫又重新变成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过了不是很久,喜帐里伸出来一只手,又把裴清泓的喜服和压在下头的兰珉的喜服掉了个个,床帐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才渐渐变得轻缓绵长。   待到长夜过去,香炉里的旃檀香已经燃烧殆尽,而婚服上的香气差不多也淡不可闻。原本裴清泓是刚过卯时就要起床去上早朝的,不过皇帝允了他三日的婚假,今儿个他就起得特别晚,过了辰时才睁开眼睛来。   他醒的时候身边的人呼吸还很绵长,对方的脸看上去特别安静,睡姿也很规矩,不像他,手就直接搁在人家的肚子上。   目光所及之处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对方的嘴唇没怎么肿,但是脖子上看起来有红红的印子,很像是吻痕。他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痕迹,但是衣服是脱了的,亵衣也被扔在外头,乱糟糟的。   自己昨天迷迷糊糊之间确实好像是和人做爱了,不过对于自己昨天做的事情他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就记得自己喝了点酒,然后解了对方的衣服,之后的事情完全就记不得了。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喝醉啊,酒大部分都是裴清麟给挡的,他自己喝了两杯白的还是掺了水的那一种。兴许他真的是酒量太差了,上一世他的酒量也是多次饭局中练出来的,作为裴清泓来说,昨天那还是他第一次喝酒。   虽然心有疑虑,但他也没有想太多。毕竟空气中的味道做不得假,而且身体的反应来看他确实应该是发泄过了的。   想着对方应该昨晚累着了,裴清泓穿衣服的动作就放缓,不过等他穿好衣服,对方也就醒了,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对自己起得比他还晚还要惊异,不过那惊异也是一闪而过,快得像是裴清泓看见的错觉。   裴清泓撩开对方垂下来的一缕乱发:“衣服你慢慢穿,我去叫下人打点热水过来。”   兰珉这会儿还在为自己在裴清泓边上睡得这么沉不解,早上刚起来又是最糊涂的时候,便顺着裴清泓的话说了一句:“这种天气,冷水就可以了,要热水作什么?”   裴清泓下意识地扫了下他在锦被下的下半身:“那个地方,还是用温水洗一下比较好吧。”   兰珉这才反应过来,白净的面皮似乎因为害羞涨得通红,实际上对方只是气得:“那就用温水吧。”   “要不要我帮忙?”作为承受方第一次应该会挺疼的,裴清泓自认为是个温柔的丈夫,自然是处处要做到体贴入微。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新婚的妻子脸似乎更红了,对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也不是很不舒服。”   保留对方的自尊心嘛,这个他知道,虽然心有疑虑很想看一看,裴清泓还是在穿好衣服之后为对方关好了门。   一出门他就迎上了三个人,晨练回来英气勃发的裴清麟手里身上的佩剑都还没放,看见他就在远处挤眉弄眼:“哥昨晚睡得怎么样啊,你起得这么晚,该不会是昨晚上累着了吧?”说完这个裴清麟还特意看了裴清泓的下半身一眼,俨然还是对上次自家二哥对他的调侃耿耿于怀。   不过裴清泓可不像他那么面子薄,任由他打量,还很是坦坦荡荡地开口:“睡得不错,倒是三弟昨儿个喝了那么些酒,怕是晚上一宿没睡着吧。”   他这副自若的态度让裴清麟又被梗了一下:“谁没睡着呢,就那么点酒,等我成亲,酒全让你挡去!”   裴清泓笑容就带了几分促狭:“看来三弟这是想成婚了,找好哪家姑娘了吗,二哥让娘亲给你上门提亲去,我觉得李太傅的孙女挺不错的。”   裴清麟跳脚道:“谁想成亲了,我是说以后,以后!我才看不上那个李太傅家里的那个丑八怪呢!”   裴清逸摇了摇头:“行了,三弟你每次都说不赢二弟的,非要挑衅他,吃瘪的不还是你么。”   裴清泓笑道:“大哥说的是,三弟应该懂得谨言慎行,李太傅家的孙女是如何模样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议论,败坏了人家小姐的清誉。那到时候你就不得不负责了。”   裴清麟急了:“我不就说错一句话,才不要对那个丑,不,李家小姐负责呢,我以后不说了!”   “沐之也不要吓唬三弟了,你也知道他不禁逗的。”裴清逸笑着道,又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妻子,接着和裴清泓解释:“我方才已经和爹娘请过安了,等屋里那位要是醒了的话,你带他一块过去吧。即使是男子,礼数也还是得做全的。”   “这个我知道,我会带他过去的。大哥你现在这是?”   裴清逸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怀里的书:“我是想,如果沐之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我就先回去,现在编制正是比较重要的环节,我不亲自待在那里不大放心。”   “真的不再留几天?礼部那边不是批了你三天的假,难得你抽空回来,陪陪爹娘也是好的。”裴清泓看了一眼荣欣郡主的脸色,“再说了,你也这么久没有好好陪陪嫂子了,多在家里头待几天吧。史书的事情再忙,那也就是耽搁两天的事情,到时候再回去那也是一样的。”   裴家三兄弟里头,虽然裴清逸最为年长,但每次拿主意的永远都是裴清泓,他也最得父亲的重视在官场上混得最好。   虽然心头对工作还是放心不下,但裴清泓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点了点头:“那我就留下吧,我这就和荣欣把书先拿回去。”实际上若非荣欣要求过来,他是不准备来这里见自己的二弟一面,而是准备直接走的。毕竟裴清泓同样在朝为官,要见他还是很容易的。   他的时间匆忙,而裴清泓新婚伊始,那么晚还没向爹娘来请安,说不定还没起,绕这边反而耽搁了时间,不过他的运气还不错,刚刚好就碰上了出了房门的二弟,也就没有错过这一次见面。   在被自己的丈夫拉走之前荣欣突然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沐之成婚觉得开心吗?”   裴清泓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当着自己大哥的面问这句话,他还是温和的笑了笑:“他很好。”   等到三人都离开,裴清泓转过脸来就看到了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的兰珉。   后者的目光从离开的荣欣郡主身上移开:“夫君能和我说说,荣欣郡主是怎么回事吗?”      第9章 占尽先机      实际上,开口叫夫君的时候把兰珉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叫出来。不过他曾经在那段特殊的时期扮演过很多的角色,也吃过很多的苦头,夫君这个词倒也不是非常说不出口的词。   对于兰珉这个身份来说,裴清泓就是他的丈夫,而他是对方的男妻,这样的叫法理所当然。当然原本他的心里头还有一点微妙的不平衡,但就是这一点不平衡也教裴清泓眼里的惊喜给完全抚平了。   兰珉开口说话的时候裴清泓注意到的就是前面两个字,尽管两个人在昨儿晚上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不管是他还是兰珉,之前接触实在是少得可怜。他对兰珉的了解除了容貌能够确定,其他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传出来的,到底对方真性情如何,还要日久才能见人心。按照传闻中兰珉的性格,对方不应该适应的这么快才对。   裴清泓又想起上一世婚姻的好来,在交通足够便利,社会相对开放的情况下,婚姻的自由和自主性很高,也能在婚前对双方都有了解。而这一世绝大部分的青年男女都是盲婚哑嫁,除了青梅竹马或者是有一定来往的表兄妹这种情况,很多人甚至连双方的面都没有见过就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了亲。   能不能把日子过好,双方能不能迅速进入角色,这大部分要依仗与新人双方的第一印象和之后的相处,他对对方的第一印象确实很不错,原以为对方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接受现实,但现在看来对方对新的身份的适应程度应该比他还要好。   这种时候他想起那副兰珉的自画像来,也只能用对方真的是心仪自己,所以甘愿下嫁来做这个解释。   斟酌了一下比较合适的称呼,裴清泓走过去的同时开口解释:“子珏能这样称呼为夫,我很高兴,不过在外人面前的话,还是唤我沐之就可以。”   一般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被允许唤本人的字,对方毕竟是男子,如果以夫妻相称裴清泓反而觉得不大自在。更何况在外头的时候,夫人夫人的喊也难免伤了兰珉作为男子的面子。   兰珉愣了一下,改口道:“那沐之能为我讲一讲刚刚的事情吗,我想听。”   裴清泓含笑点了点头:“刚刚那是我的大嫂,当然她也是荣亲王的掌上明珠,荣欣郡主。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他对兰珉会知道那是荣欣郡主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当年他大哥的婚礼也算是办得风风光光很是轰动,兰珉看起来虽然脸嫩,但年纪比他还年长了三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荣欣郡主是何等人物。   要是真的什么都能讲他也就不会呆在这里了,兰珉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本来是想说些什么,想到不符合这个身份的性格也就算了:“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嫂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奇怪,就忍不住多嘴问了句。我们还是先过去向爹娘请安,再用些早膳吧。”   “都听你的就可以。“裴清泓习惯小事上顺着别人,当然大事最好还是由做主。在到裴父和叶氏在的正厅之前,他还是解释了一两句:“大嫂她有的时候可能是会表现得有些奇怪,不过你不要太在意就是。如果她对你有什么敌意,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兰珉点了点头:“我会的。”他并不把荣欣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对方就是有敌意那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来整到。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宽心了。”裴清泓拉着他迈过门槛,对着坐在那里的二位高堂行了礼,兰珉作为嫁进来的新人给公婆敬茶,然后还从裴家夫妇的手里接过了沉甸甸的一份红包。   “起来吧,以后你们就是自家人,进了裴家,那裴家的规矩要懂得守,我们也不会对你们有抬高点要求就希望该安分守己的还是得安分守己,不要看不清楚别人的脸色。”   “娘亲教诲的是。”兰珉把自己的姿态还放得很低,但是裴父问话的时候又直着腰杆显得不吭不卑,做足了文人的清高姿态,又尽到了小辈的孝心,等请安之后两父子私聊之时,裴父还是夸了裴清泓两句:“眼光不错,就是可惜了人家。要不是你把人娶进来,对方说不定能够博取个好功名,从此青云直上。”   “爹你自己也说那是如果的事,能不能考取先不说,就是他现在想去参加科考我也不会拦着。”男妻最大的自由就是不限定他们的各项权利,即使是嫁了人,他们也一样能够参加科举考试入朝为官。   裴父不再提这个话题:“行了,之前你说的那个设想,就是关于驿站的改善现在计划都做出来没有?”   “劳烦爹还这么记得我的这件小事了,规划我是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是最后还需要进行最后一步的完善。这个工程能不能批下来全要看太上皇的态度,那边如果不松口是批不下来的。毕竟预算数额很大,若是……”   “行了,我儿要是想为这天底下百姓做点事情,我这个做爹的哪有拦的道理,要是太上皇不给批,让你娘亲替你承担刚开始的需要的银两就是。也省的总有人说我们裴家发的是不义之财,眼红裴家的这一份产业。”   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那儿子就先谢过爹娘了,要是到时候娘贴进去,到时候我保证以十倍的息还回来。”   裴清泓脚步轻快地回自己的住处去,准备进书房去把关于驿站的改进书再好好完善一下,等到明天上完早朝,他会把这份改进书在私下亲自交给太上皇。除了言官,一个聪明的臣子从来不会在其他人的面前当众给自己的最高上司难堪。   尽管明面上幼帝太叔越才是那个掌权者,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实权是掌握在太上皇的手里头,当初太上皇一门心思要退位,还有不少的保皇派开开心心的过了一段好日子,殊不知这只是太上皇使的手段,太上皇替幼帝管理朝政,就是让文人们连说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皇帝改顶的错处全让小皇帝顶去了,什么好名声都落到了英明神武的太上皇身上,别看现在江山还是先皇留下的唯一的独苗苗的,文武百官的眼中,怕是没过几年,这皇帝宝座又得重新回到太上皇的手上。   先帝是不是被谋害这一件事尚且还未有人敢下确切定论,除了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点,其他的地方太上皇也没有什么做的会比不上什么经验也无的幼帝。古来成王败寇,但名声也不能够完全不顾忌。他不能够完全摸透太上皇当初选择退位的理由,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理解对方的行为。   裴清泓想着如何用组织好话语来打动太上皇,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因此而放缓半分,他很快到了自己的小书房紧接着推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书房里头竟然还有一个人,他扬声询问:“你在干什么?”      第10章 亲了一口      他声音一落,里头的人就像被吓到一样,手里的东西看着就往下掉。好在裴清泓眼疾手快的把东西接住,这才没有导致悲剧的产生。   这些轻飘飘的纸张是他按照顺序整理好的,还没来得及做好顺序标注,要是掉在地上又得花上好一段一番时间去整理。   裴清泓把厚厚的一叠纸放在模型边上,一向令人如沐春风的脸多了几分严肃:“这个书房谁允许你进来的?”   兰珉像是被他的怒气吓到一样,像只被惊吓的小白兔一样瑟缩着肩膀,气弱到:“我在房间里待着无聊,所以出来找你,就到这书房里,一时好奇,就翻看了看。”   见他这副样子,裴清泓的面色稍霁,他也知道兰珉没有太多爱好,就是喜欢看看书做作画,而且对此有很深的造诣。   在京城这种人杰地灵的地方都能说是小有名气。如果不是兰珉的书法画作很少流传出去,等长些时日,指不定就会成为名声大噪的书画大家。这样喜好安静的人无聊了会去找书房待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到这里裴清泓的语气也柔和了些:“如果子珏想要看书的话可以去西苑的藏书阁,你刚来裴府,很多地方还不熟悉,这点是我疏忽了。待会我带你过去,我这个书房放得都是在工部需要用到的东西,要是不小心弄乱的话整理会很麻烦。“这个书房平时还会有专门的仆人打扫,裴清泓自然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放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东西,不过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东西,即使是打扫的仆人也是小心翼翼的,除了纸篓里完全被自家二少爷废弃的图纸,一律东西都是保持原样。   兰珉面上的紧张之色才舒缓开:“我对沐之的差事做些什么很感兴趣,你若是愿意的话,能不能讲给我听?”   反正自己属于婚假期间,这三天时间还是很充裕的,随即点了点头:“自然可以,子珏有哪些想知道的?“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搁在纸张边上绿色的模型:“我方才在上头无意看到邮局,想知道那是什么,也觉得这个模型很有意思。”   裴清泓看了一眼,那个绿色的小模型正是他准备呈上去的邮局造型的模型,连图标他都设计好了,按照上一世自己国家的邮政标志他稍做了改动,整体被刷成绿色的木头模型上头中间的图标是按照时下最流行的花体字写的中字,再加了一只简化的飞翔的白鸽。   “这个是我准备向圣上提议开办的邮局模型,图标设计的不是很好看,如果子珏有更心仪的图案也可以画出来给为夫看看。”   “为什么这上头的字,是中字而不是岚字?”兰珉看了那图案几秒钟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让裴清泓愣了一下,总不能说因为为了纪念上一世自己的祖国,不过想找理由对他而言还是很容易的:“邮局的总部是得开立在我岚国的京都,而京都是大岚的中心部位,我希望到时候设立在国内各地的官员和百姓看到这个图标就能想到京都。”   “沐之果然有心,这图标挺好的,没有必要做太多的改动。”兰珉随手拿了张空白的宣纸,借着搁在阳台上的毛笔沾了点墨水寥寥几笔画了个图案。   裴清泓看着他把图案画完,不由得眼前一亮。原本的花体字被他的改成了更圆润饱满的赵体,又做了相应的变形,那只鸽子的位置也被兰珉调整了一下,感觉一下从一个工科生严谨的画作直接跨越到了艺术品。   “如果沐之不介意的话,这图案就送给我如何?”裴清泓拿着那纸张表现得很喜欢,但毕竟是对方画的东西,哪有不问就取的道理。   兰珉把手里的笔搁回砚台上:“本来就是随便画的,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用吧,能帮到你我也觉得欢喜。”   裴清泓接着给对方讲自己公事上的这些东西,除了邮局的模型之外,他这里还有大大小的建筑模型,有些是自己弄着玩,有些是他准备以后一步步的提出来,尽快在十年内,把他能够想到的全部改革措施得到落实。   他如今所担任的工部尚书,差不多相当于上一世一个国家的建设部长。一个国家的建设部长当然不可能只是负责治理一下水患,除了司水利,他还负责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宫室的修建和山林的管理也都是他的职责之内的事。   先帝驾崩,皇太弟上位又在两年后退位后作为太上皇摄政,从他考科举入朝做官到如今一共六年。裴清泓六年前不过还是个刚刚进入工部的年轻官员,虽然有左相老爹和恩师多加照顾,但做的都是些打杂的小活,人微言轻。   他进入官场的那一年,也正是先帝驾崩,如今的太上皇上位的那一年,先帝驾崩之前,荆州发生了水患。   人心本就浮动得厉害,偏偏荆州的官员是个不管事的,在任的时候捞够油水不说,即使是在水患泛滥的时期也谎报荆州大丰收,也不肯开仓放粮,导致灾民暴动,当地民不聊生。   事情闹大之后,这派去治理水患的官银还被胆子肥的官员吞下一截,派去的救济粮根本不够支持几天。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的裴清泓自告奋勇请缨去荆州治理水患。当时的朝堂上闹得厉害,肯有身份合适的人去干这份苦差事先帝自然是应允,并且将救济的银两和粮草一并带过去。   叶氏也带领京城的众商人捐出了不少财物和粮食,还因为这一次拿到了皇商的牌子。有自己娘亲的鼎力相助,又有前世的经验,裴清泓的在荆州水患治理上自然是立下了大功。   虽然当时也不是没有人使坏,但其中艰难都被裴清泓一一化去。当地官员欺这少年钦差年少不懂事,也有人在百姓中煽动人对着尚未弱冠的毛头小子质疑,结果裴清泓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明明比他们小了那么多年纪,也是刚步入官场的新人,却是处处做事极其圆滑,该雷厉风行的地方又一点也不含糊。   除了表面上的工夫做的好,裴清泓实事也干了不少,自己亲自到治理水患的前线指挥防洪,还下到受灾的民众里头嘘寒问暖。裴清泓本来长相就极好,笑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这张嘴又会说话,加上有心安排,裴菩萨这个外号很快压过了之前不好的传言,甚至有些受过裴清泓大恩的人家里还立起了他的长生牌位。   裴清泓一来就带着罢免当地官员的圣旨,隔壁的知州正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借了官府的官兵,他在一开始先把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要做的事情也就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开仓放粮,巩固堤坝,再命令随行的大夫为灾民治病,提前做好防治疫病的措施。整整两个月他都待在荆州,直到百姓的情况好转起来,才动身回去复命。   当然这两个月期间他也没有忘记时时向京城汇报情况,新任的荆州知府也在他离开之前到任。这一次的水患大功便让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直接提到工部侍郎之位,还准了裴清泓自由择婚的圣旨。   而在他升官没多久先帝就因为突发的疾病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逝世,紧接着太叔澜拿着刚薨逝的皇帝的传位皇太弟的圣旨匆匆忙忙的登基,朝政更替期间,恰逢蕲州发生水患,天下便有流言传出来,说是太上皇下毒害死了还身强力壮的先帝意图篡位,这蕲州的水患便是上天降下来的灾害。就连之前的荆州水患也是上天不忍先帝逝世的提醒。   太叔澜自然是大怒,但他上位本来就多受诟病,在圣旨之前,他也并不是什么皇太弟,也并不与先皇一母同胞,世人皆知有个行军打仗极为有能耐的二皇子,还知道二皇子常年戴着面具以遮住自己丑陋的面容,性情阴郁残暴,手段更是狠辣,无论多硬骨头的敌人在他手里都一定会招出实话。   圣旨上的玉玺印虽然是真的,但圣旨的内容却不一定是真的。因为流言中提到前不久的荆州水患,不等官员主动请缨,太叔澜就把有过治水经验的工部侍郎裴清泓直接委派去了蕲州。   蕲州和荆州本来挨得就近,这一次的当地官员也是个为民着想的,裴清泓又不会去贪墨那些救灾的银两,这一次不过一个月他就带着足够让皇帝满意的情况回去复命。因为裴清泓年纪小,之前荆州治水已经连升了三级,当时的太叔澜也只是奖励了他一些财宝给了对方一些特权。   裴清泓这个尚书之位是在前任尚书年迈退下来之后升上去的,算起来他当这尚书也就才过去一个月,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办邮局便是他要烧起的第一把火。   不过像他这种吹毛求疵的人,对这个图案自然是各种挑剔,偏偏工部的人大部分都是精通土木却不懂艺术的人才,裴清逸专注着书根本没有时间搭理他,邮局的事情他也不想弄得太大被别人剽窃了创意,这图标的设计也就被一搁再搁,还是最初他花了一小时弄出的那个草图。   看着那张图案,裴清泓是越看越满意,在出书房之前,激动之下就揽过自家男妻的腰往对方嘴上亲了一口:“有子珏如此,为夫夫复何求。”   原本兰珉正在查看裴清泓的那些策划,手里还拿着笔呢,猝不及防的就被这么亲了一口,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如羽毛般掠过的温热柔软的触感,吧嗒一下,笔就掉到了地上。      第11章 该怎么办      裴清泓亲完就把人放开了,一低头他就看到了那支掉落在下头的笔,随即弯下腰帮着对方把笔捡了起来搁在了桌子上。   在他看来反正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不过是轻飘飘的一个吻而已,也没有必要太激动。不过兰珉面皮薄,他又是突袭,会把笔弄掉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莽撞了,掩在头发底下的耳朵都有点儿红。   他握拳搁在自己嘴边咳嗽了两声,把呆住的兰珉唤回神来:“待会我要拿着这些东西去小屋子工作,可能会在那里待上几个时辰,尽量在明日进宫前把事情都昨晚。本来是想陪你一块过去了,不过现在可能不能陪你太长的时间。”   他看了看对方脸色,又软和语气商量道:“我让十九带你到裴家到处逛逛,他对这块地比较熟,可以让他带你去认识一下裴家的藏书阁的位置。有什么想知道都可以问他。你觉得行不行?”   他决定的计划很少有变卦的,之前亲自带兰珉去逛也是真的,不过手里的活计让他浑身都很兴奋,与其心不在焉满脸敷衍地带着人去逛,还不如改变主意。   兰珉像是才回过神来,等他说完呆滞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我对这个没意见,沐之的公事自然是更重要,你忙你的就可以,我自己慢慢逛不着急的。”   取得了兰珉谅解,裴清泓就叫来在隔壁屋的十九,吩咐了几句,就自己拿着相关的图纸和企划连着那个深绿色的模型到更适合他思考的环境去做最后的完善。   裴清泓一走开,十九就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句二少郎君,然后满脸笑意地领着兰珉到处逛。叶氏新定下来的规矩,府里的下人一律要称呼二公子的这位男夫人为郎君,免得兰珉因为女性化的身份而不高兴。她虽然不是很认同这个男媳妇,但既然裴清泓喜欢,她也就爱屋及乌,让裴清泓的日子总归是更舒坦些。   十九的嘴巴很甜,又能说会道,普通的东西从他嘴里讲出来就变得有意思。   不过兰珉心不在焉的听着,找了个机会,就让影卫和他换了身份往府里外头走出去。   影卫总不能一直呆在房梁上,便直接取代了裴府的一个木讷的老花匠,准备了两张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换身份的时候,影卫会代替他成为兰珉,而他扮成老花匠出宫,在挑个合适的地方把那人皮面具给另一个影卫,自己则戴上太上皇的白玉面具回宫。   裴府的位置离皇城近得很,在路上也耽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因为这几日裴清泓的婚假待在府内的时间比较多,从大婚当日期他就命人宣称太上皇身体微恙,也就权当自己放个假。   太上皇回到寝宫的时候,贴身伺候他的常秀常公公立马就发觉自己的主子回来了,对待影卫时些许的散漫立刻被他很好的收敛起来,在这位主面前是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谁能够想到人前喜好风雅性格柔顺如白兔的兰公子戴上面具就成了那个令皇帝和太后也要心惊胆战的可怕男人。除了死去的先皇也就是那位当今皇帝的祖父和太叔澜本人,知道太叔澜有两个身份的只有贴身伺候太叔澜的常秀还有几位影卫。   跟着太叔澜的影卫都是按照死士的标准培养的,都是些没有自己意志的存在,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至于他常秀,是打小就跟着太叔澜伺候的,是太叔澜亲密的大伴。   轮细心体贴这宫里没人比得过他,轮狠毒脾性他也是和自己主子如出一辙,不会遭对方厌弃的。   虽然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但在比自己小了两倍的太叔澜面前他能做的就是做小伏低,尽管两个人比其他主仆来得亲密些,但他那心也是始终如履薄冰的。   太叔澜把之前在裴府的画面都从脑袋里清空出去,他批阅奏折的速度很快,又有六部分去了大部分的任务,只花了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就把这两日积攒的折子都批阅完毕,有些还做了详细的批注。   抽空喝了一杯常秀泡的茶,太叔澜总算能够静下来歇一歇:“明儿个若是裴二公子有事情找孤,直接让他去御书房等,不要让他一层层通传上来。”   常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主子另一个身份是下嫁给了那位裴二公子,他诺了一句,又弯下腰低眉顺目的给对方斟茶,太叔澜究竟是什么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这一次自己主子怕是对那裴二公子上了心的。   在他看来,没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叫影卫去查的,即使已经交换了庚帖,兰公子也是可以凭着太上皇这个身份的插手拒绝下嫁的。自己的主子会突发奇想的亲自下嫁,不想放弃兰公子这个身份是理由之一,找东西不放心也是理由只有,但那个毛病又发作了才是主要原因。   想到那裴二公子也是倒霉,娶谁不好偏偏在画像里头选择了兰府的兰公子,到时候哪怕是撕破了脸,那裴二公子就算想逃也是没办法逃开的。   常秀在那里替裴清泓惋惜了一把,茶水就差点溢出来。太叔澜正把面具摘下来准备换上兰珉的衣服,见他出神,轻飘飘地就掠过来一眼。   还没等他问出口,常秀连忙帮他过去整好有点歪的领子,絮絮叨叨又念了两句:“奴才刚刚想,主子这来回奔波实在是累的慌,也不知道那裴府的下人会不会奴大欺主,还有那什么劳子的荣欣郡主,奴才听说也不是什么善茬。”   太叔澜把自己衣袖抬起来让对方把褶皱抚平,对他这话却是不信的:“你刚刚真的在想这些?”   “天地可鉴哪陛下!奴才可心里就只有你一个,自然时时刻刻都是操心您的安危的,哪敢想些别的东西!”常秀冷汗直冒,语气哀切下来,话语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他可不敢让自家主子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东西,敢惦记太上皇东西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不管是死去的元武帝,当初气势嚣张的李嬷嬷,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即使他对那位裴二公子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也难免自己心思诡谲的主子会不会把事情往糟糕的方面联想。   等常秀把衣袖都整理的完美,太叔澜又重新把胳膊放下来,似笑非笑地开口:“我也没说你对孤的一分心是假的,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行了就下去吧,这宫里还有位太上皇等着你伺候呢。”   常秀喏了一句,恭恭敬敬地又退了下去,他对待真假的太上皇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因为太叔澜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也不会允许他在知晓的情况下还对一个假货恭敬如斯。   太叔澜会养成这个奇怪的性子和他的经历是脱不了干系的。在位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让他不爽的存在了,等他从皇位上退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盼着他身边最好到死连女人的毛也没有一根,偏偏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些女人,做出来的事情还如了这些人的意。   模样俊美的男人从眼神陡然阴郁起来,他让这些人开心了这么多年,总得做些事情让他们不高兴一些才是。   在回去的路上太叔澜皱着眉又想起裴清泓来,对他来说,温情这种东西无异于毒药,他在自己的娘亲身上验证了这一点,对他而言亲情抑或者是爱情都是非常多余的东西。   以太叔澜这个身份或者的时候,枕边人随时都可能变成蛰伏的杀手,所以即使是坐上皇位的那两年,他的后宫也没添进任何女人或者男人。但兰珉不一样,尽管兰珉无权无势也没有父母疼爱,但他却可以拥有很多的东西。比如一份真挚的友情,比如和一个男人的相濡以沫的爱情。   可偏偏他骨子里终究还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亲情爱情都可以为了权势或者金钱反目,所谓的得到也是建立在没有足够诱惑的前提下。可裴清泓却又是不一样的,对方的野心他看的很清楚,对方的家世和能耐也摆在那,至少裴清泓对兰珉,除了感情别无所求。   太叔澜的眉头紧锁又松开,手指不自觉得搁在自己的唇瓣上,上头仿佛还停留着之前的温润的触感。   等换回兰珉的身份,他还是没有把关于裴清泓的一团乱麻给扯开,索性搁在那里不去想那么多。这边热心的十九已经滔滔不绝的把裴府的上下情况都介绍了个遍,根本没有发现跟在自己后头的男人实际上已经换了两次人。   等到他说的口干舌燥,兰珉才喊了停:“麻烦你了,这些我都记住了,沐之他应该也差不多出来了。”   十九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啊,我都忘了时间了,这会是晚膳的时间,那我陪郎君您过去,等我去把少爷叫出来。”   “你自己先过去吧,我认得路。”在宫里那会时间他就把影卫弄出来的裴府的地形图都看了两遍,算不是特别熟知,但也不至于走错路。   十九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小的就先去找少爷了。要是您找不着路,就待在原地,也可以向府里其他下人问路,我会马上回来找您的。”   一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十九就匆匆忙忙的走掉了,兰珉则是一个人慢慢走,好好熟悉路线。等到用膳的时候,裴清泓自然是坐在他的手边。   等到用完晚膳对方沐浴的时候,兰珉突然就想起来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当初下嫁他确实有冲动的成分在里头,有些事情也就没有完全的考虑清楚。在加上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刚进裴府到现在的心态就已经可以说有了很大的改变、新婚燕尔,他们晚上总归的经常待在一块,裴清泓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没道理放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抱跑到青楼里夜夜风流的,但长期下药是肯定不可以的。   裴清泓个人不喜欢用提神的香料,之前喜服上的熏香也被洗掉了,他出宫的时候也没有带迷药在身上,所以他今儿个晚上,到底应该怎么办?      第12章 心生怀疑      兰珉这边还没有想好对策,裴清泓就已经沐浴完出来。在裴清泓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兰珉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下了决定若是对方扑上来就直接用手刃把人劈昏,至于后续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处置。   但裴清泓只是一边擦着头发然后错开他坐到了床上,见他不动还催了一句:“热水都已经准备好了,快点去洗浴吧,今儿个咱们得早点睡。”   兰珉哦了一句,把化作手刃的手掌重新翻下来搁在自己身侧,眼神深深的看着裴清泓,一步一回头地往屏风后头走过去。   等到屏风后头的水声哗啦啦的想起,裴清泓这才搁下手里的书,眼神复杂的看着用作遮挡的屏风。   按理说,大婚三日的婚假。他应该是抱着自己的新夫人夜夜笙歌才是,但大婚当日的印象却让他有些提不起兴致。看着兰珉的时候,他有过试图回想那天的影像,但始终的朦胧而迷茫的春梦。   如果是自己喝醉了酒,动作那肯定是比较粗鲁的,但兰珉却没有一点身体不适的模样,表现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他不觉得自己这个新夫人除了满肚子酸墨水就一无是处,对方在书画方面的才学足以让他受到世人的追捧,凭着那些字画,对方也可以一辈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而且兰珉也并不迂腐,而是个真真有真才实学的书生,按照对方的年纪,如果早早的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也轮不到他去求娶。   可偏偏兰珉满肚子诗书学问,却从未和其他读书人一样动过入仕的念头,而是在那小院落里偏安一隅,做起来这闹市里的一个小隐士。   大部分隐士都是在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后才隐居山野或者闹市之中,兰珉却是连科举都没有想去考过。裴家调查的资料显示对方喜欢诗书画画,学识也可以说的上是才富五车,身边的可以用的钱财虽然不多,但去参加科考的钱也还是有的。   兰府对待这个孩子的态度虽然冷漠,但吃穿用度一点也没比其他公子小姐差,每个月的例银拨下来,按照兰珉花钱的速度,即使是不去问账房支银子,考试的钱财也是有的。   兰府是书香门第很少有人入仕是没错,但家里的男丁大部分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有些不入仕是因为没有那个能耐,另一些人不愿意也多是做了教书育人的事情,或者是做了个小县官觉得官场污浊之地不适合自己又退出来。   只有兰珉一个,在府中同辈一次又一次的坚持参加春闱秋闱也完全无动于衷。裴清泓正式入仕到现在都过了六年,更别提之前参加的童试乡试。兰珉还比他大了三岁,这些考试竟然是一个都没参加过,对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本来就有些异常。   只是当初裴府只调查他家世是否清白,没有和不该牵扯的人牵扯上问题,兰珉个人的本性也没有去长时间观察了解。   裴清泓把书搁在边上,只要对裴家没有什么危害,兰珉性子的问题他可以慢慢去了解,反正人他都娶进来了,不做出什么极品的事情,不是完全纯然的小白兔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要是彻底纯白,带出去的话还容易受欺负。   如果兰珉的性格真的有问题,那对方对这门婚事应该就像他猜测的那样并不是这两日明面上表现得那么接受。他和对方有肢体接触的时候能够很自然而然的感觉到对方的僵硬,而那个突袭的亲吻对方表现出来的震惊程度也让他怀疑大婚当天晚上两个人根本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关系。   看兰珉第二日那一点也不怪异的走路姿态,他可不信自己那晚上是直接提枪上阵一点安抚前戏也没有做。   心里既生疑窦,裴清泓也就暂时没有要动对方的心思,不管怎么样,他准备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兰珉洗浴就用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他从屏风后头出来,裴清泓已经闭着眼睛歇息了。他盯着对方的俊颜好一小会,心里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裴清泓原本是习惯睡在里头,不过等他进裴家之后就把位置挪到了外头,要是遭了歹徒,睡在外头的人显然更加容易遭殃,裴清泓这摆出的俨然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他穿着亵衣轻手轻脚地挪到里头去,闭着眼睛却没有那么容易安眠。之前按照影卫提供的情报,对方对那天的事情多少产生了怀疑,好在那婚服上的能够和旃檀香产生反应的药物成分早没了,从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的上也不能调查出什么。   影卫也不是没有询问过要不要找人代替,对方既然已经心生怀疑,那还不如找影卫雌伏其身下,毕竟他们这种按照死士标准的影卫是没有做人的尊严可言的。这样的话,也能消了裴清泓的怀疑,也不需要他这个太上皇屈尊。   兰珉想象了一下影卫代替自己在裴清泓身下喘息呻·吟那个画面,一个冒牌货,顶着他的脸和他的夫君做最亲密无间的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怒不可遏。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影卫提出来之前他也就只是把这个想法搁在在角落里。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否定了对方的这个提议,提议的影卫甚至还因此遭受到了一些不伤及筋骨但心理上很受折磨的小惩罚。   裴清泓的存在实在是让他觉得有点儿为难,兰珉侧过来脸来看着自己年轻的夫君近乎完美的容颜,简直有种不知道拿对方怎么办才好的感觉。通常这种让他觉得心烦的存在都会在很短时间内命归黄泉,但这个是他头一个的枕边人,对方带给他的心烦的同时也带来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兰珉觉得,在明儿个早起之后,他得“开诚布公”的和对方谈一谈。      第13章 几番试探      叶氏家里养生的方子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要要求小孩子每日早早起来,要保证足够充足的睡眠。也因为叶氏的持家方式特殊,裴家不像其他世家有一堆的规矩,除了新人进府的次日,平时都不需要早早起了去给两位大家长请安。   一般早膳都是厨房会按照个人的习惯的送进私人的房间里头吃,如果有特殊情况的可以让厨子单独给做一份,不需要专门聚在一起用餐,不用担心自己会去晚了吃不到东西。   这些裴家的规矩,长辈介意的一些重要的细节。裴清泓在昨晚就跟兰珉把要说的都说清楚了。叶氏要求自己的孩子拥有足够的睡眠,平时没有意外的话,她自己也起得挺晚,如果早早起来去献殷勤反而会留下不是很好的印象。   也因为这样,兰珉没有特别注意控制自己睡觉的时间,毕竟在宫里的时候他难得睡得这么早,而等到几日后裴清泓需要开始上早朝,他得比对方更早起来才行。   昨儿个入睡的时候兰珉还想得好好的要早些起来,结果一大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头边上就凉掉了,他准备开诚布公的计划一再被他暂时搁置。   他看来房间里用来计时的沙漏,自己醒的不算晚,只是裴清泓今儿个实在起得早,离开的也有些早了。   起身的他身上的被子被角被人掖的很好,衣服是整整齐齐的摆在他的手边上,房间里的架子还摆着温水,桌上摆了裴清泓说过的会单独送到房间来的早膳。   仆人还特地用了那种做工精良的红木盒子装着,等兰珉打开的时候,里头的吃食还是热气腾腾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知晓他口味的缘故,这个食盒里摆了满满当当的好几层,各种点心都有,足够三四个胃口很好的人吃的。   听到屋里头的动静,门外头的敲门声也响了起来:“郎君醒了的话,可以让小的进来吗?”   兰珉把手里一块精致的点心搁下来,确认自己的穿着没有任何失礼之处才出声:“你进来罢。”   有着清秀样貌的小厮十九抱着一堆的宣纸进来,后头还有个模样清秀的书童:“少爷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您作画用的,屋子里有桌子,不过他不常画画,所以宣纸都搁在外头让我等您醒了给搬进来。”   把一大摞生宣和熟宣搁在长桌上,他用袖子抹了抹自己额头上因为来回搬东西渗出来的细汗,又拿出一串的钥匙递给兰珉:“您的嫁妆都搁在在库房里,这个是库房的钥匙还有里头箱子的钥匙,少爷要我把它交给您管。里头笔墨纸砚都有,您可以挑好了合适的吩咐我拿就好了。”   兰珉从十九的手上接过钥匙:“他还说了什么?”   十九喘了会:又补充道“对了少爷还说了,除了兰竹菊四位管事,其他的都可以任您差遣。像磨墨这种事情,都可以吩咐我来做,我是少爷的书童,也就是郎君您的书童了。对了,这个是竹意,是以前大少爷身边伺候着的,他很懂笔墨纸砚这一方的问题,如果您要什么砚台之类的问竹意都可以。”   那把砚台和笔墨摆好的清秀小厮点了点头:“见过郎君,笔墨这方面的东西您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的。”   十九又补充了一句:“啊,还有一件事,少爷说了,他今儿个要做最后的修缮,等到明儿个上早朝就能一下通过,不然还得重新再来一遍。您要是想去哪里逛,都可以找我陪您。”   裴清泓院里房里配的都是性取向十分正常的小厮和粗手粗脚的大汉。虽然丫鬟更细心,但因为兰珉和裴清泓都是男人,男女之间需要避嫌。免得时间长了,有些人生出来不该有的心思。   兰珉表示自己知道了,十九便退下去关上了房门。竹意还帮着给兰珉磨了一会墨,等到兰珉开口让他出去,这才退了出来。   他没有回头,不过步子迈得不是很快,等到走远了才加快步伐往裴清泓在的地方走。   等到了相对偏僻的后院,他挪开地上圆圆的石门往地下通道的楼梯走,手里还持着灯盏免得看不清路摔了下去。   因为裴清泓自己就是建筑方面的天才,这属于他的地方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都设计了很多的密室。不过很大一部分他都是用作安静工作或者是躲避不想见的客人和存放东西的地方,只是相当于在院子里多扩展了一部分的空间,并没有特别的隐私性可言。   十九下去的时候几乎要被茫茫的书海淹没了,除了下来的路有点黑,地下室里很是通亮,墙壁上镶嵌着的都是当初太上皇赏给裴清泓的夜明珠。   因为这里非常安静,没有废多少工夫,他就在第三排的书架找到了在竖着的屏幕上画工程图的裴清泓。   “二少爷要我送的东西我都送过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我在里头多留了会,无论是他拿笔的姿势和泼墨的都没有任何问题。和兰家那边说的是一样的,而且根据世面上头流出来的兰公子的画作,应该是同一个人。”   “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等竹意从地下室离开没多久,负责做东西的厨娘又下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些吃食:“刚刚郎君没吃完的东西都有人送回厨房来了。据说兰公子最喜欢的绿豆糕里也按照您的吩咐加了很少的莲蓉粉,这是按照您的要求写的单子,郎君动了很多的和没吃的我都圈出来了。”   那胖胖的厨娘添了一句:“您回去再问问郎君他还有什么不爱吃的,不然食材浪费太多了,夫人又会不高兴的”   等厨娘走了之后,裴清泓从衣兜里掏出来另一张单子,上头写着兰珉平时爱吃的东西,原本是他为了让新夫人过得更舒适点弄来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递给厨娘。   仔细对比了一下单子,裴清泓才把其中的一张单子给撕了干净。如果是临时替换的假新郎,那自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一点破绽也无,既然画画的是一个人,细节也没有任何问题,那就不至于是兰家为了不想嫁人而另外弄出一个人来。   人既然是他自己选的,也不至于一开始人就盯准了裴家对兰家下手,裴清泓松了一口气,反而对自己怀疑了兰珉有几分愧疚之心,等明天下了早朝陪人去逛逛京城好了,还有之前央求苦无斋主人求的东西也可以用作赔礼。   原本他是准备把那东西在一个月后太上皇的生辰拿来当作寿礼的,兰珉的生日和太上皇的是同一天,他肯定得很晚才能回来过。   他先前是没准备兰珉的生辰礼物,现在想想还是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媳妇的好,也算以表歉意。   因为裴清泓有很长时间待在地下室里头辛勤劳作,兰珉自然又找了时间出了一次裴府,等到他批改完奏章,站在他边上的常秀突然惊叫起来:“陛下您的胳膊!”   太叔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上头一堆的红点点,密密麻麻的看着很是渗人。   “陛下这是又吃了有莲蓉的点心吧,这御膳房真是太大胆了,您别挠,奴才马上给你去拿药膏。”   “不用了,不是这个地方吃的东西。”   “可是您这疙瘩?”常秀还是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家主子,就好像这个疙瘩不是长在太叔澜手上而是长在他自己身上。   “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特别痒,去给我找件可以完全遮挡的长衣服,记得朴素点的,今儿个我要早些回去。”   这莲蓉想都不用想就是裴清泓放在点心里的,对方又不是傻子,有所怀疑了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要是他现在就用药膏消了肿,到时候回去就不大好交代了。   好在以前的时候太叔澜喜欢以不同的身份游走在大街小巷,这宫里头的还是有很多平民的衣服。   “陛下就放心吧,影卫绊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情,您还是快些回去把这胳膊上的肿给消了,奴才真是看着都心疼。”   等到太叔澜离开了皇宫,常秀才叹了口气。裴清泓会怀疑兰府临时换人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就是想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因为太上皇太叔澜和兰府的兰公子兰珉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身份从了父姓,而另一个身份从了母姓。   说实在话,虽然和自己的这个小主子如斯亲密,但他有的时候实在是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要是换做他,早就在先皇死了的时候把兰珉的这个身份公布于众,好歹也可以利用自己在皇家的身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太叔澜作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皇子的时候不能做些什么还说的过去,可是先皇都死了,当年的大皇子也成了先皇之一,太叔澜还是仍旧保留着两个身份,脸上的伤也都好了,作为太叔澜身份时候的面具却还是时常戴在脸上。   大概是先皇对自己主子的影响太深了,也可能只是念旧。常秀本就擅长揣摩人心,虽然不是心理学家,但他见过的皇家人做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太叔澜位高权重却没什么喜好,总得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才是。   想到裴家那位二公子的时候,常秀就又叹了口气,他还是隐隐觉得,自己的主子不可能这么长久的瞒下去。      第14章 有话想说      等太叔澜换回来自己兰珉的身份。很快便有意地让下人发现了自己手上起了疹子的情况,不仅是手上,他脸上的皮肤也变得通红,把伺候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叫大夫的叫大夫,通知裴清泓的去跑到地下室通知。   “只是小毛病而已,没有必要弄成这样的。”兰珉的声音不大不小,不过完全湮没在众人嘈杂的声音里,可没人听他这个主子的,结果小小的毛病把叶氏都惊动了。   说是惊动也不然,只是恰好那个去给裴清泓报信的小厮是个不够稳重的新人,芝麻大点的事情硬是弄得好像失火了一样。又碰上叶氏,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搞得叶氏还以为兰珉得了什么大病。   站在叶氏边上的荣欣郡主问了一句:“什么事情这么慌张的样子?”   那一脸惊慌的小厮声音倒是怯怯:“郎君身上起了好大一片红疹子,看起来非常吓人,他们叫我去喊大夫过来。”小厮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说话含含糊糊的,把兰珉的病情就硬生生的夸大了几分。   “这什么红疹子这么吓人,不会是得了天花吧?”这府里叫郎君的可只有兰珉一个,荣欣不喜欢他,自然是盼不得对方好的,这小厮说的又这么唬人,她当然就往糟糕的方面想。   天花在岚国一直算是大事,叶氏虽然不见得认为兰珉就是生了天花,但有了这个猜测就得去看一看。   几位女眷刚踏进裴清泓的卧房,就看见对方正站在那里,兰珉坐在椅子上袖子挽起至胳膊的中间。   裴清泓手上拿了支看上去就很清凉翠绿色的药膏,动作格外轻柔地往兰珉的胳膊上均匀的抹药膏,那红红的一片疹子抹了膏药也变得没那么面目憎人。   不过一眼就吸引了荣欣的倒不是这疹子,而是裴清泓那温柔专注的模样,一个动作温柔长身玉立,另一个清雅如竹柏,即使同为男性,也是美好得像一副画卷。   但这画卷越美好,在荣欣郡主看来确实越发刺眼,肚子里酸水直冒,恨不得坐在那里手上生了疹子的是自己。   这个时候屋子里倒是和平常一样规规矩矩的,也没有那小厮描述的,大伙都慌慌张张的,好像发生什么天塌了下来的事。   兰珉看到了叶氏想要站起来请安,结果裴清泓又把他摁住:“别乱动,就一点马上就要涂完了。”   兰珉便安分坐下来,口头请了安,等着裴清泓把两只胳膊都涂得一样匀称,他才随裴清泓一块站了起来。   裴清泓把药膏放起来,在小厮端上来的水盆中净了净手:“娘亲怎么也过来了?”   叶氏看了看这府里阵仗,问起缘由:“先前通报的小厮说院子里闹腾的紧,我就过来看看,这怎么回事?”   裴清泓坦然认错:“我听人说往绿豆糕里加点莲蓉粉会好吃些,就让厨娘往里头加了些莲蓉。早上结果早上子珏吃了这个点心身上就起了疹子,就和娘亲你吃了桃花做的食物会起桃花癣是一样的。总之是我的错,下次我会让厨房记清楚,要是有东西是有莲蓉的的,不会再让子珏吃了。”   荣欣郡主就看不得他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个我知道,那种用莲子和绿豆做出来的莲蓉绿豆糕味道确实很好,在这种时节吃再好不过。兰公子也是刚进裴府的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没有和厨子交代,沐之也是好心。”   兰珉也面露羞愧之色:“嫂嫂说的是,我确实没有和厨子讲清楚我有吃不得莲蓉。”   裴清泓还想说些什么,叶氏开口把话题给打住了:“够了够了,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下次让厨房注意点就行了。这大热天的,少闹腾点。”   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厮最后被罚了这个月一半的月银,该散的也就散了,荣欣郡主没看到一场好戏,脸色当然就说不上特别的愉快。   她眼睛可没有花,刚刚那兰珉对着她抛来的分明就是挑衅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白兔皮的男狐狸精了,要不是她修养好又没有证据她当初就发作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只要有叶氏在,她再闹腾也闹腾不出来什么波浪。自己的这个婆婆看起来好说话,却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将裴府搅得家宅不宁,再怎么对兰珉那个男狐狸精不满,她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个被婆家厌弃休回家的地步。   所以她想做的就是努力搜集兰珉所有不好的,一旦叶氏站在了兰珉的对面,就算裴清泓有心相护这裴府也没有他兰珉的立足之处。   兰珉就是故意挑大家都不注意的情况挑衅荣欣郡主的,不过看起来对方还没那么蠢,理智尚在也能忍住这点气,等到自己胳膊上的那些疙瘩一点点的退下去,他把袖子放了下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而几乎是于此同时,裴清泓也开了口:“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两人愣了一下,又同时开口:“那你先说。”“那沐之先说吧。”   裴清泓不由和对方相视一笑,这回是他先开的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等明日早朝回来和你一块去京城看看,子珏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明儿去外头看看自然是好。”兰珉面上带了几分犹豫,但在裴清泓堪称鼓励的目光下还是开了口:“其实,我今天只是希望沐之能够答应我一个请求。”      第15章 坦白从宽      裴清泓愣了一下:“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说一说是什么请求。”   兰珉让裴清泓坐在椅子上,站起来低着头:“在说这个请求之前,我想先和你坦白一件事情,希望沐之不要因此太生气,伤了自己的身体。”   裴清泓神态平静的看他:“说吧,什么事情,我不生气。”   “你真的不生气?”   “我不生气。”裴清泓感觉对方这个态度像极了自己上一世的那个小侄子,每次犯了错都得得到他的保证才肯认错。   “你真不生气那我就说了,其实大婚那天的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是你自己昏了过去,然后我在身上制造了痕迹。”   “你的意思是你给我下了迷药?!”裴清泓的声音不由得就扬了几分。   兰珉摇头:“那天婚服上头的熏香,只是和香炉里的香混合在一起成了迷药。”   裴清泓随即很快又冷静下来,对方肯摊牌那肯定是有别的的打算,他冷声质问:“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没有昏倒,你在房间里头呆的时间可比我久?”   青年干脆很坦然的回答:“我在事先服了解药,裴家守卫森严,直接带迷药或者武器进来并不理想,但要知道裴家在你的新房里事先点了什么香却不是什么难事。”   婚服上肯定是不能够涂抹迷药的,他用来熏衣服的香料也是常用的药材,不会引起守卫或是丫鬟的注意。   裴清泓眉毛皱起来,他原本以为裴府的守卫足够森严,结果对方就这么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打破这个认知,兰珉这么一个弱书生似的人物都能利用药物把他给迷倒,这还是在对方无心加害的情况下。   要是对方用了毒药,那他是不是就这么直接死在房间里了。虽然只要兰珉想活就不会这样做,但保不准就有一心报仇的裴家的仇人,想到这里,裴清泓就觉得背脊有点儿发凉,看来待会这方面的疏漏他还得再和娘亲提一下。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先处理兰珉这边的事情,他的面上虽然没有什么怒意,但语气里多了一分讽刺和挑逗:“那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想通了?想和我行鱼水之欢?”   他站起身来,目光从兰珉的脸上扫到对方的下半身,又从那个地方轻飘飘的掠回到兰珉的脸上去。   青年本来就比常人白皙几分的面容因为羞窘涨的通红,不过对着自己的目光却越发坚定:“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也请求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在我不想的情况下不对我做那种事情。”   他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而小白兔对着他这个恶狼一般的人物请求不要伤害他。   裴清泓顿觉心中憋闷的紧,他作为裴家二公子,凭着这一副好皮相就是不学无术也大赶着有人要嫁给他,何况他确实非常优秀,如果不是因为那副送来的画,也这婚事不一定能成,他兰珉凭什么这么嫌弃他。   想到这里,他往兰珉的方向逼近了好几步,步步向前直接就把人抵到了墙壁上:“你嫁进了我裴家的大门,就应该有这个觉悟才是,让你的夫君日日守着自己的妻子不动,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吗?”   兰珉把脸偏向一边,耳朵都要红得滴出血来,声音也有几分结结巴巴:“过,过分。”   “那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不,不行,不改变主意。”兰小白兔还是结结巴巴的但是眼神清亮就是不改变主意。   他这个态度一点作用都没起,反倒激怒了裴清泓,他把对方的脑袋挪过来,对视着对方的眼睛,平时的清润的声音也听起来多了几分危险:“既然不同意,你当初进我裴家的门干什么,那画像是你画的没错吧,拿那画像让媒婆进我裴家大门求娶的也是你没有错吧,你现在这个意思是,玩我?还是说兰大公子家大业大不把我们裴家放在眼里?”   “我没有!那画像是我画的没错,但画像是我的表妹兰依依混在画像里给我的,这婚事也没有寻求过我的意见。”   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好一段时间,裴清泓挫败的松开手:“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写下和离书,咱们断了这份乌龙姻缘,你的路准备怎么走,我不拦着你。”   兰珉连忙开口:“那也不可以!”   裴清泓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这个不可以那个也不可以,你当我裴清泓是什么人?任你玩弄的宵小之辈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青年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但却没有后退,反而往前站了几步,紧紧贴着的背裴清泓站着,“那画是我画的,虽然是表妹做出的乌龙事,但能够结成这婚事,我也确实有几分欢喜,但如果是要行云雨之事,这个能不能缓缓?”   裴清泓转过身来就刚好对上他的脸,他冷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珉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结结巴巴道:“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怕疼。”   裴清泓觉得荒谬无比,大笑了两声讽刺道:“这个理由,兰公子觉得能说服自己还是能说服裴某?既然兰公子怕疼的话,那又为何不肯接受裴某的和离书,一纸和离书,与君相分散!裴某不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你若走仕途,裴某定不会从中阻拦。”   “不是,不是因为那样,若是我因此被休离回家,兰家不会放过我的。”兰珉显然并不想放弃这一桩婚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那里小白兔模样的青年身上就突然多出几分阴郁之感来,最后,也总算拿出来一个能够让裴清泓勉强接受的理由:兰珉在兰府不仅不受宠,而且还老是被人欺负,特别是兰依依二姑家的那个表哥。对方是个家中出仕而且喜好男色的风流浪荡子,曾经在兰珉很小的时候对其欲行不轨之事,虽然没有得逞,但是还是给尚且年幼的兰珉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兰珉确实对他心有好感,但是还没到能够克服那种严重的阴影的地步。第一天洞房的时候是情急之下逼不得已,现在真心要好好过,自然不能再把话瞒着。   看着因为“交代了”这段往事而浑身都透着阴郁之气的男人,裴清泓只觉得自己心里头很烦躁,说实话,兰珉的性格还是挺符合他胃口的,而且这种心理疾病,作为半个现代人来说他也非常能够理解。   要是搁在他身上他说不定就变态了,兰珉性格软一些,也就是这方面有阴影。裴清泓是那种比较传统的男人,对婚姻的缔结可以说很重视,所以才会说出当初只娶一个人的话来。   一个符合自己胃口的人在两个人已经结婚的情况下,也说了心悦自己,只是因为小时候受过的伤害对这方面不大能接受,他作为丈夫,自然应该体谅,而不是狠下心去把人推回兰家的豺狼窝里去。   再说他们还很年轻,等感情再深一点,这个伤口抚平了那这事情就不是事了,对方肯坦诚就说明了他的诚意。他把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搂了搂,用一种温和又无奈的语气开口道:“我现在脑子很乱,你等我明天早朝回来,再让我想想清楚。”他肯定还得让人去兰府查查这些私底下的事情。   手触碰到的身躯有点僵硬但又很快放松下来,清朗的嗓音里难得还被逼出来一点儿哭腔:“好。”   这天晚上裴清泓自然是不会再有动兰珉的欲望了,第二日早上的时候,他一大早就带着自己的邮局的策划往皇宫赶。兰珉走的道比他更快一步,在换上太上皇的衣服之后,这给兰家泼脏水的事情自然很快也就吩咐下去。   那兰依依的表哥确实是个风流浪荡子,也确实干了不少缺德事,不过兰珉的这些事情,自然是子虚乌有编出来的。   负责处置兰家事情的人站在台阶下头向太上皇请示:“那兰依依的孟姓表哥若是出了篓子怎么办?”   低眉顺目的常公公替自己的主子系好腰带:“上早朝的时间差不多到了,陛下您该出去了。”   太叔澜转过身来,一只手在背后朝那人做了个滑动的手势,在下头的人立马就心领神会了:“奴才晓得了,铁定把这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还请主子您放心。”   那个动作的意思是,死无对证!      第16章 通过通过      早朝的时候自然又是幼帝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之上,太上皇作为摄政之人坐在皇帝便是。雷打不动的还是戴着那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具。   当初太上皇坐皇位那会,也不是没有人想过戴上个一模一样的面具去伪装成假的皇帝,再联合周围的人叛变。不过那面具是先皇,也就是当今宏文帝的祖父太上皇的父亲赐下的,打磨面具的材质原本就是极其罕见的玉石,上头的图案又是极其复杂。   即使有心冒充又不能让人对着那面具临摹下来,再说太上皇边上伺候的又是些死脑筋。想要证明冒充者不是太叔澜很容易,但要证明他是太叔澜却是难上加难。   太叔澜虽然年轻,确实皇室里头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当时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皇子的时候,就被夸赞根骨奇佳,对方后来也确实在武学上有很深的造诣。   太叔澜可以说是死去先皇一手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手段狠辣,做事情从来不拖泥带水,行军打仗也是实打实的一把手,在众人有限的记忆里,对方也不是一出生就戴着个面具,而是在宫里的一场大火之后因为受伤才用面具遮住了可怖的面容,而戴上了面具的二皇子性格变得越加阴郁,却也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真正的走进了朝臣乃至岚国百姓的视野里。   当时太叔澜在敌国眼里那就是战场上的煞神,加上太叔澜容貌丑陋的传闻,在民间,玉面将军这个可以说是很动听的名字却是可止小儿夜啼。   六年前太叔澜上位虽然疑点重重,但先帝不过只留下五岁幼子,他的手里又握有重兵,虽然遭遇多方面的质疑,太叔澜还是成功地坐上了皇位,并且以铁血的手段迅速的巩固了朝政。   不过太叔澜即位两年后岚国可以说已经是相对稳固,结果他又心血来潮退了位。   有人猜测是因为太上皇心仪自己的嫂子如今的皇太后,才从皇位上退下了。也有人说是因为太上皇做皇帝时候实在是太不自由,处处都要受到限制不说,还得接受大臣往他的后宫里头拼命塞女人。   从皇位上下来,挂了太上皇的头衔,却还是行皇帝之事。好名声都是他得了,坏名声却全部推倒小皇帝不懂事上,想娶个什么人也不用去计较这人身后的家世背景,简直是天底下最舒服痛快的存在。   关于太上皇退位的理由众说纷纭,但这对裴清泓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幼帝已经逐渐长大不再满足于只做个傀儡,而在朝堂之上,即使宣布了幼帝亲政,也没有人敢把太上皇的一句话不当回事。   就比如现在,明明幼帝太叔越早早就坐在了金椅子上,朝臣也全部都到齐,但太上皇没来,这个早朝就没办法开始。   就在文武百官开始议论纷纷的时候,太监尖细的嗓音总算在朝堂上响了起来:“太上皇驾到!   裴清泓看着小皇帝表情骤然变化,从那种不满的表情迅速地转化成那种惴惴不安又讨好的笑容,还脆生生的叫了一句:“皇叔!”   等到太上皇坐定,太监便扬着尖嗓子叫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臣一个个的上报,然后又是和往常一样该争论的争论,该被驳回的被驳回,真正在早朝上上奏的事情并不是很多,除非有人犯了众怒,不然大部分人都是直接上书给皇帝。   当然批奏折的大部分都是六部,然后再到太上皇手里,通过以后再实施下来。等朝堂上安静下来,站在皇帝边上的大太监便又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给重复了一遍。   因为昨儿个的缘故,原本准备私下再去见太上皇的裴清泓决定速战速决,在早朝上就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裴清泓有事启奏。”   裴清泓是纯臣,说的话做的事情也没有对做皇帝有害处的,而且在太后的教导中,裴家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小皇帝见着这面孔就觉得亲切,不由开口:“爱卿有事便讲。”等到说完小皇帝才觉得不妥,忐忑的看向自己身边的太叔澜,在感觉对方没有任何不悦之后才松了口气。   “臣提议,在我大岚开设邮局。”   “邮局是什么东西?”马上就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裴清泓便拿出先前准备好的策划和模型让人呈上去,拿着展开的图纸侃侃而谈:“邮局和驿站的功能相似,但驿站平时只用作负责传递官文提供食宿,而邮局的话则是以官府的名义来为百姓传递信件和包裹,如果能够和商家建立联系,也可以为他们负责邮寄一些货物……”   在大岚,民间实际上已经开始邮寄的这种业务,但并不完善,也多是商人建立起来的,稳定性不高,没有专门的门面负责这一类的业务,而裴清泓想做的就是让大岚能够把整个邮局的业务发展起来,不仅吃下这一块肉,等后期也要把相应的快递业务做起来。   大岚的官僚机制虽然比不得他上一世的政府机构,但也是相对清廉,大部分官府还是能够让百姓放心的。因为不能耽搁太多时间,他用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工夫把自己大致的想法都讲清楚了,包括邮局带来的好处盈利的方式,加急件和普通件等等等等。   但他讲完有赞同的也有很多质疑声。   “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可是这邮局的业务投入未免太多,而且让官府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去做这些事,未免对公差也太过轻慢。”岚国的大部分官员可没有什么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无论是士农工商,士商工农,士大夫永远都是排在最前面的。   “是啊,邮局这个听起来是造福百姓,可真的能够为国库添上多少银两?八百里加急跑坏了多少好马,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裴尚书提出来的想法还是不要来的好。”   当然也有赞同裴清泓的声音,只是远远不如这几位来的响亮。裴清泓紧接着给出了一组数据,就是关于邮局的盈利模式和大致能够盈利的数量,他还强调了邮局的其他好处,以及未来现金流的可观性,当然为了能够让大家听懂,他把比较专业的术语都尽量的用日常的话表达出来。   不过邮局能不能成还是得看上位者的事情,小皇帝比较年幼,也就看着站在百官之首的自己外祖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开口说了一句:“朕觉得这邮局的事情还是不……”   他的那个不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略沙哑暗沉的嗓音打断了:“孤把裴爱卿呈上来的东西都看完了,孤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底下立马就一边倒向了裴清泓:“臣附议裴尚书的提议。”   “臣附议!”“臣也附议!”   原本准备还要一场大战的裴清泓愣了一下,终究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第17章 快点回家      裴清泓作为工部尚书,水利交通都是他的管辖范围,提出开设邮局是他考察之后还参考了作为大商人的娘亲深思熟虑的事情,数据样样都摆在那里,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上位者去采纳自己的意见。   即使前期的投入占了相当比例,但是落实下去,并不只是说只是方便了百姓邮寄东西这一个好处。在大岚,着书立传,卖弄文字那都是文人办的事情。岚国的活体印刷已经相当发达,开办书局大却几乎都是私人做的事情。除了邮寄信件还有东西,他还想利用开设在各地的邮局买朝堂所发行的报纸,就冲着京城那些文人的影响力加上朝廷的支持,这报刊不愁销量和发展。   裴清泓从来不怀疑舆论的影响力,一旦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在百姓间流传并具有了相当的公信力,作为开办方的朝廷在某些时候就可以在某些时候左右舆论稳定民心,就冲着报纸的影响力,裴清泓也相信上位者不会去拒绝这一份好处。   每个朝代都要自己的缺陷,大岚很多的行业都是由商人去承包,官府却没有相应的机构去争抢这一方面的肥肉,国库的大部分收入都是依赖商人和农民的税收,虽然国库丰盈,但在裴清泓看来,经济来源实在是太过单一。   因为国家重视商人,大岚的经济比他上一世记忆里大部分朝代都要发展的要好,除了盐业铁石业这些动摇经济命脉东西被国家紧紧攥在手里,其他都是由民间自由发展。这一次裴清泓想在各地建设邮局,也并不是说就完全不准民间从事这一方面,就像银行有国家的也有政府私人的。叶氏也有插手这方面的生意,他还不至于去堵住自家的财路。   为了能够尽量减小改革的阻力,裴清泓在自己的奏折上有详细的描述商人和官府如何建立合作关系的具体方法。不过他的法子做的再完善好处再多也得看当权者。   不管是什么改革,不能够得到上位者的有利的支持,或者是实施下去的时候劳民伤财,也会把显然的好事变成坏事。顽固的守旧派总是不喜欢年轻人搞出来的新东西,比如说已经迈入花甲之年的三朝元老,当年的太子太傅郑锦还有对待事情左相说支持通常就反对的右相。   如果皇帝是个过于稳重守旧之人,即使裴清泓说的再好,刚开始没有显着的成效这小小的创新也很快会被打回来,所幸太上皇自己是喜欢创新敢于冒险的人物,他一发话裴清泓就知道这事情已经成了大部分。   下来早朝之后,裴清泓还得去再见一趟太上皇,好讲清楚自己的具体规划。替他引路的是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公公,比不得常欢常公公,但是在宫内的地位也不小。   “陛下说过了,裴大人要是过来就直接去御书房,请跟杂家往这边来。”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裴清泓对对方很是客气,虽然大岚的商人地位提高了,不过文人对宫里的太监还是非常大方瞧不起,口中文章中提及常秀一流也多是阉党称之。   像裴清泓这种完全不用担心阉党会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就没有一个会像他这样对这些宦官客客气气的,就连左相裴延有的时候也对自己次子的行为不能理解。   裴清泓也不会去解释太多,在恢复记忆之前,他就对这些身有残缺的人小人物有一种忌惮之心。不管是低眉顺目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太监也好,皇帝太后或者是太上皇身边的红人也罢,他都一律以对待普通人的姿态对待。   “裴大人客气了。”领路的公公声音真诚了几分,这些宦官本来就忌讳别人把自己区别对待,也因为裴清泓的身份地位和坦然的态度,那些太监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对这裴家的二公子也是高看几分的,显然是对裴清泓的姿态很是受用。   裴清泓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层层的通传就直接被带领到了御书房里,戴着的面具的男人坐在高椅之上,手上正拿着玉玺准备往厚厚的折子上盖章。他瞥了一眼,对方桌上的应该是自己的奏折无疑。   裴清泓弯腰行了礼,随即直起身道:“陛下,臣还有具体的情况要补充……”   他还没开口呢,对方就截断了他的话:“这个你就不用说了,孤全都看过了…”   裴清泓表示不大能够相信,他看了看自己冗长的奏折,尽管他已经把这方面的东西已经尽量的简洁,但这么快看完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而且里头有他许多的专业术语,没有解释的话,就是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父兄也是看不懂的,更何况是只阅览行军用兵和为帝之道的太叔澜。   看裴清泓的神色,对方抬手用玉玺在奏折上落下重重的玺印,声音里似是带上了一分薄怒:“裴爱卿这是怀疑孤在敷衍你?”   裴清泓连忙开口:“臣不敢,只是这奏折里有些晦涩的术语,微臣担心……”   “行了,裴爱卿做事情孤放心,这折子里你提出的银两孤也看过了,国库还能承受这点钱,但能不能做好还得看你。要是这邮局的事情搅黄了,孤也不见得能保住你脑袋上那顶乌纱帽。”   “微臣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戴着面具的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孤看着这些东西就头疼,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退下去吧。”   被常公公送出御书房的时候裴清泓还有点发懵,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今儿个做好了讲上几个时辰的准备,结果太上皇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的奏折给通过了,这让他的内心感觉非常微妙。   在他离开皇宫之后,常公公又开始替自家主子准备回去的衣裳:“陛下就是了不起,奴才光是瞅着那奏折上的字觉得老眼昏花,感觉字都认得,就是拼成的词还有凑出来的句子就一点也不懂了。”   太叔澜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刚刚一直待在这御书房里,有见到我看着折子吗?”   常秀摇了摇头,然后帮着太叔澜把袖子和衣襟处整理好。   “这些东西,在府里的时候就听他讲过了,孤才不愿意浪费大好的春光去再听一遍,孤能通过这折子,自然知道里头有多少好处。”   常秀连忙道:“陛下英明,奴才就晓得陛下从来不拿国家大事开玩笑。陛下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因为兰珉是直接出府的,今儿个他也就没有让影卫折腾着换两趟,已经换回兰珉今日打扮的青年直接从密道到了他所掌控的京城第一书苑,换回自己身份之后,在书苑里挑了许久书的兰家公子就从店铺门里迈了出来。   太叔澜没有和常秀说的是,之所以会那么快通过的原因还有一个,某人可是说好了在早朝回来之后带他出去逛逛顺便把话都说清楚,只希望裴清泓裴大人不要辜负了这一整日的大好韶光。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文案说了,还是强调一下吧,这个是架空,不能完全按照中国古代的情况来论,我尽力把文写完美不过有些地方就不要太考据了(?_?)      第18章 胆大包天      裴清泓原本是打算在御书房里度过大半天的,结果整个过程也就花了他半个时辰不到。出了皇宫的大门,他也没有往裴府走,而是转身去了东巷。   巷子又长又幽静,裴清泓走过长长的青石砖小路,这才在巷子拐角处停了下来,直接从一扇老旧的木门走了进去,穿过破旧的小院落,再推开一扇半掩着的做工很精致的木门,木门里头立马是别有洞天。   他先是轻敲了三下木门,然后从一层层的木头架子穿过去,等到了墙右边的角落,才开口道:“我是来找王师傅的,之前托他做了件小玩意,商定取东西的日子就是今日,还不知他做好没有?”   守着店门的小童正低头在地上找东西呢,听到声音立马直起腰来,然后砰地一声脑袋撞上木柜子,委委屈屈捂着个大包朝里头喊了了一句:“师父,有客人来了,是裴家二公子来拿东西。”   喊完他才转过头来朝年轻的客人笑了笑,嘴角虽然是勾起来的,但又圆又黑的眼睛里还半含着泪花:“裴公子等等,师父他马上就出来了,我给您沏杯茶。”   等小童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来,头发乱蓬蓬长着一把大胡子的王师傅正好从里头出来,一把就从小童手里拿过茶水一饮而尽。   “师父,那是给客人喝的!”小童急了。   “不要紧。”这句话裴清泓刚出口,脚步沉稳的中年男人却怒瞪圆目:“行了,客人在这里多久,你师父在里头待多久,目无尊长,真是的。”他训斥了两句那小童,接着才掏出了个甚是精美的木匣子出来递给裴清泓。   他一只手把盒子递过去,一只手把窗上的帘子拉了下来:“裴公子要的东西方才刚刚打磨好,你看看,是不是合你的心意?”   帘子一拉,屋子内就暗了下来。长身玉立的青年站起身来,用双手小心的接过那个木匣子,这匣子也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做的,不过更珍贵的是里头的东西,刚一打开,里头柔和的光就倾泻而出,盒子的正中央躺着一条款式新颖的宝石链子,虽然拴住宝石的只是条不怎么值钱的银链子,但中间的宝石却教人看了一眼挪不开目光。   原本的没有形状的原石被打磨成了一枚圆润的玉佩,玉佩前方的凸起按照裴清泓的要求雕刻成一条蛇的形状,玉石通体是半透明状,中间有宛若月光的幽蓝色彩,小蛇的底部是一排极其微小的祝福语,得用那种西洋来的放大镜才能够把字看得清楚。   裴清泓接过对方递来的放大镜,确定玉佩上的字没有任何差错之后这才把盒子合上,关住了盒子里的流光溢彩。“剩下的那五成报酬明日我就派人送到府上,有劳王师傅您了。”   这盒子里的宝石是他之前在勘探兰州地形的时候发现的,上一世裴清泓家里头就有玩这个,他也跟着在父辈后头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这一世又有叶氏的教导,对玉石的原石还是很有几分了解。   在大岚因为上位者喜好羊脂白玉,不喜翡翠,翡翠的价格并没有他记忆里的前世那么值钱,即使手里有很好的冰种翡翠也不能拿去做太上皇的寿礼,在他的前世记忆里,价值连城的和氏璧的材料就是这月光石,是后来新兴的一种宝石,里头的月长石会散发出如月光般的光芒而得名。   这种宝石佩戴能够让人平心静气,尽管月光石在他的记忆里还常用来做定情之物,不过这一世没有这种说法。在大岚,月长石还尚未被发现过,当作罕见的宝物献给太上皇做寿礼再合适不过,这上头他会让人雕刻蛇就是因为太叔澜生肖为蛇,会动给兰珉的念头也是因为对方和太上皇的生辰相同。   原本他是准备把这东西作为赔礼转送给兰珉,但发生了昨天那一通坦白,他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派去兰家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而明日他就要陪兰珉回门,裴家已经在准备合适的回门礼。   裴家人处理别人的感情事能够做到面面俱到冷静理智,不过处理自己的事情通常是一团乱麻理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竟然是头一次生出来回避的念头,尤其是想到自己昨日说的回去好好谈谈,就更加不愿意回去见兰珉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越是他不想碰见的偏偏他就碰见的更早,从小巷子出来没几步,他就在回裴府的路上碰到了兰珉。尽管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抹清瘦的身影。   而且更要命的是,对方的跟前还站着他的死对头,一个是看起来被步步逼退的小白兔,一个是拿着折扇自诩风流的花花浪子,眼前的幕幕显然是在向他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他的新婚男妻,正在被人当街调戏!      第19章 英雄救美      裴清泓站在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兰珉身边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他走到卖小玩意的摊子上边上拍了拍同样在那里看热闹的摊子老板。   “胭脂扇子玉佩镯子,这里咱们什么都卖,物美价廉,良心好货,客官你要哪一……裴公子?”本来看热闹的人还恋恋不舍的回转头,结果看清楚拍他人的脸又吓了好一跳。   裴家家大业大,卖东西店面正规的很,什么好东西没有。他可不认为自己这小小的杂货摊子能得了这贵客的青睐,但也因此感到十分的受宠若惊,手往自己的铺子上虚晃了一圈:“裴公子可有什么看上的?我这铺子虽然小,但是样样都是良心价,木簪啊都非常的精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给打断:“那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多久了?”   那杂货摊子的摊主顺着裴清泓的目光望过去,对方俨然是凝在那被围着的人身上。他便开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讲出来:“这种情况大概有一刻钟了吧。”   他吞了口唾沫滋润了自己有些干渴的喉咙,见裴清泓感兴趣就细细的讲道:“刚开始的时候是那粗壮的汉子挡住了书生的去路,但人家书生客客气气的,那汉子就是不让道。其实就是那白面书生被小霸王看上了,也就是那汉子的小主人。您可能不知道,这苏小霸王呐就是那个手上拿着扇子的。”   裴清泓应了一句:“这个我知道,苏老的嫡孙,荣华郡主的独生子。”   那杂货摊子的摊主一拍大腿:“你知道啊,就是他!这小霸王是个口味杂的主,皮相也长得不错,就是肚子里一堆坏水,还有个好家世。那公子文文弱弱的哪里赢得过小霸王啊。就算我们想帮人,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比不过那霸王身边养的狗您说是吧!哎呀,裴公子,你怎么往那走……”   “钱搁在摊子上,不用找了。”那小摊摊主低头一看,自己摊子上少了把扇子,面前一锭雪花银,沉甸甸的有五两之多,都可以买上几百把自己的扇子了。   这还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裴家公子光顾了他这摊子,那得招揽多少生意啊,那小摊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兰珉心里这会也有几分恼了,因为带人出来不方便,他这次出来并没有任何裴家的仆人跟随在外。管事的一开始不同意,他还有自己正当的理由,尽管他已然嫁给裴清泓为妻,可毕竟他也是个男人,不比姿容娇艳的女子,需要那么多身形粗莽的大汉在后头充当护花使者。   结果因为没有人跟着,一刻钟前他出了书局没多久就遇到了麻烦。原本他是拿了两本书准备直接回裴府,转过了李记绸缎庄和大通钱庄,再迈一步,一墩结实的肉墙就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当然他也没抬头,往右边抬了抬脚,那肉墙也就跟着往右边走。他随即往左边移步,结果那肉墙又堵在了左边的路上。   兰珉方才抬头,站在面前的肉墙赫然是个面目凶狠的中年壮汉,又粗又黑的两道卧蚕眉,蓄着大胡子,深棕色又粗糙的皮肤,腰间别着佩刀,一身干练的打扮,但眉眼间还透着几分奴性,显然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出身。   他便停在那里,姿态客气地请人走边上:“兄台这边请。”这大路宽敞的很,他也并不愿意惹是生非。   那大汉却还是堵在这路上,粗声粗气的开口:“我家主人见你合眼缘,特此请你过去一叙。”他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人倒吸冷气,小声的议论起来。   这会正是大街冷清的时候,街道两旁的小摊小贩虽然多,但行人寥寥无几。这么个大块头和白面书生的纠葛自然吸引了这些小商小贩的眼光。   兰珉和裴清泓的婚事虽然很浩荡,大街上但认识这位新嫁郎的屈指可数。这堵住这清雅公子的人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这一脸凶相的大汉是苏尚书家的公子苏岑身边的一条狗,专门帮着那京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子祸害人家好人家的儿女。   果不其然,书生和大汉僵持了半刻钟,从钱庄对面的缘客来酒楼就下来个口若含丹,面若敷粉的年轻公子,对方手中一柄折扇,身上是剪裁得十分飘逸的锦缎衣裳,正是那祸害良家少男少女的苏小霸王。   他一把折扇剥开那高大莽汉,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笑意:“苏某见兄台一面便觉得一见如故,只是希望兄台赏脸喝一杯茶,谈一谈家国人生事。苏某有心结交,还希望兄台赏了在下这分薄面。”   他这话说的客气,不过兰珉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他耗,自然是开口拒绝。好人家的女子沾染上这苏岑都会落个不清不白的名声,除了那些和苏岑厮混的纨绔子弟,自然是没有人愿意搭理这苏小霸王的。   这些小商小贩知道苏岑的底细,又还想在这京城的地界做生意,自然不会有人为了个素不相识的白面书生去和苏岑硬抗。   兰珉想退,苏岑就更加不可能让他退,说话客客气气的却被再三婉拒,心下被激怒,口中说的话也放肆起来:“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客客气气请你你既然不肯来,那我让苏平请总可以了吧。”   即使苏岑身手还不错,但有仆人在就轮不到他去亲自去动手,说完这话他退了一两步,那彪形大汉便走上前来:“公子往这边请。”这个算是最后一分客气了,如果兰珉不答应他就会把人直接提过去。   不过通常情况下,对方都会自己乖乖的挪脚。兰珉清润的眉眼里就带上了一分阴郁,他的空着的那只右手已经做了手势,只要手完全抬起来,躲在暗处保护他的影卫就会立马对这彪形大汉和苏岑动手。   在大汉的手压下来的时候,兰珉搁在身侧的右手也堪堪抬起来,这个时候一把折扇却挡住了那只厚重的大手,修长的手臂使得是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只用那扇子一把压下去一把那彪形大汉给拨到了地上,重物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清泓把那柄从小摊子上的扇子收起来,对上苏岑的时候面上却还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苏少这是想请裴某的妻子去什么地方?”裴家要求他们兄弟三人习武,便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裴清逸都有不错的防身能力,裴清泓的身手比不得裴清越,但对付七八个这样的壮汉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裴清泓用的是巧劲,没伤人但也让人跌得很重,那跌倒的大汉在地上挣扎两下,略显笨重的又爬了起来。他显然是认识裴清泓的,碍于裴家公子的情面,便安分的站在自己主子后头等吩咐。   兰珉的手又搁回原来的地方,往前一步站在了裴清泓的身边:“沐之怎么今儿个回来的这么早?”   裴清泓朝他笑笑,声音温和若清风“若是回来晚了,为夫岂不是回府都见不到夫人了?”   苏岑这会笑容就僵在脸上了,但是很快扇子一收,又摆出那副风流倜傥的姿态:“苏某只是觉得这位兄台有眼缘,哪曾想是裴兄的新婚妻子。裴兄金屋藏娇,也未曾带过嫂夫人出来见过人,我只听说裴二公子的妻子是个气质容貌都上等的绝色佳人,这位兄台可着实不像啊。”   裴清泓一只手安抚的在兰珉身上拍了拍,站在那里容颜又冷峻几分,气势就显得有些迫人:“苏公子这是觉得裴某在说谎?”苏岑和他称兄道弟,他的语气却很是疏离。   “我哪敢啊,都知道裴兄是一诺千金绝不轻易糊弄人的好儿郎,我苏岑又岂敢质疑裴兄秉性。”苏岑狭长的丹凤眼向上微调,嘴角半弯,是个比先前客气许多的姿态,“能在这里和裴兄和尊夫人碰见,那就是实打实的缘分,我苏某做东,请您二位到缘客来一聚,裴兄意下如何。”他并没有把站在边上的兰珉给放在眼里。   “不用了。”裴清泓拒绝的很是利落,这种一点不给面子的态度其实并不是他的做派,只是对方拦了兰珉,尽管还没做出来什么失礼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再顾全对方的面子。   说完这话他就直接牵起兰珉空着的那只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与对方十指紧扣,直接用扇子拨开那碍眼的主仆二人就相携而去,而且把人拨开之后那扇子顺手就被裴清泓直接扔进了老远处的垃圾堆里。   剩下一群看热闹的小商小贩叽叽喳喳的议论起裴二公子的新夫人来,被拂了面子的苏岑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刚刚裴清泓那个举动显然是在讽刺他是个脏东西,偏偏对方也没说什么重话,扔不扔东西也是前者的权力,他有火都不好发。   刚刚本来就僵着的笑脸这会扭曲了几度做出个狰狞神色,最后苏小霸王直接让人掀了那个笑得最厉害的人的摊子,一甩袖子气愤而去:“还待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走!   差不多紧握着兰珉的手走了大半的路,裴清泓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松开对方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盯着兰珉的眼睛开了口:“之前我说要好好想想,现在我觉得,我想的差不多了。”      第20章 别再骗我      裴清泓的个头本就比兰珉高,他的背脊又挺得笔直,这样眼睫垂下来看着后者,若是脸上没有笑意,便容易给被他俯视的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兰珉因为这种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冷漠态度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在裴清泓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却又忍不住率先打破了这糟糕的气氛:“你想好什么了?”   “我昨天想……”裴清泓刚刚开口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你们两个不进府去,在这里干什么?”   裴清泓转过身去,发话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正是这裴府的一家之主裴延,他立马回了一句“我和子珏讲些话,待会就进去。”   裴清泓原本要说的一肚子话被这么一打岔,便全部从喉咙处咽了回去。事先打算说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又过了一遍,便觉得处处都不合适。   等裴延进了府之后他才侧过来来,声音像深潭古井一般平静无波:“没什么了,咱们先进去罢。”   在裴清泓没有下决断之前,兰珉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对方的想法。虽然他昨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兰府头上,但若是裴清泓够狠心,完全可以把他休回家去,并不管他的死活。   在不知道兰珉和太上皇的纠葛之前,裴清泓完全不用担心,休个男妻回去会伤了自己的名声,即使兰家有理,若是按个偷鸡摸狗或者是与人通奸的名声在他的头上,舆论自然会站到裴家的这一边。   依着裴清泓的名声,休了名声狼狈的男妻,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京城里思慕裴二公子的好人家男子也不在少数,裴清泓喜欢的类型既然是白面书生型的,那爱慕者中自然有愿意为了情人雌伏身下的,若是裴清泓只喜好男色,重新娶个男妻也不是不可能。   兰珉会选择坦白,不过是捏住了裴清泓念旧又和善的性子,赌的就是对方的这一分不忍心。当然即使裴清泓真的动了休妻的念头,他也另有法子让裴清泓绝了这一份心思。   裴清泓和对方一前一后的入了府,兰珉被他撇在后头,两个人之间差不多隔了大半部步的距离。这期间两个人一句也没说,这样的追随一直持续到裴清泓走到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没吭声,跟着他的兰珉有些漫不经心,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的撞到了前者的怀里。   不过还不等他接触到那个泛着草木香气的怀抱一只手就把他给挡住了,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裴清泓站在书房的门口用右手把自己向前倾的男妻给扶正,语气比起之前多了一缕柔和:“行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你再让我想想。”   兰珉没吭声,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裴清泓也不多说些什么,径直就把门关上了,等到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有人敲响了裴清泓书房的门。   敲门的人是个漂亮姑娘,身上穿着的是裴家大丫鬟的常服,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黛眉琼鼻,明眸皓齿容貌很是出挑,除了胸部平坦一点,其他地方都很完美,美人说起话来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婉转如树上啼鸣的黄莺:“二少爷,是我,竹缨。奴婢尊了夫人的吩咐的给您送复元汤过来。”   屋子里传出来男子低沉且温柔的嗓音:“进来罢,门没锁。”   竹缨随即一手推开门,又迅速地把推门的手放回来托着那冒着热气的瓦罐汤。等到把汤罐放好,这貌美侍女又转过身去把房门关好,还上了栓。   裴清泓正在算开邮局的预算最多多少能够达到审批,等这边的事情弄完,他就准备直接去叶氏那里,虽然他的娘亲身为弱女子,但在商会上却是个说话极其有分量的大商人,叶氏出马总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合作。   等进来屋门,先前女子婉转冬天的嗓音便陡然转变成男子的低哑粗嘎,竹缨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解开自己的衣襟直接从自己过于平坦的胸膛里取出一个中等厚度的信封来:“二少爷,您想知道的兰家的事情,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今儿个奴才接到的信,都在这里了。”   等到“她”把衣服给扣上,裴清泓这才准过身来,抽出来一叠厚厚的信纸。上头写着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所幸字很是娟秀,看起来不是太费力。   等全部看完,裴清泓脸上别说是笑了,就是稍稍柔和的神情都找不到了,清俊的面庞上黑得能够滴出墨来。这会天还尚早,书房里自然是没有燃灯的,青年看完最后一张纸把东西叠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身上有没有火折子?””啊有的,主子您稍等一会。”名为竹缨的“侍女”又从自己的腰腹处摸出个火折子递给裴清泓。   后者把搁在书桌上的灯的灯罩拿开,便伸出手从面前的人手里接过火折子点燃了烛火,一张张地把那些信纸烧成了灰烬。”行了,你退下吧。”   竹缨转身便离开,又被男子低沉却清朗的嗓音唤住:“等等,你来的时候,他还在吗?”关上门之后,他就没往外头再看一眼,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再外头站了多久。   “您说郎君吧,奴才来的时候,郎君还站在外头,奴才等了他估摸有大半个时辰等他走远了才进来的。”   裴清泓沉吟道:“方才离开的么?”   竹缨点了点头,肯定的道:“是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青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这对夫妻两个的晚膳今儿个又是分开用的,等裴清泓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光洒在花园里每一处角落上,借着这满院清辉,他即使不需要提着灯也不会担心自己迈错步子走到花丛中去。   以前若是他没来得及回来,屋子里的灯都是小厮提前点亮的,而现在他的屋子同样是亮着的,只是窗纸上映出来的却是一个男子手执书本的清瘦剪影。   等裴清泓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只是一只手拿着书本,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他进来的脚步其实很轻,但是还是一下子把人给惊醒了,对方霍然一下起了身,声音还因为处在弱势有些低:”沐之回来了,你,想的怎么样了?”   裴清泓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细细的端详了这一张脸,也不准备再去揭开这个人的伤疤,最终道:“明日还有回门礼,我会陪你一块回去,如果洗漱过了,就早些歇息吧。”   兰珉当着他的面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绯色:“沐之能够体谅,是我之幸。”   裴清泓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在两个人都和衣睡下之后,他转过脸来对着枕边人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强迫你,不过上次迷药的事情不要再提。仅此一次,莫再骗我。”      第21章 陪你住下      第二日裴清泓自然是上完早朝再回来的,他提交了昨儿个做好的预算,就等着太上皇朱笔一批,皇帝手上的玉玺一盖,户部把钱批下来就能开始动工。   等他回了府,裴家已经准备好了厚重的回门礼,沉重的红木箱子里头装着的是各种奇珍异果,延年益寿的药材,还有许多出自名人之手的古董字画,都是按照规矩又迎合了兰家长辈的喜好放进去的,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虽然比不得当时送进裴家的聘礼,但也可以说是极其的隆重了。   在大岚,新嫁娘一般是第四日回娘家,丈夫会不会作陪,陪嫁的价值具体几何都能折射出新人在丈夫家的地位高低。若是丈夫愿意陪着新嫁娘在娘家住上一晚上,那新娘的面子就更足。   裴清泓愿意陪兰珉过去,这就是肯定了他的地位,而这些回门礼的数量则说明裴府对兰珉的看重。裴家再怎么财大气粗,也不会为了个不在意的人挥霍如斯。   兰珉对自己下药的时候裴清泓自然是没有对自己的爹娘诉说,他查对方是不是真的兰珉,也没有刻意瞒着二老。   在不知裴清泓新婚之夜昏睡一晚的情况下,叶氏自然对兰珉多了几分同情,连裴清泓的脸色不怎么好也被她当做是次子对兰家的愤慨。   她会花这样的大手笔,倒不是为了让兰家得多少好处,只是让人看清楚兰珉在裴家里的地位不低,到时候兰珉在兰府受到的待遇自然水涨船高。   兰家讲究规矩,兰府虽然是男人,但作为出嫁的一方,逢年过节还是得回去看看,裴清泓也不可能次次都作陪。看在裴清泓的面上,叶氏显然这一次给足了兰珉的面子。   上马车的时候裴清泓拉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一把,等到马车在兰家停了下来,裴清泓又撩开衣摆先下了马车,伸出手当着兰家人的面半拉半扶着兰珉下了马车。   这么浩大的阵势,自然是惊动了兰府的人。兰家人知道兰珉今儿个要回门,一炷香前就派了下人在外头等着。   裴清泓刚刚到门口,管家就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带路,他看着是个心宽体胖的中等身材,圆圆一张脸,细长眼睛塌鼻子,下巴还一撮短短的羊胡子,笑容很是可掬。   “老爷和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小的在这里守着呢,姑爷和表少爷请随我进府吧。”   裴清泓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跟在管家后头,兰珉垂下眼睑脸上没什么回娘家的喜色,前者见状,便直接抬袖去牵了他的一只手。   兰珉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抬眼一看,又连忙把那只准备收回去的手握住,脸上是个带了感激又有几分安心的笑。   管家见状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今儿个家主吩咐的是若是兰珉独身一人前来,那就通传了再请兰珉进来。若是兰珉是由裴家公子陪着进来的,那就先恭恭敬敬的请进来再说。   说谎话七分真三分假最是能唬人,裴家的人去调查兰家时期的时候,虽然里头掺了一些他伪造的东西,但很多事情确确实实兰府有做过,兰珉派出去的属下,也不过是在裴府的探子调查的时候“不经意”的就让人知道了一些事实,再隐瞒一些结果和真相,非常容易就会给调查的人做成一些错觉。   兰家是个爱惜名声的家族,端着的是书香门第的名声,讲的也是古人圣祖的规矩。当初兰珉的母亲会郁郁而亡,未尝没有兰家人的原因在里头。说是逼死倒也不至于,但按照裴清泓调查出来的情况,若是当年的兰家二老多对这个女儿关心点,对面子不那么在乎的话,也不至于酿出兰珉娘亲的悲剧。   兰家大宅的建筑风格比较偏向裴清泓记忆里的苏州园林风格,每一处都十分的精巧别致,处处可见青竹兰花这种风雅植物,连空气里也像是掺了墨香,管家领着裴清泓从青石子路上走,绕过亭台楼阁,穿过回廊花园。   领到某处的时候,裴清泓突然就停下脚步来:“这一处倒是别致,不知是府中哪位建的屋子,不知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   裴清泓自己就是工部尚书,年少的时候到不少园林景观去采风过,还虚心在好些有名的工匠底下请教过,弘愿寺的金元主持也曾为这裴二公子指点一二。作为一个知晓府中府外事的好管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裴二公子有这种喜好。   因为他有兴趣,管家便也停了下来,抬头一看,这面色就有点尴尬,而被裴清泓的手牵着的兰珉见着这屋子神色也有点儿复杂,他握紧了几分裴清泓的手,清雅的男声开口道:“这里是娘亲昔日的闺阁。”   那管家连声道:“对对对,这里是苑小姐当年的闺阁,只是后来苑小姐香消玉损了,这地方也就空了人,老爷有叫佣人准时打扫,也不准人入住进去。若是表姑爷想看看,待小的请示了老爷就可以。”兰珉的母亲的闺名便是兰苑。   “没什么,也不是特别想看。”裴清泓轻拍了拍了兰珉的手,转过脸来对着管家道:“接着走吧。”   那屋子周围的翠竹和兰草长的很是杂乱,通向屋子的路也是长满了青草,显然是久没有人打理过,管家显然是在撒谎。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儿对兰家来说那就是一个污点,即使是死了那也是污点。这院子没有新人搬进去是因为晦气,现任的兰家家主也根本不可能会让人时时打扫。   兰家家主对待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同胞妹妹尚且如此,那象征着家族污点,又和他自己一点感情也无的兰珉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因为有人事先通报,这边管家领他们过去,兰府家主也带着若干女眷一起过来迎接。倒不是说兰家人势利眼。   裴家虽然能量大,但兰家人和兰珉关系不好,兰府的男人又都是极其爱惜自己面子的,自然不会想去腆着脸靠自己认为是污点的人的裙带关系来得到仕途上的好处。但若是因为得罪了裴家,兰家子弟在出仕上头受了阻碍,他们也对不起族中子弟。   向来民不与官斗,对兰珉热络说不上,但裴家的二公子,正二品工部尚书亲自来,他们就不能不给这一份面子了。   两方人马是在假山边上的路相遇的,裴清泓作为晚辈和兰家人见了礼,后头一干女眷时不时的偷瞄这年轻俊美的裴家公子一眼。也有几位会在裴清泓不经意的时候向兰珉投来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   在长辈面前,裴清泓和兰珉交握的手自然早早就松开。   孙氏因为是长辈的缘故,唤起裴清泓来就多了一份亲热劲:“今儿个我们可要留子珏在这住一晚上,就不知清泓……”   “娘亲你糊涂了,清泓哥明儿个不是还有早朝要上吗,怎么会留下来呢?再说,表哥那屋子也就一个人住,裴大人怎么能住那种地方?”插嘴的是孙氏的独生子,他向来是瞧不起兰珉的,自然不会唤他挺崇拜的裴清泓为哥夫。   “也对。”孙氏尴尬笑笑,“那我……”   裴清泓看了一眼兰珉:“明日我休沐,留下来也不碍事,也不用再收拾一件屋子,我和子珏一块住就可以。“看着自己爹娘对兰珉和裴清泓热络的样子,站在父亲和孙氏后头的兰依依眼里却不由得多了几分怨毒。   娘亲原本为她谋的一门婚事被人给退了,她还在不久前莫名的受了长辈一顿责罚,而且还从三房那里得知这都是由她那讨人厌的表哥兰珉引起的,她心里早就窝火的很。   今儿个她一反常态的未吭一声,听到裴清泓要住下来,她垂下眼睑,嘴角微微的向上扬,露出个有些恶毒的笑来。      第22章 推波助澜      兰府是讲究规矩的人家,对这一次的回门宴置办的也教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完全是按照家主女儿后女儿归宁来办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区别,一般新娘回门会有专门的一个环节来表达新娘对长辈的不舍,感谢长辈的教导之恩。兰珉的生身父母具不在人世,赠礼便给了兰府家主。   兰家家主扯不开那张面子去虚情假意,兰珉言谈举止间也完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舍之意。甥舅两个完全是按照流程讲了些客套话。   而因为兰珉生父未知,又是以男子之身出嫁的缘故。回门归你宴上有个展示自己才华做出承诺的翁婿互动环节被取消了,这原本是为了翁婿之间的情谊能够表达铺展开来。   裴清泓完全没有和兰家人打好关系的想法,而在兰珉的舅舅看来,自己的外甥嫁了个出色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毕竟兰珉嫁的男人越优秀,反而越像是在打他这个家主的颜面。   等到热热闹闹的回门宴结束,裴清泓就陪着兰珉从十分热闹的前院挪到属于兰珉的小院落去。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还没有当年兰家小姐兰苑的闺阁一半大,不过打理得很是清雅,幽雅僻静,是个刻苦读书的好地方。   因为兰珉要回来,这些院子里的老人兰家也没有辞退,只是这几个人的月银都是从当初裴家送来的聘礼里头扣,兰珉也专门留了一笔钱养着这几个人侍弄自己的小院子,保证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到干净整洁的屋子。   裴清泓推开门的时候有点儿惊讶,院子里屋子里头密密麻麻的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画,粗略估计有好几百副。画纸的大小不同,多是未曾装裱过的,其中山水风景居多,而且绝大多数画作色调偏冷,画风有一种孤寂之感。有人的是少数,即使画的是母子其乐融融的场面也教人生出作画人内心寂寥之感。   这些画作显然没有一副是出自名家之手,而且往里头看,还有不少笔法稚嫩的书法画作。   “这些都是子珏画的?”裴清泓像是在画展一般,先是走到最前面,接着慢慢往后面看,遇到有兴趣的就驻足欣赏一会,不然就匆匆掠一眼,又迈开步子往下一副画作挪。   在外头扫院前槐花树的花瓣的老人忍不住插了句嘴:“回姑爷,这些画都是公子画的,丢了的更多呢,最里头那张是公子十岁画的,柜子里还有好些没用过的画纸,一摞摞的,可惜公子嫁出去,这些画纸也用不着了。”   裴清泓便转过脸去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兰珉,对教导兰珉的老师有几分兴趣:“子珏师承何处?”   后者的面上浮起淡淡薄红:“舅父未曾为我请过这习画的老师,都是当对着画作和自己见过的风景画的,全部都是些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有些喜欢就留着了,上不得台面。”   “子珏真是过谦了,当年我十岁的时候可连一只鸟儿都画不好,当时还被先生责怪,说我是故意画只翻白眼的八哥嘲笑他。”裴清泓面露怀念之色。   “那后来呢,那先生怎么样了?”兰珉好奇问道。   “当然是被我气跑了啊,他也是教导兄长的老师,便常常拿我与兄长比较,我在他手里学了两年的画,经常把先生气得哆嗦,当年先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孺子不可教也。要是换做子珏来被他教导,想必先生每日要笑得合不拢嘴。”   “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兰珉嘴上谦虚,但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显然是对裴清泓的这番夸赞很是受用。   这个是裴清泓上一世就养成的习惯,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他极其擅长发现并且挖掘他人的优点,并且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去肯定对方的优点。偶尔扯扯自己的黑历史去鼓舞别人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他觉得对方出色的地方,那一定是做的比他好的。   而且因为他的夸赞发自真心,他的人缘一直都很好,手底下的员工往往都比以前干活卖力些,那些与他有经济人情来往的人也对他这张嘴很是受用。这一世他年岁尚小的时候叶氏更是时常拉着他应酬。   不需要她教什么话,裴清泓就能把脾气最不好的贵妇哄得心花怒放,当年也为叶氏拉来了不少大生意。   在这种很是融洽的气氛下,裴清泓陪着兰珉在画中走了几步,然后在一副女子画像面前站定下来。画中的女子和兰珉有五分想象,弱柳扶风貌,眉目间透着几分坚毅,眼神深处又感觉有种深深的哀凄。   裴清泓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选择了出声询问“这画中人是?”   兰珉原本向上扬的嘴角被抹平了弧度,眼神变得幽深复杂:“画中人正是家母,不过她在我幼时就去世了,她的模样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了。”   夸赞人的话,裴清泓很会讲,但安慰人一向是他的弱项。怕自己说错话,安慰人的时候他一向少言寡语,只是一只手搁在对方的肩头,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紧接着退了两步,对着这画像上的女子遥遥一拜:“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在此起誓,若兰家子珏对我裴清泓不离不弃,不违诺不欺瞒,小婿必爱之护之,此生为君一人。”   拜完之后他拉着兰珉又过来发了个誓言,看着对方说完才拉着对方的手转身到卧室里头坐下,对着已经把面皮烧通红的兰“小白兔”询问起当年的往事。   裴家的探子固然能够调查许多,但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种感觉。望着裴清泓不容拒绝的眼神,兰珉斟酌了词句,将他所听所闻的兰家的事情娓娓道来:“有些事情我是听家中伺候我娘的老仆说的,娘亲是在我五岁那年走的,我对她的印象不是特别的深。但记忆里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也经常暗自垂泪,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会笑得很开心……”   当年的兰老夫人只育有一子一女,兰珉的娘亲兰苑和现任的兰家家主兰培都是兰家这位正式夫人所出。兰培天资聪颖,兰苑也是个蕙质兰心,跟着兰家的教书先生念了不少的书,也算是个小有名声的才女,受尽兰家上下的万般宠爱。   等到兰苑到了二八年华,更是从粉嫩团子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当时京城也不知道有多少门当户对的好儿郎上门提亲,都因为兰家二老想把女儿再留个一两年被婉拒了。   结果那年兰培往兰家带进来一位贵客,兰家二老也不是很知道身份,府里的下人只知道对方是个身份尊贵的,做的也是大生意,家里头很有门道,是少爷和老爷夫人的座上宾。   贵客有一副极其俊美的好皮囊,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只是一个眼波流转就勾走了府里多少正值大好年华的丫鬟的心。不过那贵客是看不上府中丫鬟的,要知道对方随身带着的婢女容貌都比这府里的小姐要美艳几分了,而且那贴身婢女也琴棋书画精通,也认得不少的字,很多地方都比兰家小姐这小家碧玉强很多。   贵客的言谈举止也极为有礼,从未做出什么什么越矩之事。这都是在兰家人发现兰苑的肚子大起来之前。兰苑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兰府家规森严,除了哥哥之外见到的好男儿本就极其有限,碰到这么一个出色的人,说不心动自然是不可能。   若是对方真真是个正人君子便罢,偏偏对方本就是个心野的,珍馐美味吃惯了,偶尔也想尝尝这家常小菜。兰苑性子温婉,端庄又不做作,地位又不像那些丫鬟那么卑贱,也就勉强的算是入了那位贵客的眼。   少女性格单纯,前者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兰家家长没注意的情况下,一来二去自然成了一对。兰苑把贵客当成了良人,虽然也觉着不好,但是情深意切之时还是把自己身子许了出去,盼着良人尽快上门提亲,娶自己为妻。   谁曾想良人很快又走了,而兰苑却出现了呕吐的症状,大夫诊出来喜脉,而兰家小姐的身体是极弱的,经不起那堕胎的虎狼之药。   虽然兰家人把这事情尽力瞒了下来,但当时有兰府的丫鬟也是爱慕那位贵客成了魔障,因为心中那妒意便把兰家小姐的事情宣扬了出去。虽然事情很快被人压了下来,但兰苑这辈子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兰家二老觉得女儿丢了自己的颜面,败坏了家风,对这个女儿自然是不闻不问的。只是先前百般疼爱,这其中又有兰培的错处在里头,也就只是晾着这个女儿,权当不是自己生养的,也下令这府中的人,对兰苑生出来那个孽种也不要操心闻问。   如果兰苑能嫁给那贵客,哪怕是做小,事情也不会那么糟。偏偏那贵客来头很大,是断然不可能纳了这么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做妾。   当时的流言会被人压下来,也正是那位贵客的手笔。兰珉能够一直好好呆在兰府,一是因为兰家人担心那贵客还惦记着这个孩子,二是因为兰培对自己妹妹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儿愧疚。   当初那贵客和兰苑会成,他没有在其中半点推动是不可能成也不可能瞒住二老的,富贵迷了他的心思,想着让妹妹和人结了亲家,自己兰家也有了光宗耀祖的道路。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兰珉的存在更是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拔碍眼,拔了又怕受伤。   在这边两个人谈事情的时候,兰依依抽空去了一趟厨房,她之前被关禁闭一阵子,这些日里为了讨爹娘的欢心,特地学着做一些好吃的点心,厨房里的仆妇见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今儿个府上为了招待贵客添了很多东西,不过现在宴会结束了,厨房里的人也就少了,兰依依还帮着整理了一下,指着那炉灶上烧的一个小罐子问道:“这里熬得东西是什么啊,闻起来这么香?”   那仆妇答道:“是专门为表少爷熬的,清热败火的东西,据说嫁人的男子吃了很有益处,只是得用小火慢熬着,得熬上一个时辰呢,已经熬了大半个时辰了。”   兰依依哦了一句,见那仆妇的面色有些奇怪,她开口问:“你看起来怎么这个脸色?”   那仆妇忍不住开了口:“这东西得人看着熬,小姐别嫌俺说话粗了,张厨娘出去看她小孙子去了,俺还没来得及解手,就一直憋着尿在这里守着。”   “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这一会,保证不走。”兰依依摆了摆手,放了那仆妇去了。   等到四下无人,她才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荷包取出一个纸包,把白色的粉末倒进那小罐子里,又用调羹搅了搅。   在仆妇来之前,她把包粉末的纸都扔进了炉子里,调羹也洗干净放回来原处。顷刻那纸张便化为了灰烬。等到仆妇解决三急之一回来,她手里拿了自己之前做的点心,又施施然的走出了厨房。      第23章 出大事啦      竹缨送来的那些信纸里也有提及兰家上一辈子的事情,但那位贵客的详细生平,他却是一点也没调查出来。京城人多嘴杂,能把事情压得这样好的背景自然很不简单。   裴清泓自然想到皇亲国戚头上去,但既然那位贵客没有把孩子认回来的打算,他也不准备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免得触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给裴家招惹难以摆脱的麻烦。   等兰珉把话讲完,他也只是默默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对兰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不置可否。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后宅的事情他都有个能干的母亲全部打理妥当。他只需要操心庙堂之事,也只擅长庙堂上争斗之事。   更何况得这里头没有人是特别无辜的,兰家二老为了面子可以不顾忌女儿,而兰苑的兄长因为自己的野心而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妹妹的利益。而兰苑所遇非人,为自己看走了眼,或者是心太高付出了代价。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说出来的话,做过的事情而买单,在这里头他并不同情任何人,也包括兰珉。如果兰珉因为自己的身世自怨自艾的话,他会考虑换一个妻子,但对方没有,他也就熄了那一份心思。   兰珉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对方的声音虽然有些起伏,但表情看起来对兰家的作为也没有太大的反感。一个人在这种近乎自生自灭的情况下长成他欣赏的模样,实在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这样的人即使现在还没做出什么成就来,但必有可取之处。   “岳母大人的葬身之所落在何处,改日我想去拜祭一番。”等到兰珉喝完杯中的水,他才出声询问。   “娘亲死后就葬在兰家陵园不远处的山头上,过半月便是她的忌日,沐之若是有空,就那日陪我一块过去吧。”兰家人自然是不可能允许一个败坏了家风的女子葬入祖坟的。   “好。”裴清泓这边应下来了,外头又有了别的响动。端东西过来的是孙氏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女,送了夫人好意准备浓汤过来。   那侍女把装着香气四溢的汤罐和汤匙的托盘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对着兰珉说话的时候娇容还有几分微红:“夫人说,这汤的用料难得,方子也是寻得古方,是专门为出嫁的男儿准备的,说是大有裨益,还请公子一定要在汤冷掉之前喝。”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止不住就往兰珉的下身飘,眼神其实是带了几分鄙夷的。这话说的这么明显,便是连裴清泓眼里都带了几分笑意:“既然这汤这般好,子珏一定要趁热喝才是,千万别浪费了舅母的一番心意。”   实际的便宜兰珉不让他占,口头上的便宜对方总没有理由拒绝他。所幸兰珉也很识趣的配合,直接当着那婢女的面喝了一口,示意自己会把这汤喝完,就让那侍女走了出去。   裴清泓差不多陪对方把兰家可以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甚至是陪着兰珉把兰苑的故居都走了一遍,趣事听了不少,对方所说的话和他了解到的也并无出入。   就这么走走停停了一个小时,兰珉突然就开口说想休息:“感觉有点儿累,不知为何,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怕是不能陪你聊了,沐之要是对兰家的屋子哪里感兴趣的,我让福伯陪你过去。他是兰家的老人,对每个地方都很熟,记得的故事肯定也比我多。”   裴清泓很是体贴的停下自己的脚步来:“兴许是昨儿个着凉了,我陪你回去歇着吧,等到了晚膳会叫你起来的。”   兰珉应该是真的极度困倦,除了外衣,沾上枕头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屋子里伺候的侍女帮着把兰珉的靴子给脱了,裴清泓则把他的脚挪上去,给对方盖了层薄毯,坐在床边看了对方好一会。   两个人是在没有感情的基础上就成婚的,对裴清泓这种看重婚姻的人来说,他会很容易的就对处于处于他妻子地位上的这个人多一份温柔和体谅,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兰珉。   身形挺拔的青年伸出手拨开落在熟睡的人脸上的一绺乌发,兰珉的睡姿很规矩,睡着的时候面容沉静,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鼻梁又高又挺,唇色不浅不深,配着这房间里的墨香和淡淡兰花香气,倒有点像是落入房间的仙人,不食烟火气。   他原本就对自己的男妻比别人多一份耐心和信任,更何况兰珉的姿色不能说是顶上乘,但难得对了他的胃口,脾性也是他喜好的那一款。即使没有婚姻的束缚,多相处一会他也很有可能会对人动心。   除了大婚晚上那件事情之外,他感觉的到对方还有事情瞒着他。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刨根究底的人,亦不要求对方完全透明没有任何欺瞒,毕竟这件事情连他也是做不到的。   屋子里他没有再用任何的香料,东西和衣物也全部被他换了一遍,用膳他也会相当注意,在没有长久的相处之前,他还不能像刚开始那样完全放下对对方的戒心。如果再发生下药,欺骗,或者伤害到裴家的事,他不会再给予对方第二次机会。   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之后,裴清泓就关上门去找对方口中的福伯。而在他走之后的不就,一个身强力壮形容有些猥琐的大汉从兰珉的小院落直接走了进来,小心的避过了兰珉留在小院里伺候的家丁,打开了兰珉的房门。   等到天色变暗,兰府开始设晚宴招待客人的时候,裴清泓唤住福伯准备往回走,不过他走到兰珉的小院落的时候,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差点就撞到了裴清泓的身上。   青年身形动了动,那丫鬟没摔倒人身上摔倒了地上,还是一边站着的福伯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丫头,喘口气,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丫鬟神色犹豫的看了一下这容貌极其清俊的姑爷,咬了咬一口银牙:“里头,里头出大事了!”      第24章 家门不幸      “总之,表姑爷您到里头看看便知道了。“说完这话,那丫鬟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泥土就跑了,完全顾不得维持好人家女子该有的矜持姿态。   兰府总不至于跑进刺客来,府中大事出了起火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裴清泓看向小院子,里头没有烟雾,自然不可能是走水。看那丫鬟的神情姿态,怕是院内的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丑事。   他想起熟睡在里头的兰珉,又联想到之前对方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里道了一声不好,当即就加快脚步往里头走。福伯也小跑起来:“姑爷等等,莫不是我家少爷出事了?”   裴清泓进了院门就直接往兰珉的卧房去,他走的时候房门还好好的关着,可回来的时候门却是虚掩着的。   裴清泓心里头咯噔一下,随即推开门来,一眼望去,兰珉还是和先前一般安静地躺在床上,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和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裴清泓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进门的时候显然是把兰珉惊醒了,后者坐起身来,睡眼惺忪的开口:“怎么了?”   裴清泓替他递过衣裳:“差不多要晚膳了,我便过来唤你起身。只是方才在院外碰到个神情慌张的丫鬟,指着小院的方向说出了大事。我怕你这边有什么事情,便赶过来看,幸好你平安无事。”   兰珉把手套进袖子,把外衣给扣好这才从床上起身下来。院子内伺候人的侍女也不知怎么都不见了,见他发丝零乱,裴清泓便拿了把梳子替对方梳起又长又顺的乌发来。   兰珉坐在椅子上穿靴子的时候,裴清泓就站在前者身后给人梳头发。对方的头发很细很长,数量又多,握在手里感觉又顺又软,裴清泓怕把他的头发给弄乱,梳的很是小心翼翼,不过他也就会个简单的发式,倒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原本兰珉的耳朵被长长的头发遮住看不见,裴清泓梳头发的时候,那白玉一般的耳朵就露出半截,在他的手指触碰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粉色。裴清泓心里踏实下来,又看得有几分意动,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扬,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   等他这边刚刚把头发弄好,原本跟上来却不见踪影的福伯突然敲了几下房间的门:“少爷,我是福伯,您起了吗?”   裴清泓正帮着兰珉束上玉冠:“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福伯便推了门进来,先是看了看裴清泓的脸色,把脸上的幸灾乐祸收了收,板着脸说道:“刚刚有个丫鬟跌跌撞撞的差点冲撞了姑爷,指着这边说是出大事了。姑爷步子迈得急,就直接进了咱们小院。我在后面走的慢,结果看几位少爷都往后头去,这才知道出事的不是咱们这,是那位沁心园的小姐出大事了!”   兰珉对着落地的铜镜把歪了一点点的玉冠拨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问:“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福伯看了看裴清泓,后者微点下颌示意福伯接着说话。   老人低下头扯了扯自己满布皱纹的脸,略显浑浊的眼里透着对那出事的人明晃晃的鄙夷:“沁心园的小姐和马夫人的公子被丫鬟发现光着身子睡在一张床上,还,还恬不知耻的四肢交缠在一块,很多人都瞧见了,夫人都被那不知廉耻的人给气昏过去了。”   兰依依是被丫鬟的尖叫声叫起来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就缠着一个光溜溜的物体,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吓得她花容失色,尖叫声比那丫鬟还响亮些。   丫鬟正准备帮着她把人给弄开来呢,结果孙氏的来拜访的某个远方亲戚马夫人连着家里的双亲都站在了门口,连着府里的下人,十几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这闹剧。   兰依依还算好使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扯了床上的被子就把自己裹在一起,她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又酸又疼。特别是下身某处特别火辣辣的疼,床上几朵红梅刺痛了她的眼睛。   而那个浑浑噩噩口中还叫着美人的光裸男人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直到马夫人声音尖锐的一声孽障才让他清醒过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套好了褂子。   裴清泓和兰珉相携这出现在这屋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昏过去了的孙氏,脸上能滴出墨汁的兰家家主。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一脸心疼的给被抓了几道血痕的年轻男人上药。   床上沾了脏东西的床单早就被下人给清理下去了,床上还有一团就是窝在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兰依依。   “这是?”裴清泓刚出口,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兰依依就突然跟个疯子一样的扑了过来,不过很快被身强力壮的仆人拦住,直接又拖回那个角落里。   “是兰珉!就是他干的,他嫉妒我,这样败坏我的名声,我要杀了他!”兰依依手脚乱蹬,尖利的指甲把仆人的脸都划出来好几道血痕。   众人的眼睛便齐刷刷的看向这一对,连兰府家主也厉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兰珉的面色很是无辜,声音到后面更是多了几分愤慨:“我方才一直陪着夫君在府中逛,接着就到床上休息,方才沐之才唤我起身。看这位公子的样子是府上的贵客吧,我的力气多大姨夫您也是知道的,我很同情表妹的遭遇,只是……”   睡了兰依依的马公子也开口说话了,他刚刚听兰家人的意思,是想让他娶了床上的这个疯女人为妻,家里的温香软玉多了去了,这种疯婆娘他可消受不起:“我和母亲受了兰夫人的邀请来府中做客,我也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娘亲可是亲眼见我进这屋子休息的,至于这位兰小姐是怎么到我房间里来的,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明明就是我的房间,是兰珉,他分明应该是去兰珉那里的,被抓奸的人应该是他才是,怎么可能会是我!”兰依依扑腾的厉害,她被刺激的过了头,便有些语无伦次口不择言了。   兰家有个公子嫁给了工部尚书做男妻的事情马公子也是知道的,想到自己睡了兰珉的后果,他的脊背一凉,原本对自己睡了的女人还有点怜悯之心全部被熊熊的怒火取代,反倒对着兰依依吼了起来:“原来是你这毒妇想设计陷害我!”   等到这话一说出来,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样,突然就不叫唤了。      第25章 我很想听      兰依依的事情,自然是由兰家的家主来处置。当年的兰家二老疼爱女儿也相对开明些,而现任的兰家家主对子女的要求极严,这种败坏门风的丑事自然得让兰依依一个人担着。   兰依依可不比当年的兰苑,兰苑是因为仆从告发才把消息传了出去,又有人在外头压着,自然闹不出风浪来。兰依依的这等丑事,是被人当场捉住,祸及宗族倒谈不上,但败坏了他自己的门风,对孙氏的其他儿女,和他的几个庶女的婚事肯定还是有影响的。   不过事情倒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把兰依依嫁给毁了她清白的男人,明媒正娶的娶过去,这事情封好在场的仆人的嘴,那这桩事情也就算了。   和马家的人好好的沟通了一番,定下了尽快成亲的事,兰培的脸陡然就变得阴沉起来,这一次他绝对会好好堵住那些下人的嘴,不能让这龌龊事传出去半分。至于兰依依想不想嫁,所嫁的是不是合适她的良人,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经仁至义尽,是半点也管不着了。   等到换了身衣裳,清洗了身上的兰依依便窝在自己的闺房里哭,父亲兰培甩下成婚的日子就不准备管她了,从昏迷中醒来的孙氏搞清楚状况之后就开始耐心劝她:“你父亲是铁了心把你嫁过去了,当着那么多家仆的面,你也不可能嫁给比那马屿更好的男人了。我女儿的清白葬送那个男人手里,若是他不娶,娘给你告官去,那马夫人总不至于让自己的儿子蹲牢房去。”   她毕竟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又是从小娇惯到大的,亲孙子都一岁半,自然不用担心儿子娶妻的问题,那些庶子庶女的婚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自然是心疼兰依依的。只是女儿被毁了清白已经成了事实,她也只能尽量的减少对兰依依的伤害。   “爹肯定不会依的,要是把人告进了大牢,那马家人把事情捅开了,我就得一个人一辈子了,娘!”兰依依啜泣着开口。   孙氏便严肃了一张慈母面孔:“既然你晓得,就安心嫁了便是。为娘自然会替你准备丰厚的嫁妆好好嫁过去,好好把自己收拾一下,再喝点多子汤。”   兰依依摇头:“我喝那个作甚么?”   孙氏拿涂着凤仙花寇红的指甲去点她脑袋,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还想着谁呢,嫁过去了,自然是得尽快生下子嗣拿捏住那马屿。娘以前教你的东西都忘哪里去了?行了,娘也不多说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越早嫁过去越好。”   孙氏起身便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又突然转过身来:“还有一件事情,之前你说,那个马屿应该是去兰珉那里是怎么回事,你和为娘讲清楚,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兰依依便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给讲了一遍,当然有些细节被她隐瞒了:“娘我是一时糊涂,可是我怎么就不懂了,那个什么马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她利用的是天时地利人,本想着天衣无缝的计划,就等着兰珉和他的奸夫当场被裴清泓抓到,谁曾想最后是自己丢了清白出了丑。而且她明明都得了兰珉昏睡过去的消息,那些守着兰珉的小厮都行消失了,准备让人把人从房间里弄出来搁到马屿那个浪荡子那里。   对方喝的茶水里还是掺了药的,所以对方才会那么快就感到困倦。那种药是她从已经嫁人的手帕交那里弄过来的,到后面人睡得迷迷糊糊的就会有那方面的冲动,醒来之后只会认为是自己孟浪,最好成事。   “什么你的房间,那就是供客人休息的客房!只是前些日子有个屋子修葺,就把你以前房间换下的东西给搁在那里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会走错屋子,光着身子在那里的呢!”孙氏阴沉着一张脸,手里的帕子也捏得皱巴巴的。   “我本来是在外屋子带着,突然就觉得非常困乏,自己记得是回了屋子的,后来觉得非常的热……”说到这里兰依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这状况,不就是喝了那药的症状吗!她再傻也不会猜不出是兰珉换了她的汤药,对方先前看起来昏昏欲睡,指不定根本就没中招。   孙氏再糊涂,看女儿这模样也知道她是遭人算计了,何况她本就有几分聪明。只是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兰依依自己犯糊涂,她也不可能跟着女儿一块胡闹:“行了,下次行事前想想清楚,娘亲也帮不了你太多,等嫁了人,把那马屿牢牢握在手心里比什么都强。你自己一个人好好静静,娘亲去替你准备补身子的汤。”   门嘎吱一声关上,然后是落锁的声音,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兰依依蓬头乱发的窝在角落里,低着头,眼神无比的怨毒,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她甚至想冲出去找兰珉拼命,但两条腿灌了铅一样的沉,而且房门和窗户外头都有人守着,她根本就不可能冲的出去。   她也不是没有过玉石俱焚的想法,只不过她实在是惜命。即使再恨再怨,她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胆。陷害兰珉的时候她并不后悔,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送画像给裴家府上的时候,开玩笑一般的把那个男人的画像也给添了进去,若是没有当初的那一闹剧,兰珉也就不会嫁给裴清泓,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她想起那年荆州水患的时候,自己刚好和着母娘亲一块去荆州探望外祖母,结果因为乱民暴动的事情和娘亲走失,结果差点被掉落下来的梁柱砸到的时候,被一个眉目俊秀的大哥哥给救了,那个时候对方身上的白色衣衫已然沾上了污泥,但在她的眼里俨然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神袛。   那个时候她年纪尚小,只是把对方微微一笑的模样牢牢的刻在脑海里,对方把她放下之后就让别人把她送回了娘亲身边,转而扬鞭离开。后来她平安回了京城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等到长大了明白了,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就让她没有妄想过。   那个人明明应该娶个名门贵族出身的千金才是,怎么会选上和她一样的兰珉呢。除了是个男人,兰珉又什么地方比得过她,他们明明是一样的人才是啊,不过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兰依依的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潸潸落下。   裴清泓和兰珉是被兰家家主亲自送回家的,要想把这家里的丑事压下来,靠兰家人肯定不够,所幸还有裴家这门姻亲,只要裴清泓愿意帮忙,兰府的好名声就能够继续保得住。   尽管不愿意求人,但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颜面总比在兰珉一个人面前丢脸好,兰培腰挺得没往日那么直,脸色也憔悴许多,私下里找了兰珉软言道:“依依她是鬼迷了心窍不懂事,家里头还有这么多人,兰家百年来维持的清誉。子珏你就当看在你娘和我的份上,就饶了你妹妹,也放过兰家这一回。”   “舅舅言重了。”兰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表妹她糊涂做错了事,就这样赖在我的头上未免太过了,承了娘亲和您的恩。我平安活到现在,但我也不是这样任人拿捏的。“他看了一眼在外头等候自己的马车,敛了表情道:“你提的要求,我会和沐之说,还希望舅舅把人看好,让表妹平安出嫁。她的婚宴,就不用邀请我来了。”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上了等候在那里的马车,裴清泓见帘子落了下来,把手里拿着的书本合上:“说吧,你表妹的那件事,你动了些什么手脚在里头,我很想听。”      第26章 我很高兴      马车开始缓缓动起来的时候,兰珉就那么愣在那里,头上的玉冠不小心碰到马车上沿被打歪滑落下来,他扶住马车壁坐稳了,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涩然:“沐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清泓瞧着对方这张清俊无比的脸,十分自若的回答:“当然就是明面上的那个意思。”   兰珉凝望着他的脸,眼睑低垂道:“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会说些胡话的,沐之何必把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   裴清泓把合上的书本搁在边上,仗着自己身高体长的优势,身子向前倾,双手分别放在对方的两侧,身体几乎要贴在对方的身上:“但情急之下,也最容易把自己做的傻事抖出来不是么?”   见兰珉沉默,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能够更稳待在马车里头,右手把青年滑落的发冠重新戴回去,修长的手指插在乌黑的发丝里,十分细致的把那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   裴清泓手上的动作很慢,他面上的神色与平时无二,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喜怒来:“黄昏的那个时候,你应该没有被兰依依下的药给迷昏了吧。”   这句话说的已经是相当肯定了,兰珉大大方方的开口承认道:“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被人用药迷昏了,那个时候确实有点儿困乏,和依依表妹没有任何关系。”   裴清泓也是知道后宅宫里有不少龌龊手段的,只是裴府上没有过,他对兰依依没什么兴趣,但对自家男妻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有点好奇:“走的时候,舅父说,表妹是把药掺进了给你熬的那小罐汤里,汤我是亲眼看着你喝的。那自然是她也只有在用膳的时候吃了点汤水,大家喝的东西都一样,子珏是如何把她准备的药物搀进去的?”   “你就这么肯定这事情是我干的?”兰珉低下头对上裴清泓仰着看他的脸,面上浮起淡淡笑意,“要知道,她是自己走进马家公子房间里成了好事的,为什么不可以是她们你情我愿,私下就定了终身。只是苦于怕爹娘不同意,这次不过是丫鬟刚好撞见了,这才闹出丑闻来。”   裴清泓的姿态比他更加坦然:“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这府里头没有谁会有动机让兰依依出这个丑,夫人的这位表妹虽然有时候傻了点,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她和我的关系不大,到底事实真相是如何也不会去查,若是子珏坚持她是和马公子两厢情愿,为夫自然是信你的。只是……”   他的这句只是还没有说完,眼前就一黑,温热柔软的手掌覆盖住了他的眼睛,头顶传来的声音字正腔圆,兰家人原本祖籍是江南蕲州,兰珉的声音调子就比这京城本地的人要珠圆玉润些,很有江南人温婉的感觉:“只不过夫君还是不信是吧。”   裴清泓张口想说些什么,对方的一根手指就抵在他的嘴唇上头,兰珉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这是这一次音调就较为低沉:“兰依依的药粉是在午膳前被人换掉的,她下在汤罐里的只是些普通的藕粉而已。她服了自己的药,自然会昏昏沉沉的。服侍她的丫鬟去大堂为马夫人和孙氏奉茶,刚好就没瞧见她。至于她派来的那个抬我的人,早就在进我院子之前就被打昏丢在了兰依依的院子里。依夫君的聪慧,剩下的东西不需要我讲太清楚,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在旁人看来,兰珉只是在小院子里偏安一隅,但实际上这府里的下人很多都是兰珉的眼线。他对这些血亲在某方面有很高的容忍度,但这不代表他会允许这府中的人给自己带来哪怕是一丝的威胁。当然,这些他并不准备告诉裴清泓,今儿个的坦白也只是让对方见识到兰家公子的另一面。   兰珉不是只纯然的小白兔,他也不可能委屈自己一直做只小白兔。但一下子全都抖落出来对方肯定接受不了,温水煮青蛙才是最适合他现在情况的法子。至于为什么非要找到不会激怒裴清泓的法子,他下意识的忽视了这个问题。   裴清泓拨开那只遮住自己视线的手坐回原处,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磕到了一个小石子,车身抖了一下,兰珉没坐好,反倒扑到裴清泓的身上来。所幸后者的臂弯足够的有力,稳稳的把人的上半身托住,虽然对方脑袋都扑到他的怀里,但至少没磕到鼻子额头之类的地方。   见裴清泓不说话,兰珉直接就在裴清泓的身上支起身子,大概是情绪不稳的问题,他的声音起伏有点儿大:“怎么,对我的这种做法很失望?如果你真的,唔……”   这回轮到他的嘴被裴清泓堵住了,丰神如玉的男人俯视着看他,完全没有他预料的发怒或者质疑,反倒是低低的笑出声来:“我很高兴。”   这回轮到兰珉愣住了,他想过裴清泓会对他的作为不满,他还准备讲一大堆话来平息对方的怒气,并借此加深对方的同情,也想过对方冷漠以待,他要如何打破目前的僵局,就是没想过对方会笑,而且还是心情十分愉悦的笑。   裴清泓的态度显得很真诚:“我爹曾经说过,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的男人是个废物,你没有让我成为这样的废物,我很感激你。我很庆幸你有自保的能力,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大好,但是比起你被人捉奸在床,我更希望是别人躺在那里。”   “你不生气吗,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兰珉还是有点儿懵。   裴清泓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声音宛若玉石相击,:“纯然到什么都要依赖别人保护的人,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娶得妻子是个男人,是可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的男人,今天你能对我坦诚,哪怕它对你而言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我也觉得很欢喜。”   裴清泓的容貌是极其得天独厚的,这种凝望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生出眼前人极其深情的错觉来。空气好像凝固起来,只余下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愫在马车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流动。   直到车子猛停了下来,车夫操着大嗓门朝马车里头喊了一句,兰珉这才从那种奇怪的气氛里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的一只手还托着他的臀部,猛地一下和裴清泓分开。   两个人下车的时候,马车夫还很是惊奇的问了一句:“郎君的脸怎么这般红?”   裴清泓对这憨厚汉子笑了笑:“马车里面有点闷,不碍事。”   夫妻两个刚刚进了裴府大门,等在那里的管家就立马迎了上来,先是朝裴清泓和兰珉问了好,还一边紧张地搓着手。   裴清泓应了一句就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紧张成这副样子?”这管家是跟在叶氏身边做事的,管内务的一把手,一向是十分稳重的。   李管家两条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一张瘦长的脸拖得比马脸还长,他看了看裴清泓,又看了看兰珉,方张嘴回答:“叶家的表小姐,今儿个来拜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沐之是个很注重承诺的男人,而太上皇有点精分,一写起互动剧情就慢了唉,但是互动也很重要。      第27章 那是外人      管家这话刚一说完花丛里头就蹿出一个人来,浓眉大眼,生气蓬勃,蓝袖白底的练武常服,正是裴家的三少爷裴清麟。   一见到裴清泓他就拽住自己兄长的袖子央求:“哥,你待会千万别说见过我,我马上走了,千万别啊!”临走之前他还狠狠地瞪了在一边的管家一眼,拿手搁在嘴边上做了个封嘴的手势,像风一样的转眼人就没了。   可怜的李管家被他瞪的脖子一缩,紧了紧衣领又转过脸来接着和裴清泓讲话。但他的二少爷刚说出来个二字,一阵粉色的风呼啦一下就刮到他的身前,硬生生的把他和裴清泓给挤了开来。   少女有张娇俏的容颜,约莫十五六的年纪,声音宛若银铃,身上着件粉色的衣衫,是时下流行的宽袖窄裙,只是往骑射装的方向稍加改动,不仅漂亮,走起路来也非常的轻便。   少女原本是想拽裴清泓袖子的,顾忌到男女有别,也只是脆生生的喊了句二表哥,灵动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甜腻的嗓音求着长身玉立的男人:“二表哥,你肯定看见三表哥了对不对,告诉在他什么地方好不好?“裴清泓含笑反问她:“你找小麒有什么事?”麒延是裴清麟的字,只是裴清泓嫌这个字喊起来绕口,在家里常常小麒小麒的唤他。   叶婉莹跺了跺脚:“我找他就是有事了,哎呀,二表哥你就告诉我嘛,反正他也不会生你气的。““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一边说着,他左手的尾指动了动,用隐秘的方式指了个方向。   “谢谢二表哥。”少女眼睛一亮,又是一阵风一般的奔着那个方向去了,她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等她走了之后,缩着脖子低着头装鸵鸟的管家这才抬起头来:“二少爷,昨儿个您去了兰家,袁宇袁侍郎来府上拜访了。”   裴清泓是因为立了大功屡屡被提拔,袁宇如今四十又四,在工部混了许多年,如今升到侍郎这个位置,还是靠裴清泓上位以后提拔上来的。   袁宇是个木讷性子,对方年纪虽然比裴清泓年长许多,但向来只埋头苦干,自己的功绩被人捞去不少,在工部还是混了个不上不下的职位,被裴清泓提携之后,十分的感激这位年轻尚书的知遇之恩。   裴清泓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边走边说:“袁侍郎来府上做些什么?”   兰珉沉默的跟在他的边上,两个人并排走在前面,李管家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昨儿个袁侍郎过来是找您商量邮局开工的事情,户部的银子已经批下来了,二少爷您编撰的预算也通过了,他来就是想和您商讨下细节的问题,没想到您不在府上,就留了册子下来请您过目。我是不懂这个东西的,都是转的袁侍郎的原句。”   裴清泓一边听一边点头:“待会我会过去看,还有别的事情吗?”   李管家又补了几句:“还有夫人那边,她说您提的要求都完成了,商会那里的人她今儿个都请到惠元楼一聚,还是请您过去一趟来的妥当。”   “行了,待会我沐浴换衣之后会过去。从兰府回来,子珏也应该累着了,待会吩咐去泡泡院子后头的温泉,好好休息。”   说完这个裴清泓侧过脸来,手指在兰珉不知何时与他兰珉握的左手的手背上捏了把,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后者的下半身梭巡了一会,这才松开手来:“休息完了子珏也好好想清楚,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无论如何得快些适应起来才行。”   兰珉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移到那位娇俏的表妹身上:“刚刚,你给表妹指了个错误的方向,不要紧吗?”   “你说她啊,婉莹是娘亲宗族族长,平日里喜欢胡闹。她对小麒有心,只是小麒无意,爹娘也不看好她们两个。若是她缠你,你就想着法子打发便是,毕竟是外人,没必要为了她伤了自家兄弟的感情。”   兰珉面上的颜色微微好看了几分,墨色的眼眸流光闪动,又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兰珉还站在原处看着对方的背影好一小会,等着府上的仆人来寻他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像是刻意这样一般把那只被裴清泓捏过的手收到袖子里。   裴清泓口中的热泉是他一手捣鼓出来的,用铁质的管子在半露天的池子里引了裴家大宅后山上的温泉水过来。   当初给兰珉介绍的时候,十九还特别强调了这个大池子,说是裴清泓让人先挖了个两人身长,一人身宽的半人高的大土坑,又用冲刷干净、打磨光滑的大石头在底部和土坑的边上填好,捣鼓了好几个月,后来又不断调整,才成了如今这漂亮又舒服的去处。   裴清泓追求完美,又加上铺管子引水。加上活水流动的问题还得考虑地形等问题,并不只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小小的温泉池子也就做了这么一个。整个裴家,除了裴清泓的院子,想要泡温泉就得去后山才行。   裴清泓是个喜洁的,温泉池子即使不用也日日都打扫的很干净,这还是兰珉嫁进裴家第一次泡,舒适度比起皇宫里的云华池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年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温泉池中舒展着四肢,暗卫就站在用作遮挡的屏风后头小声地汇报宫中的事。   兰珉纤长的手指搭在光滑的池沿上听着对方讲,手指轻敲这被熏得有了几分温度的花岗岩,凤眼半眯着想起宫里的小皇帝来。   他这小侄子小的时候还是颇为乖巧的,可惜长大了就有了野心,这近两年来,太后和幼帝就为着亲政的事情旁敲侧击了多少次,真是羽毛都还没长全就想着展翅高飞。他也是时候让对方吃点苦了。   等到穿好了衣物,兰珉就准备回去一趟宫里,虽然皇宫内要紧的事情说不上很多,但是裴清泓不在,他也没有必要在这小地方时常窝着。   不过还没等到他出府,荣欣郡主就找上门来了。后者因为见不得裴清泓和兰珉这几日的黏腻,便寻了个理由去了她在京城的姨母家,这听说兰珉回门回来,而裴清泓又走了,便打着妯娌之间交流的名义,带着贴身的丫鬟和一些“礼物”就找上来了。   影卫外头的衣服都脱了一半,又让兰珉制止恢复原来的打扮藏了起来。他培养的影卫,对付这后宅里女子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和这位大嫂见面,自己亲身来比较有诚意。   更何况,荣欣郡主的乌龙婚事当年还是他一卷明黄圣旨赐下的,会一会故人,想必也是挺有意思的。      第28章 谈成生意      这边心中各有盘算的两“妯娌”对上,那边裴清泓出了府门就往惠元楼赶。差不多他刚从马车上下来,早早等候的小二把便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将他往三楼的雅间引:“大人往这边上雅间,楼上的老爷们都在等着呢。”   等到裴清泓到了三楼的雅间,那小二立马就退了下去,并不敢打搅这些大人物们谈事情。青年一推开门,房间里的人都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他。   坐在中间的人自然是裴清泓的娘亲叶氏,在经商和读书方面,大岚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严。   除了不能插手政治之外,男子能做的正经事情女子几乎都能做,十几位商会的成员里,除了叶氏之外还有两位巾帼女子。一位貌美如花人称豆腐西施,另外一位略显富态,作的是朴素打扮,做的是酱料方面的买卖,和裴清泓上一世里某位宅男女神很是相似。   碍着裴清泓尚书的地位,虽然他年轻,这些年纪比他长了一大截的大商人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相互寒暄了几句,叶氏就开口切入正题:“大家的时间都宝贵得紧,不多说那些无用的话,就讲讲关于邮局这件事情,诸位对我先前的提议是怎么看的?”   先开口说话的是笑意盈盈的豆腐西施:“裴公子的名声我也是知晓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做这点生意不是很容易。这生意嘛,总是有赚有赔的,我也就做个小小的豆腐买卖,家底不算是很丰厚。但既然是裴尚书提出来的,绵薄之力我是一定尽的,城中的那块地的地契今儿个双手奉上,上头的店面的店契也并在这里,您要是要人,我可以让店铺的伙计放个两日的假来帮忙,当然日子再久一点就有点勉强了。”   她一出声,立马就有几个人出声附和的:“这个我们也可以,我在城西的铺子比杨掌柜的还大些呢。”   “是啊,说出人力,别说是两日,到时候只要邮局开工,我就可以一直无偿提供人力上的支援,算作是我对裴尚书的支持。”   这些商人都是精打细算的一个,呈上来的店面和地契要么是位置不算好的,要么就是铺子连年亏损准备让出去的,白白这么割出一块肉又捞不到好处的事情谁愿意干。   要不是看重裴清泓尚书之位,对方又有个手眼通天的爹和商会副会长的娘,他们今天肯定来都不会来这个地方,现在这态度已经算积极了。   裴清泓没说话,只大致的掠了那些地契几眼就把这些东西都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一直没吭声的叶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邮局的事情,我是愿意出十万两黄金大力支持裴大人的,还有那城东挨着驿站的那间客栈,也愿意拿出来支持朝廷做此惠民惠国的事情。”   十万两黄金这个数目虽然对京城豪富来说不是个特别大的数目,但是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手的小钱。这也就算了,谁不知道那家在驿站边上的客栈可是日进斗金的生意,来岚国的许多贵客都住在那个地方。   谁不知道这叶氏就是裴清泓的生母,自己为了儿子这种奢侈也就算了,可别当他们都是冤大头啊。众人看着叶母的眼光就有些微妙起来,但一个个都是人精,并没有把这种不满表现在脸上。   裴清泓满意的露出个微笑来,开口却并不是让众人大出血的话:“还有比叶大当家的出价更高的吗,若是没有的话,那这京城邮局的生意就归叶记的叶掌柜了。”   “尚书大人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家里主要经营水路生意的邵海恒忙问,“这邮局的生意不是朝廷管的吗,对我们有何益处?”   “看来本官之前送给各位的东西,几位掌柜的是没有一个好好看过了的。”裴清泓温和的语调陡然严肃起来,不在做温和的小辈,敛了面上的笑意,摆足了他的官架子。   房间里那种糊弄来去的气氛突然就变了,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位裴大人是奉了上头的旨意来让他们几位“募捐”的,这种可以说是摆明了要很宰他们一顿了,不然一顶抗旨不尊的大帽子压下来,别说是十万两黄金,他们整个家底都得被朝廷收上去。   众人看叶氏的眼神又变了,人家母子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早早表态损失还少些,之前的那地契什么的肯定拿不出手了,要是分量不如裴家的话,那今儿个怕是不能须发无损的从这楼里走下去了。   那先前问话的邵大当家又是第一个附和:“我邵某不才,只在水路上头还有那么几只船,愿意为朝廷邮局的事情提供一切水路上便利,只收取平时的两成的费用。”   裴清泓面上的颜色便又柔和下来,剩下几个人被邵海恒的财大气粗惊得心头一跳,想到自己割下比这更大的一块肉,又觉得心里在流血,真真是肉疼的紧。   裴清泓当下就表扬了这邵老板一番,剩下的几个人顺着这年轻的尚书目光也很自然的移向邵海恒从桌子上拿起来的那一叠东西。   裴清泓先是发表了一番恩威并施的讲话,神色又稍稍缓和下来:“这天色尚早,几位就先就着酒水好好看看本官先前给各位的东西,看完了,再想想今儿个这生意要不要做,做得值不值。本官先去边上歇着,诸位想清楚了再到隔壁的雅间来找本官谈。”   说完这话他就和叶氏先后走了出去,“大出血”的邵大当家的也随后跟在他后头出了门。余下十余个人在那里面面相觑,有几个就直接拿着那纸张仔细看起来。   裴清泓待在隔壁的雅间喝茶,水雾从洁白细腻的骨瓷茶杯中袅袅升起,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差不多过了半刻钟,身形微胖的甘老板率先敲开了裴清泓这雅间的门。这一次对方脸上都是带着笑的,诚意也比之前多的多。   一共花了三个时辰的工夫,在各个行业都占有一席之地的十几个商人先后心满意足的从他这雅间走下去,手里还拿着白纸黑字的合同,上头分别印着他们的私人印章或者是鲜红的手印。   五十万两的黄金,十几张京城附近的位置极佳的商铺的地契,还有若干的便利和福利。便是叶氏看着这些东西脸上也是笑意十足的:“至少前期的投入的钱财是不愁了,等选个黄道吉日,这邮局的事情就可以动土开工了,我儿这把火可要越烧越旺才是。”   “谢谢娘亲了。”青年眉眼舒展开,虽然早已胸有成竹,但毕竟是头一遭,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在的。这本来就是官府和商家合作共赢的买卖,这十几个都是有眼光又有胆量的人。   按照裴清泓的要求,他都是在这些人提供的店面铺子直接动工,可以节省大量修建房子的时间。等到邮局正式落成,生意步入轨道之后,先来的人肯定他给予的优惠会多些。   裴清泓制定的详细企划和他前世记忆里某宝初期的经营模式很像,只是结合了大岚的经济和交通的发展水平做了改进,又有叶氏这个眼光毒辣老道的帮忙,那位屡屡率先发声的邵老板也是许久前就请过来洽谈好了的,现在就等着资金到位各处开始动工了。   他应付这些生意人用了好几个时辰,从头顶艳阳高照的午时一直谈到了日落西山。兰珉的效率则比他快了很多,从荣欣郡主找上门来,到对方被气得大脑充血的回去,堪堪只花了他半个时辰。   等兰珉慢条斯理的换好衣服出去,原本气势汹汹的荣欣郡主已经在大堂里等待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她本来都想好了要怎么给这新嫁郎颜色看,连对方脸色怎么个憋屈难看法都幻想出来了,本来是开开心心的,结果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兰珉他总是不来。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她身边的侍女去催,得到的也是“郎君在温泉池中不便见人,郎君在整理衣衫,等会郎君就出来了,郎君马上就出来了”这样的敷衍的话。   催了这么多次,荣欣郡主都有些按捺不住想冲进去了,她被娇宠大,又没有真正的吃过苦头,虽然嫁作他人妇后收敛不少,性子到底还是浮躁的。   等她等到气焰都消下去了,一身清爽的兰珉才姗姗而来,这会被磨掉了耐性的荣欣郡主早就忘了自家姨母教的谋定而后动了,站起身来迫不及待的就要给这抢走了她心尖尖上的朱砂痣的男狐狸精颜色看。   她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先是说了几句夸赞对方姿容的好话,又热情十足的道:“先前我是没机会正式来见你一面,做妯娌的添妆礼也没给你补上。今儿个从外头回来真好置办了些东西。便特意来把做嫂子的给你的见面礼补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简陋了。”   她拍了拍手,后头的丫鬟立马捧上来一堆的胭脂水粉,那些玉镯啊发钗都是女子样式,做衣服的布匹俱是大红大紫的颜色,华丽却也艳俗,虽然挺贵重,但无论裴清泓还是兰珉都是用不着的玩意,对一个以男子之身下嫁的人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那我就在这里谢过嫂子了,十九叫人把这些礼物搬到库房里去吧。”站在那里的十九连忙哦了一句,马上让那些捧着东西的人往库房里走。   等对十九说完,兰珉才转过脸来,凭着自己比荣欣郡主高处半个头的身高俯视着对方,带着真诚温和的笑容答谢道:“府上表妹不日要出嫁,夫君和我都不会挑选这些东西,正好大嫂送的这些东西解了燃眉之急。夫君说过,东西要物尽其用才是真正顾及了送礼人的心意,想必大嫂是不会介意的吧。”   “沐之既然这么说的话,那我自然是不介意的。”听到是裴清泓的话荣欣郡主下意识的就结结巴巴的附和,等到她顺着对方的话说完,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对方的面色愣是看不出来一点不自然,说好的清高的书生呢,说好的隐忍又扭曲的表情呢,她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      第29章 水晶花糕      等事情全部谈妥,叶氏先回了裴家,裴清泓携着那些刚拟好的契约去了趟工部,一轮弯月已然挂上了柳梢头。   他在惠元楼的时候就用了晚膳,原本两手空空的准备回裴府,路经明兴居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来,在长长的队伍后头排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把被包好的切成花朵形状的水晶桂花糕稳妥的拿到手里。刚刚好是最后一份,凉凉的搁在手心特别舒服。   他记得那张单子上写的,兰珉对形状漂亮的甜食有特别的偏爱,除了不能吃有莲蓉的点心,李老头家的香甜糍粑,惠元楼的清蒸绿豆糕,豆腐西施卖的水馒头……   其中兰珉最喜欢的就是明兴居的水晶桂花糕,只是明兴居的水晶桂花糕平日供应的极少,又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心头好,早早就有各家的小厮在这里排队等着。若非他今日来的巧,也不一定能买到这桂花糕。   等他提着这小份的点心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好就和从库房那里回来的书童十九给撞上,对方手上还拿着一张单子,泛着淡淡的墨香。   “少爷您回来啦!”十九方才光顾着往里闯,差点就撞到裴清泓的身上,本来还不高兴来着,见裴清泓正脸立马就变了面上颜色,笑眯眯的凑上来,鼻子还一耸一耸的,然后一脸的惊叹:“少爷您买明兴居的桂花糕了对不对!我一个月都舍不得吃上一回呢,而且还好难买的,这味道好香啊。”   看他一脸的陶醉模样,裴清泓不自觉的就把那一小包糕点往背后挪了挪,迈开长腿往前走,十九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青年清朗的声音询问道:“方才你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您说这个啊,郎君吩咐我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去挑选给兰家那位要嫁人的表小姐的添妆礼。这一下午我都在库房和正房来回的折腾呢,这些胭脂水粉都是荣欣郡主送过来的。”   裴清泓的脚步顿了顿:“大嫂她今日过来了?”   “是啊。”十九点了点头,“您别怪我多这一句嘴,看上去郡主她并不是很喜欢咱们郎君,今天过来这些东西想来也是给郎君不痛快的,还好郎君气度好,不和她计较。”   “后来呢?”   十九捏着那张纸摇了摇头:“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啊,郎君让我去库房那边了我当时不在场,刚回来,就看见郡主和她底下的冬梅秋兰出去了。当时郡主她的脸色真的好可怕,我都是低着头进的门,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能把我给撕了。”   裴清泓眸子带着笑意,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哪有那么夸张,你还是小心你这张嘴,以后再这么胡闹我叫竹烟把你嘴巴给缝上。”   小书童把那张单子收在袖子里,先是做了个捂嘴巴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苦着脸求饶:“不说了不说了,我下次绝对不会再乱嚼舌根了,好主子您可千万别把这话讲给郡主姑奶奶听,不然我就从十九变成哑巴九了。”   在穿过花厅进入正房的大门前,裴清泓才松口:“行了,别贫了,进去好好对你的单子就是。”   看自家的小书童重新活蹦乱跳的抛开,裴清泓无奈的摇了摇头往屋里进。兰珉这一下午显然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他那位大嫂的造访也并未给这人带来太多的烦扰,原本在马车还有些苍白的脸如今白里透着淡淡粉色,看起来像是刚熟透的水蜜桃。   对方正全神贯注的在作画,等到他在旁边站了许久,直到落下最后一笔对方才反应过来:“沐之何时回来的,可有在外头用膳?”   “回来不是很久,已然在惠元楼用过了,给你带了这个,你应该会喜欢。”裴清泓摇了摇头,把那个小纸包搁在了桌上,“先别急着打开,猜猜这个是什么?”   兰珉只看了一眼那纸包便笃定道:“这是明兴居的水晶桂花糕。”   裴清泓把纸包小心的摊开,露出中间半透明的花瓣状的糕点,笑着感叹:“没想到子珏的鼻子比十九的还灵。”   “只是因为喜欢又难得吃上一回罢了,这种包装点心的手法只有明兴居有,他们家夏日便是这桂花糕卖得最好。”   兰珉作为兰家公子的时候是不可能时常让下人去买这昂贵的糕点,而作为太上皇也不可能大动干戈的把整个明兴居搬到皇宫里去,一旦和皇家扯上关系,这些糕点也就失了原本的味道和独特的吃的意境。比起皇宫里御精心制作出来的那些点心,他还是更喜欢吃这些民间的糕点。   兰珉分了一半的桂花糕出来给裴清泓吃:“我先前用了晚膳,一晚上的也吃不完这个。”   后者原本想说自己不爱吃甜食,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硬生生的变成别的句子从口中吐出来:“那就多谢夫人割爱了,我也正想尝尝这东西是做的多有福气得了子珏的眷顾。”   两个人分食完本就不多的糕点,裴清泓没准备提荣欣郡主的事情,只默默看了对方一会,出声打破沉默:“过几日便是子珏的生辰,我很抱歉,你来府里的生日整个白日可能都不能陪你一起过。”   兰珉停了手上动作抬头看他,裴清泓又接着解释:“沐之的生辰和太上皇的生辰恰好是一日,我作为工部尚书要提前去检查这次修缮的情况,也得看看场地布置的风水问题。更何况我为人臣,没有意外的话,是得在宫里待到戌时的。”   裴清泓把话说完,又去看兰珉的脸色,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便低下曲线优美的脖颈,垂下眼睑,任由蝶翼一般的长睫覆盖住他眼中的幽深流光。      第30章 上皇寿宴      见兰珉失望,裴清泓又出声宽慰了对方几句,原本是想着把礼物提前拿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不管兰珉愿意不愿意,这太上皇的生辰和他的在同一日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裴清泓能够做的就是先提前告知这件事情,让对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然后尽量在那天早些从宫里赶回来,说不定还能够给人一个惊喜。   至于两个人的生辰礼物,从王师傅那里取来的玉佩他已然决定留下来给兰珉作为送给对方的第一份生辰贺礼。献给太上皇的寿礼被他换成了重金从番邦淘来的稀奇玩意,一个可以清晰的看到很远处的望远镜。   这望远镜在有两世记忆的裴清泓看来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但对岚国的百姓,甚至对太上皇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宝物了。   这个时代无论是在富饶的大岚还是在番邦甚至是远洋之外的国度,制造玻璃和打磨镜片的手工艺都十分的落后。   而裴清泓苏醒的记忆里的相关知识根本不可能让他在岚国造出飞机大炮,也不能对这些手工业进行太大的改进。   切不论岚国的金钱和条件并不允许,上一世他的专业就不在于此,而且那些记得的很多现代制造工艺品法子,在没有前世那种发达科技的支撑下根本就不可能生产出成品。   总而言之,裴清泓买这玩意的时候就花了大价钱,而在这个时代它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更重要的是这具极高的望远镜背后的蕴藏的军事价值,也绝对会是这位太上皇所看重并喜欢的东西。   他的左相老爹要献给太上皇的寿礼是叶氏亲自挑选的一尊弥勒佛雕像,请得道的住持开过光,是由一块完整的白玉雕刻而成,估摸也是太上皇收到的寿礼里最值钱的东西之一。   从宫里回来的裴清逸窝在书房里写百福图作为几日后的生辰贺礼,就连并非朝臣的裴清麟在这种情况下也兴致勃勃的想要给宫里那位送生辰礼。   “我想成为骠骑大将军,为我大岚开疆扩土!”用完午膳之后,提及给太上皇的贺礼裴清麟就冒出这么一句。   坐在他边上的叶氏只笑着摇了摇头,而坐在一边的的叶婉莹狠狠的嘲笑了他的不切实际。   叶婉莹身形娇小,容貌也甜美,生了洁白整齐的一口好牙,一张樱桃小嘴批判起裴清麟时尤其不留情面,:“得了吧你,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给骠骑大将军洗马做个火头兵还差不多。你连我哥都打不过呢,就整天幻想这些东西。”   叶婉莹的兄长的官服是浅绯色,金带,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年长裴清麟十五,也随军出征过几回,武艺和经验自然比裴清麟要强些。叶婉莹跟着她这个兄长,也会些拳脚功夫,小的时候曾经把裴清麟揍哭过,便老是拿这个耻笑于他。   裴清麟转过头去,黑着一张脸没理会她:“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男子汉大丈夫不和你这种小女子计较。”   “你这什么意思?!姨母的头发比我还长呢,你的头发也不比我短,说谁小女子呢?!”叶婉莹便立马炸毛跳脚起来。   “我娘是我娘,你有半分比得上我娘吗?你连大嫂一半都比不上。”裴清麟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也不会说忍让叶婉莹半分,冷哼两声便从八仙椅上站起来,和叶氏与裴延道了午安便拿着搁在他边上的箭矢去练箭了。叶婉莹便委屈的瘪了瘪嘴朝叶氏诉苦:“姨母你看三表哥,他又拿这副态度对我!”   叶氏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安慰她,反倒明着暗着说了几句她该守规矩的话,颇为冷淡的起了身边把她给撇下了。   叶婉莹转过脸来想找荣欣表嫂,不过对方昨儿个被气坏了,今儿个根本就没过来,她的大表哥更指望不上了,便转过脸来,眼巴巴的看着裴清泓想寻求几句安慰。   眉目温润在府中脾气也最好的男子只是朝她笑了笑,拉着自己新娶进来的男妻并排着走了出去。   等到离了叶婉莹远远的,作为人新晋表嫂的兰珉才低声询问起前者的事情:“表妹和三弟的事情?”他和叶婉莹并不熟,自然不能那般亲昵的唤她的闺名。   “那个你就不要多管,婉莹表妹她性子过于跳脱了些,和三弟并不合适。若是她缠上你,想办法避开就是,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她说教。”叶婉莹的心性实在是过于小孩子气了,有种爱你就要欺负你的味道,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这种特别的关注的,至少裴清麟对这个表妹是一点好感也无。   裴清泓当然知道自家这位表妹的心思,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还好说。只是裴清麟显然对叶婉莹是真的不喜欢,他是绝对不会硬生生的把两个人撮合在一起的。更何况在他的记忆里,这种表哥表妹的关系最好不要在一起,不然很容易就生出来不正常的孩子。   兰珉点了点头:“男女授受不亲,我会注意的。只是今儿个看着他们两个,想起来三弟的年纪也不小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略有感慨而已。也不知道爹娘准备让三弟什么时候娶妻?”   “三弟小我六岁,谈娶妻的事情还过早了些。爹娘对这事情也是不赞同的,而且娘亲有意为小麒娶位贵女,总之在爹娘面前,你最好不要提及麒延的婚事。”   裴延私底下曾对他表示过对叶婉莹的不满,就连一向疼爱侄女的叶氏在这上面也是出乎他意料的持的是反对态度,他问起来的时候就摇头:“你大哥结成了荣欣这么一门婚事,你为了裴家又娶了个男人进来,麒延一定得找个他喜欢的家世也要相当的才行,婉莹她太小了,和麒延相处不来的。”   “我晓得了,只是还有一件事,三弟想当将军,他的武艺也是出挑的,可爹娘似乎不大情愿他习武?”左相夫妇对子女的要求甚高,也不是迂腐之人,这一点从裴清泓娶男妻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   但就是这样开明的爹娘,在对待三子的态度上却非常的微妙,就算是宠爱的幺子,感觉也有些不对劲。兰珉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大概是爹娘太在意小麒了,你别看他现在身体这么壮,当年小麒刚出生的时候非常的弱,就和小猫崽一样,能够养活都是万幸。可能是因为当年的事情爹娘对三弟一直特别的看重。若是顺了三弟的心意让他去做个武将,他必定是要危险的地方跑。我不能为裴家延续香火,大哥目前又无所出,爹娘不想让他上战场也是自然。”   裴清泓给出的这个解释可以说是十分合理了,兰珉觉得自己也能接受,也就不再提裴清麟的事情,陪着前者走走停停,一路从琴棋书画谈到诗词歌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话题,最后又转到了兰珉自己身上。   “我没记错的话,先前子珏原本是在私塾教人习字作画的对吧?”在嫁进裴家之前,兰珉也并不是天天都窝在小院里头的,他有一份正经的工作,虽然薪俸低微,但名声好听,那些学生见他也是要尊称一句兰夫子的。   提及这个,兰珉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眸光又黯淡下来:“沐之没记错,我原先确实是私塾里的一个夫子,只是现在不是了。”虽然私塾的管事有心相留,但抵不过学生的爹娘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嫁给男人的男子教导,这学生里还有几个是家世不错的,对方一施压,兰珉就是想留也留不得。   作为一个恩怨分明的弱书生,兰珉自然不与人为难,便在对方开口之前提出要离开,算是全了两个人的颜面。   两个人相携走上了九曲桥,原本是要直接过桥的,提及兰珉事情的时候,裴清泓顿下脚步,转身上了台阶,站在了湖心亭的圆柱边上:“那不知子珏是否有意去衡山书院任职,那里的山长比起名声更注重人的才华。最重要的是,他很欣赏你的作品。”   “当然子珏也无须担心山长会因此受到旁人的刁难,他是爹的弟子,又有功名在身,只要子珏不做什么越矩的事情,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那里待下去。”   衡山书院和兰珉的那个小私塾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即便是衡山书院做个伙夫也是教人尊敬羡慕的,若是能进入衡山书院做个教书的夫子,即使只是教基本的书画,那也比在私塾教小孩子强上百倍。   兰珉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面露欣喜之色,反倒有几分犹疑:“那位山长怎么会见过我的作品?”   裴清泓弯了弯嘴角,“先前子珏不是画了张山水图吗,只是你将它扔在了纸篓里,我先前丢了张挺重要的图,把它翻出来的时候恰巧拾到了这张画作,上面的风景我着实喜欢,便找人去装裱,去拿画作的时候碰上了山长。”   但兰珉还是拒绝了他的这份提议:“去衡山书院确实很让人心动,我也非常感激沐之的用心,只是我已然和怀远书局谈好了,过两三日就在那里做个书匠,自己可以读到最新的书作,也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衡山书院很好,只是比起那个,我觉得书局的差事更适合我。”   裴清泓并不止知晓对方已然联系了怀远书局,不过他费这番工夫也只是想着对方能够有事情做,兰珉不愿意他也不会因此恼怒:“那我就先恭喜你了,去书苑也好,在书局待着也罢,只要你开心就是。若是哪日子珏动了心思去衡山书局,也不要拉不下面子和为夫说。”   “若是有那一天的话,我定然会和沐之讲的。”先前在私塾教书育人的就是影卫,他这个影卫教教小孩子倒可以,若是去了衡山肯定会露陷的。至于怀远书局,那本来就是他名下的店,若是去怀远书局做事,转换身份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裴清泓又沉默下来,一只手搁在围栏上看着湖心亭中间的景色。裴家在围绕着九曲桥的湖水里种了大片的荷花,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占据了小半边湖的翠绿的荷叶中间已经有百来朵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荷花。有白有粉还有少数几朵是艳丽的红色,亭亭玉立的模样,完全配的上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正好有丫鬟拿着鱼食来喂这湖中养的锦鲤,从亭中看过去,各色的锦鲤从水面中跃起,争抢着食物,为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又添上了一分生机。   湖心亭的景色很美,只是裴清泓平日很少过来,若不是今儿个陪兰珉过来,也就欣赏不到这份美景,也不会现在才惊觉自家的荷花开了。   看着这满目的美景,他突然又生出另一个主意:“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说起画像,子珏还未曾为我画过像呢,从明儿起我就得比较长时间待在皇宫里负责修缮宫殿的事情了,正好今儿个天气好,子珏就在这湖心亭为我画像吧,算是我为你奔波的谢礼,你意下如何?”   兰珉含笑点头:“沐之的提议,自然是极好。”两人便让那丫鬟找人拿来了作画的工具,裴清泓倚在石柱上凝视着兰珉,跑过来的书童十九为自家郎君磨了墨,也跟着站在一边看兰珉作画。   等到裴清泓腿都站得有点酸了,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兰珉这张画了两个时辰的画才算是大功告成。温润的青年把笔搁在砚台上,坐坐站站的十九便立马兴奋的叫道:“主子,郎君画好了,这画画得可真好!”   “哦哦!”裴清泓上下眼皮子都要黏合到一块去了,腿也站得酸麻,被他这么一叫,差点没惊到落到冰凉的湖水里去,还好是倚着柱子,等他站稳身体,便三两步走到亭中的石桌边上看兰珉给他的画像。   眉目极其清俊的男人倚在朱红色的漆柱上,背后是精致的湖中亭,在从亭后望去,边上水天一线的湖中美景,水面波光粼粼,莲叶摇曳,细致之处还能看到荷叶之间跃出水面的红色锦鲤。   碧色的荷叶粉色的荷花,红色的亭柱和锦鲤,加上被夕晕染成火红色的天空,光是看着这画都觉得暖,更别提兰珉所描绘他眼中的盈盈笑意。   裴清泓还没发表意见,把画看了好几遍的十九又再次发表意见:“郎君把少爷画得可真好看,神韵都出来了。”   兰珉露出个极其温润的笑来,自谦道:“找谁来画都是一样的,沐之形貌昳丽,旁人只会比我画的更好才是。”   “子珏太自谦了,至少我就画不出来这种东西。”说完他拿起一旁的画笔,裁了张小的生宣下来,抬头看了兰珉一眼,刷刷刷的就画了个黑白的三头身小人。   十分有特色的束发的玉冠,兰珉身上同款的衣服虽然笔画简单,但从基本特征上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画中人是谁。   “是啊是啊,郎君您就别谦虚了,我家少爷最擅长画的也就是这种脑袋很大身子好小的小人,我还记得少爷当年画的夫子打板子的画,生生把教画的夫子气昏了。”十九想到当时还心有余悸,要知道夫子生气是不敢打少爷的,要真的打了,挨板子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书童的。   不过见兰珉抿着嘴笑,他又连忙补充来试图恢复自家少爷的光辉形象:“其实少爷也不止会画这个,他还能很快的把景色描绘出来,就和眼睛看到的一模一样,很了不起的。”   作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兰珉的绘图能力很强,快速素描是他的强项,不过他只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画不出景色的美感和人物的神韵。   如果说,裴清泓的画作是拿傻瓜相机照出来的照片,而艺术要求的是专业摄影师选取不同的光度不同的角度拍摄出来的摄影作品。在大岚真正的文人墨客看来,兰珉的这种画作只能是奇淫巧技,根本拿不上台面的。裴清泓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不在人前献丑。   “够了,子珏别听十九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画作画的既然是我,就赠给我好了。”清俊的青年把那墨迹快干透的画纸拨到这边来,想了想又把自己画的三头身推过去,又提笔在上头写了名字,接着道,“这画虽然入不得台面,但我也是用心画了的,就权当是给子珏的回礼吧。”   兰珉倒没有什么自己被占了便宜的感觉:“不给回礼,那画也是说好了给你的,你喜欢我就便觉得很欢喜了。”   他拿起裴清泓给画的三头身小人,斟酌了词句开口:“沐之画的这小人,虽然简单了些,但贵在新奇有趣,三笔两画就把人物的特点勾勒出来,倒也是难得。”   一边站着的十九替这夫夫两个的感情有进展而高兴,又被这两个人互相夸赞的说话方式甜倒了牙,默默的把东西收拾了退了下去。   待到第二日的时候,裴清泓陪着兰珉一起用了早膳,出了府门便分路而行。在可以称得上国顺名安的大岚,太上皇的寿辰可比当今太后的寿辰重要的多。太上皇寝宫的修缮在裴清泓大婚之前就开始动工,到现在就到了竣工让尚书验收的阶段。   先是工部人员检查,再是工部侍郎把关紧接着是裴清泓这个工部尚书过目,最后是太上皇自个要满意。修缮太上皇宫殿户部拨下来的银子很足,但敢从中贪墨的没有几个,石料和木料都是用的最好的材料,要是出了事情,工匠石匠以及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要负责任的。   没有裴清泓这个顶头上司带着捞油水,这新上任的尚书又表现得对太上皇的寝宫修缮一事极为重视,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捞。等到太上皇二十六岁诞辰的前一天,各处都已经通过了检查,要宴请文武百官和皇亲贵族的各个高台也搭了起来,宫里处处都张灯结彩,喜气逼人。   只不过在小皇帝的寝宫里头,却没有几个人是脸上带着喜色的。在皇帝居住的乾元殿坐在明黄软垫上的清秀少年穿着五爪的龙袍,表情恹恹地伏在长案上,他的头上束发的皇帝才能用的紫金冠,俨然是这岚国年仅十一的幼帝太叔越。   坐在他身边软榻上的紫衣女子和他的面容有五分相似,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妆容精致雍容,带着皇室成员自有的威仪,眸若寒星,唇胜朱丹,肌肤欺霜赛雪,正是传和太上皇有染的太后章氏。   伺候皇帝和太后的宫人早早的被她们屏退下去,全部都守在宫外,等着主子的传唤。见小皇帝这副态度,章太后也没法再在软榻上待着了,站起身来到小皇帝跟前,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面孔:“你这番姿态又是做给谁看,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母后答应你父皇的!你现在这副模样,就算他让你亲政了你也做不来,只会让天下人耻笑罢了!”   太叔越嗤笑出声,显然对章太后的话不以为意:“耻笑便耻笑罢了,反正朕尚且年幼,即使做好了,那些文武大臣也只会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在太上皇的头上,若是做得不好了,便是朕桀骜不驯,不听皇叔的劝诫。”   历史上摄政王或是权臣把握朝政,皇帝被架空做个傀儡的也不是没有,他稍微强过那些人的地方就是,把握朝政的是他的皇叔,而他的皇叔还是个疑似不举的断袖。   章太后显然对他的这番说辞很不满意:“既然你也知道太上皇摄政,就更加该勤奋读书,努力把权势争取来才是。你父皇留下的那些力量还有着朝堂上不满太上皇的朝臣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你的外祖父和舅父,整个章家都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你不要忘了,你才是这天底下名正言顺的皇帝,是大岚真真正正的天子!”   “除了章家,这天底下还有几个记得朕才是皇帝!”太叔越原本直起的身子又靠回椅背,还略显稚嫩的面容上满满是沮丧。他五岁丧父,七岁被扶上皇位,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幼童到如今的傀儡小皇帝,几乎每一日都会被章太后灌输太上皇的种种坏处。   但自从发现这宫里伺候的下人实际都以太上皇的命令是从,朝臣也并不像母后讲的那样把他当一回事之后,他从气愤不已逐渐转变成现在的麻木不仁。他不过十一而已,太叔澜已然把握了多年的朝政。军政大权也都在他这位摄政的皇叔手里,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已然不易,说什么夺回实权的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章太后冷哼了一声:“你不愿意去做,母后替你去做,他算什么皇叔太上皇,不过是一个杀父弑兄的乱臣贼子罢了。前朝的明正帝不一样是以幼龄斗过了被誉为第一勇士的大臣,太叔澜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有心,这实权自然会回到你手里。”   “那母后想怎么做,去刺杀太上皇?你是嫌咱们的命太长了吗?朕才十一岁,可不想就这样死在皇叔的震怒之下。”虽然只有十一,但在这种环境下太叔越的心智比二十来岁的青年还要老成稳重些。   近年来他整日为自己的小命担心受怕,他还可以活那么久,只要一直安安分分的,说不定就能等到自己那强势的皇叔死了,皇权顺利的归到他手里,自然不希望章太后做出什么蠢事来把他的命也给搭进去。   章太后没多说这方面的事情,反倒又提起给皇帝娶亲的这件事情来:“咱们娘俩个一条心,我儿如今已有十一,哀家觉着张太傅家的孙女很是不错,若是能娶进来做皇后,对咱们是大有助力。”   除了个例,皇宫的人某方面发育的总是比常人要早一些的,大岚历代的皇室子弟好些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的,便是她的丈夫也是十四便有了个公主,而她则在十五的时候就为先皇诞下了皇嗣,也就是如今的小皇帝太叔越。   章太后口中的张太傅是太叔越父皇当太子时候的太傅,如今已然年逾花甲,次子的孙女都比他痴长了三岁,张家和章家是姻亲关系,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那张太傅是个十足的老狐狸,见幼帝从众人支持到式微,便开始摇摆不定。   章太后想借着亲事把两家绑的更紧,若是张太傅的嫡亲孙女嫁给皇帝做了皇后,那便是张家想逃开也是不成的。   太叔越自然知道自己的母后是什么盘算,但对待这婚事他却显得尤为抗拒:“母后若是想娶那张家嫡女,自己娶了便是,朕可不娶。若是母后逼朕娶了她,那朕就绝不临幸皇后,君无戏言。”   不动皇后,那就是给张家人难堪,要知道皇后这个位置并不能真正的绑住张家人,只有可以成为未来皇帝的皇嗣才是后者站队的关键。章太后的语气便软了几分,好声好语的和太叔越商量。   “若是皇儿瞧不上那张家女,李将军家的也不错……”章太后当然不可能只选了张太傅的嫡亲孙女一个,只是前者在她看来是最合适当皇后的人人选而已。   太叔越拒绝的非常坚决:“儿臣还小,在儿臣尚未亲政之前,这婚事母后就休要再提。若是儿臣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定然第一时间就告知母后,再行册封皇后。母后若是有时间,还不如想想明日的事,要是皇叔哪个不高兴了,让母后凤体微恙到一病不起就不好了。”   说完这个他就唤了宫人进来,让人把章太后给请了出去,心怀各异的母子两个算是不欢而散。等到该就寝的时候太叔越又屏退了宫女和太监,只留了他的大伴薛城下来。   眉清目秀的少年伸出两只手来对着面目忠厚的青年软软的撒娇:“大伴,今儿个母后又想为朕娶妻了。”   青年是成年以后行的阉割之礼,声音不比其他太监那么尖细,反而有种低沉沙哑的质感。他反手抱住小皇帝,用在宫里头养得不再粗糙的宽厚手掌轻轻的拍着少年纤细的脊背:“太后是想让殿下您有更好的助力,这是好事。”   他是在小皇帝一出生就开始服侍对方的,在太叔越登基之后也仍旧不改称呼,表示他和其他服侍皇帝的宫人不同,和小皇帝有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   太叔越少年的鼻音有点软软的,他不可以对着章太后撒娇,对自己这个亲密无间的大伴却是可以的:“我看母后她是想早些把我推向黄泉路才是,虽然处处说是为我着想,但也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章家,即使是没了太上皇,朕头上也会压个章家,到时候外戚专权,还不如皇叔呢,好歹现在还是我太叔家的江山。”   不等薛城回答,太叔越又接着道:“再说了,朕若是真的和那什么张太傅的孙女,李将军的次女成了姻缘,宠幸她们生下了皇嗣,说不定次日朕这条命就没了。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莫不是母后真的和皇叔有染,不然皇叔又怎么会从皇位上退下来不动我们母子分毫,而母后有时候根本像是巴不得我去死。”   太叔越的性子和他的生父一样多疑,虽然章氏是他的生母,但对方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有些不满了。更何况学了这么些年的为帝之道,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幼童,早就有了自己独特的判断能力了。   “呸呸呸!”面目忠厚的青年连忙吐了三下口水,一边用手去捂了捂皇帝的嘴,“殿下可千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奴才听着都心疼极了。太后娘娘总归是为您着想的,只是有时候太心急了些,又有章家在后头推动,她想的也就没那么多。总之无论如何,奴才总是站到您的这一边的。”   小皇帝又朝着他吐了些苦水便要安寝,等到太叔越沉沉的睡过去,看着他的薛城才把明黄的龙帐放了下来,黑曜石般沉静的双眸原本是十分温柔的,此刻却格外的晦暗不明,摇曳的烛火映在这张勉强称得上英俊的脸上,让他面色看起来多了几分无端的阴沉。   不管太叔越和章太后是何种想法,天边日头稍稍露了点脸,宫里便各处开始忙碌起来,检查台子的再反反复复地检查台子,派来唱戏的戏班子也是得被阉人或宫女上下搜身的,御膳房各种冷盘点心都得在端上来之前找专门的宫人试过一遍毒,各方面的安全措施也是检查了一回又一回的。   每个人脸上都绷得很紧,要是出了哪怕是一点纰漏,龙颜大怒起来,倒霉的都会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官员和王公贵族们都入了座。   在夕阳落到半山腰的时候,作为寿星的太上皇入了座,他一来,文武百官便齐齐站起来朝他祝贺,裴清泓在众人都抬头的时候看了太上皇一眼,对方仍旧是戴着那个遮住大半张脸的白玉面具,神神秘秘的模样,威严十足。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他便很快的低下头来,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大好青年做派。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那位常秀常公公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在他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对方又仍是先前那副样子,看不出半点异常来。   声音尖细的公公把调子拖得老长,按照长长的礼单一个个的念官员和皇亲国戚们献给太上皇的珍宝。   这个环节没有出什么意外,剩下的便是各方人马对寿星说几句简单祝福的话,送了礼物的还得顺带着说几句关于礼物的介绍。家境比较差一点的官员多是用自制的礼物,说了些不会触犯禁忌的吉利话就这么一个个的过去。   裴清泓在诗文方面比不得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便也跟着说了些万金油式的祝福话,再简单的介绍了几句那具军用望远镜的稀罕之处便安分等坐下来等着戏台开戏。   在叶氏的熏陶下,这一世他勉强对这个还是有几分研究,但是始终兴趣缺缺。他的边上不少王亲贵胄都看得津津有味,他却只能够尽力让自己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得不那么厉害。   在咿咿呀呀的戏曲唱到一半,裴清泓的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裴清泓迅速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并很快从周围人的三言两语中得知,那位在传闻中和太上皇有染的太后,竟是乘着这种喜庆日子,突然朝太上皇发难了!      第31章 皇帝太傅      在戏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把戏演过了第一个高潮,在小皇帝说了句赏之后,章太后也跟着讲了两句褒奖的话,又转过脸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经意地提起了小皇帝的亲政之事。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只是以往后宫女眷是见不到朝臣的,提亲政之事也都是私底下的事,这是她头一次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谈。   “皇儿如今年逾十一,也是该懂事的年纪了。哀家和皇上都十分感激太上皇的亲力亲为,但皇儿既为这岚国的天子,太上皇对先前哀家提过的让皇帝亲政之事何时能给个说法?”   年轻的太后用帕子遮住半张芙蓉面,又接着笑道:“今儿个是个喜庆的日子,哀家也不是非要讨个说法,毕竟再过几日就是天子十二的诞辰。当年先皇登基也不过虚岁十四而已,十二已经不小了,太上皇以为呢?”   这里的先皇指的是元睿帝与太叔澜的父皇建隆帝,元睿帝性格温和,做皇帝的时候就压不住当时年轻的皇后,朝堂要不是有裴延和几位老大臣压着也不知道会被皇后的章家搅和成什么样子。   太叔澜倒是和那位建隆帝一般狠辣的性子,自元睿帝驾崩登基到现在,原本张扬的章氏就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六年来在后宫一直是安安分分的,就连太后的娘家章家也在朝堂上夹起尾巴做人,和先前元睿帝在位的时候相比一个个态度判若两人。   在裴清泓还未入朝为官之前,裴延就告诫过他们三个少和章家人来往。章家素来极有野心,这位年轻的太后身上流着的是章家人的血,这几年憋了这么久,也着实难为她了。   女子细而柔的声音刚落,周围朝臣小声议论寒暄的声音骤然没了。大部分人都不大能相信这位年轻的太后有这样的胆量。胆子小的把视线转移到依旧卖力表演的戏台上,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有些胆大些好奇心又极强的便直接注视着高台之上,看太上皇准备怎么回应这个话题。天子亲政是必须面对的事实,但从未有人在太上皇面前提过,而小皇帝太叔越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太后母子两个憋憋屈屈过了六年,想必也是实在忍不住了,今儿个太上皇的态度也将会决定接下来几年这对尊贵的母子的处境。   “爹,这是怎么回事?”裴清泓先前打了个盹,没听到太后那些言论,等周围突然静下来他才清醒过来,自然是第一时间压低声音求助裴延。   裴延的位置被宫人十分贴心的安排在了裴清泓边上,等到太后说了那句话的时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搁在茶杯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柄。   在裴清泓小声问起的时候,也只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章家这是忍不住了裴清泓年纪轻,不比裴延在这个位置上有那么多顾忌,但个性是极其稳重的,好奇心也不强,便一边看戏一边吃起桌上的瓜果来,不再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面上看不出喜怒来,那种像在砂纸上打磨过了声音也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听上去并没有被章太后的不识好歹激怒,反而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皇嫂说的是,越儿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只是谈亲政这事还太早了些,你说是吧?”   章太后说话的时候,小皇帝还带着几分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瘦长纤细的手指在朝臣看不到的地方紧紧的握住身下龙椅,在宽大的袖袍指节里都泛出隐隐的骨白色。   站在皇帝身后的薛城则在椅子镂空的部分,用手掌贴着小皇帝的背部,以示安抚之意。等太上皇发话,太叔越方冷静下来,但声音里隐隐还有几分颤意:“皇叔说的对,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诸位老师学的,亲政之事还为时过早。”   见太上皇不说话,他又定了定心神:“今儿个皇叔寿辰,皇侄也没什么好送的,反倒想在此央皇叔两件事,希望皇叔能允诺我。”   像做皇帝做到他这么低声下气,还要央求别人的皇帝在历朝历代也并不多见,可惜对方才是真正实权在握的人物,他这话再不合时宜,也不会有人冒死进谏说太上皇的不对。   身形颀长的太上皇坐在小皇帝边上气场就直接碾压了后者,戴着白玉扳指搁在紫金椅上的很自然的交握在一起,在停顿了一瞬之后,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在高台响起:“皇侄实在太客气了些,有什么要求就说吧,孤可不是对子侄苛刻的长辈。”   在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太叔澜的语调陡然上扬,在他下一句话出来之前愣是没人敢说话:“还有,我啊我这样的自称,在私下叫叫便是,这明面上可不能这么率性,朕这个字皇侄说着应该更顺口才是,越儿是我大岚的天子,可没必要这般委屈自己,皇嫂你说也是这个道理吧?”   这摆明了是影射加上训斥了。偏偏不管是做皇帝的还是做太后都不可能在这看台上发作,太叔越看了脸色铁青偏偏还得挤出笑的太后一眼,开口道:“皇叔确实是对子侄宽厚的长辈,是朕太紧张了。只是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父皇还在不在,朕一个人是做不得这个主的。第一件事,朕想求娶怀化将军的女儿为后,第二件事,张太傅年迈,教导朕的时候难免有心无力,朕想皇叔替我寻一个更年轻的老师。”   本朝被封了怀化将军的也就一个,王子阳王将军。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但太叔越对朝臣的基本状况还是十分了解的,王子阳膝下一个九岁的独女,把这小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爱,若是能娶了王家的女儿,那王子阳肯定是对他死心塌地的。   而且王子阳的女儿还小,嫁进皇宫他也不需要担心后宫会很快有皇嗣出生取代他的的地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肯定比十二岁的少年让人省心的多,当傀儡最合适不过。   那王子阳是个没有背景的莽汉,军功是完完全全靠他自己一双手在战场上挣的,背后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的宗族。正因如此,王家独女并不在太后为他挑选的后宫人选之列。排在章氏清单前头那几个最好的候选人他一个都不想选。   至于张太傅,对方和太后后头的章家实在走得太近了些,若是处处都遂了太后的意,他即使从虎穴出来也是又进狼窝。被姓太叔的人压制着,总比被姓章的人压制着好。   太叔澜还未开口,太后章氏便急急的训斥道:“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王子阳的女儿如今才九岁,还是个奶娃娃,怎么能担当一国之母的重任!再说张太傅虽然年逾花甲,但哪点不比年轻人强,那种黄毛小子,自己还需要事事请教先生,又如何能教导一代帝皇?”   “母后,您也说了,儿臣才是大岚天子!难道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成吗?至于年纪并不是判定一个人德行的标准。不管是您还是皇叔都不过而立之年,难道您觉得皇叔不够资格做朕的老师吗?”   太后当然不敢说太叔澜不够资格,一张秀美的容颜瞬间有些扭曲,又很快的恢复过来。   小皇帝太叔越性子里是有几分阴狠的,可也继承了他的生父元睿帝的温和懦弱。他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若不是有大伴薛城会给他讲清楚道理和厉害关系,他可能真的就被对方糊弄得做出傻事来。   章太后是章家人,他身上流的是太叔家的血,这天下也是太叔家的天下,他是绝对不会让章家人染指太叔家的江山的。更何况,章太后天天说着太叔澜的险恶用心,但他这个皇叔在某方面对他比章太后对他还要好些。   再说了,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言,自己根本就不是章太后生的,只是后者从宫女处抢过来的孩子。先皇死了之后,章太后就更加不可能生孩子了,便把他的生母处置了,靠着他当了个养尊处优的皇太后。   虽然传出这个流言的宫人很快被处置了,但联系章太后的所做作为,太叔越心里和对方不自觉就产生了隔阂。今儿个见章太后吃瘪,他心里反倒生出几分快意来。   “行了,婚姻大事的确不能儿戏,但越儿既然喜欢,娶了王家女做妃子也是可以的,皇后人选可以慢慢挑。至于你说的第二件事,皇叔可没有那个时间做你的太傅,越儿心中可有别的人选,尽管说出来与孤听。”   这边是允了小皇帝提的两个要求了,太后涂着火焰色寇红的指甲都被她硬生生的掰断了一截,但站在太后边上的侍女在这种气氛里一声都不敢吭,只默默地捧了药匣子上来为太后渗出鲜血的指甲上药。   近两年来母子离心的厉害,可章太后只当自己这个儿子太叛逆了,虽然皇帝已经十一,她也希望对方能够亲政,但实际上她比太上皇还觉得太叔越不成器,并没有把小皇帝的改变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当太叔越说出他的请求的时候,章太后比方才还要愤怒,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太叔越会这么背叛她!   太上皇说出把王氏女赐给皇帝为妃的时候,底下的百官便齐声祝贺起来:“恭喜皇上喜得皇妃,恭喜王将军!”   小皇帝嘴角上扬着摆了摆手,大家就安静坐回位置上。戏台子上早就停了表演,整个地方安静得能够听清楚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朕觉得,裴尚书文思敏捷,天资极佳,是太傅的不二人选。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他原本是想让裴延做自己的太傅,但想着这样动作太明显了,目光瞥到在裴延身边温润如玉的青年时说出口的名字便换了个人。   裴清泓本来安安分分的在那里看戏的,手上还拿着颗圆润的紫玉葡萄准备往口中送,结果皇帝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他的身上了,他一愣,那颗圆溜溜的葡萄从白皙修长的手指中掉下,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了。   然后众人就听到那上面坐着的那位轻笑了一声,沙哑着嗓音道:“这第二个要求,陛下顺自己心意便是了。”      第32章 生辰快乐      太上皇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一堆开始恭喜贺喜的:“恭喜裴尚书成为太傅,丞相大人教子有方!”“恭喜啊恭喜,尚书大人,啊不太傅大人年少有为,下官佩服……”   在这一片恭喜声里,裴清泓成为帝师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尽管裴清泓和裴延都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但当着皇帝和文物百官的面,他们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些祝福,然后坐回台子上接着看表演。   皇宫的安保工作做得很是不错,除了太后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刺客的出现,裴清泓得以安安稳稳的看到了高台上的节目全部表演完,然后皇帝和太上皇率先退场。   当然在他们离开之前,皇帝迎娶王家女和任命工部尚书裴清泓的圣旨都颁了下来。   等到皇室人员离开之后,文武百官开始散场。裴清泓看表演看得很不走心,便是和裴延一块坐上裴家的马车回府的时候,他的心神都没有完全被拉回来。   还是裴延“咳咳”了两声之后,裴清泓才一脸疑惑的问:“又出什么事情了?”   “没出事我就不能叫你了?”裴延面色有点黑,因为裴清泓成为太傅的缘故,他上了马车就没再维持自己那笑面左相的形象。   裴清泓连忙端坐了身子回答:“父亲大人什么时候唤儿子都是可以的。”   裴延的目光移向那卷黄色的绸布,接着又对上裴清泓澄澈的黑色眸子:“你今儿个怎么回事?从进宫的时候就时常走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接下了什么差事?!”   “我知道啊,咱们圣上的太傅嘛,不接下又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来个抗旨不尊吧?”青年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他也不想接,但皇帝的圣旨都颁了下来,他若是抗旨,整个裴家都得遭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延也深知这个道理,便只是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陛下怎么会想着让你做他的太傅?”   裴清泓在工部是如鱼得水,治水和风水都很有天赋,在算术和土木方面也称得上极为出色了,但君王所要学习的东西并不是他的强项,裴延会担心会奇怪也是自然。   “君心难测,兴许陛下本来是想请父亲担起这太傅一职,只是末了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就转了念头。这样一想的话,若是由我来做这个太傅倒是件好事。”太叔越念到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显然是有停顿的,而这次在场的姓裴之人也就他们父子兄弟三个。   裴清逸坐得离那高台远远的,等宴会一结束对方只过来说了些话,就转身回了他的翰林院,小皇帝就算再喜欢裴清逸那副仙人般的皮囊,也不会选中这么一个书痴。   很显然太叔越一开始看中的人选是自己的父亲裴延,但裴延本就肩负这左相的重任,教导皇帝怕是有心无力。而裴清泓声名在外,绑定了他也就绑定了裴家。   思及其中利害关系,裴清泓也只能接受现实:“爹也无需太担心了,不该说的话我绝对不会多提一句,分寸我会自己把握好的。而且太傅是正一品的官,这样想来我还升了一级,是好事才是,您不要过于担忧了。”   裴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触手光洁一片,这才反应过来胡须早在几日前就被叶氏亲自剃了,他便又把手收回来,清咳了两声:“为父知道你有自己的分寸,只是以后你要常常行走于皇宫之内,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裴清泓点了点头,又撩开帘子看了下马车外头的风景,此时已然入夜,除了青楼还有药店还亮着灯,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关门。   穹顶之上,半圆的月亮高悬,漆黑的夜空上在月亮边上零星的散落着几颗星子,更远一些是璀璨的银河,裴清泓回想着启明星出现的时间,估摸着现在应该初入亥时。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没有到午夜那就是来得及,裴清泓摸了摸自己垂在腰间的荷包,他的手指透过做河北的绸缎可以摸到硬硬的凸起,里头正安安静静的躺着那枚蛇形的玉佩。   裴延原本是闭着眼休息,被马车外头吹来的凉风一激,便睁开眼来看自己的次子:“你今儿个好像很急着回去,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面对自己的直系长辈,裴清泓没来由多了分羞涩,头低下来,声音也比平时柔和几分:“今儿个也是子珏的生日,我先前答应了要早些回来陪他过的。”   “你怎么不早些说?我这个做公爹的也好好提前准备生辰礼物。”   裴清泓面上便多了几分惊奇:“爹你连我们三个的生辰都不记得,要告知你作甚。娘亲做事情周到,自然会把你的那一份一块给送了的。”   裴延这会倒真的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我这不是记性不好嘛,便是太上皇的生辰,也是因为同僚老早就开始准备,又有你们几个我才记得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听得马车夫在外头喊了一声:“老爷,少爷,地方到了。”   裴延便连忙去掀开帘子:“行了行了,总之你娘送也就是我送,你快些下车吧,你的新夫人还在里头等着呢。”   裴清泓只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揭短的话,跳下来马车就先往自己的院子走。不过他没有立刻回房,反而先到了自己院子单独的小厨房里头,洗干净手准备下厨做羹汤。   君子远庖厨,裴清泓虽然喜好美食,但是不轻易下厨的,他的厨艺也算不得特别好,只有在讨叶氏和裴延欢心的时候动过几次手,他这么到小厨房里来,倒是让厨娘吓了一跳。   那身材圆润的厨娘先是给自己的主子问安,又连忙来夺裴清泓手里的葱蒜,生怕这位主子伤着了手:“小蒸笼里还热着糕点呢,还有一些是热好的小菜,您要是想吃新鲜的,尽管吩咐我做就是。这种粗活,可千万别伤着了公子您的手!”   裴府里每个院子都有自己单独的小厨房,晚上会备着些点心宵夜,就怕这些主子饿了没有新鲜的吃食。这次裴清泓去赴宴,但厨房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做了些他喜欢做的菜温着在那里,就怕主子在宴会上没吃饱,半夜难熬。   裴清泓便温声解释一番:“只是想下碗面而已,不是给我自己。今儿个是子珏的生辰,长寿面我想自己亲自动手下给他吃。”   “主子对郎君可真好,俺家那口子回回只晓得问俺要吃的,从来也不体谅我半分。”这膀大腰圆的厨娘是个北方人,性格爽朗,和裴家签的是十年的契,对上裴清泓这种和气的主子也没那么拘谨。说话嗓门大,也率性,不像其他仆人那样那么恭恭敬敬的。   那厨娘甩了甩小葱上的水,又拿水和了面来擀面条:“主子想给郎君做面的话,找俺就对了,您就先坐着等一会,吃点东西填肚子,保证郎君的面条劲道十足。”   裴清泓在宴会上确实没吃什么,也就盛了一小碗米饭,自己动手盛了小碗的金针菇汤,拿了几碟小菜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边吃边看厨娘擀面。   下面肯定他自己来,但是其他地方交给厨娘还是可以的。裴清泓先前手里拿的绿油油的葱被对方抢过去争着去洗。   这厨娘和他这个生手自然不同,前者三下两下就把碧绿的小葱洗干净切的整整齐齐,又切了些卷心菜、洋葱和猪肉搁在案板上。北方人擅长面食,厨房里也有发酵好了的面团,就等着厨娘把面条的成品弄好来让裴清泓下面。   裴清泓斯文的吃小碗菜看大嗓门厨娘表演擀面条的绝活,他这个北方来的厨娘揉面条的手法尤其的老道熟练,擀面和切面条就像变戏法一般,比他在皇宫里看的那些戏曲和歌舞表演有趣多了。   为了兰珉能够尽快吃上面,这厨娘只擀了一碗分量的面,在裴清泓动手之前,她先是颠了颠那分量不轻的大铁锅,又从墙上换了个小锅下来,洗干净搁在灶台上,往灶膛里添了把火。她把所有东西都给裴清泓准备好了,然后退到一边去看裴清泓做面条。   因为裴清泓要求剩下都自己来,她也不敢横加指点,便到了别处洗碗,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看看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是怎么煮面的。   裴清泓凭着前世的记忆,先是往小炒锅里用中火热油,又加了卷心菜和猪肉,煎到猪肉,等到猪肉里头的颜色也变了,裴清泓便往里头加了些鸡汤、酱油和切好的姜煮开。   下头火势还挺大,裴清泓在心中打着拍子算时间,看到差不多了就加了洋葱和面条并搅拌吗,等到面条的香气飘出来,他又拿了双筷子去挑了根面条,确定差不多软了之后,又连忙拿了碗去盛,最后又在上头撒了些小葱,还在上面放了一个小锅另煮的荷包蛋。   他进卧室的时候,兰珉应该刚刚沐浴了一番,穿着亵衣拿着书本在烛光跟前看书,见裴清泓进来,便连忙起身来迎。   “原本长寿面是要早上吃的,我特意让娘亲不要让厨子给你做面。这面是厨娘擀的,但面是我下的,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面条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加了麻油,闻起来也很香。对裴清泓的手艺,兰珉还是有几分怀疑的,但这毕竟是自己夫君的一番心意,他便说了声谢谢,拿了筷子低头吃面。   裴清泓看他尝了一口,眉眼舒展开才放下那颗悬起来的心,看着兰珉一口口的吃面,等对方差不多吃掉大半碗面,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去解腰间的荷包:“生辰快乐,这是沐之在这里的第一个生日,我还有东西要送你。”   兰珉拿了帕子擦干净嘴边的汤汁抬头看他,裴清泓对他笑了笑,把照亮了整个屋子烛火拿了过来,然后一口吹熄了蜡烛。      第33章 交换信物      烛火被吹熄之后,房间里立刻昏暗一片,只有皎洁的月光从窗子倾泻进来,兰珉一下子提高了警戒心,借着这么点月光就见裴清泓手伸到桌子底下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对方的腰部刚好和这张方桌齐平,再往下就是他不想提及的地方了,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就见到对方掏出来一个东西,然后一块蛇形的玉佩被拿了出来,照亮了对方生的十分漂亮的手。   这玉佩发出的光虽然比不上南海夜明珠的光芒,但两个人都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和容颜。裴清泓慢慢原本是坐在兰珉对面的,把东西拿出来之后就三两步走到了兰珉跟前。大岚佩戴玉佩的方式,或悬于颈,或垂于腰。   裴清泓原本是想给对方挂在颈子上的,但手托着玉佩一直往上,目光移到对方的脖颈处又有了几分犹豫,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密,把手放下来,解了对方腰上原本的饰物,给兰珉系在了腰间。   兰珉便低头去看那快玉佩,,也不知是出自高超的哪个工匠之手,本是雕刻在玉佩上的蛇在月光底下像是活了起来,竟是在玉佩的中间游走,灵性十足。玉佩泛着月光一般的颜色,原本屋内只有窗口那照进来的一缕月光,现在整个屋子都是这种清亮的光,冰冰凉凉的,在这种天气炎热的夏日,握在手上尤其的舒服。   最后以太叔澜这个身份存活的时候,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好玉,自己私人的库房里就有各个属国和岚国臣民献上来的各种美玉。冬暖夏凉的蓝田美玉,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大部分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像面前这一块的,他却是未曾见过。   裴清泓又用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屋里一下亮堂起来,那原本游走的小蛇又变得安安分分的躺在玉佩上,像是刚刚那奇异的景观只是一场错觉。这种情况下看来,这玉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只是一块色泽比较特殊的好玉,悬挂于腰间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般贵重的礼物,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兰珉伸手去解那玉佩,他的手刚放在腰间,裴清泓一只手就摁在了他的手上:“送给别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收回来,更何况子珏和我是夫妻,又分那么多你我作甚。若是你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丈夫,就把这玉佩收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东西自然是留给自家人。”   他说完这个,便把手抽了回来。话都这么说了,兰珉也不再说别的,只是还是会时不时的去看那玉佩,又问了些雕琢出这玉佩匠人的事情,最后征求裴清泓的意见:“这玉佩着实还是贵重了些,我想着还是把它系于颈上,贴身戴着来得妥当,沐之以为如何?”   裴清泓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这是送你的东西,便由你处置就好,你想挂在腰间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没有意见。若是子珏真觉得这东西贵重,可以以身相许,这东西便权当你我定情之物。”   平日里裴清泓经常说些类似的情话,兰珉也没刚入府前那么容易脸红了,但也没有正面去接对方以身相许的话茬:“我听说定情信物应当相互交换才是,这只是沐之单方面的赠礼,何来定情之说。”   “那子珏就回赠我一件东西如何,不需要多贵重的东西,贴身之物即可。”裴清泓的目光转到桌子上,他先前解下兰珉腰间的配饰就直接搁在了这桌子上,现在拿来做交换之物最好。   青年把那玉佩搁在手上,指尖触感光滑细腻,玉佩通体色泽上佳,是块好玉,但也并不是特别之前。上头花纹衡普通,在玉佩的背面刻有一个小小的珉字。   兰珉摇了摇头:“那玉佩并不值当几个钱,比起沐之送我的礼物实在是差得太远,若是交换,沐之也太亏了。”   裴清泓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块玉:“这玉佩对子珏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比如故人所赠?”   “没有。”兰珉很快答道。   “那这玉佩可是自己的贴身之物?”裴清泓接着问。   “那就可以了,既然是贴身之物,又非故人所赠,这玉佩也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用来做定情信物再合适不过,说起来,进府之后子珏还未曾送过我什么东西,这玉佩便归我了。”裴清泓腰间一向是不挂配饰的,便大大方方的直接挂了上去,姿态动作流畅率性。   兰珉一声短叹:“若是沐之喜欢,便赠给沐之便是。”裴清泓把玉佩拿过去的时候,他本是眸光闪烁,并不愿意以此物相赠,但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权当是那一碗长寿面的谢礼了。   交换了定情信物,裴清泓自然是心满意足安熄灯安歇的,虽然对方身上系着的玉佩,他更想要的是以身相许,但对方现在的情状显然还是不可能的。这几日他与后者也可以说是多有肢体上的触碰,对方从一开始的一碰就僵硬到慢慢放松下来在到现在的姿态自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搂搂抱抱的对方也没有当初那么介意,只是对更进一步的接触还多有抗拒,但有进步就是好事,更何况两个人相处不过半月,他还有的是时间去磨。   等到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裴清泓又想起来自己担任皇帝太傅的事情,当然他这个太傅只是单纯的皇帝的老师,而不是手握重权辅佐君王的三公之一。   裴家三子有大事都是习惯和家里人说一声的,兰珉是他的妻子,这种重要的事情当然还是应该对方告知对方才是。   想到这里,裴清泓也不能好好入睡了,便用手肘碰了碰兰珉:“子珏睡着了没有?”   男子清朗的嗓音轻声响起:“还没有,怎么了?”   “今儿个太上皇的寿宴上,皇上指明我为太傅,所以从明天起,我可能就更忙了。”身兼两职肯定不如只做个工部尚书来的轻松。   “太傅是正一品的官吧,恭喜沐之升迁了。”兰珉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就有几分困倦。   不等裴清泓说话,兰珉又补充了一句:“夜色也不早了,明儿个沐之还要早起,我也得去怀远书局报道呢,还是快些睡吧。”   他这显然是要去睡的,裴清泓在黑暗中张了张嘴,也没有别的特别多的好说的,便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凭着自己的良好的夜视能力找到对方的嘴唇部位吧唧亲了一口,说了声晚安便迅速地躺回自己的枕头上睡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举动,他心里那种微妙的心塞倒是全部缓解,也不管对方的是怎么想的,自己很快安心睡过去了。   兰珉的情况正好与他相反,被他亲了一口的男人本来睡意十足,被他这么一闹整个人都清醒了。偏偏罪魁祸首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转过去看到的也是男人恬静的睡颜。结果他盯着那张无比清俊的脸发了半天的呆,还是强迫自己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夫妻两个第二日一块起来的,裴清泓见到对方的脸的时候,还诧异地问了一句:“子珏昨夜是不是未曾睡好?”   兰珉便转身去照着房间里最清楚的琉璃镜,上面的男子尚未束发,眉目清雅,但眼睑下有一片青黛之色,看上去很是憔悴。   裴清泓穿衣服的动作极快,穿戴整齐以后便过来替他束发,最后打开梳妆镜前的一个盒子,手指抹了一些与肤色相近颜色的粉饼,按住兰珉的肩膀,在兰珉眼睛下面的小部分皮肤抹匀开来。   眼睛是人非常敏感的部位,裴清泓把手指探过来的时候,兰珉下意识的闭上眼,身体也不由得有些僵硬,直到男人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才放松了些。   为了不让兰珉误解,裴清泓轻轻压了压对方的解释,一边细致的涂抹一边解释“放轻松一点,我不会伤着你的,以往我面色憔悴的时候也会拿这个遮掩一二,这是娘亲的铺子专门为男人配的,抹匀了以后看不出来的。京都有很多人用,子珏今儿个要去书局报道的话,还是气色好些比较好。”   裴清泓一般都是提前一刻钟以上的时间到朝堂之上的,在裴清泓等待的时候,原本该出现在怀远书局里的男人则在常秀的伺候下换衣服。   裴清泓给他梳的头发又得由心灵手巧的宫女拆开来重新编,然后把普通的玉冠换成了太上皇常用的金冠。   在把小匣子里放着的面具小心翼翼地端出来的时候,常秀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自家主子对裴清泓的评价,得来的只有一句:“登徒子一个!”   常秀原本准备怒斥一下裴家二郎的大胆,却在看到自家主子眼里的笑意时又闭上了嘴,而在朝堂上等候的年轻尚书大人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喷嚏。   在太上皇戴上白玉面具的时候,常秀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您要求做的那种人皮面具已经做出来了,完全按照您的肤色做的,如果不用特殊的药水绝对弄不下来已经找人试过了,即使一直戴着也不会对皮肤有半点的阻碍。”   太叔澜的脚步顿了顿:“摘面具的事情,等隔几日再说吧。”      第34章 礼尚往来      今儿个早朝的时候,站在太上皇边上的公公并没有和以往一样尖着嗓子喊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这边意味着上头那位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了。   朝臣以比平常快了许多倍的速度启奏完各自要说的是,原本用来拖长时间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统统咽回肚子里,不敢多谈。这个早朝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结束大臣之间的争吵。   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公公为了确认,迈了两步向前又喊了一声:“底下可还有事情启奏?”回复他的仍旧是一片寂静。等到整个金銮殿都彻底安静下来,那公公又退回来原位,手中甩了甩雪白的拂尘,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   就见戴着玉质面具的青年侧过来年轻的天子附耳说了几句话,穿着明黄龙袍的小皇帝便更加端正了身子,大着声音道:“薛城宣旨!”   站在皇帝边上的面目忠厚的男子便往前走了踏了大半步,动作熟练地扯开来一卷明黄的圣旨,用比其他太监都更加低沉沙哑的嗓音宣读皇帝和太上皇共同拟定的旨意。   裴清泓过滤掉前面那些客套话,大致总结出来三件事,这三件事情中有两件事情与他亲密相关,一件是着重宣读他成为皇帝太傅的事情,顺带提了一下被小皇帝嫌弃的张太傅。   宣读旨意的薛公公每个字都念得非常清楚:“张太傅为三朝元老,为我大岚立下汗马功劳,然而年事已高,陛下特此恩准张峻雍张太傅告老还乡,赏赐锦缎十匹,黄金万两,珍珠十觞……”   张峻雍虽然是三朝元老,但小皇帝的生父元睿帝是个短命鬼,太上皇登基两年又退位,而如今不过宏文四年,从入朝一步步地往上爬,做到正一品的太傅,张太傅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他身体还很健壮,正是该发光发热的时候。而要说年迈,这朝堂上文武百官中比张太傅年长的还有二十来位,一身病的都站在这里,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告老还乡的。   但圣旨已下,张峻雍也只能含泪接旨。先前小皇帝的嫌弃他是听在了耳里,这圣旨又是太上皇允了的,光是不得君心这一条就注定他在仕途之路走不长久,现在借着皇帝给的台阶下来,反倒走的是最正确的路。   张太傅领旨之后,那薛城又取出来另一卷圣旨说第二和第三件事,第二件事赞扬工部尚书兼新任太傅裴清泓一番,并赏赐了不少于张太傅告老还乡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至于为何赞扬,圣旨里只含糊提了几句话,涉及国家机密的东西一向如此,也没有朝臣敢多加询问。裴清泓便隐隐猜出来是那架望远镜起的作用了。   因当初太叔澜上位的时候就受到多方面的质疑,即使到现在太上皇的名声在士大夫间也是褒贬不一,算不得好好,但他在军政方面的天赋却是毋庸置疑的。那望远镜送过去引起对方的重视在裴清泓的意料之中,对方找工匠琢磨它,如何运用在军中就都是对方和兵部的事情了。   最后一件事主要和礼部有关,来自大洋之外的西比思国使团历经一个月不远千里来到了岚国,除了接待贵客之外,还得应对这个国度的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这种与他国邦交之事算不得特别大的事情,但也不可以轻视,每一位岚国的臣民都需要在展现泱泱大国的风度和礼仪。   等到早朝结束之后,朝臣也三三两两的走出金銮殿,各回各自的岗位去工作。   和裴清泓走在一块的是工部侍郎袁宇。后者先是向裴清泓祝贺了一番,又很快地耷拉下脸来,看上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关爱忠心耿耿的属下的生活,为其解决忧虑烦恼是好上司的必做的事情之一,裴清泓见他这副样子,自然就问了两句。袁宇是个老实人,又感激裴清泓的知遇之恩,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牵挂之事讲了出来。   “方才圣旨中宣读了西比思国使团到了我大岚,如今在驿站歇着,过几日便要朝见陛下。我所担忧的便是这西比思国的刁难。”   裴清泓不解道:“我也曾听人提起过,说这西比思国人也是金发碧眼,但生的不如易林国人高大,国人都十分擅长贸易,国家土地不大,但非常富庶。听你讲来这西比思国使团很难应付,比之土方人又如何?”   大岚的水军训练得非常不错,也有专门的航海远洋的队伍,早在十几年前就开通了对外贸易的海上商路,在热闹的京都上,经常可以看到说着十分生疏的大岚话的外国人。金发碧眼雪白皮肤的有,头发卷卷肤色黝黑的也有。   岚国好几位大臣的家中还豢养了颇有异域风情的美姬或美少年,后宫较为充盈的建隆帝也曾有过一位有着紫色瞳孔的美貌宫妃。   每年都有小国的使团来到岚国,有些是为了寻求大岚的庇护,有些是想要与大岚做交易,有些太小的国度要是不赶巧,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一面。每次这些使臣来觐见,圣旨都会提一番,前不久驿站就送走了一国使团,所以西比思国使者来访,并没有被裴清泓放在心上。   袁宇眉头依旧紧缩:“西比思国使团阴险狡诈,比起土方人还要难缠许多。上一次西比思国来访是为了送和亲的对象过来,不过因着当时皇后的缘故,最后没有和亲成功。而且我们大岚需要他们种植的一些神奇的作物和先进的技艺,西比思国远虽小,但和为我们大岚提供骏马的蒙国地位可以说是相当。”   “这些是礼部尚书和侍郎该操心的事情,袁侍郎还是把心思放到邮局上头,不要太过担忧了。”裴清泓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忧心忡忡。毕竟他们工部只要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外国使臣再难缠,皇帝和太上皇都不会怪到他们工部头上的。   “您是六年前才入的朝堂,自然不知晓十二年前发生的事。”十二年前裴清泓才十岁,那个时候裴延还不是左相,对那事情虽然了解,也不会在家中与十二岁的儿子讲朝堂上的琐事。   “当年西比思国出了三道难题,刚开始两道朝臣解得很不容易,后面一道还是出了重金悬赏,七日之后才有一位来自民间的能人答了第三问,而待西比思国使团把答案揭晓,我们对于那三道题的回答当下相形见绌,而出那三道题目的不过是他们西比思国一位七岁的幼童。当时先皇的脸色极其难看,六部都受到一定的责罚,礼部最受到的责罚最重。便是我们工部,接下来上朝的时候也是几个月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当年在位的是性格温和元睿帝,能让这么一位温和的君主发怒,那西比思国肯定是狠狠地落了大岚的面子。裴清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抚:“你说的这件事,我也略有印象。那位七岁的幼童便是西比思国最受宠爱的七王子吧!而当年答出了那第三问的能人,也就是我大岚如今的礼部侍郎左思琮。”   “裴大人说的是,如今的礼部侍郎左思琮便是当年解题之人,只是如今的礼部侍郎没了当年的聪慧,而那位王子殿下也成了西比思国皇位的皇太子。这一次西比思国卷土重来,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责难我们。我听夫人讲,他们这次除了和我大岚做生意,还准备了两道题目。”袁宇叹了口气,“您刚刚可没看到几位老臣的脸色,特别是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他们的脸都拖成苦瓜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我大岚臣民众多,总能应付得了西比思国人的刁难,袁侍郎只管放宽心便是。”裴清泓宽慰道。   “当年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唉……”袁宇这副姿态,倒是比礼部那几位还忧心些。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裴清泓也找不到更好的纾解的话,只得猛拍了对方的后背一下:“既然如此,那袁侍郎就更加应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你在这里哀声叹气也并无任何一处,除了西比思国的使者,我们也不知道题目是什么,你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知晓一个未知题目的答案,便是那两道题目难住了大岚又如何,我们其他地方做得比它强,一样要让西比思国臣服!”   袁宇脸上便有惭愧颜色:“尚书大人说的即使,是下官过于忧虑了,我绝对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一定专心于工部自己工作的,从别的地方击垮他们!”   裴清泓方才展颜一笑:“袁侍郎宽心便是。”   他们这边谈的是西比思国来访的事情,那厢太叔澜则兴致勃勃地在翻史官编撰的大岚史,因为昨儿个收到生辰礼物的缘故,他便想起来裴清泓的生日。   对方生在秋日,九月十一,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大岚除了重阳,寒食,春节一般就只有当朝皇帝的生辰会让全国都休假,等到皇帝驾崩,这个假日也会取消,除了个别极其孝顺的皇帝,连太后的寿辰也不能享受着普天同庆的待遇。   裴清泓的生辰在九月十一,既非假日又非朝臣的休沐日,太叔澜便想着从史书上找个合适的理由,干脆把这日子也变成普天同庆的节日,至少得让对方每年这个日子都放假才行。   每年特意找个理由去调这位工部尚书的休实在是件麻烦的事,太叔澜更喜欢一劳永逸的法子。   还是常秀小声的提了一句太叔澜才停止了翻那些史书的举动:“裴尚书的生辰就在重阳节之后,陛下可以让重阳休三日的假!”   “那就拿笔来拟圣旨,这件事就等我取面具的事情,一起提吧。”      第35章 瓣莲兰花      上面的手续审批下来,关于邮局的前期宣传,除了官府的基本宣传,剩下的裴清泓全部交给那些商人和自己的娘亲叶氏。邮局从建立到正式运行则按照他的计划被分成各部分由工部其他人去做。   每日在工部的忙碌,裴清泓很欣喜地见证了这个计划成雏形到现在的贯彻实施,特别是近些日子,这件事的进度以高速向前发展,从他与签好契约到现在,邮局的事情已经渐渐步入轨道。   裴清泓也不贪心,依着以往朝廷颁布新的律法实行速度来看,官府开办的邮局从运营到小幅度的盈利,再到被整个燕城的百姓完全接受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推及至整个岚国,则至少需要四五年。   他没奢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但他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烧得很慢,在邮局的好处真正凸显之前,他还得点燃他的第二把火和第三把火。   这一次裴清泓准备从水利和屯田方面下手,他从一个小小的工部官员用六年时间混到如今的工部尚书,和治理荆州、蕲州水患有莫大关联。   水利是他擅长之物,但治理水患,得因地制宜。他作为工部尚书,自然不可能离开京城的权利圈子到各个地方去治疗水患。   至于田地方面,岚国的农业相对周边国家已经相对先进许多,岚国北方缺水的地带也已经在他的前辈的建议下,出现并大力推广了坎儿井。在他上一世有限的关于田地的好的措施再结合如今岚国的情况,裴清泓能够提出来的改进措施就只有梯田和水车。   实际上,裴清泓在刚入工部的时候就想过提出这两个方案,但一没有到各地的考察,二是对当时工部尚书会抹掉功绩的担忧,水车和梯田的图纸就一直压在他房间里卷宗的最底层,直到现在才被他重新翻了出来。   回忆了他在蕲州的日子,裴清泓又花了自己一天之中所有的空闲时间去改进这两样东西,废稿扔满了四五个纸篓才总算修改出他满意的成品。修改图稿的这几日,他虽然比不上新婚时的热络,但也没有疏忽对兰珉的关心。   每日送进他房里的饭菜中必然有一半是兰珉喜欢吃的菜,如果对方嘴角涨了个泡,他会吩咐底下人泡杯清热去火的金银花茶,即使再忙,也坚持至少为对方正一下衣冠。   裴清泓一向对亲近的人极其温柔体贴,父母恩爱,父亲由叶氏打理得妥妥贴贴,他通常也只能表达一下口头上的关心。   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的裴清逸和裴清泓不少烂摊子都是他收拾的,裴清麟小的时候,生了病都得二哥在边上守着,兄弟三人分院而住之后,裴清泓能够尽到的关心有限,但兄弟之间还是十分亲近。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男妻,这份体贴自然也用到了兰珉身上。卧室里一半空间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另一半则是兰珉会喜欢的风格。   兰珉刚嫁进来的时候,两个之间难免有细节上的摩擦,所以很多事情让对方眉头皱起来之后,他都会讲清楚,再把这些细节记在脑海里。当然他不能忍让的事情,和需要对方忍让的时候,他也会提前讲清楚,除了兰珉说的那次,两个人之间几乎就没有在小事上红过脸。   昨日裴清泓在卧房画图的时候,一时激动之下,手一扬把对方在窗台上养的一盆兰花给摔了,原本他还准备重新找个盆把兰花栽起来,结果发现兰花的茎叶刚好被碎掉的陶片给切成了两节。   他捧了花叶去找府中的花匠,结果对方看着那花摇了摇头:“府中,春剑、惠兰、寒兰、四季兰、墨兰都有,唯独没有这种兰花,二公子是哪里寻得这瓣莲兰花?”   “很名贵吗?这是随便在花鸟市场上淘到的兰花。”家中只有裴清逸最喜欢这种清雅之物,说起各种花卉品种是如数家珍,裴清泓能识得五谷杂粮,知道这是兰花,但更详细的便不知晓了。   那花匠便笑起来:“这可是千金难得的品种,看他养的这般好,王公贵族们养了也不一定肯舍得卖。哪能随便在花鸟市场上淘到,二公子真是说笑了。”   “可把这花带回来的人说是在花鸟市场上淘的。”他还准备次日买盆新的换上,想到什么,裴清泓又转身拿了那兰花准备回去,到明日再去问问裴清逸这瓣莲兰花的具体情况。   不过他刚转身,就被花匠给喊住了:“等等二公子,养着兰花的人怕是从城郊的一个很大的花鸟市场给淘的,那里有个怪脾气的男人,偶尔会出现卖一些很珍惜的品种,若是和他有缘,他就会用很低的价钱把花给卖掉,如果并非有缘人,即使识货,把价钱抬得再高也不会卖的。若是二公子想买盆新的瓣莲兰花,可以去那个花鸟市场试试。”   裴清泓脚步顿了顿,还是捧着那换了个新花盆的破烂兰花离开了。第二日的时候他去了翰林院一趟,结果还被裴清逸狠狠埋怨了一番:“这可是瓣莲兰花,我一年的俸禄也买不起这个,你就把它给摔了还摔成这样,你这么败家娘知道吗?这可是瓣莲兰花啊,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裴清泓若有所思:“那我一年的俸禄抵得上这一盆兰花吗?”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差不多,总之这是千金难得的宝贝,那是金钱能够衡量的吗?”裴清逸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和那张俊雅至极的脸一点也不搭。   裴清泓语气幽幽:“七年前的时候爹最喜欢的砚台被人打烂了,那可是父亲大人他最喜欢的砚台,价值万金。最重要的就是那里头的心意了,是娘亲送于他四十大寿的生辰贺礼,要是爹能找到那罪魁祸首,别说是一盆瓣莲兰花……”   裴清逸立马变了脸色:“爹那砚台是猫的尾巴扫下来的!这瓣莲兰花也没有我说的那么难寻,马斯马员外和做书画生意的李大当家家里都有着瓣莲兰花,而且还不止一盆。只是他们都是极其爱兰之人,让他们割爱的话,这有点难度。”   “我没准备去那里买,就问问你城郊那个花鸟市场,有没有个奇怪的男人会时不时出来卖些珍稀品种的,有缘人还是很低的价格?”   裴清逸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为了编撰《大岚春秋史》,我都好久没去花鸟市场了,以前是没有听说过有人低价卖花的,不过这种怪人确实也有,之前我就碰到过低价卖鸟的,也是很难得的品种,和你说的有些像。”   总之有这么个人就可以了,裴清泓是准备给对方买盆一模一样的兰花作为赔罪的,但要是真的不行,他好好道个歉就是,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人重要,更何况看兰珉的态度,对方也没有把这兰花太当回事。   今儿个从工部回来,他换了官服让马车夫往花鸟市场赶,那地方离热闹的都城中心很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很多。他去的时候,很幸运的是有个穿着黑衣服的瘦老头在那里卖兰花,前头还围了不少人,裴清泓仗着自己身高脖子长,在较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那瘦老头摊前的花,一盆墨兰,一盆是生长得很是茂盛的瓣莲兰花。   但是每一个上前问价格的爱兰人上去,那老头眼皮子都不抬一抬:“不卖!”有几个他抬了头,看了脸又摇头:“不卖!”几十个人过去,那老头只割爱了一盆墨兰,还是以非常高的价格给卖出去的,现银交易,一手交银票一手交花盆,而这剩下的瓣莲兰花,老头是绝不肯卖的。   大概是都知道这老头的怪脾气,常常混这花鸟市场的人再受到拒绝后便一个个退远了,还有几个不死心的还是会驻足观看,凝望那盆兰花的模样像是凝望自己深爱的情人。   裴清泓等到人少了点,便往前走了几步,在那老人家面前站定,开口询问:“这盆瓣莲兰花价钱几何?”   那老头抬了头,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一个嚣张又有些怪异的男声响了起来:“那花多少钱,我们主子要了!”   裴清泓起身看了说话的人,是个棕色卷发蓝色眼睛的小个子男人,站在他后面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和猫眼石一般的碧色眼睛,鼻梁高而挺,身形修长,不过看个头还是比自己要矮了几分。   对方的穿着打扮同样具有异地风情,裴清泓回忆了一下,这两个人就是前几日到了驿馆,明日就要到金銮殿上觐见的西比思国人。   他尚未开口,那卖兰花的老头先发了话:“这兰花我已经卖给这位客人了。”   “他出多少钱,我们可以出双倍的钱。”那棕发随从道。   “这花我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老夫有老夫的规矩。你就是出多少钱我也不卖给你!”说完他把地上那盆兰花往裴清泓怀里一塞,自己转身就潇洒走了。   他还没给钱呢,裴清泓抱着兰花就呆在那里:“那位老人家!”他喊出声,拔腿准备去追人,一把镶着宝石的长刀就横在了他的面前:“人你可以取追,兰花留下!你出了多少钱,我们主子出三倍的价钱!”      第36章 请你吃菜      这棕发的随从趾高气昂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情不悦,别说他不缺那几个钱,就算他缺,凭着这态度裴清泓也不会把这盆兰花让出去。再说了,三倍的价钱,他一分钱也未出,难道还把这花免费送出去不成。   那老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手,就这片刻的工夫就跑得不见人影,裴清泓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几日再来把前补上,便转过身来准备回去。狗对他汪汪叫,他总不至于回以狗吠吧。这个时间也不晚了,耽搁了吃晚饭的时间就不好了。   那棕发的西比思国人见他转身就走,立马又跑了两步在裴清泓前头挡着,原本一直没发话的金发碧眼的青年把这棕发的小矮个子隔开,用流畅但还是有些生涩的大岚话说道:“我的同伴太心浮气躁了,我替他的行为向你道歉,我的主人是极其爱兰之人,远道从千里之外的国度而来,便是为了能够需求一些我们国家没有的珍宝。这兰花在虽然难求,但最高的价格卖到的也不过是千金,我们愿意以三千金相求,还请兄台能够割爱。”   他的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大致也就是这么个意思,语气也比先前那个小个子要礼貌很多,若是遇上和善点的,冲着他给的价格,也就那么算了。不过裴清泓摇了摇头:“这兰花,我也是急用的,还请兄台自己另寻卖家,恕不割爱。”   开玩笑,兰珉还有半个时辰就回归家,他还得赶在对方回来之前把兰花放回去呢,再说了,这人出的价格,于他而言根本就谈不上诱惑。   他的态度并不友好,原本退了几步,站在那金发青年后头的棕发小个子又不满了,他本就是个性格暴躁的,不等金发男人说话,便直接拦着了裴清泓的去路,激动起来,大岚话里还夹了几句西比思语:“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总之这兰花你开个价,要多少你说就是!”   裴清泓看这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逼:“若是我要万金,你们肯不肯出这个价?”   “你这不是在敲诈吗,别欺负我们不懂行,万金都可以买上十盆这种兰花了!”那小个子看裴清泓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敲诈犯。   “那正好,你不愿买,我也不愿意卖,你尽管可以找旁人买去,这兰花于我而言价值连城。你若是真的想为你的主人谋一盆兰花,也就不应该以金钱来衡量它的价值。你的主人既是爱兰之人,想必能体会我不愿意割爱的心情。”裴清泓看了一眼那金发男子,好心好意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大岚物阜民丰,养这瓣莲兰花的自然也不止那位老人家一个,以万金相求,必然有人愿意割爱。”   他客客气气讲话,那金发的男子也态度十分诚恳:“若是万金相求,那兄台可否割爱,我们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十分有限,为了避嫌,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在这大岚的燕都求着瓣莲兰花,即使求得,也不一定有这株这般茂盛。实不相瞒,我家主人是准备以这兰花作为老主人的六十寿礼。而老主人的寿辰就在一个半月之后,时间着实紧迫。我听闻大岚人最重孝之一字,还希望兄台能够体谅,便是万金,我们也是愿意出的。”   裴清泓想了想,按照袁宇所说,那西比思国人来一趟都要花上月余,回去又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明日他们要进宫来提难题,有一部分留下再待几个月学习经验,大部分会随着大部队离开。如果这花真为寿礼,便是那位皇室的继承人替西比思国的国王所求。   两国邦交,确实值得注重,不过这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先撩者贱,他要是这么大大方方的把花让出去那他不就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   不过为了维护西比思国和大岚的友谊,裴清泓还是端正了态度,对那态度较为友好的金发男人开口道:“瓣莲兰花是内人心爱之物,我失手打碎伤了花,便准备买这一盆作为赔礼。不管是千金还是万金,于我而言都抵不上这盆兰花,即使你把价格抬到十万金,我也不会因此动心。兄台若是有心相求。马斯马员外和做书画生意的李大当家家里都有着瓣莲兰花,而且还不止一盆。真心爱兰之人,大多是君子,那位小兄弟能安分一点,由兄台你出面,重金相求,定然能求得这瓣莲兰花。”   “那位马员外的兰花早就献入了皇宫里,而京城之中也并没有这号人物。”能够很快打听到的,他们早就打听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到这花鸟市场来碰运气,本想着以重金相求这弱书生早就心动了,没想到叽叽歪歪半天对方居然不买,罗斯特简直要气炸了,还是堵在裴清泓的跟前不肯放人。   裴清泓再有耐心也禁不住这样耗,他一向对人客客气气,但没有到面对对自己如此失还要一直和善磨蹭的地步,即使对方是外国友人也不能这么浪费他的时间。他一只手把那花盆抱稳了,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人给撩开。   那被他拨得踉跄两步的小个子和金发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便在后头高高扬起手腕准备把这弱书生劈昏。至于后续处理,他们完全可以找个客栈,等人醒来到时候多给点钱,快点走掉就是。   这书生郎就是不甘心,花也到了他们手里,到时候不承认就是,总之今天这花他们是要定了。   裴家的马车夫在集市的外头候着呢,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但就在那棕发的矮个子准备动手的时候,他面色一变,直接膝盖一弯,朝着裴清泓的背影就直直的跪了下来,等他两腿酸麻地直起身来,裴清泓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集市,上了裴府的马车。   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几颗小石子,啪嗒一下就落到地上,便是没动手的那个金发青年右边的膝盖也中了一石,差点单膝跪了下来,还好靠着佩剑的支撑,他没有当众失态,但也来不及追赶裴清泓,只是膝盖隐隐酸痛。   “殿下!”那棕发随从慌忙来扶他,后者看了他一眼,等膝盖的那种酸麻感渐渐消失了,才挥开他的手大踏步离开:“走吧。”   在知道裴清泓把花打烂了并对花匠的话心生怀疑之后,那花匠连忙就通知了自己在外头的同僚,然后一层层的把消息传到宫里,才有了今儿这么个老人卖花的场景。   兰珉的瓣莲兰花是随手拿来的,不过是在他自个的寝宫里拿的,皇宫里种了很多这种东西,他也没想着珍贵不珍贵,只是听裴清泓说了句种盆兰花比较适合清雅之人就拿来了。   花鸟市场确实有奇怪的人卖花,还要寻什么有缘人,不过那个人神出鬼没的,天知道哪天过来。今儿个卖花的那也是影卫给扮的,说错话的花匠被另一个更加细心的影卫代替了,而作为说错话的惩罚,他就裹着厚厚的黑袍子在大太阳底下卖了一整天的兰花,也不知道抬头点头多少次了,还得时不时地给那兰花浇点儿水。   这次帮了裴二公子一次,也能抵过了。在很有分寸地丢了三个小石子之后,隐匿在暗处的中年人又提了只鸟笼哼着最近燕都流行的小调离开了。   在把买回来的兰花放在窗台上后,兰珉也差不多回来了。原本那兰花是兰珉每天浇点水,要是兰花养的不好看了就会让花匠来修一修的。今儿个他一回来就往那兰花那里走,等到和裴清泓一块于房中用晚膳的时候,便不经意地提起:“咱们的养的那兰花,好像花盆给换了,花也突然长得比之前茂盛多了,沐之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裴清泓先前说过,夫妻之间不应该隐瞒,他也挺想知道,对方自己做错了事情,会不会隐瞒事实,自打嘴巴。严于待人宽于待己,这几乎是每个人都有的毛病。裴清泓会想着拿盆花代替,那肯定就做好了撒谎的准备。   事实出乎他的意料,裴清泓态度十分坦然:“我不小心把兰花打烂了,今儿个就去买了盆一模一样的回来。明天还得再去一趟,因为那个卖花的稀奇古怪的人没有给钱,你上次买那盆花的时候,是不是也碰到他了,花了多少钱?我下次再去看看,把这钱给补上。这么贵重的东西,不给钱好像不大好。”   兰珉夹菜的手都顿了一下,还反过来安慰了对方一句:“哦,他也没有要我的钱。这种人就是求缘分吧,你给钱了他反而觉得侮辱了他,你这么忙,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可以让府里的下人去花鸟市场的时候顺便看看。”   今儿个两个人吃的菜是仍旧是四菜一汤:鱼香肉丝,龙井竹荪,宫廷小黄瓜,还有一只炸得外焦里嫩的金牌烤鸡,裴清泓从菜碗里夹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到他碗里,一脸无辜地道:“总之打烂了你的兰花对不起,我会注意,不会有下次的,我请你吃鸡吧,不要生气了。”      第37章 神秘礼物      裴清泓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坦然,教人想责怪也责怪不起来。最终打烂兰花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那盆瓣莲兰花也因为足够珍贵的缘故,被挪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至于那个回答了裴清泓问题的花匠,因为小小的失误被派遣到别处,和原来一样还是干着蛰伏和刺杀的活。   新上任的影卫和原来那位身形相仿,但性格更加沉闷稳重,不过府中就没有哪个和花匠是十分亲近的,也没有人会发觉这同样的面皮底下换了一个人。   裴清泓把兰花的事情放下之后便放下心来,明日便是西比思国的使团来访,但裴延没有特别叮嘱他什么,他也懒得替礼部操心,使臣觐见的前一晚上他还很是香甜的睡了个好觉。   等到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比他早来的人较之往日多了许多,而且来得早的多数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老臣,在皇帝和太上皇没有来之前,朝臣三三两两的站着,唧唧喳喳的议论个不停。   等皇帝驾到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朝臣才快速地站回自己的位置。早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西比思国的使臣团来访了。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站在前方,他后头紧跟着的是拿着羊皮卷和一支鹅毛笔的红色头发的智者,后面还有几位棕发或者金发的侍从。   他们身上都是极具异域风情的服装,个头不算是特别的高挑,但一个个抬头挺胸,模样十分骄傲。裴清泓站得位置很前面,等人走上来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结果他这一瞥就看到了自己两个“熟人”。   昨日想抢他兰花的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就站在首位,穿得显然是西比思国皇室的衣服,棕发的小个子和其他的侍从一样站在后头,穿得是裴清泓昨日见到的那身行头,只是腰部少了把明晃晃的佩刀。   在他们进入金銮殿之前,他们的侍卫身上的兵器就一律被除了下来,献给太上皇和小皇帝的礼物也全部放在殿门之外,只有被检查允许之后才可以拖进来。   但即使是在拿掉了所有兵器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被允许站得离太上皇和皇帝太近的距离。   裴清泓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然后那个对自己还算比较客气的金发青年一只手搁到胸前,朝着皇帝弯下腰来,深深地鞠了个躬,用好听但不娴熟的西比思国语道:“西比思拉尔扎格参见太上皇陛下,参见皇帝陛下!”   他这么一鞠躬,后头的智者也低下了头颅,后头两排地位低的侍卫则入乡随俗的行了跪拜之礼,口中齐声道:“参见太上皇陛下,参见皇帝陛下!”以示他们对大岚统治者的尊崇和此次大岚之行的重视。   看这架势再推断下对方的年龄,那金发碧眼的青年便是当年难倒大岚能人志士的西比思国的王子。对方的修养确实比那棕发的仆从高了很多,当时的穿着虽然和那棕发的小个子一样,但举手投足间那种藏匿不住的贵气还是能体现出他的出身教养。   真的是是仆从他还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在弄什么幺蛾子,现在身份摆开来了他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完全不在意昨日和这些人抢花的事情,买卖是双方自愿的事情,在岚国的商法里,强买强卖那和抢劫是一个性质,若是对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反倒是自己掉分,是根本没可能的事。   小皇帝和这西比思国的王子说了几句简单的官腔话,后者迅速的切入正题,将自己国家的意愿以书信的方式教人呈给了上头的小皇帝,然后又鞠躬,示意自己接下来要为献上一份贺礼。西比思国为宾,岚国为住戴着白玉面具的太上皇发了话,饶有兴味的等着礼物送上来,等到幕布揭开,周围不少年轻的官员都发出惊叹声,便是见多识广。   小皇帝也是目露惊异之色只有少数几位官员,譬如裴清泓和裴延,还有上头坐着的几位陡然就变了脸色。裴清泓的面上的表情已经控制的很好,但离小皇帝最近的国师面色已经极其的难看了。   面对大臣们的反应,拉尔扎格身边的随从嘴角忍不住的翘起,满目的得意之色,便是拉尔扎格自己也忍不住面露几分得色。只是他转过脸的时候,刚刚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看了一下对方站立的位置,以及对方身上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拉尔扎格心里略微妙,但他很快调整好在自己的心态,毕竟他昨天没有把东西抢成功,没凭没据的,为了两国的友好对方也不至于蠢到和自己撕破脸。   但目光掠到裴清泓脸上的时候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又转过脸去看台阶之上的人的脸色。汉白玉堆砌的台阶很高,让太叔澜和太叔越坐在椅子上也能俯视这高高台阶下的一切。   那位尊贵的太上皇面上戴的面具遮住了面部表情的变化,只透过那双透着些许阴鹫的一双眼拉尔扎格看不出什么来,他甚至有些畏怯和对方对视,便又侧过脸慌忙看向小皇帝。小皇帝和他想象中的对他们送来的礼物很是感兴趣,但又本着一国之君的风度,压抑着下来的冲动笔直的坐着。   拉尔扎格的脸色方多元转晴,但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见着那方才站在小皇帝身后的面无表情青年宦官一脸的神色复杂。穿着紫色官服的几位朝廷重臣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不安的感觉便在拉尔扎格心里滋生且疯狂的生长起来。   皇室的人员总是喜欢驯服猛兽,作为太上皇的太叔澜寝宫里就养了一头雄狮作为宠物,而年纪小小的太叔越则是喜欢猎鹰,西比思国人献给大岚人的便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巨兽。   在守在礼物边上的西比思国人掀开制造神秘气氛的红布之后,一个巨大的用金子和特殊的透明材料打造的牢笼落入众人的视线,笼子里卧伏着的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异兽。那异兽长着狮子身姿,但是头有两角,一把山羊胡子,面貌算不上可也不是十分威风,一双乌黑的大眼静静的注视着周围的人,既不狂躁发怒也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神兽白泽,裴清泓第一眼见到这异兽的时候便是这个反应。但他很快抑制住自己的失态,并没有把那个名字叫出声来。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某个版本的神兽白泽便是这副模样,对他而言,白泽是前世记忆里神话传说中的神兽,它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术,人们把白泽当做驱鬼的神和祥瑞来供奉。   若是生在他那个世界的古代,没有人会抓捕一头神兽来作为献给皇帝的礼物,因为那代表着对神的不敬,即使这异兽只是和白泽模样相似,并没有能说人话和通晓鬼怪的本领。   但这异兽像白泽并不是裴清泓面色难看的理由,在大岚,麒麟才是庇佑人类的神兽,对大岚人而言,这也只是一个长得比较奇特的珍贵的异兽。但这异兽在这个世界长得还像一种生物,庇护着前朝生物的瑞兽白林。   大岚统治这片土地已有几百年,从太祖到如今的小皇帝,在龙椅上的人就换了十来位,如今百姓之间早就无人会想起前朝的瑞兽,即使偶尔提起,也是马上闭口不言。   因为提的少,印着前朝瑞兽图案的旗帜和衣物又悉数被岚国的皇室下令销毁,人们习惯了瑞兽麒麟,便忘记了庇护着前朝的瑞兽白林的模样。即使知道有瑞兽白林,大家也很少回去问去想它是什么模样,便是如今见了这异兽,也少有人能够讲的出来。   裴清泓会知晓,也是因为那些配了各种图案的书籍,除了那些枯燥的建材书,他对一切的奇闻怪事赶兴趣,家里藏书阁的每一本志怪小说他都没有放过,偏偏他对数字和图案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感,这图记得熟,自然是看到便认了出来。   若是一般的前朝也就算了,偏偏这灭了朝的萦国皇室一直对复国不死心,那位英明神武的建隆帝的死也听说和这萦国皇室有关,瑞兽白林自然成了岚国统治者心中的另一种禁忌。   西比思国的文明建立在近两百年,即使有调查也不可能知道百姓间这谁也不提的皇室与前朝的纠葛,马屁没拍好,直接拍到马腿上去了。   这些裴清泓看拉尔扎格的眼神也像是在看着一个傻逼了,但在拉尔扎格把目光投过来之前,他又很快转过脸去,看上去十分专注的在看那通体雪白的异兽。   小皇帝学习的东西又多又杂,太后在他小的时候只会天天灌输他要夺回皇位和权势的想法,而他亲密的大伴因为某个特殊的缘故,根本就不可能对小皇帝提及这瑞兽样貌的问题,也正因如此,他对这异兽非常的感兴趣。他的猎鹰对上太叔澜养的那头狮子时总是怂胆,这异兽看起来面目狰狞,体积又比那狮子大许多,想必能把后者吓一吓的。   见小皇帝兴高采烈地把这异兽收下,太上皇面具下的嘴角勾起,并未多言。献完礼物之后,便是西比思国提问刁难的时间了。   拉尔扎格往后退了一步,那红发的智者便往前站了半步又行了个礼:“尊敬的陛下,我们远道而来,是听闻大岚有许多智慧的人士,有几个难题困惑了我们国人许久,所以想提出来,请大岚人帮助解决。”   裴清泓站在那里等,小皇帝刚想发话,站在人身后的薛城便瞧见坐在他身边的人把坐姿稍稍变了变,他便立马敲了小皇帝后背两下,太叔越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把话留给了他这强势的皇叔来讲。   太上皇戴着的是一张有着特殊花纹的精致面具,但他的声音却十分的沙哑低沉:“西比思国人远道而来,孤代替大岚自然得先尽一尽地主之仪,这难题的事情我们等会再谈,就先请你们陪孤一起玩个游戏,如何?”      第38章 一个游戏      太上皇发话,附议的岚国大臣也就多了起来。拉尔扎格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大岚的帝皇会这么反应,和有些惊异的智者对视了一眼,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尊贵的陛下,这是我们的荣幸。”   一个游戏而已,总不至于要玩上一整天,等到君主尽兴了,他们还是可以继续问自己的问题。不过不管是礼部还是趾高气昂而来的西比思国人都忽视了一件事。他们上次而来,还是瑾和年间,在皇位上的那是性格温和的元睿帝。   元睿帝守礼法,也爱这泱泱大国的面子,自然会同意这小国的刁难,来凸显大岚的人杰地灵,才俊济济,没想到反倒失了大岚的面子,也只能去迁怒臣子。若是在位的还是元睿帝,西比思国人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答应。   而如今大岚虽然是太叔越做了天子,但实际的掌权人却还是太上皇太叔澜,太叔澜和元睿帝相差太远,也并不那么遵守宗族礼法。   裴清泓能够感觉到这位尊贵的太上皇对西比思国并没有好感,兴许是因为那神兽白林的缘故,也或许对西比思国的挑衅有所不满。看着拉尔扎格几个人的时候,裴清泓的眼神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丝怜悯。   拉尔扎格被这种眼神看得十分不自在,他是西比思尊贵的皇子,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西比思国的王,王者不需要怜悯和同情,而对方不过是岚国的一个官员,即使年纪轻轻就官拜一品,但也没有资格俯视他们西比思国的皇室。   在来大岚之前,深受皇帝器重的几位朝廷重臣的资料他都有基本的了解,比如左右两位丞相,负责占卜星象,祈祷风调雨顺的岚国国师,甚至是太上皇身边的贴身公公常秀等人的资料,都是配了画像送到他手里的,所以第一眼他就能认出这些人来,不至于太过得罪了这大岚的帝皇,使得贸易的事情泡汤。   这请教所谓的难题,也不过是为了凸显他们西比思国人的智慧,如果能够占有一定的优势,他们在和大岚的交易中也能够占到更多的便宜。裴清泓并不在那些值得西比思国花心思讨好的人之列。   他阅读到的工部尚书连同其它大臣的资料都很简单,在朝堂上见到裴清泓之后,他很快就得知了这个和自己有过摩擦的人的身份,大岚最年轻的工部尚书(相当于自己国度的建设部长),对方还是新任的小皇帝的太傅,只是刚刚担任,没有实权,只是个挂名的老师。   拉尔扎格便放下心来,因为他了解到的太上皇太叔澜是因为英明的君主,一个英明的君主会因为名声问题而退位(其实并不是),说明对方极其的爱面子,在意自己也在意大岚的名声,这样的人就绝对不会拒绝的他们的“请教”,但这个想法,只是在游戏的开始之前。   文武百官被引到了大岚在几百年前建国初期修剪好的比武场,这是一个类似于罗马斗兽场的设计,九圈观众席位于在大坑的最上部,顺着楼梯一路往下,在近百米外的大坑的底部是一个圆形的比武台。是武状元的比试和选拔都是在此圆台上,在考官们坐着的位置上还围了一圈石台作为防护,刀剑若是失手脱离了考场,或者有刺客的存在,也不能伤到坐在高处考官。   站在太上皇边上有着瘦长马脸的中年公公甩了甩拂尘,用一种极其尖细的嗓音宣布了太上皇所说的游戏及其规则:“陛下说,这游戏的内容和规则都很简单,双方各选出五名勇士,将这笼中的异兽放到搏斗场中间,再把笼子打开,双方共十位勇士轮流射箭,能够射中这异兽眉心那一红点处为胜者,获胜的人能够得到丰厚的赏赐”,不进行比武的时候这个地方也会用一些凶猛的野兽处罚判有犯了叛国罪的罪犯,以此来告诫朝臣和百姓。   通常那些野兽都是经过了驯化的猛兽,在吃饱喝足之后就会被驯养他的人牵走,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而这头类似前朝瑞兽的白色野兽,似乎未经人驯养过。若是它暴躁发狂,便会立即被站在最末端一层的弓箭手乱箭射死。   裴清泓看了眼底下高台,那头白色的野兽和金色的牢笼一起被抬到了圆台之上,一根长长的铁链牵着那野兽的牢门,只要站在那牢门外轻轻一扯,这关注金色牢笼的野兽会被立刻放出来,在这种猎物乱动的情况下,肯定很难射中目标。   野兽虽然体积庞大,但那眉心处的一个红点非常的小,神兽白泽有没有眉心红点他不知道,但那前朝瑞兽白林是有的,而且相传,瑞兽白林浑身都刀枪不入,只有那眉间的一点就是它最大的弱点,岚国的皇室是绝不可能会让庇护前朝皇室的瑞兽活下来,不管这野兽是不是白林,今儿个它都得丧命于此处。   宣布完这个游戏规则,小皇帝和拉尔扎格的人脸色十分的难看,太叔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这异兽是他接手下来的礼物,是准备拿来逗弄太上皇养的那一头威猛的雄狮的。   但是太叔澜这一个游戏玩下来,这通体雪白的异兽不管有没有被射中眉心肯定都是要没命的。这不就是在变着法子警告他安分一点,不然对方也可以让他像这异兽那样被人乱箭射死。   小皇帝脸色不好看,站在他身边的薛城看着那异兽脸色比他还更难看,太叔越无意碰到自己大伴的手,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异于常人的冰凉,看到薛城的脸色,他认为大伴又在担心自己,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动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手:“不要太担心了,我没事的。”   薛城点了点头,整个身子没有那么绷紧,但还是双目紧缩在圆台上,一声也不吭。这个时候站在太上皇边上的公公又补充了一句:“这异兽若是发狂伤人,弓箭手随时准备射箭,将其就地击杀!”   拉尔扎格的脸色不好看是因为这位太上皇对他们送来的珍宝的轻视,等他们离开之后,对方要怎么耍弄那异兽与他们无关,但让他们玩这么个游戏,亲手把那个伤了他们不少西比思国勇士的野兽射死,实在是太讽刺。   他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岚国君主与元睿帝的不同之处,这位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的神秘君王比没有大部分岚国皇帝的守礼节好面子,会为了维持那所谓的大国风范慷慨的把好东西往外头送,把苦果往自己肚子里吞。   这岚国的掌权者如此肆意妄为,若是他们真的出个对方答不出来的难题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巧。在选出五位擅长骑射的勇士之后,他转过来脸来和坐在自己身边的智者商量:“等到比赛结束之后,降低那题目的难度吧。”   那智者还有几分犹豫:“可是殿下……”   “听我说便是,太上皇阁下和那位温和接待我们的君主并不一样,这一次我们来是希望获得岚国的帮助,而不是为了与他们交恶的。”拉尔扎格虽然是西比思国的继承人,但苦于没有一个极其受宠的宠妃母亲,在比他更加讨巧更为俊美的弟弟长大以后,他的父王的心已经偏得越来越厉害。   他这一次出来,原本就是他自己愿意的,宁愿自己这边稍微退让一步,获得岚国统治者的帮助,也比逞一时之快来得好。昨日他花了大的代价去找那篇瓣莲兰花,并不是因为他的父王有多喜欢喜欢兰花,而是因为那位深受圣宠的妃子喜欢兰花,她的名字还叫莲兰娜。   掺了慢性毒药的瓣莲兰花在作为寿礼送给他的父王之后,一定会出现在莲兰娜王妃的寝宫里,因为刚刚得知太上皇的寝宫里还种了数十株的瓣莲兰花,他已经决定用一些比较珍贵的礼物去和太上皇换一盆兰花了。这些珍贵的礼物绝对超过几万金,怎么想都是很亏。   拉尔扎格在想些什么,裴清泓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个高台上,看着长长的铁链缓缓地把那金色的牢笼拉开,白色的异兽睁开那双黑色的铜锣大小的眼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猛兽姿态优雅地从那笼子里踏出了一个爪子,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搁在牢笼处的爪子收了回去,重新懒洋洋地趴在那里,闭目养神地休息起来。   众臣无语,便是裴清泓也把脸转过去,不忍去看那野兽的蠢样。因为升官做了皇帝太傅,他现在和自己的父亲裴延还有小皇帝、太上皇都坐在第一排,这么一转脸,他刚好就对上了那戴着白玉面具的太上皇的脸,在很短的对视之后,他又很快地把目光收回,而后者在他转回去的同时扬了扬手,发令的号角声一吹,那些拿着弓箭的勇士便开始轮流射箭起来,游戏正式开始!      第39章 灰溜溜的      岚国是东道主,自然是大度地请来自西比思国的武士先行射箭,后者也不多谦让。就是裴清泓所认识的那位脾气暴躁的棕发矮个子先行射箭。   对方下盘站得很稳,个子虽矮了点,力气却是很大的,拿了一把沉重的弯弓搁在膝上,全场都安静下来,甚至能够听见对方拉开弓的声音。   裴清泓的目光也不由凝聚在对方的身上,虽然不喜欢他看着这小个子把身躯挺得比直,两脚开立,两脚间距分开大致同肩宽,脚尖缓慢地往外展,两脚尖连线指向那白色异兽的眉间。头部自然的转向那个红点,弓弦绷紧,箭矢破空而出,仿佛还能带着呼啸的风声。   那支羽箭咻的一声射了出去,穿过笼子直射异兽额头,眼看着那锐利的箭尖要射到那异兽的眉心,那懒洋洋的雪白一团突然就打了个滚,羽箭便直接的从那个地方穿了过去。   裴清泓松了口气,不少大岚的大臣也跟着他松了口气,拉尔扎格那边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西比思国人则显得有些惋惜。站在裴清泓边上的裴延方才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等到西比思国的勇士下场,裴延面上的紧张神情才消失,握住裴清泓的手也连忙松开。因为有前面一圈一个四五岁孩子高的防护墙围着,裴家父子两个的小动作根本就没有人发现。裴清泓转过脸来一脸的疑问,后者面色有些讪讪,却没有多说什么。   “看,我大岚的勇士上场了。”裴延这么一开口,裴清泓便重新转过脸来,只当是自己的父亲是因为担心大岚的脸面。   他看一件事情的时候很专注,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无论是自己国的人上场,还是西比思国的人上场,自己的父亲都十分的担心。裴延牵挂的并不是大岚的脸面,而是那笼中的白色瑞兽。   接下来是裴清泓这边的人上场,五位勇士之间,是按照由强到弱再到强排的,最前面的一个箭术最好,发挥也稳定。中间是发挥不稳定,但有的时候会有超乎常人的水平。最后面的是压轴的,瞄准移动的猎物最准的,就怕这野兽被激怒,后面的弓箭手压不住。   西比思国的队伍也差不多,比赛第一友谊第二,这种时候当然是赢者才会更教人瞧得起。西比思国即使有求于大岚,涉及到国体也不会退让半分。   第一个上场的人裴清泓也认得,是能百步穿杨的辅国大将军李新峰,对方身高八尺有余,上场的时候就比那西比思国人的矮个子有气势的多,小个子拿重的弓的时候看的出来还有点吃力,但李新峰轻轻松松的,很轻易就把弓拉开至满月,箭离弦而去。在众人的期待下,咻的一声带走了那异兽的一撮白毛。   全场静谧了一下,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来。辅国大将军李新峰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臣太大意了。”   坐在最前方的太上皇出乎他意料的宽容,低沉的嗓音虽然沙哑,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李爱卿尽力便好。”坐在他边上的小皇帝也连忙附和说了句差不多的话。   剩下的八个勇士越发的谨慎,盼着能一箭射中猎物的眉心,得到主子的夸赞和褒奖。第一支箭的时候那异兽还没有什么动静,在被射没了一撮白毛以后,它嘶吼了一声,总算是慢吞吞地走出来那个笼子。   原本就比较面目狰狞的异兽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来,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那猛兽的牙齿很尖锐,还有带着腥臭味的透明的津液从对方的大口中流了下来,实在是看着渗人的很。有些心脏不大好的老官员马上就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坐得相对比较下面的胆子小的官员甚至有点儿腿发软。   裴清泓的姿态倒是十分自若,看着那第三、第四支箭射了出去,次次都是落空,直到最后一个勇士射完最后一支箭,那头白色巨兽也只是受了一点的伤。   那只雪白的野兽已然发怒,但因为四肢受了伤,只能不甘心地躺在地上嘶吼,声音在这个圆形的观赏场地不断回响,回声叠在一起越发的响亮。   这个游戏,双方是平局。拉尔扎格算不上多满意,但对这个结局没有挑剔可以,平局总比输家来得好些。他笑吟吟地往上看,准备和太上皇太叔澜提一提前面说的问题,结果对方正在询问小皇帝,他的话说了一个字便停了。并不好打扰。   戴着面具的男人勾了勾尾指,示意在自己松了口气的小侄子凑过来:“这头白色的野兽,你是不是想要留下来?”   小皇帝自然是非常的希望自己身边有一头威猛的巨兽的,它的皮毛虽然衡白,但是体型和凶猛程度都比自己的皇叔养的金毛狮子强的多,这种冲动让他点了点头,小声又勇敢地开口:“我想留下它。”   “那你便去驯服它!”太叔澜的声音慷锵有力,不容拒绝。小皇帝便十分的不情愿了,那猛兽尚未驯服过,又是在狂躁的阶段,他这么一去岂不是送死。   太叔澜见他不愿,便开口解释,沙哑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温和,听起来像是严肃又无情:“我的雄狮由我亲手驯服,而一匹未驯服的猛兽,在宫廷中的危害陛下应该最清楚不过,若是那驯养猛兽的侍人生了异心,那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小皇帝便目露羞愧之色,他被赢得太上皇的想法冲昏了头脑,见到了这异兽的美丽和勇猛,却忽略了猛兽忠心的事实,若是不能由自己亲自驯服,那野兽随时能在玩耍得尽兴的时候给你一击,猝不及防且绝对毙命。   太叔越还衡年轻,他并不想死,他也没有太叔澜的本事去驯服一头这样的猛兽。   再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那野兽之后,朝着太叔澜道歉:“皇叔我知错了,你把这异兽给杀了吧。”在威胁到自己的性命的时候,任何的怜悯都会化为乌有。   这么安静的情况下,小皇帝的话几乎在场的观众都听得清清楚楚,太上皇便举起了自己的手,示意站在下面的弓箭手放箭,锐利的箭矢穿透对方的皮毛,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野兽奄奄一息。它并非真的瑞兽白林,别的地方也一样柔软,会因为被射中心脏而导致生命之花的枯萎。   在那白色异兽彻底倒下之后,那头由太上皇驯养的雄狮放了出来。它锋利的爪牙熟练地把野兽开膛破腹,然后洋洋得意地吃掉了野兽的尸体。   那种血腥的吞咽画面让有些年轻的官员一下子呕了出来,小皇帝仍旧笔直地坐在原地,面无表情。   献出了这野兽的西比思国人感到愤怒了,他们想要讨回自己的尊严,又在看到那些高台上的箭矢和那一滩鲜红的血的时候选择了闭嘴。比起一时之争,还是平安地或者回去更加重要,保护王子殿下回到西比思国,才是他们更加重要的使命。   西比思国的王子拉尔扎格站了起来,他有着金色的头发,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面上带着皇室得体适宜的笑容,朝着自己对面的男人再一次鞠了个躬。   “我想我们的两道难题都解决了,谢谢陛下您慷慨的恩赐和完美的回答。”红发的智不由脱口而出:“殿下。这不可以。”前者反过头来看了那一眼,那绿眸里的碧波让他想起来冰冷的毒蛇。   他的声音压得极其的低,在逐渐嘈杂的声音中微不可闻:“输赢之争永远比不过性命,总有一天,我要让大岚向西比思朝拜,为我西比思国的神袛臣服。”他不能够琢磨这位太上皇的心思,若是对方想要西比思的土地他他死在这片土地就会成为最好的导火索。   若是西比思国远道来攻打,对比两国的国力,西比思国根本就不可能有赢的胜算。而他的父亲也可能在宠妃的教唆下另立新的皇太子。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感觉到了本能的危险和强烈的野心,这一次他还赌不起也不愿意赌。   裴延看着那只白色瑞兽被吃掉的时候有点儿发愣,站在小皇帝身旁的薛城脸色都十分的苍白,整个人都抖得有些厉害,这里还有比薛城抖得更加厉害的,小皇帝便以为自家大伴是害怕了,一向依赖大伴的他也享受对方难得软弱的一面,一只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摇了摇,安抚道:“别怕,朕在这里呢。”   这一次西比思国没有出什么难题刁难就灰溜溜的走了,自然六部和朝臣也没有受到什么责罚,那些眉头紧锁的老臣这几日都是满面笑容,走路看起来都像是在飘,礼部尚书尤为夸张,像是天上白白掉了块大馅饼一样。   在准备送别西比思国使者的第三天早朝,一直神神秘秘的太上皇居然宣布了两件事:“一件事情,讲九月初九的重阳节从一日的假期改为三日,持续到九月十一,第二件事,明日上朝,太上皇会亲手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第40章 一个秘密      裴清泓回裴府的时间要比裴延来得晚些,除了比较特殊的日子,他和自己的父亲都是分开回去的,今儿个来接自己的马车没来,倒是裴延常坐的那辆还停在那里。   裴清泓掀开轿帘进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在那里闭目养神的裴延,他喊了声爹就在对方边上坐了下来,马车才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今儿个爹等了我多久?”   裴延睁开眼看他,还是那副笑面狐狸脸,左手缓慢地转动着右手的白玉扳指:“没有等太久,家里来接你的马车我已经叫他回去了,在这里等你是想咱们父子两个好好聊聊。”   裴清泓哦了一声等着自家父亲大人开口,裴延却沉默好一会,开口便提到太上皇的那两道旨意:“关于今儿个上朝的事情,太上皇把重阳的假日改成三日,你觉得他有什么用意?”   “我并不知晓,但假日成了三日总归是好事,而且爹莫不是忘了,我的生日刚好是第三天,如此一来,今后也不必特别麻烦的去调休,对我而言总归是好事。”   裴家的人在生辰的时候得陪家里人一天的,便是裴清逸和裴延再忙,也会空出这天的时间来陪伴自己的家人,虽然调休是不大的事情,但官员有官员的规矩,大岚对制度方面抓得比较严,裴清泓要这日放假还得老是去调休,一道道手续批下来非常的麻烦。   以前裴清泓是个小官的时候还好,现在事情多了,又是新官上任,身上又担了太傅的担子,时不时都得在皇帝跟前待着,公家的假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说的也是,沐之的太傅一职做得可还得心应手?”裴延对自己的次子还是非常关心的,虽然对方娶了个男人,不能育有后代,但对方在仕途上的发展,是他的三个儿子里最好的,等他从这官场上退下来,整个裴家可主要是靠裴清泓撑着。   裴清泓摇了摇头:“兴许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这几日的安排都是陛下其他的老师在教,儿子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东西,每日在皇上跟前呆了不过小半时辰。”   裴延沉吟:“和皇上,你先不要走得太近,章太后先前约了你的娘亲去谈了会心,你娘这几日就去别处避风头了。今儿个太上皇下了那道揭开面具的旨,保不准是有重新掌控朝政的意愿,不要太着急站队了。”   裴清泓又点了点头:“儿子晓得。”太上皇的心思,他们这些朝臣通常只能猜到五六分,当年对方皇帝做得好好的,就突然退位给了现在的幼帝。那面具戴了许多年,现在又要摘下来,兴许是对方突然想通了,要广纳后宫然后把皇位给拿回来。   当初太上皇在位争议那么多,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对方一直不肯娶妃也没有里过继其他皇室宗族意愿的打算,江山后继无人对皇帝而言是非常。朝臣拼命想往太上皇的宫里塞女人,结果没一个成功的,还处死了不少倒霉的说错话或者想爬床的宫女太叔澜说不定也是嫌朝臣太烦了才退位的。   “陛下想着要揭开面具,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裴清泓便提出这个猜想来,不过他也很难去想象是什么样的女子入了太上皇的眼,毕竟那么多眼睛盯着呢,太上皇若是真有了娶妃的打算,那多少也会有消息透出来,猜想也没有多少根据。   裴延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比较小,依着皇上和太后的表现来看,太上皇身边是没有不熟悉的女人出现的,若真是如此,他也该先立了妃子,而不是先告知我们一声明儿个要摘圣旨。”   “那爹可曾见过太上皇的模样?”裴清泓对此有些好奇,他入朝为官六年,太上皇登基到退位到现在也不过六年,对方在皇位上的时候就一直是戴着面具,民间也传太上皇是刚出生就戴着面具的,但根据裴清泓所知晓的,在十年之前,对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面上是没有那模样奇特的白玉面具的。   裴延入朝为官十五载,十年前已经爬到了可以到金銮殿朝见皇帝的位置,那应该是见过太上皇才对,只是没什么人提起太上皇的面具,裴清泓也就一直没有问过。   面对自家次子一脸的期盼,裴延却是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太上皇还是二皇子,宫里没有他戴着面具的传闻,但为父并未见过他的真容。”那个时候二皇子的存在感太低了,又据说是个宫女生的孩子,容貌不是特别的出色,又不受当时建隆帝的待见,他没有机会见到那位二皇子,等后来太叔澜在人前出现,对方面上已经戴着个奇怪的面具了。   等到和兰珉在房里用晚膳的时候,裴清泓还是在想着太上皇和他的面具的事情。虽然一心二用,但他吃饭速度还是比对方快了不少,等着自己饭吃完的时候,他看着兰珉又提起太上皇的事情,用公筷从鲜美的桃花鳜鱼的肚皮上挑出来一块雪白的鱼肉搁到对方的碗里:“子珏可曾听说过我朝太上皇的事情?”他不是很爱吃鱼,但有个喜欢吃鱼的母亲,对鱼哪里的刺最少还是比较了解的。   兰珉执筷的手顿了顿,说了句“沐之怎么问起这个?”便眼神专注地把那鱼肉上头不多的刺给挑了干净,把那嫩到入口即化的鲜美鱼肉放到口中细嚼,他吃起东西看起来优雅斯文但速度并不是特别慢,看起来是个实打实的贵公子。   裴清泓倒没有多想,兰家人吃饭是很讲究规矩的,能够培养出这样风姿的贵公子也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他把夹了菜的筷子搁在晚上,手作拳状撑着自己的下巴解释:“没什么,只是太上皇他长期以来都戴着张面具,今儿个他下了圣旨,说要摘了面具,想问问在沐之心里觉得那面具底下是副什么样的容貌。”   “应该是非常英俊。”嚼完鱼肉兰珉便说了这么一句,不管是兰珉还是太上皇这个身份他都一向吝啬夸赞,但夸自己还是不遗余力的,何况他说的是实打实的真话,那张脸确实是非常英俊的,眉飞入鬓,丰神俊朗。   “为什么会这么想?”裴清泓有些惊讶,要知道民间的传闻可是太上皇长得奇丑无比才遮住自己那一张脸,如果真的非常英俊的话,也没有必要戴上面具。即使他容貌真的惊为天人,那更加应该把面具摘下来才是,依着他的本事和地位,也没有什么人敢去打他的主意。   “没有什么,直觉而已。”兰珉回了一句不再多说,很多宫廷秘辛他都不想和裴清泓谈,以这个身份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和对方谈。   裴清泓也没有再多问,他原本就只是临时起意,也没有非要得到对方的回答。这边气氛融洽,府中另一处的密室却是阴沉紧张。   裴府几个主子都占有自己的院落,裴清泓能够管的就是自己的院子,府中还有一些密室是他也不知晓的存在。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父亲密室的场景的话,一定会对自己府中的所隐瞒的秘密而惊异无比。   裴延的个人书房东西不多,房梁设计也独特,基本上没有梁上君子藏身的地方,在把门栓好之后,他又检查了房间一遍,接着把自己卧房里搁在床底下的大木箱子拖了出来。   这间卧房昨日刚全面打扫了一回,不用担心木箱拖出的痕迹暴露了这一间密室。他把箱子里放着的珠宝匣子取了出来,用挂在身上的玉佩给打开,把里头一把形状奇怪的钥匙拿了出来,一手把桌上的一个砚台移动到特殊的位置,这才把房间里书架前头的第三块砖给挪开,把那把模样奇怪的钥匙插了进去,暗室的门才悄然而开。   拿了盏皇帝赏赐的夜明珠荷花灯和一把开了刃的小刀,裴延顺着长长的地道口往下头走,他从长长的黑暗又狭窄的地道口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线渐渐开阔起来,面前是灯火通明的宫殿,但仔细看,没有明火,灯座上镶嵌的全都是各种大小的夜明珠,火把也是由金子铸成的,只是上头涂抹了一些荧光物质。   不管是摆设还是风格,都是前朝皇室所偏好的,角落里的熏香炉里还燃了香,是前朝皇室贵族最喜欢的那一种。这小型的宫殿除了这些冰冷的贵重物品没有什么人气,在半人高的玉石桌上摆着一个白玉雕成的瑞兽,通体雪白,长着狮子身姿,但是头有两角,一把山羊胡子,面貌算不上可也不是十分威风,用黑曜石雕刻的乌黑的大眼,眉间一点红,那模样俨然是庇护前朝皇室的瑞兽白林。   裴延盯着那玉雕的模样出了一会神,珍珠串成的帘子就被一只手给拉了起来,那只手露出的肌肤是极其健康的小麦色,青年的嗓音把裴延从发愣中唤了回来:“你来了啊。”      第41章 摘下面具      裴延是极少到这地下宫殿来的,从裴家到这宫殿走出去,再穿过长长的地道,可以直接离开燕都,到边塞的交接处。他每次下来都会有人在这里接待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一年前的事情。   面前的男人青年身形修长,穿得是云锦织成的衣物,眼睛是深褐色,鼻梁很高,嘴唇薄而红,配上那一双桃花眼,给人一种艳丽之感,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裴延也没有对他施以好颜色,盯着那青年空荡荡的手,冷声问道:“药在哪?”   那青年施施然一笑:“裴相也未免太着急了些,药自然是带了来的,主上对你还是十分看重,总不至于就这么没了命。”他抛出来一个绿色的小瓷瓶。   裴延伸手接住把那小瓶子拧开来,里头有十二颗褐色的小药丸,他倒了一颗在自己嘴里,一个仰头就咽了下去。   通常情况下消息都是放在指定的地方,对方派来的人自然会把东西拿走,只有在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他才会到这地下宫殿来拿药,一颗药丸可以支撑他过一个月,一年十二颗,没有及时服药他就得日夜忍受万蚁噬心之痛,若是背叛,功名利禄没了倒也没有什么,但要连累裴府上下死于非命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年一文不值的寒门小子能够娶到有万贯家财的娇妻,还一路如此快地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除了他自己天赋很高,背地里的那帮人绝对没有少出力。   他是大岚的左相,可也是好丈夫和好父亲,也是个会怕死有野心的普通男人,这些人一开始就让他踏进了陷阱,又威逼利诱之,手上被拿捏的命脉越来越多,即使是他想脱身也无法脱离。   服完那药之后,裴延面无表情地开口:“那头瑞兽白林我已经联系了相关的人把它运了出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大岚的朝堂和各行各业里有不少和他一样的人,有些是前朝余孽的后代,有些和他一样是被欲望或者别的东西控制住的有才能的人。   这些前朝余孽埋下的钉子,有些被在位的皇帝成功的拔出,有些潜伏了一辈子也没有被发现。裴延坐到左相这个位置上,能够动的手脚大,但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让他做些什么,免得被大岚皇室的探子发现。   西比思国当初献给皇帝的是两头野兽,一公一母,公的那头在裴延的运作下成功的离开了金子做的牢笼,母的则是留在那里被太上皇下令一箭射死。在西比思国人献礼物之前,皇室是不会去刻意打探他们送的东西的,觐见皇帝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头野兽,西比思国人也不会多说。   “这一次你做得很好。”那青年由衷地夸赞了裴延一句,“不过很快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他裴延当初看过多少血腥的场面,白毛野兽被乱箭射死又被狮子吃掉的血淋淋的画面并不值得他放在眼里,只是因为那野兽代表的意义让他心里发寒。尽管不管是射死的还是送走的那头都不是真的瑞兽白林,他也还是因为这个画面产生自己被万箭穿心,整个裴府都被抄家灭族的错觉。   “还需要什么事情,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越了界,教太叔澜发现了,会拖累整个裴府。”   那青年笑了笑:“自然是你可以做到的事情,兔子急了会咬人这个道理我们比你更懂。”像坐到裴延这个位置的暗桩他们还是非常重视的,他们的药很是珍贵,给裴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用那真是亏了的。   叶氏、裴清泓、裴清逸这几个也不能各个都下毒,不然老狐狸觉得自己没了希望整个裴家要一辈子受制于人说不定就撂挑子不干了,然后把事情捅到太叔澜那里,他们也会大伤元气。裴家需要和他们联系的只有裴延一个,裴清泓和裴清逸会好好的,就是他们稳住裴延最重要的条件。   前朝皇室的后代隐忍了几百年,这些人的势力没有衰退反而在暗处越发壮大,尤其是当初元睿帝执政的时候,天下更是有大乱的倾向,有些地方的天灾其实都是这些人弄出来的人祸,天下越乱,推翻大岚统治的机会就越大。   就凭着这股隐忍和这些暗桩,已经灭亡了的前朝才会是一直是大岚皇室心头的一根刺。每一位大岚皇帝在任的时候都有前朝余孽作乱的事情,有些是真的是,有些只是借着前朝余孽的幌子来造反。   皇帝昏庸不堪导致农民起义推翻大岚皇室的统治和前朝余孽夺回自己的皇位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百姓并不在乎统治他们的到底是谁,只要还是这块土地上的人,而非番邦外卢那些未曾开化的鞑子,只要能够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乐意谁做皇帝。   “你要我做什么?幼帝还没有那个能耐推翻太上皇,就算我站在他这一边,章太后和太叔越也没有这能力。”也只有这个时候,裴延会直呼幼帝的名讳。   太叔越年幼,太后又一心向着她背后的宗族章家,只要没有太上皇太叔澜把持着朝政,这天下必将大乱。每一年皇帝出行都会受到各式各样的刺杀,一个皇帝有好些死士替身都成了大岚皇室的传统。   裴延很清楚,在皇宫里的那位太上皇都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次行刺,只是绝对多数都失败了。还有好几次损失了不少死士重创了那太叔澜,结果刺伤的只是对方的影卫替身,于大岚的统治无碍。   “我主的婚事也该安排上日程了,这次来,是要托你一件事,替小主子求婚,求娶榆阳长公主”   眼看着大岚的百姓在太叔澜的统治下越发的安乐富足,这些前朝余孽也暂时偃旗息鼓,但不代表他们就这么放弃。只要有机会,他们随时出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他们拥护皇室的血脉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绝对不会放弃。   裴延显然松了口气,这个并不是难事:“这件事我自然会办妥,我儿的近况如何?”   “贵府的三公子今年便如今参加秋闱考试,山东块蓟人士,乔安然,字子瑜。”那青年把话告知到了便又掀开珠帘走回去:“我期待裴相的好消息。”   等到裴延重新提着那灯走回去,把箱子推回来原处,他心里还止不住翻来覆去地念着那个名字:“乔安然,字子瑜。安然,子瑜,我裴家的美玉……”   裴家人的血液里都泛着书香墨香,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次子裴清泓虽然武艺不错,但还是喜欢诗书文字的,一身武艺只是为了傍身,长子裴清逸就更不用说了。只有裴清麟是天生就喜欢武艺的,而且还吵吵嚷嚷地要去当大将军,舞刀弄枪的,再怎么熏陶也和真正的裴家人不一样。   前朝那位幸存的皇室成员是天生喜欢杀戮的,他用最好的条件把这前朝遗孤抚养长大,而他的第三子因为和对方只相差了几天出生,在一出生的时候被人调换,独孤麒延成了他的三子裴清麟,而他真正的孩子则被一家姓乔的普通人家抚养长大,对方无子无女,是把他的儿子当亲生儿子养的,但那户人家家境并不是太好。   那对收养乔安然的夫妻又在几年前离世,若不是乔安然天生就很会念书,父母又为他攒下了一笔上京赶考的钱,乔安然可能就只能在山东块蓟那个小地方过清苦无比的日子。   他内心十分愧对自己的这第三个孩子,偏偏裴家又站在风口浪尖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暗地关照那个孩子的,不过科举考试,只要乔安然是真的有真才实学,他就绝对不会让考场里的黑幕影响到自己孩子的排名。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准备和叶氏商量求娶榆阳长公主的事情,只要不会直接危害到大岚的百姓和江山,那些人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   裴清泓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隐瞒了这样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做父母的原本就有很多自己的秘密,若是真告诉了他,反倒是把他牵扯进来害了他。   第二日的时候,朝臣按照自己该待的位置规规矩矩的站着,裴清泓原本是平视前方的,今儿个头抬得也比平时高些,和许多官员一样,伸长脖子,抬着头去看那太上皇走出来的地方,想看看究竟太上皇是副什么模样。   后者走到众人的视线中时,还是戴着那副面具的,等着对方坐到皇位上的时候,朝臣跪拜给太上皇和皇帝一同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小皇帝这么念了一遍摆了摆手,但所有人都没有起身,非得等到太上皇发了话平身,大家才纷纷站了起来。   那只从明黄龙袍里探出来修长的手就握住了那白玉的面具,然后轻轻地把那张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裴清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直到对方把真正脸都露了下来,他才连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第42章 五分相似      太上皇和皇帝坐在高台之上,要看清楚太上皇的面容就得仰着头仔细看,站在后头个子矮的甚至得踮起脚尖来。在一睹了太上皇真容之后,朝臣也纷纷像裴清泓一样把脖子搁回原本的位置,摆出那副温良恭俭让的乖巧臣子模样。   面具下的容貌让包括裴清泓在内的绝大多数的朝臣都震惊了一番,民间都传闻太上皇容貌丑陋,再好也就是容貌平平。这在场的朝臣没有一个是记得太上皇的真实容貌的,便对这传言信了七成。在做好了见到丑破天际容貌的准备下,看到一张这样的脸怪不得他们震惊。   老臣们一看太叔澜的长相便认定他的五官随了昔日的建隆帝,每一处都十分精致,像是上好的玉石雕琢出来的,但合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粗狂不足英挺有余,加上十足的皇家气势,是实实在在的美男子,不会让同性生出旖旎或者亵渎之心,更绝不可能和丑陋平庸这二字挂上钩…   裴清泓未曾见过建隆帝,但在朝臣小声的议论里还是了解了一二,太叔澜的眼睛狭长,是和逝去的建隆帝、元睿帝相似的凤眼,只是建隆帝眼梢略向上,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元睿帝更加细长,眉目更加温和。   太上皇是美男子,只是美中尚有不足,大抵是长期戴着面具的缘故,他面上的皮肤比那些面上敷了五石散的贵公子们还要来得白,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健康,裴清泓的视力极佳,当然没有漏掉对方右眼的眉梢处的不自然。那里的皮肤有淡淡的红色和轻微的凸起,是尚未消干净的疤痕。   裴清泓的心思便跑到民间的一个流言上头,当年建隆帝还在位的时候,宫里头失了一场大火,生下二皇子的宫女便是命丧于此,二皇子太叔澜也因为被火给烧伤,容貌极其丑陋,才被建隆帝赐了一块无暇美玉雕刻的面具,从此变成了百姓口中的面具怪人。   流言的前半部分当然是无稽之谈,因为失火的时候,二皇子的生母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宫里,又怎么可能因为这场大火命丧于此,不过现在看来,那后半句流言有一部分应该是真话,太上皇一直戴着面具,很有可能是为了遮挡自己面上的疤痕,现在疤痕消得差不多,便把这用作遮掩的面具给拿了下来。   “众卿抬起头来。“太上皇发话,连同裴家父子在内的一干朝臣便纷纷抬头看着高台上。   沙哑低沉男声平静地询问:“你们觉得,孤的容貌如何?”   金銮殿上沉默一会又很快炸了开来,这个说:“陛下容貌好似天人,便是明悦在世也不及陛下风姿半分。”明悦是大岚历史上出了名的美男子。   那个道:“陛下的姿容自然是几万挑一的,您的威严,这世间无男儿可以与您比肩。”七嘴八舌地都是夸赞的话,大致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太上皇的哪里都长得好,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比他好看的没有他有男子的气概,比他粗犷的没有人的气质高雅……   便是坐在太上皇边上的小皇帝也跟着夸赞了几句太上皇长得好的,尽管他平时一直腹诽对方是个烂脸的丑八怪,但对方把面具摘下来,对着那张脸他夸得也不算违心。   反正谁都喜欢听好话,也没人会拿这个去触太上皇的霉头,等到众位朝臣狠狠的把太上皇夸赞了一通,裴清泓又被点名了。   “裴爱卿觉得呢?”太上皇话音刚落,大臣第一个反应是去看站在最前头的左相裴延,然后又跟着裴延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到裴清泓的身上。   被朝臣注视的裴清泓晃了下神,随即落落大方地朝着高台上的男人遥遥一拜,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话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是人们形容一位魏晋时期的美男子,夸他举止萧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   他的态度非常好,神态面目也极其真诚,被本身是美男子的人夸赞比被糟老头夸赞的感觉要好得多,太叔澜略带阴鹫的一双眼与他对视半晌,眉目也舒展几分。   与见着太上皇神色比先前好了些,又有好些官员连声附和,把太上皇的气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等到文武百官把好话都说了个遍,各种夸后者一身王霸之气,坐在上位的太上皇才轻咳了两声:“行了,孤今儿个把面具摘下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夸的,刚刚让你们抬头,可记清楚了孤的样貌?”   “记清楚了!”有老有少的大臣齐刷刷地回答,声音比在私塾里回答夫子的小学子们还要整齐几分。   “记清楚了就好,孤希望以后在其他地方看到诸位大臣的时候,不要发生什么让孤为之不悦的事。”百姓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也不能随意瞻仰天颜,但却知道当朝太上皇面上戴着个白玉面具,他要是戴着那块玉的面具在外头行走,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他提前警告一下,以后用这张脸在京城里行走会方便许多。一干朝臣纷纷道:“微臣会约束宗族子弟,绝不会让陛下担心。”   得到了文武百官的保证,太上皇又把那白玉面具往龙椅的把手上一拍,那陪伴了他近十年的面具转眼就化为了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一地。   “恭喜陛下!”常秀公公尖细的嗓音打破了金銮殿上的沉默,文武百官慌忙附和,交声夸赞起太上皇的武艺高强来。   等到早朝结束,交好的官员便三三两两的小声地讨论起太上皇的模样以及他说后面那些话的用意来。袁侍郎袁宇也跟在裴清泓的后面对太上皇的容貌感慨万分:“先前民间谬传太上皇容貌丑陋似夜叉,但如今看来,陛下是十足十的美男子。市井间流言信不得信不得!”   说完这个,他又想起来太上皇把白玉面具拍成粉末的气势来:“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信,陛下的武艺真的是极好的,那一下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可惜价值连城的玉石就这么成了粉末了。”   裴清泓只是听他感慨,并不多言。他倒不心疼玉,但对太上皇拍碎的面具后面的故事很感兴趣,只是皇家秘辛,他这个为人臣子的并不好多做打听。   两个人一路往工部办公处的地方走,等到走到大门的时候,在小皇帝跟前伺候的薛城薛公公就把裴清泓拦住了:“陛下命杂家在这里等候裴大人,皇上他在淮阳宫,还请裴太傅随杂家往这边过去。”   “尚书大人快些过去吧,便让皇上久等了。”袁宇也帮着薛公公催了两句,怕裴清泓晚了被小皇帝怪罪。他是素来看不起这些阉党的,看在对方是皇帝跟前红人,还是和薛公公打了声招呼。   裴清泓对袁宇交代了几句今日工部的主要事宜就跟着薛公公往里头走,一路上都是这位年轻的薛公公主动和裴清泓讲话,还问了些有关裴清逸和裴清麟的事情。   “裴家皆是人中龙凤,杂家听说,裴太傅除了裴翰林之外,还有一位同母的胞弟。太后有意与裴家结亲,便让杂家探听探听三公子品性如何,知弟莫若兄,杂家想着问裴太傅您再合适不过了。太后觉得灵玉公主和贵府的三公子年纪相当,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不知裴太傅意下如何?”   “家弟顽劣又年幼,哪里高攀得起?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好干涉弟弟的婚事。”说完这个裴清泓就闭嘴不言,薛公公也没有想着再威逼利诱地去撬开裴清泓的嘴,因为那代价太大了。等到把人带到了,他就从裴清泓教导小皇帝的内殿退了出去,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殿外。   “裴太傅好!”小皇帝的少年音里还带了一份糯软,规规矩矩地向他问了一声好。   大岚尊师重道,他作为皇帝的老师,对方在这种场景反倒是要向他行礼的,裴清泓施施然接受了这行礼,屈膝在皇帝跟前坐了下来。   今儿个裴清泓依旧是讲的建筑史和治水之道,这些是他作为工部尚书最擅长的东西,教皇帝这个也无可厚非。   在学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小皇帝突然打断了裴清泓的讲授:“太傅,会站在朕的这一边吧。”今儿个他接着太傅授课的名头,把所有服侍的宫人都赶出了内殿,便是他最信任的薛城也只能在外头待着,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太后说裴家可以信任,他才会有今天这一场赌,赌裴清泓不会转身就告诉太上皇。   小皇帝从一个五岁的雪玉团子变成十一岁少年,虽然个头在同龄人之间不算高,但性格和思想变化很大,人长大了,想得多了,心也就大了。他没有提太上皇这三个字,只是向裴家伸出橄榄枝,求得裴清泓的一分承诺。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也不用说什么客套话,面对少年皇帝满眼的期盼,裴清泓只是松了一点口:“陛下糊涂了,这天下本来就是太叔家的,微臣也是这大岚的臣子,自然是站在造福天下百姓的立场上,何来站在哪边之说。要是裴某教的东西陛下愿意学,以后臣就多教一些。”   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这对小皇帝而言已经是惊喜了,便是张太傅也不敢随便教他一些太上皇不愿让他学的东西,作为一个皇帝,却连真正的皇帝之道也学不到,太叔越眼睛亮起来:“那我接下来上什么课?”   “大岚睢阳宫的建筑史。”在小皇帝变脸之前,裴清泓接着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还希望陛下记在心里。”   太叔越立马端正了态度,不复之前一听裴清泓讲东西就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时间一延长便延长了两三个时辰,等他从皇宫出来,已然入夜,裴清泓也就放弃了回工部的打算,直接上了裴府的马车回了裴家。等他进了自己的卧室,才发现桌子上还摆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他的位置上一碗白米饭和一双木筷,兰珉坐在他的位置对面低头看书,面前的饭菜同样一口未动。   察觉到他回来,对方才把手里的书搁下来,凳子都挪了一半准备站起来,在裴清泓坐下来之后,又把凳子勾了回来重新坐好。   裴清泓腹中饥饿,便执筷夹菜,入口的饭菜都是热乎乎的,显然是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便问了一句:“子珏怎么到现在才用膳?”   “不是很饿,而且娘亲说了,饭菜要夫妻两个一起吃比较好。”今儿个回府不久,叶氏就把他拉过去说了一大堆妻子该如何对待丈夫的话,他也是被放回来没多久。大多数是她自己的经验,虽然对方说的很多对他而言都是无用之谈,但有些确实是不错的建议。   “娘亲还说了,以前都是她打理的你的生活,但我既然嫁入裴家,就要学会打理这个内院,所以以后沐之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负责。”叶氏也是考验了兰珉一段时间才敢放手的,当然兰珉的打理也是吩咐小厮去做,只要这院子里伺候的小厮都是裴府原来的人,她也不用太担心兰珉会做出对次子不利的事情来。   兰珉的性格温和,但因为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落,肯定也不如女子来得细心。成婚以来他一直努力尽到为人丈夫的责任,自然也希望兰珉能够成为他希望的那个妻子,小摩擦都不是事情,重要的是对方必须要从心里认可他妻子这个身份,能够真正的和他扶持走完后半辈子。   “娘亲有心了,那以后就要辛苦子珏了。”叶氏这话说得并不过分,而且对方嫁入裴家到现在,裴家上下一直顾及对方从良家子到为人男妻的心情,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讲清楚让对方看清并接受这个现实。   裴清泓点了点头又累又饿,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着面前膳食专心吃菜。   用完晚膳之后,裴清泓在院子后方的温泉池里洗掉了满身疲惫,等他出来,兰珉也已经沐浴完了,去了一袭青衫,身着白色亵衣端坐在床沿看他前些日子托人捎带的民间话本《洗冤录》。   裴清泓的头发方才在温泉池里也打湿了,拿了几条干毛巾把头发擦干。在兰珉嫁进来之前,他的头发就是仆人侍候的,他一向不怎么会打理自己的这头长发,擦了半天还是在往下滴水,想着要早点休息,便准备叫十九进来给自己擦头发。   兰珉伸手拉住了他:“这个我来试试吧,沐之每日为我绾发,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做的。”   裴清泓看了对方一眼,也没拒绝,枕在兰珉的大腿上享受对方的服侍,从他的角度,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兰珉的整张脸。   兰珉是典型的白面书生,肤色比他这个经常到处跑的人白了好几分,眉目如画,凤眼菱唇,但因为神色坚毅,看着一点不娘,睁眼又闭眼,裴清泓感觉对方用毛巾在把头发一点点地擦干:“对了,今儿个陛下把面具摘下来了,抬头看陛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好像在哪里见过。”   “兴许是和先帝相似吧。”兰珉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原本准备用内力蒸干对方的头发,又怕裴清泓察觉,便想着以往仆人做这件事的情景,一只手托住头发的尾部,有样学样地用毛巾顺着发根到发梢慢慢地擦干。   裴清泓很轻幅度地摇了摇头,先帝的容貌和太上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现在才想起来,子珏的容貌和陛下有五分的相似。”      第43章 我不高兴      兰珉帮裴清泓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毛巾慢慢地擦到发尾,等到这条毛巾打湿了,又换了更湿的接着擦:“真的有那么像吗?”   “只是五分而已。”其实两个人的五官有仔细看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神态给人的感觉非常的不一样,还有很多细节的小地方也不一样,综合在一起,也就勉强说的上是五分相似。   脸型相似但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只是五分相似而已。认识兰珉又有幸见到太上皇真容的人里除了他估计也别人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块去。   裴清泓感觉头发已经没有那么湿了,调整了坐姿闭着眼又说了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像,只是想到你的生日与陛下是同一日,还是同一年,也就不免多想了些。”   “同人不同命。”兰珉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动作依旧轻柔缓慢,但面色有些复杂。   以太上皇的身份他揭开了脸上的白玉面具,但面上还是覆了一层很薄的人皮面具的,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可以透出来他脸上真正的表情,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的不自然。   而且,那张人皮面具也只是在他原本的五官上有一些细节和几处大的变动,裴清泓细看的话,自然会觉得有几分相似。他决定把白玉面具换成人皮面具的原因也和裴清泓无关。   早在认识裴清泓之前,他就派人着手去做了,建隆帝死之后,他一直没有办法克服那个男人给他造成的障碍,那个老头都死了六年,他才终于把白玉面具摘下来,亲手把那块玉碾成粉末。   但白玉面具摘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跨过那道坎,人皮面具就是另一种代替品。以太叔澜这个身份活着的时候,他面上没有点东西感觉就非常没有安全感,原本他是准备戴着一副和他真容一模一样的的面具的。   但因为兰珉和裴清泓的一场婚事,他又临时叫工匠做了改动,保留了六七成的相似度,把鼻子垫的高了些,眼睛的弧度也往上调了,眉色变浓了不少,整张脸英气了很多,他还刻意在面具的眼角处留了一块淡淡的疤痕,照着镜子的时候那疤痕可以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某个人和某些事情。   裴清泓听他声音有些不对,睁开眼便对上兰珉有些阴郁的眼神,那种像的微妙感又出现,但是他很快摇了摇头,再仔细看对方又觉得一点也不像。   “对不起,让你想到不好的事情了。”裴清泓的道歉很真诚,看着神色他也该想到对方估计是联想起在兰家的那些生活了,揭人伤疤是他无意,向自己的妻子小小服个软对他而言也没什么。   “没有什么,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兰珉的脸上便立刻退了那一层阴郁,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清雅起来,“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也不会到裴家来,也就不会认识沐之了。”跟着裴清泓久了,该说的甜言蜜语兰珉也会跟着说一两句。   裴清泓对这话很受用,也不再多言,枕着兰珉的大腿就这么闭目歇息起来,大概是和兰珉同床共枕久了,到后面头发被擦干的时候,他竟然就迷迷糊糊地这么睡了过去。   裴清泓是觉得胸口闷从梦中惊醒的,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躺在床上,把压在胸口的东西给挪开,又睡眼朦胧地撩开床帐,屋子里还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隐约想起来自己昨儿个是枕着兰珉的大腿睡着的,也应该是对方把自己给搬到了床上,估摸了一下时间,他又把床帐重新放了下来。   很快眼睛就适应了黑暗,裴清泓也能大概看清身边人的模样,他比较喜欢平躺着面朝上睡觉,但兰珉似乎很喜欢侧着睡,而且每次都是面对着他睡,靠得近的时候,还能够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想着明儿个还得早起去上朝,裴清泓闭上眼准备接着睡,结果闭上眼睛不到五秒,先前压得他胸闷的东西又搁在他的胸口了。   裴清泓睁开眼把那只作乱的手打下去,没过多久那只手又重新放上来,两次三番,他都以为对方是在捉弄他了,不过兰珉的呼吸很浅,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是熟睡中无意的举动。他第四次把对方的手弄下去了以后,只好转过身来侧着身对着对方睡。   这个时候正是立秋,昨夜燕都还浇下来一场大雨,外头的风呼呼的刮着,天气非常的凉爽。两个人睡着一床被子,他背靠着对方,结果就觉得凉风冷飕飕地往里头灌,简直就是要第二天感冒生病的节奏啊。   裴清泓想起前世各种方便的感冒药,又想起这一世伤寒就要喝的各种苦味的重要,立马又翻了个身,这会是脸对着脸一块睡了。裴清泓本来就是有几分困意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打得厉害,支撑不住很快就睡了过去,兰珉那只被数次“拨乱反正”的那只手又不知不觉地搭上了裴清泓的肩膀,这是这一次对裴清泓没有妨碍,两个人反而是凑得更加紧了。   等到第二天兰珉睁眼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一张被放大了好几倍的俊脸,对方的睫毛几乎都要凑到他的脸上,两个人鼻子抵着鼻子,嘴对着嘴,再靠近一点,就能真的亲上了。   平常裴清泓对他都规规矩矩的,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一块睡,但靠得这么近,还是面贴着面,真的是头一遭。他下意识差点把人从床上丢出去,好在身体反应很快被控制住,只是胳膊从对方的肩膀上抬起来,又动作很轻的抽了回来。   等到裴清泓醒了的时候,他整只左手都酸得厉害,被兰珉给压酸的。十九端了热水毛巾进来的时候,见他甩手的样子,很自然地就给裴清泓捏起来肩膀和胳膊。   作为裴清泓的贴身书童,十九学了很多按摩这类的伺候主子的东西,跟了裴清泓这么多年,自家主子哪里有毛病他最清楚。一双手捏得裴清泓非常舒服,很快胳膊就没那么酸麻了。   十九也就得了裴清泓几句夸赞,裴清泓今儿个的衣冠也和往日一样是由他打理的。   这么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十九没有搁在心上,把少爷服侍好是他的本职工作,只有少爷舒坦了,他这个做仆人的日子也才能舒心。而且不管是夫人老爷还是少爷,夸他能干的很多了,十九早就能干对此淡然相对,守好自己的本分。对裴清泓的夸赞,他很受用,但是也不会因此骄躁忘了自己的身份。   裴清泓就更加不会把这么小的一件事记在心里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碰到一脸衰相的十九自然问了两句:“这是怎么了,走起路还一瘸一拐的?”   十九平常是把裴清泓当主子也当哥哥一般看待的,裴清泓对他比其他下人又宽容些,这么温柔的一句关心,他立马拿袖子抹了几滴心酸泪,吐了几句苦水:“少爷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今儿个我可倒霉了,我今天出了这院子的时候被表小姐缠上了,然后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我还得去书房里给郎君拿宣纸呢,还有杨姐姐那边的香囊我要替她送……”   “你的腿怎么回事?”   “先前在表小姐那里帮忙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膝盖摔破了,也不是很痛,不碍事的。”十九说话吞吞吐吐的。   “这院子里没别人吗,都要你一个人去送?“裴清泓皱了皱眉。   十九苦哈哈地笑了两声:“今儿个能够替我的都去大少夫人帮忙去了,小五闹肚子了,阿西腿比我摔得还厉害呢。”   做一个好书童,拿那么多的月钱也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在兰珉嫁进来之后,他有的时候就特别忙碌。像今天,就特别倒霉了。   “行了,你今天这副样子也累得够呛了,去歇着吧,拿些好点的药,用金疮药把自己腿上的伤擦一下。”裴清泓摇了摇头,“明儿个也给你放一天假,就不用一大早上过来了,好好休息,我院里也不缺人。”   “少爷……”十九还是有些犹疑。   “行了,不会扣你工钱,也不会把你赶出去。好好休息就是,等你养好上再干活,我可不想让人传我有虐待下人的癖好。”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裴清泓还是比较习惯十九的伺候的。   “就知道少爷对我最好了!”十九立马挤出来一个大大的笑,一瘸一瘸地回去了。   没了十九,第二日还是会有人替十九过来干活的,裴清泓和兰珉就提了一句:“十九把腿给摔伤了,明儿个叫那个兰心过来吧,我记得子珏身边是有这么个人吧。”   兰珉的嫁妆除了东西还包括了一些签了死契的丫鬟小厮,这些都是由兰珉管着的,是属于他的财产。当初兰珉嫁进来的第二天,那些丫鬟就被送到别院归叶氏去管着了,几个看着聪明伶俐的小厮则是在裴清泓面前过了一遭,有个叫兰心的看起来挺机灵的,和十九差不多年纪,也该是个能干的。   不过那些人现在怎么样裴清泓也不是很清楚,总归还是做下人的,不至于连端水梳头这种事情也不会做。   兰珉的脸色没怎么变化,但是声音里就压抑着一些东西了:“是有个叫兰心的,难得沐之还记得。”   “我只是想,之前我一个人,十九做个书童事情能够做得好,还有时间做些别的。现在子珏也过来,他那小身板,把份内的事情做好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他再担着,我怕弄砸了事情,反正府里闲人也多,是应该找个人来帮着他点。”   “那就是要那个兰心以后替你梳头穿衣吗?”安排小厮做什么事情,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吩咐谁去哪,都是影卫替他拟好了单子,然后他照着念就可以。   那个兰心他也没放在心上,裴清泓一提,他就想起来一张十分清秀的少年脸来,细细的胳膊和手脚,脸蛋养的雪白,又有着少年的纤细的腰身和清脆的好嗓音,是燕都权贵喜欢豢养的那一种。   “只是整理下衣领而已。”裴清泓成年以后还是更喜欢自己穿衣服,但也不介意仆人把他没有顾及到的细枝末节处理好,有的时候来不及或者困的时候都是小厮伺候的。   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梳头,给兰珉梳头到现在,他也只是比最初多学会了几种简单的发型而已。况且给别人梳头比较简单,他自己给自己弄头发很容易就弄得乱七八糟的,还是有个心灵手巧的小厮比较好。   “不要兰心。”兰珉开口道。   “怎么,他做得不好吗,那就换个人好了……”总之换谁都差不多,能把他头发倒腾好了就可以,裴清泓在很多地方是不拘小节的。   “也不要十九,或者是别的人。”兰珉目光灼灼,在裴清泓有些疑惑的眼神的询问下做了一点小的让步,“从明天起我学怎么弄头发,沐之可以教我。沐之不是说也不喜欢别人碰我吗,我也不喜欢别人碰你。”      第44章 为君束发      裴清泓弯了弯嘴角,坐在兰珉对面的椅子上,平视着对方的眼睛:“为我束发,是因为娘亲的吩咐,还是真的你自己想这么做?”   “娘亲并没有吩咐我做这些。”他这说的是实话,叶氏生意做得很大,但并没有生的一双灵巧的手,自然不会胡来毁了裴延在外的形象。都说左相裴延惧内,但她在外头一直非常的给自家相公面子。   虽然兰珉是裴清泓的妻子,但她没有真的把这个儿媳当成女子看待,更加不会要求对方和那些温婉小意的女子,为相公缝缝补补,束发穿衣。若是兰珉做的不好,被毁形象的那个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又不是兰珉。   “娘亲确实不会,那她先前拉你过去说了些什么,能不能讲给我听?”兰珉的性子,会说这种话就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裴清泓能想到的原因也就是前不久叶氏把人拉过去说了的那些话。   “娘亲只是传授了些管理家宅的经验于我,比如在家仆面前立威,对哪些人说话的分寸是什么,还有裴家的一些比较重要的客人的身份之类的。”这种一对质就清楚的东西兰珉是不会说谎的,也没有必要隐瞒。   裴清泓颔首:“这些确实很重要,不过娘亲说的,有些在咱们这也不完全适用,娘亲有娘亲的规矩,这个院子有这个院子的规矩,有些地方你要是觉得不好,可以和我提。”   兰珉点了点头,惦记的还是束发穿衣的事情:“那明儿个就不要兰心过来了,也不要别人。”   “这个可不行,每日叫子珏去端水过来,岂不是抢了那些仆人的活计,为夫又怎么忍心。”见兰珉脸色不虞,他又接着道,“衣服我是可以自己弄好,这个不牢子珏费心。只是子珏先前也未曾做过束发的事情,若是蓬头垢面的去朝见天子,那是对天子的大不敬。你可以慢慢的学,等到弄好了,这事情我就不让他们做了。”   兰珉看他脸色,也知道不能太任性,便有些别扭地应了:“那不等明日了,沐之现在就教我吧,十九和我都是男子,他可以做得来,没道理我做不好。”   裴清泓的院里没有几个丫鬟,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书童十九便是比丫鬟还心灵手巧的男子之一。   裴清泓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确定兰珉确确实实是主观不愿意别人靠近触碰自己,把人拉到镜子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站在对方身侧,俯下身:“我很高兴。”   这是他第二次对兰珉说他很高兴,只有四个字就足够表现他内心的喜悦之情。爱具有独占性和排他性,婚姻也同样如此,裴清泓不喜欢兰珉被别人碰,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妻子,是他未来的伴侣,他对兰珉很有好感,但还没有深到超过对责任和对婚姻的重视,目前为止兰珉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加半个爱人。   同类之间会产生很微妙的感应,他能够感觉到兰珉对待婚姻和责任的重视,假设这场婚姻反过来,他是嫁人的那方,对方是娶妻的那一方,对方作为丈夫不一定会表现得比他差。但前提是,对方认可他作为妻子或者是丈夫的这个角色。   兰珉会说出不要别人的话,不管是出于对妻子这身份的接受认可,还是出于对他的爱,这都是对方进步的表现,是值得自己高兴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凑得太近,兰珉想起来早上两个人脸贴着脸的场景,掩在头发下的耳朵就悄然红了,但他的面色还是很正常的:“这个有什么好高兴的?”   裴清泓凑得离他更近了,就在兰珉呼吸急促的时候,他又退了回来:“没什么,不谈这个了,子珏不是想学束发吗,我找个人过来教你。”   “你教我不久好了?对着镜子,我能学会的。”兰珉皱了皱眉。   “那也得你能瞧到头顶才行啊。”裴清泓有几分哭笑不得,“只是口头教的话看不到成果,速度也会很慢,我可以先教你一些技巧,今天你先试试。明天等你得空了,可以叫那些小厮束发给你看,子珏聪慧,又有一双妙手,这种事情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画画那么有美感的人学发型应该要比他快得多才是,裴清泓一边想着一边就把自己头上的玉冠拆了下来,头发也散落下来以供兰珉这个新手练手。   见兰珉还在那里发愣,他拍了对方一下:“还坐在那里干什么,动手试试看。”   兰珉方才起身,拿了梳子,一边听着裴清泓口头传授经验,回忆着书童十九给裴清泓书童的场景,一点点地试图还原裴清泓进来前头发的样子。   他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玉冠还是歪歪扭扭地插在裴清泓的头上,总有那么一两绺头发会飘到裴清泓脸上破坏他的形象,有时候裴清泓都觉得自己的头发还可以了,兰珉又不满意地把输好的头发拆开来重新编。   裴清泓坐在凳子上任由对方折腾自己的头发,臀部都要坐得酸麻了,兰珉还是在练手,他小小的打了个盹,结果眼睛一闭,头一低下来那被兰珉握在手里的头发就扯得他头皮疼:“疼疼疼……快点松手!”   捏着他头发的男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给松开,裴清泓的头发落下来,镜子里的男人简直成了个头发蓬蓬的浪荡子。他拿了梳子把自己的头发理顺,转过身来仰视着还没玩够的兰珉:“行了,今天够晚了,明儿个我早些回来再弄吧,再弄下去的话,我的头发都要没了。”   本来他的头发是很顺的,不过被兰珉这么弄来弄去打了好几个结,梳子猛梳的时候,好好的头发就被扯下来十几根,虽然他的头发多,但也耐不住这样的扯啊。   兰珉还想说什么,被裴清泓以极其强硬的姿态给摁床上去了:“这头发不梳了,安寝!”   床帐放下来的时候兰珉又伸手去摸了摸裴清泓的头发:“刚刚是不是扯疼了?”   “还好,就是那么多头发都掉了,下次不要这么用力了。”其实真的挺疼的。   “我下次会轻点的。”不管是宫中伺候还是裴清泓自己动手,从来就没有让他因为被扯头发痛过,看着那些头发打结他就忍不住烦躁,手上也就不小心下了重手,只顾着把头发弄好了,没考虑到裴清泓会疼。   “嗯,知道了。”裴清泓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呼吸又重新变得绵长起来。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第二日的时候裴清泓的头发还是叫那个叫兰心的小厮来梳的。   反正兰珉也没有那么赶时间。每次都是看着兰心的动作,然后等裴清泓收拾整齐了再来弄自己的头发。为了能够尽量减少兰心和裴清泓的亲密接触,他在宫里的时候,也会吩咐巧手的宫人在他面前相互表演,为了能够尽快上手,他甚至纡尊降贵地替宫女梳头,当然梳得还是男子发式,而且又是歪歪扭扭的发髻,梳的过程中还不小心地就扯掉了宫女大把的青丝。   “孤梳得怎么样?”兰珉蹙眉问站在他身边的常秀。   后者脸上的笑容都要挤成一朵菊花了,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梳得可谓是完美了。”   “孤怎么觉着顶着这头发出去会有失体统。”   常秀老脸一僵:“好像看着确实有些不妥,毕竟这宫女梳的是男子发式,不知情的人当然是觉得有失体统的。”   太叔澜也不再理会他的话,问了那从他开始梳头就一直僵硬得不得了的宫女:“刚刚孤可曾扯疼你的头发?”   “陛下梳得奴婢可舒服了,一点也不疼!”其实疼死她了,她被扯了一地的头发啊,宫女的内心泪流成河,面上还是非常高兴,能够被主子伺候是她的荣幸。   “行了,把你的头发还原了自己退下去吧。”太叔澜看她神色就知道对方在说谎,不过这种谎言他也没有必要揭穿,摆了摆手就放那宫女走了,常秀又立马贴心地送上温水和帕子,太叔澜把自己的手搁到清水里,把刚刚碰到宫女头发的手洗干净。   一连换了三盆水,太叔澜才用帕子擦干自己的手,他不喜欢碰这宫女的头发,总觉得非常的脏,裴清泓的头发就好多了,总是干干净净的,摸上去很软很蓬松。   被惦记的裴尚书裴清泓打了个喷嚏,坐在他面前的小皇帝太叔越便问候了两声:“太傅要注意身体才是。”   “兴许是昨儿个着了点凉,不碍事的。”裴清泓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今儿个微臣要早些离开皇宫,微臣有些东西要到比较远的地方买。”   小皇帝点了点头允了,便提前了两个时辰把裴清泓放出了皇宫,裴清泓一出门就往先前买瓣莲兰花的地方赶,这次没有碰到那个卖兰花的老人,他也不是冲着兰花来的。   从集市的大门进去,裴清泓大踏步地往里走,终于在某个小摊子上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个摊子:“请问,这个要卖多少钱?”      第45章 一只长毛      看了看裴清泓手指的东西,那摊主眼皮子都不带撩一下的,生出三根手指,张嘴就是五个字:“三百两,银子!”   裴清泓扭头就走,叶氏自己是生意的,裴清泓还没有入朝为官的时候就在她身边学了不少叶家产业的事情,什么东西该卖什么价,什么价位把东西买回来会吃亏,他很清楚,也别把他当什么都不懂的冤大头。   那摊主见肥羊要走,连忙出声挽留:“那就两百九十两,一分钱不能再少了!”   裴清泓转身给了他一根手指,那摊主显得非常为难:“一百两,这个价位也太低了!”   裴清泓用一种十分惊奇的目光看他:“我说的是十两。”   “不卖不卖,敲诈也不是这么个敲法。我这可是上了猫谱的名猫,要是买不起你就别看了。”这个价位和摊主的心理落差实在是有些大了。他可是把裴清泓当成大肥羊宰的,没想到对方就是不识货的穷酸。   裴清泓也不多留,似笑非笑地看了那摊主一眼就往别处走,没有半分留恋。他这个价位已经相对开的很高了,就对方卖的那种小猫,进来还不值一两银子呢。   这种气质很好看着就很好宰的买主实际上还是吸引了摊主的注意的,裴清泓离开,他的目光也跟着人家走,结果看到对方花了五两在一个瘦弱妇人手里买了一只又瘦又黑的猫。   那种路边随便捡的到的小猫,又不是什么稀奇品种,除了毛长一点,看起来干净一些,别说是五两了,就是就是五十文买也是亏了的。虽然吃亏的是那年轻公子,但是想到这个冤大头先来的自己这边,便宜不是自己占的,心里就是不舒服。   这还不算什么,那年轻俊美的公子在那摊子上抱走了一只猫,结果很多想买宠物养养的人都挤到那妇人的摊子上,都高价把那摊子上的小东西给抢完了,要知道这样,他五两银子卖那公子也是肯的。   裴清泓是不知道那商贩心里是如何懊悔的,那老妇人开价其实很低,出五十文钱都有点哆哆嗦嗦的,像是占了他天大的便宜。这猫实在是合他的眼缘,看老妇人顺眼,他也就直接放了一锭银子,不让人找了。这花鸟市场上的摊主认识他的不多,但在这里逛的人认得他这张脸的可不少,也算是顺便帮了老人家一点生意。   怀里头的猫被那老妇人打理得很干净,他经过那摊子的时候,一堆的猫猫狗狗狐狸兔子的里就这只猫直愣愣的看着他,加上猫的形象实在是讨喜,他自然而然地把猫给收了。   等到回了家他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猫是为兰珉准备的,要是一人一猫相处不好的话,他还得让下人去买只温顺听话的宠物来。   好在他预想中的糟糕情况并没有发生,这只叫做白毛毛的猫看起来和兰珉相处非常融洽,不需要再添一只了。   裴清泓抱着猫进来的时候,那喵喵叫的一团其实并没有让兰珉觉得有多高兴,他甚至都没有把书放下,只是坐在原位用很平淡的语气询问:“这猫是沐之哪位友人送的?”   “这猫是我特地为你选的,就不知道子珏喜欢不喜欢了。”裴清泓把猫搁在桌子上,给小猫揉了揉脑袋,后者非常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还发出享受的咕噜的声音。   既然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兰珉的脸色就好多了,他伸手去揉了一下那猫,看着它也就顺眼了一点:“这猫长得挺逗的,黑脑袋,白身子,脑袋的毛还这么长。它有自己的名字吗?”   “猫只认一个主人,既然是为子珏求来,名字自然是要子珏替它取的。”   “看它身体这么白,毛又这么长,不如就叫白毛毛吧。”贱名好养活,兰珉也不想这么个玩意和自己活着裴清泓姓。   裴清泓嘴角抽了抽:“子珏这名字取得好生贴切。”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着要买猫来,实在想养的话,可以让府里人去挑一只好的。”兰珉见过的猫都是那些贵族娇小姐活着是贵公子养的,一只只漂亮又名贵,都是上了猫谱的好品种,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裴清泓特意去挑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给他的原因。   裴清泓便伸手指了指那正式更名为白毛毛的小猫的脑袋:“子珏看它身上的毛那么长,脑袋上黑色的毛是不是像人的头发?”   兰珉看了一眼,还真的很像,便点了点头:“这么一说,确实很像。”   “我让人去取了梳毛的过来,子珏什么时候把白毛毛的头发能梳得像模像样,为夫的头发就全权交给你了。”   裴清泓非常专注地注视着兰珉的眼睛,“子珏不是说不喜欢别人碰我吗,那你碰别人我也是不喜欢的,当主子的,整日拿下人的头发练手的,即使是我不在乎,传出去了娘亲那边也是要不高兴的。子珏要是给白毛毛梳头的话,我还是能够接受的。京城里养猫的很多给猫穿衣服梳头的。”其实他只是不想变秃头,要是猫那么难梳的毛对方都能弄好,肯定就不用再担心自己头发被扯掉了。   这么一番像是剖白内心的话让兰珉好不容易养厚了的面皮就变得有些红:“说,说什么呢。那我就先试试看给白毛毛梳毛好了。”虽然拿猫练手没有拿人的脑袋来得好,他也就这样接受了这个提议。   兰珉的目光在猫咪脑袋上掠了一眼,被顺毛顺得很舒服的白毛毛突然浑身打了个颤。在今后的日子里,它还经历了好些悲惨的梳头日,不过在兰珉绝对武力的镇压下,它根本是动弹都动弹不得。   动物在很多方面都比人类要敏感的多,白毛毛在仆人们口中温和的郎君身上感觉到了本能的危险,但往往它还没逃离就被兰珉一手给摁住了,然后一边凄惨地喵喵叫,一边被梳掉好多的猫毛。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明白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叫自己之后,白毛毛就很有骨气地不再叫唤了。   偏偏它认定的主人看那个讨厌的人类和自己相处的样子,还以为它特别听那可恶的人类的话,真是苦死猫了,眼里常含泪水的白毛毛如是想。   猫咪和梳头的事情暂时就这么告一段落,裴清泓这个时候自然是想不到自己临时起意买来的猫在今后给他会带来一个大的“惊喜“,他现在所操心的主要就是两件事。报纸,还有兰珉对正常的男男欢爱的抵触。   邮局的第一和第二阶段已经告一段落,汇报上来的数据也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更好。按照这样的发展走下去是不用愁,梯田和水车的事情他也会尽快把提议交上去,那种一看就是十分惠民的东西推行起来也会顺利,比较麻烦一点的是报纸,他想请的来负责邮局报刊发行的人很有才华,但是和他有仇。   至于兰珉,对方嫁进裴家到现在也快几个月了,大嫂荣欣郡主每回见到兰珉的时候都是横眉冷对,但没有一回讨了好。他甚至都不需要出点力,反正每次听下人讲起来,都是荣欣郡主笑着进来哭着回去的。   他这个大嫂性子是嚣张了些,但本质还不算坏,裴清泓作为她的小叔子,也不好去管,便全权交给兰珉处置了。反倒是他那个大哥回来的时候就和兰珉相谈甚欢。   作为兰痴和书痴,裴清逸对这个书画很有造诣又饱读诗书的弟妻很有好感,在一些高深的话题上,他找到了不少共鸣,便不经意地就讲了很多裴清泓小时候的趣事出去,在自家弟弟面前还说了不少兰珉的好话。   叶氏也渐渐能够接受这个男儿媳,虽然谈不上热络,但绝不允许外人对裴家,对兰珉这个儿媳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的。两个人同床共枕了这么久,自己就搂搂抱抱纯洁成这样,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娶了夫人还做了几个月的柳下惠他真是够苦的了,好在他至今还没有开过荤,二十多年身边没有人不也一样熬过来了,虽然血气方刚但还是能够忍得住。再过些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他希望能够在生辰之前,报纸和兰珉这边都能够更进一步。   但在裴清泓二十三生辰的前一周,裴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裴父在朝堂上替裴清麟求娶了那位榆阳长公主。虽然说皇帝和太后那边还没有松口,但裴家就足够乱的了。   住在家里的表妹叶婉莹还没走呢,整天就往裴清泓这边哭,经常是裴清泓一回来,这位表妹就跑过来各种抹眼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怎么她了呢,弄得裴清泓很是烦躁,但叶氏的意思是,叶婉莹这次还是别说重话了,就让她哭个够。   叶婉莹都算不上事,毕竟是没有什么感情的表妹,对方哭够了,把他哭烦了,就直接让仆人把表小姐送回叶家去。他比较在意的是,三弟裴清麟的反应,他也是前不久才知晓,自家三弟似乎有了心仪的姑娘,那姑娘还是他想扯过来办报纸的那个人的亲生妹妹。      第46章 突发事故      在皇帝应允这桩婚事之前,裴清麟跑过来找自家兄长了,裴清逸对感情之事并不擅长,他又和做父亲的裴延吵了一架。在这种事情上,叶氏一向是听从一家之主裴延的安排,裴清麟能够寻求安慰的对象就只剩裴清泓一个。   裴清泓的公休日正好是重阳的前一天,他从九月初八就开始放假,兰珉待着的那间书局还没有开始休假,早早的起了就离开了。裴清泓和人道了声早又埋头大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外头嘭嘭嘭的就开始敲门。   “哥,你起了没有?!”这声音一听就是裴清麟的。虽然还想再休息会,裴清泓也只能披了件外衫起来,被声音惊起来的白毛毛从专门为它做的睡觉篮子里探出半个猫头,瞪得溜圆的猫眼盯着门口一身劲装的少年,喵呜了两声又重新把头埋进充当它被子的柔软的衣服里。   “一大清早的,这是又怎么了?”裴清泓把人拉了进来关上门,睡眼惺忪的模样,声音里还带了些起床气。   裴清麟先是坐在凳子上,很快又站立起来,像是火燎屁股一样在凳子上根本就坐不住:“哥,爹替我求娶榆阳长公主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裴清泓用房间的冷水洗了把脸,这会清醒多了,整个人收拾整齐了才回裴清麟的话:“爹在朝堂上开口向皇帝和太上皇求的婚事,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一大清早跑来扰我清眠就为这事?”   裴清麟面庞长得通红,他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这会也没了平时故作老成的样子,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手指,嚅嗫着嘴唇道:“那哥你能不能让爹收回这玩笑话,我不想娶那个榆阳长公主。”   裴清泓的面容便沉静严肃起来:“你若不愿,和父亲说便是,到我这里来,我也帮不到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自己和人私下成婚,那就是私奔,教人瞧不起,父母宗族也不会承认。   裴家不是那种底蕴深厚的家族,但涉及到门风的家规还是非常严苛,裴家三个儿子,除了裴清泓有婚姻的自主权,其他两个是根本没有办法做主自己的婚事的。得了多少的荣宠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和裴清泓交好的贵公子里不少都是全凭爹娘的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家千金。   虽然说三妻四妾,但家族中承认的正妻只能有一个,裴清麟享受着比普通人优渥许多的生活裴家的任性,自然不是说他想娶谁就能娶谁的。   “我和爹娘说也没有用的。”裴父在很早之前就说过要为他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大哥裴清逸在赐婚下娶了那娇蛮的荣欣郡主,至今连个小侄女都为给他生一个,二哥就更没有指望了,娶了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延续裴家的香火,一家人的指望全落在自己身上,裴清麟从来没想过要推拒自己身上的这担子,但是裴延求娶公主一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是真的觉得太早了,还是已有心仪之人?”裴清泓也是过来人,虽然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但看裴清麟的样子,怕是后者不知对哪家姑娘上了心。   裴清麟的脸立马憋的更红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谁,谁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既然没有的话,那小麒就安安心心地求娶榆阳长公主便是,这件事情爹肯定是和娘亲商量过了的,他们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不管是叶氏还是裴延看人都是极其准的,更何况榆阳长公主素有美名,容貌品性和家世都是极其出挑的。   “娘挑的自然是好的,可是我不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而且她是公主,嫁进我们家,爹娘不还是要向他们行礼吗,我不想让爹娘这么委屈,也不想当那甚么驸马。”裴清麟还是别别扭扭。   “榆阳长公主是先皇血脉,也只比你大了三岁而已,三弟性子跳脱,娘亲自然不会娶个比你还活泼还管不住这家的。公主是知礼之人,虽然说嫁进来的话,会在咱们裴府附近另选一住处充作驸马府,但公主不强求的话,你还是可以待在裴家。至于行礼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爹娘受那个委屈了。”   虽然皇家人身份尊贵,但公主和皇子的地位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在大岚,皇子妃子的爹娘或者是国丈见了皇子和皇帝都是得行君臣之礼,但是出嫁的公主就不一定享用这个待遇。   即使是非常受皇帝宠爱的公主,皇室也规定,只要她驸马的爹娘是皇室宗亲或是二品以上的官员或诰命就不用行礼。受宠的都如此,更何况是那些不受宠的公主,夫家只要不做出出格的事情,公主不拿派头也不会有人去揪着行礼的事情不放。,裴延和叶氏虽然为臣,但一个是握有实权的一品大员,一个是皇帝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只要那榆阳长公主眼睛没有长在脑袋上,就不可能说在裴家二老面前耍公主的威风,更何况榆阳长公主出了名的温雅知礼,是当初叶氏动心思想为裴清逸求娶的妻子人选。   只是当时榆阳长公主年纪还很小,现在过了这么多年,芳龄已然过十有九,皇室再拖下去榆阳长公主就成了老姑娘,裴清麟又性子跳脱,找个稳重些的来压一压再好不过。   “就算她不会让爹娘委屈,那我这个驸马呢,还得天天哄着她不成,她都快二十了,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们裴家树大招风也是爹娘和你说的,娶个公主来,皇室不就更加盯上我们了吗?”裴清麟还是不理解。   看着还哼哼唧唧的裴清麟,裴清泓又给他分析厉害关系:“榆阳长公主和并非当今太后所生,又是受了太上皇宠爱的,当然不会影响裴家的地位。”这位长公主是先皇血脉,但是逝去的皇太妃所生,一直规规矩矩地待在宫里,哪边都不得罪,是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一根纽带,娶进来会把裴家和皇室绑的更紧。   “总之我就是不想娶那个老女人,爹要娶他怎么不去,给大哥也是可以啊!”裴清麟任性起来的时候一点道理都不讲。   “胡闹!”裴清泓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壶都震得跳了两跳,一向没见过二哥发火的裴清麟也是忙闭了嘴看他。   “胡说话的毛病你还没改干净,长公主是能让你这么妄议的吗?你让大哥让爹去娶公主,堂堂公主能给人做妾吗,在我这里说再多有什么用,我也不会去劝爹什么,你要真不愿意尚公主,那就去求爹,让爹去和陛下说他一时糊涂了!”   “这话给爹说,爹会把我腿给打断的。”裴清麟气弱了,他也就口头说说,来找裴清泓也只是诉诉苦,让自己二哥把自己的梦打碎而已。   “既然你自己清楚,也就不要想太多,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新郎官,这上面的婚事还没下来,公主要出嫁,至少也得等到几个月之后。能断的话,就自己好好的断了吧。”裴清泓拍了拍自家三弟的肩膀,对方这反应,甚至是口不择言,多半是心里有人又难以割舍,说再多榆阳长公主的不好,也过是因为心里有更好的而已,只是可惜了他这三弟,注定要把青涩的初恋掐死在萌芽状态。   看着裴清麟有些萧索的少年背影,裴清泓叹了口气,把顶着一块布的白毛毛从篮子里抱出来顺毛:“毛毛啊,三弟都要娶妻生子了,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能成。”   白毛毛被顺毛顺得舒服的喵喵叫,在裴清泓提到兰珉的名字的时候全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不过陷入思考里的裴清泓并未发觉,而远在皇宫里批阅奏章的太叔澜突然就打了个喷嚏,差点手一抖就在奏折上画条长长的痕迹。   常秀便连忙吩咐御膳房里去熬制驱寒的姜茶,又提了一下关于榆阳长公主的事情:“太后和皇上对这桩婚事似乎不大满意,奴才在太后那边的人说了,太后似乎有意让灵玉公主和裴家结亲。”灵玉公主是先皇最小的一位公主,比现在的小皇帝大了三岁,是抱养在年轻的太后名下的,比起榆阳长公主要亲近太后得多。   太叔澜也只是提笔顿了顿又接着批阅奏折:“榆阳长公主和裴三公子的婚事早些安排下去吧,你去找些合适的媒婆和宫里的老人去公主的寝殿操办吧。”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奴才不晓得该不该和陛下讲?”   太叔澜回了一个字:“说。”   “裴太傅今儿个约了人在缘客来见面,订的还是三楼的雅间,那苏家的小霸王也去了。”   太叔澜总算是多了一个字:“跟,报!”   被两人议论的主角裴清泓洗漱了之后就去赴约了,虽然是休公假,可不代表他就在家里闲着,重阳节要置办的东西自然有府中的仆人准备无需他操心,但报纸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他自然是要在得了空的时候,诚心诚意地去把人请来的。   他要请的人,是苏家的庶子苏靖,苏家和他们并不对头,但苏靖是他所结识的人里,最合适做这个职位的人了。他提议任命谁是他的权力,但拍板最终人选的还是皇帝或者说太上皇的事,能不能友好的和人合作,他还是得先见见人才行。   这缘客来他并不喜欢,但是苏靖经常来的地方,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就把地点定在了这么个苏家的地盘。   只是这一场赴约出了一点而意外,他等的时候苏靖还没来,一个穿着锦衣的青年就突然闯了进来:“裴清泓,你们裴家怎么对得起我……”      第47章 好不要脸      在裴清泓边上的苏靖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起身唤了一声:“哥。”苏岑却不理他,径直在裴清泓面前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清泓清俊的面容。   裴清泓和人谈事情,自然是有人守着的。苏岑这么闯进来,门口的人便拦他:“苏少爷您不能这么进去!”   站在门口的裴家下人一边叫着一边伸手去拦这苏家公子,可对方就像是一条滑溜的鱼,直接侧过身就撞进去了,他慌忙把人往外头拽,伸手就扑了个空,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脸的愧疚和害怕:“少爷,我没能拦住。”   他这句求谅解的话被苏家公子更大的声音覆盖了,“裴清泓,你们裴家怎么对得起我……”见屋内人一脸惊异之色看他,来人才把后面几个字吐了出来:“对得起我……的妹妹!”   说话的人是个口若含丹,面若敷粉的年轻公子,丹凤眼眼角上挑,是双桃花多情目,他口中喊了这么一句,又狠狠地剜了一眼裴清泓,像是裴清泓是那个辜负了他的负心汉。   裴清泓一开始就坐在那,等苏岑坐定,他摆了摆手,站在门口的人就立马哈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疏忽,做了个请放心的手势,出去的时候把雅间的门也给关好,“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裴某未曾做过对不起自家夫人的事情,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见苏靖投过来的有些奇怪的眼神,裴清泓捧了一杯清茶,轻啜一口,不慌不忙地开口。   “总之都是你们裴家干的好事,你和你弟又有什么区别。”苏岑愤愤然坐下,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倒叫裴清泓觉得有几分好笑。   苏岑乃是燕都一霸,其父苏尚书是裴清泓的同僚,他的生母又和皇室关系密切,是个无法无天的风流浪荡子。苏靖是苏尚书的庶子,年纪和苏岑相当,但在苏家的地方比苏岑要差多了,苏尚书膝下还有三儿四女,但是都为庶出,苏岑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名唤苏嫣。   “苏公子要把裴某和家底混为一谈裴某也无可奈何,不过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记得,上次相见,苏公子似乎正试图将内子强行带进这缘客来,裴某还未曾就那事登门拜访……”裴清泓淡淡一笑。   苏岑打断他的话:“一码归一码,上次的事情谁看到了,我只是邀请合眼缘的朋友吃点东西喝点小酒而已,这和我爹娘说也没有用。我今天过来,是为了替我的妹妹讨个公道!”   裴清泓不语,只是目光移到一边的苏靖脸上,苏岑凌厉的目光也移了过去,后者连忙站起身来:“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不管是裴清泓还是苏岑都未多做挽留,苏靖便很快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里,确定苏靖走之后,仆人才关上了门,留着苏岑苏大少爷狠狠地瞪着裴清泓。   “我今儿个找苏四公子过来便是要提报纸任命的事情,苏公子把我的客人给赶跑了,不如你就代替苏四公子如何?”裴清泓先发制人,却是笑吟吟地看着苏岑,完全无视对方的连环眼刀,凭着自己强大的气场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   比起苏靖,苏岑其实更加适合报纸的那个位置,依着苏岑的受宠程度和在燕都的地位,那些想把自己的人塞进来的人也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会比不过苏岑就不会怪到裴清泓头上。   创业初期很需要一些有能力有背景又厚脸皮的伙伴,苏岑的脸皮比苏靖不知厚了多少倍。只是苏岑是风流浪荡的苏家嫡子,比起苏靖来说没有那么好掌控,也不会有苏靖那么听话。举荐有才华的死对头也会为裴清泓留下好的名声,权衡利弊,裴清泓还是可以接受苏岑代替苏靖来做他们工部的帮手。   “好啊,只是裴大人真的舍得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大人说过的话可别反悔。如果你不担心我把你的心血弄得一团糟的话,这种事情本公子乐意做得很。”苏岑阴阳怪气地说话,脸上却在冷笑。   “这可是苏兄亲口答应的,那就一言为定!”裴清泓一开始打得就是苏岑的主意,苏靖只是他的一个幌子。他还是很了解这位苏公子苏霸王的,对方虽然从小就爱给他下绊子,在燕都的风评也不好,但在正事上从来没有含糊过,能力又很强,就是心太野了,不肯安安分分地去做正经事。   如果直接去请,苏岑肯定不会答应的,说不定还要拿捏几年也不松口。几年的功夫他什么人找不到,总不能为了最合适的人让邮局的报纸也跟着拖上几年。   看裴清泓唇角的盈盈笑意,苏岑也知道自己又吃亏上当了,气得扭头就想走。每次他来找裴清泓算账的时候,老是容易被对方牵制,多谈几句就把自己的初衷忘了,然后气得要命的跑掉。   好在方才苏嫣那张脸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很快清醒过来,质问裴清泓有关裴清麟的事情:“我不和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想和你叙旧,你去把裴清麟那个混账东西叫出来,让他去看看,我的妹妹都被他这个负心汉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你要讨说法,何不直接进去裴府?”裴清泓一副你和我说也没有什么用的样子,看着苏岑的时候,眼里就多了一抹同情。   “我要是能进去把那混账东西给揪了出来,也就用不着来找你,裴大人莫不是读书读得有些糊涂了,苏某真是有些担心,裴大人你的脑子。”这次轮苏岑趾高气昂扳回一局了。裴清泓也没有发怒,并不多做口舌之争。   他显然是想起来裴清麟来找他的奇怪的反应了,虽然对方一直说自己没有心仪之人,但不管是从神态动作来看,裴清麟那个时候一定是撒了谎的,遮遮掩掩的样子,还有那种为了家庭斩断情缘的姿态。   虽然最后的时候裴清麟松了口,但神态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一番思想斗争,然后牺牲了短暂美好的爱情。   “不知苏公子可知道榆阳长公主的事情?”   苏岑看裴清泓的目光就更加可怜了,谁不知道他的母亲能够搭上的那条皇家的线就是榆阳长公主,但他还是回了裴清泓一句:“这个自然是知道的,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不是我们二人可以妄议的。”   裴清泓意味深长道:“家父为三弟求娶了榆阳长公主为妻,苏公子也该知道,榆阳长公主贵为一朝公主,断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若是苏小姐有意做妾,我会考虑看看劝三弟去苏家送聘礼。还希望苏公子回去便多多劝劝令妹才是。我会看好家弟,绝不会让他坏了我们裴家和苏家的门风,同样,我也希望你能够管住令妹。”   虽然榆阳长公主和裴清麟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但看当日太上皇的脸色,榆阳长公主会嫁到裴家成为裴家三公子的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苏家的嫡女断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点不用你放心,我也会牢牢的看住他。”苏岑面上阴沉沉的,黑得仿佛能够滴出墨汁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裴清麟那边能断得干净,苏嫣就是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办法。   他这般风流,还是会有家世相当清清白白的女子愿意与他结为夫妻。苏嫣就不一样看,女子不同于男子,若是败坏了清白的名声,便是很难嫁个家世相当的好人家,为了他这糊涂的妹妹未来的幸福生活着想,他也绝对不会让不该有的传言传出来。   “苏兄一向是这般明事理的人,既然如此,现在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就先行告辞。那报纸的事情,苏兄若是有兴趣,约了时间改日再谈。”小儿女的情窦初开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苏家人也不是糊涂的,肯定不会让不利于苏嫣的流言传出来。裴清泓看了看房间里的漏壶,起身便准备离开。   他想走,坐在位置上的人却幽幽地开了口:“你觉得你的妻子,兰家公子如何?”   裴清泓是没有料想到苏岑会突然开口问这种问题的,他愣了一下,还是给了未来的合作伙伴一个回答:“挺好的。”如果对方在床上能够配合他就更好了。   苏岑的问题却是一个接一个的:“那裴大人觉得我比起那兰家公子如何?”   裴清泓的这场对话隐秘性一点都不高,他选择缘客来这个地方,本来也就没有想着要多保密,所以这些对话自然是原封不动地落到了上位者的耳朵里。   听到裴清泓夸自己挺好的时候,太叔澜不动声色,听到后面的一些问题的时候,英俊又尊贵的青年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汇报的暗卫吓了一跳。太叔澜把手收回袖子放好,那上好的梨花木桌子一下就碎成了渣,变成了一堆破烂木头。   “接着念。”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语气平静地道。      第48章 仅此而已      裴清泓怔了一下,并没有直面回答苏岑的问题,而是反问:“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公子苏公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叫我。”苏岑突然就冷下脸,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嚯地站起身来对裴清泓怒目。   被他这么一质问,裴清泓便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和苏岑的交集,好像除了对方试图捉弄自己,然后自己不动声色地坑回去之外就没有什么往来。   两个人的初见应该就是在裴清泓离开私塾,到大岚最好最出名的衡山书院就读念书,苏岑和他是同一年进的衡山书院,因为气场不合,两个人一开始就杠上了。   苏家算是皇亲国戚,又是那种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苏岑作为备受宠爱的嫡长子,很快就成了那一届的莘莘学子中,在衡山书院可以横着走的那一批人。苏岑凭着聪明的脑瓜子成绩也混得不错,整日趾高气昂,身边又有一群人巴结。   裴清泓则非常的低调,叶氏是商人之女,裴延还不是那个深受皇帝重视的左相,因为谦和的态度和出众的成绩,他身边围绕的大多数是和苏岑相对的贫家子弟。尽管裴清泓并不喜欢闹事,但两边的人一旦撞上,他这个类似于领军人物一样的存在总是会被推出去,成为这帮人的主心骨和苏岑杠上。   比赛也好,考试也罢,为了争夺胜利或者是名誉,苏岑和他永远站在敌对的位置,对方也没少干过作弄他的事情,他主动去坑对方的次数不多,不过在苏岑招惹他之后,他每次都会加点料坑回去。   这事情做得多了,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结得越来越大,只是随着后来裴延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而苏家因为某次大手笔被敲打一番低调下来,两个人之间的位置像是掉了个个。   裴清泓开始进入朝堂,在朝廷里努力地越爬越高,不知何故未曾入朝堂的苏岑则是这百姓间做了个风流倜傥的小霸王,到了现在没有官位也没有爵位在身的苏岑还得叫他一声裴大人,早就没有了那种凭着身份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资格。   因为在不同的路上分别走远,两人昔日针尖对麦芒的情景不复存在,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两个的关系因此变得十分融洽。便是上一次见面,苏岑还在调戏他的新婚妻子,依着苏家在燕都错综复杂的人脉网,苏岑在那个时候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兰珉的身份。   两个人关系一直就不算友好,他实在是想不大明白,对方这副你辜负了我们深厚情谊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敛了脸上温和的笑容:“苏岑,不是裴某爱自作多情,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一遍,裴某是有家室的人,这不清不楚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苏公子是要娶妻生子的人,和裴某靠得太近,我怕苏尚书要到府上来与裴某算账。”   虽然裴家公子因为娶了男妻一度成为京城圈子里被嘲笑的对象,但碍着裴家的名声和裴清泓自己的地位,还是没有人敢在裴清泓面前嘲笑这件事。   而且即使是娶的男妻,裴清泓作为迎娶的一方遭受的讥讽都要比兰珉少得多,仍旧有不少人想把自家的闺女嫁到裴家来做尚书夫人。这些人打的算盘非常简单,男子无法生育,要是有了裴清泓的子嗣,还怕拿捏不住一个男人。   也因为这多种缘故,裴清泓在娶了兰珉之后就正式表示过自己只喜欢男人,这辈子即使有再娶的可能,也绝不可能找女人。   原本他在家中是表示,自己有了一个就绝不会再娶,但怕牵扯到兰珉的人身安全,这话他就没提,只比较含糊地说了前面那几句。原本他只是表达自己不喜欢男人,有妻子就够了,但什么话从当事人的口中传出去,到百姓耳中的最终版本就会有很大的改变。   裴清泓这一番宣言出来,燕都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委婉地表示对裴清泓的心慕之意,当然都是还没有见到本人一面,爱恋的萌芽就被掐死在了自己人或是裴家人做的摇篮里。   因为流言中有裴清泓有除了娶男妻还有娶男妾意愿这一条,有些白面书生型的同僚看裴清泓的眼神都有些不自在,不过流言即使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到后头平息下来就更加不用提。   也是因为那些流言的缘故,裴清泓对着有些话非常的敏感,也不能怪他反应大。总之自作多情他也就算了,他甚至是考虑起来,要不要让报纸换一个合作伙伴,毕竟苏岑虽然合适,但是合作起来总是挑刺那容易拖整个队伍的后腿,像苏岑这么合适的伙伴不好找,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代替品。   看出来裴清泓的这个念头,苏岑反倒轻笑:“我还能有什么名声,裴大人你可真是看得起我,要真和你凑在一块,占便宜的那个人,是我才对吧。”苏家霸王欺男霸女的名声可比裴清泓响亮多了,裴清泓这种性格,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苏岑有想法,就算是冲着对方那一张脸,但想到苏家,他也不可能打苏岑的主意。   在裴清泓皱着眉说话之前,苏岑又开口打断他的考量:“一码事归一码,裴大人也不要在这种时候把公事掺进去。我懂什么叫分寸,而且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把这个位置拿下来。“在朝堂之外逍遥那么多年,苏岑早就把自己想要玩过的都玩了一遍,在风花雪月中野了的心思早就该收回来搁在朝堂里,这一次报纸的事情,就是他看上的第一个踏进朝堂的机会。即使裴清泓不提,他也会去争取那个位置,裴清泓一向公私分明,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因为以前的隔阂在公事给他设置重重阻碍。   苏岑也没有嘲笑裴清泓自作多情,只是盯着后者的脸:“还是先讲讲先前那句话吧?我换一个问法,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清泓反问了对方一句:“苏大公子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肯定自己过?”这已经算是他对对方的赞美了。   苏岑接着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本公子知道自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比起兰珉又如何?”   裴清泓摇了摇头:“你们完全没有可比性。”在苏岑表示出不高兴的样子之前,裴清泓又添了一句:“这话,就和你问我,到底是兰珉好,还是白毛毛好那是一样的。苏公子未来会成为裴某的同僚,也仅仅是同僚而已。兰珉是裴某的夫人,恕我不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   说完这话,裴清泓便转身走了,他一离开,裴家的下人也跟着走了,实际上并没有走远的苏靖在裴清泓出了缘客来的大门之后就很快出现在苏岑面前,有点心惊胆战地问起来裴清泓的事情:“哥,裴大人怎么走得那么匆忙?”   “打不赢我狼狈跑了的。”苏岑站在那里睁眼说瞎话,手搁在后面,下巴高高扬起,脸上的表情很冷,屋子里染了熏香,烟雾缭绕的状态让他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苏岑和裴清泓关系有多不好,到底互相折腾了多少事情,苏靖也是听过的,他马上就相信了自己这位十分能折腾的嫡兄说的话,并因为对方的这作为心中生出几分怨恨出来,偏偏面上不能有半分显露,只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以一种替苏岑和苏家着想的态度问道:“就这样得罪了裴清泓真的可以吗?现在咱们苏家不同往日,裴家深受圣眷,先不说裴左相的事情,裴清泓自己又是尚书又是太傅,那裴家三公子听说又要娶榆阳长公主。爹不是早吩咐了对裴家和善些,不要轻易得罪裴家的吗?”   苏岑站在三楼一直目送着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离开,等到裴清泓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回了对方几句:“和裴家怎么相处,我还不需要向你禀告得一清二楚,你尽管放宽心,我还没有把苏家推入火坑的打算,你自己看好你的娘亲,管好你那只手,它要是再往外头伸长一点,别怪我这个做兄长的给你剁掉。”   说完这个,他不顾苏靖苍白又扭曲地神色施施然往楼下走,他准备去查一查,裴清泓口中的那个白毛毛到底是何方神圣,裴清泓那个家伙居然把他和自己相比。   裴清泓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苏岑今天反常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让他觉得心生愉悦,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可能对你有那么点格外的意思,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要是苏岑真的没有那么点意思,早就各种嘲讽脸上了,怎么可能会那么脾气温和的去自我贬低,总之他宁愿是相信苏岑脑子糊涂了,或者是他魔怔了判断出了错,毕竟喜欢就要做出一些蠢事来吸引你的主意这种愚蠢的方式实在是太天真幼稚,不管是从前的苏小公子,或者是现在的苏岑,都不可能因为对他怀有什么特殊的好感而做出以往的那些事。   裴清泓又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他们斗了那么多年,又相互仇视了那么多年,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惺惺相惜,仅此而已。      第49章 晴天霹雳      苏岑的事情裴清泓自然没有必要和兰珉仔仔细细的都要交代一遍,第二日便是重阳节,裴家一家到后山之上插了茱萸,折腾一整天都是在提登高拜祭之事,和兰珉更进一步的事情又被裴清泓抛之脑后。   因为太上皇那道重阳节三日休假的旨意,在重阳节的第二日,裴清泓还是能待在家里头好好休息,不过苏岑显然不愿意就让他这么舒舒服服的待着,以仔细商讨邮局报纸具体事宜的名义,让人请了裴清泓到缘客来一聚。   那托人来请的小厮手里还带了拜帖:“我家公子说,裴大人几日前便和他约好了,今儿个早早就在缘客来候着了,怕裴公子忘了这事,便特意差了小的来请您。”   胡说八道呢,苏岑什么时候和他早就商量过了,裴清泓本来想斥责几句,想到对方一贯的性子和那日奇奇怪怪的表现,也没多说什么,凑到兰珉耳边说了几句。   原本裴清泓是陪着兰珉在八角亭画画的,他也答应了要陪对方一整日,即使是枯坐在这里也不是违约的好理由。   兰珉作画的手停了停,面上还是带着笑的:“沐之有自己的正事,自然是那事情更重要,我一个待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还是先去缘客来赴约吧。”在裴清泓面前兰珉一向是知分寸体贴的,而且裴清泓待在这里也是陪他枯坐,要是耽误了正事,被荣欣知道了怕是又要到叶氏面前多嘴。   他不在意荣欣那个女人,但作为裴清泓的妻子却不能不去在意叶氏对他的感受。叶氏对他没有恶意但绝对算不上喜欢,要是真的和叶氏杠上,在裴家他会有更多的麻烦,依着裴清泓对叶氏敬重,到时候怕是会非常为难。   大抵是裴清泓那种体贴太有感化性了,兰珉在这个家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为对方想一点,虽然他一直觉得是为了自己更舒服他才体贴的裴清泓,但实际上他一开始就是站在为对方着想的立场上,而且这样的待遇也仅仅只是体现在裴清泓一个人身上而已。   裴清泓又捏了捏兰珉的手,一脸歉意地承诺了自己一定会尽快早点回来。他到缘客来的时候,苏岑也是非常有诚意的坐在那里,还请了几位燕都有名的才子过来谈论文章之事。   裴清泓和那几个才子谈得还算愉快,他甚至谈好了请对方写什么样的文章,到时候会在报纸什么地方刊登出来。在几位大才子满面春风地离开之后,裴清泓还是被苏岑留下听他讲报纸排版和规划,就和上次苏岑讲的,他对这个职位势在必得,做的准备也比他想象的要充分许多。   苏岑的办事能力他还是非常放心的,报纸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裴清麟的事情有叶氏和裴延操心,自然乱不到他来管,现在裴清泓的心里头真正牵挂着的,那就是兰珉的事情了,两个人之间比之前要亲密不少,不小心碰到的时候,对方也没有表现出排斥。   在雅间的角落里,香炉里燃了提神醒脑的旃檀香,苏岑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讲,这熟悉的味道却让裴清泓的思维却随着它的香气自觉的飘到了别处去。他大婚的那天晚上燃的就是这种香料,也因为这种香料他竟然在大婚当夜昏了过去。   之前兰珉说自己无法接受男男之间的欢爱,裴清泓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心理阴影和条件反射。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意无意地触碰对方的时候,兰珉已经没了那种浑身僵硬的条件反射,感情也算得上是水到渠成,只是还缺少个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只差一步,他们可能就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裴清泓觉得,从成婚到现在,感情中比较主动的都是自己,上次兰珉说的不准碰别人已经是难得的主动一次,就兰珉那羞涩拘谨的性子,他可不能再默默地等对方去亲自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法子,他也扯不下那个脸来去问你有没有爱上我这样的矫情话。   在合适的气氛下那会很浪漫,直白地问太羞耻了,裴清泓在脑海里直接划了个叉,走神走得不要太明显。苏岑一下就扬起了声音,大声地强调了几个字,裴清泓才反应过来,还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   苏岑当下就怒了:“裴清泓你不要太过分!”谁不知道裴尚书最是兢兢业业,便是听结巴说话也是一脸认真的,凭什么对着他的时候就是走神,这合作简直没法过了。   裴清泓表示他确实很少有走神的情况,这次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但是这样温和有礼的态度并不能够完全平息苏大公子的怒火,苏岑摸着下巴站起来在裴清泓面前走了一圈,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端坐的青年,狡黠地一笑:“道歉的话谁都会说,裴大人这样未免太过没有诚意。这样吧,现在不过酉时,今儿个你陪我去青竹居待上两个时辰,亥时你便可自行离开,进青竹居的花销一切由我承包,要是你能做到,我就真心真意地原谅你。”   青竹居虽然说的很好听,但并不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地方,而是京城第一红火的男风苑,也就是喜好男色的男人去找乐子的声色场所。苏岑这么说,也没有把握裴清泓会答应,毕竟对方从以前到现在,表现就一直是正人君子,今儿个对方要是真的去了青竹居,明个儿个裴尚书逛男风苑的事情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结果裴清泓看了他一眼,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两个字来:“好啊。”   这两个字把苏岑惊得一跳,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裴清泓的脸,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披着裴清泓皮的妖怪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事情我可没有开玩笑,你说真的?”苏岑又难以置信地问了一遍。   裴清泓的姿态可比他坦然多了,反问道:“难道山岳兄是在和我开玩笑?”苏岑字山岳。   苏岑兴奋地重重地拍了裴清泓地肩膀:“那还等什么,这可是你答应的,等我让人去取些银两,现在就去!”   两个人便从缘客来出来直接往燕都的风月之地去,此时月落西山,这些白天关门晚上接客地方最先点亮了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穿着单薄的少年站在门口迎客。   现在的天气站在寒风中还是有点冷的,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是薄薄的夏衣,胸前若隐若现地露出两颗粉色的茱萸,从面色倒是看不出来他们冷不冷,因为上了浓妆,又抹了胭脂,眉目清秀,腰身纤细宛若女子,也着实勾人。   除了这两名迎客的,还有一个是脸上抹得花花绿绿的中年鸨公,穿着件亮色的秋衣,怀里还揣了个暖手的,苏岑在这里算是常客,又是舍得花钱的大财主。那鸨公一见苏岑的脸就忙不迭的凑了过来:“苏大爷您棵好久没来了,雪音盼你盼得人都憔悴了。”他原本是也是迎客的小倌,后来攒足了银子自己赎身成了老鸨,说话嗓子比一般的男人细些,但并不尖锐刺耳,听着倒也舒服。   苏岑笑眯眯地往他怀里放了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今儿个带朋友来看看开开脸,还劳烦居主给找个合适的。”   裴清泓这才落入那中年男人的眼睛里,裴清泓从来不迈入这声色场所,也不怪这里的人不认得他。后者把那银子揣好,笑眯眯地来看苏公子的朋友,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实几分:“两位爷往这里头,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公子都有,要才艺有才艺,保证让苏公子的朋友满意。还没问呢,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裴清泓冷冷淡淡的没说话,苏岑替他补了一句:“你称呼他沐公子就好了。”裴清泓毕竟有官职在身,又不一定是真的嫖。那鸨公也不生气,只当这沐公子是害羞,毕竟这来青竹居长得比楼里最好看的公子还好的客人不多见,他笑意盈盈地把两个人往里头引了,亲自把两个人往二楼的房间带,让人去找苏岑的老相好过来,又喊了几个各有特色的清倌来陪这新面孔的公子。   裴清泓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也不去饮这青竹居备着的茶水,他会答应苏岑来这青竹居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赌气,上一世他虽然有实践的经验,但因为记忆模糊的缘故并不是很清楚。更何况上辈子他就没有打算出柜,也没有真正地谈一场恋爱过,床伴也是情场老手,真的做起来不需要他费太多的工夫,让一个对这种事情有心理阴影的人感到愉快,他怕凭着自己的经验要让兰珉对情事不抗拒,光有用作润滑的膏药还不够,技巧非常重要,为了他下半生的幸福,他才会答应了苏岑,来这青竹居取经。   他是这么想,旁人可不这么想。裴尚书作为燕都的知名人物,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是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的,裴尚书陪着苏家公子上青竹居的消息以一种星火燎原的速度在上流圈子里迅速地传了开来。   作为裴清泓的妻子,代替了兰珉在府中枯坐的影卫是燕都权贵中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但作为太上皇,太叔澜是最先知道裴清泓去小倌馆的人之一。   “啪”常秀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地上,从瓷都进贡的上好茶具又被摔了一个杯子。      第50章 奇妙香气      等到裴清泓和苏岑两个坐定,那鸨公扭着腰就出去了:“您二位等等,我去叫人来。”   裴清泓打量着这屋内的摆设,就听得鸨公尖细的嗓音在外头响起:“风花雪月,还不快来招待苏公子和沐公子。”   在鸨公的呼唤下,风花雪月几个各有特色的小倌就抱着各自擅长的乐器到裴清泓待的这房间里。风花雪月里头除了雪音是挂了牌的,其他几个都是清倌。在青竹居,姿色上等的清倌一般是有专门的开苞夜,在正式接客之前,清倌也是只陪陪客人说话,任人揩油。   来青竹居的客人不少是听听曲子教人作陪的,真要留下来过夜的很多都是找的已经挂牌接客的,很少会直接要了清倌的。像他们这种又几分姿色又有才艺的小倌,自然是希望自己陪的客人是年轻英俊身强力壮的。   在鸨公的描述里,坐在苏公子边上的年轻人今儿个是被带过来开开眼的,对方那一身富贵气派显然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虽然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但就冲着那张脸和苏公子的面子也是值得他们好好伺候的。   四个小倌,裴清泓和苏岑一个人刚好两个,雪音是苏岑的老相好,一进来自然是坐在他边上的。和雪音交好的轻风也犹豫了一会,坐在了苏岑的另一侧。   苏岑显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那雪音刚在他边上坐下,就直接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揽到大腿上坐着。轻风因为是清倌的缘故,显得有些拘谨,但也很快被苏岑上下其手,和这两个人玩起了你喂我酒我喂你酒的把戏。   一边搂着美人,仰头饮下一杯美酒的苏岑就看着裴清泓笑:“今儿个咱们来这青竹居就是来寻高兴的,你们也不要慢待了这位沐公子,慢待沐公子就是慢待我。”   另外两个小倌自然顺势坐在了裴清泓边上了,青年左右两边的人分别唤作花霁和月灵,前者妩媚活泼,后者清雅出尘,可以说是青竹居里不可多得的尤物。听苏岑这般说,那唤作花霁的小倌便笑道:“苏少说笑了,我们怎么敢慢待贵客呢。沐公子这般风姿,只消一眼就教我花霁倾慕不已,就怕我们入不了公子的眼了。”   “小沐对美人一向怜香惜玉的很,可别说什么入不入眼的话。若是真没入眼,那就说明有人伺候的不好。”苏岑张开嘴,又接了一颗雪音剥好的紫玉葡萄。前半句还客客气气的,后半句就是敲打和提点了。   相比苏岑的放得开,裴清泓这边就很不够看了。裴家良好的家教加上裴清泓的性子,他便是坐在这气氛旖旎的小倌馆里也是如同端方君子。他模样生得好,又是一副极其正经的姿态,到这青竹居不像是来嫖人的,倒像是个被嫖的。   花霁胆子大些,见着裴清泓不动,纤纤素手便拿了桌上的酒杯,伸手去喂这十分俊俏的沐公子:“我们这青竹居这酒酿的很不错,沐公子是客人,也不要太拘谨了嘛。”   比起风流的苏公子,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瞧中了这位年轻的沐公子,当然听鸨公的口气,他也知道这不一定是对方真名。苏岑花心,会长期包下雪音来不过是因为雪音合了苏岑的胃口又是一片痴心,但他也看得明白,雪音再痴情对方也不会把他从这青竹居带出去的。   面前这沐公子就不一样了,对方一看就是十分正经的人,到这里说不定只是因为苏岑的蹿嗦,这种人对名节看重,看着又是个长情的,要是今儿个能把人拿下来,他出楼有望,即使没有被赎身,日子也不会过得太惨。   另一个待在裴清泓边上的小倌月灵也有自己的盘算,只是没有花霁想得这么远,只是想着自己的第一次要是给了这个模样很好的客人,怎么都比挂牌的时候给那些油头粉面满面红光的猪头男人来的好。   青竹居除了花魁有可以一定的自己挑选的权力,他们这些清倌的初次都是价高者得,无论客人是丑是胖只要对方出得起钱他们就别无选择。   而且那些人也一点也不会欣赏他费力学的那些东西,月灵学了那么多曲子,念了那么多书,自然是希望找个懂得风雅之道的,在第一眼瞧见沐公子的时候,他就晓得对方应该是个懂得诗词歌赋的雅人。   只不过风花雪月四个人里头,他比花霁面皮薄了很多,在花霁把琵琶搁在桌上,身体都要贴到这客人身上去的时候,他抱着古琴还很拘谨地坐在离裴清泓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因为害羞的缘故,他不苟言笑,看上去一个姿态十足的冷美人。   月灵这反应倒是让裴清泓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是来取经的又不是来真的嫖的,花霁这种热情大胆的他还真的消受不起,在对方端着酒杯往他嘴边凑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花霁越往他这边靠,他就越往月灵那边去,抱着古琴的月灵都快挪到地上去了,而凳子的一边因为要承受三个人的重量,眼看就要翻了。   在花霁一个劲地贴过来的时候,裴清泓突然就站了起来,那花霁猝不及防一下就撞到月灵身上,直接和抱着古琴的人一块摔倒地上,凳子也翻到在地,翘起来的那一段狠狠地就给了压在月灵身上的花霁一下,把这小倌雪白的脑门敲出来一个红印子。   那杯原本要喂给裴清泓喝的酒水也悉数地倒在了月灵身上,把好好一件雪白的衣服染上了一大块黄褐色的污渍。   本来温香软玉在怀,笑眯眯地看着裴清泓局促样子的苏岑噗地一声笑出来,含在口中准备度给轻风的酒也全部喷了出来:“我说小沐,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里可不是你的朝堂,咱们来这里是放松的,你这么严肃,都把美人给吓到地上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话音一转:“还是说,你顾忌着家中娇妻,不敢放得开?”一想到那个兰珉苏岑便心情不大好,上次裴清泓就是因为他调戏兰珉当众那么落他的面子的。   偏偏兰珉是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腔邪火他只能憋着没地方发,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就算裴清泓只是在这里坐上一会,他也要推动和制造一些事实去气死那个姓兰的。   裴清泓敛了面上的喜怒,也不去接苏岑的话茬,一只手伸向那个被压在花霁身下的月灵,准备把这个被他和花霁波及到的小倌拉起来。还不等月灵把手伸出来,另一只滑腻白皙的手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顺着裴清泓的力道站起来,又是没站稳,差点摔到裴清泓怀里去。   在裴清泓拿手把人隔开的时候,月灵自个默默地站了起来。在月灵起来之后,裴清泓又把自己的手用了几分力气从花霁手中抽了回来,温声问月灵:“你的房间在哪?”这还是他在四个小倌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沐公子的声音和他花霁想象的一样好听,只是这内容就不怎么让他心里舒服了。像这种要求进清倌自个单独的屋子的,在青竹居八成就是要留下来过夜了的。   花霁也知道八成这沐公子就喜欢月灵那种清冷端庄的美人了,他当下就和这沐公子分开了一些,免得对方对自己反感,他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把,便又软声道:“爷您要是想听弹琴,我也是会的,而且我的屋子离这不远,爷可要到我的屋子去看看?”   裴清泓犹豫了一下:“那就先到你的屋子去看吧,不过我不喝酒。”这青竹居里的东西,多少都是放了些助兴的药物的,他不会轻易去碰。   “不喝酒,绝不喝酒!”花霁便重新绽放笑颜把裴清泓往自己的屋子引,月灵也抱了古琴准备回他自己的房间去换身新的衣服,那污渍他看着着实碍眼,要是扫了客人的兴致就不好了。   这三个人出去,苏岑这酒也喝得不是滋味了,他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对头的,虽然私下里他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裴清泓虚伪、老学究假正经,但实际上他在心底非常肯定裴清泓的品性,要是裴清泓真的来青竹居睡小倌了,那要么是裴清泓被附身了,要么就是他吃错药了。   想到这里,苏岑拍了一下雪音挺翘的臀部,对着怯怯糯糯的轻风呶了呶嘴:“你掐一下他,用力点。”掐自己的话有一半的几率是真疼,他才没有那么傻。   那雪音虽然觉得奇怪,还是顺着他的吩咐狠狠地掐了轻风一下,少年雪白的手腕上便出现一个红红的印子,轻风眼睛都红了,立马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苏岑摇了摇头,松手把雪音给放了下来:“看来不是在做梦啊。”苏岑站起身准备跟出去一探究竟。   而在花霁房间里的裴清泓听着对方用琴弹奏了一首小曲就有些不耐烦了,虽然苏岑说要在这楼里待上两个时辰才能走,但他没准备在青竹居待这么久。这花霁弹得不错,但家里有个兰珉比花霁弹得好多了,他根本没有必要在听曲上浪费时间。   在斟酌了一番词句后,裴清泓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花霁的琴曲:“其实,我来这不是为了喝酒也不是为了听曲的,我是想问问你个……”   在两个正在针对某方面的知识进行深入的交流的时候,那个把脸涂得花花绿绿的鸨公突然就风风火火地敲门了:“沐公子快出来,您可快走吧!这官差要来抓人了,要是抓到了的话,要封了我们青竹居,您快走吧!”   “怎么回事?”不等裴清泓问,那鸨公又风风火火的和其他龟公去敲那些闭着的门了,有些战得正酣的本来火大的要死,直接就对鸨公就吼了:“喊什么喊,直接叫他们在外头等着。”   “不是啊,大人,隔壁的百花楼已经被封了,四小花魁现在都被抓了,那官兵身上穿得是深蓝色的衣服,官差大人上头图案绣着的是麒麟,他们马上就上来了!”   听了那鸨公描述的官兵衣服和气势,那有些叫嚣的人又马上萎了。好几个甚至狼狈地直接跳窗了。裴清泓开着门,甚至能够听清楚那些人重重落地的声音。   那花霁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关切地问裴清泓:“沐公子,您先从小道走吧,要是闹大了不好了。”   裴清泓点了点头,他和花霁的衣衫都是十分整齐的,就算是真的碰到了官兵也没有什么,不过他毕竟待在这个地方了,走小道还是比较好的。   楼下喧闹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和那鸨公所说的,一个个铁血阎罗,看到那些在和小倌调情的嫖客毫不留情地抓起来,他们的身上穿着的是绣着瑞兽麒麟的官服,连对上朝廷的官员也是毫不手软。   先前他来得早,没看见人,现在往楼下一看,裴清泓在那被抓的人还看到了几张熟面孔。那几位平日里可以说是趾高气扬,作威作福,如今却成了霜打的茄子,沮丧又狼狈。见此情状,裴清泓也顾不得寻苏岑了,在他把从花霁那里买到的东西藏好之后,他加快了脚步按照花霁指的路往另一条道迅速地离开。而在他离开这青竹居的时候,就发现先前从二楼跳下来,衣衫不整的一些人也被抓了。   抓人的打量了裴清泓一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里办案呢,闲杂人等快些离开。”   裴清泓便加快了脚步离开了,等到他回家的时候,京城各大酒楼茶馆已经开始传今儿个麒麟军在那些声色犬马之地大发神威的场景了,不仅是青竹居,后头有景亲王撑腰的百花楼也被查了。   这些地方后头都是有人撑着的,不少官员在这些地方都有相好的,寻欢作乐的地方也并不是官府查的对象,这一次百花楼和青竹居、南风楼甚至是一些暗娼被查据说是上头那一位临时起意。   也有说不是上一位临时起意的,说是这声色之地有人拐了某身高权重的家里人的,才会有今天这么一场祸患。总之众说纷纭,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还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肯定。   裴清泓心里为自己的几位同僚哀悼了下,又拍了拍自己搁着东西的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书房里把花了重金从花霁那里买到的东西放好地方。   等他进卧房的时候,兰珉也在那里坐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坐在床沿上捧着书看的兰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进来,兰珉就立马抬头看他。那张温雅的脸也被摇曳的烛光照出几分阴影,看起来感觉不大对劲。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被这么看着,裴清泓还是莫名有几分心虚,他朝着兰珉说了声我回来了,又直接到衣柜那里寻自己要穿的衣服。现在还早,他准备到后头的温泉池子里泡一会再回来休息。   在他找衣服的时候,兰珉把书搁了下来,突然开口道:“方才沐之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多了一股奇怪的香气,我闻着好像是女子惯用的脂粉味道,不知道沐之有没有闻到?”   裴清泓翻衣服的手就顿了顿,他不自觉地抬袖嗅了嗅上头的味道,果然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花霁屋子内的香气,虽然对方用的男子用的香,但这味道也着实有些甜腻,兰珉会以为是女子用的脂粉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味道其实很淡,他不仔细地闻根本就察觉不出来。想到这里,青年停下来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盯着那张脸,张口道:“其实我……”      第51章 没准备好      “我其实……”裴清泓把“其实”这两个字的音拖得特别长,兰珉甚至开口问:“我听着呢,其实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兰珉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裴清泓本来想好的话又被他的眼神看得深深给咽回肚子里,他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来更合适的话,干脆就把话题岔了过去,很没有骨气都采用了拖延战术:“我先去泡个澡,等回来再和你谈。”   说完这个,他就拿着自己的衣物往后头去了。这种秋高气爽的天气能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里泡一泡实在是一种享受。裴清泓把身上的衣服都叠好搁在一边,脚板抵在池底,将锁骨以下的部位都泡在了温泉池水里。   这池子本来就是按照他的高度特别设计的,身体的舒展让裴清泓舒服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把两手互相交叠地搭在光滑的鹅卵石堆砌的池沿上,一边泡着澡,一边回想兰珉方才的反应。   他原本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方才去逛了青竹居的,但总觉得直接说出来会造成什么不大好的后果,然后他几乎是本能的选择了逃避,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温泉池里,那惹了兰珉怀疑的衣服也被脱下来,就比较整齐地置放在他趴着的这块地的面前。   先发制人一向是裴清泓的准则,实际上回来的时候,他就准备开口和兰珉讲的,只是要的那东西他准备先瞒着,毕竟这个是很羞耻的事情,拿不拿出来都无伤大雅,但拿出来肯定他很丢脸的。   但青竹居被查打乱了他的思绪,而兰珉的好像无意提起香气的事情又让他落了下乘,他主动去告诉兰珉这一件事,和对方因为某些线索的暴露来质问他他再回答那是很不一样的。后者即便是事实听起来也像是无力辩解,但不管怎么样,主动地去说,比起等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去了青竹居再来问他要好太多了。   那个时候无论他承不承认都洗刷不掉自己的清白了,在这一点上想明白了的裴清泓一边泡着温泉就一边开始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来交代那香味的由来。   不过还不等他从温泉池子里出来,一双绣着云纹的玄色鞋子就停在了他的面前,鞋子是最结实的千层底,鞋面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上头的绣纹针脚又密又整齐,最重要的穿着这鞋子的人他非常的熟悉,正是和他同床共枕,先前在屋子里和他对话的兰珉。   “你怎么进来的?”裴清泓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这个问题,洗浴的时候他都会吩咐守在温泉池门那里的下人看好,他不希望在自己舒舒服服泡澡的时候被人搅了兴致,也担心有女眷无意闯进来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因为我是沐之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只是说自己也想要在温泉池里泡一会,所以守卫放行了,这个理由沐之满意吗?”   听兰珉这么说,裴清泓才注意到对方手上拿着的干净的衣物,“鸳鸯浴”这三个字一下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因为脑海里迅速闪过的几个不和谐画面,他被温泉的热气熏得有些红的脸就变得更加红了:“这个这个,我还没有准备好。你真的想要的话,我给你挪个位置。”   虽然说他一直十分希望两个人之间有实质性的进展,但因为兰珉不甚主动,裴清泓一直认为两个人之间会是水到渠成的那一种,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真的发生第一次的时候也应该是在非常合适的气氛下倒在床上。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那个时候在房间里庆祝气氛融洽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可能。在温泉池的话,就是属于情趣了。那至少应该等到情深之后,他骨子里是相对保守的人,也没想过能对方一来就是这么一下。说完这话,他几乎就不敢抬头去看兰珉了。   但听到兰珉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他最后还是咬咬牙,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欣赏美景,反正妻子是他的,不看白不看。   除了新婚当夜的晚上,裴清泓看到的兰珉大部分都是穿着亵衣的,但是就是在那一天,他也昏了过去完全就没有印象。像这种完完整整的看他还是头一回,所以等对方把衣服都褪下来,他还有些惊讶。   兰珉擅长琴棋书画,模样又是文弱书生型的,裴清泓原以为兰珉的身材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白斩鸡,因为兰珉比较瘦,可能没有什么赘肉,但肯定是不大好看的。但出乎他的意料,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可以说臻于完美的身体。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就是兰珉这样的。流畅的腰线,均匀地覆盖在骨架上的薄薄的肌肉。兰珉的腰腹处没有那种很明显的腹肌,但线条非常漂亮,没有一丁点的赘肉。   当然对方的身体也不算特别完美,上头好些地方都有没有消干净的疤痕,因为兰珉的皮肤很白,破坏了整个身体的美感。   裴清泓立马联想到先前兰家对兰珉做的那些事情来,兰珉的体质,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但如果用合适的药膏处理了,疤痕也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些疤痕都处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看着就是陈年旧伤,想必以前在兰家真的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裴清泓的目光往下移,但兰珉大半个身子已经跑到温泉池子里了。这温泉池的池水含了硫磺的成分,因为是天然温泉水,并不清澈见底。兰珉一下来,他几乎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又因为兰珉比他矮了一些,要是兰珉不踮起脚的话,他只能看到对方修长的脖子,连锁骨都被水给淹没了。   这温泉池原本就是用作泡澡的,池子不是很大,要真的想干什么比较疯狂的事情还是去后山那天然的宝地比较好。兰珉显然也没有那兴趣,下了水之后和裴清泓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真的和他对守门的仆人说的那样:“只是进来泡个澡。”   裴清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他自己应该是庆幸还是沮丧了,不过他很快不去想这个问题,往兰珉那边靠了一点又接着问:“子珏怎么突然就想着要来温泉池中泡澡了,你要是想的话,先和我说一句,等我出来不就好了。”   他平时泡温泉的时间也不长,现在还早,兰珉就是想早些睡也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么几分钟的时间来和他挤一块的,说什么他都不相信兰珉只是一时兴起才过来的。   兰珉却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语气幽幽地把话题重新扯到了先前的那一个:“刚才沐之出来之后,屋子里的香气就散了,我就跟出来看看,方才在这温泉池边上找到了香气的来源,沐之不妨猜猜看,这香气是哪里来的?”   “咳咳咳”裴清泓突然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想着也是躲不过去了,他也就用右手握拳搁在唇边,解释道:“那香味是从我衣服上来的,只是有一点子珏说错了,那不是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香,而是男人用的香料。”   “咱们屋子里好像没有这种香料吧?我记得沐之今儿个出去的时候,身上可不是这种味道。”   “我不用香料的,有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裴清泓抬了抬手,倒是有温泉池里那种淡淡的硫磺味。   兰珉耐心给他解释:“沐之的衣服是用香料熏过的,味道很淡,不仔细的话可能不会注意到。我的嗅觉比常人要敏感些,如果是男人用的香料,那衣衫上沾染的味道应该是绮罗香,那种香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用的。”   最后一句兰珉说的有些意味深长了,在他更加明显直白的说出裴清泓去逛青竹居之前,裴清泓老实交代了:“那香料是在青竹居沾染上的,子珏在京城这么久,应该也听说过青竹居是什么地方吧。”   显然是没想到他真的敢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这下兰珉脸色很不好看了:“那个地方我自然知道,京城最大的男风院,也是燕都的四大销金窟之一。沐之是什么品性我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肯定是被人引诱了才会去那个地方……”   “对……不对!”裴清泓本来是下意识的附和,听到后头兰珉把脏水好像一个劲地往把他带去的人和那青竹居的人身上泼,他立马又反驳。   “怎么不对了?难道……”兰珉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怪,不过裴清泓没察觉那么多,在兰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打断了兰珉的话,很是认真也坦然地承认:“那个地方我是主动提出来想去的,不然的话,就算是苏岑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我也绝对不会踏进那个地方半步。”   “沐之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吗?还是说你觉得等我等太久了。”兰珉本来是想说这话的,但裴清泓并没有给他说这话的机会。   裴清泓很少有这种说话很急的时候,但这一次他确确实实说话和连珠炮一般一句紧紧地接着一句往外头崩根本不给兰珉说话的机会。   “我去那个地方,也并不是因为想要去见见青竹居里小倌的风情,我去那个地方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就因为他表现出的不愿意吗,所以就是忍不住了,兰珉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讽刺。因为那份不悦,裴清泓把还沾着水珠的手搁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在意。   “因为你说你没准备好,”裴清泓一字一句地开口,眼里的认真简直能够让人融化:“我不想让你疼。”      第52章 豁出去了      裴清泓这句话一出来,轮到兰珉怔住了,他原本是站在被背叛的立场上准备来指责裴清泓的,这会儿言语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清泓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又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子珏这般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思。”   兰珉被他这话一时蒙住,但细细思索,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也更加愤怒:“就算是为了我,那也不是去青竹居那种地方厮混的理由。按照沐之的意思,你去找那些小倌风流倒是为了我好了?”   听了裴清泓这两句话,兰珉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如果裴清泓是个胡闹的花花公子,譬如苏岑那种的,那他去逛那些烟花之地,他也不会当回事。但裴清泓吧把话说的太好了,而且一直表现得极好,结果来这一么一出,他心里的感觉自然是难以言喻。   说什么一心一意,举世无双的好男人,结果还不是管不住那下半身的二两肉,裴清泓三言两语就把那门子事推到他的头上,还说什么是为了他,简直是哔了狗了。   兰珉闭了眼再睁开眼看裴清泓那张清俊的脸,只觉得一时间这张脸虚伪得让他作呕。他连着和裴清泓一块泡温泉都不愿了,摸索着站起身来,顺着水池里头的台阶就要往上走。   裴清泓一听兰珉这个语气就知道对方误会了,他也顾不得再打哈哈,直接把人拉了那么一把,兰珉没有提防,被他这么一扯,脚步一滑就是一个踉跄,好在有裴清泓马上扶住了,他没有狠狠的摔到池中。   “放手!”兰珉的眉眼间不自觉就带上了一抹戾气,裴清泓松开手,却是立马控制住对方的腰身,直接把人抵在了墙壁上,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你听我解释。”   裴清泓还是和兰珉空出了一段的距离,尽管两个人都是赤裸的身子,但肌肤并没有挨到一起。   但即便是如此,兰珉还是觉得对方的呼吸扑到他脸上都让他有点恶心,他恨恨的说了一段,又:“沐之都说的那般清楚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裴大人进那烟花之地也不是没有人看着,有人告诉我你在那青竹居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原本我是不信的。但现在你自己说了,我也就死了这心思。按照裴大人说的那样,今后尽管去找那风花雪月便是,何必来特地哄我兰某人。说实话,我真不值得”   说的比唱的好听这谁都会,都说裴家公子聪慧,但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他觉得愚蠢之极,原本他还是在心里抱了那么一点希望的,结果裴清泓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子珏果然是很早就知道了,那先前提的衣服上的香气,也是试探我的话吧。”裴清泓却是极其强势地摁住了对方的手,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兰珉的眼睛。   裴清泓这种人到哪里都是很抢眼的,烟花之地那些老鸨之类的不认识他,但去那的客人中确实有不少认识他的,消息会传到兰珉耳中并不出乎裴清泓的意料。   虽然这消息传得着实快了些,但他从青竹居出来到这个地方很有一段距离,要是有与兰珉交好或者是十分交恶的人来告诉兰珉这个消息,这种时候并不适合深究这一些小细节。   “是又怎么样。那很重要吗?”裴清泓去青竹居的消息自然是影卫传过来的,影卫本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小,影卫要是真的那么万能,皇帝早就被暗杀者杀死无数次了,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死了不知多少回。   皇家能够培养一位精通暗杀、追踪的影卫也是要花费极大的人力武力以及财力的,在大多数情况下,那些安插在大臣身边都只是简单的探子,而在裴清泓身边的影卫比较擅长的是搏斗。   裴清泓这种深受重视的家族继承人,出去逛的时候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实际上后头跟了人暗中保护的。只要裴清泓单独出门,暗卫会很巧妙地隐匿在人群里头,避免有突发情况的产生。   世家比不上皇室,臣子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随便训练超过一定数额的暗卫,不然有屯兵的嫌疑,一个搞不好就会被扣上个谋逆的大帽子。所以底蕴深厚的世家通常也没能培养超过十个,一般跟在裴清泓出门的影卫也就是一两个。   当然为了主人的隐私,他们也只是贴身保护,而且大部分的情况下,他们只是如影一般尾随,而且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在被保护的人生命受到威胁或者是导致伤残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出手,并不影响被保护者的生活。   兰珉派在裴清泓身边的影卫和这些裴家的暗卫一样主要贴身保护而非密切监视,而且有裴家的影卫在,裴清泓在做隐秘度比较高的事情的时候,他派去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屋内具体的一举一动。   “反正沐之要纳那什么花霁还是月灵的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不要把这事情扯到我的身上,要是觉着我碍眼了,我不会打扰你们。”兰珉这话说的是很委屈了,依着他这个身份的性子这么说并不奇怪。   兰珉想到自己居然还吩咐麒麟军要是看到裴清泓就放了就不免有几分后悔,早知道他就应该让这人和着那些嫖客一起被抓到牢里去待着,兰珉搁在墙壁上的手在裴清泓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墨来,要不是他那时心软。   影卫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就是裴清泓和苏岑一块进了那青竹居,那里有个叫花霁的狐媚子整个人都要贴到裴清泓身上来了,而且在泼酒事件后,裴清泓居然跟着那个叫花霁的进了那个清倌的屋子。   烟花之地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作为一个眼线密布天下的太上皇,太叔澜自然知道青竹居的一些规矩,进了那种达到挂牌要求的清倌屋子,八成就是要到屋子里要了这个人的。   像青竹居二楼的雅间,隔音效果还是非常的好的,一开始跟在裴清泓后头的影卫只是听着里头传出来丝竹之声,又听到一些涉及到床和那档子事的字眼,后头的声音就小到了影卫听不见了。   而在裴清泓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以上后,待在皇宫里的太叔澜就按捺不住派麒麟军去查那些地方了,据影卫的描述,裴二公子出来的时候,上衣那里的扣子比进去的时候多解了一颗,而且衣服有些凌乱(因为里头藏了重金购来的教科书),裴二公子脸也很红,呼吸紊乱(谈论那种事情,而且在那种小屋子里闷了那么久,不脸红才怪)。   站在他身边的清倌花霁更加是衣衫凌乱,上半身还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胸膛(裴清泓进去的时候花霁也不是没有试着色诱过,虽然后头真的是死了心,但衣服也就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了)   这些细节影卫是如实的,一个字没有少说也没有多说地汇报给自家主子了。等着裴清泓出了那楼,兰珉也立马地往裴府赶,在裴清泓回来之前就在屋子里等着。   “当然很重要!”裴清泓几乎是被气笑的,见兰珉偏过头,他伸出手把对方的脑袋温柔又强势地掰过来正对着自己的脸:“我这话大概是让你误会了一些东西,但是你能不能听我说清楚再给我扣帽子,我要是真的要纳男妾,早在你拒绝我的那个时候就纳了。何况那么多家世清白容貌姣好的大家庶子,凭着我的家世和其他条件,找到心甘情愿为我雌伏之人并不难。我又何苦为了这个去找什么烟花之地的清倌!”   “那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又为什么说什么怕我疼之类的话?”兰珉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让他拒绝去这么想。裴清泓这样解释,还是他胸口的起伏小了些,看着裴清泓的脸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但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毕竟裴清泓去找乐子这个是事实,如果没有给他合理解释的话……青年带着怒意的眼神又染上一层阴霾。   都逼到这份上了,裴清泓不说也得说了:“我去那个地方是去学习的,你说的那个花霁算是老师,但他连我的衣服都没碰到过,真的没做什么。”   兰珉对这个理由不是很满意:“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学的,那些人弹得曲子也是靡靡之音。那小倌有什么地方能担任当你的老师?而且还让你非得去那种地方寻他?”他的曲子比那些小倌弹得好多了。   “我在他的手里买了几本书,在那种地方才有的画册。要不是你说会害怕,我哪里用得着去那种地方取经。”裴清泓还是说了,只是这个时候他倒侧过脸去,乌发间露出半截红透的耳朵,声音也一下压得很低。   听到兰珉沉默,他又转过脸来扬了声音:“那册子是我一边听他讲一边做了笔记的,刨去听曲的时间,都是拿来做批注了,要是你不信,尽管去书房寻那册子便是,那么短的时间我能做些什么?”   想到什么,裴清泓又道:“要我真的和那清倌有什么,身上总会有痕迹的吧!我下来的比你早,你要是不信的话,现在正好,我站到池沿上给你看!”   “不用了,我信你,是我误会了。”兰珉要是真的让裴清泓站在池子上给他看了,他就显得更加无理取闹了。这种事情上,裴清泓本来就没有必要撒谎,是他太冲动了。说实话,当初说自己害怕这件事他都忘了,真没想到对方会惦记着这个理由。   兰珉是不知道什么叫动情的,也并不相信男女之情,更不会相信男男之间的真情。自然也就忘了,要不是太在意也不可能会冲动。要是换做裴延,对方找多少个男的女的他都不会管的,只会让探子更加密切注意,看看左相在整什么幺蛾子。   因为自己的冲动,兰珉这会反倒有些脸红了,他还是有些不大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和那个小倌有什么?”   “真的没有!”裴清泓又重复了一遍,随即把下巴抵在了对方光裸的肩膀上,言语之中就带上了几分委屈,“要是换做子珏去了青竹居,我就会很直白地问,也会愿意听你的解释,子珏这般不信任我,实在是太教我伤心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二字,可子珏似乎连这么点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我……”   “还不是因为你那话说的实在是太让人误会了。”兰珉已经默默地把这笔账算到了那个汇报的影卫头上,他又软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这一次是我不好,我太冲动才会误解你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这种事情是简单两句保证就可以的吗?”   “那你要什么?”这种时候兰珉变得十分的好说话了。   裴清泓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以下浸在水中的部分。      第53章 补偿咳咳      裴清泓的眼神实在是太有暗示性,兰珉面皮本来就不算厚,这下更是染上绯色。裴清泓却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他原本和对方还隔着一段距离,现在两个人几乎赤身裸体地贴到一块,虽然是在水中,但那种肌肤相触的感觉和隔着一层衣服的拥抱还是很不一样。   因为裴清泓的动作,一向无波无浪的温泉池时不时的翻滚几朵小小的浪花,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少年清脆又高亢的声音突然在温泉池外大门的那个地方响起:“少爷,少爷您没事吧?要是您没事就应我一声!”   他的嗓音刚落下,穿着浴袍的裴清泓就站在他的面前,面色还有点青:“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瞎叫唤什么?”   书童十九有些委屈地低下头:“这不是您进去这么久了吗,平时您也就在里头待最多半个时辰,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守卫大哥也不让我进。”   府中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有次裴清逸就在后山泡温泉的时候泡得太久混过去了,好在发现的及时,没酿出来什么大祸,裴清泓泡温泉一向很有规律,这个时候早就是下人去拿脏衣服出来洗的时候了,十九会这么担心也是自然。   偏偏守门的那几位讲的是死规矩,打着包票说裴清泓没事,就是不肯放他进去,他们自己也坚决不进去打扰主人家,僵持了老久,只肯让他在门外头喊。   念在对方是一片赤诚之心,裴清泓也就轻咳了两声:“行了,这不是有子珏在吗,而且要真出事了,等你来我早就死了,下次你不要这么莽撞了。”裴清泓安排在这里守门的人也不是傻的,都是些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要是他真的在里头出了什么事,这些人肯定第一个赶进来。   十九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知道了。”这个时候十九才看到站在裴清泓后头穿着和自家少爷差不多款式亵衣的兰珉,连忙又给后者请了安:“郎君您也来和少爷一块泡温泉啊,辛苦郎君了,郎君晚好!”   换做是旁人说这话,很容易就惹人生气,不过十九说这话再配上那种笑起来就憨憨的一张脸,反倒容易把人逗乐,在这裴府待了这么一段日子,兰珉对这个小书童多少有些了解,也只是微微一笑,侧身让了十九进去拿两个人换下来的脏衣服。   “走吧,咱们回去休息。”裴清泓很自然的去挽兰珉的手,后者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不是太用力,便十分顺从的任由他握住,他低声嗯了一句,声音较进这池子的时候沙哑不少。   等到裴清泓夫妻两个走了,拿了装着脏衣服的篮子的十九才对着在那里笑的门卫怒目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方才我和你们争得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郎君也进来了?”   要是这几个人告诉他兰珉也在不久后进来了,他也不会在那里大声嚷嚷啊,他刚刚都急死了。十九这番情状,那几个大个子也只是笑:“你也没问我们啊,你没问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起来好像是有几分道理,这群人不说无非是因为和他不熟纯粹想看他的笑话,他大人有大量也不和这些大个子计较,罢了罢了!十九的怒气稍微消了那么一点,又想到方才兰珉的模样,怀里揣着个装着脏衣服的篮子,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划着圈:“这个事情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那我现在问了,你们说,郎君方才是不是被少爷欺负了,感觉嗓子很哑,眼角好像也是红红的。”   两个守门的大个子对视一眼,笑得更加大声了:“这种事情,小孩子家家不懂就别问了!”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的十九哼了两声。   那两个人怕小书童真不懂去问裴清泓连带着他们受罚,又马上安抚了几句:“行了行了,我们错了还不成。你说是欺负也可以的,总之这种事情不好多提,这些东西等你娶了媳妇就懂了。我们好心劝你一句,话不要随便问,要是少爷知道了你又得受罚的。”   裴清泓并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就让自己对这方面懵懵懂懂的小书童开了一点窍,他的心思也从来不会时时刻刻的放到自己的小书童身上。等到和兰珉牵着手进了卧房,他很自然地把和对方握在一块的手给松开,在松手的时候他还稍稍遭受了一点阻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兰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的手给反握住了。   裴清泓不像兰珉那样一回屋就往床上做,他先是在凳子上坐了一会,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到滋润了喉咙,又另外拿了个茶杯倒了些温水端到兰珉的前头喝:“先别急着睡,喝杯水。”   以往兰珉都会把水杯接过来自己喝的,这次也没动手,直接低过头来就着裴清泓的手喝了杯子里的水。他们今儿个在温泉池里泡得着实有些久了,皮肤也有些皱巴巴的,几个小时没喝水,他也确实有些渴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懒洋洋的不大愿意动。   裴清泓的精神比兰珉要好很多,虽然今天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那个程度,但先前在温泉池里,两个人的身体的亲密度也算是进了一小步,能更进一步就是好的,他也不着急,能够等得起。   等着兰珉都闭上眼了,裴清泓还是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才吹熄烛火,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后他把床帐放了下来。   在裴清泓的呼吸变得绵长之后,早早就歇了的兰珉却睁开眼来,在眼睛适应了床帐内的黑暗之后,他侧过身子来看了睡得香甜的某人好一会,想着先前在温泉池里的场景,他的脸上又是红一阵青一阵的,忍不住的翻来覆去了好些时候,才勉勉强强地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次日便是裴清泓的生辰,一大早裴府的各个地方就开始忙碌起来。特别是厨房里,比平常还要早就开始准备各种食材,为属于裴清泓的丰盛的生日宴做准备。   为了给裴清泓庆生,昨儿个晚上裴清逸就从宫里回来,在荣欣郡主的屋内睡了一宿,结果大早上的就被自家媳妇闹出来的动静给惊醒,接下来又是被吵得睡不着,只好一边临摹着贴子一边等寿星公出来。   作为寿星公的裴清泓却是出来的比平时更晚了一些,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兰珉执意要给他梳头发。“白毛毛的毛我已经能够梳得像模像样了,这又是夫君的生辰,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看着别的男人去碰你的头发,今儿个一定让我来。”   裴清泓看了看从窝里探出个乱蓬蓬脑袋的白毛毛刚想说拒绝的话,又被兰珉充满希冀的眼神逼得把话给咽了下去。大概花了小半个时辰,以后镜子里的青年也总算勉强能够出去见人了。   这小半个时辰里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夫人手艺的进步的,他没有那种大把大把的被梳掉头发了,就是头发一扯一扯地那个可真叫疼。当然遭殃的不只是他一个,被摁住的白毛毛惨叫了好一会,脑袋上也顶着个大红绳扎的小辫子窝在裴清泓的怀里,眼泪汪汪的和自家主人一块出现在众人面前。   “二少爷生辰快乐!”“二公子生辰快乐!”“二表哥生辰快乐!”……一路上碰到的人见到裴清泓开口就是祝福,裴清泓也难得的一一点头示意,对上很熟的还会说句谢谢。   等到了大堂,裴清麟就给自家兄长之间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二哥生辰快乐!快点来吃长寿面,保佑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见到跟在裴清泓身边的兰珉,裴清麟又补充了一句:“郎君要是没有用早膳的话就和我们一样,吃些厨房里做的点心吧,这长寿面是单独为哥哥准备的,娘可就只做了一碗。”   裴清泓从他手里接过面来,自然是坐在兰珉边上埋头场面。裴清麟又问起兰珉来:“今儿个二哥收到的第一声祝福是不是郎君的?”叶氏发过话尽量减少用女子的称呼去喊兰珉,他不好叫兰珉嫂子,但直呼其名也不合适,就干脆和其他人一样郎君郎君的叫,倒也习惯了。   兰珉愣了一下:“是我,怎么了?”裴清泓和他睡一间屋子,他记性也不差,自然是等对方一睁开眼就说了生日快乐。”   “没什么,只是以前第一声祝福都是我给二哥的,现在给你了,心里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有些失落了。”   裴清麟还是很有几分孩子心性的,以前裴清泓没娶妻的时候,他是常常和自家二哥窝在一块睡得,即使不是睡一块也是一大早就来敲裴清泓的门,从来他第一没有落下过。   裴清泓娶妻之后还是对他一般好,他也就没觉得府中多了一个人有什么。结果现在二哥娶妻了,虽然娶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和以前那样贸贸然就敲门甚至是闯进去。这让他真正认识到了一向对自己十分关爱的兄长被别的人抢走了这个事实,裴清麟心里难免有所触动。   兰珉也当他是小孩儿心性,没有把话太放在心上。他过生辰的时候,裴家几个人都去了朝中给太上皇庆祝生日,又有裴清泓的吩咐,没有人给他这么操办过。趁着这个机会,自然是好好的感受了一番裴家人过生日的气氛。   裴清泓一整天几乎都是在笑的,要是仆人犯了什么小过错也会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轻易被原谅。即使是一贯愁眉苦脸的人也会笑着给裴清泓祝福,虽然一天下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情发生,但周围每个人都感觉比平时轻松许多。   白天兰珉陪着没有什么事干的寿星公又是在消磨时间中度过,又因为是裴清泓的生日,一家人的午膳和晚膳都是聚在一块吃的,酒过三巡后,生日的重头戏才开始——送礼环节的时间到了。      第54章 婆媳谈话      裴清泓的生辰礼物,即使不大张旗鼓的操办,每年也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把礼物送到裴府。特别是今年裴清泓不仅升到了尚书这个位置,还做了太傅,光是皇帝的赏赐,朝臣的祝贺就比往年多多了。更别提那些和裴府有交集往来,还有些想攀上关系送礼的。种种礼物加起来都堆满了一个库房。   不过这些礼物通常都是不会直接到裴清泓手里的,而是一律由下人把东西清点好,再按照送礼的人身份地位的高低编制礼品的清单,最后东西入库房,清单交到裴清泓手里过目。加上每年裴清泓生辰都是调休回家,只有家人才能够当着裴清泓的面亲手把礼物送给他。   而今年的生辰宴看着和往年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相当大的不同。裴清泓今年二十有三,是今年升上去的工部尚书,也是今年成的家,先前裴家人都没有送什么比较贵重的礼物给他,就是为了把几份礼物叠在一起,到裴清泓生辰这一天送份大礼。   先出手的是叶氏,作为握着全家经济命脉的当家主母,她一出手就是几份铺子和一栋宅子的地契。   叶氏把那几张地契推过来,坐在他对面的裴清麟就瞅了一眼,颇有些不以为意:“娘又送铺子,这个有什么。那个在外头的宅子再大,二哥又不住那。”   叶氏手里转着翡翠珠串,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我送的自然是沐之喜欢的东西。”知子莫若母,裴清泓喜欢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最清楚。   “谢谢娘亲。”裴清泓只看了一眼,便收了叶氏送的礼,笑得很是真诚,虽然叶氏送的和往常一样都是宅子铺子之类的,但铺子的性质有所不同,且不说这些地段的铺子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宅子建得多讨他喜欢,就冲着这些铺子背后的东西可以带来的东西,这就是一份十分昂贵而且还很和他胃口的生辰礼物。   叶氏送完了,轮着的就是左相裴延,他给裴清泓的东西倒没有叶氏那么值钱,但贵在心意,价值当然也非常不菲。领得俸禄也不高的裴清逸送给自家弟弟是费了不少心思寻来的《山川志》孤本兄弟。荣欣郡主作为嫂嫂本来是可以和裴清逸送一份礼物的,但也单独送了名人字画一副,是裴清泓喜欢的书法家的真迹,是距今好几百年的古董。   等到这室内的礼物都送完了,总算轮到裴清麟了,他嚯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这个礼物二哥一定要到院子来看!本来这个礼物白天就该送了的,爹娘非得让我拖到晚膳后,还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裴清麟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又表示自己这礼物不适合在大堂里头送,执意要求,裴家众人也只好脱离了大堂跟着他去属于裴清麟的那个院子。这个时候日头已经没入了半山腰,还留了半张脸露在外面,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整个院子还算是十分明亮。   意气风发的少年朝着天空吹响了一声口哨,一只中等大小,体态凶猛的鸟就扑棱的翅膀飞了过来,利爪紧紧地抓住了裴清麟的双肩,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用一双锐利又明亮的眼神盯着站在院子里的这些人。   又尖又长的翅膀,尾巴长却灵活,飞过来的速度很快,具有尖锐的嘴和爪,和鹰不一样的是,它的嘴巴那里多了一个适合撕碎猎物的齿突,脸上还要十分漂亮的深色花纹,这显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猎隼。   裴清麟把小银哨子郑重地交到裴清泓手上:“二哥,你吹吹看。”裴清泓接过那哨子吹出清脆短促的一声哨音,很快就觉得自己右肩膀上一沉,那只猎隼张开了翅膀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穿得是那种并不厚实的衣服,虽然感觉到了肩头一沉,但并没有被锐利的鸟爪抓伤皮肉的感觉,实际上他的衣服都没被鸟爪子抓破,猎隼显然被驯养得极其成功。这年头,一只威风凛凛的隼很是难求,特别是这种驯化了又不失野性的,更加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但这回轮到叶氏嘲笑自己的三子了:“你弄只这个来做什么,这种凶巴巴的东西也就是你会喜欢,你还不如送你哥一头死老虎强,好歹老虎全身都是宝贝,而且死的比你这活的猎隼强多了。你送这个,沐之还得找人伺候着它。”   “谁说它没有用的,这不是快到围猎的时候了吗,哥要是带上它,肯定到时候猎的猎物比其他都多。我这可是训练了好久才养出来这么个宝贝,总比娘你送给二哥的那些个铺子强多了。”裴清麟最近显然是到了逆反期,也敢和自家的爹娘顶嘴。   “娘的礼物和小麒的礼物我都非常喜欢,你们也不用争了。”这种时候也必须有裴清泓来打圆场。而因为裴清泓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养一只猎隼,照顾这活物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负责帮裴清麟训练这猎隼的番邦奴隶身上。他们作为那猎隼的附属品,也一并被裴清麟送给了裴清泓。   作为裴家的新进成员,又是寿星公名正言顺的妻子。兰珉自然为裴清泓送了一份礼物,不过相比财大气粗的裴府其他人,他送的礼物就真真是礼轻情意重了。   一圈礼物送完,一家人也差不多就散了,只是在散了之前,叶氏又把似乎被大家遗忘了大事拎出来讲:“皇宫里头已经传了消息过来,皇上允了榆阳长公主和小麒的婚事,不过成婚要等到半年之后。”   本来喜气洋洋的场景突然就沉默下来,原本满面春风的裴清麟突然就和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便是裴延也不大满意地看了叶氏一眼:“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起这事来。”   “这不是因为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平时要清逸回来他也难得回来一趟。他那个编书的事情至少再过上两个月吧,消息那么落后,在宫里受了欺负怎么办?”三个孩子里,叶氏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老大了。   成年之后就很少被做母亲的这样训斥了,叶氏这么一说,裴清逸一张俊脸也有几分羞惭,拉着本来就心不在焉的荣欣郡主要退下去:“儿子会注意的,是我不好,让娘操心那么多了。”   裴清逸在朝中没有实权,也并不能为裴家太多的分忧解难,只要保证自己不出什么事,安安分分的做个翰林就是对裴家最大的帮助。他待在这里也没有太多的用处,要是知道多了,不小心说漏嘴反而麻烦,叶氏又叮嘱了几句,也就摆了摆手放人下去了。   裴清麟作为当事人被留了下来,而作为裴家未来的顶梁柱,裴清泓自然也被留了下来。他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兰珉的手:“子珏先把那些礼物带回去吧,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入夜之前会回去的。”   兰珉点了点头便要往回走,却因为叶氏一句话留下来了:“子珏也留下吧,毕竟你嫁进了裴家,那就是裴家人,你多学着点多看着点,才能够好好的帮助清泓把裴家壮大起来。”   等几个人在一张小桌子前头坐定,裴清麟一开口说的就是自己的婚事:”爹娘要是真想让我娶那个榆阳长公主也行,反正过不久又要科考,还是文武状元一块考。您们要我娶榆阳长公主,那总不能让我只靠着裴家去娶吧,爹娘不让我当将军,是怕我年纪轻轻上了战场不留神就断了裴家的香火,这个我也知道。这一次我答应安安分分的去娶公主,那爹娘就答应我参考武举考试,而且还在这里不要做任何手脚。”   裴清麟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使他再优秀,要是裴延不肯让他成功,他在武举考试里别说夺魁了,连殿试的机会恐怕都得不到。   裴延和叶氏对视了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麒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分寸,爹也管不住你,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是你绝对不能在婚事上闹出什么幺蛾子!”那个人要求的也不过是裴清麟和榆阳长公主成婚,武状元的这个事情,他也可以松松口。   “爹娘放心,我还不至于会任性到拖咱们整个裴家下水。”要是皇帝都应允了,婚事就不能随便毁,裴清麟年纪小不代表他真的不懂事。   看到正襟危坐在那里的裴清泓,他又在桌子底下小小的踢了对方一脚:“哥你也答应,绝对不会在我的武举考试里做任何多余的事!”他差点就忘了,自家兄长子啊朝廷上的分量也不轻。   裴清泓看了裴延和叶氏的脸上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言语中有几分宠溺:“行行行,我保证,绝对不干涉你的武举考试!”说实话,他也一直不大理解自己爹娘对小弟的小心翼翼,在他看来,让裴清麟吃点苦头那是好事。   得到了兄长和爹娘的保证,裴清麟是满意高兴了,裴延又拉着裴清泓说了些比较私密的话,而叶氏则把兰珉拉到了一遍,和对方谈起话来:“他们爷俩有他们的话,咱们娘儿两个有咱们的话,你和娘说说,对昨天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第55章 第一个吻      “不知娘亲指的是什么?”兰珉原本坐得比较随意,叶氏一开口,他便正襟危坐,像是个正在听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学生。叶氏见他这模样倒笑出声来,伸手轻轻的拍了兰珉端放在膝盖上的手:“你这孩子,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总不能把你给吞了,就和你在沐之面前那副样子就够了,用不着这么拘谨。”   兰珉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看他挺直的脊梁和紧绷的身体,也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在叶氏不注意的时候,他把被叶氏碰到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往后头缩了好些。   叶氏和这个二“儿媳”平时也算不得亲近,看对方这副情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从婢女的手里接过一杯沏好的普洱茶,轻轻地把漂浮的茶叶吹开,品了一口香茗才慢悠悠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多少那些有的没的,我听说昨儿个沐之去了青竹居,就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情是怎么想的?”   兰珉做事情一向周全得很,他是在宫里头先得到的这个消息,怕自己赶不及在裴清泓回来之前到裴府。他还特地派了一位“友人”到裴府来给兰珉送东西,就是为了让在裴府的那个“兰珉”在裴清泓回来之前得知裴清泓去青竹居的事。   关于裴清泓去青楼的那些话也是由那位“友人”在垂花门处小声讲出来的。当时垂花门边上还有匆匆路过的下人,这样即就算后来裴清泓有意盘问他怎么得知这种消息,时间、地点人物和起因也能够对的上。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裴清泓去青竹居坐一坐的事情,有心人想知道自然会知道得一清二楚,青竹居百花楼被抄,抓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大部分人要关注也只会关注到那些被抓的人和上头对这些地方严查的原因,而裴二公子去青竹居的事就像是一颗小石子丢到湖里捡起来的小小水花,只是在密切关注他的人眼里才会有那么点分量。   叶氏对自己这个儿子关心非常,裴清泓又一向洁身自好,她自然是不可能漏掉这么一件事。比起裴延,女人对男人去这种场所的敏锐度显然更高,叶氏手里的那些铺子在京城开得到处都是,自家二儿子去青竹居的这件事情,叶氏几乎是在后者进门的时候就知道了。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让报信的人瞒着兰珉,谁知道那个所谓的友人给兰珉送东西,就把这事情漏了出去。   “娘亲说那件事的话,沐之已经和我解释清楚了,他是陪着苏家的公子苏岑到那个楼里坐一坐,听了会曲子也就回来了。”裴清泓为了什么理由进那青竹居,这是属于夫妻间的隐私问题,兰珉当然是不能也不准备和叶氏讲的。   叶氏仔细地观察了兰珉的脸,兰珉面容沉静,看上去真的是相信了裴清泓的解释,她便舒缓了面上的表情,唇角勾起,露出个甚是和蔼的笑容:“这夫妻间的事情嘛,自然是多点信任才好。沐之是个性子我这个做娘的最了解,他一向洁身自好,不然也不会二十来年连个暖房的也未纳。”   这京城的世家子弟,就是不风流的也是早早就成亲了,哪像她的二郎,开窍的时候起身边就连个人都没有,当时裴清泓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他这个为娘的被逼得没法送了不少女人到裴清泓的身边去。   结果那些美貌的丫鬟又一个个的被从裴清泓的那个小院子里赶出来,裴清泓当时对她发了老大一顿脾气,母子两个闹得很僵,然后那小院子里就从此脸妙龄少女或者是半老徐娘的毛都见不到。除了厨房那个膀大腰圆又有男人的厨娘,就只有那种快绝经的老太太是女的,其他都是清一色的带把的。   她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家儿子只喜欢男人之后,又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牵挂起裴清泓下半身的问题,因为裴清泓虽然说喜欢男人,但也没见他对哪个模样清秀的小厮动过歪念头,便是有那种青年才俊到府上来,裴清泓的目光也是坦坦荡荡,并未有心仪之人。那个时候她很是担心自己儿子不举,憋着憋着就憋出病来。   想到那几年的往事,叶氏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说真的,当初我对这桩婚事其实是很不看好的。沐之他当时突然说要成婚,还选好了人。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做娘亲的当时就懵了,但我的同意也没有什么用,沐之要是倔起来,那和他爹是一样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庆幸的是,你们两个在成婚之后相处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是一桩美满的姻缘,我这颗悬着的心也能踏踏实实的落下来。”   见兰珉沉默,她顿了顿,喝了口茶润了嗓子道:“你们这婚事,和当年先皇的圣旨是挂了勾的,既然成了婚,就不能把这一场婚事当成儿戏。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成了夫妻那是上辈子千年修来的缘分,他当时执意要娶男妻,也是顶了不少的骂名,沐之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他若是真的欺负了你,你也可以来和娘说,我会为你做主。”   叶氏这些话说得很巧,但总体表达出来的意思还是在为裴清泓说话。她毕竟是裴清泓的娘亲,自然是偏在裴清泓的身上,和儿媳谈话,自然是为了表示自己儿子的不容易。兰珉依旧沉默,气氛便有些尴尬。   两个人僵持许久,还是叶氏打破了沉默……   在裴清泓谈完话出来的时候,就刚好听到兰珉的这么一段话:“娘亲尽管放心,他既然解释了,我自然会信他。您说的那种情况,我不会让它有机会发生。”   裴清泓是背对着兰珉进来的,第一眼就和叶氏对上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家娘亲不要声张,自家默默地站在兰珉的身后听他讲:“娘说的道理我都懂,不过做事情我也有自己的分寸,今儿个您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和沐之提。既然娘让我对沐之放心,也希望您能对我放心……”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清泓就把一只手搁到了兰珉的肩膀上,他笑容不是很灿烂,但是看着就让人很舒服:“娘和子珏谈些什么呢,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很快的感觉手触碰到的肩膀一僵,下一秒兰珉就从凳子上嚯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来一脸从容地看他。坐在那里的叶氏又唤来贴身婢女给她续了杯热茶:“我们娘儿两个的小秘密非得和你说不成?怎么就你和你爹能有秘密,就不允许我这个做娘的和子珏有秘密,难不成为娘还会做什么害你的事情?”   裴清泓晏晏一笑:“不说就不说,我也没说非要你讲。不过娘亲既然这么说,可也别问我方才和父亲讲了些什么。”   “行了,你们谈的那政治场上的是,我可没那个兴趣,也不稀罕知道。快带着你的人走走走,真是一点也不体谅我这个做娘的辛苦。”叶氏佯装不耐烦地摆手赶人走。   裴清泓便执了兰珉的一只手,十指交握,真的转了身要迈出门去,刚走了没两步,又被叶氏给叫住了:“等等。”   裴清泓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叶氏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那个苏岑,你以后还是少往来一些,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情,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管太多。别交友不慎坏了自己的名声,你好自为之。”   裴清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了句兰珉先前说过的话:“娘说的道理我都懂,但做事情我有自己的分寸,娘要对我更放些心才是。”   大丈夫说话算话,裴清泓说自己不问便当真没有再过问叶氏和兰珉谈话的事,他好奇心不那么重,也不要求夫妻之间要完完全全的透明化。   从叶氏那里回来,兰珉就让人端了净水来洗手,擦了一遍又一遍,白皙的皮肤都因为摩擦变得有些红。裴清泓从桌上的果盘拿了个苹果吃,刚刚咔擦咔擦的吃完一个苹果,他转眼就看自家夫人用力的擦自己的手,好像上头有什么脏东西非得擦掉。   他连忙起身凑了过去,用干净的毛巾把兰珉那只洗得通红的手上的水珠擦干:“行了,再洗下去要破皮了。你和自己的手多大仇呢,这不是干净了吗?”   给兰珉擦完手裴清泓就把毛巾搁回了架子上,他松开托着的兰珉的手,却被对方反手给握住,“怎么了?”这三个字刚出口,裴清泓的腰就被人搂住了,他的唇上突然落下来一个如同羽毛一般的亲吻。轻飘飘的就一下,然后对方很快就把他给松开了。   他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显然取悦了本该羞涩的兰珉,后者姿态坦然地看着他,眼睛清澈且明亮:“苹果很甜,还有生辰快乐。”      第56章 皇家围猎      兰珉说完那话便以极快的动作脱衣上床睡觉了,姿态优雅整体动作一气呵成,几乎让裴清泓目瞪口呆。看着睡在大床内侧的模样安然的青年,裴清泓只是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唇瓣,上头还残留着的些许温热证明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一场梦境。   原本裴清泓心里头是十分激动的,但看兰珉的闭着眼安然入睡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是一变再变,那些激动的情绪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息,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看兰珉这副情状,能够主动献上一个吻已是难得,要真正突破底线还有难度,至少今天是成不了。好在他忍耐力极高,兰珉睡觉的姿势也安分,裴清泓低头吹熄了桌上的烛火,伸手将床帐搁下来,也和衣在兰珉身侧入睡。在入睡之前,他轻轻地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生辰礼物我甚是喜欢,好梦。”   等到他呼吸安定下来,原本呼吸绵长的人却突然睁开眼,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显然是对方才他自己做出亲吻裴清泓的举动感到很不可思议。   属于重阳节的假期结束了,次日两个人又是在属于裴清泓的院落里用了早膳出门便分道扬镳。朝廷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拖长时间的大事,在公公尖细的嗓音里众臣很快就无事退朝。   等下了早朝之后裴清泓又被幼帝传召为太叔越讲学,一进门的时候,小皇帝就像他行了礼,又道了句迟来的生辰祝贺:“学生祝太傅长命百岁,万事如意。这声祝贺来得迟了些,还望太傅不要见怪。”   他这般谦让有礼,裴清泓作为臣子又哪敢真的端着老师的架子,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祝福没有迟不迟之说,微臣又哪里会怪陛下。那就托陛下吉言,臣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事事顺心。”   说完这个,裴清泓又补充了一句:“陛下送的礼物,微臣甚是喜欢,陛下破费了”皇帝送的东西实际上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被收起来和太上皇和其他皇室人员送的东西搁在库房的同一处地方了。   太叔越一张白嫩的少年面皮便不自觉有点红,甚是豪大气粗的说:“老师喜欢便足够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傅又何必谈什么破费之类的话呢。”   说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候,小皇帝的眸色黯然一下,又顿了顿接着道:“太傅今儿个还是要为朕讲史吗?”   不等裴清泓回答,宏文帝便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和内侍都退出内殿去,方盘腿坐在裴清泓面前的软垫上,严肃着一张面孔,他的容颜依旧稚嫩,但神情严肃沉静,脊背也永远挺得笔直,周身的天子之威越发厚重,也叫那些宫女太监逐日觉得畏惧。   裴清泓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儿个不讲宫里的建筑史了,微臣要给陛下讲的是皇家围猎之事。”   裴清泓以往讲的都是各种建筑史,里头又掺杂了许多深奥的道理教他体会,作为一个十二岁的皇帝,太叔越能记住的东西十分有限,那些晦涩的东西也只是领悟了不到五成。   但他也知道现在的情景很是让裴清泓为难,在太叔澜的压制下,对方能够以这样的形式帮他已然不易,他也不能强求太多,今儿个裴清泓显然是要讲更加浅白又实用的道理,小皇帝的一双眼便亮了起来,他甚至激动地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围着裴清泓走了两圈方重新坐了下来:“太傅请讲,朕洗耳恭听。”   裴清泓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坐回他的太师椅上又和小皇帝讲起史来:“丰瑞十七年间,先皇率领众臣于皇家狩猎场围猎……”   皇帝的生父元睿帝在武学上并没有什么作为,裴清泓讲的是小皇帝祖父当年的英勇事迹,甚至还提了在皇家狩猎场遭遇刺客,而刺客被建隆帝悉数诛伏的事情。他这次说的比往日的内容多用了几个讲故事的技巧,故事讲得动听,小皇帝自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对方不仅听了还问了不少的问题,裴清泓能说的尽量隐晦的回了,有些不能回答的也是搪塞过去。皇帝毕竟年幼,不留神把不该讲的东西讲出去,那倒霉的可不只是他一个。   话题最后又牵扯到即将开展的皇家狩猎上头,太叔越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因为故事放松的面容重新板了起来,身体绷得静静的,上身向前倾,对着裴清泓就行了一个大礼:“太傅救我!”   裴清泓被这个大礼吓了一跳,慌忙从椅子上下来,膝盖着地去把小皇帝给搀扶起来:“陛下怎么能向微臣行如此大礼?”   在用了几分力把小皇帝扶到椅子上的时候,他抬袖抹了抹自己额头沁出的细密的汗,压低声音问道:“这话,是谁教给陛下讲的?”   “没谁教我,是朕自己想明白的。太傅方才不是讲了皇祖父的事情吗,朕如今都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了,皇叔对朕底下的这龙椅虎视眈眈,母后又时常逼朕,这文武百官都拿朕当个傀儡。老师若是不愿意让朕死,还请您指教一二,也就老师可以救我了!”   小皇帝差点又要行大礼了,裴清泓连忙拉扯住,只是把人再拽回椅子上也不现实,干脆也席地而坐,看着小皇帝那张面带惊恐又满眼渴望的脸摇了摇头:“陛下多虑了,太上皇对朝廷忠心耿耿,对陛下有一颗拳拳爱护之心,有御林军和众位武将在,陛下无需对安危太过操心。”   “那万一狩猎场又发生刺客行刺之事呢,朕不过十二,学到的武艺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祖父武艺精通又早又谋略,而我连个御前侍卫都打不过。”小皇帝有些沮丧地坐在软垫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皇家子弟,十二岁之后方可参加狩猎以往这危险的事情那都是作为太上皇的太叔澜去的,今年他满了十二周岁,太后章氏催他催得更加厉害,各种麻烦事情也纷至沓来。以前的时候他挺喜欢过生日的,可现在觉得自己越长大一岁,这悬在他头顶的尖刀就又往下落了几分。   太叔澜的心思他不能猜得通透,先前和章太后僵持了一番,他能够求助信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偏生听了裴清泓讲的建隆帝那些英勇事迹,心中越发害怕,一时心急,也只能向裴清泓求助。   裴清泓很快恢复了先前的沉着冷静,还是着重强调了一遍他说的话:“陛下多虑了,若是陛下真的害怕,便让心腹之人护着,切莫为了争强好胜误入山林深处。”   皇家的狩猎是在大丰收的时节,选个秋高气爽的黄道吉日,赶在冬日冰雪封山之前,会在猎到足够多的猎物之后进行祭祀。   参加皇家狩猎的人是不允许携带女眷和八岁以下幼童的,太后可以例外,负责保护皇帝安危的御林军会围在整个狩猎场内。文武百官都要去,那些年老体迈的官员有能拿得动刀枪的青壮年也都会被允许过来。   往年随行的人有万余人之多,但实际上参与打猎的不过就几百,多数是在那里陪着皇帝太上皇的看热闹。到时候王公贵族和那些年轻气盛的官家子弟会分成几组进行狩猎比赛,皇帝身边有人护着,会有人在狩猎之前把膘肥体壮的各种猎物赶到一块,以供皇室成员打猎,来取悦皇帝。   皇帝在宫里有重重保护,虽然不那么太平好歹凭着这个身份在后宫里也可以横着走,到了那狩猎场就不一样了,那些平时想对他动手的机会就多了,何况还有前朝乱党,和不知哪股势力早早设计好的埋伏。   因为狩猎的成果关系到祭天,这狩猎的事情又是全天下皆知的,在哪里狩猎都是早早就定好的,他要是去了,那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敌在暗我在明,太叔越自然会害怕:”要是朕生病了去不了这皇家狩猎会如何?”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了,这狩猎的规矩是太祖立下来的,此次狩猎的猎物也会成为稍后秋祭的祭品,陛下若是病了,那时间也会推迟,若是等到霜冻落雪,那危险便更添几分。况且这狩猎也是让陛下结识更多青年才俊的机会。微臣觉得,陛下还是一直身体康健来得好。”裴清泓又安抚了几句,最后在小皇帝恋恋不舍的目光下退出了内殿。   在他离开之后,面目忠厚的青年公公就走了进来,薛城把细细思索的小皇帝从软垫上拉了起来,一脸心疼地给皇帝揉起来酸软的腿。   他就听着那太叔越在他的头顶上幽幽地自说自话:“太傅也不能够庇佑着朕,这狩猎也一定要去,朕也不能生病,万一病着病着说不定人就没了。”   听到他这么说,薛城连忙呸呸呸三声:“殿下您可千万别说这晦气话!”   小皇帝也没再多说,心里思索了许久,又扬起少年巴掌大的脸来问薛城“那大伴你会在朕的身边保护朕的吧?”   薛城把自己的手搁在了小皇帝手上,目光坚定地回了一句:“殿下您放心吧,奴才一定会一直站在您的身后的。”      第57章 大胆挑衅      不管小皇帝愿意不愿意,这狩猎一事来得还是很快,也就是晃眼的工夫就到了原定的日子。太叔越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面对而不是装病,在各方面都准备好的情况下皇家狩猎就此开始。   九月廿三正是个秋高气爽的天,大部分年轻人都显得很兴奋,官员面上的神情和平时无二,一些年迈体弱的文官时不时地锤一锤腿,从队伍的前面渐渐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年仅十二的小皇帝在宫奴的伺候下换上了戎装,他在薛城的帮助下一脚踩上马镫,翻身骑在了一匹浑身通红的汗血宝马身上,薛城扶着小皇帝的臂膀十分有力,以致小皇帝上马之后还紧紧的抓住了青年的手:“大伴你别走!”   “奴才就在您边上待着呢,不会走远的。”薛城低声安抚,随即迅速地松开了和太叔越相握的手。   骑在小皇帝前头的是已经揭了面具下来的太上皇,他胯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据说能日行千里,极富有灵性,名唤追日。   裴清泓也整了一身十分方便骑射的行装,骑在皇家提供的骏马上头,和这次会参与狩猎比赛的年轻人一块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往皇家狩猎场走。   皇帝在前,文武百官在后,等到狩猎的地方裴清泓便翻身下了马,马儿被专门负责看护的人牵走,皇帝被太上皇牵着一块坐上了高台,而本来健健康康的太后章氏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伤寒,无缘欣赏大岚才俊在狩猎场上的英姿。   群臣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站定,全部站到归属自己的位置之后,站在太上皇边上的公公常秀摇了一下旗子,群臣便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佑我大岚江山千秋万代!”   “众卿平身!”小皇帝和太上皇几乎是同一时间喊出的这句话,只是太上皇说话的速度更慢一点,仍旧是等到太上皇说完之后众臣方才直起腰身。   太上皇的容色有点难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就先把猎物驱赶出来,开始狩猎比赛。”皇家的狩猎大致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圈内狩猎,一个是皇帝率领的林中狩猎。   狩猎比赛是早就把猎物养得膘肥体壮的护林员们把那些猎物临时赶到一个硕大的狩猎圈内,皇帝和官员们在高台处可以看到大家对这些猎物进行狩猎的表演。林中狩猎则是一向由皇帝带领,大家在林中狩猎那些野兽,狩到的猎物最珍贵谁就是那个优胜者。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亲身参与指不定那里就射来一只箭把他的小命给终结了,听从裴清泓的建议,这狩猎比赛太叔越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在高台上看看,等到皇帝立威的那个阶段再骑上自己那匹甚是温顺的汗血宝马随便地射几只猎物。   裴家三父子都参加了这一次的皇室围猎,裴延过了那个年纪,他不参加这狩猎比赛也不会影响他在朝中的地位。裴清逸对这种比武一点兴趣也无,剩下的裴清泓年纪倒是适合又还有那么武艺,但他同样没有报名这一次的比赛,穿这一身衣服也不过是为了参加待会皇帝率领的林中狩猎。   在拜过了皇帝和太上皇之后,各位参赛人员又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四十八位参赛者从小路绕到场外,分别套上属于各自队伍的衣裳,寻了先前骑得那匹骏马,然后在御林军的一个小首领的带对象一块等待着再一次入场。   在四列参赛队伍骑着骏马整齐地踏入场内的同时,面若敷粉,声音极其尖细的李公公大声地宣布了比赛的规则:“狩猎比赛参与人数共计四十八人,分为四组,每组十二人。这四个组分别是普华组、庆德组、乌木组、永安组,四组领军分别是:德亲王世子闵华文、归德中朗将徐德仁、归德司阶乌振威、永安侯世子林怀化!每位参赛者的手上有十五支箭,箭上刻有你们自己的名字。半个时辰为限,在香燃尽之时猎物最多的队伍为胜,若是数量相同,则取体型大者作优胜。十五支箭均射中猎物,猎物最珍贵者为胜。”   说完规则他喊了普华组的名字,写着普华二字的红色的小旗子便扬了起来,十二名身着红衣的普华组成员纷纷举手向众人示意。这公公又接着念了庆德组名字,紧挨着红色小旗子便扬起了一面紫色的小旗子。玄色的乌木组则紧挨在紫色小旗子后头,而裴清泓所在的永安组升的是蓝色的旗帜。   裴清泓今儿个没有想过要大出风头,穿这身便于骑射的行头就是过过狩猎的瘾,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爬到的这个位置是有些老官员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作为皇帝的老师,太上皇跟前的红人,他也并不需要再靠这场比赛在皇帝的面前好好露脸。   真的要参加到比赛里头,凭着他现在的身份地位,领军人物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刚混官场的新人除了真心没眼色的才会去得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不管是入了哪个队伍,那些年轻人比赛起来都会有所顾忌。   在比赛队伍入场开始之前,裴清泓和裴延打了声招呼,也离了位置,顺着先前那些人走的小路绕到后头去查看那些威风凛凛的马匹。他到时候要骑的骏马也在此处,检查一遍总归心里放心一些。   因为天气的缘故,裴清泓一身骑射装外头还多添了一件藏青色披风,深色的披风在秋风中被吹得鼓起,更称得他肤色如玉,容貌俊朗。   一个没套着比赛专用服的年轻男人在这个场地还是十分打眼的,更何况裴清泓本身就是个十分吸引人眼光的人物,这四十八个人里头认识他的不多,但也并不算少。   见了他的容貌之后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打过了招呼就回去了,还有一个与裴家比较好的人多留了一会,是穿着蓝色衣服的永安侯世子林怀化,裴清泓点了点头应了对方的招呼:“世子似乎对比赛胜券在握,那我就先在这里祝你能够一举夺魁。   “裴尚书过奖了。”有着棱角分明面孔的年轻人回以裴清泓一个十分具有诚意的笑容,“借您吉言,这场比赛我一定会赢。”   御林军统领站在高台上吹响了号角,鼓手站在搁置在棋台前方的战鼓面前挥动起了双手,鼓声阵阵,被高且牢固的栅栏圈住的猎物躁动不安地盯着手持箭矢的青年才俊们,直到御林军把栅栏的门放了下来,四支队伍从圆形包围圈的四扇小门进入狩猎圈,在四个区域内的队伍便纷纷地向场内射箭,伴随着阵阵鼓声的是外头的喝彩声和一些小兽痛苦的嘶鸣。   “哗众取宠。”坐在裴清泓边上的裴清逸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比赛确实非常的哗众取宠,为了避免伤到参赛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这些人都是在圈子外头去射那些猎物,四个小队离得很远,而那些猎物虽然到处乱跑,但也跑不出这个不算特别大的狩猎场。那些野兽就是电信的移动靶子,而这意味着这种的狩猎比赛其实也只是在变相的比试一下这些人的射箭能力。   “这比赛考较的可不止这一些。”裴清泓并不全然赞同自家兄长的话,他的目光重新转向被围着的场内。   四个队伍的箭羽都是按照他们代表的队伍的颜色涂上了不同颜色,就听得咻咻的射箭声,这四十八个参赛者箭羽在场内乱飞,有些射中了一些行动缓慢的大的猎物,有些的箭矢落空掉在了地上。   代表比赛结束的香可以燃半个时辰之久,有些性子比较急的很快就一支箭又接着一支的射完,而那些比较沉着冷静的人则是谋定而后动,尽力地让自己能够射中更凶猛更有价值的猎物。毕竟箭矢没有让猎物受伤倒下的话,那也是不算作成绩的。动物体型大代表着目标大,但它们的凶残可能会导致箭矢的浪费。   即使这些人稳又慢,但这场选拔还是在香料燃烧完之前就结束。鼓声随即停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清点猎物揭晓谁是获胜者的阶段,许多人都盯着场内的动静,为了这一场实在无聊的狩猎比赛,他们压下了不少赌注,买各个队赢的都有,不过长相好的还是得到了比较特别的对待,显然林怀化凭着那张英俊脸收到了不少小姑娘的支持。   这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在结果出来之前,从那狩猎场就射来了一支羽箭,那羽箭直直地向皇帝和太上皇飞过来,在那羽箭射到两位尊贵的皇室人员之前,它就被皇帝身前的侍卫给一下切成了两半。   那箭上没有任何参赛者的名字,只刻了一行小字:“大岚的狗皇帝,你的死期到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让众臣哗然,便是那一直不动如山的太上皇也陡然沉下了面孔。   裴清泓看了一下自己的学生,对方惨白着一张小脸,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大好的样子。      第58章 林中遇刺      这射到皇帝跟前的一支箭,显然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不管是那甚么前朝余孽还是其他谋逆人士,都是要取皇帝命的刺客,在箭矢飞来之际,一群御林军齐齐的把整个圈子都围住,口中还大声喊着:“有刺客,保护皇上!”“保护太上皇!”   那一支羽箭射出来埋伏的叛军就没有了动静,御林军虽然把皇帝和太上皇围得严严实实的,但因为找不到射箭的人究竟是谁,危机仍旧未解除。   围着皇帝的最里头的圈子不敢放松半点警惕地举起盾牌一致对外,外头的圈子试图根据那箭落地的方向和射来时候的力度来判断反贼所在的方向。   但不幸的是,人群的骚动使得即使找到箭矢原本的位置也不能判定隐匿在人群中的反贼究竟是哪一个。在文武百官安静下来之后,御林军总统领向皇帝请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裴清泓和其他大臣早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狩猎比赛因此而中断,那些想借此在皇帝跟前露面的管家子弟没射完箭的也纷纷的停下了手,迅速的从狩猎场中退了出来。   受了惊吓的小皇帝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既然有刺客埋伏,那狩猎比赛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林中狩猎的部分也取消吧。”   他说完这句话,御林军的总统领却没有马上回应他,而是转过脸来对着那英俊又挺拔的男人求得指令。后者的面色比小皇帝可要淡然许多,也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次的狩猎:“这一次的狩猎教陛下受惊了,但秋祭的事情,也就是看陛下能够狩猎到的最大的猎物。狩猎比赛就此中止吧,那林中狩猎的部分还是不能取消的。要知道,每年的秋季狩猎都会有些恼人的小虫子,不过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取消过狩猎的,陛下以为如何?”   他低头俯视着比他矮了几个头的小皇帝,后者的手指在宽大的衣摆掩饰下紧握成拳,手心甚至是掐出血来,但最后还是被他忍了下去,保持着镇定的神情道:“就按照太上皇的吩咐吧,早些进行林中狩猎,待朕捉到猎物之后,尽早下山。”   先前他还有几分热血,现在是巴不得尽快回到宫里头去。方才那支羽箭分明是朝他的方向来的,而坐在他身侧的太叔澜却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那羽箭飞到眼皮底下也是毫无惧意。   他并不能够排除太上皇的嫌疑,更担心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刺客的埋伏,而是太上皇设的一场局。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他的衣衫却悉数被冷汗浸透,便是不用薛城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整个背都湿了,秋风吹到身上,背部都是凉飕飕的。   好在薛城贴心,又问了一句:“主子莫不是昨夜着凉染了风寒?太医,快传太医!”   脑海中灵光一闪,小皇帝便立马咳嗽起来,装出来一副虚弱的样子:“朕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去这林中狩猎了,这秋祭一事着实耽误不得,还请皇叔替朕率领各位英才为秋祭捕获最雄壮的猎物。待皇叔胜利归来,朕再与皇叔一同下山去。”   若真是前朝谋逆那肯定目的是动摇江山,射死把持朝政的太上皇可比射死他这个皇帝有用的多。与其自己做靶子担惊受怕,不如把太叔澜推出去,也可以试探看看这是不是对方的一场局。   反正前些年都是太上皇做的这林中狩猎的事情。对方做过的违背祖制,罔顾他尊严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件。   长身玉立的青年颔首看了他一眼:“那陛下就先去歇着吧,孤必然为我大岚江山狩到最为雄壮的猎物,如你所愿。”   太叔越松了一口气,在众人的保护和簇拥下从高台上下来,皇帝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也被搬了下来,搁在了左相裴延的边上。而另一边代替皇帝进行狩猎的太叔澜则带领着那些热血的青年往里头走。   裴清泓身上穿着的是骑射的衣服,自然也是领了他自个的弓箭跟着太叔澜那一行人往林中走,裴延站起来目送他,叮嘱了一声:“我儿要小心才是,刀剑无眼,那些牲畜也是不通人性的。”   裴清泓握了握自己手里的长弓:“我会小心的。”从太叔越跟前经过的时候他看了这少年皇帝一眼,后者还特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太傅一定小心。”   “微臣诺。”裴清泓也只是掠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在小皇帝说出让太上皇去代替他参加林中狩猎的时候他在台下就叹了口气。当今天子不过十二岁,在这个年纪,多少市斤儿郎只知道遛鸟斗殴,嬉戏玩乐的。   太叔越的品性能力已经是很不错了,在同龄人中,甚至是比起很多十七八岁的男儿他都要优秀的多,这也是章氏已经许多保皇党还对小皇帝报以十分大的希望的原因之一。   但是对裴清泓而言,这不够,实在是太不够了。皇帝为了一时的畏惧,而拒绝了这一次的秋季狩猎,这一次是他主动提出来把这个权力让给太上皇,那下一次,太叔澜可能根本就不需要和皇帝打招呼就把这个事情揽到他自己的身上去。   他能够体谅小皇帝的害怕,可就像是太上皇说的,历朝历代秋祭狩猎的时候,哪个皇帝不出什么问题,更何况那支羽箭被当场斩断,而更加警惕的御林军更是将皇帝保护得十分严密。太叔越实在是太胆小了,好不容易太上皇有了点放权的意思,都是被皇帝的怯懦给让了出去。   小皇帝虽然野心勃勃,但没有那个胆量去争,更加没有那个能力把太上皇彻底从朝堂上踢出去。   而且先前小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热络了,要知道教导太叔越的先生可不只是他一个,这皇帝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对自己这么客气,这不是表明了他是站在皇帝这一边吗?裴家本来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越是风光,在鲜花之下烧的那把火就越旺。   太上皇性格多疑,且为人狠戾残暴,他不愿意裴家因此受到太上皇的打击。好歹是自己教了这么多日的学生呢,裴清泓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里一飘就散:“不堪大任,不堪大任!”   他的声音很小,但因为地方空旷,声音便被放大了好些,在空荡荡的林子里还是惊起了一堆飞鸟。听着那些鸟扑簌着翅膀的声音裴清泓才抬起头环视周围,这才发现他自己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因为有心事的缘故,他走得很慢,其他人早就跟着太上皇去狩猎那些大型的野兽了,结果他一个人,牵着一匹毛色油亮的公马在大部队的后头慢慢吞吞的走,又没个照看的人在,很快就和那些人走失了。   好在他实在是走得很慢,这个地方还是属于森林的边上,倒不用担心突然会有老虎野熊那种的猛兽蹿出来。   太叔越让他的兴致低了不少,又担心又反贼的埋伏,裴清泓原本那股兴奋劲到现在也消得差不多了。但自己又不能够两手空空的教人取笑,裴清泓便绕着森林外围走,希冀着碰上大部队。   不过他也不是很急,所以走得慢悠悠的,在碰到草丛有动静的时候就抽出箭矢来射上一箭,没射中的就把箭捡回来搁回箭筒里,若是射中了,就把猎物也捡到篓子里搁在马的身上。   差不多他慢吞吞的走了半个多时辰,收获了三只野兔,两只对他叫得聒噪的鸟,还有一只体型比较小的野狐。狐狸的皮毛很美,好在只是被他射伤了一条腿,是笼子里他捉到的唯一活物。   把野狐放好的时候,裴清泓就打算就此收手了。他十分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拉扯了缰绳就骑着马往外头走。也就是那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森林的另一端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还有一些不是很熟悉的嗓音的呼喊声:“抓住他,射箭!”   裴清泓抽出箭筒里的箭搭在了弓上,半月形的弓被他拉至满月。太上皇骑着的骏马就那么闯进了他的视线,在那匹白马的后头还有五六个人对着白马上的男人举起了手里头的箭。他们身上都是死士的打扮。   在前头的太叔澜躲过了身后的人射的箭,反身又补了两箭,那些并排追赶的死士便倒了下去三个,但还有两个人仍旧顽强的追赶着,他们背上的箭筒里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多支箭,而太上皇身上的箭没了。   救驾是每个没有异心的臣子应尽的责任,要是太上皇看到自己无动于衷,又好好的活了下来,怕是要把他当成叛贼一起论处。眼见着追兵要赶上来了,裴清泓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地就往那两个死士身上补了一箭,他的箭法不是很好,死士身上中了一箭,只是手一个不稳将射向太上皇的箭射歪了。   裴清泓又迅速的把两支箭取了出来,二连发直接干掉一个。双脚一夹马肚往边上一歪,刺客的同伴射过来的羽箭看看从他的右脸颊擦了过去,好在没有划破皮。   那剩下的最后一个刺杀者咬了咬牙,也不再管裴清泓这个偷袭者,把五支箭都搭在了那种威力极大的弓弩之上。就见太叔澜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投掷了出去,正中那刺客的眉心。而在倒下来之前,刺客手里的箭矢也飞射而出,带着惊人的威力往太叔澜的身上射。   裴清泓一颗心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就见着太上皇身子往下一歪,那五支箭破空而来,两支插进了树干里,两支没入马腹,还有一支飞了老远威力大减被裴清泓给接住了。   裴清泓刚刚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下马来拜见太上皇,对方却脑袋往下,倒栽葱一般地栽倒了地上。      第59章 救驾有功      “陛下!”裴清泓惊呼出声,慌忙往太上皇落地的方向赶去,他俯下身子,伸出自己的双臂试图去解下从马上坠落下来的太上皇。非常庆幸的是,原本直直的站在那里的白马突然嘶鸣一声双膝跪了下来,他一个猛冲,刚好搂住了太上皇的腰身。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裴清泓感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扣住了自己的喉咙,那种窒息感让他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但理智让他选择了放弃抵抗,而在太上皇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面容之后,那只禁锢住他喉咙的手很自然的松了下来。   裴清泓难受的咳嗽了两声,他的脖颈处也出现了一圈青紫的痕迹:“陛下?”他低下头查看太叔澜的身体,出乎他的意料,太上皇的身上并没有他以为的羽箭,甚至没有一个比较明显的伤口。   有着英俊面孔和好身材的青年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上,他沉下声道:“孤的腿擦伤了,现在身体使不上力。”裴清泓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那匹突然跪下来的白马。   然而眼前的情景让他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了些许,那匹毫无杂毛的白马下腹被鲜血染成通红,一支羽箭大半截没入了马身,而在箭周围的部分,原本殷虹的血变成了可怕的黑色。那箭上显然是被人淬上了剧毒。   想请出了其中关键的裴清泓俯下头来询问太上皇的意见:“陛下,那我们现在该……”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就截断了他的话。那种声音显然不是一两匹马能够发出来的,裴清泓也不是什么武艺高强的武林高手,当下便做了决断,拖着太上皇往隐秘的地方跑,总之得先躲起来再观察是敌是友。   但是光是把太叔澜拖过那匹倒下来的马身就让他很是费了一点工夫,太上皇看着不是很健硕,但真心挺重的,拖着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慢慢的走,估计还不等他藏好那些人就赶过来了。   他咬了咬牙,说了声:“陛下冒犯了。”便立马的把人抱了起来,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往一百米开外那密集的半人高的灌木丛后走。因为扛起来上司太冒犯了,裴清泓也想不到什么特别适合的姿势,他的左手搁在太叔澜的肩胛骨上下,手指在对方的左腋下收拢,右手搁在了太叔澜的腿弯,正是个典型的公主抱姿势。   太叔澜虽然下半身都使不上劲,但两只手还是可以动的,不然也不会在裴清泓凑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拿捏住裴清泓的要害。他的眼眸凝视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处的一圈青紫,右手自觉地环住了裴清泓的脖颈,头靠在青年还算是宽阔可靠的肩膀上,也没有斥责对方的冒犯,而是任由裴清泓将他放在了灌木从后头。   在到了目的地之后,裴清泓迅速地蹲了下来,他屈膝半跪在草地上,尽可能给了太上皇一个舒适的姿势,太上皇失去知觉的身体被他安放在草坪上,上半身被他托住靠在他的怀里。   顺着灌木丛密密麻麻的枝叶的缝隙,裴清泓看清楚了那些马匹主人的真面目,那是一群穿着或红、或蓝、或紫的年轻小伙子,他们时不时地呼唤着陛下。而和他们待在一块的是负责保护皇帝和太上皇的御林军小分队。   这些人的数量不少,而且身上还有武器。太上皇和这些人在一起却被落单追杀,虽然看起来应该是友人,但对情况并不完全了解的裴清泓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怀里的男人:“陛下,来的是永安王世子还有御林军的分队,御林军总统领也在,他们在寻找您。”   “你把我的头抬起来些。”太上皇的声音依旧暗哑,虽然平静的语气却和命令一般让人没有办法拒绝。十几年的君臣教育让裴清泓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太上皇的脖子,让对方视线能够和他在一个水平上。   裴清泓不得不一心二用,一边看着灌木丛外头那些人的动静,一边还要观察着太上皇的脸色。庆幸的时候,在看到那些熟悉面孔之后,这张英俊又带着未褪尽的疤痕的脸上出现了放松的神情,意料之内,那张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说出的是让裴清泓也松了口气的消息:“告诉他们,孤在这里,让他们过来寻孤。”   在那群人发现了太上皇胯下的那匹白马以及那些死去的刺客的尸体时,裴清泓从灌木丛后站起身来,并用了几分内力,把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陛下在这里,你们还不快些过来。”   几乎是片刻的工夫,那些心急如焚的人就赶了过来。一群人把太上皇给围了起来,裴清泓托住太上皇的头部,御林军首领小心地托起了那双尊贵的脚,两个人合力一块把太上皇放在了裴清泓的马鞍上,按照太上皇的吩咐,裴清泓就坐在这受了伤的王者身后,他骑着马往林子外头属于皇帝的行宫赶。而御林军和那些官家子弟则把他们两个共骑的这匹马围成了一个圈。   在行宫里,只是有轻微擦伤的太上皇得到了太医的救治,而作为大功臣的裴清泓则坐在太上皇龙床附近的太师椅上看着太医诊断。一群人试着在这种时候来嘘寒问暖。   比较高品级的大臣走了一批又一批,低于四品的官员被拦在寝宫之外。作为左相的裴延来得不算太晚,而在拜见了太上皇之后,他就和着自己的大儿子一块凑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裴清泓跟前来。   “你方才有没有被刺客伤到?”“沐之不碍事吧?”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两句话从这面容有七成相似的两父子口中说出来却是让裴清泓忍俊不禁。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然而他这摇头的动作,让原本被衣领遮住的掐痕露了出来,一向淡然的裴清逸立马露出一张心疼弟弟的哭丧脸:“你还说没事?这脖子,脖子上的上怎么回事?”   裴清泓咳嗽了两声,目光转向了被一群太医围着的太上皇,裴延比较稳重一些,当即就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把声音压低到只有裴清泓和裴清逸能够听到的大小:“那个估计是刺客弄出来的掐痕,只要你弟弟没事就好了,清逸注意一下这是陛下的寝殿。”   裴清逸便松了口气,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很尖,转眼又看到了裴清泓衣服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他有些惊慌地指向自家弟弟的衣服:“血,血,血!,快来个太医!”   便是裴清泓也被他的模样给惊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衣服,藏青色的披风上果然有一块;两枚铜钱大小的血迹,干涸的血液的暗红色在偏暗的藏青色披风上不是很显眼,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不会注意自己衣服的下摆,在回想了一下之后,他摇了摇头:“这个不是我的血,兴许是先前慌乱之中不小心沾上的陛下的那匹马的血迹。   他当着两个人的面解下来那件披风,又转了一圈:“我真的没事。”   裴清逸还是半信半疑地伸手去摸了摸方才裴清泓的腰腹处,那里是方才那块血迹可能来源的地方。在把裴清泓的腰身都摸了一遍之后,他把手掌摊开来,手心还是干干净净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和清晰的手纹,没有他以为的血迹,只在经常握笔的地方有比较厚的茧子。   看着自家大哥终于放下一颗心的模样,裴清泓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为对方这份发自内心的关切产生了暖融融的感动。太医的声音打破了这副父子兄弟其乐融融的画面:“陛下说,让老夫为裴大人把脉,还请你们让让。”   先前裴清逸的话那些太医们可以当做没听到,但太上皇的话他们却是不能不听的。裴清泓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给这位被分出来的太医把脉,得到的诊断也是:“尚书大人的身体十分强健,并无大碍,就是肾火有些旺盛,我为大人开张清火的单子吧。”   在太医话音刚落的时候,围着太上皇的人里突然就发出一声咳嗽还有伺候人的惊呼:“陛下您慢点喝,别呛着了。”   裴清泓自然是没有拒绝太医的好意,他作为臣子,在太上皇的寝殿也不好多留,便说了些祝福的话也和裴延和裴清逸一块退下去了。   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先前太上皇的情况他也了解了一些,那箭上抹着的是一味剧毒,便是沾上了一点也能够叫一头牛被毒倒,太上皇破了个伤口,那毒药便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才会大致这位君主突然从马上摔下去。   不过像太叔澜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各种灵芝之类的养着,又有各种小毒为他的身体的抗毒性提供了很大的帮助。那能教寻常人毙命的细微伤口,只是让太上皇造成了短暂的下身麻痹,实际上并不碍事。   在太上皇能够正常地支配自己的身体之后,对那些随行之人的惩罚也就下来了,虽然当时那些人只是中了埋伏者的圈套才会把太上皇给跟丢,但错了就得受罚。御林军被罚了半年的俸禄,那些可以出头的青年才俊听了属于自己的封赏也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在那些人的惩罚的圣旨宣读之后,裴清泓也赢来了封赏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清泓裴尚书为人聪敏智勇,有赤诚之心,救驾有功,封长信侯。”      第60章 捎封家书      若是与皇族无血脉关系,想要封侯并不那么容易。裴清泓在他的位置上已经升到了顶端,所以太上皇的赏赐并算太出格,宣旨的公公话音刚落,道贺声便起伏:“恭喜长信候!”“恭喜裴大人获得爵位!”   等到其他不相干的人三去,父子三个又开始商量着下山之后的事情来,自己的儿子有了爵位,裴延自然也是满面春风:“这事情真是恭喜了,你做得很好,等回去,定要让娘让你娘大摆筵席庆祝。”   裴清逸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爹过奖了,是我运气好救了陛下。这种时候,大摆筵席到不必,咱们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吃顿好的就是,如果爹能够抽出空来去暨南小镇一起玩,自己开心比什么都强。”   一旁的裴清逸也很为自家弟弟感到高兴:“沐之这一次立了大功,是一定要娘庆祝的,娘还有兰郎君听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才是,还有你嫂子,荣欣她肯定也非常开心。”   游玩之事这个得等我和你娘商量了再提。说到荣欣,”裴延顿了顿,又转过脸来注视着自己的长子,“清逸准备何时与荣欣生个孩子,你们成婚已有好几年。”   裴延对荣欣这个长媳可以说是十分不满的,他原本想给裴清逸娶的妻子是个温柔大气的能够照顾裴清逸的,当然不需要亲自下厨做些缝补衣裳这样的粗活,但得管得住丈夫,撑得起裴家内院。   作为父亲,他和叶氏想得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叶氏看重的是儿媳的体贴孝顺,能不能为丈夫生育子嗣,他则更加看重儿媳的家世以及她能为家里带来些什么。   荣欣的家世倒是不错,配裴清逸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裴家本来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这乌龙婚事又是源于荣欣又恋慕自己的次子,尽管平时没表现出什么,裴延心里头一直都是有个大疙瘩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裴清泓那是没法子,不喜欢女人,裴清泓骨子里多倔他是知道的,他总不能给儿子下药离间了父子的情分。他也拗不过来,但次子好歹给家里长了脸面光宗耀祖了,娶得那男妻也算是个安安分分的,有些方面他忍忍也就算了。但裴清逸就不一样了,裴清逸有妻子,还搞得这么多年他连孙子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让他心里能不窝火吗?   “爹,这孩子的事情,得随缘分,哪是想要就能有的。”裴清逸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他和荣欣郡主成婚以来,自然为了孩子的事情被催了很多次,荣欣和他都喝了不少那种调理身子的药方,大夫也说了他们两个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叶氏没有少催过,但没那个缘分,他还能逼着送子娘娘给他送个孩子来不成,这又不是果子,难能想种出来就能种出来的。   这种事情,裴清泓也是不大好插话的,多说一句自己就会被卷进去,哪边都讨不找好,便干脆找了把椅子一边听着爷俩吵,一边看给自己封侯的明黄圣旨。手指触摸到那“封长信侯”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有些恍惚。   为人臣子,只要没有反心,最大的追求,无非是位极人臣,封侯拜相。他年纪轻轻坐到工部尚书这个位置已然不易,也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去想攀登更高的位置。没想到就阴差阳错地救了一次太上皇就有了这个待遇,爵位掉下来得太容易,他有种置身梦境之感。   但裴延烧到他身上的战火很快把他从这种恍惚中拉了回来:“那你就纳几个妾回来,荣欣要是不能生那你就和别的女人生,你弟弟没有孩子,从你这过继一个,到时候你弟弟也能够老有所依。”   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叶氏对长子裴清逸和幺子更亲近,他这个父亲则是赏识处处像他在朝中又长袖善舞的次子裴清泓。裴清泓娶了男妻就注定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裴清泓挣下的家业,总不能教外人去继承。   他裴延于那些前朝余孽而言不过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知道裴清麟的身份,但真真算不上什么核心人物,当然也不知晓这些人到底何时准备反。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不管那些人在不在他在世的时候反,若是裴清麟娶了那榆阳长公主生了孩子,那个孩子是断然不能过继到裴清泓膝下的。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好不容易求得给让自己妻儿置身事外的机会,发妻叶氏一直被他瞒的很好,自己真正的孩子对这事情也无所知,他当然不能让外人的孩子把他们爷俩拼下来的产业轻而易举的就夺了去,所以将来为裴清泓摔火盆的必然得是他裴家血脉。   裴清逸挣得那点产业实在是不够看的,在叶氏眼里大儿子比较不让人省心,和她亲近,但在他的眼里,处处让人省心的次子才是那个能够撑起裴家家业的人。叶氏那些财富将来还是要留给几个儿子的,要是没个能耐人掌管着,他们百年之后,那些家产还不得被悉数败光。   裴延后头可没有个枝繁叶茂的本家撑着,他原本的亲戚也都是些目光狭隘一穷二白的货色,比起过继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的孩子来,过继裴清逸的孩子显然是个好太多的选择,他在这个家里最看重的继承人就是次子裴清泓,所以裴清泓这一支定然是得有个继承人。   “这不是还早着的事情吗,这个娘老早就和我说过了,若是我与荣欣真有了孩子,自然愿意过继给二弟。”裴清逸在这一点上看得很开,且不他和裴清泓的兄弟情义,光是冲着他自己本人不大会教导孩子,他就乐意把孩子过继给裴清泓。   当然这种过继不是指的把孩子一出生就抱给裴清泓让孩子叫他的二弟为爹的,叶氏一开始就和他说得很清楚,如果他和荣欣只有一个儿子的话,孩子会在懂事之后再过继出去,只是把名字安排入宗族祠堂,知道自己的亲爹娘是谁,过继后也不会和他们断了来往。   如果是有两个孩子,就把次子早些抱过去,不会刻意的隐瞒孩子的身世,但是是让孩子叫裴清泓爹,叫他大伯,把孩子给过去之后也是由裴清泓夫夫两个教导。如果过继到裴清泓这一支,那孩子也是能够承袭裴清泓的爵位的。   裴清逸对子嗣没有那种很深刻的感情,早早就满口答应了叶氏的。裴清泓倒是没想得那么长久,但裴延说到让裴清逸纳妾的时候,他的眉头还是跳了跳,站起身来劝了两句:“我知道爹也是着急,但像大哥说的,孩子是缘分。再说,这生孩子也不是嫂子一个人能生出来的,你就是让大哥纳了妾,大哥不去碰也是枉然,何况扰了他们夫妻和睦。”   荣欣郡主的骄纵和她那个爱女如命的爹有很大的关系,虽然他对荣欣的爱慕也是十分无奈,但对方做了自己嫂嫂以后也从未干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裴清逸常常为了自己的差事冷落娇妻,成婚几年,老是不着家,和荣欣郡主同房的次数太少,便是想有孩子也难。   裴延却是冷笑:“你大哥你大嫂是哪门子的夫妻和睦!”七出之罪里有一条便是无后,女子不能为丈夫诞下子嗣是可以成为被休弃的正当理由的。便是公主七年之内不能为驸马生育子嗣,驸马也照样可以纳妾。更何况荣欣只是郡主,他要真的以荣欣无所出为由为长子纳妾,便是那个爱女如命的荣亲王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他。   “我和荣欣又怎么了,这不是处的好好的吗?”裴清逸这会倒是为了荣欣顶长辈的嘴了,他这说的是实话,虽然荣欣对他这个夫君不是很满意,但面上并不显露出来。裴清逸也是个迟钝的,荣欣不做出过距的事情,家里也不会有人蠢到去和大少爷说这种要命的事。荣欣当年为了能和裴清泓说的上话,也念了不少的书,她是名门贵女,有气度在,因为不爱,也对裴清逸没那么多的要求,两夫妻相处的实话,确确实实算是十分融洽的。   “行了行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两个的事情,总之你要是不想纳妾,那就每日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家,总之年底之前,我要听到喜讯!”裴延的态度很强硬,裴清逸虽然对这种事情不大满意,但也还是抱怨了几句应了。他编书的事情没有那么大的工作量了,每日正常回来也可以,就权当算是对冷落娇妻的补偿。   他们两个不吵了,裴清泓也就舒坦了。只要有裴清逸在场,就谈不来什么政事。看着两个人讲些家长里短的话,他是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放松。   “既然爹和大哥你们说完了家里的事,那就说说咱们什么时候下山的事宜吧。方才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公公说陛下给我留了旨意,皇上会随一部分大臣先行下山,而我还得在山上再耽搁些时候。这具体时间,大概是五日到一月,我也不是太清楚,庆祝的事情等我回去再提,你们回家的话,就替我捎封家书回去吧。      第61章 奇怪谈话      这种小事情裴清逸自然是一口应了:“那二弟就快些写完吧,为兄一定亲手帮你把信件送到兰郎君手上去。”   裴清泓的动作很快,在小皇帝率领着众位大臣下山之前,他把那封写好的信件亲手交给了裴清逸,信封上头是遒劲有力的四个字:子珏亲启。   浩浩荡荡一批人从行宫离开,他站在山腰处目送父亲和兄长离去,直到没了这两个人的背影才转身回了行宫。皇家狩猎和秋祭的时间挨得很近,为了避免皇帝来回折腾,这大山深处便为皇帝建造了一处行宫。   上山的人已经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多是兵卫里的精英,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在行宫各处,身形笔直如同一棵棵挺拔的松柏。   他刚转回行宫,自己居住的房间便有人等会着,瘦长的脸颊,温和的气度,和勉强算得上熟悉的容貌,俨然是太上皇边上颇受宠爱的公公常秀。   “常公公缘何在此等候?”裴清泓疑惑地问出声来。   后者扬了扬手里头的拂尘,笑意温和宛若弥勒佛:“这个杂家也不是太清楚,总之陛下有请,若是长信候有空的话就和杂家走一趟吧。”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裴清泓即便是真没空也得跟着去的,便点了点头:“还劳烦公公带路了。”   等到裴清泓进了太上皇的屋子,常秀便安顺地退了出来。在他离开主子和裴大人独处的屋子没多久,一个身穿御林军服饰的男人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坚定,直冲冲地就和常秀对上了,站在过道里的军士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前方,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等常公公走到了隐秘之处,他便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来,非常普通的一封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封,信封口处用了蜜蜡封好,露出来的信封上头还有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字:子珏亲启。   这信封自然是方才和穿着那御林军服饰的男人一撞中拿到的,当然这信封他也没有资格拆开,只能等到那位裴大人离开,他再亲手交给太上皇。   想到那个毓秀的青年,常秀就不由得有些唏嘘。那位裴大人自然不知道自己拜托给自家兄长的家书转眼就在未下山之前教人给掉了包,当然掉包之后反而是真正的送到他想送的人手里。   这是十分自然事情,太叔澜既然以太上皇这个身份待在行宫里,还特意让裴清泓留了下来,自定然不会让那个冒牌货在第一时间拆了那封家书。要是裴清泓有分身术,就会发现他写给兰珉的东西送给兰珉的东西此时此刻在家里待着的那个兰珉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的。   常秀对自家主子还是很了解的,虽然他没有在太叔澜底下吃过什么苦头,但外头传的是太上皇喜怒无常确实也是事实。那些侍候着太上皇的宫女或者是内侍也经常因为一件小事被发配出去,严重着甚至是杖责几十导致那些身体娇弱的宫人就直接丧命。   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家主子除了喜怒无常之外,还有个十分严重的毛病,独占欲特别的强。从太叔澜进宫他就开始陪伴自己的主子,自然很清楚太叔澜对待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有着令人发指的独占欲,小的时候甚至是宁愿毁了自己用过的东西也不送给别人,就更何况是他看上的人,这一点在裴清泓身上更加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这一份独占欲,有了书局那一个幌子,影卫就很少以兰珉的身份存在。通常太叔澜都是从皇宫到书局揭开面具再走出去以兰珉的身份回裴府。只有现在这种太上皇和影卫必须同时出现的情况,影卫才会以两个人身份之一现身。   那些影卫的的一举一动都是完全按照兰珉本人的习惯培养出来的,除了裴清泓这个做夫君的日日夜夜和兰珉相处,裴府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会认出那个假冒的人。就和宫中那些侍候着太上皇的宫女一样,也不会轻易看穿她们侍候着的是不是真的太上皇。   尽管如此,常秀内心中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在那位裴公子面前,自家主子实在是有些太反常了。当初那一桩婚事,若是太上皇真的不想和裴家有什么牵扯,自然很容易会让裴家和兰家结不成那桩婚事,而婚事一旦应了下来,他的主子以真身出嫁就完全不出乎他的意料。   和仙逝的建隆帝不一样,建隆帝天生就是个风流胚子,虽然敬重正妻,但也没有把婚姻看得那么神圣,后宫只是他拿来稳住朝臣和繁衍子嗣的工具。   而当年的二皇子太叔澜在婚姻一事上却是尤为看重,兰珉是太叔澜承认的身份,如果他允诺了这一桩婚事,那作为丈夫的裴清泓就是兰珉的夫君,一个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且注重婚姻的人当然不可能会让影卫和伴侣肌肤相亲、卿卿我我,所以对于太上皇不辞辛苦吧身份换来换去的行为他也完全能够理解。   在常秀在细细思索裴清泓在自家主子眼中分量和地位的时候,裴清泓站在太上皇身上已经半晌。他进来的时候,太叔澜正在专心的批阅奏折,常秀的一声通报也没有让对方停下来手里的朱笔。裴清泓作为一个绝不骄纵的好臣子,自然是笔直地站在太上皇的跟前,目光坦荡毫无惧意,背脊挺拔如巍峨高山。   伏案批阅奏章的人也没有叫他等太久,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些奏章批完了,太叔澜像是才发现裴清泓的存在:“爱卿何时来的,还不快来人赐座!”   他一发话,便立马有人为裴清泓搬来了垫着软垫的椅子,随即那内侍飞速地离开,又留下两个人独处。   “多谢陛下赐座,不知陛下派人来请,所为何事?”裴清泓和这位太上皇相处的次数并不少,但每回都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裴清泓不畏惧,也不觉得和对方有多亲近。   “怎么,没有公事,孤就不能寻爱卿来聊聊天。”也不知是不是裴清泓的错觉,他觉得对方在爱卿这两个字上咬字咬得偏重了。   从他救了这位陛下到现在,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又是独处,又不为公事,这倒是让他有些无措了。当然他还是不相信对方找自己来只是单纯为了聊天,所以举手投足间十分注意分寸,话也是在喉咙里绕三饶再决定要不要说出口。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面上收了那几分不自然,依旧是那种如沐春风的微笑:“陛下说笑了,您要聊什么,臣自然是极其乐意相陪的,只不过臣子见识浅薄,多数只懂个皮毛,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唯恐陛下恼了微臣。”   裴清泓从来自信,不过谦虚是岚国人的美德,狂妄自大也并不符合他一向的君子做派。   “见识浅薄,你这是质疑孤的眼光不好,识人不清?”   裴清泓抬眸看向太叔澜,青年说话的语调略带揶揄,眼眸却没有怒意,显然只是在开玩笑。他便敛去眸光潋滟:“臣不敢,若是陛下愿与微臣谈论见水利屯田之类,微臣必然侃侃而谈,到时候就怕自己关不上闸,图惹了陛下厌烦。”   “行了,孤不和你谈这些客套话。你对孤的赏赐,可还满意?”这一次太叔澜问得十分直白,倒是叫裴清泓一愣。   兴许太上皇真是在这行宫里别的慌了,来找他聊聊天。又或许是试探他作为臣子对对方行事的想法,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短短瞬间,裴清泓脑海里已是百转千回。   “臣救陛下是责任也是荣幸,陛下的赏赐臣为之惶恐,亦十分欢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护驾自然有功,但裴清泓若是不救,那就会被按上个护驾不力的罪名。所以这么一次救驾,太叔澜就将封侯作为他的赏赐其实也挺出乎他意料的,但总归是好事,他心里自然欢喜。   “昨日我听太医说,裴爱卿的身体肾火旺盛,可有按医正开的方子调理身体。”   “啊?”对方的话题实在是转得太快,而且还涉及到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裴清泓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倒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呆愣了一会。   他的反应却换来太上皇的一声轻笑,裴清泓便如实答道:“这行宫多有不便,那方子已然让家兄收着,待下山之后,臣会好好调理,陛下费心了。”   令裴清泓松了一口气的事情是,接下来太叔澜又问了些问题,但所谈论的内容全都是公事,他也能够不那么尴尬的侃侃而谈。   直到对方再一次的十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孤记得,爱卿娶了个男夫人没错吧?”   裴清泓虽然不解对方为何操心起自己的家事,还是点了点头:“微臣的妻子确实与微臣一般是男儿身。”   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凝视着裴清泓的眼睛:“那你觉得,你的男妻品性如何?孤记得,当年爱卿从先皇处求了圣旨,圣旨上要求爱卿有选择的权利,但只能娶一个,男子不能为你诞下子嗣,若是孤允许你纳妾生子,也作为这一次的赏赐,爱卿可觉得欢喜?”当年先皇可没有下圣旨填最后一条,最后面那句,纯粹是他一时兴起添上的。   裴清泓瞧着太叔澜的神色便越发奇怪了。   那边太上皇在等裴清泓的回答,常秀住着的那间屋子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干爹,陛下教我来寻您拿些东西待会我为陛下送过去。”   “你进来罢。”检查了一下那封信还在,常秀便把那封信重新放回袖子里,开口放了人进来。   敲开常秀门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唇红齿白,约莫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的是代表着管事地位的内侍服,他的声音清清脆脆的,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糯软。   即使常秀不愿意承认,但他必须服老,岚国人能够活到七十便算是长寿,太监因为去了势的缘故,寿命本来就比旁人要短些。他陪着太上皇那么长的时间,但要陪对方到最后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接班人肯定是早早就要开始培养。   再说了,他一个太监,攒了那么多金银珠宝也没有亲人可以给的,这个是他在宫里头认下的干儿子,将来为他处理身后事的那一种,跟着他姓,名唤常金。那些比较品阶大的宦官会跟着主子们唤常金一声小金子。   在拿了那信封去太上皇那里交了差,常金又拿了壶美酒来到常秀这里,软言软语地哄了常秀开心,又小声地问起来自家干爹那个未曾讲完的故事。   常秀被他熟练的手法按摩得十分舒服,眯着眼睛又用慢悠悠一点语调接着讲上次的事情:“小金子既然喜欢听,那我便接着讲那个故事,很久之前有个朝代,有个王爷……”   “这个地方干爹您已经讲过了。”常金打断了常秀的话,他的事情也很多,常秀讲的故事又很长,他实在是不愿意把前面这一段再听一遍的。   “那上次杂家讲到哪里了?”   “干爹讲到那个被皇帝百般冷落的皇子,和一位极受圣眷的公主争抢那王爷送的一个宠物,他们还为一个甚是活泼可爱的内侍起了争执。”常金眼巴巴道。   “对对对,是那里。”常秀又补充了一句,“故事的结束,就是那个宠物和内侍一起死了,还是死在那个公主面前,那位公主嫁了人也没有得到善终,一腔痴情错付后来疯了。”      第62章 家书万金      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皇子的性子也不算是常金了解的人里最奇怪的,他只是对常秀的敷衍有些失望:“故事这就结束了?那中间发生了什么呢?”   常秀的开头讲得那般精彩,却省掉了一大段中间部分直接来了个简单粗暴的结局,皇子怎么把公主弄下去的,怎么设的套,那些阴谋诡计才是他想听想学的东西。   但常秀显然没有那个意愿把故事的细节部分补完,那张涂抹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了皱纹的脸上浮现些许疲倦之态,打了个哈欠就开始赶人:“行了行了,这种事情你知道结局就够了,何必把中间的事情了解的太清楚,东西就搁在桌子上,你拿了去,杂家要休息了。”   这边是自家干爹忌讳了,那些贵人的事情,即使不指名道姓也不能说太多。常金有所了悟,便收敛了自己面上的几分失落,拿了被常秀搁在桌子上的血玉印章,小心翼翼地将它揣进衣袖里,又给常秀道了别:“那我就不打扰了,干爹您好好歇会。”   他的话说完,常秀又开口道:“等等,我衣袖内还有一封信,你待会也一并送给陛下吧,信要单独送,别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拆开。”他这个干儿子是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来服侍太上皇的人,做事极有分寸。   “干爹放心,我定然不会拆开的。”常金便挪回去取出那封信一并揣入衣袖内,随即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常秀房间的门。   他走路的速度很慢,等到了太上皇的住处,那扇门还仍旧是关着的,他定住脚步与守住大门的侍卫解释:“杂家是来给陛下送东西的,那印章陛下批折子的时候要用,还劳烦二位通报一声。”那封信看起来对太上皇挺重要,看字迹肯定不是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事,常秀让他小心,他也就只字不提。   那两个身形魁梧的侍卫看了他一眼,眼前的少年面庞稚嫩,但有个干爹在太上皇面前是大红人,他们得罪不起,便好声好气地开口:“这会长信侯还在里头呢,陛下先前吩咐了,除了军政大事,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不是我们不给通报,实在是怕惹了陛下不虞,反倒连公公您一起给牵扯进来了。”   既然是太上皇下的旨意,常金也不好于这两位为难,那印章是太上皇要印到折子上的东西,属于太上皇的私章,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交给这两个看守大门的,便矗立在门前,等着那位蒙受圣眷的长信侯出来。   回答拖得太久听起来便像是假话,殿内的裴清泓斟酌了一下词句,便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臣觉得臣妻甚好,也并无纳妾的打算。臣心慕蓝颜,不能为裴家延续香火,已是不孝愧对父母。幸而父母体谅,有兄弟延续裴家香火。臣曾许诺,今生只娶一妻,只求一人,臣妻并未作出任何不利于臣之事,若是纳妾,便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此为不忠。臣不愿也绝不会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喜好男风为岚国雅事,以爱卿风姿,何必娶妻,自然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自荐枕席,贸然娶了男妻,爱卿可曾后悔?”实际上,娶男妻受到的阻碍很大,便是裴清泓,当初也为娶兰珉成了京城一段时间的饭后谈资。   这世间对女子比对男子苛刻得多,而对美貌之人又比对丑陋者宽容许多,裴清泓若是终身不娶,反而会留下佳话,而且凭了他的身份地位和容貌才情,真心倾慕者也是大把大把的抓,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裴清泓实在是没有必要非得娶个男人。   裴清泓的背脊挺得越发笔直:“微臣从来不贪心,弱水三千臣只娶一瓢,臣娶妻也只是觉得一个人的日子太过寂寥,想找个伴而已。”   裴清泓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男人,叶氏和裴延和上辈子接受的教育都让他牢记要对妻子忠诚。在前世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的思想比他还要顽固传统的多,用拖字诀拖着不结婚是因为不想耽搁了人家好姑娘,不出柜是怕以后二老会接受不了崩溃。   这一世他想娶了一是因为那些媒婆太烦,父母也催得紧,他需要个人来堵住媒婆的口。二是因为这一世岚国将男风视作风雅之事,父母永远不会把儿子是同性恋当成一种病,他也不是独子,会被逼迫非得找个女人娶妻生子。三是因为裴家已然站在风口浪尖上,他这个最成器的儿子娶个家世平平的男妻比娶那些家世显赫的大家贵女好太多。   伴侣这个词在裴清泓心中是非常神圣的,而且夫妻之间难免有小摩擦,只要对方不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又不惹他厌烦,他是不可能会产生要换人的想法,而且上一辈子的记忆让他极其讨厌小三和渣男这种生物,他就更加不可能纳妾让自己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类人。   当然,这些理由裴清泓都不会对面前身份尊贵的男人一一阐述,他只是目光澄澈地平视着对方的面容,说完那两句之后等着对方的回应。   做上司的关心下属的日常生活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在他看来,对方的语气眼神和神态都挺正常的,青年面上冷冷淡淡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是个性情中人,而不是像他那个宰相爹一样,总是笑意盈盈,是只活脱脱的笑面虎。   听了裴清泓的解释,穿着黄色龙袍的英俊青年面容有极其微小的舒缓,他向来是肆意妄为喜怒无常的主,还是怒的多喜的少的那一种。对裴清泓目光的“冒犯”浑然不在意,声音里多了一分揶揄:“孤倒是真没想到爱卿还是个痴情种,既然你真心喜欢,孤也不当这个恶人。孤只是挺想见识见识,能把爱卿迷成这样子的人物该是何等风流。孤听人说,有人觉着爱卿的妻子和孤长得很像?”   听了前面一句话,裴清泓暗暗地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一句,他的心又提起来了,一个上位者,自然不会喜欢听旁人说个不相干且地位低微的人像自己的。兰珉是他的男妻,于太上皇而言,分位实在是太低。   他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意,只是眉峰不自觉向中间拱起,嘴唇小幅度的开开合合并未出声,在脑海中勾勒了兰珉的容貌,他又闭了闭眼,微微垂下头道:“臣妻的姿容风度自然是及不上陛下半分。再不美好的事物,只要带了喜爱之情,那丑也是美的。臣妻在旁人眼中或许不够好,但臣觉着他好,是以臣娶他。”   爱屋及乌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太上皇对这个回答似乎也勉勉强强算是满意,沉默半晌,接下来不再提裴家或者是他的男妻兰珉。倒是问了不少当时关于刺杀救驾的事情,裴清泓自然是一再的表示忠心,把这位爷哄高兴了才退了下去。   这行宫里有专门审查犯人的地牢,不过那些刺客具矣中毒身亡,查不出什么特殊的线索了,他们服的是哪门子毒药,到底是怎么埋伏的,那个是与他一同留下来的刑部官员和大理寺寺卿的事,于他并未多大干系。   等到裴清泓离开了,那封信便被与他擦身而过的常金小常公公给送了进去。印章被太上皇搁在了一遍,教常金直接盖了上去。原本的掌印公公太上皇并未在此次秋季狩猎待在身边,常金便暂时充当了这一职。   这眉清目秀的小公公在那里一个印一个印地盖好,他从小在这宫中长大,家境清苦,并不识字,不能也不会被奏折上的内容吸引,动作又快又好。   太上皇把蜡封的信在烛火之上轻轻掠过,封口信蜡便融化滴落,纸张被完好无缺地取了出来。裴清泓用的是小楷,字迹和外头那四个字一般遒劲有力,端正而不密集,教人看上去便觉得赏心悦目。   这封信的字数并不多,不过寥寥百字,简简单单地交代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点出来思念之情:子珏亲鉴,林中红枫簌簌,清溪流过碧山头。山中之景甚美,然与君分隔七日有余,景色却也蒙尘。狩猎之际,有乱臣贼子欲行刺圣上及上皇,上皇腿上负伤,所幸并无大碍。圣上已随百官下山,陛下留我及诸位同僚兵士于秋祭行宫查刺客一事,归期尚不可知。怕是今日不能归家,但也无需君再等候月余。吾身安好,君切莫过于牵挂。   常金把那些奏折的章都盖完整理好,太叔澜才看完这信内容的一遍,他批阅奏折的速度极快,看起这信速度放缓数倍,不过只是怕漏看一字。   那信纸又被小心翼翼地叠好,装回信封里重新用蜡封好,又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捎家书的裴清逸身上去,等到送信的人走了,他方出声唤道:“小金子拿纸笔过来。”批阅奏折的朱笔和写信用的笔墨自然是不一样的。   常金诺了一声,飞速地捧了纸笔过来,又给太上皇磨了墨,便温顺地退了下去。太叔澜提笔顿了顿,在雪白的信纸上写下八个字:芙蓉花开,待君归矣。      第63章 终于归家      太上皇将刑部和大理寺相关官员留下来的原因是查案,尽管刑部和大理寺对外是宣布,这次的谋杀案案犯悉数诛伏,但实际上皇帝的谋杀是抓到了漏网之鱼的。只是为了保密,除了太上皇和查案的人员以及那指使行刺者的幕后黑手,其他的人俱不知晓实情。裴清泓就属于那一类不知实情的充作幌子的官员。   被太上皇派去审讯查案人员花了大约一旬的时间,而到裴清逸将裴清泓要求捎的家书送出去,再由府中的兰珉转手送出那封早就写好的八个家书,最后到家书到裴清泓手上,也整好过去也过了一旬的时间。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秋祭的行宫出发,太上皇回宫的排场比先前小皇帝下山要气派大方得多。裴清泓因为刚升了爵位,从来时的骑马变成了坐马车,而且还是太上皇指派的专门供他一人坐的一辆马车,就紧紧的跟在太上皇那辆外表朴素内里无比奢华舒适的大马车后头。   他正是在回京城的马车上拆开的那一封家书,看了那八个字良久,他才把信纸叠好,连着那从信封中掉落的芙蓉花重新放回信封,然后贴身放了起来。   等到了京城,裴清泓仍旧不得归家,他先是随着太上皇入宫,正式地完成了封侯的大礼。等到腿脚发软地回了工部,他才把事情悉数交代了袁宇,用十分的精力早早的结束了今日的差事,抱着一颗迫切归家的心,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了裴府。   饶是他归家心切,但实际他回去的时间也算不得早,这个点兰珉已经结束了一日的工作回了裴府,叶氏也早已从商铺回来,为迟迟归来的二儿子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盛大宴会。   “祝贺二哥得到爵位!”“祝贺二弟了!”“祝贺二公子!”裴清泓一进府便得到了全府的热烈欢迎,比起百官的恭喜,府内人的笑容和祝贺显然真诚许多。   为裴清泓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摆了一长桌的美味菜肴,一向吝惜夸奖的叶氏也难得说了些以裴清泓为荣的话,又往裴清泓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的饭碗上填了一勺菜:“我儿辛苦了,多吃些补身子,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同样笑容满面的裴清麟又开始分分钟拆叶氏的台:“娘你的眼睛越发不好了,你看二哥走的时候,他的下巴那么尖,现在看他的时候下巴都圆润了,这分明是胖了嘛!”   裴清泓:……   在山上他的伙食好得很,又没有什么特别剧烈的运动,胖也是应该的,不过作为一个小紫,裴清泓自然不会像自家逆反期的三弟那样和叶氏顶嘴,他最后还是默默地扒掉了自己堆成小山的饭菜。   当然动筷之前,他顺手用公筷把上头他最不喜欢吃的西兰花拨到了身边坐着的兰珉碗里:“子珏你看你吃得这般少,这个对身体好,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吧,子珏要多吃!”   兰珉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把饭吃完之后,还是视死如归地把裴清泓嫁给他的那几朵形状漂亮的西兰花咽下了肚。   裴清麟有种眼已瞎的感觉,暗暗发誓等自己娶了公主,定要日日相互夹菜以报今日虐狗之仇,而坐在夫夫对面的荣欣郡主顿时觉得自己口中糖醋里脊都变得又酸又苦,简直是教人难以下咽。不过很显然,做出这行为的夫夫两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旁人在意的地方。   经过了一日的忙碌,裴清泓总算能够在自家后院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他原本是想唤十九进来给自己舒络筋骨的,想了想,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以前倒是没什么,但是这一次要是十九在泡温泉的时候为他舒络了筋骨,下一次估计这事情就得由兰珉接受了,从梳头一事来看,自己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妻有着十分大的力气,而且有些不知轻重,梳头都能弄掉一堆的头发,要是按摩起来他怕自己的腰给废了。   等到泡了小半个时辰的温泉,裴清泓穿着深秋的亵衣直接从有温泉的院子回了卧房,兰珉也仅仅着着白色的亵衣,在还算明亮的烛光中翻阅着书本,他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十分温柔。虽然是十分熟悉的画面,但阔别近一个月,他的心中倒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裴清泓凑了过去,擦着半干不湿的头发问道:“子珏这是看什么,这般入迷?”   青年便搁下手中的书本,合上书的扉页,蓝皮本子上头写着四个字:燕都志异。   “是本挺有趣的志怪小说,我前日从书局借来的,方普子出的新书。”   裴清泓哦了一句:“方学士的志怪确实写得不错,等子珏看完了便借我也看看吧。”,那些寒窗苦读想入仕途的学子多半是只读那些四书五经,对这种杂书是十分不屑一顾的,但兰珉从来没有过参加科举考试的念头,读的也都是这种杂书。   不过这些书虽杂,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但绝大多数都十分有趣,裴清泓也跟着兰珉看了不少书。   兰珉点了点头:“我这书,如今已经看了一大半,不消两日便能看完,等沐之看完了告知我一句,我再去还。”方普子这种着书的大家也是在兰珉任职的这家数据印刷的,兰珉手里是作者的原稿,这是属于书局的内部福利。   说完了兰珉便站起身来,而在自家妻子起身的瞬间,裴清泓的笑容却是一僵,他原本舒缓的脸上眉毛微蹙,又凝神嗅了嗅,有些疑惑地询问道:“子珏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奇怪。”   兰珉抬袖嗅了嗅,面带疑惑地询问:“有什么奇怪?”   “这香气,像是女子的脂粉味道,子珏这是哪里沾染上的?”兰珉的身上向来只有那种很淡的兰草味道,而他嗅到的这香气有些甜腻,是女子喜欢使用的香料味道,虽然他没有嗅到过一模一样的香味,但他也能够肯定,这是兰珉不应该在身上出现的味道。   兰珉的神情也僵住了,人一般是闻不出来自己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的,何况他已经沐浴过了,就算先前真的沾染了,也早就洗得干干净净了,不至于会让裴清泓闻的出来。   他突然想起这香味的由来,在一个时辰前头,宫中的专门负责处理伤口留疤问题的王太医被太上皇身边的内侍提溜到了太上皇的寝殿。   在得知自己的任务之后,他举出来一个小小的瓶子,十分郑重地对太上皇道:“陛下您的伤口是伤在了腿部,宫外头用的伤药很还是会留下淡淡的疤痕,不过臣最近研究的祛疤药膏有了新的突破,在短期内,消掉这些疤痕一定能够成功。”   “短期具体是多长时间。”太叔澜只关心这个,虽然他贴的人皮面具上有疤痕,但实际他的真容完美无缺,便是那些背上身上代表着荣耀和背叛的疤痕也在几年内被他悉数抹去。太叔澜在某些方面要求极高,在与裴清泓成婚之后,他对自己容貌的在意甚至是超过了从前。   这一次受伤,因为毒药的缘故,他剔除了那箭边上的腐肉,缺失的地方,他教人用了宫廷最好的膏药,在过了大半月之后,那些伤口才长得完全,但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在太上皇的威压之下,负责替他治疗伤口的御医擦着冷汗道:“陛下是易留疤的体质,这伤药要抹上小半年便能彻底消退干净,且与其他处肌肤无二,不会有新肉的粉嫩之色。”   这美容的膏药是专门为爱美的宫妃研制的,凝聚了太医们多年的心血,即使是易留疤体质的人也不出半年便能把疤痕消退干净。这药物自然是好药,但它也有个缺点,有着难以让人忽视的香气。宫里的妃子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香气是非常讨男人喜欢的,宫妃们自然不会对这一点挑三拣四,也没人要求过太医把香味去掉。   以前没有人对张太医提出异议过,又想着要让太上皇满意而用了疗效最好的祛疤药物也完全想不到自己提的这一种药物会带来怎样的糟糕后果,早知道自家主子是长信侯的男妻,他打死也不会让太上皇使用这个。   考虑不周的兰珉愣在那里半晌,眼睁睁看着裴清泓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地降低,总算是是掰了几句解释:“今儿个店里来了女客,是我接待的客人,怕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好在他沐浴也是在宫里沐浴的,这解释自然也能圆的上。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何况也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裴清泓也没有多作为难,只教兰珉再去沐浴一番:“那子珏便去后头池子里泡一泡吧,别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第64章 你自己来      兰珉当即就去沐浴了一番把疤痕上涂抹的药膏洗了干净,也却是按照裴清泓说的那样,在温泉池中泡了不断的时间。这池子引的是活水,他倒不担心那么点味道会弄脏池水,在把伤疤上的药膏搓干净之后,那一处的周围都红了一片。兰珉的目光凝在自己的伤口上。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行宫的时候,当时太医给太上皇治疗伤口的时候,救驾有功的裴清泓应该是在边上看着的。   那箭上淬的毒药很容易就让伤口腐烂,当初只是擦破了一些皮,但是为了彻底清除毒药的伤害,那一块周边的被毒药侵蚀腐肉都被挖掉了,虽然御医马上撒了那种生肌的药物,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下来,那儿的新肉虽然长了出来,但新长出来的皮肉凹凸不平,留下的疤痕很明显,又一看就是新伤,虽然裴清泓后头没有见过他愈合的伤口,但他不能允许存在一丝暴露的机会。   兰珉盯着那腿上的疤痕片刻,他又面无表情地将伤处撞上池沿一块不算光滑的凸起处,那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本来就很脆弱,这么一撞直接裂了开口,往外头渗出来出血来,那膝盖上头一点的腿部肌肤擦破了好大一块皮,伤口看上去十分狰狞。   兰珉简单地用水冲洗了一下伤口,没有做什么特殊的处理,便穿了新的一身亵衣。他沐浴完回房,裴清泓已经在床上等着。嗅觉十分敏锐的裴清泓在对方睡到自己边上之际,很自然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拉开床帘又翻身下了床,刚刚闭了眼但尚未入睡的兰珉也坐起身来询问道:“怎么了?”   裴清泓重新点了灯,又坐到床沿上把兰珉的裤腿给卷了起来,光洁的两截小腿上什么都没有,他便又伸手去扒对方的裤子,兰珉慌忙捂住自己的亵裤:“到底怎么了?你干嘛突然,突然……”   裴清泓看他捂得紧紧的样子,又收回手来,乌亮的一双眸子凝视着兰珉的脸,声音没什么温度:“身上哪伤着了,你自己来。”   兰珉仰着头和他对视片刻,又低下头将右边的裤腿挽到了膝盖往上的一部分,白玉一般细腻的肌肤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显得极其碍眼,虽然伤口已经没流血了,但巴掌大一块都擦破了皮,青青紫紫的,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看上去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裴清泓的眉毛蹙起来:“这怎么弄的?”   兰珉老实道:“沐浴的时候磕着了石头,也不是多严重的伤,不碍事的。”   裴清泓又从床沿起身,翻出屋内搁置的药箱,在烛光下用干净的棉签沾了些酒精给那个伤口消毒,当然这种棉签只是小木棒绑着那种干净的棉布条做的,体积比较大,换药的时候也比较方便。被酒精打湿的棉布刚碰到伤口的时候兰珉就忍不住“嘶”的一声。   裴清泓稍稍地用了一点力,兰珉的表情便更加的扭曲,他这才减小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把上头的水和不干净的东西用酒精清洗掉:“忍着点,实在忍不住就喊出来,没人会嘲笑你。”   虽然是这么说,但兰珉也只是闭紧牙关,除了刚开始“嘶”了一声,后面愣是十分有骨气的咬牙不吭一声。   裴清泓眼神专注在他的伤口上,他按照记忆里见过包扎伤口的步骤,先是从药箱里找了个写着消炎粉的白色小瓶子,往兰珉伤口伤得比较厉害的地方撒了些消炎的药粉,接着又往上头撒了些便于伤口愈合的药物,最后细致地用白色的绷带把对方伤处绷好,把兰珉挽上去的裤腿一点点地放了下来。   “这个药大概是一天换两次,中午我不能回来给你换,你就按照我今天的步骤换,自己注意点,这几天不要碰水了。”好在现在天已经入了秋,京城的天气也好,没有那么种的灰尘,过个几日不洗澡人身上也比较干净。   兰珉点了点头,乖巧得像只十分无害的小绵羊。裴清泓把药箱放好以后这才再次熄了灯,等着兰珉躺好,把床帐给放了下来,在入睡前他又补了一句:“明儿个记得穿件宽松些的裤子,别把伤口给绷裂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好,很快又变成了平稳的呼吸声。伤口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宫里头的王太医因为犯了个小错的就受了不轻的责罚,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祛疤圣药冷香膏也跟着倒霉的王太医一块被嫌弃了,据说被降了两级的王太医在闭门思过期间在研制新的美容神药,试图通过后宫的皇帝重视的女眷,重新得到皇室的宠爱。   听了这个消息的裴清泓不过是笑笑,并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和裴家比较交好的是李太医和万太医,他没有那个闲心去关注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前程死活。   先前回宫的时候,裴清泓是拿到了封他自己为长信侯的圣旨,虽然长信侯的地位在贵族里算不得高,但封侯就意味着裴清泓迈入了贵族的行列,他的长信侯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的,而且有了自己的封地,意味着裴清泓能够有自己的军队。   不过他的爵位比较低,能够在属于他的领地养的私兵数目也被控制在一百以内,偌大的裴府下人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人,就更加不用提那些裴家其他宅子里伺候的下人。   但即使如此,有了自己的封地还是一件十分值得裴清泓庆祝的事情,在裴清泓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来月,苏岑已然把报纸办上了轨道。他次日到工部的时候,在户部担任了一个闲职的苏大公子就找上门来。   苏岑将手被在后头:“今儿个我找你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第第一件事事先是恭喜你封了长信侯,第二件事,是为了先前你交给我的报纸。”   裴清泓看着对方从身后拿出一张样报和一些关于报纸的数据资料来。他接过报纸从最明显的版块开始看,苏岑则坐在他的对面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这第一份报纸是我请了几位才子撰写的文章做的大版面,其他是请的几位小说志怪的大家写的连载故事,还有一些游记之类的文章,报纸的销量你也瞧见了,有什么意见,你提出来吧。”   裴清泓花了四分之一时辰把那一份报纸给看完,对着报纸简直是又惊又喜。因为是第一份报纸的缘故,版面做得还是有些乱,也不够美观,但有了时政天地、情感天地还有故事连载这个部分,比他当初提出来的模板要丰富多了,销量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高,这个成绩已经是非常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苏岑开口要他意见的时候,裴清泓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天王盖地虎?”回答他的是苏岑一声十分迷茫的“啊?”   裴清泓便抬头笑了笑:“没什么?”说实话,苏岑办的这一份报纸理念实在是有够先进,也怪不得他怀疑对方也是传的,不过看苏岑的反应,对方应该只是足够的聪慧而且擅长举一反三。   他先是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苏岑以及那些办报纸的书局人员,又针对这报纸的不足之处提出了几点建议:“等报纸走上轨道,可以试着在空的地方填上一些东西的推广语,比如豆腐西施的豆腐,杨铁匠的打铁技术,可以对这些人物做一些专访,把他们的故事用朴实但精彩的话写出来。当然这个不是白写的,那些人提供的资料要得属实,而且还得收取一定的宣传费。至于到底收多少钱,这个就靠你了。”   苏岑点了点头:“你方才说的专访便是专门访问的意思吗?宣传费的话,我们可以分档次,不同板块收的钱要不一样,要按照字数来算钱,你说的那个故事要收最贵的那一档。”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有报纸的页面可以美化一些,那些收上来的账先别捞进你的荷包里,咱们得先把邮局的本赚回来才行,总之这事情我就全权交给你了,苏大公子办事我放心。”裴清泓连连点头,按照苏公子这高超的领悟力,他不需要在报纸上多花这么多的力气了。   在拿了那张样报之后,苏岑便起身预备离开,他的腿都迈到了工部的门槛处,结果转了身又重新转了回来。   虽然袁宇和其他工部的成员处理了绝大部分的事情,但有些东西还得非要裴清泓这个工部尚书批准了才能实行,他这一个月来积压下来的卷宗不少,苏岑耽搁了他小半个时辰,他还有一大半未批阅完,但又不能对苏岑太过敷衍,只能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听说,令弟不日将迎娶榆阳长公主,我没记错吧?”   裴清泓点了点头:“你没记错。”   苏岑便眉眼弯弯,露出个狡黠的笑:“我这里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第65章 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裴清泓并不认为对方会拿出什么特别劲爆的消息来,问的态度也十分随意。   苏岑摇了摇头,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隔墙有耳,今儿个在这个地方说可不行。你若是真想知道,明日便到城西苏宅寻我。”   写完之后他直接就把裴清泓喝的茶给打翻了,一脸无辜道:“不好意思,茶打翻了。”茶杯一倒,裴清泓就立马去抢救那些纸质的卷宗。   浅褐色的茶水流了一桌子,先前苏岑写的字也被全部覆盖了,苏岑前脚刚迈到门槛,后者就有工部刚刚进来的新人小苏拿了洗干净的干抹布来擦桌子:“大人小心些,这水往桌子下流了。”   裴清泓便把椅子挪开些,等这新人小苏把桌子擦干净才重新把那些卷宗放在了桌子上。小苏默默地退了下去,等着那苏岑走了,又在角落里状似无意地问交好的同僚:“那方才进来的是哪位大人啊,性子有几份冒失,差点把尚书大人刚刚处理好的卷宗给弄湿了?”   答他话的是工部对裴清泓比较崇尚的一个后辈,年纪和裴清泓是一般大,但是比起裴清泓来说,地位差得太多。他比这新人小苏早进来半年,后台比较硬,棱角尚未全部抹去,比不上那些老油条那般圆润,有些话也比较敢说:“那位可是咱们尚书的死对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陛下把那报纸的事都交给了他。”   想到什么他又把原先准备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只是拍了拍小苏的肩膀:“户部和工部交情不深,说起来他还和你是本家,你要是真的有兴趣,你可以打听打听户部苏岑的名声,京城小霸王那也不是你能惹的,踏实好好做,咱们工部只要肯干,就能出头。”说完这个他就去忙手里的活了,也不再理会这个有着活络脑子的新人。   同人不同命,这个道理他也懂,小苏哦了一声,又看了看裴清泓专注办公的模样,接着干起自己作为新人跑腿打杂的活来。   虽然和属下说这些东西没什么的,但是苏岑那神神秘秘的姿态还是让裴清泓对这个榆阳长公主的秘密起了一些好奇心。   城西苏宅那是属于苏岑自个的宅子,严密性非同一般。思虑再三之后,他还是为了自家三弟去了和苏岑约好的地方。似乎是料定他会过来,苏岑早早的就焚香沏茶在房间里等候。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裴清泓也没有去碰那茶,表情无比严肃地坐在苏岑的对面。他虽然脸上总是带笑,但原则性很强,就没有人敢和他开玩笑,更何况是拿这种事情。   “要听秘密的话,把这个茶喝了。”苏岑从壶中倒了一杯茶入茶杯,又把那茶杯推到俊秀青年的跟前,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若是你不说,那就算了。”裴清泓便起了身,他不是好奇心特别强的人,而且榆阳长公主身上就算有秘密,相信也不会有大的阻碍。   “榆阳长公主她不能生育!这个秘密也不重要吗?”苏岑一句话就让裴清泓坐了下来。   他听这句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荒谬,但他对苏岑的了解,对方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苏公子应该清楚,捏造皇室的流言,毁坏公主清誉是什么罪名。”   “这个我当然很清楚。”苏岑见他落了座,又重新把那杯茶水推倒了裴清泓跟前。   来这里的时候,裴清泓是让裴家的下人一起过来的,他还特意指了指自己所待着的那间房,命令对方隔三差五地来敲敲门,要是一炷香过去自己还没出来,敲门也没有个回应,那人就可以直接冲进来了。   估摸了一下跟着自己的人敲门的时间,裴清泓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现在你总归可以讲了。”   “这样才像话嘛。”苏岑牢牢地把握住主场,兴许是怕真的激怒了裴清泓,他也不多说什么废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原本伺候榆阳长公主的奶妈是我苏府的下人,当时她受到追杀,是我救了她。原本家中想要为我迎娶榆阳公主,是因为奶妈我那爹才放弃了那个念头。”   很多人都想娶公主,无关乎公主的美貌程度,而是在于她们代表的身份地位。尽管榆阳长公主不得太后的宠爱,但是她讨皇帝的欢心,和太上皇之间也相处也算融洽。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容貌妍丽,性格又温顺,还是让人争抢的香饽饽。   苏岑这么一提,裴清泓倒真的想起来这么一回事来,苏岑的父亲是利益至上的那种人物,当初苏家还闹得挺厉害的,虽然事情被压了下来,但作为裴家人,他对具体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苏家放弃让苏岑娶长公主的时候,也曾经小小的感叹了一下那位苏父的无常。   “即使她不能生育,但公主毕竟是公主,你也说,那奶娘是被公主的人追杀,她会说出对公主不利的谎言那也是情有可原。”   苏岑确实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有仇,她何必与我们讲这一些,而且榆阳长公主不嫁给我,也照样能够和其他年轻男子成亲,她并没有理由欺骗我们,而且后来我爹也查证了,这个是事实。若是你不愿相信我的话,尽管自个去查。这个事情榆阳长公主自个是不知情的,但是先皇安排在她身边以前伺候的,还有为公主诊断的太医,有些东西,要查总能查到的。”   裴清泓也是觉得有些头疼,他很清楚自己提出的那些猜想和苏岑所说的那样差别比较大,但纠结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他起了身,说了声你好自为之便心事重重的出去了。   等到回了裴府,他第一个要寻的就是自家老爹裴延,后者待在书房里正在看黄道吉日,裴清泓咳嗽了两声,把门关好之后迈开长腿往裴延边上走了过去。   等裴清泓把那个秘密说了,裴延也是当场愣在那里,他的反应和裴清泓听到消息的时候差不多的:“不可能的,榆阳长公主怎么会会没有……”他欲言又止,还是裴清泓帮着他把后面几个字补完:“生孩子的能力。”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自然也是不信的,但这种事情,爹可以去亲自查,当然要是流言最好不过,但如果是真的呢,三弟还要尚公主吗?”   他这个时候就有些后悔没有让自家三弟弄个功名在身了,和他自己不一样,裴清麟显然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的,而且裴清麟也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没有个小孩子。在近年来,对方不知道多少次说过未来有了孩子要如何,若是榆阳公主是真爱还好,偏偏裴清麟在接受这婚事的之前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   那位榆阳长公主的性格,和裴清麟不会发展成那种可以连孩子都不要的真爱,偏偏娶长公主和娶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寻常女子,三年无所出,当家主母可以为儿子纳妾。公主若是受宠,只要丈夫不是独子,不是皇室血脉,没有爵位在身,那没有她的允许,裴清麟一辈子就只能她这么一个女人。   榆阳长公主要真的嫁进他们裴家来,又对她自己的情况并不知情,作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就是为了维护她的皇室颜面,也可能会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他们裴家是完全没有理由和立场让裴清麟纳妾的,那是狠狠的在打皇室的脸,裴家底下本来就架着一把火呢,又怎么能做这种容易让人抓到把柄借机发挥的事情。   “这个事情,你先不要管太多,实在不行,不还有你三弟呢。”裴延安慰了裴清泓几句。等后者走了,他用下了地下密室和那些人联系,有意无意地就问了这么一句,那些人可比他神通广大多了。   结果对方回了他一句:“这事情自然是真的,你不用操心太多这件事,安安分分地准备好少主人的婚事就可以了。”榆阳长公主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室的血,他们当然不可能让倾覆了他们王朝之人的后代诞下尊贵主人的子嗣。正是因为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才会动这个念头。   完全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裴延已经准备对次子过几日说查出来这消息是荒谬,他对裴清麟也有那么些感情,但终究比不上他给予厚望的裴清泓,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拿来烦扰自家儿子的好。   裴清泓把事情交给裴延,心里也就轻松了几分,他这一轻松,先前忽略的身体的不对劲也就随着而来。苏岑在给他的茶水里头下了点药,他倒了一半以上在袖子里,只喝了一小点,也还是中招了。   那种糟糕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赶,但很不幸的是,兰珉居然不在。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感觉不大受脑子的控制,等到兰珉回来,见到自家卧房的场景,手里捧着的东西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第66章 解了药性      “你在干什么?”兰珉质问的声音又冷又怒,在那里扶着裴清泓的侍女被这一声吓得慌忙松开手来,低眉顺目的道:“奴婢是夫人派过来给少爷些败肾火的药的,先前御医开的方子,夫人怕二少爷不记得所以……”   这侍女的姿容自然是上乘的,仙子一般的容貌,纤细的腰身堪堪不盈一握,胸前两浑圆鼓鼓囊囊的,加上眉眼间的风情,确实是个很容易让男人昏头的尤物。   就是不喜欢她这一类型的,冲着这美色也会心软几分,不过她话都没说完,就被兰珉喝了出去:“出去!”   那侍女便陡然打了个颤,这二郎君是文人雅士,也没直白的说让她滚。她原本听人说,二郎君是个性格宽和的,可单是这男人身上露出的气势,就绝不是性格宽和的人该有的,她当下就提着裙摆跑了出去,离了院子老远一颗心还砰砰直跳。   方才那二郎君看自己的模样,是要将她活生生千刀万剐的样子,真真叫她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这二郎君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来得那般迫人的气势。   兰珉闹出来的动静并没有让裴清泓清醒过来,实际上他只觉得耳朵边上吵得厉害,那婢女跑了出去,反而整个世界清静下来,他现在脑子糊涂的厉害,身上也是燥热,睁着一双眼,茫茫然记起来自己已经平安的归了家,也不管那么多,便去扯这身碍事的衣裳。   兰珉见他这副情状,哪能不晓得他这是被人下了药,马上反身把房门关好,等他转过身来,裴清泓已经把衣裳给扒了个干净,赤条条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先前撞见那侍女对裴清泓动手动脚的那把火还没有完全消下去,裴清泓这副模样又让他忍不住迁怒。   不过脸虽然是沉着的,他还是凑到裴清泓跟前去,结果一把手就被人给逮住了。裴清泓一把就拉着了兰珉细细的胳膊,他被下了药力气自然变大了几分,对方要挣扎,他手上反而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气,把兰珉白皙的手腕上都掐出来一圈红痕。   裴清泓仅存的几分理智正在与身体的本能抗衡,他嗅到了这凑过来的人身上有很淡的药的味道,便在潜意识里认出了兰珉的身份,自家男妻伤着了腿,因为用涂上药的缘故,兰珉的身上都有淡淡的药味,裴清泓亲自上的药,哪能不熟悉这个味道。   今儿个对方身上穿得又是那种滑软的绸布料子,从外头回来,一身的凉意,这么一凑过来却让浑身燥热得不得了的他下意识地就凑过去,光裸的身子往那凉凉的人身上蹭,口中还是忍不住地喊着热,双手又下意识地往人的衣服里头探,找着最适合自己的良药。   他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俊美的脸上满身潮红,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有着湿漉漉眸子的小奶猫,硬生生地让对方准备推拒的手僵在了那里,任由他的手胡乱作怪。   顶着衣服探出脑袋来的真奶猫白毛毛一脸无辜地喵了一声,圆溜溜的一双眸子甚是无辜地看了过来,愣是把兰珉看得多了几分羞恼之意,他的手一抬,白毛毛那脑袋上的篮子的盖子就直接落了下来,遮住了那毛茸茸的一张猫脸。   裴清泓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并未见到这一幕。就是兰珉这一分神的功夫,哼哼着“好难受”的裴清泓就直接把人给压倒在了地下,好在地面上还铺着地毯,兰珉的身手也算是不凡,不然他这么一闹,说不定得把他的腰给折了。   裴清泓完全是靠本能来行动的,虽然动作不是很熟练,但在兰珉不配合也不抗拒的情况下,他很容易地就把人的衣服也扒了个七七八八的。   看了一眼又被白毛毛拱起来的篮子,又看了看两个人处的场景,他几乎要生了把那猫给弄死的心思了,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念头,他的心眼还没小到那个地步非要和一只畜生计较的地步。也就是一念之间,他拉着裴清泓起了身,顺手就拉扯了床帘下来。   两人的衣物七零八乱地散落在地上,但兰珉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它们了。裴清泓到了自己的地盘,和他纠缠在一块的又是他的合法妻子,没了那层束缚,他动作自然也就放肆起来,帐子里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和低低的呻吟,大概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裴清泓醒过来的时候,对待自己和兰珉浑身赤裸的纠缠在一块的场景瞬间就懵逼了。他双目放空地看着床顶,仔细地感觉了一下全身的情况,身体有点儿软,但是感觉还是舒爽比较多,就是胸口闷闷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起来来,他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一个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上,泼墨一般的青丝遮住了他脖子以下下腹以上的部分,他抽离动了动自己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轻轻地把对方的上身拨开,在对方的身体纹丝不动之后,他又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试图在不惊醒兰珉的情况下把两个人分开。   很显然他再一次的失败了,兰珉的睡眠本来就浅的很,虽然之前累着了,但他这么动来动去的,自然还是睁开眼醒来了。不消裴清泓开口,他就撑了起来,神态平静地开始穿起衣服来。天还黑得不是太厉害,裴清泓也能看清楚,对方身上没有被他蹂躏的痕迹,努力的回想了一番,两个人应该只是互帮互助了比较长的时间,最多他也只是尝了点肉沫,离真的红烧肉还差了一截。   裴清泓自然就有些失落了,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等对方穿戴整齐,他拿了身干净的衣衫换上。又点了屋里头的灯,让昏暗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裴清泓给兰珉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好几杯茶一饮而尽,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品茶之道了,先前的药物让他浑身发燥得厉害,虽然解了药性,但后遗症还在。兰珉的情况比他好多了,只是接了那杯茶,抿了几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   “你先前是怎么回事,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屋子里有个侍女?”兰珉虽然在一开始觉得裴清泓说只娶个男人不要女人的行为挺傻的,但他从来就没有过自己比不上女子的念头。那个女子的出现简直像是在扇他的脸,他又想着那女子提到叶氏,一时间思绪拐到叶氏身上去,先前的那女子也成了卡在他喉间的一根小鱼刺,想起来他就怒火中烧。   “侍女?”裴清泓停顿了一下,回忆了一下自己回家到醒来那段时间的情景,目光又扫到桌子上已经凉了的汤药上,“我那个时候,已经被药性迷昏了头,只是隐隐记得有个人来给我送药汤,应该是娘亲那边伺候的丫鬟。”   “你回来之前就被人下了药?那你先前去的是哪里?”兰珉接着追问。   “谈事情的时候我喝了一杯苏公子递过来的茶水。”裴清泓在之前隐隐察觉对方是在那杯茶水里动了手脚,但苏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给他下毒的地步,他又想知道那个秘密,结果对方居然会下这般龌龊的药。裴清泓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要是当场发作了,吃亏的那一个肯定是苏岑自个,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他着实想不出来。   “就是那位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岑?”作为太上皇他自然是见了不少次苏岑,但作为兰珉,他就只在嫁进裴家最初的那个时候被苏岑那个小霸王调戏过。   苏公子有好几个,裴清泓显然没想到兰珉一猜就中,他还是点了点头:“是他。”不是他警惕心不够强,他和皇家人还是不一样的,不需要每一道食物都要验过了才能吃。他和苏岑待在一块的事情,有裴家的小厮看着,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情,苏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猜得也是对方放了些味道奇怪捉弄人的东西进去,想着是玩笑,也就没有提防对方太过。   “那沐之和他断了往来便是。”兰珉垂下眼睫,遮住眼里幽暗的流光。   裴清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毕竟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我只在公事上与他有往来,以后私下里不见便是。”   说到这里,他并不想再多提,起身道:“我去厨房端些吃的过来,睡了这么长时间,子珏也饿了吧。”   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带了过去,但那个和裴清泓拉扯的丫鬟在这事情之后被送出府去配人家。按照兰珉的话,那丫鬟对他上下其手,完全就是想撑着主子出了状况捡漏,做错事了自然要罚。裴清泓并不记得当时的场景,这事情兰珉做得不过,他也就默认了对方的做法,没有多说什么。   大概过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在户部混得如鱼得水的苏岑却突然迎来了一道给他升官的圣旨,调任他去地方上做父母官,虽然官阶是升了,可是远离了京城,又是个没实权的差事,说是升官,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明升暗降。   被他摆了一道的裴清泓没有祝贺也没有幸灾乐祸,甚至是连送别都没有送,苏公子的神情倒是有些委屈,但裴清泓诚心要避着他,苏岑倒是想和裴清泓说话,也没有那个机会。   至于报纸的事情,仍旧全权交给了他们工部处置,裴清泓决定采用新人,便把事情给了那甚是聪慧的小苏和另一个不够圆滑但是办事能力强的下属处置。      第67章 即将出行      苏岑走的时候,自然是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那个人,他站在城楼之上远望,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厮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少爷,我去了裴府,可是没等到进府,就被裴家的人赶回来了,他们说,说二公子不想加您。”   青年原本亮着的眸子陡然就黯淡下来,叹息着打开扇子:“罢了罢了,我早该想到的。”他做出那种事情,裴清泓这个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内,只是内心难免失落而已。   那小厮看他叹气,忙安慰道:“主子又不是不回京城来了,总能见到的。”   有着一双潋滟桃花眼的青年摇了摇头:“你不懂,我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这京城了。”苏岑站在高楼上远眺,又恍惚地站在那里半晌,才一合扇子,语气留恋的道:“行了,咱们走吧。”   苏岑一向张扬,这次却是极其低调地坐在马车里,后头是几大箱的货物,十来个护送苏岑的护卫紧紧地跟在那不甚华丽的马车后头,车队最终在黄昏时分缓缓地驶出了城门。   这次出行,除了苏岑以外,马车里头还坐了一个人,英气勃勃,身形修长,是时下窈窕淑女们心慕的那一类君子模样。苏岑拉开帘子进马车的时候这个人就在了,原本他可以待在马车里最舒适的地方,却自己要坐在角落里,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等到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这个一直面带微笑的男人方才打破沉默:“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苏岑却是冷哼一声,对着笑面狐狸的夸赞一点都欣喜不起来:“你们是好了,我倒霉了。你们要的我做到了,咱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离我苏家远点,我也当从未见过你们。”   “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苏公子自己内心不也是很渴望吗?”那男子丝毫不为他这态度动怒,嘴角的弧度反倒上扬得更大了。   “小玩笑,您还是请吧,这一次就够我受的了,我苏岑惜命的很,不敢再沾染上这种小玩笑。”苏岑神色恨恨,又想到自家被捏在这群人手里的娘亲,愤然转过脸去不去看他。   那男人低低笑出声来,掀开马车的车帘一跃而出,在前头赶车的马车夫只觉得一道影子闪过,温顺的马突然就嘶鸣一声,差点没让马车翻了过去,这马车夫连忙控制住缰绳,等马儿被安抚下来,又慌忙又出声问在马车里的自家主子:“爷您没事吧,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掠过去惊了马?”   马车里头传出来的声音语气凉凉:“大概是被不知哪里来的畜生给惊着了,不用管了,继续赶路。”   这一小插曲裴清泓自然是无法知晓,苏岑把办报纸的事情这么抛下,工作交接得非常匆忙,又加上苏岑原先留下来的人脉,被裴清泓安排下来担任这工作的新人自然是受了不少的刁难。   好在小苏嘴甜又虚心求得了人,工部也没那么多的弯弯道道,用了个把月的功夫,这报纸的新负责人也勉勉强强地把事情重新弄上了轨道。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兰珉腿上的伤口结疤痊愈了,宫里头的那王太医经过潜心研究,也终于研究出一种无色无味的褪疤痕圣药,兰珉每日在宫里都会抹那药,那伤疤以很快地速度便淡起来。看在裴清泓眼里,也只以为是兰珉伤是不易留疤的体质。而太上皇是容易留疤的体质,这么多年,脸上伤痕依旧,这便又生生的造出来又一个两者的不同点。   那个侍女的事情裴清泓没有多过问,随着兰珉高兴就好,唯一比较好的是,经过了下药的那一遭,兰珉也不如以往那样抗拒他的亲近,裴清泓也多少能够猜出对方的心思,怕是每次想到那侍女就想着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软一点,也便软了手脚,任由他胡闹。   当然裴清泓也没有闹得太过,他这个人是极其讲究气氛的,再怎么说,第一次还是得让兰珉心甘情愿的好,他对那种强迫性质的欢爱没有什么兴趣。又想着将来的生活,便不愿意把第一次给弄僵,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机会来得这般快。   在苏岑离开的第三个月,也就是新年伊始,裴清泓休了年假,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窝在家里头陪爹娘妻子,也就是在这外头多待久一会,鼻子都能冻下来的天气,裴家却接到了一个不时很好的消息。裴清泓要作为使臣出事和岚国结盟的齐国,齐国与岚国差不多程度的强盛,和岚国之间隔着几个好几个小国。   岚国和齐国结盟共同与周国相抵抗,岚国的数位先帝中,便有好几个娶了齐国公主为妃的。那位惯有风流名的建隆帝后宫之中便有一位是齐国女。不过即使联姻过,这一层结盟的关系也仍旧说不上牢固。齐国于岚国而言,是极其有力的盟友,所以在对方提出一个看起来并不过分的要求时,岚国没有任何的理由去拒绝他们的要求。   岚国的皇室对先前派去的使臣十分的不满意,那位长袖善舞的使臣因为个性太过圆滑的缘故,在两国的邦交中并没有尽到一个使臣该有的作用。   岚国的新皇在使臣带来的锦帛中提到,希望这一次能够派更合适的人来,他早早听闻了贵国的工部尚书裴清泓的雅名,便想接着这一次的机会,邀请裴大人领略他大齐的秀丽风光,顺带着巩固一下两国邦交。   这个条件一提出来,见了这消息的太上皇周身便冷了下来,他倒没有不顾风度地乱砸花瓶古董,但那没了抑制的威严让趴在地上的使臣韦林浑身抖得越发厉害,他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几乎被这帝王威仪压得喘不过气来,双腿跪在地上,双手匍匐,以头戗地,连声呼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太上皇没有说话,他也只敢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去瞥这帝王面上的神情,还是站在太上皇的白面公公常秀替他解了这一场围:“陛下切莫为了这小事大动肝火,您的龙体最要紧,那大齐皇帝是因为心慕裴太傅风采才会提出如此要求,又不是要把咱们太傅捆了交过去。”   那韦林连声附和道:“公公说的是,那大齐皇帝年轻气盛,好奇心又重,裴大人的美名在大齐是广为流传,那大齐的公主也心仪裴大人,这齐国皇帝态度诚恳,无非是想见见咱们裴大人,裴大人这般聪慧,去大齐挫挫他们嚣张的气焰也好。”   韦林是两年多前出使的大齐,刚刚好经历了大齐的新老政权的更替,前任大齐皇帝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甚是温和,而那位新上任的年轻皇帝,对他这个使臣长时间冷眼以对,这不久前更是想着法子把他赶出来。挑了种种他的错处,就是为了把他换下来。   他这么一个胆小谨慎的人,在那种乱七八糟的环境下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容易么他,韦林为大齐新皇这喜新厌旧,不留情面的态度伤透了一颗心,不过在太上皇的面前他还是要斟酌着词句讲话,不能一味的抹黑大齐,免得到时候抹黑的事情揭穿了他就倒霉了。   裴清泓这个名字他也在齐国听过的,但并非是源于裴清泓美名远扬导致齐国的皇帝非要挖他来做谋士,而是因为那皇帝最疼爱的胞妹,齐国的宛平公主小时候扮成小侍从跟着使团一同出使了岚国,在有次遭遇危险的被一白衣青年所救,从此便一颗芳心暗许,只等他日她来大岚求那青年作的驸马。   可待她从矮矮的糯米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良人却早已娶妻,还娶的是个男人,这便教公主犯了相思病,这齐国的新皇特意的要求裴大人过来,不过是为了让公主慰藉相思之苦。   在韦林把事情说清楚之后,他迎来的是一个瓷杯和一声“滚!”那杯子砸到他的脑袋边,砸出来温热的血。韦林也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血,非常麻利地把自己团成一团,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当真就这么滚了出去。   常秀差点没憋住笑,但脸一侧过来,见着自家尊贵主子如墨一般黑的脸,那笑立马就憋了回去。   “陛下您可别听那韦林胡说八道,那宛平公主今年不过才十三岁,七年前齐国使臣出使咱们大岚,七年前这宛平公主是多大年纪,才六岁,六岁什么都不懂呢,哪能为了个救过她的男人害上了相思病。”   “孤知道。”韦林糊涂,不代表他糊涂,就算那公主真的看上了裴清泓,不代表裴清泓能够看上她。那叶氏院里多少绝色美女,各种类型的都有,宛平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可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莫说裴清泓不喜欢女人,便是喜欢,也不会至于看上她。   “那陛下如何打算?”   “便如那齐国所愿,派工部尚书裴清泓出访齐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一次,孤会亲自去。”      第68章 抵达齐国      “陛下!”常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他并不赞同这一个决定,不过做奴才的不能直接地反驳主子的决定。只得软言相劝到:“陛下您听老奴一句劝,大岚去齐国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跋山涉水的,您万金之躯怎么能吃这种苦头。更何况您要是离开那么长的时间,政务如何办才好?”   “孤没说要以太上皇的这个身份去,太上皇身体微恙,孤离开的这些日子,就把政事交由皇上处置了,他也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情该由他做了。”太叔澜不以为然,当年他在战场上什么苦没有吃过,而且齐国和岚国之间也算不得远,来回加上正常停留的一周时间,也不过只需月余,耽搁不了什么太重要的事。   “可是……”常秀仍旧不放心,还想接着劝阻,太叔澜却摆手阻断了他的话,“孤意已决,你无需再劝,好生做好份内之事。”太叔澜需要用到影卫的时候,这待在宫里的影卫是不处理政事的。影卫只是模仿了他的生活习惯和说话的语气声音,但没有他处理事情的才能。   太叔澜决定好了的事情,再劝也没什么用,说多了反而引得他厌恶,常秀将拂尘从右边换到左手,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又严肃了面容,恭敬地回了一声:“老奴知道!”   裴清泓出使齐国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除了裴清泓之外,他的男妻兰珉因为精通大齐风情的缘故,也在此次出使之列。   父母在,不远游。裴延和叶氏自然是不希望裴清泓远离家乡前往异国的,不过圣命难为,他们也只得让裴清泓去。   叶氏一惯性子要强,就没在小辈面前落泪过,这会眼圈红了,眼睛被泪水润湿得厉害,声音还有些哽咽:“这些东西都是你平时用的,你带在路上用,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到时候可别瘦得和木柴一般回来见我。”   裴清泓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叶氏派出来的装满货物的几辆车,面上的镇定冷静的神情都有些维持不住:“娘,我这是出使齐国,又不是去游玩,带上这些会拖慢了行程。而且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至于瘦成木柴。”   裴清泓作为使团的总代表,虽然有资格搞特殊化,但也不想高调成这样。在那里等候的使臣之一用粗犷的嗓音道:“叶夫人您尽管放心,我们绝对会照顾好裴大人,不会让裴大人消瘦的。”   站在边上的裴延额角的青筋也隐隐跳动,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一向是顺着妻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裴清泓好说歹说的,又磨蹭了一刻钟的时间,两方各退一步,那好几车的东西变成了一车,裴清泓和兰珉坐的马车还被塞了不少的吃食。   荣欣郡主递上来一个护身符:“这是妾身为小叔求的,一路顺风。”   裴清泓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点头的裴清逸,双手接过了那个装在荷包里的护身符:“那就谢过嫂嫂了。”   使团其他的人就等着裴清泓和兰珉呢,等到这地位特殊的夫妻两个上了车,使团的队伍便由缓到快开始动了起来。   裴清泓和兰珉的马车在队伍的最中间,马车里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一个坐在马车门帘的边上,一个坐在马车的里头。   这辆马车是叶氏坚持为两个人提供的,马车外壁朴实无华,内里却是非常的舒适。现在是春寒料峭的天气,马车里头还专门有安放暖炉的格子。又厚又绒的毯子铺满了整个马车壁,马车底下有暗格,隔开车夫和车子的车帘与马车窗上的也是用特殊的料子做的,不会轻易的被风吹开很是保暖。   裴清泓在这温暖如春的马车车内做了一会,额头上就冒汗,把外头披着的火鼠裘衣脱了下来,那个荣欣郡主送的护身符也被他搁在一边。   兰珉原本是捧着本解闷的杂书在看的,目光瞥到那个装着护身符的精致荷包时又忍不住开了口:“大嫂可真是有心,沐之有福了。”   “若是子珏能为我缝个荷包,那为夫才是真的有福了。”听兰珉这语气,他就瞬间懂了对方在上车之后和他置气是为了什么了。   荣欣郡主的情态虽然收敛的很好,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难免有不自觉流露感情的时候。娶了兰珉以后,几乎他在家里的时候几乎都是和兰珉待在一块的。兰珉性格细腻,自然不会不知道荣欣郡主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虽然两个人之间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裴清泓大多数时候更是有意避着她,但任谁知道自己丈夫的身边有这么一个爱慕者心里都不会高兴,更何况,因为荣欣是裴清泓大嫂,前者很多不越规矩的关心裴清泓都不能冷颜拒绝。   见兰珉有几分别扭的脸色,裴清泓却是轻笑出声:“子珏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太医还来了咱们裴府,大嫂她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被叶氏逼回来的裴清逸在府里每晚上都会进行造人大业,就是前几日朝廷来宣纸的时候,荣欣在边上突然了面色苍白地干呕起来。等请了几位大夫过来,都诊断荣欣郡主怀的是喜脉,得知有了孩子的荣欣脾气也收敛不少。   裴清泓看得很清楚,只要他不回应,对方就不会有那个胆子作出越距之事。现在荣欣有了孩子,将来应该也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这感情自然就淡了下来。   裴清泓挪了位置,移到兰珉的身边去:“说起来我也有事情问你,陛下送来的圣旨里,说你精通齐语,还通晓齐国风俗。这些为夫都啊知晓,陛下如何知道的。”   兰珉抬眼看他:“我通晓的并不只是齐语,这事情齐家的人都知道,当初沐之成婚轰动的很,我是什么底细,那位知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不愿意我来,我可听说那齐国的公主心慕夫君,甚是想要将你招为驸马呢。”   那回国的使臣韦林并不是那种守得住秘密的人,他回大岚没有多久,那位齐国公主的事情就在上流的圈子里流传开来。裴清泓作为当事人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一个流言。   他甚是无奈的笑了笑:“我既然娶了贤妻,又哪里会再尚什么公主。莫说那公主与我相差十岁,便是她再绝色在我眼里也及不上子珏半分。且不说流言是否属实,七年前那位公主不过六岁幼女,为夫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他的手握住了兰珉的手:“子珏能陪我共同前往齐国我自然心中欢喜,只是齐国此行多有凶险,子珏还需紧紧跟着为夫才是。”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兰珉就是个活脱脱的醋坛子,醋劲上来也不管那么多,他只能顺毛安抚。   不过这也是对方在乎自己的表现,只要对方不闹腾的厉害,他只觉得心中甜蜜,也愿意耐心哄他,不会觉得厌烦。   兰珉的手被他握着原本是准备抽回来的,但他轻轻动了一下,反而被握得更紧了,也干脆就放弃了任由裴清泓握着。   去齐国的路十分的顺利,虽然路上颠簸,但没有遭遇任何劫匪,那些占地面积小的可怜的几个小国也是非常轻易的就在裴清泓的队伍提供的文书上盖了章放了行,大约过十日的功夫,大岚派向齐国的队伍顺利的抵达了大齐接待来使的驿站。   大齐的街道比岚国来得要整洁恢宏,都城的人比大岚要少许多。裴清泓的队伍一抵达都城,便来了一位十分尊贵的拜访者,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传闻中对裴清泓芳心暗许的公主。   那位公主后头跟着的是两位娇美的侍女,她梳的是大齐都城流行的发势,她的面上蒙了面纱,只露出来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柔水明眸。   按照大岚的安排,兰珉只是作为翻译官和助裴清泓顺利完成这次来访的辅助对象,他的裴清泓妻子的身份并不为大齐人所知。   这些随行的使臣当然也不会傻到在传闻中爱慕裴大人的公主面前谈。因为男女有别,裴清泓和这位深受齐国新皇宠爱的公主是在使臣和侍卫的见证下,于驿站里头见的面。   公主的容貌无疑是出挑的,齐国的人普遍要比岚国高些,她的年纪虽小,但在岚国人看来,这公主已然长成,身形纤细修长,肌肤莹润如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裴清泓的目光却并没有在这位美人身上有多的停留,很自然的见了礼便和兰珉一块进了属于自己的暂时休息处。   跟在公主身边侍女显然不满意这异国来使的无礼,但她们质问的步伐被公主挡住了,她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直注视着前者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裴清泓心情却是越发沉重,只消一眼他就看出来对方对着他的含情脉脉不过是在作伪造可堂堂公主,又是何苦要以这种形式来捏造留言?      第69章 一场大局      裴清泓只觉得那公主的态度有些怪怪的,但在他进齐国皇宫见那位大齐新帝之前,一切都是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出任何乱子。   要对齐国新皇说的话要送的礼,都在来的路上整个使团都已商量妥当。裴清泓和那些使臣从驿站到进齐国的皇宫,一路上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便是进宫之后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朝见皇帝的时候,裴清泓大大方方地抬头打量那位天子的容貌。   坐在金銮殿上的大齐天子长着一张算不得俊美但十分英气的面孔。这位和裴清泓差不多年岁的皇帝骨架很粗,容貌只能算是中等,但贵在天庭饱满,鼻若悬胆,面容严肃,颇有皇家威仪。凭着那份贵气,生生的把整个人的品貌提升了一个档次。   虽然人是坐在金椅上,但从那笔直修长的一双腿,还是能够看出来他身量很长。裴清泓在见过礼之后目光便从齐国君主的面上,移到了那双被皇帝随意搁放在椅子上的手上。   那手并不像其他皇室人员一样因为养尊处优显得莹白如玉,因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那手肤色偏黑,虎口有厚厚的茧子。   在出使之前,裴清泓便就齐国的情况进行了多方面的调查。新帝拓跋岚有着个文雅的名字,性格却十分粗犷,他并非那种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皇子,比起工于心计,他更加擅长用拳头说话,这大齐的江山便是他踏踏实实踩着鲜血夺来的。   大部分的武者都是十分讨厌有人卖弄文才,说话咬文嚼字的。在这种人面前,裴清泓自然是尽力表现出自己爽朗的一面,说话行为绝对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拓跋岚说起话来也十分豪爽直接:“闻名不如见面,裴尚书果然和传闻中一般是人中豪杰。朕的皇妹一直对你心有仰慕之意,就不知裴尚书愿不愿意做我大齐的宛平驸马?”   裴清泓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补充:“当然。朕也知道,你已经娶妻,但这后院之事,没有个女子处理家事如何能行。宛平也和朕说了,愿意做个平妻,将你的妻子视作姐妹。虽说我大齐皇家的公主本是要嫁这天底下同样尊贵的人,但我这个兄长也不能太违背了妹妹的心意。等宛平嫁进大岚,你只要每年带她来看一看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够了,我大齐不强留,就不知道裴尚书意下如何?”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只是一个宠爱小妹的兄长放下骄傲,屈尊降贵的为自家的妹妹求亲,但同时他也贬低了裴清泓娶的妻子兰珉,话里行间都是对那个为人男妻的男人的轻蔑。甚至他连裴清泓也是没有太放在眼里,这与当初韦林带来的齐国君主手谕相差甚远。   裴清泓蹙起眉头,莫说他看不上那位出身高贵,“痴心一片”的宛平公主,就是他看上了,也有诸多的原因会让他选择拒绝这样的一场婚事。更何况,那公主并不是真的对他有情意,即使是平妻之位他也不想许给她他先是拍了拍站在身侧充当翻译的兰珉的手以示安抚,紧接着迈步向前回绝道:“宛平公主天资过人,敏慧大方,自是极好,但鄙人已然心有所属。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允诺这一生只娶一个,若是娶了公主,便是将自己的诺言置之脑后。君子一诺千金,恕裴某难以从命。”   兰珉听了他的这话面上的神色才舒缓些,又接着只字不差地用大齐语翻译了一遍。   齐国的百官便小声的议论起来,坐在上位的拓跋岚被当众驳了面子,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没有多作为难。直到几日之后,裴清泓和使臣团收拾东西离开。这一段时间内,包括大齐君主拓跋岚和他那位爱慕裴清泓的公主宛平在内,再没有人在他的面前再提那位宛平公主的事情。   比较不和常理的是,那传闻中对裴清泓痴心一片的宛平公主除了刚开始来了一次,后头都没有再出现过。驿馆里头的人等了许久,可惜这近一周的时间都没有再等来那位秀美的公主的俏丽身影。   与裴清泓同行的这一帮人,使臣团的副手顶替了原先韦林的位置,留在了大齐,这里有一部分人随着那位新的驻外大使被安排留在了大齐,另一部分则是随着裴清泓一同回岚国。   在得知裴清泓的车队已经离开大齐都城的城门之后,拓跋弘便摆了摆手,示意来汇报的人接着执行命令:“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下去做吧。”   “那裴清泓真真是好大的胆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让朕下不来台,若不是宛平喜欢他,朕才懒得管他是什么人物,他做了什么都与朕无关,宛平可是公主,能看上他是抬举了他!”这会的拓跋岚完全不复金銮殿上的君主模样,他的本性是暴躁且残忍的,因为崇尚武力,他对裴清泓那样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文官其实是十分瞧不起的。   站在拓跋岚身边的锥帽男子抬了抬遮住自己的面纱:“裴清泓的年纪都快够宛平公主的两倍了,要他真想娶个公主,大岚有的是公主等他娶,哪里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求娶宛平,他拒绝也是为了宛平好。”   拓跋岚仍旧是半信半疑:“那裴清泓真有这么厉害?朕看他不过只是一介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那一副勾女人的好皮囊,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   “裴清泓的父亲虽然是大岚的当朝左相,但他的升迁之路是靠自己他踏踏实实的走下来的。更何况他不仅是在一年前就成了大岚最年轻的工部尚书,近年来还成了大岚小皇帝的老师。他的家里,娘亲是岚国有名的大商人,兄长娶了郡主,做弟弟的又即将迎娶长公主,陛下还觉得这人不出色吗?”   拓跋岚啧啧地感叹了一番这少年英才,但还有个地方他不是太了解:“军师既然要想对付之这裴清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的。就为了宴请这些使臣,他可没少从自己的私人小金库拿钱,简直是让他肉疼。   那被他称作军师的桃花眼轻飘飘地瞥了他一会:“陛下说的可真是轻巧,若没有理由把这裴清泓从岚国引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对他动手。若是裴清泓能够有千里眼,便会知道这被拓跋岚称作军师的男人有着和送苏岑离开的人一模一样的桃花眼。若是这男人把遮住了容貌的面罩拿下,那就是和当初苏岑马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的容颜。   若是裴延能够在这也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有着桃花眼和动听嗓音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在他和那前朝接洽的地下室里见面的那个人。   “那便听军师的,朕出力,军师你出谋略。”拓跋岚虽然不是很喜欢那些叽叽歪歪的文人,但对这个军师却是十分信任倚重的,不仅是因为有着高强的武艺,更是因为他自己是在这位军师的出谋划策下才夺得了如今的皇位。   那桃花眼男子眸光潋滟,轻笑出声:“那微臣就等着陛下派出去的人给我好消息了,务必要在目标离开边境之前把人给处置好。”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裴清泓心里的不安一直在扩大,从他抵达大齐的时候那种违和感就一直存在,直到他离开大齐,那种不安感也没有减轻半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的让他的眼皮跳得厉害。   坐在马车里的兰珉手轻轻的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头,疑声道:“你的眼睛怎么跳得这般厉害?”他和裴清泓独处一室,自然很容易就能看清对方眼睛的不正常,他起初还以为是裴清泓正对着他送秋波呢,但想了想,裴清泓根本不可能是那种人,他在观察了一阵之后,只得出了裴清泓眼皮抽筋的结论。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裴清泓是两只眼睛的眼皮一直在挑,摆明了是有事情要发生。但面对兰珉的关切,裴清泓还是勉强扯出来一个比较像样的笑容,宽慰道:“没什么,咱们这也快抵达交界处,不至于太倒霉的。”   这就是父母健在的好处,只要他的爹娘在,多大的事情感觉都有人分担抗走,所以裴清泓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大岚了。   先前驾驶马车将裴清泓和兰珉送到大齐的车夫因为生了病,只得把自己的差事交给好友去安排。回去的时候,是另一个人担任了新的车夫。面目老实忠厚,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容易让放心的老实人。   车子在齐国通往岚国平缓地前进了一大段路,却突然就停了下来。马车夫的安静让裴清泓察觉到了外头的不对劲,听到外头的打斗的动静,裴清泓直接把马车的帘子给扯了下来。   一拉开帘子,裴清泓就有些后悔了,映在他眼里的是极其混乱的打斗场面,一批灰衣人和那些保护他的侍卫做着极其激烈的斗争。刀剑泛着金属的冷光,刀光剑影得晃得裴清泓大脑瞬间恍惚。   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剑绕过那些人直接往裴清泓刺来,兰珉连忙身上拽了他一把,让那个穷凶极恶且厚颜无耻的歹徒一下子扑了个空。兰珉一边挥舞着从某个战败者身上扒下来的长剑,一只手把裴清泓重新拉上了马车,然后一脚踢了个兵器过去:“前头有我护着你,你快些把那东西捡起来!”      第70章 两人落单      裴清泓也顾不得想那么兰珉为何有这么俊的身手,他很快抄起来地上的兵器和这些刺客打了起来,他并不想杀生,不过来者不善,招招对着他们的要害下手,为了保命,裴清泓的出手也变得狠辣起来。   这群人的数量算不得上,大约有近三百人,在逼近马车的时候,就被忠心耿耿的护卫干掉一批,裴清泓的队伍里头,虽然人数也不少,但好些都是没有战斗能力的文官,没有躲在马车里当鹌鹑就不错了,出来也大部分都是尖叫添乱,还不如安分地待在那里。   不过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显然是没有打算放过这些官员的打算,虽然绝大多数人是围着裴清泓和兰珉这边打,但还有少部分直接就对着那些马车里的官员射箭,箭羽穿破马车壁显然射到没了一些看不清楚情况的官员,鲜红的血都溅上了白色的车窗窗幔。   战况更加的激烈,唯一好的地方是这一群刺客刀刃之上并没有沾染什么毒药,这种时刻,那些负责保护裴清泓的裴家影卫也参战进来,这随行的军士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能打的(负责保护太上皇安全的影卫就是易容化妆被安插在这群保护使臣的兵士中间,有影卫的出现,两边一时间僵持不下。   不过不幸的是,那些能够打的虽然一开始就紧紧地围住裴清泓和兰珉搭乘的这一辆马车在战斗,可敌人数量实在是太多,在长久的拉锯战后,背贴着背对敌,随着两方人马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在裴清泓和兰珉身边的那些影卫差不多都死了,其他被挤出圈子外头的人则是被那些恶徒给牵绊住,这群人穿的是那种粗布衣裳,脸都没有遮起来,显然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要么把他们这群人杀光,要么自己全部死掉。   对方用命在搏,裴清泓这边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在战斗,他和兰珉两个人的小圈子在不断的缩小,明晃晃的刀刃把两个人几乎包围起来,裴清泓配合着自己的男妻在这群人的包围圈里撕开一个小豁口,他们顺着那个小豁口一路往后头退。   回来的时候,因为人少了一部分,赶路的速度比先前反而快了不少。这会使臣团实际上已经行驶到了一个小国和岚国的边境之处,这小国和岚国算是友好邦交,但是和齐国的感情却不算好。要是使臣团死在这个小国,那岚国和这个国度肯定关系肯定要崩,得利者是谁显而易见。   这个国度的人因为气候的缘故普遍比较矮的,但这三百多人里,高个子占了绝大多数。再联想一下齐国的情况,即使这些人穿的是这个小国人的服饰,但究竟是哪个国家派过来的人还不一定。   这群人埋伏的地方虽然离边境很近了,但是贵在有林有山,是个埋伏和隐匿尸体的好地方。这邻近他们马车的山林处的树木长得尤为的茂盛,也不知道这地下的埋了多少枉死的枯骨。   就这么被步步紧逼,裴清泓和兰珉已经被这一圈人逼到了山崖边上,裴清泓向来惜命,谨慎二字是刻在骨子里,自上一世的记忆苏醒以来,他也没有过什么自己是主角,跳崖不会死反而会有奇遇这个定律他不能保证在自己身上有效。   但在凭借着良好的视力瞥到了下面的一抹绿色和一抹银色的波光,在包围圈越来越小,而这群杀手有一个已经举起了弓箭的情况下,他扭过头来对着兰珉:“你信不信我,敢不敢赌一把?”   兰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了他一个字:“敢!”   裴清泓在战斗中一直紧绷着的俊脸露出些许笑意,从荷包里不知抓了什么东西,就直接往周围的包围圈一撒,然后紧紧拉着兰珉的手,纵身往下头一跳。   穿着一国服饰的杀手们在粉末袭击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了眼,他们往山崖底下一看:老深的深渊,早就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的影子,几个弓箭手对着下头没有目标的放了几支冷箭。   见主子已经跳了下去,本来有所顾忌的影卫们在外圈开始以命相搏,只能在暗处放冷箭的一些属于太上皇的影卫也统统都冒了出来,原本站了上风的杀手们开始节节败退。在大半个时辰之后,被杀得丢盔卸甲,剩下几个为了不被活捉,十分有技巧地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倒地自尽了。   在敌人尽数嘱咐之后,影卫们开始了营救,有人拿着使臣团的文书赶去边境寻求救援,有了那些安营扎寨在这里的兵卫的帮助,营救的活动变得没有那么难度高了。   裴清泓这边剩下的人也不多,不该出现的影卫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便隐匿起来,顺着小路往下,试着在山底找到自己的主子。那些侍卫和官员把希望都放在了护卫和那些人。这群人的想法很简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那自然是最后的,要是能打捞到尸体,虽然肯定会受到迁怒,但总比什么都不带回去的好。   这群人是知道裴清泓身份的,他们倒没有太把裴清泓的那个男妻太放在心上,但裴清泓他们是一定得找到的。   被他们疯狂寻找的两夫妻此刻的情况算不上好也算不得糟糕,裴清泓选择从山崖上跳下也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山下那什么劳子的奇遇,他只是用自己勘测地形多年的眼睛估量了一下地势,又算好两个人下来的角度,根据质量的问题找好缓冲物,又冲着那棵横在山崖间的大树和底下水比较深的潭水才毅然跳下来。   当然这数据计算在他脑海里过一遍的速度非常的短,情况紧急他也没有什么时间来和兰珉解释,好在对方足够信任他,也足够配合,在他洒出那从马车里头拿出来的一瓶子药粉后,他就借着这个机会拉着兰珉一路踩了下去,山体为他们的下落做了缓冲,那颗并不粗的树木也没有撑多久,而是在两个成年男人大力的冲击下生生的折断,在完美的担任了缓冲物以后,又做了寒潭上两个人的一根浮木。   有了山体、树木和潭水的缓冲,裴清泓和兰珉虽然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但两个人所幸都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手臂和小腿处多有摩擦,流了一点血,并不算碍事。   裴清泓的水性非常好,兰珉虽然不会凫水,但是个十分乖巧的被施救者,裴清泓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就把对方从山崖上头拉了上来,唯一比较不好的是,那个潭水是寒潭,这种天气又是春寒料峭之际,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全部打湿,在风中那么一吹,分分钟患上伤寒的节奏。   裴清泓身上的衣服浸泡了潭水特别的重,兰珉也和他情况差不多。两个人在这山崖下头找了个无人的山洞,底下除了一堆不知道什么年头的灰就是一两具枯骨。这山壁又陡又滑,怕是有掉落来的幸存者在山底下活生生的被耗死在这里。   两个人把那死人的骨头捡了骨往山洞深处黑黝黝的地方丢了过去,裴清泓在灰烬里头发现了打火石,把身上这身湿透的衣服给脱了,又顶着寒风在外头找了些干的柴火,兰珉犹豫了一会,想着这山下没旁人,也脱得很是单薄,只剩了湿但是薄薄的亵衣跟着裴清泓后头一块捡那干的木柴。当然他暗地有用内力在蒸干自己身上的衣物,衣服干得比裴清泓要快。   这山崖底下因为有寒潭的缘故,湿气很重,两个人找到身上的亵衣都干掉了,可以拿来烧的干木柴也只找到了一小部分。   “行了,就先找这一些,咱们先回去吧,再在这里待久了要生病的。”裴清泓又摘了些潭水边上的长着的野果子,兰珉点了点头,抱着一堆裴清泓说可以用的比较湿的木头紧跟在他的后头进了山洞。   山底下的风倒是不大,可就是温度有点太低了,裴清泓拿着件湿的厚衣服挡住了山洞,用那打火石生了火,又和着兰珉一块把简单的木架给做了起来。也不知道先前掉下来的倒霉蛋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他在灰烬里头竟然还找到了磨好的那种简易石具,做这个木头架子也没有花太大的力气。   等着火生起来,湿衣服也在火上烤着,裴清泓这才开始关注两个人身上的擦伤,比较明显的伤口他就撕了件薄薄的衣服,拿来包扎,那种很小的伤口已经在寒潭中清洗过了,不管也罢。   两个人穿着薄薄的亵衣围着火堆坐着,裴清泓向着兰珉那么挪了一点:“凑在一块比较暖和些。”等着身上总算是暖和起来,裴清泓总算是开了口:“我不曾知道,子珏还有这般好的武艺。”      第71章 崖底生活      裴清泓问的随意,兰珉也答得随意:“在进裴家之前,我也不知晓沐之有这般好武艺。在兰家,我总得有个保住自己的手段。”   方才的打斗中兰珉的武功也算不上特别出色,只是找找都极其狠辣,专门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裴清泓看了他一眼,又用了根小树枝插了个红红的野果子,架在火上烤,兰珉则往里头又添了一根较粗的干木头,火一下熊熊的烧了起来,上头的架着的湿衣服也开始冒出白烟。   裴清泓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这衣服拧干,那被蒸发出来的水也不至于把火堆给打湿。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一会,还是裴清泓先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也不知道那群人要什么时候找到我们,这里头两具枯骨,也不知道在这山下待了多久。”   “应该不会太长的时间。”兰珉落下山崖之后的表现一直十分淡定,影卫的本事他还是十分相信的,而且方才跳崖的时候,要不是顾忌着他们两个,那群剩下的刺客肯定会被尽数诛伏。虽然这山崖陡峭,但凭着那些影卫的本事,最多一旬他们就能被救出去。   “希望如此。”裴清泓呼了一口气,虽然靠着火堆,但是因为身上太单薄还是觉得冷,他搓了搓手,手中一直翻动着那果子,突然就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差点没把那果子掉到火里头。   兰珉伸手接住那个掉落的果子,又刚好和裴清泓的手碰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手交握一会,那个熟透的果子这下真的掉在了火堆里。   “可惜了。”裴清泓有些惋惜的看了那一小撮火焰,只好拿了个果子重新烤。这一回是兰珉往他的身边凑了凑,“好像我也有些冷。”   等到果子烤好了,裴清泓先递过去给兰珉,:“你在车上的时候也没有吃点东西垫肚子,这个你先吃吧。”这野果是裴清泓在书上看到过的,没有毒性,生吃比较酸涩,烤熟了会比较好吃。他专心的接着烤第二个,兰珉等果子没那么烫了,小小心翼翼地把红果剥掉外皮,露出里头雪白的果肉,香气立马就溢满了整个山洞。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又耗了不少的体力,裴清泓腹中的馋虫也被勾起,虽然他面上克制得极好,但是他的肚子很不争气,竟是咕咕的叫了起来。   青年秀美的面容上立马染上薄红,从耳根处直接蔓延到脸部,裴清泓侧过脸去,人自己的头发尽量的遮住脸,免得自己的窘态暴露人前。两根白玉一般的手指夹着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果子递到了他的嘴前。   裴清泓低下头咬了一口,嘴唇很自然的就含住了那一小节手指,兰珉的脸立马像是被传染了一样,马上就变得通红。他慌忙把手指抽了出来,半个果子还露在裴清泓嘴的外面,最后两个人分吃了那些果子,衣服也差不多烤干,两个人架在火上的衣服也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烘干,两个人并排躺在一处,比较厚的衣服,一件垫在地上,另一件盖在两个人的身上。又往那火堆里添了几根极其耐烧的柴火,裴清泓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山洞内的温度很低,但两个人凑一块的时候,还算是暖和。寻找的人因为晚上的风险太大,就直接在山崖边上扎了帐篷,等着第二天天一亮就试着能不能安全地登下去把两个人给带回来。   兴许是因为太累了,当天夜里裴清泓睡得比较沉,第二日阳光透过那挂在外头的衣物照进山洞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然而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张布满潮红的脸,裴清泓伸出手探向对方的额头,果然是滚烫一片。   兰珉的身子骨比不得他,这是在寒潭里头泡的时间长了导致的伤寒,可惜这山下也没有什么药。裴清泓只能到外头去,用大的叶子盛了寒潭里的水来给兰珉物理降温。   发高烧的兰珉显得很不安稳,一会喊热,一会又喊冷,裴清泓等着他脑袋上的温度降了那么一些,又把底下垫着的衣服给人穿上,又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搂在自己怀里用他的体温帮着兰珉捂出汗来。   在把人拉起来的时候,兰珉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说话听起来鼻音很重:“我难受。”   生病的人大概都比较脆弱,好在裴清泓以前照顾弟弟和哥哥的时候有经验,很是自然地调整了姿势,声音温柔地哄到:“你这是发热了,生病了肯定难受,等着烧退下去了就没事了。”   或许是他的怀抱特别温暖,两个人坐的又是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兰珉只觉得安心,头靠在裴清泓的怀里又闭着眼睛继续休息。   差不多自己的腿都做麻了,裴清泓这才小心翼翼的把人给放下来,准备出去找点东西来吃,他刚动了动自己发麻的腿,睡得好好的兰珉立马就醒了,还牢牢的扯住了裴清泓的手,用一种固执的表情看着他,“你不能走。”   裴清泓有些无奈,但对待病人,他语气依旧耐心温柔:“只是在外头找点吃的东西,不然到时候咱们两个都没力气还怎么爬上去?”   他是想的很清楚,虽然这山崖很陡峭,但总归要试一试的,不能只是傻乎乎的待在原地来等人营救。兰珉还是拉住他的手,眼神倔强得很。裴清泓又是做了再三的保证,哄了老半天,才总算是让对方松了手。   裴清泓走出山洞的时候带着几分笑意摇了摇头,这照顾病人权当是情趣了,难得看到自家男妻表现得这么脆弱的样子,虽然脾气有点大,但是还算是比较可爱的。不过生病的时间太长了也不好,他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尽快地好起来。   回去的时候,裴清泓带回来了可以充作调料的一种草,一条肥美的鲜鱼还有一些比较干的木柴,他让兰珉靠在火堆边上的一个石块上休息,自己又拿了山洞里比较锋利的石器在外头简单处理了那条鱼的内脏。   鱼被拿回来烤的刚开始还是带着很浓的鱼腥味的,兰珉生着病,闻到这味道腹中更是觉得恶心,不过他隐忍得很好,也没有说什么任性的话,等着裴清泓把那条鱼的表面烤的开始泛着香气,他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可惜这里没有别的工具,不然这鱼做了汤会更加鲜美。”裴清泓拨了一半的鱼肉到兰珉的跟前,补充了一句,“这里没有很多的调料,我的手艺也算不得好,子珏还得将就下。”   “不将就,鱼很好吃。”兰珉接过那鱼,很是斯文的咬了一口,然后夸赞道。实际上他这个时候嘴巴里特别的苦,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不过既然是裴清泓在这种环境下特地弄来的鱼,又亲手烤的即使是不好吃他也会说好吃的。   “好吃就好。”裴清泓咬了一口另外半条鱼,把有些甜丝丝的鲜嫩鱼肉嚼了嚼咽了下去,“本来今天我想去看看路的,不过你生病了,就等你病好了再去,咱们还没有那么着急。”着急的是那群找他们两个找的嘴角都起了老大燎泡的官员兵士。   因为兰珉身体的缘故,两个人自然又是紧紧的睡在一块,为了让兰珉能够尽快从发烧的状态中走出来,两个人是赤身裸体的贴在一块。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裴清泓下意识地就是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对方的额头,然后面上的神情舒缓下来——兰珉的体温变得正常了。   然而他的脑袋还没离开,兰珉就睁开了眼,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在这种情况下非常自然的,两人的嘴唇也紧紧的贴在了一块。   当然因为兰珉不想把病传给裴清泓的缘故,压在兰珉身上的裴清泓没能把对方的牙关撬开。但这仍旧算得上一个十分缠绵的吻,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人的感情更是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突飞猛进,裴清泓虽然还不到那种看什么都会看成桃心的地步,但也深刻的意识到两个人应该算是到了热恋期。   既然动了情,那自然会产生欲望,裴清泓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还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和心系之人待在一块,晚上又是紧紧的贴在一起,裴清泓没有反应才叫奇怪。   他有反应,兰珉底下那物也不是个摆设,两人在这山洞里头睡了好几日,难免就会擦枪走火的时候。有的时候什么都做了,就差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了,兰珉原本的下意识的抵抗,也在裴清泓眼神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而且他发现一个事实,他的身体甚至是一点都不会抗拒裴清泓的触碰,理智和感情在他的脑海里头不断的做着拉锯战,原本牢牢占据优势的一边开始一点点的往天平上头偏,每一次的一点退让,终于在两个人待在山洞的第七日的时候,兰珉松了一回口。      第72章 回到京城      掉下来的第二日,兰珉的烧就退的差不多了,也自然能够和裴清泓一块出去找出路,寒潭周围都绕了一圈,这潭水的四周都是山,他们甚至试着走到山洞里头去,不过在手上的火把熄了之后,两个人又只能无功而返的往回走。   第三日仍旧是围着这么个不大的地方打转,当然收获也还是有的,比如发现了一些新的可以吃的东西,打磨了一个新的石器,也找到了一根比较粗的藤蔓,裴裴清泓拉扯了一下那绿藤,这力度应该能够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顺着藤蔓往上头看,在百来米的地方看到了藤蔓的根部,又抬头望了一下上头,山顶隐匿在云端中,一眼望不到头。   他叹了口气松开了那了那根藤蔓,朝着站在一边看他的兰珉摇了摇头:“这个不行,咱们再往别处看看。”他虽然有点轻功,但还没有到飞檐走壁的地步,最多也就是爬个比较高的树,那藤蔓离山顶太高了些。   两个人都是能够静得下来的那种类型,在这山下待了好几天也仍旧没有因此心浮气躁焦灼不安。在这山底下,他们两个渴了就将就着喝这寒潭中的水,饿了便吃果子还有一些野菜还有从湖中捞起来的烤鱼,晚上的时候窝在山洞里头一块睡,两个大男人的体温都比较高,身体能够扛得住,虽然条件清苦了一些,但也勉强能够过得去。   等到在这山下待了五日,他们甚至找到了一处被隐藏的极好的泉眼,腾腾的冒着热气,只可惜只能容纳下一个人,两个人在第六日的时候轮流痛快地洗了个澡,因为在池子里泡了好一会,那日晚上两个人都睡得特别的舒服,次日也就是第七日的时候寒潭的水面都结了冰。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大概是正午时分,原本天空还有些许阳光。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大朵乌云就飘过来了,天没多久就灰蒙蒙的一片,温度算不得特别的冷,裴清泓原以为要下雨,拉了兰珉的手就往洞口赶。   等到进了山洞好一会,还是没有听到雨声,裴清泓便从火堆边上起了身,掀开了充当帘子的衣裳,这一掀开来,冷风就飕飕地往山洞里头刮,他站得太久,山洞中生的火都几乎要被吹熄,兰珉拨弄了一下火堆的灰,往里头添了些许柴禾,放下手边的东西找到裴清泓的跟前来:“怎么站得这般久?”   裴清泓稍稍转过脸来,把手里的衣服搁下来,又把视线重新移向了山洞,他口中喃喃道:“下雪了。”   在岚国的时候,京都一年到头都难看到一场血,先前他们进山洞的时候,天空就开始下了雪,现在更是如鹅毛一般飘飘洒洒,原本还有几分绿意的地方已经堆上了白白的雪,干枯的树枝上也绽开了一朵朵六角形的花朵,真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朵万朵梨花开。   “确实很美。”兰珉也接了一朵雪花,漂亮的六角形在手心融化成雪水,带来一阵凉意,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的不是手掌心的雪花,而是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的裴清泓。   “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吧,咱们两个单独待在这山下看,倒是别有一番意境。”裴清泓转过脸来微微一笑,笑容衬着着雪景,熠熠生辉。   兰珉本来想说些什么,见到这笑便忘了先前自己说的话,最后只是用鼻音哼出一个字:“嗯”。   在裴清泓的提议下,两个人冒着雪缓缓的围着那深潭的周围走,在兰珉差点跌一跤后,两个人的手就紧紧的拉在了一块,裴清泓看路比较仔细,兰珉大部分时候则是抬起头扬着下巴看周围的风景。在瞥到某处的时候,他的眸光一亮,把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指向前方的某一出:“沐之看那个!”   “你小心一点。”裴清泓揽了一下对方的腰,确定兰珉不会跌倒后才把视线移向兰珉手指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寒潭的缘故,这山下的树木不是很多,而且大部分都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有一棵却例外,虽然它的身上也落了雪,可它的身上更吸引人的却是上头点点绽放的红梅。   “梅花竟然开了呢。”明明昨儿个过来的时候还是只有花骨朵,裴清泓松开兰珉的手向前两步,踮起脚尖来折了上头开的最好的一枝梅花。   男儿膝下有黄金,岚国也并无下跪表情意的传统,裴清泓撩了衣袍,身体重心下降蹲了下来,他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兰珉的脸,一枝梅花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凑到兰珉的跟前:“折花相送,只得君一人心。”   兰珉低下头凝望着裴清泓的脸,伸出手接过了那花枝。就在这花枝被接过之后,裴清泓便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因为他的腿有些麻,竟是直直地向兰珉那边倒了下去,兰珉用那只没有拿着花枝的手去接裴清泓,结果没接住,裴清泓便顺着自己倒下的方向直接把人给压了下去。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那种缠绵的情意里,裴清泓的唇便与对方同样柔软的唇瓣纠缠在了一起,兴许是这气氛太好,得了准许的裴清泓便再进一步,在银枪抵达洞口的时候,他用那种极其渴望的眼神,再一次征求了兰珉的意见。   被压在雪地上乌发披散的青年眉眼间更添了一分艳色,他的唇未张,原本拒绝的话竟是在这一次没有说出口,沉默也就是不反对,裴清泓心下大喜,终是箭矢离弦,正中靶心。   在这梅花树下胡闹了一阵子,白雪之上又落下红梅点点,待到雪停,裴清泓才心满意足地把兰珉从地上捞起来,带到那处温泉眼进行基本的清洁工作。   裴清泓虽然是放纵了一回,可也没有太过孟浪,那处也只是稍稍红肿,晚上他把防护工作做的严实,兰珉也没有发烧。   在第八日的时候,山洞外头的地面已经被积雪覆盖,小的冰柱从树上掉落下来,砸到松软的雪上也是寂静无声。   外头一直静悄悄的,可就在裴清泓刚喜好脸的时候,山洞在就突然响起来久违的人声。   “裴大人!”“裴夫人!”……寻找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一两个是他比较熟悉的人声。裴清泓把熟睡中的兰珉唤了起来,十分快速地用手给兰珉束了发,这才把山洞上用来挡风的衣物扯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裴清泓弯腰从山洞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来寻他们的人。   下来的人就四五个,十分惊喜地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手都冻成了萝卜,面上却很惊喜:“大人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我们找了七日才找到了平安下来的路,咱们待会就可以上去了。”   裴清泓点了点头,又看向兰珉:“先让子珏上去,我随后。”   借这些人开辟的一条暂时山路,兰珉和裴清泓先后回到了山崖之上,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要再好。   那群人见他们两个一上来就开始各种嘘寒问暖,又把早就准备好的烈酒递给裴清泓和兰珉御寒,两个人上了搁着暖炉的马车。   先是在边疆之境舒舒服服的泡了热水澡,又好好的享受了一顿美食,这才和那些忐忐忑忑等了他们两个八日的使臣一块重新上路。   这一处境便是到了岚国的领地内,因为先前损失了一些护着使臣团的士兵,裴清泓便和另一位使臣挑选了一些边军给补上,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人数反倒比先前来时还多了百来个。   那枝梅花也被他们带了上来,被松脂封在那种人工的琥珀里,被放在盒子里头由他们带着回裴府去。   裴清泓思家心切,又顾虑着兰珉是初次,路上条件艰苦,他也就没有再胡闹,在马车里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还很是体贴地小声询问:“你那个地方,有没有很疼?”   “啊?”兰珉还在为自己那天的默认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真心是冲动,但回忆起来的时候,竟然会不后悔,就因为思绪复杂,他到坐上马车的这段时间老是发呆,等到反应过来,他的面容上不自觉就染上薄红,回话都有些结巴:“没,没有很疼。”说完这个他就低下头去看书,像是不敢再看裴清泓的脸。   裴清泓也不再提醒他把书给拿倒的事实,只是默默地看着兰珉后者后觉地把书重新放正,免得两个人再尴尬。   使臣团在岚国境内也相对平和,并没有再发生刺杀之事。又经过了七日的奔波,队伍抵达了京城。   等着过了城门,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官又来敲裴清泓的马车,请求他的请示。   裴清泓沉吟片刻,开口道:“就现在这样,先进宫通报吧,在回家之前,众位使臣需进宫面圣。”      第73章 你别忘了      “进宫?这个时间段,打扰了陛下的休息不大好吧?”兰珉出声询问。   裴清泓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这个时辰,陛下无需用膳,进宫刚刚好。”像是怕兰珉不懂,他还特地的解释了几句,“使臣团先回宫面圣是规矩,不过时间也不会耽搁很久。”   兰珉往马车里挪了挪:“我也要去?”   裴清泓把马车帘子放了下来,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也是使臣的一员,而且还是陛下钦点的,自然得去,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忍着点,等见完了咱们就回去。”   他往兰珉底下又塞了个软软的坐垫,这才吩咐外头的马夫接着赶路。使臣团经过了照行的检查便被放行,进到皇宫里之后,负责通报的侍卫传达了宫里那两位的旨意,太上皇已然歇着了,能够见使臣团的便只有皇帝陛下。   裴清泓倒没有什么反应,那几个随行的大臣却嘀嘀咕咕的不大满意:“若是上皇没有空闲的话,那我们几个就改日再来吧。”这是赤裸裸的看不起小皇帝了。   另外几个圆滑的老臣没说话,作为使臣的领头人物,裴清泓冷眼扫了他们一眼:“那就请为我们带路了。若是几位大人不愿意的话,就在此掉头归家休息。”那几个人讪讪的对视了一眼,慌忙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咱们是一块的使臣团,大人都不会去,哪有我们先回去的道理。”   兰珉懒洋洋靠在车璧上一言不发,小皇帝就待在御书房,原本是站在那里等的,结果一听了通报,便急忙转过身来迎接,在裴清泓行大礼之前他先把人给扶了起来:“太傅大人无需行此大礼。”   见这君臣融洽的模样,站在后头的一些使臣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有了计量。有这么多人在,即使是皇帝有心想和裴清泓说些什么也不好说,按照规矩裴清泓把这一次出行的事情做了详细的汇报,又命人把齐国新帝签订的合约书给呈了上来。   裴清泓弯下腰双手将那合约送上:“陛下亲鉴,此次微臣不辱使命。”这份合约是他按照当时太上皇所表达的意思拟定的,谈的时候顺利得有些他的出乎意料,导致他在签合约之前还再三的检查推敲了那一份合约,就免得自己这边出什么漏子,但事实就是,那份合约的条件非常明显的有利于大岚的。   太叔越接过那合约大致的扫了一眼,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爱卿此次出行有大功,理应大赏。薛城!”   “奴才在。”薛城便捧了一卷没写过字的明黄卷绸和毛笔上来,移步上前。小皇帝显得非常的大方,除了爵位之外,黄金白银珍珠丝绸赏赐得毫不手软。当初太上皇赏赐裴清泓的的是侯爷之位,他要是再想往上提拔人,就一定得经过三公六部的批准,但是即使是这些人批准对着裴清泓的时候,小皇帝笑若春风,对着这其余大臣,太叔越就显得极其的冷淡,当下是亲疏立分。   等着这一帮使臣团出去了,御书房的门便被重新关上,除了薛城以外的所有宫人都被他下令出了御书房。门一关上,太上皇脸上的笑就没了,薛城把他手里那支拿着的笔接了过来在砚台上放好。   在私下里他还是比较习惯叫自己以前对太叔越的称呼:“殿下的方才不是说要好好的看一看裴太傅娶的那位男夫人吗,可奴才觉着您好像不大待见那位兰先生。”   薛城不提还好,他一提出来,太叔越的脸色更黑了:“你别提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朕看着他就心里烦躁,兴许是他和皇叔面容有几分相似。”   薛城却是笑出来:“您还别说,奴回想一下,他和那位看起来有五成的相似呢。”他心里多少还是猜到了太叔越不高兴的原因,随着小皇帝的长大,这偌大的皇宫里属于他的眼线也不少,先前那些大臣说的那些话,这位主子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这些日子,太叔澜的放权让太叔越的日子过得舒坦不少,但是那些大臣的话,无疑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脑袋上还悬着一把随时能够落下来的利刃。在这些大臣的眼里,他还是那个傀儡皇帝。太叔越尝到了这个位置的好处,便更加对太上皇生出不满之心。因为对太叔澜不喜,见到模样和太叔澜相似的兰珉他自然是喜欢不起来。   太叔越幽幽叹了口气:“大伴,你说,朕是想着皇叔最好这么一病不起是不是不好。朕也就随便这么说说,这个江山还得靠着皇叔守着呢,真的离了他,朕也不能守住这江山。”   他学的东西越多,看事情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那么的片面。虽然无数出生过就让太叔澜这么死了的念头,但最后衡量一番却发现他更应该的是祈祷自家这位皇叔能够活得再久一点。   太上皇并无子嗣,要是真的死了,那肯定没有个什么太上皇的后人来和他争抢皇位。可就算太上皇真的死了又如何,要是没了他压着,且不说章氏这外戚尾大不掉,就光是对大岚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们他就应付不过来。   太上皇手里攥着的那些权力着实让他眼红,但那些东西失了主人,却不能保证到他手里来,要是成了旁人的助力,他这条小命还不一定能保住。太叔越惜命,在这件事情上还真的不敢赌。   薛城摇了摇头:“殿下言重了,您才是这大岚名正言顺的天子,即使现在有人拿捏住,该是您的就还会是你的。只是您真的决定和那位合作了吗,奴才斗胆,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实在是大的很。”   太叔越瞥了他一眼:“你先前不是还说,他们可以信任吗,这会儿怎么改口了?”   薛城尴尬的笑了笑:“是奴才糊涂了,一时想不清楚,陛下想要怎么做,尽管做便是。”   太上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也退下去吧,朕想休息。”   薛城诺了一声,便退下去顺带着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等他行至自己住处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的一个宫女突然就把手里的珠子散落了一地,她慌忙低下来捡珠子,而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就传到薛城耳朵里:“你可是心软了?”   薛城后知后觉才反应这是入密传音,停下脚步来,同样传音回去:“没有。”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就好,等事情成了,主上会考虑保住那小皇帝一条命的。你在这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咱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就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那一天。”   “我知道,薛家的命都系在我的身上,薛城自不敢忘。”又停了一会,他便走远了,而原本慢慢捡珠子的宫女也飞快地把珠子给拾了起来。   太上皇既然是歇息了,裴清泓自然是不会蠢到用这种小事来打扰他,他带着那赏赐了一大堆金银珠宝的圣旨回了府,迎接他又是十分盛大的一场接风洗尘宴。   尽管只是离开了不到两个月,但裴府中还是有不小的变化。就比如以前老往外头的跑的裴清逸现在被勒令在家里陪伴孕妇,而裴清麟则被宫里派过来的老嬷嬷教导做驸马的规矩。   荣欣的变化就更大了,他走的时候荣欣郡主的小腹还很平坦,现在已然微微凸起。而且先前荣欣喜欢穿的都是些能够凸显苗条身材的紧身衣裳,现在她身上的衣服都很宽松,也都是些素色的衣服,远远不如以前艳丽。   不仅是打扮,对方在神态上也有很大的变化,面容比以往柔和了许多,教裴清泓不由感叹为人母的威力。因为荣欣郡主的变化太大,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要长一些,结果作为嫂子的荣欣刚打了声招呼,兰珉就抢在他回话前开口了:”沐之不是说回来之后要好好的吃一顿的吗,咱们快些过去吧,别辜负了爹娘的一片心意。”   兰珉作为他的妻子,他自然是不能为了做嫂子的去下他的面子,裴清泓也只得尴尬的笑笑,说了声谢嫂子就被兰珉拉过去在属于他们两个的位置上坐下。那道封赏的圣旨也随着那些送赏赐来的队伍一同被管家安排去了库房处。   皇帝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对其他的人家来说是极大的一笔财富,但在叶氏的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这家宅之事都是有叶氏管的,裴延从来不过问,知道是些圣上御赐的财物之后又夸了裴清泓几句,等到众人都入了座,宣布了开席,他这才开腔说话。   “今儿个这宴席,一个是为了沐之能够出使齐国平安回来,另一件事就是为了让大家见见我这新收的学生,新科榜眼——乔安然。”   裴清泓往兰珉的碗里夹了几筷子对方爱吃的菜,这才停箸抬眼来看裴延口中的新学生,没曾想,这一眼却叫他看愣住了。      第74章 心生怀疑      他看了看那名唤乔安然的后辈,又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亲爹裴延,两个人的容貌轮廓简直是怎么看怎么相像。   他在这两个人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裴延看着那乔安然的时候目光十分和蔼,但说是看非常看好的小辈也没有什么不对。乔安然的姿态就更加正常了,当然还是有一点儿不正常的,虽然看他的目光倒是比看自家父亲还崇敬些。   他的目光在乔安然的身上停留的有够久,坐在对面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对上他的眼神竟是有些羞涩的底下头去,裴清泓还没说话呢,就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给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兰珉,后者端坐在椅子上头,极其斯文认真的在那里用膳。   叶氏看这个场景,便夹了些清淡的菜到长媳的碗里:“这个对双身子的人好,你多吃些。”荣欣温声细语的说了声“谢谢娘亲。”   叶氏这次看了坐在那里不怎么动筷的几个人一眼:“别愣着了,喜欢什么自己夹啊,难不成要和荣欣一般等娘给你们夹。乔榜眼也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你自己家,随意就好。”   “谢谢师娘。”那乔安然甜甜的喊了一句,众人便开始埋头用膳,只是偶尔裴清泓抬头会无意间和这新晋的榜眼对上,后者回回都十分羞涩的低下头去,搞得他心里头倒是怪怪的,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   等到用了晚膳,裴清泓和兰珉一块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这次两个人总算是能够舒舒服服的在一个池子里休息,好歹也是开过荤的人了,自然就不像当初没尝过肉味的人那么能忍受吃素的日子,接着温泉的大好环境,裴清泓便凑过去给人按摩,然后手从肩头一直滑到浸在温泉中脖子以下的部分。   这一次兰珉反手抓住了他那不安分的手,他的语气可不像他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方才那位乔榜眼看着你的样子倒是挺熟的,沐之倒不如去和那位年轻的榜眼多联络下感情,我瞧着他对你很是仰慕。”   “你说什么呢。”裴清泓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的下巴抵在兰珉光裸的肩头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兰珉的脸颊上,“我只是觉得这位新科榜眼实在是面熟的很,只是我确实未曾见过他,方才发觉他与父亲很有几分相似,也就多看了几眼。”   裴清泓这么一提,兰珉也就回忆了一下,他的注意力方才全都放在了自家夫君和那位青年才俊的互动下,现在想来,那人和裴延还真有几分相似。因为岁月的打磨,裴延和昔日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的,那乔安然和现在的裴延不过五分的相似,和过去的裴延却足足有七八分相似。   “说起来,三弟和爹都没有他那么相似。”兰珉若有所思的提了这么一句,裴清泓却笑出声来,“弟弟那是爹看着出生的,兴许只是长得像而已,这天底下,容貌相似却完全没有关系的虽然不是特别多,可也算不得少见。   他那只被兰珉握住的手就放在对方的腰部,另一只搭在兰珉肩头的手滑至水下,言语中多了几分暧昧,”咱们做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就不说这不相干的人了。”   等到温泉池子里头有是一阵的浪花翻滚,裴清泓也就心满意足地上了池子穿好衣物,。不过他刚和兰珉回了自己的卧房准备好好休息,裴延那边的贴身小厮就过来给他传话了:“二少爷,相爷让小的找您过去。”   兰珉站在他的身后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爹找沐之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那小厮摇了摇头:“回二郎君,这个小的就不是很清楚了,那位乔大人也在,老爷好像是说让二少爷见见他。”   兰珉看着裴清泓的面容便有些微妙了,裴清泓伸手给他翻了翻衣领,脸也不转地对小厮道:“你先出去吧,记得带上们,我换身衣服再随你过去。”见这种外客自然是不能穿得这么随意的。   那小厮退了出去,留下兰珉和裴清泓夫夫两个。为了避免兰珉多想,裴清泓又解释了两句:“父亲看起来很喜爱那位乔榜眼,想来是让我多多提携,将来裴家也能够多个助力。”   兰珉看着他把盘扣扣好,语气平静道:“这个我知道,你就放心过去,不过回来晚了,我可不会等你。”   裴清泓对镜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应该不会太晚的,你头发还未干,等头发干了我尚未归的话,就不用等我了。”走的时候,他还习惯性的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晚安吻。   等着他到了目的地,裴延和乔安然两个正谈论的热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着自家父亲看着乔安然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好像是过于慈爱了些。明明是刚认下的学生,却是一副安然如此出色,我很为他骄傲的样子。   等裴延一见着他,立马就十分热情地向他介绍乔安然:“沐之过来,这可算是你义弟,乔安然,字子瑜,安然的天赋很高,不过就是在官场上稍欠了些圆滑,你是义兄,多带着他些。”   裴延兴致勃勃,裴清泓作为儿子也不好扫他的面子,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爹先前不是说学生,怎么突然成了义子,这认义子也不算是小事,娘可知道?”   他这么一说话。面皮薄又年轻的乔安然慌忙开口了:“这个,这个是老师他方才一时兴起,做不得数的,晚辈没有攀附裴家的意思,裴大人您请千万不要介意。”   对裴延他是非常尊敬的,能够被裴延收为学生他也十分惊喜,但比起裴延,他其实更想做的是裴清泓的弟子,不仅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裴清泓受到过恩惠,更是因为对方的学识和为人都是他的榜样。虽然裴清泓年轻,但他作为一个刚步入官场的新人,是完全不敢和前者相提并论的。   和崇拜的大人成为义兄弟什么的,听上去十分美好,不过要是被误会自己是那个刷了手段攀高枝的就不好了。尽管他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受左相裴延的青睐,尽管他是新科榜眼,但相爷府既没有适龄的女儿要出嫁,也不会缺他这种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做学生,其他的人他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是上赶着做裴左相的学生的。虽然他见裴延的时候也是觉得这位长辈十分亲切,并不像其他学子口中那般令人畏惧,但是认义子这事情还是太过了些。   裴清泓打量了他一番,原本他先入为主对乔安然是有些成见的,毕竟裴延做出这种不和常理的事情的时候极少,他要找原因也只能从乔安然身上入手。但现在看来,乔安然态度完全没有什么问题,说不做义子的神态也十分真诚而非作伪。   他沉吟道:“乔贤弟也别这么说,家父想认你为义子必然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我非长辈,自然不会阻拦父亲的决定,若是娘亲允了,乔贤弟不嫌弃的话,这义兄我也是当定了的。”   “不嫌弃不嫌弃。”乔安然慌忙开口,等着裴延又说了几句打开局面的话,他又定了定心神,开始虚心地请教裴清泓一些官场上的问题。年纪轻轻就能考上榜眼的乔安然也当着没有让裴清泓失望,虽然他出身寒门,对官场那一套没有那么通透,也不是天生就长袖善舞之人,但性子够活,脑子也够灵敏,比起他那总是调皮捣蛋的三弟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哥都要强几分。   不过想到裴清麟,裴清泓又问了一句:“说起来,三弟和子瑜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子瑜贤弟年龄几何?”   乔安然显然没有什么防备,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生辰给报了,和裴清麟是同一年的生日,只是不同月份,日子也不同。裴清泓稍松一口气,态度更是亲近几分:“那接下来,我给你讲讲这个……”   裴延见着二人相谈融洽,眼中浮现满意之色。等两个人谈完,时间已是不早,在裴延的挽留下,乔安然留宿裴府,住在裴府用来招待外客的西厢房。   等裴清泓回去的时候,屋内的烛火已然熄了,他也没点灯,就着从窗棂洒进来的淡淡的月光换下了身上的衣服,但蹑手蹑脚地上了床。不过兰珉却显然没有睡着,等他躺好就轻声问了一句:“谈什么呢,这么长的时间?”   裴清泓在锦被中摸索到兰珉的手:“父亲让我替他指指路,便谈久了些,我方才又去了趟娘亲那问了些问题,回来就晚了。说起来明日还得早朝呢,时间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第75章 不能动他      次日裴清泓上朝的时候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离京后京城发生的具体情况,对太上皇正常来上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原本太上皇对外声称身体微恙,结果事情一压就压了好些时日,很多折子都给了三公六部批阅,还有不少重要的折子都流到了小皇帝太叔越那里处置。   然后在太上皇微恙期,太医诊断太上皇其实身体倍儿棒一点毛病没有的消息就从宫里头流出来。   没病却不来上朝,这不是摆明了要给小皇帝立威吗?文武百官就开始揣摩太上皇的用意,先前他们还以为这是太上皇在试探,但在太上皇维持了一个多月这样的状态后,大臣们就猜测太上皇是不是有了放权的打算,。   兴许小皇帝真的是太上皇和太后的私生子呢,那将来这天下还不就是小皇帝的。流言越传越离谱,加上不断有人润色,倒最后还搞得和真的一样,不过这流言也就仅仅在京城圈子里传,暂时还没有传到民间去。   因为流言传得太厉害,到最后,这流言蜚语甚至是传到了小皇帝耳朵里,他在某次去章太后那里请安时,见私下无人,有些犹豫的问出了声:“母后是否真的与皇叔有苟且之情,他们说朕是皇叔的孩子。”   小皇帝的脸色不好看,章太后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她啪得一下就摔掉了自己手上的佛珠,厉声道:“陛下这是在怀疑哀家的清白吗?若哀家正与太上皇有苟且之事,又拿需要这般提心吊胆;若我儿真是太上皇之子,他又何苦这般对待我们母子二人?哀家昔日和你说的那些话,看来皇儿全都当成了耳边风。”   太叔越还有几分稚嫩的面皮有点红,他争辩道:“母后说的话儿臣都记得,儿臣没有!”   太后一脸的痛心疾首,话语更是像一把吧,巴掌扇到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没有当成耳旁风还是没有跑过来胡乱往你母后身上泼脏水?哀家曾经多少次和皇儿讲过,太上皇是杀父弑兄的反贼,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他与我们母子二人势不两立!对付自己的父亲那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母亲难道还会去教你对付你的亲生父亲吗?”   太叔越显得很是羞愧,他也知道这流言着实荒谬,不过外头传得实在是有鼻子有眼的,他也就是一念之差,才会跑过来和太后验证。   见小皇帝如此,太后心中更是得意,但是没有在表面上显出来,板起了一张年轻却雍容华贵的面孔,语重心长道:“陛下今后可千万不要像今天这般莽撞了,母后不是旁人,自然不会害你,要是换作了他人,指不定转眼就把陛下给出卖了。”   至于出卖给谁,两个人心知肚明,太后章氏没有说,也没有必要提出来。   小皇帝沉默半晌:“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最近太叔越难得对她有这么柔顺的姿态,章氏又借机敲打了一番自己这个自以为翅膀硬了不那么听话的儿子。太叔越也因为这一次的谈话,越发肯定了自己不可能是太上皇的孩子,就算是因爱生恨什么的,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皇叔能够看得上章氏。   流言太上皇没有刻意去抑制,小皇帝得了好处,就更加不会去阻止,当然他也时刻关注着流言的走向,一旦话题往太上皇是为了他这个与长嫂偷情来的孽种才杀凶又退位上拐,他立马控制舆论,让不好的苗头被掐死在摇篮里。   因为以为小皇帝是太上皇心中属意的接班人,以前对小皇帝看不上眼的官员这些日子以来也恭敬了不少,有些甚至开始急着抱大腿的。   结果太上皇一上朝这群人就傻眼了,明明态度还是恶劣得很嘛,叔侄之间分明是水火不容,就算是他们想欺骗自己这只是太上皇给小皇帝的历练都不行,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太上皇是真的对小皇帝不喜,而且还比一个多月前态度更不好了,那群提前站队的都觉得整个人要不好了,生怕自己被太上皇抓了小辫子,从京都发配到地方去。   裴清泓带领使臣团为大岚做出贡献自然又被表彰,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那些大臣看裴清泓的目光复杂极了,他们夹在皇帝和太上皇之前小心翼翼的,可这位年纪轻轻的裴大人,从小官做到工部尚书,在成了最年轻的尚书后又成了大岚历代最年轻的太傅,甚至是成了建国后最年轻的非袭爵的异姓侯。   当初裴延年纪轻轻能够做到当朝左相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可谁想到他的次子升迁的速度比他还夸张,虽然裴清泓娶了个不能生孩子的男妻,可事业上的成功是他们永远难以望其项背的。   裴清泓对待这样的表扬倒是十分淡然,主要是他已经习惯了,而且这种奖励比起升官封侯实在不算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等着回了工部,裴清泓的那些属下看他的目光就更加的崇敬了,便是那些仍旧看裴清泓不顺眼老油条也绝对不敢在面上私下说裴清泓的坏话,后者超越他们太多,连嫉妒都显得可笑无力。   关于报纸的事情,小苏自己做得很不错了,裴清泓又拿了水车梯田的图纸和荆州的地势山脉图出来,他准备从工部调个看好的人到荆州去,先让人把业绩做了上来才好给人升职。   这种明降暗升锻炼人的机会裴清泓交待给了平时承担了大部分工部工作的副手栗布,小皇帝太叔越在秋季狩猎的表现着实让他心寒,自那次回来之后他就恢复了原先的态度,把自己弄得忙一点,更有理由不去教授那些他本不应该教的东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危机覆盖在美好的表象正悄悄的伸出自己狰狞的爪牙。而有些被刻意隐瞒的事实则在阴差阳错中露出它本来面目。   如果可能的话,裴清泓宁愿自个没有发现过,但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好奇责任还有感情的驱使容不得他不去顺着那露出的一角把整个幕布给解开,即使这事实足够残酷,也足够得让人难以承受。   在裴清泓的事业回归正常轨道之际,作为太上皇的太叔越的在宫里头也渐渐的开始收网,先帝也就是他的兄长元睿帝原本的妃嫔要么是做了陪葬,要么就是因为育有子嗣在宫里头孤独终老。   章太后是这群女人里最幸运的一个,儿子成了皇帝,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执掌凤印统帅后宫,虽然没有男人的滋润,可是在手中的权力仍旧能够让她保持那一份年轻美丽。   其他的女子因为替先皇生了个女儿得以在宫内留下来,也被封了太妃上了皇家玉牒,不过她们没有实际的权力,多数只能在这宫里吃斋念佛,盼着嫁出去的女儿能够偶尔来看看,这些人算是太叔澜放置不用的废子,不会造成阻碍,也起不到太大的助力。   在榆阳长公主出嫁的前一个月,便是小皇帝的封后大典,皇后王氏系王将军王子阳之女,为了让这门婚事更加的门当户对,小皇帝在太上皇身体微恙的日子里将王子阳连升了三级,放了更多的实权在王子阳手上,他也因此有了更大的助力。   太叔越对自己未来的皇后王氏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他对王氏代表的利益和爱女如命的王子阳十分的看中,他害怕自己的婚事会被太上皇搅乱,又有些担心章太后会因为对王氏不满拖他的后腿,对这一场婚事,他极其忐忑紧张又有几分欣喜。   在太上皇的寝宫里,只是作为贴身伺候太上皇的公公常秀却并没有太把小皇帝的这些小心思放在眼里,自家主子的谋划他多少有点参与,虽然不知道太上皇掌控的全部计划,但小皇帝显然不具有什么威胁,也不会成为他未来需要效忠的主子,根本不值得一提。   太上皇真正关心的,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应该关心的。在给太叔澜整理衣冠的时候,常秀就貌似不经意地问起:“奴才方才想到些事情,还请主子准许,奴才也就斗胆问一句。”   “说。”和裴清泓出使回来之后太叔越的性格越发的喜怒无常,暴怒起来比以往残忍得多,但温和起来又极其的温柔,和兰府里那个温柔和煦的兰公子没什么区别,现在显然是他心情不错的时候。   “您先前不是说,要在裴府里找很重要的东西,可是离您进裴府都快一年了,这么来回奔波,奴才看着都心疼,就斗胆问一句,您要找的东西,找着了没?”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   常秀慌忙以头抢地:“奴才不敢!”   “东西自然是找着了,裴府的事情我不希望有更多人过问。不过有句话你要记住,只要裴府不反,裴清泓在这个世上一日,孤就一日不会动裴府。”   被两个人议论的裴清泓正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他和兰珉也不是能够在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d一起的,就比如今儿个是他的休沐日,但兰珉还得照常去书局做自己的差事。   他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兰珉不在胆子就变大的白毛毛呼得一下就蹿上了自家主子的床,肉乎乎的猫肉垫踩在裴清泓的脸上,硬生生的把裴清泓从睡梦中给弄醒。   脾气十分好的裴清泓却是有起床气的,被白毛毛这么一闹,从床上起来搭上件褂子就开始逮猫,那白色的一团灵活得一闪,直接就从柜子的一个缝隙钻了进去,被养得和雪团一样的白猫直接把先前架在柜子中的盒子给撞了下来,一个小木匣子就掉在了裴清泓的面前。      第76章 掉马甲了      就是一愣神的工夫,白毛毛就喵喵叫着跑开来,裴清泓追了一半,起床气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陡然生出和猫计较很掉份的感觉,便顿下步子来不再追究打扰了自个清梦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定神才发现卧室里的东西被弹跳力很不错破坏力很强的白毛毛撞得掉了不少,这猫也是识货的,那些珍贵易碎的古董花瓶之类的都好好的搁置在桌上,散落一地的都是些不值钱或者是没那么容易坏的东西。   他一向不喜欢下人碰自己比较常用的东西,也就无奈地笑了笑,认命的弯腰收拾地上的物品,屋子里的摆设裴清泓还是记得很清楚,其他的东西都按照他记忆里摆的位置重新放好,那个多出来的小木匣子被他搁到了最后才捡起来。   捧在他手里的木匣子做工很精巧,通体是纯黑色,质地润泽,纹理自然,分量极沉,是上好的水沉香雕刻而成。叶氏和裴延未曾给过他这样的小匣子,想必这是属于兰珉的物什。   小木匣子也就巴掌大,在手里的分量却非常重,裴清泓原本想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却发现上头上别了把做工极其精巧的雕花银锁。他便准备把匣子放下来,结果目光触及锁头处一个小小的雕花印记,又是心念一动。   那上头分明是宫里东西才会有的印记,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年,宫里的赏赐在库房里头也堆积了不少,而如今库房的钥匙在兰珉那管着,对方要取个东西用着,也没有必要每次都要告知。   裴清泓又把玩了那小匣子一会,这个时候就听得有鸟翅膀扑棱的声音,原来是院中裴清麟送给他的那只猎隼被白毛毛招惹了,作为凶残的鸟类,它并不害怕这么一只小小的猫。   被惊动了的猎隼张开巨大的翅膀,一个气势汹汹的俯冲就直接把白毛毛给叼了起来,就听得喵喵的惨叫,那只猎隼就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庭院冲进裴清泓的房间,又直接从打开的窗子飞了出去。   裴清麟给他养出来的这只猎隼还是很有分寸,这种做也不是第一次了,裴清泓把窗子打下来,结果就在窗棂处发现了一把银制的钥匙,是猎隼风一样得掠出去的时候惨叫的白毛毛松了爪子掉下来的。   钥匙的样式很简单,但刚好能够开那个小匣子,裴清泓把钥匙插进小银锁,啪嗒一声,小匣子就打开了。里头放的东西不多,一块月光石做的玉,是他送的生辰礼物,几片风干的瓣莲兰花的花瓣,一小截已然枯萎风干的红梅,还有一枚四四方方的翡翠印章。   在看到前几样东西的时候裴清泓的嘴角还是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但在看到那枚印章上刻着的字的时候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在皇宫里勤奋处理这阵子积压的政务的太上皇右眼皮突然就猛烈的跳起来,他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来为太上皇诊脉的太医表示:“陛下这是用眼过度引起的身体不适,陛下心系江山社稷,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民间一直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不过作为一国君主,太叔澜对这种说法并不相信,要真那么相信鬼神之说,他早就在午夜梦回之际被自己下令处死的人化作的厉鬼索命而死了。在太医用熟练的手法给他按摩了一二之后,他的右眼皮也不再跳得那么厉害了,太叔澜也就没有太把这个小细节放在心上。   就是在批阅奏折之后需要盖章的时候,负责盖章的公公遇到了一个小难题:“陛下,您平常用的私人印章上次拿走了这次没有带过来,是否能够用另一枚和田玉印章代替?”   太叔澜这才想起来那个章子,之前他和裴清泓出使大齐,顺带着就把那枚印章锁在他用来放东西的小匣子里了。不过钥匙和匣子他是分开放的,而且放在十分隐秘的地方,除非是大清扫,根本不可能把东西给翻出来。   裴清泓也并不是那一种会去翻箱倒柜的人,就是找到了小匣子看到锁了也不至于想方设法的打开里头的东西看。因为去拿反而显得刻意还麻烦,他也就点了点头示意宫人拿了备用的章子来盖。   等处理完积压的政务,太叔澜出去的时候已经不算晚,等他到书局换了身份出去,负责书局管理的掌柜就借着给兰珉训话的身份把人带至隐蔽处汇报:“主子,今儿个二公子来过了。”   裴清泓曾经陪着兰珉来过书局,这书局的掌柜是认得裴清泓的,作为兰珉的夫君,这位年轻俊秀的裴大人是他重视对象名单上的头一位。   兰珉挑了挑眉:“沐之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您那个时候不是不在吗,小的便对二公子说您在内阁整理新的书,然后带着他进了内阁见了影七。”   影卫就是为了应对这一种突发情况的,所以即使兰珉不需要像之前没有工作的时候特地和影卫换身份易容出府,在他作为太上皇待在宫里的时候,影卫扮的假的兰珉还是会待在书局做事以混淆视听。   兰珉皱了皱眉:“把影七唤来。”   “诺!属下这就喊他下来。”掌柜的便打开两个人单间的门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小尹,快下来,我有事找你。”   在太上皇出现的同时就迅速改头换面的影七便蹭蹭蹭的从楼梯上下来,顺带着关上了单间的门。   影七在书局是默默无闻的杂工,真实的模样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相普通,单眼皮小眼睛,鼻子边上还有两三点雀斑,属于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长相。不过他有一把清朗的好嗓音,模仿起兰家公子的嗓音的时候真假难分。   在见到太上皇的时候他立马就行了标准的死士礼,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主人。   兰珉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他左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声音听起来冰冷得近乎参考:“把你和裴家二公子相处的具体情节说出来,他说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和眼神变化一个都不要给孤漏掉!”   等影七详详细细地把事情叙述完毕,兰珉方松了一口气,回裴府的路上他特地停下来给裴清泓带了一份他爱吃的点心。   裴清泓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个冷静至极,抽丝剥茧一般推理出对方这样做的原因,以一种镇静又略带讽刺的口吻在阐述着对方对他的欺瞒,又是怎么把他当傻子一样玩弄股掌之间的。   但是另一个声音又试图以情动之,同样是以严密的逻辑来推断,但另一个声音是在替兰珉说话,让他来理解对方的苦衷。毕竟对方在很多细节上的体现都表明了对方并不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的,不然堂堂太上皇,何必以真身臣服于他。   一旦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就能够轻易的从几个细节辨别出他和其他人的不同,裴清泓还是能够肯定每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是同一个人,也能在几句话的试探中轻易的分出来在书局工作的那个人和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兰珉的不同。   而且以兰珉表现的占有欲来看,对方也根本不能够忍受他和代替品待在一块,哪怕那个代替品是对他完全没有感情的影卫。   这两种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吵得厉害,裴清泓握住印章的手也越发的用力,他用的力气太大,印章的棱角直接就划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珠顺着玉质印章的一角滴滴答答的跌落下来,在椅子下头的白色羊毛地毯上染上点点红梅。   被猎隼放过的白毛毛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能够体会到主人的心情不好,自个爬到小窝里盖上篮子的盖子,乖乖巧巧的一声也不吭。   裴清泓也无暇顾及白毛毛的心情,他有些痛苦得压了压自己的额角,最后脑海里吵得厉害的两个声音终于汇聚成了一个,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他素来对那种在感情拖泥带水之人没什么好感的,更是厌恶旁人来骗他。轮到他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自己往日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因为裴清泓的要求,屋子内没有和往日一般点上灯,兰珉从外头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裴清泓不在,结果一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伸手点了灯。屋内一亮起了,坐在椅子上的裴清泓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俊秀的青年腰杆挺得笔直,只是头低着,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兰珉自然也注意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顺着地上的点点的红色,他的目光移到了裴清泓的手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拿了搁在矮柜上的药箱,伸手去捉裴清泓那只往下滴着血的手,口中几分疑惑几分嗔怪:“怎么不小心受了伤?”   裴清泓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原本有心清朗的嗓音变得沙哑:“这么点伤,不碍事。”   在下意识解释完后,他又顿了会,缓慢地站起身来。他把那只紧握成拳的手徐徐摊开,那枚染了血的印章静悄悄的躺在他的手心上,尽管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但他的声音中还是充满了愤慨:“陛下既然有心捉弄微臣,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第77章 好好谈谈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裴清泓把那枚印章狠狠的掷到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手再次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在表情平静下来之后,裴清泓抬起脚从对方的身边准备离开。   兰珉的声音有几分艰涩:“你去哪?”   裴清泓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平静道:“我去书房,为陛下写份东西。““我不准。”染了鲜血的印章在地上摔破了一个角,但没有人去理会他。   被兰珉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裴清泓的眼睫微垂,往边上挪了挪还是要离开。   兰珉的声音多了几分冷硬:“孤不准!”   裴清泓便停下了脚步:“陛下这是拿皇威压微臣?”   兰珉语气柔和下来:“你明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留下。”   裴清泓便坐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是怎么知道孤的身份,就凭一枚印章?”说了第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就算这一次能有理由圆过去,也迟早也揭开,还不如现在摊牌来的好些。   裴清泓还是止不住面露讽刺之意:“有很多的地方陛下做得不够干净,先前只是不注意,回想联系起来自然能够肯定。说实话,得出结论的时候我,不,微臣也是惊讶的很,陛下真是有闲心竟然纡尊降贵的扮成个兰府书生进我裴家大门。”   青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握成拳的手又捏得紧了紧:“孤不是为了裴家才进的裴府,兰珉是我,太上皇也是我。”   裴清泓面露些许疑惑之色,兰珉便接着往下讲:“兰府家主的妹妹,确确实实是我的娘亲,而我的父亲,便是当年的建隆帝。我在宫中的时候在兰府中的是影卫,在我嫁进兰府之后,与你相处的也一直是我。从身份上来讲,我未曾瞒你。”   裴清泓闭了闭眼,因为情绪太重的缘故,声音显得沙哑压抑,他一字一句念得极重:“你可曾记得,在你对我说新婚之夜下药一事的那个晚上,我在入睡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兰珉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只这一句便教他把话重新咽回肚子里,他沉默半晌,十分艰难地把话说出了口:“你说过,莫要骗你。”   “莫要骗我。”裴清泓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无波无浪,听起来很是平静,只是这句话放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讽刺至极。   兰珉也是沉默,他来回变换身份,虽然和对方在一起的是他,但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确实说了很多的谎,而那个关于新婚之夜的解释,原本就是一个谎言。   裴清泓见他沉默,也不多言,再次起了身,走到屋内放着的一个沙盘模型边上。那是他特地从自己工作的地方搬出来的,用沙堆砌起来的宫廷楼阁每一处都十分的华美,花了他好几日的精力。   就着烛火的光,他伸手只轻轻一推,那华美的建筑就轰然倒塌,徒留一盘散沙:“陛下与微臣的感情便是如同这沙楼,感情建立在虚假的欺骗之上,轻轻一推,再美的事物也瞬间化作虚无。”   裴清泓也做了无数次的内心挣扎,很多的细节让他难以去否认感情的存在,但身份一开始就是欺骗,对方又在相处的时候撒了无数次的谎。他很难让自己不去想,会不会那些甜蜜的相处也只是一个欺骗,是对方有意的引导。他也很难让自己不带着恶意去揣测兰珉做这些的用意,他花的那些心思,倾注的每一份心意,对方表现出欢喜内心却在讽刺。   兰珉看着他:“你现在心情很乱,才会说出这种胡话。我们可以慢慢谈,谈清楚了,你也就想明白了。”   裴清泓长呼了一口气:“微臣刚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心情确实很乱,但就在陛下回来之前不久,微臣已经想通了,陛下是陛下,兰珉是兰珉,我可以接受兰家的公子作为我的妻子,无论他的身世坎坷受过多少伤害,却不能够接受我的妻子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为什么不可以,你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吗?我不会把作为太上皇的那一面带到裴府来,你的妻子可以永远是兰珉。”因为愤怒的缘故,兰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尖锐。   裴清泓的眸光又暗淡几分,眼里带了显而易见的失望:“陛下是在欺骗自己,还是让微臣欺骗自己?事实都摆在面前,陛下又何必勉强自己,勉强微臣。”   裴清泓觉得对方简直是脑子不清楚了,两个身份是一个人他也并非不能接受,如果说,太上皇以兰珉的身份进入裴家,他不会对对方做出任何失礼之处,只要不是让他献身,做对裴家不利之事,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听话,对方想做什么他也会配合。   他想起自己前世看过的故事,有身价百万千万的富翁为了寻求真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苦逼的身份,结果找到了不嫌弃他清贫的真爱,结果在富翁说出真相之后,女友却坚决和他分手。多少人觉得不理解,但当事人却很清楚,因为感情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之上,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欺骗。   他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一样的,虽然在兰珉口中,太叔澜和兰珉本就是一个人,可在全天下的眼中,他的妻子兰珉和太上皇就是两个人,兰家公子能够下嫁给裴清泓,太上皇下嫁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兰家公子清雅知礼,虽然对待恶人时不手软,但心里始终存有善意,太上皇高高在上,天赋卓绝,他欣赏甚至是敬佩,但并不会对之动心。两个人表现出的是两副面孔,他又哪能肯定哪个是对方的真性情真面孔,让他再自我欺骗下去根本就不可能。   兰珉的声音带了几分危险,原本清雅的面孔也染上了几分阴郁:“你觉得那些都是假的?还是说……”   裴清泓打断了他的话:“假不假的事情,我们先不讨论,微臣斗胆问陛下一个问题,当初您答应嫁进来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既然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和兰府的二公子是同一个人,裴家提出的婚事,陛下也可以拒绝吧。不用说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起嫁为人妻,悔婚受到的非议会小得多吧,裴家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兰珉哑然,他当然不可能给出一个让裴清泓信服的理由。   见他沉默,裴清泓又接着道:“你要说,那咱们就一件件的摊开来讲,当初画像的事情,你说是兰依依把画像送进来的。这个是真,还是假?”   “这事情,自然是真的。”兰珉这话说的还是很有底气,但是对挽回这一段关系并没有多少用处。   “那在我宣布和兰府公子兰珉的婚事时呢?陛下应该知道了这一件事吧,就算是不知道,我相信作为太上皇的你也绝对能够轻易的把这婚事毁掉。”大权在握,把小皇帝牢牢控制住的太上皇要是连这么点本事都没有,那说出去都能教人笑掉大牙。在他手中拿到那一张画像,到他教人去兰府求娶,再到最后的迎娶,这中间多少过程对方都可以毁了这一婚事,便是没毁,太上皇也完全可以教影卫来代替他嫁过来。   “兰依依当初被捉奸在床,想必也是陛下的手笔?”   “这一点当时我和你解释了,若是她不犯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毁了她的名节,那药,本就是她准备的。”兰珉的语气有点冲,他已经在尽量的压抑,可是裴清泓的话语,让他总觉得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一旦想到这些,他的冷静理智就消失无踪。   裴清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又问了之前相处的一些细节,这一次兰珉也没有多做隐瞒,对方问多少,他就如实的答多少。   差不多谈了小半个时辰,裴清泓面上的那种愤怒也渐渐消失,等到最后,他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要问的问题,我已经全然问完了。即使陛下今天在这里对臣说的是假话,臣也会把它们都当成真的。”   “你想明白了?”兰珉还是隐隐不安,他费了那么多的唇舌,也完全不觉得裴清泓这是要谅解他的态度。而且裴清泓一口一个微臣,叫的他心里越发的不舒服。   裴清泓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来一封未封口的信,坦然道:“臣想明白了,臣感激陛下屈尊降贵下嫁到裴府,但裴家不过是小庙,供不起陛下这么一尊大佛。若是陛下真的对臣有感情。今儿个就请你接受我这一份和离书,放过我吧。”   休书是因为做妻子的犯了大错,不管是冲着感情还是兰珉另一个身份,他都不可能写休书。那和离书上写的都是偏向兰珉的内容,拿了这一份和离书,兰珉得到也只会是同情而不是非议。在谈话之前,他就把这玩意写好了,而在问完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但兰珉压根就没有看里头情真意切的内容,他当着裴清泓的面,就把那封和离书给撕了粉碎:“裴沐之,和离,你痴心妄想!”      第78章 冷战模式      裴清泓扫了一眼,散了一地的碎纸片:“撕了,我可以在写。”   兰珉看着他:“你写一封,我便撕一封。”   “那臣若是写休书呢?”裴清泓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敢!”这两个字几乎是触动了兰珉的逆鳞,他竭力平复的情绪顿时波涛汹涌,一下子被勾起火来。   裴清泓却是极为平静的接了一句:“臣确实不敢,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现在天也不早,明儿个臣还需早朝。寒舍简陋,就委屈陛下要在这度过一晚上了。”   说完这几句,裴清泓便去收拾自己床上的枕头,直接拿了自己换洗的衣服出了门。   他的这态度,兰珉有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要是真的和裴清泓发火,或许对方会温温顺顺的全部照做,但是那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的那样。   在裴清泓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兰珉原本是想拦他,在看到对方面上的神情又缩回了手,沉默地站在那里一直注视着裴清泓离开。   在对方出门之后,他又跟出门去,一直目视着对方把书房的大门给关上,在裴清泓整个人都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后,他还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重新回了两个人的卧房。   裴清泓出门的时候,脚步只是顿了一顿,始终没有回一次头。当天晚上兰珉一个人睡在那张床上,意料之内,他整宿都合不上眼。   裴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裴清泓就这么搬出去一晚上,那边叶氏就知道了。不过她也只以为次子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完全没有想到两夫妻闹不和方面去。   她一直以来是不大喜欢这个男儿媳的,与对方的性格无关,只是单纯因为对方是男子有所别扭。但这一次大齐归来,她对后者的感觉好了不少,因为兰珉也算是护了裴清泓一次,而且两个人还在山崖下同甘共苦了些时日。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盼着儿女好的。   就像裴延开解的那样,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见裴清泓喜欢,兰珉也算是乖巧守礼的,也就终于死心把这事情给认了。   结果没想到,她没发作,倒是两个人之间先出了情况。第一日的时候她没放在心上,等着过了几日她无意问起下人的时候,才知道两个人竟然已经分房睡多日。   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等着裴清泓回了府,便直接找了人过来,私下问起原因来。虽然外头春寒尚未褪去,不过屋内少了地龙又点烧着银丝碳,裴清泓一进屋额头上就冒出汗来,叶氏放下自己手中的账本:“瞧你热的,先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坐到娘的身边来。”   裴清泓便解了外衣,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子坐在了叶氏的跟前:“娘亲今儿个穿得可真美,简直宛若二八少女。”   叶氏今儿个穿得是件藕色荷叶边的衫子,侍女把她的头发高高的梳起来,本来就不大的一张脸显得更是娇俏。她虽然常年在外做生意,但面容还是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像是裴清泓的母亲。倒像是他长姐。   舒心的话谁也爱听,叶氏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嘴甜。”   “我只是说了实话。”裴清泓从边上侍女的手里接过来一杯热茶一饮而尽,等着嗓子不那么干之后又温声地询问:“娘亲唤儿子来有什么事?”   叶氏这才严肃一些,但是面上还留着几分慈爱长辈的温柔笑意:“你和娘亲说说看,和沐之怎么闹别扭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他做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叶氏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反正不管是闹什么矛盾,肯定是兰珉那方面做了错事。原本是应该找兰珉谈谈的,但一是对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不了解,她不好贸然和兰珉开口,二是因为兰珉到底是个男人,虽然能够接受她的儿子,也不能肯定是个对女人毫无兴趣的断袖,她作为婆婆还是避嫌的好。   “他……”裴清泓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干巴巴的挤出来几句话:“没什么,是我的错,娘你就不用管我和他的事情了。”   他并不打算对叶氏说兰珉的另一个身份,尽管叶氏和大部分的深闺妇人都不一样,有远见,也能担得起大事,但这个消息对叶氏来说还是承受不起,他也不准备多费唇舌去解释他是如何发现兰珉和太上皇之间的联系,也包括他们之间发生的矛盾。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娘亲不管儿子的。你一向做事情让我最放心,娘对你的事情可能就关心少些,但这并不代表娘心里头部惦记着你,你们两个这般相处,要为娘如何放心下来,难道你就忍心看娘因为你们两个的事情日日吃不好睡不好?”   裴清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自然是盼着娘亲好的,昨儿个我和他吵了一架,写了和离书给他,他不肯。”   “什么事情逼得你要写和离书,你和娘说清楚,你是心里有别人了,还是想通了要找温婉的女子成家过日子了?”想起裴清泓先前说的那句是他的错,叶氏心里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   裴清泓有些哭笑不得:“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娘你不便处理。总之我们的事情,我会解决好,你还是多操心大嫂的事情吧,她肚子里可是你的长孙,也是我第一个侄子。”   他这副态度是冷硬不吃死活不开口了,叶氏虽然心里头堵得慌,也是拿裴清泓没有法子。三个儿子里,她其实拿自己的次子最没有办法,虽然裴清泓十分孝顺,但是固执起来,比裴延严重多了,叶氏也只得软了语气:“娘知道你最有自个的主意,你要做什么事情,娘也拦不住你。只希望你能够为裴家想想,也为自己多想想。别去做那负心人,败坏了裴家的清誉。”   “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的。”裴清泓说的这是实话,即使他和兰珉和离成功,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也不会想着要去找别人。而且就依着太上皇的性子和手段,他要是真找什么人,只能是害了人家。   较于旁人,他虽然足够冷静理智,但心和旁人一样都是肉长的,感情造成的伤也不是那么容易愈合。   儿女感情的事情,一向是叶氏来操心的,裴延忙着给流落在外的三子乔安然铺路,他用自己手里的资源和人脉尽力让乔安然的仕途一帆风顺,他对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学生比对儿子都好的态度也不是没教人怀疑。   但叶氏对丈夫可以说是知根知底,这乔安然的生辰和她的次子是同一年,怀着裴清麟的时候她吃了不少的苦头。裴延几乎是有时间就陪在她的边上,忍受了她许多的坏脾气,也从未早出晚归过,这乔安然自然不可能是裴延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而且她自己见那孩子的时候心里也觉着特别亲切,裴延对这个得意门生好,她也没觉着有多不对劲。裴延在京城还是有几分惧内的名声,叶氏都这副坦然的态度,原先的风言风语便传成裴延可能是乔安然的娘舅,虽然当事人都说没什么关系,但所有人还是把这位年轻的新科榜眼看做了左相裴延的亲系,乔安然又是个聪慧的,仕途得以走得更加顺畅。   得知了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个身份是当朝太上皇,裴清泓心里着实复杂的很,感情上的纠葛被他深深的埋到内心深处,他试图学着重新去定义两个人的关系,并且适应现在的相处。   这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事情,和叶氏不能谈这件事情,不代表他不能和自家做左相的老爹谈。等着裴延回了府,和他兴冲冲的说完了乔安然的事情,裴清泓把四下锁好了门,便把自个前几日和兰珉的争执给讲了,当然他没有提两人之间感情的事,只是讲清楚了兰珉的身份。   裴延面上身份的镇定:“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我儿对为父居然开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来。”   裴清泓方叹道:“我倒是也想这是玩笑,只不过是做梦一场。父亲难不成忘了,我连小事都不会欺瞒与你,又怎么会拿这种大事来开玩笑。”他摊开自己的手心,那枚染了血又被磕掉了老大一个角的私印就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又接着想询问裴延解决的办法,结果就见自家老父突然表情如山崩,哆哆嗦嗦的,竟是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裴清泓大惊失色:“爹!”   裴府这边裴延突然就出了情况,宫里的太叔澜也同样不怎么好过。这几日裴清泓和他虽然说的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到了兰府,对方对着作为太上皇的话恪守着做臣子的礼节,绝不越矩一步。   而在家里的时候,连和他说一声话都欠奉,完完全全的把他视作个透明人。每每回了家就往书房里头钻,吃饭的时候,也一句话也不肯。即使他发火,裴清泓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这样的裴清泓让他真真感受到了危机感,他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做些什么,对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如对所愿,两人从此陌路。   一想到裴清泓可能对别的男人或者是女人做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来,他就觉得自己胸口堵得难受。要他放手,下辈子也不可能!。      第79章 您服个软      裴延这一昏过去就昏了不短的时间,大夫请过来诊脉的结果是左相急火攻心,气淤结于胸。开了几服药让家里人按时熬药煎服,还让裴清泓注意不要让病人有大喜大悲的姿态。   裴清泓因为在场,自然受到了叶氏的盘问,她直觉和前者有关系,先前还可以不管,可裴延都成了这样,她自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然而无论叶氏如何盘问,裴清泓却始终对两个人谈话的内容不发一言,还是裴清逸和裴清麟看不下去说了叶氏几句:“娘,二弟有自己的分寸,他不愿说,您也别这样逼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二弟害了爹的。”   “就是啊,娘你干嘛对二哥这么凶,二哥不想说就不说嘛,等爹醒来你直接问爹不就好了。大夫都说爹是自己气的。”平时最受裴父重视,也最让人省心的就是裴清泓了,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嫉妒自家二哥受到的父亲的重视,但对裴清泓他更多的是憧憬和崇拜。叶氏这般步步紧逼,教他有些看不下去。   叶氏给丈夫压了压被角,也不再问裴清泓和裴延刚刚在书房到底谈了些什么:“我也是太着急了些,是娘不好,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   “我也不知道爹为什么会这样,等爹醒来再说吧。”裴清泓并不认为兰珉的另一个身份足够让裴延失态到这种地步。   在裴延的教导中,他可以感受得到对方对皇权并没有那般敬畏,也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心态。这也正是他向作为左相的裴延说明事实的原因,他本想着裴延能够给予自己合适的建议和帮助,却不曾想到对方反应大到这种地步。   挺着大肚子的荣欣郡主心思十分细腻,注意到旁人都未在意的细节:“二弟……”她把那个妹咽回肚子改口道:“二郎君呢,他怎么没过来?”好歹是公公病倒,兰珉既为裴清泓的妻子,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   裴清泓面色平静:“他不会过来,即使要来,我也不会让他进来的。”要真的是因为兰珉裴延才这副模样了,那自家老爹一醒来看到人肯定会激动得昏过去,兰珉过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二房的事情,荣欣作为嫂子不好打听太多,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风声的,她不知道这夫妻两个出了什么事情,先前也是恨不得裴清泓能把兰珉给休了,但真正两个人闹僵了,她却没有想象中高兴,反倒是心疼裴清泓形单影只来。   这种私事便是做家人的也不好问,何况裴清泓行事温柔,性子却是极有主见的,几个人忍耐了好奇心,又安慰着叶氏,一同等着裴延的苏醒。   那一天的争吵当然不可能让兰珉就这么把裴清泓拱手让人。在前几日做什么都被视作虚无的情况下,他决定采取其他的方式来让对方面对自己。   但是对待裴清泓显然不能和对待敌人那样,要如何离间,如何设计别人身败名裂,逼骨气最硬的人对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但对上感情之事,兰珉其实是非常没有经验的。   以往只要裴清泓回家,兰珉就会赶回去,但这几日,兰珉都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在宫中宿着的,这叫作为贴身公公的他怎么能够不心生疑惑,但做奴才的不能随便探寻主子的隐私,太上皇不说他也不敢随便问。   今儿个还是看太叔澜眉头紧缩,他才试探着问了一句:“奴才听说,左相大人急病攻心,还昏迷不醒,也不知明儿个左相大人能不能准时上朝?”   太叔澜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什么时候操心起朝堂上的事情来?”   常秀搓了搓手,腆着一张老脸道:“奴才怎敢干涉朝堂呢,只是左相大人和尚书大人都是朝廷栋梁……”   “行了,用不着解释这么多,反正孤去了,他也不乐意见孤。”太叔澜语气悻幸。   “陛下说的他可是裴太傅裴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自从大齐回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做为一个成功的贴身奴才的绝对不能只是把主子的衣食住行放在心上,主子能够时刻保持心情愉悦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而能够让主人心情愉悦才会让他们迈上更加成功的道路。太上皇重视的人,也就是他常秀重视的人。   “孤的私章落在了裴府,他发现了。”太叔澜能够向之倾诉感情的人是十分有限的,常秀算是一个。   “只是个私章而已,没有什么的。”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看两个人这几日的相处模式,常秀心里头还是不自觉的咯噔一下。   “孤的身份,他知道了。”太叔澜语气凉凉,想到那一日两个人对峙的场景,他的脸色还是极不好看。   常秀掂量着词句道:“奴才斗胆,好歹奴才也活了这么些年,虽然经历的感情没有过多少,但对这种事情见得也不少。不管是男女之情也好,男男之情也罢。陛下若是愿意奴才的一些想法,可以将给奴才听听,说不定能给陛下一下启发。”   太叔澜便简单的提了一下这几日的事,想起裴清泓的态度,他的面上就浮现难得的纠结之意。   常秀开口道:“那现在这个情况,陛下想怎么办?奴才觉得,二公子提出的提议其实很不错,若是您真的与他和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要孤放弃他,然后看着他和别人做恩爱夫妻?”太叔澜的眸光陡然多了几分冷意。   常秀忙讪讪摇头:“奴才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二公子自然还是和陛下在一起最好,这天底下除了裴大人这般青年才俊哪有人配得上陛下,除陛下之外也无人配得上裴大人。”太叔澜这语气一变,他身上的冷汗都快要把自己后背的衣裳给打湿。   要是裴清泓真的找了别人,依着这一位的手段,那个别人肯定是尸骨无存,别说是一个人的命了,怕是对方的整个家族都要遭殃。就算是裴清泓和兰家公子兰珉能够和离成功,裴清泓八成也是有那个机会再娶的,他原本是想着和离了对那位爷说不定挺好,一时间倒忘了太上皇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是有多强。   太叔澜面上的不虞这才消弭几分:“那你说说看,孤应该怎么办存能够改变现在这样的格局?”   “依着奴才愚见,拿陛下对付其他的人手段来应对裴大人那是肯定不成的。”   “这个还用得着你说,说重点。”要是对付旁人,他哪里用得着几日几夜都没个好法子出来。   常秀又掂量了下裴清泓在太上皇心里头的分量,在心里想好了措辞便娓娓道来:“奴才觉得,裴大人的性子很觉,待人真诚,在欺瞒的事情上肯定比旁人在意些。而且他这个表现不证明他在乎陛下您吗,若是奴才这种的,便是骗了裴大人,相比裴大人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看着太叔澜越发舒缓的脸色,常秀又大着胆子接着往下说:“其实吧,现在这种情况说难解决也不难,说容易也算不得容易。主要的矛盾呢,是裴大人不能够接受您太上皇的身份,不能接受自个的心上人有两副面孔。就比如奴才吧,要是奴才处在裴大人的这个位置也是很难接收的。如果陛下真心想要挽回这一段感情的话,您可以向裴大人服个软?”   “服软有用?”太叔澜自然是不信的,两个人成婚时间也算不得短了,他对裴清泓还是很了解的,对方要是能够一两句好话能够轻易哄回来,那也便不是裴清泓了。   常秀笑了笑:“服软当然是有用的,陛下和裴大人的性子都很固执,这出现了矛盾,定然是要有人先服软的。陛下当初误会裴大人去青楼风流快活,便是裴大人先服的软。陛下既然还想要这份感情,想让裴大人想先前一样对待您,这服软肯定是免不了,但不是说,只说说几声好话就是服软,这服软也是要技巧的。”   “要什么技巧?”太叔澜接着追问,又因为自己显得太心急马上又收敛了神色。   常秀自然不会因为他的副姿态而去嘲笑自家主子,而是踮起脚来,凑到太上皇的耳朵便是小声的说了一大堆的主意。   裴清泓自然是不知道太上皇这边是如何和常秀商量的,他也无暇顾及这段让他心烦意乱的感情,因为被刺激得昏过去的裴延醒了。   叶氏问及裴延昏倒原因的时候,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没什么,只是我一时间把一件事想岔了。”叶氏嗔怪了一句:“下次有什么事情憋这么憋在心里,你还有裴府这么一大家人要考虑,我们可经不起你这么般吓。”   裴延面色有几分苍白,随口安慰了叶氏两句,又转过脸来:“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沐之谈。”      第80章 反了反了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们说的?”叶氏不大高兴,先前这两父子就是私下里谈话才会弄成这样,叶氏的性格某方面还是相当强势的,对于两人这样把她排除在外的姿态很不满意。   “我和沐之是有公事要谈,朝堂的事情难不成夫人也想插手吗?为夫保证不会再想不通会昏过去,夫人也先退让些吧。”裴延皱了皱眉,但语气还是十分温和。   听到是公事叶氏也不再多问,毕竟裴延从不过问她生意上的是,若是一味的强势也是徒伤夫妻母子间的感情,她摆了摆手,在下人退出去之后也跟着出了门。   临行前还不忘叮嘱一句:“要是身体又什么不舒服的,大声往外头喊一句,还有大夫候着呢。”   “是是是,夫人说的我都记着了。”等着目送叶氏出了门,裴清泓又把门关好,裴延方拍了拍床沿,示意次子坐了下来。   裴清泓走过去坐在对方指定的位置上:“父亲留下我来谈的可是先前突然晕厥之事?”   裴延的面上有些许尴尬,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你所告知我的,可确定是事实?”他总觉得自个还是像在做梦。   提到这事裴清泓面色有些不虞,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何曾骗过父亲,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他话音刚落,便见坐在他边上的裴延又是心绪起伏起来,便慌忙去给裴延拍背顺气:“父亲别急,有什么话想说的咱们慢慢的说,儿子总能给您承担些。”   他眼里的裴延一向是意气风发,即使对方已然迈入四十大关,但因为阅历和容貌缘故,儒雅又不显老,是个翩翩美中年,但现在他坐在近处看,裴延眼角已经添了深深的细纹,因为病中的缘故,整个人都有几分气弱之态,教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内疚和感慨。   裴延清了清嗓子,咳咳了好几声,裴清泓等待着他的话,结果等的还是咳咳的声音,他又帮着裴延拍背顺气,还起身倒了杯热茶给裴延捧着。   裴清泓一向很有耐心,裴延为难,他也就安静在那里坐着,等着差不多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裴延嘴巴张张合合百来次,他给裴延倒的茶也换了是七八杯,说要和他讲事情的裴延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来。   虽然裴延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如果说了要讲清楚,那他肯定会讲的,等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裴清泓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坐在对面的父亲才突然一拍大腿,一副悲壮模样,突然一下就低下头来,伏在裴清泓的大腿上就呜呜起来。   他的哭不是像小孩那样,也不若女子梨花带雨又柔美之意,裴延哭的声音很低,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作为父亲的裴延在自个面前又是强势不会倒下的形象,他这一反应倒是把裴清泓给惊着了,他慌忙去把老父给扶起来:“爹这是怎么了?到底什么事情,您和我讲清楚啊,您也曾和我讲过,这世上总没有过不去的坎。”   在裴清泓的心里头,父亲几乎是不可被打倒的,裴延这副样子越发让他意识到了裴延已经老了,没了年轻时候那股锐利之气,也越发教他觉得肩膀上担子沉重。   裴延缓缓直起腰来,靠在后头的软枕上,虽不至于到老泪纵横的地步,但面上两行清泪的痕迹还是非常的明显,他摇了摇头,带着悔恨地感慨道:“我儿是不知道啊,为父当年做了些傻事,都是报应报应啊!”   结果磨蹭了这么长的时间,该说的还是没说,裴清泓眼中也带了几分不耐,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不解,他顺着裴延说的话询问:“父亲当年到底是做了什么?总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裴清泓并未把裴延打击政治对手这些事情算在伤天害理的事情内,实际上裴延也从未对对手赶尽杀绝过,更不可能因为那些事情突然就懊悔不已,联系一下先前,他又试探地问出了口:“爹难不成是对兰珉……不,太上皇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想起来兰珉说过的童年阴影来,虽然对方说的话半真半假,以至于他难以辨别到底那句才是真话,但回想起当时兰珉的反应,那种事情没有,童年阴影肯定是有的。   知子莫如父,见裴清泓神色,裴延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想些什么呢,为父怎么会做那种事!”   看裴清泓的面色,他又突然转了话题:“不过有件事情,爹想先问问你,你和太上皇之间,可曾圆房过?还是说,陛下他把你压……?”   这话裴延说的是欲言又止,按照裴清泓先前说的,陪着他的可都是太叔澜而不是什么影卫,那两人在一起,难免擦枪走火,先前看这两夫妻的亲密程度,他可不觉得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天天躺在一块会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他不觉得太上皇真心愿意屈居人下,但是要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娶个男妻还要被压,他和更是心塞。   裴清泓面上有些尴尬,还是说了实话:“先前是没有,就是在从大齐回来之后。我为夫,他为妻。自然是龙在上凤在下。”他这话说的含蓄,但也足够让裴延满意了。   讲完裴清泓显然松了口气,又重新把歪了的话题转回来,接着追问先前的事情:“那父亲今日唤我来究竟是为何?先前我提了他的身份,父亲便激动得晕倒了。如今更是涕泪涟涟。随便哪个理由搪塞我,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裴延这样子,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他讲,可由于某些原因无法直白的诉诸于口,他这样说,也不过是笃定了裴延会说,只需要他再逼一逼,让对方有台阶可下而已。   裴延拿袖子抹了抹自己脸上那点点泪痕,又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让自己的姿容看着没那么憔悴苍白。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方开口道:“为父自然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做的事情和太上皇也没多少渊源。”   “有件事情为父本不想和你讲的,但现在的话,还是和你交代了比较好,不过今日之事,你先和为父保证,无论如何不得和你娘亲讲。”   裴清泓点了点头:“答应了爹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对娘讲。”   裴延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为父知道你是守口如瓶之人,沐之可还记得乔安然?”   裴清泓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他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又与他有何干系?”   裴延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不是旁人,他是你的三弟!”   “三弟?我只有一个三弟!”裴清泓嚯得一下站了起来,止不住面露愤愤之色,“怪不得爹要我不要告诉娘,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不不,你误会了。”裴延慌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安然是你娘生的孩子,清麟才不是你的亲三弟。”   裴清泓这才坐了下来:“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清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而且娘也……”   裴延又伸了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都是我为父造的孽!”   他顿了顿,本准备接着说,外头却响起来又急又响的敲门声:“相爷,快开开们,小人有要事要报!相爷!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消息,快些开门。”   裴延本下定的决心又陡然没了,裴清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原本拼命敲门的人一下子就跌落进来,差点没扑到裴清泓身上。   裴清泓关好门,又给那前来报信的人递了杯水,等着那人气喘完了便开口询问:“先平复呼吸,别太着急开口,讲清楚些。”   “反了反了!”那人一平复了呼吸,也不去喝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京城里手眼通天的人物不少,除了皇帝之外,很多人都在驿站那边安插了自个的人。当然他们没那个胆子去截胡,但驿站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如裴家之流,都是差不多在宫里几位知道的后面就立马也知道了。这前来传信的,就是八百里加急抵达京城驿站之后就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谁反了?何人反了?”裴延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弱不弱了,慌忙从床上下来。   “齐王爷反了!”   “报陛下!八百里加急!反贼齐王带领叛军攻下缙云十二城!前方告急。”在裴延这边得到消息的大半个时辰前,驿站的急报就进了皇宫,小皇帝太叔越本在勤勤恳恳地练字,这消息一到,他手中的笔在写了半面小楷的宣纸上带出乌黑的一条长痕:“齐王叔怎么会反了?”   作为太上皇,太叔澜得到消息比太叔越还要早一些,报消息的人进宫的时候,他正在与自个对弈,手旁边放着的是黑棋,对面的空椅子上放着的是颗颗圆润的白玉棋。   等着齐王反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他手中的黑棋才方落下,青年的面上比太叔越可要镇定太多,只平静说了一句:“孤知道了,你退下去罢。”      第81章 微臣请缨      齐王谋反的消息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该得到消息的达官贵族们都知道了。当然黎民百姓还是被瞒得好好的,免得民心骚动,动摇了前方军心。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群臣也不再讨论那鸡皮琐碎的小事,作为上位者的小皇帝和太上皇也比平时来得还要早些。在金銮殿上,报告战事的驿站来使把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了上来:“报,叛军齐王已然攻下缙云最后一座城池,镇军大将军李琦元和畦洲节度使王伟宇率五万大军将反贼齐王的队伍拦截于燕鲤城!”   在这第一位使者来报之后,朝堂上立刻就炸开了锅,一个个讲着商讨反贼的法子,还有些对齐王造反一事感到难以置信。   裴清泓昨儿个就得知了消息,自然没有这群人这么激动,目光直视前方裴延的后脑勺,不去理会太叔澜时不时凝在他身上的目光。   就听得有彭姓官员道:“陛下明鉴,这齐王忠烈之后,怎么会突然造反,莫不是前方谬传?”   他这话一说,立马就有官员反驳他:“这可是八百里加急,谁能拿这事情开玩笑?前方战事吃紧,若是彭大人浪费时间在这里质疑事情的真实性,耽误了战机,也不知道彭大人是不是承担得起军士丧失性命,百姓流离失的后果。还是说,彭大人和那反贼交好?”   他这话一出那官员先是呛了一句:“你说谁和反贼交好呢,我这不是因为先前齐王的名声先前传得太好嘛?”   他大声反驳的时候,正好就收到了上头那位轻飘飘落下来的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看得他浑身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立马噤了声,生怕自个被太上皇认为是反贼同党。   裴清泓作为太傅,如今站得的地方已经和裴延极近,父子两个一般模样站在那,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完全不像其他大臣,要么争得面红耳赤,要么高谈阔论。   “众位爱卿可可商讨出了对敌之策?”太叔澜的目光在裴清泓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争得不可开交的朝臣,这消一句话就教整个金銮殿都安静下来。   “前方战事吃紧,哪位爱卿愿意出征收复我大岚疆土?”   这一句话问出来之后众臣更是哑然,文武百官中,吵得最厉害的便是文官,他们的嘴皮子功夫厉害,可真要到战场上打仗,他们会做的也就是些纸上谈兵的事情,要是打了败仗,受到的肯定是十分严厉的责罚,且不说能不能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那还另说,搞不好连命都没了,他们可不会愿意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至于武官,虽然每年都有武将的新鲜血液注入朝堂中,但能武不代表行军打仗就厉害。老一些的武官也是知道那位齐王的厉害的。   不同于太上皇,太叔澜是建隆帝的次子,和当今皇上那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叔侄,而小皇帝虽然也称齐王一声王叔,但齐王并不姓太叔而是姓唐,他的封底和王爷之位都是从父辈继承的,本人和皇室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正如那位彭大人所说,齐王是异姓王,更是忠烈之后。当年齐王的祖父跟着建隆帝四处征讨,为大岚的开疆扩土立下了汗马功劳,齐王在垂垂老矣之时交出手中兵权,便是如今造反的齐王的父亲,也是为国牺牲在战场上的。正因为齐家是满门忠烈,如今的齐王唐明威才会深受皇帝的重视,虽然在朝堂上没有手握重权,但他的手中握着数十万大军的兵权,若是有着精兵良器,要造反也可以说是值得一搏的事。   但很多人还是并不把齐王的造反放在眼里:“我大岚在陛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缙云十二城之所以被攻下不过是那些看守城池的官员抵抗不力,缙云离京城这般远,只要君臣齐心,那反贼定然不抵京城就会被拿下!”   “李大人说的是啊,区区一个乱臣贼子,又怎么有本事动摇我大岚的江山社稷?我辈有心为大岚效力,只是实在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不能上的了战场,没法亲眼见着敌军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样子。”这些歌官员一个个舌灿莲花,说的自己好像是真的很想上战场的样子。   那些武官倒是想表态,不过一来是他们最拙不敢乱说话,而是怕自己和齐王对上,一下就被那以凶猛着称的齐王给砍掉了脑袋。倒是有几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当众就表示:“微臣朱世明愿意为陛下分忧,前去战场上将反贼唐明威拿下。”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把齐王称作王爷,作为乱臣贼子,齐王连被他们直呼其名的资格都没有。   太上皇的目光再一次移到站得笔直如松柏的裴清泓身上,对方除了在家里,在朝堂之上也权当他是空气,虽然他只要询问,对方就会恭恭敬敬的回答,但在对方知道了自个的身份之后,裴清泓还这般恭敬,就让他心里堵得发慌。   在初进裴家的时候,他曾想过若是裴清泓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要是仍旧恭恭敬敬的他还当这人有救,若是拿捏着做过他的夫君的这一条恃宠而骄,那他对对方也绝对不会手软。   没想到现在真背裴清泓知道了身份,对方这反应却教他心里难受得紧,要是对方真恃宠而骄还教他舒服些。在裴清泓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目光又移到了站在裴清泓前方的裴延身上:“不知裴左相有何高见?”   这朝堂上,姓裴的就三个,裴延和裴清泓实在是站得近,点人的时候,他也只能用职位来分开这两个,而不能一口一个裴爱卿的叫。   裴延今儿个就有点恍惚,他昨儿个身体虚着呢,齐王又来了谋反这么一招,害得他一晚上就没睡好。原本还风度翩翩的样子,现在是扑再多的粉都遮盖不了面上的憔悴。先前来使进金銮殿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盯着太上皇那张面孔瞧,越瞧就越觉得和自己那个男儿媳长得像,越瞧就越觉得两个人眉宇之间的神态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这么心神恍惚着,冷不丁的就被点了名,被太叔澜点到的时候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还是裴清泓在他的身上小声的提点了两句,他从慌忙拜了拜,简单的发表了一下自个的意见:“微臣觉得,这反贼自然要诛灭,只是这齐王唐明威性格粗犷,又是忠烈之后,先前正是因为其性格憨厚忠君爱国,才得到陛下的重用。臣虽然未和反贼唐明威有太深的交情,但也知道有些东西做不得假,唐家满门忠烈,臣以为,这唐明威怕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都说擒贼先擒王,臣以为,这仗肯定要打,但还是得活捉反贼唐明威,套出他幕后指使之人。”   “左相大人说的极是,那唐明威肯定是受了贼人的指使。”这文武百官里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与唐明威交好的,只是先前大军都吵得厉害,他们也不敢随便发言,就怕与反贼扯上了联系,要是到时候别人随便一栽脏,他们的仕途就毁了彻底。现在裴延给了唐明威一个台阶下,他们自然也只是附和几句,不敢妄议。   “裴爱卿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太叔澜先是赞扬了一番那些愿意为抵抗反贼上前线的,又临时给这几个人安排了职位。最后定下来兵马大元帅以及兵马副元帅的位置,担任兵马副元帅的不是旁人,正是小皇帝太叔越的皇后的生父,当今的国丈。   负责记录的公公操着尖细的嗓音宣读太上皇的临时口拟的圣旨的时候,小皇帝脸色很难看地紧紧抓住龙椅的把手。从齐王反叛的消息一传来他就露了怯,原本好不容易的在朝堂上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牢牢的抓住了一些权力。可现在想来,那些权力不过是太上皇如施舍般从手心里漏出来的。   反叛的齐王他曾经给予厚望,可以说齐王能够有和朝廷对抗的能力还是他向太叔澜那里争取来的,可现在唐明威这个名字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耻辱和挫败感,而岳丈被派上战场还被兵马大元帅压制一事让他越发无力。   太叔澜安排的兵马大元帅和他的国丈有着解不开的结,虽然前者确实是个良将,也是个在军中十分有威信的老臣,绝对不会为了个人恩怨而罔顾大局,但在细节上绝对是不会让对头在军中有多好过的。   太叔越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的战栗和面上的表情,这种时候他越发痛恨自己的无用,以至于薄薄的嘴唇都几乎被他咬出血来。   等到人选差不多安排完毕,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的裴清泓突然就向右边迈了两步,站了出来:“微臣愿受长缨,必羁齐王而致之阙下。”      第82章 御驾亲征      裴清泓作为朝廷重臣,又是小皇帝和太上皇跟前的红人,他这话音刚落,不少人都傻了眼。裴清泓却安安稳稳的站在那,视这些或探寻或怀疑的目光不存在。   他事先没和自家老爹说过,裴延自然也在震惊者之列,要不是因为裴清泓一向理智又有主见,还是个地位不低于他的重臣,他都要冲上去对皇帝说,是自家儿子糊涂了,可千万别把先前裴清泓说的话当回事。   裴清泓给了裴延一个安抚的眼神,便重新回侧过脸,仰着头看着坐在汉白玉高台上的太叔澜。   青年眼角处的淡淡疤痕就在这几日消褪了干净,先前兰珉说对着自己的时候是真的容貌,兴许这话是真的。   不知怎的裴清泓想到这么一句,又在脑海中把回忆的画面甩干净,视线和青年狭长的凤眼碰撞上,又忙移开,凝聚到自早朝初始就不发一言的小皇帝脸上。   太叔越的嘴唇抿得极紧,面色也有些发白,他身后站着的年轻公公虽然低眉敛目,但面上倒是神态自若,从细微的表情看不出半点异样。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空气的时间因为这份沉默而变得缓慢起来,虽然只过了很短的时间,这金銮殿上的人却恍然觉得过了很久。   太叔澜看他半晌才开了口:“裴爱卿有心了,可若你去行军打仗,这工部之事又置于何处?裴爱卿为国的这份心孤是领了,但战场上刀枪无眼,每一位百姓兵士的性命都十分可贵,孤不能容你胡来。越儿怎么个看法?”   见自家叔父望向自己,太叔越忙开口表态:“皇叔说得极是,裴太傅为我国栋梁,这份心是大岚百姓之幸。但行军打仗之事不容儿戏,太傅若是有心,便安坐于庙堂之上勤恳做事,让三军将士能有个安稳的后方,也比去战场上做个碌碌无为的小兵强得多。”   上面两位都这么说了,即使有巴不得裴清泓去战场送死的也只得连声附和。这里头就数裴延和裴清逸附和的声音最为响亮真诚。   裴清泓却没有就这么放弃,他又一次向前迈了一步,打好的腹稿却因为第二位来报的兵士打断,八百里加急,那汇报之人说完最新的战况就瘫软在朝堂之上。   这一次的战报依旧不是什么好的消息,又一城被攻破,还是守城的官员亲自打开城门放的敌军进去。朝堂上又是一阵激烈的争吵,有些说是要将那守城官员捉到后处死的,另一派的观点则是说城中已然弹尽粮绝,官员开门放人也不过是为了城中百姓,罪不至死。   但这争论的都是小问题上的分歧,在大体上朝臣还是达成了惊人的统一,那就是反贼必须抓,还得花大力气去抓。皇宫是大岚的重中之重,京城的守卫军肯定不能悉数派出去,那调动的便是驻扎在京城外的五万大岚精卫军。   朝廷中吵个没完,裴清泓在这种情况下又朗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微臣请求与大军共赴战场,助兵马大元帅以及副元帅擒下敌军。”   “裴爱卿为何如此执着与反贼对战?”   太上皇问的也是文武百官想问的,裴清泓虽然年纪轻轻,但他现在坐的位置是多少年轻人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够爬到的,即使是上了战场,除非立下大功,不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杀敌也不能拿下个正五品的武官位置。   那些年轻气盛地位又不高的官员想拼一拼还好,裴清泓这不顾皇帝和太上皇的挽留执意前往战场的举动实在是教他们无法理解。即便是不需要裴清泓亲自去打仗,那军中的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吃的。   裴清泓看了一眼被侍卫们拖到一边休息的报信兵士:“论打仗,微臣自然是不及众位大将,论功夫,微臣也仅仅能够自保,不过会些花拳绣腿。在这两点上,微臣惭愧。但有一点,微臣年少时曾经在缙云十二城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地形和人文不敢说清楚到微末之处,可也绝对不会低于当地的百姓。而且微臣对行军布阵也颇有涉猎。”   在入朝之前,裴清泓过得可不是这种朝廷家里路上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他曾经用了几年的时间去体验真正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每到一处他都会把当地的地形风景全部记录下来,而因为天生就比旁人出众的记忆力,在那些记录被他遗失之后还十分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裴延请教书先生的时候,教的又是囊括了所有课程的知识,裴清泓对行兵布阵五行八卦之术也是多有涉猎,可以说除了吟诗作对和写华丽文章还有画那种很有意境的画,他在别的方面做的都非常不错。   所以尽管他没有极其过人的武学天赋,但如果参战,能够做的绝对有很多。就冲着他的坚持,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小皇帝都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但要是上位者真的不愿意让他去,这战场裴清泓绝对还去不成的。   手在宽大的朝服里头紧握成拳,裴清泓的面上十分严肃,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等着最后的答案。出乎相当一部分人预料的是,先前率先反对裴清泓上战场的太叔澜这次改了口:“既然裴爱卿一片赤诚之心,又能够助平叛大军一臂之力,孤便允了爱卿的请求。”   裴清泓的心方放了下来,又收到裴延给他的一个白眼,他甚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情还没有完全的平复下来,坐在高台上的青年又抛下一个惊天雷下来。   “见众位爱卿对叛军之事如此有心,孤甚为欣慰,为了鼓舞军心,征讨叛军,孤决定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啊!”“陛下英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派人主张太上皇龙体金贵,朝中皇帝年幼,若是太上皇这一去,朝中便失了主心骨,后方不稳,若是被叛军钻了空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赞同太上皇的人中,一部分是唯太上皇是从,不论太上皇说什么他们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另一部分成分就比较杂的,有小皇帝的亲眷,也有单纯认为太上皇上战场能够鼓舞军心的。   裴清泓持的自然是反对意见:“陛下运筹帷幄之中,臣等便能决胜千里之外。何必亲自上战场,万一反贼伤了陛下龙体……”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太上皇给打断:“裴爱卿这说的是何话?先前是亲赴战场好的是你,现在阻拦孤的也是你。还是说尚书大人先前所言为虚?”他在当这个太上皇之前也在战场上砍掉了不少敌军将领的头颅,蒙面煞神这个绰号也不是白叫的。   即使是登上了皇位,大权在握,无需担心自个凯旋归来得到的却是一旨把他的地位降了再降的圣旨,他也丝毫没有放下过对军队的直接掌控。   裴清泓自然不会说打自己脸的话:“微臣自然是真心想为大岚收复被反贼占领的城池。”其实他会坚持要上战场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按照他的现在的这个情况,整天和兰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先前的和离书被兰珉给撕了,短期内他还没有办法找到能够解决目前僵局的最好办法,叶氏那边自然更加不能告诉。若是整天漠视兰珉也不是个事,加入平反大军,他也能有合理的机会离兰珉远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不希望太上皇御驾亲征。   太叔澜一锤定音:“那裴爱卿就休要多言,孤意已决,明日便犒劳军士,擒下反贼唐明威!”   他这一下决定,底下立马齐刷刷的跪了一片,先前持反对意见的不吭一声,夸赞恭维声此起彼伏:“圣上英明,乃苍天之幸!”“陛下亲自出马,反贼必定丢盔卸甲,被打得下跪求饶,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鼓舞了三军将士之后,作为参将的裴清泓被安排在和太上皇一块的马车里。原先的兵马大元帅降了一级成了兵马副元帅,随时协助太上皇征讨反贼。   原先的兵马副元帅也就是小皇帝的岳丈也顺着往后延了一级,在路途奔波中他又因为犯了行军队伍中的纪律而被屡屡降职,小皇帝费尽苦心给自家岳山谋的官职又被一回回的降下来,甚至比小皇帝最初什么都未为他谋的还差劲的多。   裴清泓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操心小皇帝会不会气得昏过去,早在秋猎的时候,他就对这个学生有些放弃之心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马车里的另一个人身上,这还是他头一回和对方以太上皇这个身份独处一室。   处在现在这个时期,他也是尽力地和对方坐得越远越好,不过太上皇显然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在空间狭小的马车里还放着一副冰冷的铠甲,太叔澜的手指指着那冰冷铠甲:“既然沐之不愿意以夫君的身份对待兰珉,那么爱卿亲手请为孤穿上它。”   那亲手二字,太叔澜咬字咬得极其重。      第83章 好好想想      既然对方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说的这话,裴清泓也便伸手去借对方衣裳。本应该是旖旎无比的事情,但他的面色实在是正经,手指绝不逾越一分,太叔澜便是有心制造气氛,奈何他不配合,等着裴清泓为他把那幅甚是沉重的兵甲穿好,他很快地把手收回来,又试图坐得离太上皇更远一点。   不过他远离的举动显然没有成功,被冰冷的盔甲包裹住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手上,太上皇修长的手指紧握住他拿开的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   顾忌着对方太上皇的身份,裴清泓只是稍稍用了几分的力道,自然是挣脱不开。太叔澜又把握住他的那只手握紧了几分,他清亮的眼眸中浮现薄怒,但也不敢真的发怒,声音不由得带了分委屈:“你就这般不愿意见我?”   裴清泓又加重了力道,另一只空出来的手用力地将太上皇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把对方白皙的手上抓出红印,见对方还是不放手,他又狠狠心,用了八成的力度,硬是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回来,他垂下眼睑,掩盖眼眸中的复杂神色:“还请陛下自重。”   太叔澜看着自己的手,他的皮肤很白,掐出来的印子在上头尤为明显,看上去很有几分狰狞,他默默的把手搁在裴清泓的膝盖上,乌黑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对方俊雅的面孔。和他冷战了这么些天,裴清泓气色仍旧很好,除了谈话的那一日对方看起来不怎么如意,从那天到现在,裴清泓似乎没有为和他分开太伤心过。   一方面他觉得高兴,因为裴清泓能够身体安康,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失落,因为对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不舍。他凑了过去,穿着兵甲的身体堵住裴清泓移动的去路,他从位置上挪下来,屈膝蹲在那里,那只有红印的手还搁在原处,另一只手把脑袋上束发的玉冠和簪子拿了下来,早上常秀给梳好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   裴清泓看着一只手往自个的眼前凑,面前的人语调还软得很,一点也不像那个杀伐果断,习惯发号施令的君王:“你把我的手给弄疼了,替我束发吧。”   裴清泓低下头看着这一张面孔,裴家家教甚严,能够进入裴府拜访的人很是有限,也正因如此,这文武百官中见过兰珉的人屈指可数。先前的太上皇和兰珉若是说容貌只有五成像,现在看来便有七分。   在这样的一张面孔上看到属于兰珉的神色,他心中感觉十分微妙,目光只是在印子上扫过一眼,便回到太叔澜的脸上,他并不去接那束发的木簪,也没有为太上皇戴上头盔的打算,右手轻轻的搭上对方的脸,手指在那张比常人要白了几分的面上游走:“微臣有个问题想知道,陛下对着微臣的这张面孔,可是真容?”   “自然是真容,只是做了些许修饰。孤原本就没想着要一直戴着面具,只是先前习惯了,这面具也没你们容易除掉。”他当然还有其他的顾虑,要是一点点的改变面容,朝臣自然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但是全部除掉面上的遮掩物,那变化太大,有些人就会开始闹腾找麻烦。   虽然说处理这些人不难,但是总这么折腾,他也是会生出厌烦之心的,太叔澜很是讨厌麻烦。在和裴清泓吵过一顿之后,他就把面上的那张薄薄的面具给摘了下来,易容之术并不一定非要依靠面具,在这些日子来,他的容貌一直在做轻微的变动。   裴清泓也是今日仔一看成惊觉,除了太上皇该有的威严神情和兰珉不一样,其他地方两个人的面容已经有九成相似了。   只可惜这样的变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每日上朝的时候,也只是汇报完自己需要例行汇报的东西,便是必须抬头看着上面那一位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是凝聚在小皇帝的脸上,太叔澜就是有心发作,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若不是这一次的出征,他们两个还真没有机会这样亲密的共处一室。   对上青年那双和兰珉像极了的桃花眼,他把那只触碰过对方脸的手收了回来,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声音又恢复成原先的客套公式化:“陛下还是快些起来,微臣承受不起。这束发之事,微臣手艺糙的很,怕不小心伤着了龙体,微臣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先前给我束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为我束发这事情也是你自个说的,你让我习惯了你帮我打理这一切,又要我换做旁人去做这种事情,裴清泓,你不觉得自个实在是太狠心?!”   他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态度实在是教太上皇心里头不由生出几分怨怼之意,他能够表现柔软一面的时候就是使用兰珉身份的时候,以兰珉的身份,他与对方做了许多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个会做出来的事情,结果在享受了一切的照顾之后,对方要生生的把这给出来的一切全部抽离出去。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裴清泓语气很是平静:“我记得,我和兰家的公子已然和离,既然断了,那就断干净些,有些事情,我也希望对方能够忘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即使见了,也是陌路。”   青年自然是不肯认:“那和离书都被我撕了,裴家的族谱上,兰珉也仍旧是裴清泓的妻,哪里来的桥归路归路一说。更何况,天底下谁不知,这婚事是裴家二郎自个求来的,他求娶的男妻,又许了一心人,便没道理以无后之罪休了他的妻子,只要兰家公子未犯下其余六处,这和离之事也未到官府留下备查录,和离便是妄言做不得数。”   见他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太叔澜抓起对方的手,作势要在上头狠狠的咬一口,结果到真正动嘴的时候也只是在那修长如玉的手的手背上落下一圈浅浅的牙印,“不管是做太叔澜或者是兰珉,从来都是孤不要别人的东西,没有别人不要孤的。你给了那么多,结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兰珉是兰珉,陛下是陛下。陛下归为九五之尊,容貌气度又是非凡,这天底下愿意真心对陛下好的人多的是,若是陛下真念着微臣的好,那就放过微臣便是。微臣不愿意给了,陛下又何必要强求?”裴清泓不自在地把那只手缩回宽大的袖袍,他的的容色稍有触动,但并没有改变自个主意的打算。   “他们愿意给,那也得我肯要,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太叔澜见他神色松动,心中带了几分欣喜之意,仍旧是维持着那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蹲在那里,趁热打铁道。   “何必呢?”裴清泓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里又恢复清明,不带一点儿动摇:“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子珏最是清楚不过。上一次我以为我已然是谈得很清楚,可不曾想,陛下却还是死不了这一遭的心。我原以为,陛下会懂,但现在想来,陛下是一丁点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不懂沐之怎么能这般硬下心肠,你见路边的老弱妇孺尚有怜悯之意,在这间事情上,难道就不能怜悯我一回?孤便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曾向谁服个软,沐之既然对我有情意,又为何不能在这事上松一回口?”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江山社稷的继承人,我另有安排,但我可以答应你,我绝不立后,也不会娶妃。你若是怕没个捧火盆的,咱们可以把你大哥的孩子抱过来养,说起来荣欣也是皇室血脉,要是实在不行,孤找个和咱们相似的赐给你的兄长,总能生出来像我们两个的孩子……”   裴清泓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就在小半个月之前,我在裴府于我的妻子兰珉进行了一场交流,我写了和离书,却被他撕了。当初我动了娶妻之意,一是为着裴府家业有人打理,二是为着能够有个陪我并肩走向去的伴。我的要求不高,男子之间缔结的姻缘也比男女之间艰难以便许多。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惟愿一颗真心,以换取真心。臣的妻子,是兰家的公子,他找的媒婆,给臣递上的他的画像先向我裴府提的亲,臣三媒六娉娶回府中的人。臣妻性格和微臣想象中的一般好。”   说到此处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大婚洞房夜,微臣不晓得自个整整昏睡了一日,再后几日他与微臣说,是下了迷药,因为他怕疼,心中有阴影,吃不得这苦头。臣放下心结,也试着去解了他的心结,可不曾想,这借口本是因为陛下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也是一个为了掩盖谎言编出来的谎言。臣便接着与臣妻相处,感情渐笃,然后突然有一日,微臣得知,臣妻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这事实听起来虽然荒谬可笑,可所有的证据都在告诉微臣,这就是微臣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微臣想了很多,也想了挺久,陛下为了最初的那个谎言,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臣觉得,那份感情是美的,可是它也是建立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上的。”   裴清泓把对方的那只手搁在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开口:“微臣这一处,也是肉长的,也会疼。微臣胆子也不如陛下想的又那么大,即使微臣原谅了,那又能如何?您要我欺骗自己,可偏偏微臣最不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您是要教微臣每一日要担心微臣的心上人会不会突然变成另一幅面孔。我会忍不住的想,到底他说的,那一句话是假话,那一句是真话,那些绵绵的情意,下头又是不是淬了致命的毒药,便是臣的妻子也说不清楚,对我到底撒了多少句谎吧,即便是他真的是想明白了,不撒谎了,可臣已经没办法信他了。”   他看着太上皇的面孔,对方不说话,但裴清泓知道他在听:“信任没了,再多的爱也会被消磨完。我也不是铁打的人,会觉得累的。与其接下去折磨自己,微臣觉得,还不如早早的断了的好。微臣还希望陛下能够明白一个道理,微臣能够接受兰珉做的我的妻子,因为兰珉能够和臣站在一起,而微臣之所以不能接受陛下,是因为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我没办法告诉自己兰珉和太上皇是两个人,又时时刻刻的告诉自己他们在身份上确确实实的就是两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清泓的话语里更添惆怅之意:“若是你非要强求,我能够给的,怕是也只有对陛下的恭敬之意。一个对你永远都恭恭敬敬的丈夫,陛下还想要吗?陛下可能觉得,那些谎言并不重要,陛下也觉得,也无论您是抱着什么心思进的裴家,只要裴家好好的,那一切都不重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猛然拔高:“陛下觉得这一些都不重要,它们并不值得计较。可我觉得它们重要!可我在乎!我也没有办法不去计较!“马车在这个时候挺了下来,他把那根簪子放到头盔边上,“若是陛下真对臣还存有情意,就允许臣和兰珉断了吧,微臣觉得心累了。”      第84章 抵达战场      军队停下来做了一次补给,短暂的休息过后,又是紧急的行军赶路。只不过接下来的路程裴清泓就没和太上皇一块坐马车,而是骑上了高头大马。周遭的人还以为他是惹了里头那位生气,但这种事情也不好直白地问当事人,便借着寒暄几句想套些讯息出来来。   裴清泓并没有那心思去应付这些人,便含糊的应了两句便没再说话,那些人见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裴清泓和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交集,也不再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专心地赶起路来。   最初的时候,还有些心思细腻的文官会凑到裴清泓边上搭话,但随着征伐军不断的前进,空气变得越来越肃穆。   每个人脸上表情凝重,太上皇也不再坐在马车中,而是身批银色兵甲手握经过十来日的急行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锦冠城停了下来。   但迎接队伍的并不是锦冠城的驻守官员,而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厮杀。   缙云十二城中,十二城在一个月内陆续投降于叛军。有些是打开城门,毫无抵抗便直接归顺,还有一部分是撑到弹尽粮绝,为了百姓抵抗到最后才来被迫发打开的城。   但即便如此,按照反贼破城的速度,他们也算是一路势如破竹,有时更是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锦冠城离缙云十二座城池非常的近,原本就是叛军要攻下的下一个目标,也是先前与敌军对抗搏斗的大岚军队目前驻扎的地盘。   镇压反贼的队伍在抵达锦冠城之际时,节度使王伟宇正率领兵士抵抗反贼,以八千军士对上反贼三万精兵,便是锦官城再怎么易守难攻,这些兵士和那道城门也撑不住多久。   王伟宇手中的大刀在阳光底下泛着冷光,鲜红的血从刀刃低落,他稳坐在马匹上,古铜色的国字脸上还被溅上了鲜血,那是属于反贼的血,鲜艳的红色自然随着血液的凝固变成暗红色。   反贼和他率领的兵卫中不断有人被羽箭射中,直接从马背上倒下去,王伟宇大刀的寒光一闪,身形一扭,转手便砍下来试图从背后偷袭的一个反贼。   “兄弟们冲啊!”绕是攻势凶猛,王伟宇这一些人也还是渐渐被敌军包围,估摸了一下自己与城门的距离,王伟宇大吼一声,手中挥舞着那把染血的刀。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王伟宇的大刀又挥舞着重创了敌军的一个将领,刀剑相互碰撞发出震耳的撞击声,他的宝刀上被砍出一个不小的豁口,强大的力度更是让和他对峙的将领不自觉的讲那只握住武器的手松开,对方宝剑脱手,自然得连忙握好。   就趁着这个功夫,王伟宇的大刀灵活的一挑,对方手中的兵器便眼看着忘下落去,在对方试图重新握紧武器的时候,他狠狠地往对方身上一砍,又一个乱臣贼子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争气急促的马蹄声从包围圈外头传来,属于王伟宇这边的人突然就大声的喊了一句:“援军来了,大家努力冲啊!”   援军来着,意味着冲出去就能活命,属于大岚的八千军士已然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他们都杀红了眼,有了这么一丝希望就更加的拼命。   属于大岚的旗帜在激烈的交战的战场之外高高的扬起,战鼓阵阵,作为太上皇的太叔澜率先冲了出去。有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身先士卒,因为急行军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军士也瞬间如打了鸡血般倾斜而出。   已然厮杀到了白热化的反贼队伍一下从优势转为劣势,在援军加入的半个时辰后,反贼鸣金收兵,被迫狼狈逃窜,王伟宇率领的那一队精兵也坚持到了最后,等着见了太上皇行了礼,他浑身都卸了力,一下子瘫软到地上。   真正的战争远比对战演习时要惨烈的多。鲜红的血的加上人和马的尸体,那些残肢断臂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那些从未参战的新兵不由心生抗拒,有些人看着这样的场景竟是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不过这样的新兵毕竟是站少数,刚开始参战的时候他们人也站在后面,在前面的老兵厮杀出一条血路,有些兵士为了活命,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刀剑抛弃畏惧冲了上去。   裴清泓作为谋士和那些文官一起被妥妥地保护在后方,冲出去的人大概有四万,在他们周围形成包围圈的有一万人。在行至战场的时候,他就被安排从队伍的前方慢慢的到了队伍的后面。   在战鼓声响起的同时,裴清泓就看到身穿银色兵甲的太上皇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去。随太上皇而上的便是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卫,他的位置能够很轻易的看清楚对方所处的位置。   那一抹银色如同一条在水中游动的鱼,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所到之处,几乎是所向披靡。裴清泓早先就听过太上皇的威名,当初太上皇上位饱受文人诟病,便是武将之间也有很多直白质疑他的。太上皇用了极其铁血的手腕把一切都压了下来,而且在那段时间内,对方曾经收到过多次的刺杀,不少的刺客都是被太上皇亲手所毙。   在先前从齐国归来,他就见识了对方的高强武艺,可从现在来看,那个时候的兰珉也是有所保留的,而不像现在这样,煞气冲天,像是地狱里来的嗜血修罗。   当年太上皇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带领着底下的军士斩杀了不少凶神恶煞的对手,当初他还觉得是歌功颂德的文人有所夸大,现在看来,那些人着实所言不虚。   “裴大人往后退些吧,别站得那般高了,要是让流矢伤着您了,我们可是和陛下交代不了的。”见裴清泓看得专注,有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宫人就过来提醒,裴清泓点了点头,往后头退了两步。   等着反贼鸣金收兵,太上皇带领的军士和畦洲节度使王伟宇一块进了锦冠城,城中无法容纳太多的将士,两万多人进了主城,剩下的两万多则开始在锦冠城外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王伟宇从脱力状态中恢复过来,第一件是便是向太上皇请罪:“畦洲节度使王伟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这回换上了金丝软甲,兵器也不离身,对王伟宇这幅做派也只是颔首示意:“王将军辛苦了,你起来罢。”   这有着古铜色面容的坚毅汉子却是一跪不肯起:“微臣有罪,微臣能够没有守住燕鲤城!”   他的声音里几分多了哽咽,铁汉柔情十分动人:“微臣还眼睁睁的看着镇军大将军李琦元死在了微臣面前,微臣没有保护好那些对大岚忠心耿耿的将士,让反贼残害了无数大岚的无辜百姓,这些都是微臣的罪过啊!”   裴清泓经过通报进来的时候,太上皇便对着地上跪着的男人开口:“孤说你无罪,便是无罪,你若是真的觉得自个有罪,在这哭哭啼啼的也无济于事。你在这里对孤下跪,还不如好好休息,休息够了便和孤一道把缙云十二城给夺回来!为死去的那些将士和大岚百姓报仇雪恨!”   “是微臣愚昧了,微臣谨遵陛下圣旨。”脸上还没擦干净血的中年男人恭敬的答道,紧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这王伟宇当年是跟着太叔澜一块打过仗的,属于他的亲信,这才有机会做了大岚要处的节度使。   裴清泓也十分有礼的和对方问了好,王伟宇平素是瞧不大起文人的,特别是那种看着就不是很强壮很能打的文人。他并没有太把这个年轻儒雅的青年放在眼里,只是用鼻音轻哼了一声,无比傲慢地迈开腿便往外头走出去。   在离开的时候,他想起来自个在突出重围之后远远撇到了这人一眼,当时穿着便服的裴清泓被白面太监劝了下去,他只以为这人估计是觉得打仗好玩便跟着上了战场的柔弱贵公子,心下更生轻蔑,连哼声都大了些。   裴清泓并不清楚这王伟宇为何见一面就对自己生出这般大的敌意,不过对方只是个陌生人,他也并不在乎王伟宇是怎么看的自己。他把手中一叠叠的图纸摊开在了桌上,这些白纸上都绘着标准的地形图,还分别在重要的地方做了详细的批注和他自个关于攻下那些地方的一些观点。   “这是微臣一路上默的东西,还有先前在家中绘的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去了。”他的态度倒真的是和先前一样了,只是在已经得知对方的身份下,再和先前一模一样便显得有几分讽刺。   对方不伸手来接这些图纸,裴清泓便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他行了礼便要退下去,却被对方唤住:“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谈。”      第85章 陛下糊涂      裴清泓本已走到门边掀开了门帘,闻言便松手把门帘给放了下来,还特意的将门关好,向前两步,不吭不卑地站在那:“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微臣?”   “就是先前你叫你我想的东西,我觉得自个想明白了。”   裴清泓面上有几分意动,这几日的急行军,他心中牵挂的也是家国,先前和对方又争了一回,他便用公事把这事情压下去,不再去揣摩太上皇的心思。他原以为对方不会想明白,也觉得依着对方的性子可能会耗上很久。却不曾想对方在这短短的几日中说想明白了,还是用这般宝贵的时间去想。   太上皇既然用的是我,便是以兰珉的身份和他谈话,裴清泓也就改变了姿态,语气没放得那么恭敬疏离:“你想明白了,我很高兴,那和离之事?”   “只有那个不行!”对方在他话音刚落就出声否决!裴清泓又接着问:“可你不是说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不代表我就要放手。今儿个我找你谈话,不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而是以兰珉的身份。我便问一问沐之,这天底下,有没有用了东西用个一年半载的,把这东西的每一处都用到了极致,结果觉得这东西不好了,又提前退了的道理?”   裴清泓垂眸看他:“自然是没这道理,可是子珏也应该知晓,人不是物品,也不曾把子珏当物品。”   青年便往前两步:“这只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告诉沐之,这用了的货没有退掉的道理,人也一样,更何况我是人,不是物品,物品不会因为主人抛弃它们闹什么情绪,但人会,我会!”   他停了停,又接着开口:“先前说沐之想要与我和离,可你也该知道,便是那些官宦要休妻也是得有合适的理由。和离之事,若是另一方不同意那也是做不的数的。沐之写了和离书,只要我永远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婚姻便永远有效,兰家的兰珉公子便一辈子都是你的正妻,沐之难不成要为了我犯下的错睡一辈子的书房,天这般冷,还是两个人睡在一块才会暖和。”   裴清泓哑然,他还真不知道对方的口才也会这般好,但有些事情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被外物所动摇,他攥紧了衣袖,面上浮现些挣扎之色,又咬了咬牙决绝道:“先前提和离,便是为了全两个人的面子。若是子珏同意了,我自然不会让外力影响到你的声誉。若是不肯松口,微臣可以休妻。”   太叔澜的声调便冷了几分:“凭着孤的身份,即使是兰珉被休,孤也有那个本事让整个裴府都身败名裂。若是裴爱卿真休妻,裴家孤怕也是保不住。”   裴清泓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又缓和下语气:“但是我并不想如此,我不愿与沐之和离。只要裴家安安分分,沐之在一天,孤向你保证不会动裴家。裴延也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继续看着裴家的富贵荣华。”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清泓听得出来,对方这是话里有话。   “沐之对缙云十二城的地形了解,就不知道沐之对这缙云十二城被这么快攻下的原因了不了解?”   裴清泓回忆了一番自己研读过的大岚国史,然后道:“唐家世代忠烈,反贼唐明威原本是这这守城的官员的一位老大哥,对有些人更是有不小的恩情。”   “沐之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人就凭着那么点交情,去做叛国的大事,沐之真当他们是老糊涂了不成?”   裴清泓不语,他起初也不理解,但他对朝堂的了解远不如太叔澜的多,对这些官员的品行也并不清楚,有过命交情的将领倒确实是有可能为了恩情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而且缙云十二城中,也不是每个守城的官员都是不加抵抗就直接让叛军入城的。   太叔澜一句话就这么砸下来:“这次的叛逆自然是有前朝余孽在后头推动。而在离开大岚京都到这缙云十二城来,有人给孤送了一封信、这信里头说,裴家的三子裴清麟乃是前朝遗孤。”   “这不可能!父亲他……”裴清泓辩解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先前裴延的失态,还有对方含含糊糊的说的那些话。   他这一迟疑,太叔澜便趁热打铁:“沐之曾对孤说过莫要说谎,孤也能分的清楚,这裴相做的错事与沐之无关。只是叛国何等大事,若是沐之绝了和离的念头,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孤会忘了那封信,也会把事情压下来。毕竟兰家也在裴家的九族之列。”   裴清泓在原地站了许久,站到双腿也发麻,他原本是低垂着头看着地面,现在又抬起头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着这张教他觉得熟悉又万分陌生的面孔,他的喉珠滚动,张着嘴半晌,喉咙发出短促的嗬嗬的声音,他终究是极其艰涩的开了口:“陛下说的极是,微臣会好好想想,想清楚再给予陛下答复。”   裴清泓心绪复杂的出了门,他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的沉重。亲自捧着茶来的常秀刚好与他撞上,对方非常恭敬的行礼与他问好:“裴大人好。”   裴清泓心事重重,极其勉强的勾了勾嘴角便甩袖离开,今儿个他受到的冲击太大,走路都像是在云上飘。但这飘忽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站得太高,一不留神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能够为这战争出的力也基本是在后勤上,比如说在救助受伤的兵士时提一些改进的意见,免得兵士伤风感染,他还能够做的就是绘制那些地形图,但图纸已经由他交由了太叔澜,剩下的他就只有根据战机出谋划策,然后他要做的就是,守在城中接应。   到战场上去厮杀,一座座的把那些城池夺回来,诛杀反贼唐明威,那都是太上皇和那些高级将领的事情,便是为那些兵士的性命着想,这里的人也不会需要他亲自带兵到前线上去战斗。这些日子足够让他好好想着的。   常秀因为是伺候太叔澜惯了,太上皇出征也不能像其他将军那般随意。这保不准哪里就出个什么埋伏的反贼,所以一路来太上皇贴身事务都是由他亲手打理,便是烧个水也是用的从宫中带出来的茶具,他在那里守着,还让人验过毒才把这水给待过来给太叔澜。   当着对方的面,他又再一次用银针验过一边毒,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等着茶水冷了些,才小心翼翼地捧过来递给太叔澜:“这儿条件艰苦,只能委屈陛下了。”   太叔澜接过那茶水一口饮下,先前为三军将士助威,他说了不少的话,和裴清泓讲话的时候,嗓子已经十分难受了。常秀又用了大些的杯子给太叔澜倒水,等对方饮完第三杯水,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声:“奴才先前在门口遇见裴大人了,看他的脸色,是极其不好,奴才斗胆问一句,裴公子他……”   “孤与他摊牌了。”太叔澜利落的来了这么一句,见常秀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他又十分耐心的把先前两人的对话长话短说的复述了一遍。   结果听完他的描述,常秀脸色就变了,狠狠地一拍大腿:“陛下糊涂啊!”   青年当下便冷了脸:“孤怎么糊涂了?”   常秀耷拉着一张老脸:“陛下先前还说要服软,今儿个您这么做,不是明着把裴公子和您越推越远吗?”   太叔澜皱起眉头:“孤怎么是把他越推越远了?他铁了心思要孤和离,孤要是不下一剂猛药”   “反贼要造反,而反贼的小主人裴清麟却还是安安分分的待在京城,甚至是连自个真实的身份都不曾知晓。裴大人又不傻,这不明摆着那位前朝遗孤已经成了弃子。”连他常秀能看懂的东西,只要裴清泓回去和裴延一对峙。依着裴清泓的聪慧,又怎么可能看不懂。   虽然说收留前朝余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但那位前朝余孽根本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裴家说真的要做了,那也就是收留了个不知打哪来的婴儿。说实话,在裴家没有真正作出危害大岚的事情时,这种罪名可大可小。   要是裴延说自个对此事不知,只是因为友人之托加上对怕妻子因为三子收到打击才收留了这个孩子,并不知晓此事的身份,周围人也只会觉得裴家真心倒霉,若太上皇对裴家赶尽杀绝,只会让天下人寒心。是把前朝余孽杀了,革了裴延官职,还是把裴府的九族尽数诛伏全靠上位者一念之间。   九族之内是包括了学生的,裴延作为左相,收到学生可谓不少,真的按叛国罪论处,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动一动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裴家也不是那种会毫不反抗就束手就擒的存在,叶氏手里握着的那些财富足以让他们能够全身而退,舍了在岚国的名誉带着巨额的家产到别国去,和岚国敌对实力也相当的国家想必也会十分乐意的接受这样一笔大的财富。   所以即使是太叔澜真的想动裴家,也是会再三的考量,这罪名也是难定。   太叔澜对着常秀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言好语:“孤若是真的想动裴家,早就趁裴家不备把裴府控制起来,叶氏手里的那些财富一律充入国库,哪里会在这里拖延时间,还给他选择。沐之比你聪慧,这一点他也应该很清楚。”   “是很清楚没有错,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裴大人不是陛下的敌人,又怎么能这样算计!”常秀叹了口气,“陛下先前和奴才说过,您是要服软的。可是这么一来,即使裴大人不和陛下和离了又能怎样?陛下要的难道是个整日戴着面具与您斡旋的相公吗?”   整天对着太上皇谄媚的人多了去了,把话说的比裴清泓好听多了的也是大有人在,太叔澜自然摇头:“孤当然不要。”那样就算是裴清泓不与他和离了,可终日虚与委蛇的,那又有什么意思。   常秀突然就觉得自个的肩膀上负了一个十分沉重的担子,偏偏要是主子的感情事解决不好,他也照样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一脸的苦大仇深,声音却是十分的铿锵有力:“那陛下今儿个就和奴才好好谈谈,您到底想让裴公子怎样?咱们也不要花太多的时间,谈完了,奴才再给您好好出主意!”      第86章 孤舍不得      “你问孤想要什么?”太叔澜重复了一遍。   常秀点了点头:“陛下对着裴公子的时候太心急了,这一心急就容易乱了本末,所以奴才想问问陛下,您非得让裴公子放弃和您的打算,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自然很清楚裴清泓在自个的主子心里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同时他也是看太上皇变化最清楚的那一个,先前跟在裴清泓身边的影卫带着监视的成分居多,等到了后来那些影卫接到的命令就只有保护。裴清泓的影卫换了一批又一批,从他的主子以兰珉的身份嫁入裴府到现在,太上皇花了多少心思在裴清泓身上他是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两个人要分开这一出,他是早有预料,可真来了这么一遭,他又希望自己主子能够尽快的和对方和好。太上皇是绝对不可能会允许裴清泓身边有别的男人或者女人的出现,让那位裴大人孤单一辈子也太不近人情。至于太上皇,即使分开了,他也不能找到个像裴清泓那样的,享受了全心全意的感情之后,没有人愿意选择不纯粹的更差劲的心意。   “孤……”二太叔澜沉默半晌,才道,“孤自然是想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虽然在战场和朝堂上他杀伐果断,但对待感情的处理上他就没了那种果决,甚至还可以说的上有些拖沓。   当然这和他处的位置很做过的事有很大关系,若是裴清泓对他撒了这样的谎,欺瞒在先,他做得说不定会比裴清泓更狠更绝。   “陛下说的恢复成原先的样子,该不会只是让裴大人消了和离的念头吧。就算他不与陛下和离了,可他也有另外纳妾的权力。”兰珉作为裴清泓的妻子,如果丈夫非要纳妾,他是没有任何权力去干涉的。   裴清泓就算做到了一辈子只娶兰珉这一个妻子但要是一直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太叔澜也不见得会高兴。   太叔澜的声音拔高几度:“他敢!要是他再纳个男妾,我就把那个男妾给阉了!”   说到阉了的时候,作为宦官多年的常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男妾那处也用不着啊,再说了,裴大人要拜拜为什么是娶女子呢。陛下是男子,裴大人也是男子,陛下总归是无法让裴大人以男儿之身生孩子的。”   常秀对自家主子和裴清泓之间具体发生到了哪一步并不俗很清楚,虽然外界都觉得肯定是作为妻子的兰珉雌伏在裴清泓的身下,不过一想到堂堂太上皇雌伏在裴清泓身下婉转呻吟,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他不敢想象。二,他说话之间也肯定不会流露太叔澜是伏在下位的意思的,但男妾就不一样了,裴大人娶个男妾来总不会是愿意被压的。   提到子嗣的时候,太叔澜面上神色就变了变,这一次他没有开口说要把人阉了,而是有几分迟疑的道:“可沐之说他对女子没有兴趣。”这个是裴清泓亲口说的,没道理他还要装作贤良大方来给裴清泓纳一个小妾。没生孩子,那小妾就是两个人的眼中刺,若是真生了孩子,他不得怄死。   太叔澜瞧着常秀的眼神就多了几分鄙夷和不满:“孤还没有大方到要把自己的东西和旁人分享的地步。”别说是让小妾进门了,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恶心。   “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孤说要和先前一样,就是表面上的意思。”他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裴清泓对他和先前一般的好,而且一辈子也不要有和离的念头。   常秀额头浮现隐隐青筋,不过他是来为主子排忧解难的,而不是来给主子脸色的,因此在心力憔悴的情况下还只是十分为难道:“陛下先前也说了,人和物品不一样,是有感情的,奴才也不是神仙,这裴公子的记忆是属于他自己的,奴才也不能随便干涉不是么。”   觉着话题越扯越远,太叔澜总算是把话题撤回正道上来:“别和孤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先前和孤出主意,直接讲便是,孤恕你无罪。”他不觉得常秀有那个胆子把今儿个的对话讲出去。   有了那句恕你无罪,常秀这才定了定心神,也不再旁敲侧击地去掂量裴清泓在这位爷心中具体的位置,斟酌了语句道:“陛下的心思,奴才差不多也了解了。只是裴大人和旁人不一样,这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那些文武百官敬着陛下,是为了求名求利亦或是求财,但裴大人不是。裴大人名利已经求得了,即使是陛下把他的职撤了也不能改变他在百姓中的地位,而叶氏为裴家挣下的产业足够让裴大人不需要向陛下求财。”   太叔澜叹了口气:“若是这些身外之物可以讨他的欢心,孤又哪里用的着这么为难。”在身份被揭穿之后,裴清泓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大到让他出乎意料。他一开始想的就是在其他方面做白补偿来让裴清泓高兴。可惜想了半天却发现,依着裴清泓的现状,对方可以说是无欲无求。   在裴清泓身边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发现自家夫君其实在某些方面是没有野心的,即便是有,也只是在扬名方面,比如说像裴清逸想靠编纂史书扬名立万,裴清泓的野心大概也就是位极人臣,做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这样的野心对他对大岚而言都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先前无论是他给裴清泓升职或者是封侯,对方虽然欢喜,但情绪上未曾出现过太大的波动,甚至还没有那日他与对方“交代”下药之事时激动。   他完全不觉得自个还能在权势上给对方什么大的惊喜来转移裴清泓注意力的,在工部,裴清泓作为工部尚书已经升到了头,裴清泓同时还是皇帝太叔越的太傅,于此同时他身上还有爵位。但看着情况,即使是他破格将对方封了异姓王裴清泓也不见得就不和他计较了。   至于说金银财宝,叶氏每年缴纳上来的税收就抵了国库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他赏赐下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和珍奇古玩,裴清泓也是只掠过一眼便悉数放入库房,那库房的钥匙还由他保管着呢,要用这种身外之物来打动裴清泓,简直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原本他想着,他做的补偿多了,裴清泓气没那么大了,那心平气和坐下来慢慢的谈,他相信凭着自个的能力总能把人给哄回来。他们之间的时间还有那么长,只要有希望,他的耐心就还是有的。可他现在是补偿无从下手,裴清泓油盐不进,态度坚决冷硬,还一心想着要与他和离,他才按捺不住,一时冲动就出了狠招。   常秀又接着道:“其实陛下真要裴公子恢复成先前一般,对您真心实意的好。说难倒也并不难。”他顿了顿,也不敢拖长音吊太上皇的胃口,就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方法啊,其实就两个字!一个是毁!一个是让。”   他冷了一张面孔,神色带了几分阴郁:“裴公子什么都有,若是将他的一切都毁了,陛下再施以援手,他自然会全心全意的听陛下的。别说是回到从前了,陛到时候怕是陛下想要什么他就会老老实实的给什么,绝对的真心实意,没有半句怨言。”   太叔澜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那让如何让?”   有些惊讶于他否决毁的速度,常秀疑道:“这让可比毁要难许多,也更让陛下为难,陛下真不考虑毁?”   “你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按孤的要求讲就够了。”他要真舍得毁,早就动手毁了,何必在这里与裴清泓拉扯不下,真的按照常秀的法子毁掉了再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人也就不是他所喜爱的裴清泓了。   而且依着裴清泓的性子,这一毁可能人就没了,他舍不得,也更加不敢去拿把整个人都失去的风险去赌,他舍不得更赌不起。   他态度坚定,常秀心下感慨,又接着道:“让这一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奴才先前让您服个软,但陛下太心急了些,用的法子还是毁。这个奴才知道,您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法子。既然您已经和裴大人闹得这般僵,不破不立,就看陛下您舍不得来一把大的。奴才是这么想的,陛下要让裴大人把兰家公子和您太上皇的身份彻底分开并不现实,那您就让裴大人接受您的这个身份不就好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裴大人绝对没办法与您把日子过下去,不就是觉得您的所作所为都是对他的欺骗嘛。只是裴大人既然要您一颗真心,您就把真心捧给他的看。只不过您也得真下定决心。”   太叔澜只给了他一个字:“说!”   “唐明威反叛,奴才觉得,这打仗就是绝妙的一个机会,若陛下觉地奴才拙见还有点用处,咱们就如此这般……”常秀看了看门口,又踮起脚来凑到青年的耳朵边上低声细语。      第87章 出意外了      裴清泓知晓常秀是太叔澜贴身伺候的公公,而且后者还深受前者的重视,不然也不至于连出征也要带着常秀,但这主仆二人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想去管了,自家三弟是前朝遗孤,而一向敬重信任的父亲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他感觉自个就和做梦一样。   可是狠狠地掐了一把自个的胳膊,痛感有,胳膊也红了一块,眼前的场景还是和先前一样,他并不是在做梦,太叔澜告诉他的也是事实。说实话,他的感觉非常的微妙,这和先前他得知兰珉的另一个身份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刚得知兰珉身份的时候他同样是不敢相信,在回忆之后他把所有对方的蛛丝马迹找了出来,还特意去书店求证了一趟,在对方承认之后,他心中更有种被欺骗和耍弄的愤怒感,也很自然而然的对两个人的感情产生怀疑。   兰珉对他的感情是建立在欺瞒的基础上,他们先有婚姻这一关系的维护,建立在双方的信任上,后才有感情的交融,基础不稳,感情也便摇摇欲坠。但裴延和他的血缘关系就是斩不断的羁绊,作为父子,他们两个人是完全利益相关的,而在感情上,他也不可能会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   即使裴延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能够做的也只是努力的为对方遮掩,争取让裴延和整个裴家遭受的损害最小。可偏偏这个大的消息是从太叔澜口中得知的,太叔澜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裴家的证据他应该是掌握了不少。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玉佩来,那是块月光石雕刻的玉佩,上头的小蛇栩栩如生,在午后的阳光底下看得到上头隐隐约约的两个字。   那揭露了真相的匣子里的东西大部分都被留在裴清泓的卧房,只有这块玉佩因为被他带出来就一直搁在他的边上。他并不愿意再进那个房间,玉佩也就一直未放回原处。这次和太上皇一块出行,他原本是准备把这东西还给对方做个了断的,结果受到那么大的一个冲击,这玉佩也就忘了拿出来。   裴清泓垂眸凝视着那玉佩上栩栩如生的小蛇,兰珉的性子属蛇,但并不如蛇那类阴冷,太上皇却是实实在在的符合蛇的脾性,狡猾算计,攻击性极强,当然因为太上皇位高权重,太叔澜的形象自然不像蛇类那样在阴暗处窥视人,但他的手段和蛇一样能够教人心里头发冷。   心绪很乱加上舟车劳顿,裴清泓手中拽着那玉佩强迫自个入了眠,在梦境里,他回到了自己刚入朝的时候,他的身上穿着八品官员的朝服,连到金銮殿上早朝都没有资格,而同样未行弱冠之礼的太叔澜已然是大岚帝国的新皇。   那个时候传言都是说新皇太叔澜谋害兄长,新帝的龙椅坐得很不安稳,那个时候他刚入朝,已经在朝中站稳的裴延就再三告诫他对着新帝的时候要谨慎。新帝不喜旁人比他高傲,若是长得比新帝高,就一定要站在台阶下头尽量低眉顺目垂着头。   新帝也不喜欢旁人多说话,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可能就会被割了舌头。彼时的裴清泓还是个青葱得能掐出水来的少年,前世的记忆还刚开始模模糊糊的苏醒,虽然比常人更成熟些,但被保护得不错,见过的人心险恶也不多,裴延再三告诫,他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自个所在的工部,要是沿途要经过新帝所在的住处,他都会特意绕道走。   梦里的场景是那一次他要为当时的工部尚书去藏书阁取些东西来,还是正好碰上了当时的新帝在惩治碎嘴的宫人。新帝那个时候就戴着面具了,那个面具遮住了新帝的大半张脸,就露出些许尖下巴和一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   对方身上穿得是玄色的便服,宽大的袖摆用金线绣了祥云,衣摆的底端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玄色的腰带上头还挂着一块性状不是很特别的美玉,他站在台阶上头,御林军押着的是个穿着宫服的小太监,年纪很小,头已经磕出血来,口中还不停的求饶,只是他求饶了没几句,口中便被塞了团脏布。台阶下还跪了一圈的宫人,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蒲苇。   那是裴清泓第一次直面这种残酷的流血场景,因为要经过的缘故,他很自然的就被当时负责行刑的侍从发现。跟在新帝边上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问了他的名讳和身份,裴清泓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他背脊挺得笔直的站在那里,头却压得低低的,任由对方打量。那个时候他的手心全都是冷汗,对方不发话,他也不敢随随便便的离开。   “你抬起头来。”新帝的嗓音很是沙哑,但是还能听出来是个青年男声。裴清泓便抬起头来,任由新帝的目光如同凌迟一般在他的面上划过。   那个时候年轻的新帝当然没有把他放在过眼里,裴清泓被那眼神里的轻蔑和狠辣所摄,又因为牢记着父辈的教导,慌忙的低下头来向对方请了安。   对方却没有开口准许他的离开,裴清泓也只能脚下如生了根一般,站在那里被动的“欣赏”完了那一场酷刑,那小太监口中的布被人取了出来,由宫中训练有素的嬷嬷完成了拔舌之刑,他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并没有看到完整的施刑画面,但在那些宫人失禁的反应来看,那画面定然是十分的残酷血腥。   那天小太监流在台阶上的血还有太上皇的那个眼神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他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误了工部侍郎的事情挨的训也并不被他记挂在心上。   从宫中回去之后他就因为心事重重和其他的原因发了高烧,就是在那个时间里他苏醒了不属于这一世的记忆。但他在苏醒了前世那些记忆的同时,也引起他发烧不安的这间事情也被他给忘了,这事情他未曾对任何人提过,便是包括太叔澜,也不一定记得他曾经和他有过那样的一个照面。   在病愈之后裴清泓就开始十分讨厌那种冰冷滑腻的东西,也越发偏好那种无害温和的人和事物。他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全部都记得,便一直以为是前一世的后遗症。若是他还记得那一次的事,就能够想起兰珉佩戴的那一枚玉佩,便是曾经他在太叔澜的腰间见过的玉佩。   裴清泓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的手指上还系着他为对方雕刻的那一枚蛇形玉佩。摩梭着那带着些人体温度的玉佩,他的眸光还有些涣散,看似专注的凝聚在玉佩上头,但目光并无焦点。   他很清楚自个昨晚的一切并不只是一场梦境,只是当初被他遗忘了的一段不大美好的记忆。大脑的自我保护让他选择遗忘那些糟糕的画面,而太上皇在昨日的刺激让他重拾了当初的不美好。前世见过的血腥,和今生后来见的那些冲击早已让他对当时的那个场景没有那么的触动。但他时至今日还是不大相信太上皇会是自己的妻子兰珉,但事实逼得他不得不相信。   昔日的阴影人物成了自个的妻子,而对方竟然还会拿要和离作为筹码来与他交换裴府那么多的人命。他也知道太上皇向来是肆意妄为不守礼法是,就是不知道自个是应该庆幸自己在对方的心中有够重要,还是应该为对方能把感情婚姻拿来做交易觉得讽刺。   他原以为太上皇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毕竟那可是铁石心肠的太上皇,还是个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得下心来的疯子,可现在看来,对方和他想的还是有些不一样。而兰珉平时的表现也并不只是一个柔顺的妻子。他能够接受兰珉在柔顺温和外浓烈的独占欲,但却不能够接受兰珉有个太上皇的身份。   他提出和离与对方的欺骗当然有很大的关系,这段感情里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它是那么的虚伪,让他非常的没有安全感,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的感情根本就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但这并不是他要决绝的斩断这段感情的唯一理由。   太叔澜以裴府为筹码逼着他做抉择,目前看起来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他也就真真的思考起来这段感情可能的延续性,也顺带思考了一番为裴府做这个“牺牲“到底是值不值得。   府邸安排给他住宿的房间和太上皇就只隔了一个回廊,屋子里的摆设很是简陋,但处处可见用心。裴清泓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屋子正中央搁着软垫的椅子上静坐,在太上皇带兵出征在外的时候,他就在屋子里从日悬于顶一直到日落西山。   他抗拒太叔澜的身份,果断的否认了对方的感情,可对方若是真情呢。即便不是,现在裴府拿捏在太上皇的手里了,他一味的抗拒,要是毁了裴家又要怎么办。但即便是为了裴家接受了兰珉,他要是过不去自个的心里那一关,太上皇随时能够找个由头把裴家处置了。   而依着太上皇的性子,便是他与对方和离,他要是还待在大岚的国土上一天,他就得孤单一天。乱起八糟的想法把裴清泓的脑子弄成了浆糊,他觉得自个的心绪很乱,前方好像是一个被迷雾掩盖住的是十字路口,他需要一盏指路的明灯,但能够给他提供建议的裴延在京城忙得是焦头烂额。   负责送晚膳进来的侍女推门进来的时候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俊朗如玉的青年如同兵雕像一般端坐在椅子上,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上还拿捏着一枚雕刻着小蛇的玉佩,在从窗口倾泻进来的月光让整个玉佩的都在发着淡淡的光。   侍女把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饭菜从饭笼里取出来一样样的摆在桌上,在出去之前,她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陛下和底下的兵士今儿个拿回来缙云的两座城池,明儿个大人就能换到更好的住处了,陛下可真是英武,就是那反贼太阴险了,听说陛下好像是被暗箭伤着了。”      第88章 略施小计      “受伤?那么多人护着他还会受伤?!”裴清泓不大置信的开口询问,他的声音因为激动不自觉拔高,见那侍女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他才恢复了温和的面孔:“今儿个我身体不大舒服就一直没出去,对着外头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麻烦你和我讲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那侍女一双秀目瞥了瞥他的脸,又看了看门外,声音细细柔柔地道:“回大人,这个奴婢也不是特别清楚,奴婢就是听说陛下打了胜仗,把靠着咱们的两座城收回来了。就是在敌军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时候,有个反贼在城楼朝着陛下放了冷箭,当时陛下腹背受敌。手中的兵器刚格掉砍过来的大刀,又把后背的马人的马给惊了,所以没避过去,就受了冷箭。当时的情况可惊险了,不过陛下是受上天庇佑的真龙天子,也只是受了伤,性命无碍。”   裴清泓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侍女:“我军数万军士,便是太上皇御驾亲征也不至于让陛下落入你口中险境,这流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侍女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容色还有些许委屈:“奴婢也是听府中的人讲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奴婢真的不清楚。而且陛下受了伤,依着奴婢的地位也是见不到天颜,大人若想知道,陛下休息的地方就在这回廊的外头。您还是吃些东西吧,要是这东西都未动,奴婢就得被主人责罚了。”她这口中的主人,自然是这守城的官员。   这处乃是那守城官员的私人宅邸,也是这城中最宽敞气派的场所,是这城中用来安置太上皇这一行贵客最好的地方。   这侍女容色可怜,裴清泓虽然没有那个怜香惜玉的心,但也知道从对方口中问不出别的有用的信息来,便也不再与之为难,“我现在没那个胃口,等想吃了自然会动这桌上的饭菜,你自个先下去罢,你主人那处若是怪罪,我自会与他分说。”   那侍女也不多言,向裴清泓行了礼,当下就提着食盒出去了。裴清泓也没去动桌上那些精致的小食,等那侍女离开片刻之后,他踱步出了门,站在自个这间房的门口往回廊的那一头看了半晌。   和昨日不同,昨日守在太上皇的屋子门口的就只有两个身形魁梧的护卫,在院子里还有几队专门负责太上皇安全的亲卫。但今天太上皇的房门进进出出的还多了医官,这在某方面证明了侍女关于太上皇受伤一论所言不虚。   但那侍女所说的话,说全是事实裴清泓是不信的。太上皇御驾亲征能够极大的鼓舞士气,但若是太上皇身死在这一场叛乱中,那对大岚而言是极大的打击,甚至可能因此动摇了根本,即使是在战场上,太上皇周围也是紧紧的跟着亲卫军,打头阵的也是先前封为兵马大元帅和兵马副元帅的两位将军。   那侍女说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而要是太上皇真的伤得厉害的话,这府邸的主人哪还有心思会派人来给他送这种精美的吃食。他也就估摸着对方在战场上受了点小伤,说不定就是蹭破了点皮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裴清泓也没进到屋里去,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直到有几个人从里头轮流端着出几盆血水出来,他心下一动,等着自个脑子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屋子里了。   等看清楚了屋内的环境,他看着倚靠在床榻上的青年,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懊恼。   他正准备转身回去,又被医官塞了干净的绷带过来:“那一位的药也该换了,他伤的不重,就劳烦你了。”   裴清泓在外自然是穿的便服,这屋子里除了伤员便是医正,屋里也就他一个闲人,那医官是城里的大夫,只见过城主,不知道裴清泓和太上皇的身份,竟是拿他当了下人使唤。   裴清泓看着那雪白一团的绷带和手里的伤药还有点发蒙,倚靠在榻上的人却对着他举起了那只被绑着绷带的手,一圈圈的绷带把对方整只手都包扎起来,看起来情况特别严重,而在太叔澜的手腕处还隐隐的渗出血来。   裴清泓拿了那绷带过去,这间屋子里除了太上皇之外,还有几个重伤员,先前端出去的那几盆血水便是这几个重伤员流的。守在太上皇边上的都是认识裴清泓的,见他过来,就让了位置,裴清泓得以顺利的在后者的身边坐下。   他也不说话,把那受了伤的胳膊搁在自个的大腿上,从上头一圈圈的拆下来,直到在手腕处在见着了一个口子。“陛下这伤口包扎得倒是好。”裴清泓语气平静的道,话虽然是赞扬,但听起来却没有办法表扬的意味,配合着表情,听上去倒像是讽刺。他说了在这么一句,又在那鲜红的伤口处撒了一把消炎药,又把干净的绷带一圈圈的绕好,最后绑了整个胳膊,还多了一截,他盯着那一截片刻,又认认真真的用多出来的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在裴清泓包扎的这会功夫,那几位重伤员和医正都被请了出去,屋子里的药味和血腥味散去不少,最后一个出去的人还十分贴心的为他们给关上了屋子的门。   等裴清泓打完了那个蝴蝶结,屋子里已经变得静悄悄的,就只剩他和太叔澜两个人共处一室。他包扎完便小心地把对方的手给放下:“既然陛下已无大碍,微臣便先回去了。”   他方要起身,却被对方拽住了手:“你来都来了,就在这里歇会再走吧。今儿个你都没出去,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危险。”   太叔澜的语调很软,和兰珉生病的时候撒娇的模样重合到一块,裴清泓有些恍惚,但还是硬了语气:“陛下只是伤了手,还有常秀公公的伺候,微臣还未用过晚膳,腹中甚为饥饿,就不在此打扰陛下了。”   说完他就准备从太上皇的手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毕竟对方没有用什么力气,他也不用担心会伤了对方的手。   “哎呀,我的手好疼!你的动作太大了,我的手腕又流血了。”青年的立马脸皱成一团哭诉起来,裴清泓的手抽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僵在半空中,语气幽幽的说了一句:“要是微臣没看错的话,陛下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吧。”   他这话一出口,就见着对方连忙低头看了自己的伤口,迅速地把双手的位置交换了一下。   裴清泓未曾用膳的理由也很快被太叔澜解决了,常秀在自家主子的吩咐下十分贴心的送上了美味的糕点,还是两个人的份,但只拿了一双筷子,一把勺子。   “正好我也未曾用膳,爱卿便流下来陪孤一块罢。”太上皇发了话,裴清泓也只得留了下来,上菜的侍从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了下去,等着桌子上摆好了八菜一汤,屋子里又再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对方的要求下,裴清泓只得和对方一块用了晚膳,因为对方手伤了,后者的饭和汤都是他亲自喂的,他那句“陛下伤的又不是右手。”的抗议则是完全的被太叔澜给无视了。   等着两个人用晚膳,裴清泓还是没能脱开身,对方整个身子都倚在他的肩膀上,那只伤了的手压在他的大腿上,只要他一动离开的念头,太叔澜就会嚷嚷着手疼。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了一会,裴清泓的忍耐限度也快到了临界点,像是查觉了他的心思,在他准备开口之前,青年就垂着眼睫开了口:“你能主动进这屋子来看我,我很高兴。”   裴清泓很不解风情的给他泼了凉水:“陛下代表着江山社稷,若是陛下倒了大岚就乱了。微臣的性命和微臣家人的性命可全捏在陛下的手上呢,微臣来探望陛下,是做臣子的本份。”   要不是那几盆血水那么吓人,他还真不会进这屋子里来。   太叔澜全当自个听不见,自顾自地道:“我知道沐之心中有我,先前我拿裴家要挟你是我不对。但有件事情我得让沐之知道,这是天注定的缘分,沐之想分开,也得问问我肯不肯……”   裴清泓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那微臣想要分开,陛下肯不肯?”   太叔澜的回答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当然不行,不管你愿不愿意,这辈子也只能和我绑在一块了。”   “微臣还以为陛下是耳朵听不见了呢,原来陛下只是装听不见。”   “我只是听不见自个不想听的,只听得的到自个愿意听的,这是好事,沐之应该高兴才是。”   裴清泓的嘴角抽了抽:“微臣倒不知道陛下有这般厚的脸皮。”   “我只是舍不得沐之而已。”一开始太叔澜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是开了嘴,那什么不要脸的,情意绵绵的话都能说出口。   “那伤员会到这里来,自然是我特意吩咐了。进沐之屋里的那个侍女还有那特意往外头倒血水的医官,包括我这只胳膊的包扎,都是我有意为之。我只是在赌一把,而现在我赌赢了,自然没有放掉赌注的道理。沐之心中有我,不然即使我伤得再重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你今天既然迈进来这间屋子,便不要想着从我的心里头走出去。”   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道:“沐之说不要骗你,那我就把这些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给沐之看。进了裴府到现在,除了当初的新婚之夜,对沐之问心无愧。从生下来到现在,说话从来半真半假,在宫中更是三分真七分假,这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习惯,就和那张面具一样,非常的难揭掉。我不会再勉强你,非得把我和兰珉分开,也不会强求你忘掉你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一切。我还是那句话,沐之在一日,我就不会动裴家。那些东西,我也会压下来。”   裴清泓叹了口气,他一向是果断有主见的,但这种时候却没有办法下定决心,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等我想想,想清楚了便给陛下答复。若是微臣想不通,还请陛下念在微臣和裴家为大岚忠心耿耿,裴家愿以五分之四的家财献上,裴家后嗣世代不会再朝为官,来保全裴府众人的性命,到时候还请陛下放手……唔”   他后头的话没能说完全,因为嘴被太上皇给捂上了,青年俊秀的面容上添了几分阴郁:“离开的话休要再提,无论是什么条件,孤都不会准的。兰珉不会准,孤更不准。招惹了孤,这辈子你都别想放手。”      第89章 清泓遇险      裴清泓最后也没在那屋子里待太长的时间,作为执掌朝政的太上皇,太叔澜也不能在这种情形花太多的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最后裴清泓还是以对方需要休息为由退出了那间屋子。太叔澜原本是想留他,不过裴清泓又补了一句:“陛下的另一个身份,除了微臣在知道的人也不多。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微臣断袖,这和陛下说说话还尚可,若是秉烛夜谈,免不了旁人说些闲话。”   太叔澜不以为意:“孤管旁人说什么闲话。”他若是在意旁人的看法,这太上皇也不用做了,光是那些文人的口诛笔伐就能把他给弄得抑郁而死。   裴清泓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些,他也只是想找个借口自个独自一人待着。太叔澜也不傻,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给了裴清泓台阶下,“沐之要是想歇着,就回去歇着吧,你画那些图也费了不少的功夫。反正孤有常秀伺候着,这伤口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这个时候还是要表现自个温柔体贴的一面的,虽然心里是很想让人留下来,但想着常秀的那些建议和劝解,又咬了咬牙准备松一点手。   “微臣这便退下去了。”裴清泓也没有再说什么知冷知热的话,太上皇肯放人,他就立马应了要离开,等他把门给掩好,面上还带着几分迷茫。   要不要处下去,对他而言还是个难题。一开始他确实是被唬住了,但只要仔细想想,太上皇要动裴家也没有那么容易。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能够割舍得了大岚,他也能够用别的法子保住裴家,能让裴家的人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那一种方法虽然冒了险。名声不那么好听,可他不是重视名声的那种人,要真的不愿意受那个委屈,裴延也不会阻挡他的决定。更加不会拿着这个逼自个的次子“卖”身。   伴君如伴虎,即使是他愿意和太叔澜处在一块,裴延也不见得能够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还有裴清麟这个三弟。他与自家三弟感情素来深厚,即使现在知道了对方是前朝遗孤,也不见能够狠下心来见裴清麟去送死。   况且在太叔澜的口中,他这位三弟对这事情是不知情的,他也就更加的舍不得。毕竟除了投错了胎,裴清麟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做的不对的。裴清泓不舍得裴家的名声毁于一旦,也不舍得裴清麟去送死。   他先前因为情况来的突然,想事情的时候便受了局势的限制,方才他在屋内坐了一日的工夫,该想明白的事情也都想明白了。这一次的战乱,多少有太叔澜的手笔在里头,太叔澜的位置当年便坐得名不准言不顺的。   有了小皇帝太叔越,太叔澜还是个手握重权的太上皇,尽管后者权力在实际上压过了前者,但总归是没有他自个做皇帝的时候自在,名声也算不得好听。唐明威造反便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这个清君侧要清的不是旁人,正是实际的掌权者太叔澜。   唐明威的名号叫的是响亮,说的话也是情真意切好听得紧,宫里的小皇帝表明自个并非为皇叔胁迫,唐明威底下的谋士也能把小皇帝的举动写成是皇帝处境甚微,是受了太上皇要挟才有此举动。   也不想想,要是小皇帝处境真有他们描绘的那般,那不等他们打到皇宫里救出小皇帝,太上皇就因为恼怒成羞把皇帝给处置了,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为了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小皇帝的死活他们是丝毫不在意的。   裴清泓又想起自个学生那张脸来,对小皇帝他还是有几分师生情意的,不过这为数不多的师生情意早就在先前消磨的差不多。这一次的大洗牌,对方到底何处何从他也不想管太多。   太上皇究竟在这叛乱里出了多少力,才是他现在比较关心的事情。倘若太上皇只是顺水推舟,接着这叛乱一事肃清朝政,处置叛徒,那太叔澜和他的情意可能还有得救。若是太叔澜是这幕后一切的推手,裴家,叛乱,还有小皇帝以及自己都是对方棋盘上的棋子,那他宁愿与对方一辈子虚以委蛇,绝不交付半点真心出去。   兰珉给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被对方的骗了那么多次,无论是兰珉还是太叔澜在他这里的信誉度都是负值。太叔澜说了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他也并不否认对对方还存着那一分情意,但心中既存芥蒂,这感情就很难恢复到先前纯粹的时候。   太叔澜说的那般好,但话也是虚得很。他在的时候,对方就不动裴家。他这条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过几年没了呢,对方不得马上把裴家给毁了。也不怪裴清泓多想,只是君心难测,皇帝说过的话反悔的次数可不算少,太上皇的性子他也拿捏不住,吃不准对方的性子,他就不大情愿去冒这个险。   说到底,根本的矛盾还是那一个,兰珉在他心目中的信誉值已经跌倒了水平线以下,甚至是负值。没有信心和信任在,再多的情意也会被磨平。甜言蜜语谁都会说,裴清泓身为男人,自然最是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他不愿意娶个妻子在家当菩萨一样的供着,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喜欢自个处处被人压制着。到底要怎么选,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裴清泓还是很难以作出决定,他甚至都动了找裴延求助的念头。但裴延远在京城,他要是放了家书在信鸽身上,八成会被人给拦下来,。   即使是不和兰珉过了,裴清泓也没准备要一辈子孤寂一生的,但依着现在的情况,只要他在大岚的土地上待一天,他和兰珉和离了,也不能和别人在一块。而且对方软硬不吃,他根本就不可能和对方和离。   太叔澜如今就是把所有的筹码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面前,甚至是有些逼迫的意味,但偏偏裴清泓还只能迎难而上,在这最短的时间内把决心给下了,到底是毁是成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一念的决断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了许久,裴清泓甚至又枯坐了一晚上,沉沉睡过去的时候太上皇已然准备转移阵地。昨儿个镇压反派的军队已经攻下了两座城池,这冲锋陷阵收复失地的事情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安抚城中百姓,太叔澜便打算亲自去做。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想让裴清泓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做决断。他深知自个这个丈夫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狠起心肠来与他也不逞多让。他见裴清泓的反应心中欢喜,也很有把握,确实有几分逼着对方早些做决断的意思,但也不敢逼得太紧,免得物极必反,裴清泓要是被逼得和他真的离了心,他这辈子都得落下深深的遗憾来。   因为心中有事的缘故,裴清泓原本在裴府中吃好喝好养得圆润了几分的下巴又生生的瘦掉了几两肉,中午的时候他出来和其他留在府邸的官员一块用了午膳,只和那些人寒暄了两句便闷声回自个屋子待着。   裴清泓的晚膳又是吩咐侍女给送过来的,对方从食盒里把事物一碟一碟地往外头掏。一碗甚是浓稠的小米粥。一碟分量不少的拍黄瓜,一叠炸得金灿灿撒了糖的花生米,还有几碟做得精致摆得也很漂亮的小菜。   心中有事,他瞅着桌上甚是精致的晚膳也是完全的没有胃口。那送菜的侍女当着他的面自然又是一番劝说,总归是希望裴清泓能够多吃点东西,裴清泓也不是那种拿自个身体开玩笑的人,他打量了那送菜的侍女:“昨儿个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侍女答道:“奴婢来着几个月了,昨儿个奴家才调到着院子里来,大人自然是不认得我了。”   着府邸裴清泓确实不是很熟,心下也没想太多,今儿个当着着侍女的面先检查了一遍那些吃食,决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就吃了些拍黄瓜,碗里的小米粥快见底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自个有些昏昏沉沉的。   起初只以为是这几日休息不规律导致的,但后面越来越严重。到眼皮子底下都睁不开,他忙让下人退出去,自个一沾到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裴清泓睡着,先前那侍女伸手往裴清泓面上抹了些东西,说了声冒犯,便开始着手自个的搬运工作。   等着裴清泓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自己屋子的床上了,他也不在房间,甚至不在府中!   他在的房间很暗,桌上燃着的蜡烛只剩下了半截,房间里的摆设很简陋,门也从外头锁了,只有一扇用作透气的小窗。   裴清泓被反手绑在了椅子上,而椅子固定在地上,他根本是动弹不得。      第90章 大动肝火      屋子里并没有旁人,裴清泓也可以很自然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他用极快的速度扫了屋子里头一遍,脖子因为不能够完全的扭过去,并不能见到屋子的全貌,但这也足够了。   这屋子里的东西,有些图案他是很眼熟的,在上次异兽出现后,他就翻阅了不少前朝的书籍,这屋子的摆设,俨然是前朝皇室的摆设。很多的东西,都是被现在的朝廷禁止了的东西。   裴清泓便想到太叔澜先前说的话来,这次的叛军,是由前朝的余孽推动的,想必把自己从府邸掳过来的人正是和太上皇交战的那一行人。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有几分懊恼,他还是太信任府邸的守卫了,才一时不察,中了敌人的计谋。那银针可以试出来食物的毒性,但对迷药却是没有什么法子的。太叔澜派来的军队守得那般严,这府中定然是出了内奸。   裴清泓心里焦急,但双手和双腿都被束缚住,根本就动弹不得,他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工具,只能靠手一点点的磨,试着把自己的一双手从麻绳中解脱出来。   那麻绳系的很是巧妙,原本不够紧,他这么一挣扎,倒是越来越紧,粗糙的绳子也在手上弄出一道很深的红痕。   虽然他努力的降低自个的动静,但门还是在他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绳子的时候打开了,裴清泓看到来人的时候失神了下,喊了个名字:“胡曼城?”   来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双桃花眼,模样很是俊俏,手里还拿着把故作风流的扇子,但好在气质撑得住,只会让人觉得他是真风流。   胡曼城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怎么能这般对待裴大人呢,这位裴公子与我是故交,把人给放了吧。”   他一发话,立马有人把裴清泓的手上的绳子给解了,脚上的是裴清泓自个解开的,不过这些人把门给堵住了,这又是属于他们的地盘,自然不怕裴清泓跑掉。   裴清泓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摸清楚情况前不贸然动手,免得自个更加吃亏。   “居然真的是你。”他先是说了一句,又想到什么接着问,“我父亲的事情,可是你们胁迫他做的。”他记忆里和胡曼城还是见过一面的,不过对方是因为生意的缘故和裴家有点往来关系,他不曾想过,对方竟然是反叛之人。   其实也是,自个妻子有个身份是太上皇,裴清麟在反贼中还身份尊贵,自个的父亲在知情的情况下收留了裴清麟,这天底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名唤胡曼城的男人极其轻蔑的笑了笑:“你父亲是心甘情愿做这种事情的,他和我们达成的交易,可都是他自个选得,我们可没有逼着他。何况他能够抚养我们的皇子殿下,也是裴家的荣幸,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他见裴清泓不信的神态,又笑着补偿了几句:“你父亲当年不过一个寒门学子,若是没有我们,他哪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这辈子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我们给的,要是不帮忙做点事情,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你说是不是?”   裴清泓又被对方当成货物一样打量了一番,然后得到了一个还算是中肯的评价:“有点儿你还是比你那老爹强的,好歹你是靠自个爬到现在的位置。”和裴延那个老狐狸相处,他们其实也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原本裴清泓是他们重点发展的对象,不过没有他们在,对方的地位都是蹭蹭的往上头涨。升官一事就更加不用他们操心了,那升迁的速度已经教人望尘莫及了,他们就算插手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当然裴清泓的本事他也是很看在眼里的,他甚至是开口诱哄到“若是裴公子愿意改变心意为我国效力,想必主上是不会辜负了裴家这份忠心。“裴清泓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是万分的讽刺,他自然不可能会去答应对方要求,也不是那种很会耍嘴皮子的人。也就放弃了阴阳怪气损对方一通的想法,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待好的时机。   那人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把人掳过来也只是那样说说,没想着把裴清泓真的劝降。但他在这里,也是忍不住要和裴清泓说话的。   在后者一直保持沉默的情况下,胡曼城差不多将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了,不过他说的再多,都是些不涉及到核心的东西。给裴清泓讲讲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在对方终于停了嘴,用茶润了润他那快冒烟的嗓子,裴清泓才突然开了口,但他没有询问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把自个的想法都讲了出来。   “你们说的这般好,可连裴清麟你们都能够放弃,更何况说我们裴家呢。”一奴不能侍二主。这个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且不说他觉得叛军一定会被镇压,就是冲着对岚国的热爱,他也不会去为了那么点口头上的许诺教旁人看轻自个,看轻大岚。   他这样的姿态在胡曼城的意料之内,但裴清泓既然提了,他也没别的事,很是贴心的留下来为裴清泓答疑解惑。故事也非常的简单,他们要利用裴家成就大事,而裴清麟便是他们聚在一块谋反的名头。   “胡兄的算盘可是打得真好。”裴清泓很是感慨的说了这么一句,这胡曼城的祖先便是当年前朝皇帝托孤的那一位将军。前朝在大岚埋下了那么多的钉子,有些可能一辈子也不起什么作用。而前朝当年托孤的大臣可能是忠心耿耿的,但他的后人可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复国失败了那么多次,这些人内部早就有了间隙,不然依着裴清麟的身份,哪里容得了这样的指手画脚。对方也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找户人家就把自个的小主子给送了出去。裴清麟所处的情况其实非常的尴尬,他俨然成了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明明身份也说得上珍贵,但他现在就是一枚弃子。   “先不说清麟了,你掳我过来,想必不是只为了说这么些废话吧。”虽说自个解开了束缚,但裴清泓还是不可能随便逃跑的。他顿了顿,又转回到自个身上。   “说起来守着你的人还挺多的,我们也是不容易才把裴大人给请了过来呢。”胡曼城笑吟吟的,“裴公子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您的作用可大着呢,再说了您在那位心中可不一般。裴大人觉得,拿您换取三座城池,我们是不是太亏了?”   对方这么一说,裴清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意思,八成是对方知道了太叔澜和他的关系,当然也可能不知道,只是瞧着这些日子来太叔澜的态度,便认为他对太叔澜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那还要承蒙你们看得起我。”裴清泓这话说的讽刺意味十足,虽然面上不显,但他的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懊恼。既然对方想拿他做人质,那防护肯定是严密的很。他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可能性又降低了几分。   不过再怎么心下懊恼,裴清泓的表现也就是沉默无言,见这个肉票没法逃开,从嘴里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也不再和裴清泓磨叽那些有的没的。说烦了之后就出了门,留那两个身形高大的莽汉看着裴清泓。   裴清泓在这厢思考着怎么才能够顺利的逃出去,那厢太上皇已经为了他的突然消失大动肝火。”陛下息怒,裴大人莫不是自个闲的慌了,自个出城去了。”畏畏缩缩的是这府邸的主人。   “这不可能。“太叔澜极其肯定的开口,好不容易他昨儿个敲打过了,也动摇了对方一点,结果人就这么没了。他算好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过自个边上会出这么一个意外。   他原本是准备接着反贼的手肃清大岚的朝政,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反贼竟然敢对裴清泓动手。在掘地三尺还没有找到人的之后,太叔澜终究是怒了。   这府邸上的人都受到了或轻或重的惩罚,特别是负责茶水点心和专门负责守卫的人,更是作为重点怀疑对象被关了起来。   太叔澜抓反贼是抓的很快,而且一抓一个准。但抓得准没有用,他这边弄得动静太大,裴清泓还是不可能回得来。而且他要是真的弄得太大,要是敌方拿准了裴清泓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人怕是更加难以回来。没啥好说的,城也就那么大,而且裴清泓也不是那种肆意妄为的性子,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还到处乱跑。   太叔澜完全可以断定裴清泓就是被人给掳走了,而这个时候,叛军那边有有人给他写了一封投诚信。对方的要求简直可以说是极其的不要脸,但太叔澜仍旧喜怒不行于色。这还是他头一次隐忍至斯,上一次敢这么来和他谈条件的人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一丈生长了。      第91章 道阻且长      “往那边再看看,他身上药性未解,跑不了多远的。”为首的士兵手里举着照明的火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了周围几遍,手指指了个方向,便踏步走开。那些跟着他后头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离开前也没有忘了再仔仔细细的把这个地方再检查一遍。   等这群人离开,裴清泓心下才松了口气,他的身体紧缩成一团,窝在极其狭窄的假山洞里,前头还有垂下来的藤蔓挡着。从前头看是极其狭窄的地方,后头是茂密的植物,看不到还有个能够容纳一个成人的洞口。   又是因为晚上的缘故,这群人很自然的忽视了这一处,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此彻底安全。裴清泓小心的从洞口挪出来,他的额发已然悉数被冷汗打湿,衣衫尽数湿透,这会四肢还有些无力。   胡曼城让人解了他的束缚,但屋子外头还是有武林高手守着,窗子完全被封死,底下还是一大片荆棘丛,从三楼跳下去,别说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不可能把窗户打开,就算是打开了,这么跳下去也是非死即残。   在透过窗子上开的小洞裴清泓推算出底下巡逻的人的规律,早早的瞄准了藏身之处,又略施小计把门外的人解决掉。   被支开的那一位见到同伴昏倒在地上,窗户又被蛮力打开,屋内七零八乱一看就没人,他的面上浮现慌张之色,拔腿就往外头追。裴清泓得以在这个时候从床帷后出来,利用空隙从这楼的小路下去。   他身上换的是那个被药迷倒的人的衣服,又因为其他人都到下头去追寻他这个俘虏,加上老天庇佑,这一路虽然惊险,但并没有遇到抓他的人。   两军交战,胡曼城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他挪太远的距离,裴清泓又在先前和前者的交谈中得到了一个自个大致的位置。   凭着他对缙云十二城的了解,从敌营逃离虽然难,但并非不可能。夜晚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好逃脱的时候。裴清泓个性谨慎,但并非不敢冒险,他从来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存在,在脑海中勾勒出计划后,便瞅着时机按照计划一步步的来,虽然很险,但还是成功了。   胡曼城安排他待着的地方是一栋四层高的楼,结构很特殊,裴清泓自个作为工部尚书,房屋建筑这一门功课可以说修到了满分。昔日他来缙云十二城的时候,特地到各个城池比较有特色的建筑都观赏了一遍。世人皆知裴家二公子的记忆力极好,几乎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尽管时隔多年,对这栋楼的情况,他还可以算得上是十分了解。这也是今儿个他敢冒险的原因。身上的药力虽然没有完全的退去,但要对付没有武功的成年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所幸他连个人都没碰见,还是省下来一番精力。   他刚下了楼,便转身躲进了那个假山的山洞,洞口极其狭窄,几乎是他刚把自己的痕迹掩好,来找他的人就出来了,在那个极其狭窄的空间待了一刻钟的时间,巡逻的人才离开。借着夜色的掩护,裴清泓从后天打昏了被留在这里继续搜寻的小个子,把对方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交换,又往脸上抹了些脏土,将人拖至自个先前带着的那个山洞处。   做了这般简单的换装,他尽量往防卫少的地方寻找出路,这小楼前头上康庄大路,往另一条道走却是通往悬崖的羊肠小径,因为是死路,守在那小径上的人并不多。若是能够绕过那座山,便能够到另一座城池去。但那座山并不是那么好绕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掉下万丈深渊。而且在绕着山路走的时候,他必须极其的小心翼翼。   要是站在那里的时候有人朝他射箭,那根本是躲都没有办法躲。这一条道几乎等于是死路,但对裴清泓而言,却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虽然看守裴清泓的两个人试图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找到裴清泓,来抵消自个犯下的错误,但他们把如此重要的人质弄丢的消息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告知了胡曼城。后者即使是愤怒,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处置这两个人,只是骂了句废物,便迅速的指派人到各个地方搜查。   小楼上他又命人搜寻了一遍,各个出口都叫人把守着,在小楼的附近,他很容易就把视线移到了那假山的上头。胡曼城的心比他的这些手下要细心得多,借着火把的光,眼尖的发现了假山下有拖动重物的痕迹,藤蔓处也有些地方像是被人碰过。他心念一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遮蔽的树枝拨了开来。   他的眼睛一亮,直接拔了身边属下的剑就把那些遮挡物劈了下来,洞口露出的小半截衣物赫然是先前那被打昏了的侍卫身上的。   他扬了扬声音:“裴公子还是快些出来罢,要是等胡某亲自动手,这力度可就没那么合适了。”   但里头的人还是毫无动静,在等了几秒之后,胡曼城面上神情一凛,直接就拽着那衣角把人给拖了出来,穿着那衣服的人是个比裴清泓瘦弱矮小不少的男人,对方有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看着就有四十来岁,根本就不可能是裴清泓。   他心头怒火陡升,愤然踢了一脚,直接把那被裴清泓打昏过去的男人踢断了两根肋骨,生生的把昏迷的人给痛醒了。   不过受害者也不敢对胡曼城这个主子发脾气,只能忍着痛麻利地滚到一边去,后者又下了命令留了人在这个地方,带着其他人往其他的通路上走:“你,你你,去大路上守着,另外几个随我往后头的小路上去搜!”   “可是大人,那小路是绝路啊!”问话的正是那个先前被打昏了大个头,后者冷眼看了他一眼,步子迈得很急:“你了解裴清泓多还是我了解他的多,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就是他现在这个情况,跟着我来就够了,擦亮点你的招子,要是再把人丢了,我饶不了你们!”   为他开路的人举着火把在他的前方小跑起来,弓箭手们也随在他后天快步跟了上去。在往山那边走的时候,负责大路那边的人却突然从后头追了上来,一边喘气还一遍喊:“大人等等!大人!”   胡曼城的脚步便停了下来,难不成自个的判断出错了,在哪一瞬间他对自个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但那前来报信的人所报的却并非是裴清泓的事情,他到胡曼城的面前来了个大的缓冲,用了极大的力气,硬生生的在对方的跟前停了下来,也不敢耽搁时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大岚的军队,大岚的军队和咱们的打起来了!”   太叔澜带领的军队那可是急行军,而且白天的时候双方进行了一番激战,他这边虽然说是吃了个大亏,可对方的损失也不小,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对方这个时候打上门来,这目的很明显,自然是为了他们抓过来的人质。   胡曼城的步子反而慢了下来,他挑了挑眉,面上倒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神色:“吩咐下去,保留实力,撤退到临城区,再佯装一番,把大岚的军队引到这一边来。”   “那主人您的安危呢?大岚来的人可不少。”接话的人一脸担忧地望向他,后者却颇有闲情逸致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我自有脱身的法子,你尽管按我的吩咐去做。”   虽然已经有了把握,但胡曼城的脚步还是加快了许多,到后头甚至是小跑起来,不过在大岚的军队到来之前,他们就发现了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山走的一个身影。裴清泓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行走,他竭力的让自己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眼睛也完全不往深渊下头看。   但山路很长,他为了不踏空,就只能走很小的碎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四分之三的路程已然极其不易。   他的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袍,隐匿在浓浓的夜色中,并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可惜胡曼城是习武之人,夜视能力尤为不错,此时又有数十支火把照亮着这一段路,胡曼城一扬手,十几位弓箭手便齐刷刷的对准了在狭窄的山路上行走的那个黑影。   借着呼啸的山风,胡曼城的声音极快的传了过去:“还请裴公子留步,不然胡某也难保裴公子的性命。”   裴清泓的脚步却不停歇,眼看着出路就在前方,只要他再往前不到一百米便能绕过去,当下就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然而他走了不过十来步,一支羽箭便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去,直直地插进了陡峭的山壁之间,而他的后路也被三支羽箭给封死。   无论是往前往后,他都没了退路!裴清泓的衣袂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呼呼飞起,他的眼眸沉静下来,脚步也定在了那一处。   胡曼城的声音从平地上传了过来:“裴大人与我相识一场,胡某本无意为难,只是胡某也是惜命之人,自然不能见得自个命丧这孤寒之地,今儿个就委屈裴大人一番。等着救裴大人的人一块过来了!”      第92章 置之死地      裴清泓的眸光移向了他的脚下,这一次和上一次并不一样。现在是夜晚,而这山脉和上次的也完全不能比。把上次的山脉和这次的放在一块,上次的那只能算作小山丘,这往山下一看,只有飘渺的云雾,什么都看不见。   没人失足掉下过深渊还要身还的时候,而且胡曼城也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云雾散开之际撇到过山下的风景。   虽然因为山实在是太高未曾窥见全貌,但这山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未曾有粼粼波光,掉下去,那肯定是没有命的。便是谈不上粉身碎骨,但也决计无法生还。   对方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会极有把握的站在原地威胁他。裴清泓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一支羽箭,极其小心的蹲下来,挪了过去。胡曼城当下怒极反笑,挥了挥手,齐刷刷的几支羽箭便在十来米的地方彻底的挡住了裴清泓的去路。   先前那羽箭射得高,裴清泓可以蹲下来,现在几支羽箭封锁道路,裴清泓周身并无任何可以削断箭矢,这山风又刮得很大,裴清泓这一下是完完全全地被堵在山路上了。   在羽箭和他现在的位置之间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裴清泓又走了五六米停了下来,身体紧紧地挨着岩壁,手攀附着山壁上的凸起部分,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他的模样倒是教胡曼城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对方双腿无力就这么直接的栽下去。   等裴清泓不动了,他又忙不迭的教弓箭手在裴清泓身边射出去几支羽箭,当然不是为了取裴清泓的性命,正相反,他是利用羽箭固定住对方的身体,免得这位大岚的重臣,皇室的红人就这么掉下去。   到现在,他也多多少少的猜到了太上皇的另一个身份,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但裴清泓在那位太上皇心里地位非凡是跑不了的,人质的重要性可以让他争取自个想要的东西,但要是人质就这么在太上皇的面前死了,他自个怕也是非常难全身而退。   所以无论如何,裴清泓不能死。不仅不能死,还得被拽回来,重新到他的掌控下,当着太叔澜的面陪他一起演一场讨价还价的好戏。   他派过去的人是为轻功和武艺都不差的高手,人已然从悬崖边上往裴清泓那边慢慢的靠近,这派出去的人手里拿着刀刃可以把锁住裴清泓后路的羽箭给弄开,等和人接触到了,可以把看起来有些脱力的裴清泓顺利的带回来,裴清泓身上的冷汗早就被寒冷的山风吹干,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便是在他当年出任荆州蓟州二地治水时面对地头蛇的围攻,也没有教他这般心跳如鼓过。   路上他自个选的,便是跪着走他也得坚持下去。前几米便是羽箭,他维持着现在的姿势紧紧的贴着山壁,而属于胡曼城的人紧紧的贴着墙壁,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即便是没有性命之忧,武艺也好,但在这种山路上,对方还是极其的谨慎,还不如裴清泓这个有些脱力的人走得快。   现在大概是半夜三更,如黑色绸缎一般的天空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一轮弯月悬挂在山崖之上,月色浅且淡,但也足以让夜视能力极好的裴清泓看清楚自个所处的境况。   胡曼城的手上蛇形的月光石玉佩在这淡淡的月光下流光溢彩,太叔澜到达此处的时候,那个接近裴清泓的还有一段距离,胡曼城的人守住了这一边的关口,十来位弓箭手齐刷刷的对准了裴清泓。   太叔澜这边的弓箭手则是把箭矢一同指向了胡曼城,后者的一双桃花眼向上挑,嘴角上扬,俨然一个多情公子的温柔笑模样。太上皇带着的可都是些精兵,人数也不少。守住这座小城池的兵力一大部分因为胡曼城的吩咐迅速的撤离。   跟在太叔澜边上的几百位精兵对上胡曼城这里十来个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前者将后者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但胡曼城并没有跑,因为他这里有着最大的筹码:“太上皇若是对草民出手,裴大人便会当场从这山崖上头掉下去。”   太叔澜停了马,在看到山崖上被困在羽箭之间那人的面容后,他翻身下了马。   胡曼城手中把玩着那一枚从裴清泓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拿来的玉佩,笑吟吟地道:“这人自然是裴大人没错,陛下用不着怀疑这一点,草民先前写信过去,就是希望陛下能好好考虑,如今给了陛下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就不知道您考虑好了没有。”   太叔澜的声音比这割人脸的山风还要冷上几分:“你凭什么和孤谈条件?”   胡曼城被他的威压压得心中一悸,但面色却仍旧如常,声音也十分的镇定,他把手中折射着月华的玉佩贴在手掌上让太叔澜得以看得清清楚楚,上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蛇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月华中游走。   “草民自然是没什么太厉害的依仗,这和太上皇您谈判的条件嘛,自然是这枚玉佩……”胡曼城的尾音有意的拖长,等到声调一转,才接着把后头三个字补上,“的主人。”   “陛下尽管按照自个的心意做便是,用不着管微臣。”这里安静的很,能够听清楚山风呼啸的声音,太叔澜和胡曼城离山崖的距离也算不得远,裴清泓很轻易就能够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   免得自个变成被拿捏的人质,裴清泓出了声。他会出逃就是因为不想胡曼城弄个刀子搁在他脖子上被要挟,现在这种场景,他要是死了,那胡曼城也活不了。对方最多拿捏着他的命逃离那个地方,其他的条件,简直是妄想。当然要是太叔澜不在乎,见不得他处在这种危险境界那又是另说。   他这一出声,太叔澜便越发确认他的身份。先前他还怀疑胡曼城是不是把人丢了,然后随便找了个人演了这么一出戏来糊弄他,但看容貌,确确实实的是裴清泓,便是容貌在这种场景下看得不够真切,这声音他也绝对不会错认。   太叔澜的目光对上了贴着山壁的裴清泓,他的眸光添了几分幽暗深邃。胡曼城先前写的那些条件实在是荒谬至极,现在这个场景也确确实实只能算是僵持不下,谁会赢就要看到底是谁对筹码比较在意。   这在山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裴清泓都十分的珍贵,裴清泓身上本就是中了药的,药性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解了不少,但是那么长时间的折腾,加上心里上的压力,在这山崖上待着的时间越久,能够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也是胡曼城这边的那个武林高手一直在往前挪动,太叔澜这边却为对那个人作出反应的重要原因。   在太叔澜作出考虑姿态的时候,胡曼城极其“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这时间长了,裴大人就坚持不住了,陛下可千万不要考虑太长时间了。”   眼看着那个男人离自个越来越近,裴清泓身上的无力感也越来越厉害,这样下去,怕是不等人来,他无力攀附岩壁的话,肯定也得掉下去。   他的面色越来月难看,这样的姿态看在一直关注着他的太叔澜眼里,后者哪能不知道他现在的真实情况。在太叔澜那句“我答应你。”刚出口的时候,那位武林高手已经伸出了锋利的匕首来砍掉他和裴清泓之间的羽箭。   在太叔澜的回答出口的时候,裴清泓面上露出难得的诧异之色,他不知道胡曼城究竟提了什么条件,但那条件绝对不会是你给我点金银珠宝放我走这种简单的条件,虽然惊讶,但他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在胡曼城的人伸手过来的时候,他纵身从自己站的地方跳了下去!试图抓住他的人连片衣角都没捞到,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长发披散的俊秀青年落入这山崖下,夜色朦胧,裴清泓的身影很快就落入了那云雾缭绕之中,底下是万丈深渊,重物落下去,便是个回声也听不见。   “不!”太上皇目眦尽裂。几乎就是他出声的同时,太叔澜这边的弓箭手也同时出手,把那位在山崖上的高手射成了个筛子。被裴清泓不要命的行为惊到的胡曼城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人就尽数诛伏。   胡曼城虽然武艺不错,但以一人之力也难敌四手,他本是被生擒,但太叔澜连看都未看他一眼,留了句“就地诛杀!”便从他的身边疾奔离开。   那块玉佩也在胡曼城被一剑封喉的时候由跟在太叔澜身后的影卫接了起来,他看了看这先前还志得意满的青年一眼,对方显然还不能够相信自个居然就这么死了,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俨然是死不瞑目。他心中唏嘘一声,见太上皇离开,连忙跟了上去。   他的主子步伐极快,几乎是健步如飞就穿过了到山崖小路的铁索桥,先前身上插了十几支羽箭的那位高手早就一头栽下山崖不见踪影,太叔澜用上了轻功,极快地掠了过去,先前插在山崖上的羽箭被他用内力震成了粉末。   他走到了裴清泓待着的一一小块地方往下头望过去,底下是飘渺的云雾,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头。跟在他后头的影卫还来不及说话呢,就见着自家主子面上神色激变,然后一把宝剑插进山脉,一下就跃了下去。   他当下整个人就懵逼了,这种情况,便是主子您的轻功再好也坚持不了多久啊!更何况,现在太叔澜握剑的那只手还受了伤。   裴清泓跳下去的决绝姿态俨然拉断了太叔澜脑海里的那根弦,站在对方的那个位置的时候,一个极其冲动的想法让他纵身而下,虽然他有剑做缓冲,但能够支撑的时间并不久,一念之间的事情,但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里他并不觉得后悔。   宝剑在山石之间划出火花,树木和山石为太叔澜的下坠做了很好的缓冲,加上有轻功,太叔澜下落了速度减缓了许多。但上天并没有给他那么好的运气,那只在战场上为了让裴清泓生出怜惜之意而刻意受伤的手这一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开始和他做对。   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和手的剧痛让太叔澜稍稍的松了手,便是那一瞬间,他就没了宝剑作为依仗,而他踩着的那根细细的树枝也因为承受不了一个成年男人下坠的力量而断裂。   在哪一瞬间太叔澜下意识的用用手攀附住了岩壁,但他忘了自个疼得要死的也是那一只右手。在影卫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的时候,太叔澜觉得自个也快要撑不住了。   岩石上染上了他手的鲜血,岩石变得血迹斑斑,他的手已经脱臼,便是他忽略疼痛,手也可能因为不受身体控制而山壁松开,就在他的手指无力从山崖滑落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山崖之间伸了出来,拉住了他的手。      第93章 中秋快乐      那只手的温度和触感俨然是他所熟悉的,在太叔澜还呆愣的时候,他就被那手的主人拉了上来。裴清泓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太叔澜拖到安全的地方,等对方一安全他就松了手。就刚刚拉对方这么短的时间,他的手就有些脱力。本来就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这下更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也不嫌弃地上脏,靠着山洞的墙壁就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他这边喘得厉害,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青年还在那里发懵,等他喘过气来,就迎来了对方的一个猛扑。对方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勒死,裴清泓手没多少力气,非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放,放手……你想谋杀亲夫啊!”   反应过来的太叔澜方松开自个对裴清泓的桎梏,但实际也没松多少,两个人仍旧紧紧的搂在一块,更准确的说,是裴清泓单方面的被他搂在怀中。   刚刚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裴清泓自然是不可能为了寻死。他对着个地方记忆深刻,是因为来这里的时候在走这里的山路的时候,差点没摔到山下变成肉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山下隐匿的一个洞口,就在那条小径下头十来米的地方,他借助藤蔓做个缓冲,很容易就能够荡到山洞里头去,到时候再从山洞往下头走一段路,便能从另一条同样狭窄的小路从山的这边绕出去。   当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肯定还是选择直接从上面那条小路直接的绕出去,万一时间来不及的话,这个洞口便是他选择的后路。那一回离开的时候,他在那山洞的正上方用小刀做了个十分复杂的图案标记,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却在今天救了他一命。   胡曼城手下的弓箭手先前射的地方还没到他当年刻的标记处,故而他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从那支羽箭下绕过去,后来的箭矢离他有十来米的距离,他只走了五米左右就停下来,并非是他已经没了力气,而是因为他停留的地方便是他当年做的标记处。   他离开这么些年,遮挡住那山洞的植物长得更加茂密,寻常人看着山下一眼都会头昏眼花的,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从山上摔下去。负责领路的人也通常会特意叮嘱不要往山下看,哪里会有人去注意在山上是不是有个图案,也不会伸长脖子去看底下有没有这么一个洞。   呼啸的山风掩盖了他下滑的动静   裴清泓算好了角度算好了风向,也算好了自己下来的角度和力度,几乎没有半点差错就到了自个预计到达的地方,他窝进山洞里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听外头的动静。   原本他是打算等外头的事情解决了自个的力气恢复了,就慢慢挪动到山洞外头的小路上去。谁曾想,太叔澜居然连那种粗麻绳也没有往身上绑一根,拿着一柄剑就敢往下头跳。   裴清泓心绪复杂的很,这导致他在被太叔澜放开的时候,呼得一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当然不是打脸,他打的是太叔澜的手。那只先前拿来做苦肉计的工具,如今又因为支撑s对方整个身体,脱臼又流血的手。   青年的心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过了极大的大悲大喜,自个见着裴清泓从山崖上跳下来,然后他也冲动地跳下来,遇险的时候从半山腰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救了自个的命,不是旁人,正是他以为已经死了的裴清泓。   这样的起起伏伏让他感觉自个就像是在做梦,但是刚刚裴清泓往他手上来的那么一下太突然,他不由得一下疼得叫出声来。尽管他的忍耐力一向很强,但是这种感觉超越了人类极限疼痛,他又没有准备,猝不及防便失了态。   当然他肯示弱还有别的原因,面前的人是他的丈夫,他最亲密的那个人,偶尔的撒娇和示弱,比起高高抬着头,倔强的等人来哄显然要好的多。   裴清泓倒没有嘲笑他怕疼,他手中握住的手陌生又熟悉,兰珉换成两个打扮的时候,不至于连手上的细节都要做一遍,这手便是往日他时常握在手心里的他的妻子兰珉的手,却同时也是属于杀伐果断的太上皇的手。   对方手因为山石的缘故,不少的地方都破了皮,掌心也是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很是渗人。裴清泓在这个时候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怜香惜玉,他握住对方的手,狠狠的一扭,就听到骨头的一声脆响,这一次太叔澜有准备了,倒是忍住了疼痛,只是皱着眉,没有叫出声来。   “原来陛下也知道疼,微臣还以为陛下把自个的伤给忘了呢。”裴清泓刚刚那一下是帮着对方把错了位的骨头给扭正,待会出去走的小路比上头那一条还要狭窄一下,如果手绵软无力的话,很容易从山路上掉下去。   他的语气着手算不得好,但是对太叔澜而言,这样说话的方式,还要说话的内容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十分的珍贵。因此他不但不恼,反倒是露出个微笑来。   这不大的山洞内就他们两个人,还是面对面坐着的,裴清泓自然没有忽略对方面上的那一抹笑意,太叔澜面上方露愉悦之色,裴清泓的手就探到了对方的额头上,然后手还在对方的脑袋周围摸了摸:“奇怪,不烫,也没磕到脑袋。”他也没见过跳个崖还会影响智力的,当然那种到山崖底下摔得失忆的各种话本的男女主角除外。更何况对方的跳崖并不成功,他往对方后脑勺摸的时候,也没有摸到那种粘粘糊糊的血液。   他在山洞里的时候,对外头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知道太上皇往下跳也是因为自个听到了那种利剑和岩石发生亲密接触产生的声音,那种金属在石块上划拉的嗞啦声简直是魔音穿脑。结果裴清泓刚刚探出个头来,就看到那么个熟悉的人影从高空坠落,而且对方还在缓冲物的作用下以一种比较缓慢的速度往下推。   那根树枝的断裂过程可以放成极其惊险的慢镜头,但实际上断裂的时间非常的短,若非他眼疾手快,又拼了自个最后的一分力气把人给拉上来,说不定这人就直接没了。   虽然人拉上来了,但裴清泓心里又涌上几分后怕。他看向委委屈屈的捂住自个疼的要死的手的青年,铺天盖地的就是一顿训斥:“你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拿着把剑就往下头冲,当自个是话本里的武功天下第一吗!”   话本里的主角那是有跳崖不死定律,他自个都小心翼翼的计算好了一切,保证自个生还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还是被逼得没法才用了这个下下之策,对方倒好,脑子也不带的就这么跟着跳下来,要是他有因为奇怪的动静出来,或者是晚了那么一秒,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太叔澜另一只胳膊在下落的过程中也脱臼了,裴清泓一点心软也无,用了不轻的力度把对方另一只手掰了回来,一分开便呵斥道:“陛下真是太过肆意妄为,若是你这命没了,朝廷必将动荡,反贼不过牺牲了一个胡曼城,我大岚却少了一位摄政的太上皇。皇上年幼,还担不起这社稷大梁,又逢叛乱,便是大岚江山最后安然无恙,短时间内也是生灵涂炭,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这些陛下想过没有!”   太叔澜不记得自个的身份,他却是记得。裴清泓重私情,可也重这天下苍生。他恨铁不成钢的一顿话说出来,自个倒是被气得连连咳嗽。他这个态度已经够温和了,若是换做朝中的那些臣子,估计一个个得脑袋撞庭柱来向太上皇进谏了。   坐在对方的青年安静的看着他,裴清泓的头发早就在这种追捕中散落下来,发带不知何踪,衣服也是不合身的,但他姿容出色,便是气极也不见半点狰狞狼狈,在这光线昏暗的山洞中,反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气成这个样子,太叔澜却没有任何反省之意,面上还有些委屈,当然他也不敢大声嚷嚷回去,怕裴清泓气得更厉害,只是小声的回了一句:“我自个也不知道。”   裴清泓愣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对方没那么血肉模糊的手就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的上半身也向前倾,整个人几乎都落到裴清泓的怀里。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裴清泓有些不自在的稍稍侧了脸。又被对方专注炙热的视线逼得扭回头来。   见他如此,太叔澜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方才我往下跳的时候,我没有想那么多。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就把那些忘了。我的脑海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你。现在你活着,我也活着,是你又救了我一命,这是老天爷都叫我们两个不分开。”   他十分郑重的把裴清泓垂放在身侧的手捧起来摁在自个的胸口:“我瞒你,欺你,是我的错。兰珉和太叔澜本就是一个人,你能够接受兰珉的小性子,我也会竭力让你接受属于太叔澜的这一面。我也会保证,在朝堂上,我们是君臣,但朝堂之下,我只是沐之的妻子。”   太叔澜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今天我以性命起誓,从今往后,无论是兰珉,或者是太叔澜,绝不再骗裴沐之。你说你瞧不见我的真心,怕只是一场骗局,亦是我的过错。如今我的心就在这里,除你之外,谁都拿不走,你愿不愿意,再接受它一次?”      第94章 重新来过      他的这一番话着实令人动容,一般的苦肉计是很难打动裴清泓,但对方想都没有想就追随他而来,这已经超出了苦肉计的范畴了。虽然两个人现在都平平安安,但对方确实是为了他涉了险,即便先前心生怀疑动摇了这一段感情,但现在来看,对方确确实实的动了真情。   太叔澜看他的目光太过热烈专注,以至于他禁不住伸出手覆在对方的眼眸处,遮挡住了青年漂亮的深黑色眼眸,他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迷茫:“你保证今后不再骗我?”   “君无戏言,我可以发毒誓。”对方连忙表态。   裴清泓遮住他眼睛的手抵在了那性状优美的薄唇上:“用不着发毒誓,誓言这种东西,从来就做不得数的。”要是誓言真心管用的话,这天底下那些对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许诺美好誓言的男人早就死绝了。人心若是变了,再毒的誓言也不管用。   他把抵着对方嘴唇的手收回来,另一只被对方捉住搁在后者胸前的手也稍稍用了几分力抽了回来:“有人在栅栏上钉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钉子,后来他把钉子重新拔出来了,那上头却留下了一个个的洞。欺骗是既成的事实,对微臣的影响比陛下想象的还要深。陛下的身份既然摆在我的前面,我就注定不可能一辈子自欺欺人下去。要我还像从前一样对待陛下,那绝无可能。”   见太上皇的面上涌现极大的失落,他又接着道:“但是,如果陛下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太叔澜面上多云转晴,他慌忙道:“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虽然说是重新来过,但和说原谅也差不多了。他也知道感情的事情急不来,有先前的底子在,只要裴清泓肯回心转意了,短时间感情肯定是飞速往前,不会真的恢复到陌生人的状态。裴清泓不对他死心,他就不怕自个拴不住人。   见他欢喜,裴清泓也是松了口气。他心里还是稍微有些别扭,毕竟太上皇可以说的上自己幼年时候的一个阴影了,他说重新来过,但要完全把握好自个现在的定位还是需要时间。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做好心理上的转变,太叔澜也同样需要时间来改变现在的这种境况。   沉默着着坐了一会,裴清泓又询问了对方外头的具体情况。太叔澜想了想:“我先前下来的时候,胡曼城便死了,这山崖上的应该都是我这边的人。”   裴清泓点了点头,那就意味着安全了。外头的山风很大,不管是裴清泓还是太叔澜都没有那个精神气去吼那一嗓子,等着在两个人的精力恢复了一些,他小心地站了起来,猫着腰贴着墙壁出了洞口,然后慢慢的直起身子,开始走那条仅供一人走的狭窄山路。   太上皇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头。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的牵在一块。他们贴着山壁走,站在铁索桥外平地的影卫自然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那些侍卫简直要喜极而泣了,立马就有人拿了绳索过来,从山崖的上头一点点的放下来,试图把两个人拉上来。   不过他们的动作有点慢,等他们把那种绳索拿来,两个人已经走完了剩下的那一段山路,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平地上。   “陛下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为首的侍卫立马上前给太上皇披上了御寒的披风,他一张方正的脸上热泪盈眶,显得比自个从险境中生还还要高兴。   当然他也和跳崖却平安无事归来的裴清泓也打了招呼,后者冷冷淡淡的应了一句,他也并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实际上他也没有资格去恼怒,陛下都能为了这位爷跳下去,那是怎么样的情意啊。刚刚在山崖上,这两位爷的手可是紧紧的牵在一起的,也就是刚刚裴清泓才甩开了太叔澜的手。   今儿个太叔澜跳下去的那一幕给了他很大的冲击,即便不清楚太上皇和这位裴大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他在今后也绝对不会去惹这位爷的不快。招惹了太上皇,那是分分钟掉脑袋的事,招惹了裴大人,那就等同于招惹了太上皇,他从不嫌弃自己命长。   裴清泓也不管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陪在太叔澜身边来的都是后者的亲卫队,大部分都是有脑子的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分得清清楚楚,这今儿个发生的什么事情,凡是不该说的,他们都会老老实实的烂在心里。   对这群人,裴清泓还是很放心的。他离开的时候,那胡曼城的身上还插着十几支羽箭,裴清泓之色瞥了一眼,对方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面容因为极度的震惊并不那么好看,总得来说是一副死不瞑目的姿态。先前拿了两个人玉佩的将领凑到了太上皇的跟前来:“陛下,这是那反贼落下的东西。还有,微臣斗胆,这反贼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原本要是没有裴清泓那一茬,这看着就来头不小的反贼应该是会被抓起来严加拷问的,但太叔澜下令就地将人处死,他们也只能按令行事。先前太上皇跳下去在山下待了小半个时辰,他们这些人完全就把这么一具尸体丢在地上。现在人回来了,处置胡曼城的尸体就成了个新难题。   太叔澜就只给了他一句话:“留在这山上喂兀鹫便是。”死无全尸就是他给对方最好的归宿了,先前他是气得狠了,所以下令处死胡曼城,现在想来他让对方死得太痛快了,怎么着也得折磨够了再让人死。   一想到胡曼城太叔澜身上就往外头冒黑气,和他并肩走在一块的裴清泓自然没有忽略他的面上的变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又很快的把自个的手缩回了袖口里。这里的亲卫队可还看着呢,太叔澜是兰珉公子这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作为一个有夫之夫,他做得也不能太过。   先前胡曼城边上的人悉数被乱箭射死,他们胯下的坐骑也纷纷中箭倒地,这导致裴清泓没有新的坐骑供他骑乘,在太叔澜的要求下,他与后者共乘一骑。   太叔澜坐在前头,裴清泓坐在后头,他的手里还握着缰绳,青年受着伤的手自然的垂放在两侧,紧紧的贴着他温暖的胸膛。   胡曼城为自个的轻敌付出了代价,这些叛军自然也要为他们的反叛行为付出代价。回去后的太叔澜双手做了包扎,两只手都和木乃伊一般被严严实实的包扎起来,裴清泓作为太上皇唯一不嫌弃的人选,接替了常秀负责记录太叔澜口述的那些权谋,还得在对方的养伤期间,为对方穿衣倒水。   当然试毒和一些苦差事还是由其他的人承担,裴清泓的工作比起那些整日在沙场上拼死杀敌的将领来说,安全舒服了百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解决了情感问题的太叔澜对外的战斗力和凶残指数简直是翻了十番。   接下来大岚和叛军的仗无论大小,打的都是胜仗,打得那唐明威节节败退,还剩下的9座城池又在极短的时间内丢了五六座。   太上皇的手受了伤,自然不会有人会要求他跑到前线去争斗,裴清泓和他一同守在城中,每天就看着太叔澜只需动动嘴皮子下命令,便能够让大岚的军队打一场又一场的胜仗,甚至在报信的人未传递信息过来的时候,他就毫无遗漏的预测出战场上的情况,正应了那一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先前就知晓太叔澜的军事天赋出众,却不知晓对方在这方面已经到了这种惊人的程度,他一面像海绵一样疯狂的吸取着知识,又忍不住赞叹。   他的声音其实压得很小,但耐不住太叔澜的耳力极佳,私下没人的时候,后者就凑过来问了一声:“那个张良和孔明是谁?他们比得过孤吗?”   裴清泓还有点发懵,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是自个偶尔发出的一句感慨,若是孔明张良也不过如此这一类的话,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记在了心里。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认得那二位,只是随口感慨,这个世界,自然是没有人及得上陛下的。”   得了他的肯定,太叔澜这才面露得意之色,两个裹得白白的手又往裴清泓的衣摆里头撩了撂,搁在对方温热的肚子上,他的脑袋也凑过来,几乎整个人都压在裴清泓的身上:“这天底下自然没有人记得上孤,清泓要记得,你是我的,谁要是敢抢,孤就灭了谁。”   太叔澜看着是挺瘦的,但好歹是个成年男人,分量一点也不轻,裴清泓伸出手原本是想把压在自个身上的人给推开,闻言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手放下来,反倒轻轻的环在了对方的腰间,将人搂紧了一些:“我在这里,谁都抢不走。”      第95章 一波又起      叛军也并不是说完全没有打过胜仗,但总体来看,还是节节败退,最后反贼唐明威更是被他自个的属下在夜里砍掉了头颅。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裴清泓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不过当那位唐明威手下的得意将领由太叔澜的亲卫押着到了他们两个面前的时候也容不得他们不信。   负责押送着那将领的两个士兵直接就把人摁在地上,口中还斥道:“见到陛下还不跪下!”   那个装着唐明威头颅的木匣子在裴清泓和太叔澜的面前被打开,一颗双眼凸起,死不瞑目的血脑袋就从匣子里头滚下来,对方的脑袋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暗红色。唐明威显然是在睡梦中被人砍掉的脑袋,发冠未束,头掉到地上的时候立马沾了一堆的尘土。   太叔澜几年没见过唐明威,但对自己曾经的手下大将还是有不浅的印象,看着头的模样,虽然狼狈,但确确实实是造反了的唐明威。他也不向前亲自查看,而是唤来了有精通易容之术的术士。   、   有着一把雪白胡子的术士先是恭恭敬敬的向太叔澜请了安,然后端着一张面孔,当着众人的面用手和工具在这脑袋上左扯扯又扯扯,还在上头撒了一些药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敢回了太叔澜:“回陛下,这脸是真的,并未有易容的痕迹。”   太叔澜看了那跪在那里的中年男人一眼:“李副将斩下贼首当按功行赏,传令下去,反贼唐明威已经被我军斩首。”   “是!”他的话音刚落,这周边的人便带着喜色下去执行他的命令。裴清泓对着那个被砍下来的脑袋有点反胃,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喜还是大于惊的:“唐明威已死,这场仗很快就能结束了。”   反贼本就非正义之师,若是没了领头羊,队伍就很容易溃散,擒贼先擒王便是这个道理。唐明威的军队凝聚力几乎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底下的探子回报,这些日子,唐明威的军队节节败退却没有全部散就是因为有唐明威这个威望极高的人在那里撑着。   但那探子身份低微,唐明威的帐子又把守的很严,唐明威自个也是武功高手,暗杀他并不容易李夔李副将原本深受唐明威重视,半夜以商讨策略的名义进了中帐也无人阻拦,而当天他又在唐明威吃的东西里下了迷药,直接就拿了对方放在床头的兵器一刀砍下了唐明威的头颅,这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李夔会砍下唐明威的脑袋,据他自个说是因为他的妹妹曾经被唐明威宠幸又冷落,最后被唐明威院里的那些小妾给弄死,为了给妹妹报仇,他苦心孤诣的得到唐明威的信任,最后终于找了这么一个合适的时机动了手。   但裴清泓也知道,不管李夔是出自什么原因,他都不会真的被大岚重用。唐明威的脑袋被扔到敌方军营,再加上有心人煽风点火,本来就被打得十分疲累心生绝望的将士更加没有了对抗大岚的心思。   太叔澜对待俘虏还是相当宽容的,只说是他们被唐明威所迫才会干下这种糊涂事,只要他们投降,大岚绝对不会追究他们和他们亲友的责任,毕竟都是大岚子民。唐明威的封地也会被回收,朝廷会重新委派一个官员去治理那里,于此同时,朝廷也会委派军队去帮助新的官员更快更好的适应当地的环境,那个时候就是他们这些待罪之人立功的时候。   在这种的条件下,唐明威军队里反对的声音也被他们自个压了下去,哪个从军的人不想回家呢,他们也是大岚人,在唐明威的领地有自己的父母妻女,谁挡着他们好好活下去回去找亲人谁就该死。   在这种的情况下,回京的时间比裴清泓预料的还要早。经过这些天的养伤,太叔澜的手已经好的差不多,手上绑着的绷带也全部被拆掉,只是在对方的手留下了几道很丑的疤痕。   裴清泓看着那疤痕就皱起眉头来,问方才小心翼翼地替太上皇拆开绷带的医正:“陛下这手上的疤痕涂最好的祛疤药要多久能好?”   那医正愣了一下,也知道裴清泓是太上皇跟前的大红人,便老老实实的道:“这样的伤口,坚持涂药的话,最长时间也只需要两个月就能和先前一模一样,就是新肉的部分还是会有点颜色不大均匀。不过陛下的肤色浅,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你身上可带了这种祛疤的伤药?”   那医正刚要说有,就感觉针芒在背,稍稍偏过头就对上太上皇那张略显不悦的脸,话说出来就换了一种说法:“下臣出来的时候,带着的都是些伤药,那个祛疤的伤药自然是没带的。”   回京在即,到了京城再涂抹药也是一样的,裴清泓也就没有再多问。等到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他才转过脸来询问太叔澜:“陛下手上的伤,去了伤疤不是更好吗?”大岚对人的容貌还是很重视的,太叔澜的伤不在脸上,但手上的疤痕面积很大,已经非常的影响视觉体验了。   见对方摇头,裴清泓又接着问了一句:“你自个不是不喜欢有疤吗?”兰珉和他共处的时候,那身上可是连一点疤痕都没有,太叔澜作为二皇子的时候,在战场上受过不少的伤,如果他不在意这一些,也就不会坚持涂药把这些疤痕消除得干干净净了。   太叔澜却仍旧摇了摇头:“手上的伤疤我想留着。”   裴清泓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子珏心中所想,我知晓了,你若真不愿意把这伤疤去了就留着罢。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把它给去了,这么大的面积,着实……”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把话说完:“嗯,着实有些有碍观瞻。”   他这话说完,太叔澜就扑上来了,想着狠狠咬他一口,又舍不得,只是略带恼怒的质问:“你这是嫌弃孤丑了?!孤告诉你,就是我浑身都是疤痕你也别想着去找个漂亮的。”   裴清泓差点没被他扑到地上去,用了几分力气才站稳,随即有些哭笑不得的答道:“我可未曾这么想过。”他的声音低下来几分,“便是陛下满身疤痕,我保证,绝也不会去寻别人。这疤痕实在是太大了,子珏就听我的,把大部分去了,留一处就好了,你希望我记得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太叔澜一向觉得那种话本里大家闺秀轻易信了男人说的那些话纯粹是胡写,换作他,才不会相信那些说永远的话,人心易变,特别是感情,像他的父亲建隆帝也不知道对多少个女子许诺过永远的爱,结果还不是有了新欢就冷落了旧情。   但这个永远从裴清泓口中说出来,他就忍不住想去相信,因此最后他就只是低声应了一句:“那便听沐之的。”   陪对方胡闹了一阵子之后,裴清泓开始自个动手收拾行李。他不是太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能够动手的事情,譬如束发穿衣,绝对是亲力亲为。随军的这些日子,他基本日常都是自个打理,不像那些有些身份的官员将领,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享受,在这城中的时候,更是事事都要人伺候。   太叔澜先前和他僵着的时候,裴清泓自然不可能再为对方做这种穿衣束发的事情。这几日对方的手伤着了,原本这些事情是由常秀来做的,但他也就着对方的心意和先前对兰珉一般自己动手。   在太叔澜的要求下,他整日整夜的待在对方屋里,当然屋子里摆着的是两张床榻,外人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绝对是分开睡的。裴清泓宠溺自己的男妻是出了名的,这不知情的人虽然觉得微妙,冲着这两个人的身份也不敢多说多想。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众人班师回京,太叔澜当场就拟了圣旨,按照先前对那些投降的军士说的那样,将唐明威的齐王之位废除,唐家三代内的女子废除良籍,只能入青楼为妓或者是给人当丫鬟为奴为婢,唐家参与了这一次反叛的男丁一律当场处死,未参与者三代以内均入奴籍,唐氏族人族内男丁终生不得入仕。   除此之外,太叔澜还任命了新的节度使,将齐王的封地归属暂归一位名王良才的官员管辖,等回京后他会另行委派人下来负责齐王领地临渊的事务。他只留了一部分的军队下来,其余人悉数与他一同回京。   这一场平乱之战打了整整四个月,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等裴清泓回京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年。然而回京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京城还有好几件大事等着他们去解决,譬如他的父亲和他的三弟的事情,还有小皇帝太叔越的事。   在太上皇回京的当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足够让朝野动荡的大事,小皇帝驾崩了。      第96章 告一段落      回京的那一日,太上皇入了皇宫,裴清泓独身一人回了裴家。在平叛的这一段时间,在裴府的那个兰珉都是由影卫扮的,但裴清泓刚回来,影卫就接了命令以回家拜访为由离开了裴府。   太上皇这几日有不少事情要做,回来在皇宫和裴府之间奔波着实浪费时间,太叔澜也不会愿意因为和裴清泓同床共枕,便是只在一间房里睡两张床那也不行。   太叔越驾崩的消息先传到太叔澜的耳朵里,随即在裴府的裴清泓也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小半年一来天天提心吊胆导致容颜憔悴不少的裴延更是把自己正喝水的杯子都失手摔落在地。   价值不菲的杯子被砸了个粉碎,但裴家人却无人区顾及。裴延猛地站起身来,试图以俯视的姿态给报信人压迫感:“这饭可以乱吃,这话你可不能胡说!”   那报信的人被他的气势逼得有些腿软,但还是一个字没改口:“小人也懂得这个道理,相爷要小的通风报信,小的又怎么敢拿这种事情来糊弄相爷,皇上驾崩这件事是千真万确,小的敢指天发誓,小的所言绝对没有半分虚假!不仅是皇上没了,贴身伺候皇上的薛公公也没了。”   裴延也知道这事情对方也不敢胡说八道,他就是太过难以置信。站在他身侧的裴清泓到底淡定许多,让那报信的人到账房去支了银子之后,他又出声安抚同样惊得不清的叶氏。裴延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太大,叶氏反倒要镇定下来安慰自个的相公。   这小半年内,荣欣已经生下了裴家的嫡长孙,她作为府上的女眷,跟在叶氏后头努力学习着操持裴府家务,又要照顾自个的第一个孩子,虽然知道皇帝驾崩这一事可能对裴府影响不小,但也只能默默的把自个的分内事情做好,其他的还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府中的女眷都退了下去,裴清麟方向说话,瘫坐在太师椅上的裴延就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清麟就先下去吧。这事情清逸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又转过脸对叶氏道,“夫人先回房吧,清泓今儿个回来,我也正好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歇着,等我和清泓谈完了自然会回房的。”   “可是……”叶氏还有几分犹疑,裴府本质上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叶氏除了挣钱之外,府上的事情,裴府的名声,子女的姻缘和亲邻之间的人际关系都是由她操持的,但她因为经商的缘故,对着错综复杂的官场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按理说,小皇帝驾崩,裴延不应该这般失态的,但官场上的事情,具体她也说不清楚,在这一方面看问题肯定也不如裴延那么透彻。裴延发了话,她虽然心中有担忧,但还是选择默默的退下去。   临走前她也没忘记补充了一句:“若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夫君可千万别不和我开口。”   裴延勉强朝她笑了笑:“夫人这话说的,若是有用的上你的地方,为夫自然会开口,咱们是一家人,到时候肯定会让夫人不遗余力的帮忙的。”   得了他这句保证叶氏就下去了,裴清泓在最后一个人出去之后关上了大门,这才坐到裴延的对面出声问道:“父亲为何如此失态?”   裴延叹了口气:“皇上先前在宫中活得好好的,这人突然没了,又是同一日太上皇和你一块回来。这显然是太上皇要拿朝廷众人开刀的啊!先前你不是和他闹翻了,为父,为父之前又做了些糊涂事,这一次,咱们裴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这个时候想起裴清泓先前说的话来,龙在上凤在下,自个的儿子处的是上位,先前他还挺高兴的,但现在一想,哪个上位者能够允许上了自个的男人活在这世界上,哪怕是为了自个的名声,太叔澜也该把他们裴家给灭了,更何况裴家本来就树大招风,叶氏创下的那一笔巨额的财富也一直是上位者眼中垂涎已久的大肥肉。   他怕是那一位恼了,先处理了皇帝,接下来肯定处置他们裴家。没想到他裴延一世英名,就做了两件错事,一个是迷了心窍搭上了那前朝叛逆的桥,第二件就是当时应允了裴清泓,把那兰家的兰公子给娶进门来。   裴清泓看他这幅忧虑的样子,本来心是提着的,结果听了裴延的解释,一颗心却放了下了:“爹想多了,皇上的事情,不是太上皇做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不是他做的?”他没记错的话,自个儿子在离开之前,和太叔澜应该是闹翻了才对。   裴清泓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家父亲心里头是什么想法,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儿子已经和沐之讲清楚了,他允诺,只要我与他一日不和离,咱们裴家就一日不会倒。至于皇上的事情,差不多是儿子刚回来,那报信的人就到了府上。这说明,皇上应该是在太上皇入宫之前就没了性命的,而且您没忘那报信刚才说的吧?”   裴延疑道:“那报信的除了说皇上没了,还说了什么?”   “方才那报信的说了一句,除了皇上没了,那在太叔越身边伺候着的薛城薛公公也没了。”   “不过是一介阉党,他的主子没了,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也跟着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也可能是他受了皇上的波及,因此丧命了呢。”   裴清泓却是摇了摇头:“父亲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薛城对皇上是忠心耿耿,也是皇上的大伴,和皇上感情甚笃,也深受皇上的信任。所以我想,皇上的死,应该和薛城脱不了干系。薛城受人指使,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把皇上给杀了,自个又因为愧对主人,因此畏罪自杀。这才是儿子心目中,皇上没了的真相。”   “你这不是瞎猜嘛!”裴清泓说起来是头头是道,但实际上也只是一种猜测而已,裴延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你先前说,太上皇允诺,你和他一日不和离,咱们裴家就能一日无忧,这是不是真的?”   裴清泓点了点头:“太上皇君无戏言,儿子也不曾向父亲撒过谎,这事情,自然是真的。”   不等裴延开口,他又接着道:“虽然他允诺过了,但这并不代表,咱们裴家还能这样下去。儿子先前说的那一番话,也并非是猜测。而是因为他给我看了一份名单,我先前只是怀疑,在看过名单之后,便能够笃定,那薛城乃是前朝之人。父亲有所不知,那齐王唐明威,正是受了前朝余孽的蛊惑才会选择了造反。而这薛城,应该也是因为上头下了命令,才会对皇帝动了手。他动手本应该是太上皇出征的这段时间,但顾念着和皇上的情谊,薛城便一拖拖到了现在。”   这一回轮到裴清泓叹了口气:“我在那张名单上头,还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同样也是前朝余孽埋下的钉子,而且还是一颗深藏不露的钉子。便是儿子也未曾想到,那钉子竟然会是那个人!”   裴延的手都抖了起来:“不用说了,我知道,那钉子就是你爹我,对不对!”   裴清泓看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见自个爹嘴唇都抖的厉害,他又开了口:“咱们裴家,荣华该享的也都享过了,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兰珉作为我的妻子,是算在父亲的三族之内,我们两个不和离,父亲的性命自然能够保住,不过我希望父亲能够主动请辞,离开朝野,而母亲,最好也能够把她底下的产业交出来五分之四用于填充国库。毕竟树大招风,要是裴家的事情,真的捅出来了,裴家也落不着半点好。”   裴延总算是镇定了一些:“你说我请辞,陛下会同意吗?”   “陛下肯定会再三挽留,但父亲态度坚决的话,他自然会放您走。”离开了朝野,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是非纠葛,裴延在朝廷上的地位越高,那就是在漩涡里卷得更深,到时候也就越难脱身。   “要是能够走,为父一定走,这点你比为父看的清楚,你娘那边,我自然会好好的和她说项,目前没有什么,比保住咱们裴府上上下下更重要了。”   裴延很是欣慰的拍了拍裴清泓的肩膀,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便又急冲冲的准备去找叶氏。生意做到叶氏那个分手,其实也就是账上数字增增减减的事,他很清楚,便是交出去了五分之四,裴家也是几辈子都花不完那剩下的五分之一。   至于他自己,他是早就想辞官了,可是辞官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后头有哪前朝叛逆虎视眈眈的,他要是不按照他们的俩,肯定要吃很大的苦头。顾虑太多,他就一直狠不下心,想着自个在这个位置多待久点,能够谋求到别的地方的利益,这样等自个真的被揭穿的时候,说不定能够从其他的渠道获得帮助。   但有裴清泓的这一番话在,他一颗心也安了下来。自个的次子一向是最令他省心的,如今就更加能够让他安心了。说做就去做,裴延立马开始去和叶氏商量如何把财富的五分之四转给朝廷的事,裴清泓见着情状,吩咐了下人沐浴烧水,又吩咐马车夫为他准备马车。等换身行头,他就入宫面圣,当然,这个圣指的是太上皇太叔澜。      第97章 圆满结束      裴清泓进宫没有受到任何的为难,很顺利的就进到了属于太叔澜的宫殿,还是常秀亲自来为他领的路。他到宫中的时候,太叔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焦头烂额。对方在处理先前积压的一些折子。   虽然他出宫在外,但有一部分折子,六部是没有资格通过的,太叔越那里他不放权,拖多久都得拿到他这里来由他批。裴清泓进去之后,一开口就是问太叔越的事情:“微臣是他的老师,至少曾经是,于情于理,我都得去看一看皇上。”   这关了门,又是私下里,太叔澜说话就比较随意了:“都是已经死去了的人了,皇帝的尸身都已经入殓,沐之去看,也只能看到一具棺木。”   “怎么会入殓的这般快?”裴清泓面露惊异之色,这速度,与他了解的礼法并不相符。   “越儿的尸身实在是毁得彻底,若不早早的入殓,到时候毁的只会上皇家的脸面。”太叔澜搁了手中朱笔,站起身道。涉及到皇室脸面问题,便是礼法也要变通的。   “我先前有个猜想,还希望陛下能够为微臣解惑。”裴清泓便把先前他对着裴延的那一套说辞给复述了一遍。   太叔澜甚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沐之向来聪慧,这次也教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有一点沐之猜的不对,那薛城得到的命令就是最近的,是因为被逼得太紧,他才谋害了皇上,接着和越儿一块死了。两个人的尸骨都腐烂在一处,若是时间长了,模样会更难看,所以孤命人早早将皇上尸身入殓。”   他这话说的模糊,想必那场景比描述的要难看许多,裴清泓也不再多问,转而提起裴家的事情:“还有两件事,微臣希望陛下能够允诺微臣。”   他希望对方能够准了裴延的辞官,这叶氏手下的产业,他也会和父亲一起劝母亲拿出来五分之四。若是裴家都保不住,那别说是五分之一了,他们一分钱也留不住。没有什么比保住裴家更加重要。   “你娘可舍得?”裴延是个门儿清的,太叔澜对他这态度还算是赞许,但他并不认为叶氏舍得大出血,特别是裴延说服她的时候,那理由还难以启齿。   “爹会让我娘肯的。”虽然处处裴延都让着叶氏,可真在大事上,叶氏是拗不过裴延的。便是不完全交代出来,只要多提提裴家,再提提皇室,叶氏并非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太叔澜凝视他半晌,方道:“既然如此,孤向沐之保证,这天底下无人能撼动裴家。”   裴清泓便微微一笑:“陛下的保证,微臣自是信的。”   太上皇的归来和太叔越的死,给朝野上下造成了大动荡,左相裴延请辞,太上皇再三挽留,最终选择应允。   裴延之妻叶氏,为朝廷捐出五分之四的家产,用于各处救灾和教育,设立多处私塾,以朝廷之名免除贫困学子的读书费用。   太上皇也同样大手笔,赏赐了叶氏一块免死金牌。有人上书左相裴延与前朝余孽有关,民间甚至流言四起,说裴家三子裴清麟乃前朝余孽。   上皇斥其荒谬之谈,下旨让前左相裴延于国子监担任讲学的教授。流言被他以强硬的姿态压了下去。   对百姓而言,裴延有没有和前朝余孽牵扯上不重要,他没有做叛国的事情,又让他们过更好的日子,是散尽家财为民的大善人,比那些只知道嘴上说说,但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强了百倍。上位者都不在意,民间的流言自然很快平息。   但接下来太叔澜还抓出了不少真的前朝余孽势力,同时也告知天下,天子太叔越正是被前朝余孽薛城所害。太叔澜借此机会将那些埋在朝廷的钉子一个个的拔出,朝廷的顽固派损失不小,那些老是和太叔澜作对的老不死在这一次也是元气大伤。   朝廷成功的来了一次大清洗,因为这次变动对大岚的影响之大,又因为那一年是乙未,史称乙未之变。   先太后章氏则因为失去爱子,过于哀痛,忧思成疾,不过半年便追随先帝而去。而章家因为失去了最大的两座靠山,昔日忌讳太后和皇帝的人便乘机落井下石,太叔澜又有心整顿。   一时间章家树倒猢狲散,昔日气焰无比嚣张的章家落得个凄凉下场,真真是门可罗雀,不复昔日光鲜。   太叔澜做的这一些事情,裴清泓作为深受太上皇重视的臣子,几乎每一步他都有参与。章太后的死自然也不只是所谓的忧思过重,凡是对她有几分了解的人就该知道,章氏是个野心极大的女子,对生存的欲望也要比常人强的多,她看权势看得可比太叔越这个儿子中,若没有太叔澜在背后推动,她就是忍辱负重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裴清泓对章氏的死倒没有太大的感触,倒是叶氏,先前对自个捐出家产之事还颇有微词,但见章家下场,那种感觉一下子没了,特别是在裴家和前朝余孽有关联的流言四起之际,她更是庆幸丈夫劝自己做的这个举动的明智。   有钱花没命花那都是白搭,钱没了再挣就是,她若是舍不得那点钱财,那可就成了裴家的罪人。至于那个流言的事,虽然家里几个男人都不曾亲口告知她真相,但直觉让她猜出来那流言兴许所言非虚。   即使模模糊糊猜出来真相,她也并未因此对三子裴清麟有所冷落,一是因为十多年的感情的付出,并不是说丢就能丢的,二是为了裴家,她若是因此冷落了裴清麟,那便是坐实了流言,所以她只能对裴清麟更好,而非冷落。   对待乔安然,她又添了一份愧疚和母爱,裴延提的义子之事她痛痛快快的应了,让对方去了那个义字,爹娘爹娘的叫着,也是一样。乔安然肯定不能被认祖归宗,但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给他娶个好姑娘,看到两个孩子都过得好好的,她的心也就放下了。   国不能一日无君,太叔越死得突然,国君的位置总是要有人来坐的,大臣们提出来两个解决办法,一个人是请太叔澜指定宗族内合适的子弟登基,另一个办法便是请太上皇重新登基。   毕竟有太上皇在,新皇八成也只能做个傀儡,现在朝廷又换了一批人,太上皇用着应该比以往顺心许多,在百官再三联名上书恳求后,太叔澜也就应了民心,借此机会重新登基。   两个人的感情跌跌撞撞的往前头发展,对作为太上皇的太叔澜动心,裴清泓花了不短的时间。   在两个人的感情渐笃之际,裴清泓却开始有了另一种忧虑,太上皇身边并无女子,后宫中后位妃位空缺,各路人马卯足了劲要往太叔澜的宫里塞女人,太叔澜挡了一次又一次,但多少还是会厌烦,娶个女子堵这些人的口是解决这个麻烦的最好办法。   裴清泓经常在宫中和新皇太叔澜秉烛夜谈,难免会看到那么一两张折子,而且他立于朝堂,自个这些同僚的想法他本就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也知道江山社稷需要继承人,但从内心他无法接受太叔澜身边有别的女子,这样的焦虑体现在他日常的举动言语中,太叔澜本就心思细腻极善人心,找了个空闲时间便用一张折子引出储君之事。   面对太叔澜堪称直白的询问,裴清泓也十分直白的表示了自个的想法:“陛下需要继承人,但我不想接受你的身边有别的女子,男子也不行!”   这还是裴清泓第一次直接的表达出他的占有欲,太叔澜的嘴角掀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很认真的表示:“孤不会娶妃,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今后也不会。”   他说到做到,继承人的事,太叔澜过继了宗族内的太叔家血脉作为大岚储君,还斥责了那些想着法子给他送美人的官员,娶妃一事就此告一段落。   从皇帝太叔越下葬起,太叔越就开始动手修建皇陵了,参与皇陵修建的工匠最后只能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但这一次,裴清泓却是参与了进去,而且相当一部分的设计图,还是他亲手所画,因为这个地方,他将来百年之后也会住进去,陪太叔澜一起。   对于裴清泓死后不入裴家祖坟之事,裴延其实是相当内疚的,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裴家也对抗不了皇家,便只能在其他地方对次子多多补偿,他对裴清泓比先前还好了三分。   在皇陵修建快完工之际,裴清泓曾陪着太叔澜一块去看过,天上还飘着细细的雨丝,他着深蓝色长袍为对方撑着一把油纸伞,太叔澜着玄色便服,整个人显的俊朗如玉。   两个人站在高处,他看着底下的皇陵,而太叔澜却时不时侧过头看他一眼,又在雨越发细密缠绵之际,忍不住的确认一番:“沐之百年之后会和孤葬在这皇陵吧?”   裴清泓点了点头:“臣既然允诺了陛下,便绝不食言。”   他又接着欣赏了对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太叔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分欢喜之意:“那沐之便陪在孤身边,生生世世共享这江山如画。”   裴清泓并不轻易许诺,因为他许诺之事定然做到,尽管不信轮回宿命,但见着身边人愉悦的容颜,他还是微微笑起来,轻声应了一个字:“好。”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