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鬼神巨星》 作者:Ar18 文案: 前代大魔王与人类女子的私生子在魔界夺位失败,被极刑处死后重生到三流小歌手江枫身上。本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45°角仰望天空默默无闻过上闲得蛋疼的一辈子,却发现——妹啊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换了个壳子,前世那个鬼畜哥哥放在他血管里还在? 拆弹专家是个钻石级金主,人帅钱多无妻无子无不良嗜好,最大的优点是出了名的正直,被所有人一致奉为毫无阴暗面的新世纪男神典范。 可是被这样的人缠上,好像也是个杯具……_(:з」∠)_ 魔王之子打拼娱乐圈爱情&事业双丰收的故事 #高大上金主攻×温柔明星受#←哪里不太对…… #娱乐圈潜规则# #有狗血# #1V1# #不换攻不换受# #结局HE# #从今天起做一个乖巧的拉灯派# 内容标签:重生 娱乐圈 恋爱合约 豪门世家 主角:江枫,贺景临 ┃ 配角:贺声宇,李程越,楚安戈 ┃ 其它:娱乐圈潜规则,1V1,HE ================= 第1章 【新生】(一) “咚咚咚——”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刺入他的鼓膜,狠狠撕开了他模糊的意识。尽管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早就不听使唤,他还是极吃力地皱了皱眉,来表达心中的不快。 新王重典治乱,甚至对他动用了废除已久的极刑。磨细的圆头木桩从他的下_身插入,在体重的作用下一点点贯穿整个身体。对他来说,死亡的过程几乎被拖得像永恒一般漫长。 他已经被绑在广场中央示众超过三天了。被绳索紧缚的身体起初是一阵阵让他心悸的剧痛,后来变为磨人蚀骨的麻痒,再后来那些感觉都消失无踪,只剩下彻底的寒冷,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 在他以为死亡终于来临的时候,却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咚咚咚咚——”撞击声变得比之前更加激烈刺耳,巨大的响声又唤醒了知觉,激起一阵难忍的头痛。 那大概是庆贺新王开国的鞭炮声吧——他在心里这样想。 爆炸般的噪音还在继续着,这一次他还听到了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叫喊:“江枫,别让我知道你在屋里!敢一整天不接我电话,作死啊!” 江枫是他的名字。虽然涣散的思维没办法辨别清楚整句话的意思,但语句中满满的恶意和怨恨还是传入了他的大脑。 自古成者王败者寇。他被新王作为乱军枭首酷刑处死,这些天来听到的各种咒骂和侮辱多不胜数,早就习以为常。 那人显然不肯罢休:“喂,你在屋里就痛快儿地给我开个门!奶奶的,非逼我找钥匙……” 噪音终于停下,男人的音调也低了一些,似乎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我可跟你说,这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费老大劲才求到楚天王答应见你一面。你今儿晚上收拾利利索索地跟我过去,到那你就伏低做小喊弱抹眼泪,死也得求他撤诉……要不然,法院回头真判了你抄袭,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你知道嘛你!……操了,钥匙呢?……” 两声门开阖的“吱呀”声之后,聒噪的嗓音离他更近了:“……今儿晚上楚天王就算叫你跪在地上磕头认罪你也得笑着给我磕,知道嘛你……诶你这人怎么还在床上躺着啊?我的祖宗哟,你不是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床吧?您老看看这都几点了,操,晚上五·点·半!再过一会太阳公公都下班了!” 他感到自己被人扯着领子拽了起来。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敢违抗王命私自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还是说是新王不肯放过他,又想出了什么余兴节目? 紧接着他的左脸被人扇了一巴掌。那人显然收了力,打得并不重,但他完全麻痹的感官竟一瞬间重新鲜活起来,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极为清晰。 男人的声音就从他面前传来,他几乎能够感觉到浓浓的怒气直接喷在他的脸上:“就你这样还唱什么歌出什么专辑啊?今年合约到期趁早给老子滚蛋,你不想好好当歌手我还想好好当个经纪人呢!赶紧起来别装死!” 叫一个濒死之人别装死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他还是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晃了几晃才总算对准焦距,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长相到气质都极其普通的陌生男子,中规中矩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看起来颇为滑稽。 江枫还来不及细想这个人是谁找他要干什么,就觉得额头像要裂成两半似的剧痛起来。头痛甚至引起了胃部的痉挛,他弯下腰去干呕了几下,因为胃里几乎没有食物,只吐出一点胃液。 “昨晚灌黄汤钓马子去了吧?你自己说,这一年我费了多大劲才盖住你那些大小绯闻?可给我长点心……”男人嘴里抱怨着,轻拍着他的背,视线落在床上散落的医用注射器和一盒药液上面。十支装的药液已经空了七支,折断了开口的小玻璃瓶凌乱地落在床上,还有些用过的棉签和纱布。 “靠,你他妈又开天窗!跟你说了多少次,灵感不是这么个找法,负面新闻也有轻有重,吸毒这事要是让人扒出去,你就彻底玩完了,跳黄河里都甭想洗白!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那人说着把江枫睡衣宽松的袖子往上一撸,纤细的手臂上一大片青紫色的针眼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不可能是他的手臂! 他原来的手臂虽然算不得壮,也绝对没有细弱到这种程度。最主要的是,骨骼的形状完全不同——这条手臂的骨骼太年轻了。 模糊混乱的意识渐渐明晰,他终于能够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前一刻他还站在广场中央,被绑在刑架上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现在却半坐半躺在一间陌生卧房的大床上。 江枫有些不明所以,最后又把视线挪回面前的人。那人也在直直地看着他,拿起那盒药和床上的玻璃瓶胡乱翻了翻,眼神有些发抖,半晌才说:“小枫……你不是一口气打了七支吧……会出人命的……” 他并非思维迟钝之人,朦胧中也把男人的聒噪听进了大半,这句话便让他一下子想通了整件事的原委。刚才那一刻他确实死了,死于新王立威的极刑。而这个男人所认识的“江枫”,也因为吸毒过量而死。 在某种奇妙的作用下,他死后魂魄并未消散,而是附在了这个“江枫”的躯体上! 江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太过干涩,最终没能发出声音。下一秒他被男人紧紧拥进怀里,颤抖的手臂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枫,还好没事……还好没事……”男人这样停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又猛地放开他,扳着他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想吐吗?要不要去医院?……操,我今天非得把你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都拿去烧了!以后你要再敢碰一下,我第一个绑你去戒毒所!” 男人笔直的视线好像有实体一般,刺得他胸口一热。虽然从头到尾每句话都充斥着不满、咒骂、抱怨,他却能明显感觉出,这个人是真心在为“江枫”着想,竭尽全力希望他好。 江枫清了两下嗓子,还是觉得发声极为艰难:“……能给我一杯水么?” 一口气喝了两大杯水,因为严重缺水而干枯的细胞又渐渐恢复过来,他才算有了一点对这具新躯体的实感。身体上还留着之前主人纵欲堕落带来的头痛和疲乏,但灵魂贴着忘川河岸走了一遭,重又回来,他的思路无比清晰。 所以,第一个需要问清楚的果然还是—— “抱歉……请问你是谁?” 两人瞬间陷入了一阵非常难堪的沉默,男人先是一愣,而后脸色阴沉下来,嘴角抽搐了两下。 “你看,……吸毒会对人的神经造成严重的损伤,我好像失忆了……”他当然不能直接跟对方说你负责的小歌手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可他对现状的了解确实太少。在这种情况下,失忆是个万能的借口。无论他行事跟以前的江枫有多大差别,都可以用失忆来解释。 江枫自觉自己的想法在逻辑上毫无破绽,但他很快就发现,面前这个火爆脾气的男人思维跟他完全没在同一频道上。男人朝他的额头正中狠狠敲了一下,又抓住他肩膀猛力摇晃,直晃得他天旋地转险些再次晕过去。 “你小子,这节骨眼上跟我玩失忆?以为你越哥跟你那些绯闻对象一样好糊弄是怎么着?就算我信了,楚天王能信么?法院能信么?你是澳大利亚大草原上奔跑的鸵鸟么?把你脖子上这玩意往土里一扎就不用打官司不用赔钱了?还失忆,我揍你一顿能让你想起来不?” 江枫一边顺应着男人的动作以降低自己的不适,一边紧紧皱着眉头。鸵鸟好像是生活在非洲的——不不,重点是,完全没办法沟通! 等到男人终于尽兴,停下对江枫平衡感的蹂躏,他连着摆了几次手,勉强说道:“越哥,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没办法让对方理解自己,就只能先顺着对方的思路。好在刚刚男人的话里总算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说自己是“越哥”,不然连称呼都不知道,这个场面还真没办法解决。 这句话让男人结结实实愣住了。江枫不知道,原来那个小歌手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却是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性格,对经纪人说话一向颐指气使直呼姓名。这回一声“越哥”喊得李程越心里直犯嘀咕,别是真让杜冷丁烧傻了吧。 “越哥?”江枫见他发呆就又叫了一声。李程越只觉一阵汗毛倒竖,发冷似的打了个哆嗦——他家小枫唱功一般写歌也上不了台面,就是这副嗓子是真妖孽,被这么叫上一声简直肉麻死了,难怪能把那么多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李程越没等江枫再开口又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既然想起来了就去洗个澡收拾收拾,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这股酒气!赶紧捯饬利索了,跟我去见楚天王!” 第2章 【新生】(二) 江枫重生了,回到2014年年初,占据了一个跟他有着相同姓名的、红不了的小歌手的身体。 前世的他生在人界长在人界,活到20岁才在母亲临终的病榻前得知自己是魔族帝君之子。后来到魔界历经大起大落风浪无数,未想竟是在死后,还能有机会再回来。 这个想法让他热血沸腾——天知道他有多想只做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人,没病没灾地过上一辈子!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这具躯体原来的主人,这样才能方便他以后顶着这个人的身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经纪人李程越。虽然这位老兄思维跟江枫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从他的话里,江枫也能把原主的事拼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位“江枫”是个三线小歌手,参加过几次选秀节目,靠清秀的外形帅气的脸蛋儿小火过一阵子。唱功平平,出过两张专辑,然后迅速销声匿迹。又因为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一直自诩为创作型艺人,可写歌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后来人气下滑事业遇到瓶颈,就开始自甘堕落整日鬼混,偏偏这时惹上了楚天王。 楚天王大号楚安戈,靠唱歌成名后又转去演电影,出道以来一路大红大紫,江枫记得魔界都有他一大票粉丝。这位大腕儿其实2014年虚岁才27,在娱乐圈还算是小辈,平时圈里圈外的人都爱套近乎,叫他一声“鸽子”。 无奈天王最近势头疲软,就想找新闻炒作,也不知是怎么盯上了江枫这籍籍无名的小歌手,起诉他当年首张专辑中的一首歌是抄袭自己的作品。这场官司成了娱乐圈的重磅炸弹,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如今已经开了两次庭,专家证人请了六位,证言一边倒地说抄袭成立。 虽说“江枫”现在算是过气了,可当年借着选秀的东风,专辑着实大卖了一把,销量突破60万张,一举冲上那一年大陆地区销售榜第三名,几乎是新人中的一个神话,让他和唱片公司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所以这次如果真的被判抄袭,最后算出来的赔偿金额,也会是个天价数字。 最主要的是,如果抄袭这事有了定论,将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本就低迷已久,现在再来这么一下,他的歌手生涯就彻底完了。所以李程越才这么着急,拉着他去求楚安戈撤诉。 江枫虽不比原主是科班出身,对音乐也不是一窍不通。当年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还跟朋友组过乐队发过几首歌。本想问问李程越被告的歌是哪一首,找来听听看到底是抄到什么程度,结果这哥们说话快开车也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家一脚刹车摆进停车位——到地方了。 他看着名叫“Twilight”的夜店闪闪发亮的霓虹灯,默默叹了口气。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但凡这楚天王别是李程越那种完全无法沟通的人,随机应变蒙混过关的把握他还是有七八分的。 李程越拉着他一路走到酒吧地下一层最里面的VIP包房,跟守在门口的服务员说明来意。又等了一会,服务员才放他们进去。包房里一共有六个人,好像在开私人聚会,茶几上除了鸡尾酒还开了四瓶烈酒,江枫扫了一眼,两瓶绝对伏特加,两瓶御鹿干邑。 楚安戈这张脸可算家喻户晓。他是属于极符合中国传统审美的美男子,肩宽腰窄五官深邃,阳刚中透着斯文,斯文中又有一股英气,绝对比江枫原身这种只靠脸蛋秀气赚女孩子钱的小男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难怪能一直火上那么久。 而他的真人看起来还要比照片迷人不少。没了在镜头前的刻意,整个人线条更加柔和,一双凤眼噙着笑,周身都流露出一种优雅而随性的气质。 如今这位天王巨星正坐在沙发中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身边的美女,用那一双会放电的电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枫看。 “楚哥,这位是……”先开口的是天王怀里那位美女,说着还往楚安戈怀里蹭了蹭,语气中带着种不着痕迹的讽刺。 江枫只当没听出来,礼貌地朝她点了一下头,又转向楚安戈:“我是江枫,楚先生您好。这位是我的经纪人李程越。”虽然一路上李程越的态度都好像江枫就是他的小弟一样,可江枫总不至于天真到以为真能靠经纪人罩着他,到了正式上场的时候话还是得他自己说。 这一句介绍不卑不亢干净得体,旁边的李程越微微一怔——小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竟然没给人脸色看? 楚安戈也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江枫都看在眼里。之前开过庭,想必两个人已经打过照面,楚安戈大致知道原来那个江枫是个什么货色。这次同意私下见面估计也是想给他个下马威看看,却没想到他能表现得没什么错处。 不过天王不愧是演技派,惊讶转瞬即逝,眨眼的工夫就换上了和善的笑容:“程越嘛,之前见过了。我喜欢他,爽快,干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听他说,你找我有事?” 听到这里江枫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位楚天王至少是个能听得进别人说话的人。他也不打算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瞒您说,我来是想跟您和解。” 楚安戈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哦?” “楚先生,您是娱乐圈的前辈。论资历,论人气,论唱功演技,我都比您差得远。您要是一定要把这官司打到最后等法院宣判,倒不是不行,就是恐怕会给外界留下一个睚眦必报的印象,想必对您的形象是有害的。相反,我们现在和解的话,公众则会认为您为人大度关爱后辈。我知道比起赔偿金来说,您一定把个人声誉看得更为重要。这样看来,和解才是更好的选择,您看呢?” “你说的有道理啊……”天王一边点头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人,用眼神表达对江枫的赞许,复又回过头来,给江枫倒了一杯伏特加。 “听说你也爱酒,来,干了这杯。”他把小酒杯往江枫的方向推了推,语气热情洋溢,垂下的眼眸却是冷的。 伏特加是烈酒,酒量不济的话一小杯便能直接放倒,不会喝酒的人干饮根本咽不下去。前世江枫酒量不错,可换了这个身体,能喝到什么程度,他并没有把握。 楚安戈这时要他喝酒,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其实有些想不透。然而对中国人来说饮酒几乎是一种文化符号,这种场合下他要是坚持不喝,很可能意味着今晚的交涉就到此为止了。比起天价的赔偿金和艺人的前途来说,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两步拿起杯子,一口干了那个shot。酒是刚从雪柜拿出来的,入口喉舌被冰得麻木发疼,流入胃中却如烈火般燃烧起来。一整天没吃东西,就出门之前喝了两杯水,如今空腹饮酒刺激更加鲜明,让他一瞬间视野有些模糊。 “好!够爽快!”楚安戈高声道,还鼓了两次掌。“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同意。只可惜有一个问题,P大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的陈教授请我去讲座,这不是,昨天刚在世纪大讲堂开完。让我介绍打官司的进展,还说我是流行音乐界知产维权第一人、知识产权卫士什么的,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江枫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额角。烈酒喝得太急,激得他一阵阵头晕,只能尽量不让醉意表现得太明显。 茶几另一边楚安戈还在继续说着,他听在耳中,声音都像蒙了一层雾。什么“P大的学生真是热情,几千人的大讲堂坐得满满的”,什么“现场录像昨天半夜网上就有了”,什么“好几个门户站娱乐版块还大肆报道了一番”,什么“微博转发了四万多条,大部分都支持鸽子维权到底,刹住娱乐圈的不正之风”…… “这么说……您不想和解?”江枫咬了咬牙,轻声打断了楚安戈,声音已经因为伏特加的灼烧带上了些许沙哑。 “要和解也不是不行啊,如果你愿意同意我的全部诉讼请求,承认抄袭公开道歉,并且赔偿我的全部损失,那我像你说的那样,关爱一下后辈,又有何不可呢?” 天王这句话说完,又一次环顾四周,几个人都大笑起来。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戏弄了,站在后面的李程越气得跳脚,几步冲上去想要理论,被江枫抬手拦了下来。他咬着嘴唇深深看了李程越一眼,对方甩了一下手臂,又气急败坏地退回原位。 最初的酒劲引起的眩晕稍微减弱,江枫背对着楚安戈,狠狠摇了几次头,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才转回身来。“楚先生,您应该也清楚,就算是拖到最后由法院判决,法院也不可能会支持您请求的全部赔偿金额。一般而言,能得到五分之一都算是运气好。您觉得我会同意按这个价格和解吗?” 这场官司涉及的标的额到底有多少江枫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完全是他凭借自己当年生活在人间那一点经验乱编的。不过看楚安戈的反应,似乎倒被他说中了。 “那又怎样?你刚才也说了,我在乎那几个钱么?你不愿意和解就让法院判啊!我可是知识产权卫士,现在我是代表整个娱乐圈在跟不良风气作斗争,我是音乐界的正能量!你觉得我会在这个关头,放弃最后的胜利吗?” 楚安戈的语调抬高了一点,虽然是慷慨激昂感情丰沛的词句,他的音量却不高,似乎根本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酒精也让江枫一直沉静的情绪变得急躁起来。他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弯下腰用手臂支在茶几上,探身到离楚安戈极近的位置,与他对视着。 “天王……您就这么确定,您最后一定能赢?我可提醒您一句,在法院最终判决之前,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啊。” 他的音量也不高,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笑意,却让楚天王这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都莫名觉得脚下升起一股寒冷。 第3章 【新生】(三) 江枫的动作看起来攻击性十足,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想打架,纷纷站起身要教训他。一边李程越也冲上来跟他并肩站着,摆出一个十分机警的迎击姿势。 倒是楚天王临危不乱,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话有点意思。你倒来说说,法院判决之前,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楚安戈这么一笑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人们面面相觑都收了架势,等着看江枫怎么回答。 ——他还能怎么回答?! 江枫外表看着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其实额头上汗都下来了——这个原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会写歌就安安分分找别人给写啊,抄人家的歌算怎么回事,惹得一身腥自己嗑药飞天去了,还要让他这毫不相干的人来收拾烂摊子…… “会发生什么?那说起来话就长了。以免李先生听不懂,我们还是先来重新听一遍这两首歌吧。越哥,你手机里存了吧?放给李先生听听。”他这样说道,转身后退到墙边倚着墙站着。酒劲上来他全身都烧得难受,贴着墙壁才终于凉快了一点。 李程越不明所以,愣了一会才调出那两首歌播放起来。其实江枫此举没什么深意,单纯是被酒精烧得发晕,想拖延一些时间靠着休息一下。说起来听李程越的意思,这个原主平时也爱喝酒啊,怎么是这种一杯就倒的架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这事在江枫看来,炒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就算和解,楚安戈也能挂着“知产护卫者”的名号让人歌颂很久。到底要不要拖到法院判决,权且看天王愿不愿意顺手放他一马。如今天王是这么个不咬人膈应人的性格,他也无计可施。 他一边默默叹气一边听着李程越手机里播放的歌曲。当年楚安戈的《光芒》,题目霸气耀眼,内容却是首极为抒情大气的传统情歌,搭配上天王富有磁性的声线,让歌曲极富感染力。加上旋律悠扬上口易于传唱,几乎是一夜红遍大江南北。 而江枫的《以后》风格完全不同,用时兴一点的话说,是那种小清新的曲风(倒跟江枫外形给人的感觉比较统一)。全曲轻松俏皮,透着些诙谐的异域风情,旋律多处是中断的,听起来有趣,去掉了伴奏想要清唱,却没什么可取之处,因此传唱性并不高。 不怪楚安戈言之凿凿说自己会赢,这首《以后》实在是抄得太明显了。 新歌改了调式,正拍改了反拍,还加了不少装饰音,让人乍一听完全认不出是相同的曲子。但一旦有人指出来,把这些改动过滤掉去看主旋律,就很容易看出两首歌的旋律线条其实完全重合。 六位专家证人异口同声认定抄袭成立也就可以理解了。一般人虽然听不出来抄袭,可只要是稍微懂点和弦的人,把这两首歌的谱子拿给他看,都能看出来是抄的。 两首歌播放完毕。楚天王交叠了双臂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枫:“怎么,在法庭上不是放过好几次?别告诉我你自己写的歌你不知道怎么来的。你还要怎么狡辩?” 江枫用手撑着额头,沉默了好一会,看起来已经无计可施了。楚安戈也不催促,看着别人走投无路的样子让他觉得极其享受。 半晌,江枫终于放下手臂,眼神显得有点茫然。 “越哥,你的手机能上网吗?帮我查个东西……” 倒不是说他江枫不会用手机。魔界的现代化程度比起人间来说毫不逊色,手机电脑电视汽车等高科技产品一应俱全。只是现在他醉得厉害,全身都发虚,玩手机这种手指精密作业实在搞不定。 李程越完全不明白他家小枫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本想拽着小枫问个清楚,结果这货被那一杯烈酒烧得脸颊通红双眼蒙着水汽,连喘气都有些吃力似的。他看了一眼,结果咽了口吐沫,就没问出口。 不一会李程越的手机又播放出一段音乐。 并不是歌曲,而是一段纯电子音乐,从头到尾没有人声。 熟悉欧洲音乐流派的人很容易听出,这是一段重金属音乐。密集快速的鼓点和低沉有力的贝司铺起音乐的基色,上方吉他和键盘交织勾勒出的旋律线条极具爆发力、侵入感和破坏性。虽然并未使用专业的音响设备来播放,只是手机公放所带来的震撼力已经让在场的人们全身发麻。 重金属音乐在中国的接受度是极低的。中国本土几乎没有乐队采用这种风格,外国的重金属乐队,也很难在中国打开市场。而现在这首乐曲相比一般的重金属音乐而言更为激进,甚至借鉴了现代印象主义音乐反旋律反调式的创作手法。 当然在场的人除了江枫以外没人能听出这些。人们最直观的感受就只是——不好听。对于中国人普遍的审美而言,重金属音乐实在太过聒噪了。而现代音乐又往往缺乏传统音乐那种流畅自然的美感。这两种不好听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听得了! 全曲9分钟。播放到后半人们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若不是楚安戈一直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估计早就有人要求李程越停下。拿着手机的李程越也不好受,虽然这音乐无论如何不能算噪音,可是离噪音也差不了多远,最近距离受到近于暴力的重低音和狂放震耳的高音的摧残,让他几乎要抓狂。 等到乐曲终于播放完毕,包房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李程越赶紧按下了停止键,暗自把手心里的汗水往衣服上蹭了蹭。 楚安戈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来已经连捉弄江枫的兴致都没有了。 “这种磨人神经的东西也算音乐?真是不折不扣的噪音。” 江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开口说话之前还是勉强压下醉意,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向前迈了一步挺直腰背,站成一个礼貌周全的端正姿势。 “确实是噪音。”他说着还点了点头,“这是一首交响金属音乐,只是加入的交响元素并不是西方古典乐,而是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导致吉他声线虽然突出,却没有连续的旋律,给人一种怪异扭曲的感觉。我想,不仅您会觉得是噪音,绝大部分的中国听众都会觉得这是噪音。” 楚安戈紧皱着眉冷冷地问道:“所以,你现在让我们听这些噪音是什么意思?” 江枫摊开手掌指了一下李程越拿在手里的手机,语调诚恳:“通常交响金属乐都由女高音担任主唱,这首歌却没有人声部分。为了弥补旋律线条的缺失,编曲时加入了爱尔兰哨笛。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再听一遍,试试看把注意力集中在哨笛的音色上。……可惜手机没有均衡器功能,把低频音量调小的话,能让哨笛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他朝李程越点了一下头,示意再播放一遍,自己便又退回墙边靠着。李程越实在是对这段噪音心有余悸,播放之前甚至偷偷瞄了瞄楚安戈,颇有些征求许可的意思,可能潜意识也想天王放句狠话别播了,哪怕两伙人干一架都比受这噪音摧残要痛快。结果天王只是死死盯着江枫,根本没打算开口。 李程越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播放键。他可不想再当一回人肉扩音器,就把手机放到茶几正中央,自己退到了包房的角落里。 说来也巧,手机的扬声器跟茶几宽大的钢化玻璃桌面共鸣,竟然形成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混响。一模一样的一段音乐,连音量都没有改变,这次听来效果却完全不同。 在疯狂而暴力的电子音上层,一种非常悠扬悦耳的笛声竟然浮现出来。 笛声的音量不大,穿透力也不如电子音乐强烈,难怪前一次播放的时候谁都没有听到这条旋律线。如今在共鸣之下哨笛的音色变得更加清晰,下层原本破碎扭曲的旋律竟也达到了一种和谐,几种音色交织在一起,使原本刺耳的噪音变为美的震撼和享受。 这无疑是一首歌。虽然并未使用人声,却不是纯音乐,而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无言歌。 这一次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听到了最后,直到播放结束之后很久,还沉浸在音乐的意境里。 “这首歌的题目叫《黑洞》。刻意把上方旋律线减弱,是希望展现出黑洞那种吸收一切光明,将靠近的全部事物都毁灭殆尽的绝对力量。也是……我当年最满意的一首作品……”江枫垂下视线望着摆在茶几中央的手机,语气中流露出一种悠远的怀念和哀伤。 “……你说什么?”江枫的后半句话声音很小,楚安戈没能听清。他抬起头来询问的时候,只看到江枫连眼眶都泛起一抹鲜红,眼神迷离而恍惚,分明是喝醉了。 然而那种醉态就只持续了一瞬。年轻的歌手再次挺直身体,不卑不亢地与天王巨星对视。 “相信不必我再多解释了,在座诸位都能听出来,我们一直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段旋律,跟这段爱尔兰哨笛的旋律是相同的。而三首歌中,这首《黑洞》发表的时间最早。” 他举起手机送到楚安戈面前,只见浏览器显示的是一个ID为“北落师门”的5sing主页,而这首《黑洞》的发表时间是2005年6月17日,要比《光芒》还早上两年。 第4章 【新生】(四) 确实就如江枫所说,这首《黑洞》中浮于上方的爱尔兰哨笛旋律线,与《光芒》和《以后》是重合的。这一点在注重旋律流畅性的《光芒》上体现得尤其明显,如果不是《黑洞》发表时间在前,说这是《光芒》的哨笛演奏版都不为过。 何况两首歌的主题本身就具有极强的对应性。江枫既说是以爱尔兰哨笛来代表被黑洞所吞噬的光明,那么一首单独提取出这条旋律线的歌曲又以《光芒》为题,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不明说,外人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楚先生,现在看来,我的歌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这首歌是怎么来的。我斗胆借用一句您的话,您自己写的歌,到底是怎么来的……您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江枫这句诘问仍是用了和顺恭敬的语气,听来却比咄咄逼人的虚张声势还尖锐百倍。 一旁的李程越心里连着叫了几次好。这真是惊天逆转,优势已经完全倒向江枫这边了。如果官司继续打下去,江枫只要提出自己的歌曲与这首《黑洞》的关系,法院就会以原告不适格为由驳回楚安戈的起诉。最主要的是,《黑洞》这首歌一旦公之于众,楚安戈必将一夕由知识产权卫士变为令人不齿的抄袭者。 虽说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但江枫低迷已久大不了就此隐退,楚安戈却处在事业的巅峰,无论如何都输不起。现在不仅江枫不用赔偿什么,反而是楚天王要倒贴来求江枫和解。 一时间周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纷纷偷偷去瞄楚安戈,坐在天王身边的美女也显得局促了起来。他们倒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倒戈去指责楚安戈抄袭,一边是天王巨星,一边是个三流过气小歌手,应该巴结谁是明摆着的事。只是楚安戈这回相当于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很是棘手,让这几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安戈当然也在一瞬间就把这些厉害关系权衡清楚了。江枫说他自己的歌他最清楚是怎么来的,这话是冤枉了他。当年他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歌曲是由他自己作曲,却有那么几首,是由制作人写出主歌旋律的部分,他再进行扩充完成的,其中就包括这首国民情歌《光芒》。所以作曲人的位置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首虽然是他自己的歌,但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还真就不知道! 可是这种类似于危急关头推卸责任的解释,反而会更加有损他的形象。何况那位制作人现在已经退圈,他并不希望将好友再牵扯进这样的风波之中。 如此看来,唯有和解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之前见过几次都觉得这个江枫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想不到今天还有这么一手,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楚安戈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半晌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江枫老弟啊……我不知道你是找谁做的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摇滚乐……看来现在黑客技术是真的厉害,改一下时间伪造出一个05年的页面,不是什么难事嘛?不过以我在音乐界的地位,跟网站老总打声招呼,让管理员删了这首歌封了这个ID,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北落师门”的主页上各项信息一应俱全,显然不是作假。不过删掉这个账号抹去服务器上的一切记录,甚至收买法官收买证人,对楚安戈来说都易如反掌。原本相当单纯的炒作事件如果引入了权势上的角力,味道就大不一样了。 “楚先生,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李程越沉不住气就想与楚安戈理论,又被江枫拦住。不过他心里也对楚安戈自己抄袭在先反而指责他作假的行为有些不满,一直谦逊温和的表情第一次完全冷了下来,公式化的微笑隐隐带上了点厌烦。 “楚先生,要是跟您比在音乐界的影响力,那我真的太不值一提了。以您的地位,要杀我灭口想来也没什么难的。但您真的不必这么看得起我,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量去挡您的路。这场官司打下去对您和我都没好处,我只求您免了我的赔偿金,媒体方面冷处理,别让我走在街上被人扔西红柿就行。只要您一句话,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在任何场合再提这件事,也绝对不会再给您添任何麻烦。” 锋芒毕露之后换上这样恳切的态度,让人就算还想为难,这回也没了理由。包房里僵持了一会,半晌楚安戈才慎重地点了点头,垂下视线又倒了一杯酒。 “那好。你喝了这个,我跟你和解。赔偿金全免,诉讼费用我来出,媒体方面,我不会就这件事再接受任何采访。” 听他这么说,江枫和李程越都微微松了口气。毕竟楚安戈是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有他这一句承诺,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 “多谢楚先生。”这种时候江枫也顾不上刚那一小杯就已经让他吃尽苦头,只想着赶快了结这件事,便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向楚安戈致意,随即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液。 空腹饮酒本就易醉。有刚才那杯打底,这杯酒就像一团烈火,从喉管瞬间烧到全身,让他脚下发虚,视野也有些天旋地转。他被呛得轻声咳了两下,发烫的眼底渗出了泪水,再去看茶几对面的楚安戈时,因为眼睛难以聚焦,模糊的人影甚至变成了两个。 “果然豪爽。不过兄弟,你好像弄错了……我刚刚说的是,喝了这边这个。”天王优雅地笑着,指了指茶几上还剩下大半瓶的绝对伏特加。 后来的事他都辨认不清楚了。似乎李程越终于压不住怒气跟楚天王一伙人争执了起来。酒精让他的听觉更加敏锐,却完全麻痹了他的思维。完整的句子此时听来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和声调,正常的交谈音量现在却像惊雷一般,震得他的鼓膜发疼。 他用力眨了几次眼,仍觉得视野愈发昏暗狭窄,直到最后陷于一片黑暗。心脏极为快速地跳动着,力度却在减弱,吸入的空气好像根本无法到达肺中,内脏受到冲撞和挤压而引起强烈的反胃。 这种感觉,江枫前世太熟悉了。 耳边传来一阵阵无法辨清语义的轰鸣,“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跟楚哥说话呢你?”……“楚先生,您总得讲讲道理啊,伏特加是能一次吹一瓶的酒吗?”……“江枫自己都没说不喝,你区区一个经纪人跟这操什么闲心?”……“不然让我来替他……”……“大哥,这个人嗓门真大,吵吵嚷嚷的烦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程越,虽然我一向不喜欢伶牙俐齿的人,不过江枫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我要杀了你们灭口,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身体里的东西受到了声音的刺激,更加欢快地游动流窜着,似乎要冲破胸口。手中的杯子滑落,他脚下一软半跪在地上,仍用手撑着茶几的桌面,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那个人温柔而魅惑的声线,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 ——小枫,这条水龙养在你身体里,如果你敢抢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让它咬破你的心脏。 他确实抢了那个人的东西,那个人却并没有兑现这句威胁。等待他的结局远比被水龙咬破心脏而死还要恐怖百倍,残忍百倍,痛苦百倍。 由魔力制造出的异种生物此时就像历经漫长冬眠终于苏醒,急着伸展四肢活动躯体,在江枫胸口的大血管中扭动翻腾着。堪比被人直接握住内脏的绵长剧痛让他的腰背弓成一个几乎折断的弧度,终于耐受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翻搅,剧烈地呕吐起来。 没有那个人的命令,水龙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的性命。然而在它尽兴之前,这种折磨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停止。江枫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激烈地干呕,口鼻中充斥着胃液辛辣酸涩的味道,后来又染上了血腥气。喉管火辣辣地灼烧着,他大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一些混乱的脚步声,好像还有人在急切地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划破黑暗的,是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嗓音。 “我刚从日本回来,声宇就三天两头缠着我,让我多出来见见朋友。看来今天这趟是没来错,你们玩得可真够热闹的。安戈,我刚听你说……你要杀谁灭口?” 大手轻拍着他的背,竟奇迹般地纾解了体内的躁动,让痛楚慢慢平复。男人的身影如晨光驱散黑雾,映在他的瞳膜上——一丝不苟的西装因为半蹲的姿势带上了些许褶皱,俊朗的面容和微微蹙起的眉峰,都跟久远的记忆中并肩追寻梦想的伙伴重叠在一起。 “小头儿……”他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这个名字。然而直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第5章 【新生】(五) 楚安戈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现在在娱乐圈几乎是一个不能说的名字。不是因为丑闻之类的原因,纯粹是他的身份太敏感—— 贺氏集团大中华区总裁,华信资本CEO,产业遍布全世界的豪门巨富贺氏家族长子,贺景临。 圈里的人都知道当年贺家大太子少年意气玩玩音乐,顺手出了张专辑,结果一夜爆红捧出好几首经久不衰的国民情歌。不过人家从来没把这当成正经事,过足了瘾之后旋即隐退不再涉足娱乐圈,一心一意打理家族生意。 像他这种站在商界顶点的王者,往往尤其注重社会形象,不愿自己的名字过多地被文娱界提及,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通常而言,娱记才懒得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要能抓人眼球,什么边边角角的新闻都会报出来。特别是这种豪门世家子弟的花边儿,最是普通市井小民心头好。 不过有那么一种人,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魅力,会让人打心眼里不想给他招惹任何麻烦。 简而言之,贺景临就是这种人。所以在踩人上位如家常便饭的娱乐圈,说起贺景临,却常常是种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也与贺景临本人行事作风上近乎刻板的端正有关。多年来他唯一传过的桃色新闻是跟楚安戈。毕竟楚安戈家室非常普通,能够凭借第一张专辑一炮走红,又频频接拍电影斩获大奖,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贺家势力在背后的支持。 然而此后无数效法楚安戈、想靠巴结贺大少上位的小艺人们,却都纷纷铩羽而归。别说潜规则了,贺景临接任大中华区总裁以来,情人都没再有过一个。 其实连楚天王的事也是外界误会了贺景临。两人的关系相当单纯。楚安戈跟贺家养在国内的私生子贺声宇是发小,当时贺伟华回国投资建厂开公司,七八岁的半大小子贺声宇第一次听说自己原来还有个爹,就拉了一群小弟去找他爹算账。 结果那天贺伟华不在,一伙人在院子里跟贺景临打了一架。当时12岁的贺景临以一敌五还收了三成力,把贺声宇一伙都收拾得惨兮兮的。末了贺家少爷拿出一盒原装进口的Godiva巧克力,分给一帮孩子们。这样一来二去,贺声宇那帮小弟,连带着贺声宇自己,都成了贺大少的小弟。 这其中就有楚安戈。天王从小对这位大哥就是当偶像一般崇拜和尊敬的。这次偏偏要起诉江枫的歌曲,炒作是一方面,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看不过大哥的作品被人这样改动。 贺景临自从接手家族以来,跟娱乐圈的朋友感情没淡联系却极少,还是在网页的新闻上得知的这场官司。他这两个多月一直在日本跟野村株式会社谈一个新能源的合资开发项目,如今终于谈妥了七七八八,刚回到国内没几天,贺声宇就软磨硬泡拉他出来见朋友。 这天晚上贺景临原本在公司等着跟美国总部的电话会议,8点多的时候美国那边通知他会议延期到下一周,这才空出时间来参加楚安戈的聚会。不想到Twilight的时候,一向随便之极缺乏时间观念的弟弟还没从家里出来,他一个人找到VIP包房,进门正好赶上了这场风波。 当时楚安戈的一群狗腿子正围攻李程越。李程越本就是个性耿直之人,浸淫娱乐圈三四年,虽然外表磨得圆滑了点,本性却仍是没变。如今见楚安戈这样欺负自家歌手,倔脾气也上来了,半分不肯退让。 结果双方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那边主角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蜷缩着身体面色极其痛苦,干呕了几口之后,地板上竟溅上了鲜红的血沫。 吵架归吵架,毕竟两边谁也没真想闹出人命来。这一下见了血,激愤而混乱的场面瞬间就静止了。楚安戈这才终于注意到,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我刚从日本回来,声宇就三天两头缠着我,让我多出来见见朋友。看来今天这趟是没来错,你们玩得可真够热闹的。安戈,我刚听你说……你要杀谁灭口?” 贺景临看见桌上的酒杯,事情原委都猜到了大概,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被空腹灌酒对胃部刺激太大,引起胃出血了。他皱着眉极深地看了楚安戈一眼,语气虽然云淡风轻,眼神却很严厉,一眼就瞪得天王完全没了脾气。 一场聚会不欢而散。贺景临押着楚安戈把人送到医院,全程陪着检查输液开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还对经纪人连着道了几次歉,表示等江枫醒了再登门探望。虽说都是标准的危机公关辞令吧,这些话从贺景临的嘴里说出来,就莫名显得尤其真诚,让李程越感动得一塌糊涂的。 医院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贺景临才载着楚安戈和半路赶来的贺声宇,去了贺氏在东城的一家私人会所。楚安戈只喝了一杯干马蒂尼,本来不碍事,可是大哥在场他实在不敢酒驾,只好把自己那辆X6M扔在了Twilight门口。贺声宇本来想蹭到大哥车里打打圆场求求情,结果大哥一路上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只好闭了嘴。 等到了地方开了包房,贺景临在沙发正中间坐下,疲惫地扯两下领带:“说吧安戈,你要杀谁灭口?” 所谓一物降一物,在贺景临面前,天王这回也只有站着的份儿。他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还找出那首《黑洞》播放了一遍。 “大哥,您别生气,我也就是想杀杀他们的威风而已……谁知道那小子酒量这么差,两个shot就见血了……” “嗯。”贺景临正拿着楚安戈的手机看那个5sing主页,甚至没抬眼,只点了一下头。半晌又说:“你刚才说,那个江枫,说这首《黑洞》是他的作品?” “好像是吧……他当时声音很小,我没听清楚……”楚安戈仔细回忆了一会,才犹豫地答道。 “哥你可别逗了,这个江枫我知道,唱功作曲都没什么才华。就凭他?下辈子都写不出这种曲子!何况他今年才18,05年他多大?小学四年级?还在唱什么《我们是接班人》呢。”贺声宇凑到贺景临身边坐下,有意拉近跟大哥的距离,让双方对峙的氛围缓和了些。 “要我说,他也就是运气好,这节骨眼上让他找到这么一首曲子,现在只要提自己抄的不是《光芒》,法院就会驳回我们的起诉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光芒》的主歌旋律,你真的是,呃……借鉴的这一首?” 贺声宇也觉得有些尴尬,这个问题问得极犹豫。另一边贺景临挑眉看他,随即带点讥诮地轻笑了一声,仿佛这是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蠢问题。 他这一笑让贺声宇和楚安戈都愣了半晌,然后贺声宇终于反应过来,大声说道:“我就说嘛,我哥怎么可能去抄别人的东西。” 楚安戈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信任的人并不是抄袭者,让他的心情格外轻松,又觉得之前自己竟然有所怀疑,是太不应该了。 “大哥,那个江枫好像认识您?他当时叫您什么?” 贺景临又皱了皱眉,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很疑惑,停顿了一下才答道:“小头儿。” 他把手机翻转过来递到贺声宇和楚安戈面前,上面显示的是北落师门的5sing主页。只见个人介绍部分是这样写的:——双人乐队,专注摇滚20年。成员1号:御风,擅长作曲,编曲,吉他,客串主唱。成员2号:小头儿,擅长把成员1号写的东西枪毙掉推倒重来,负责键盘,贝斯,和音,后期,和一切成员1号懒得管的事。 两人看着页面上的文字,心中一阵唏嘘。从这段话看来,似乎贺景临就是当年北落师门的成员之一,但是他俩谁都不知道,当年大哥出道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包房里沉默了一会。贺景临把手机还给楚安戈:“总之这次我出面去跟他和解,你们都不要再插手。”他顿了顿,又转头去看贺声宇,“对了声宇,你是怎么知道江枫的?” 贺声宇现在已经是大陆数一数二的金牌制作人,当然不会特意去关注江枫这种过气小歌手。不过他平时作风极其轻浮随便,对于歌手自荐枕席这种事一向来者不拒,回头却又说自己有音乐人的矜持,水平不够不可能因为上过床就给人出专辑,无赖行径在圈里是出了名的。 贺声宇一看大哥的眼色就知道他想到那方面去了,连连摆手:“大哥你这是误会我了,这次真没有!” 贺景临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终于收回视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 “没有最好。你们两个,外人就算明着不说,心里也会当你们背后是贺家。平时都记得收敛一点。” 第6章 【新生】(六) 江枫那天会吐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水龙在体内作怪引起的气血翻涌,被楚安戈逼着喝的那两杯酒,就刚好是火上浇油。 可是连身体都换了,前世体内的东西却还在,这种事情根本不科学啊!——虽然换壳重生本身也不太科学…… 所以江枫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解开扣子去摸自己胸口,如期感到水龙温和的脉动。他有些不甘心,又在心口用力来回揉搓了几下,这回水龙不耐烦了,翻了个身,激得他又猛地一阵反胃,连忙下床想往洗手间跑。 结果迎面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李程越,后者正用看异类的眼光看着他。俩人都是一愣,然后李程越幽幽开口道:“小枫……原来你有这种嗜好……” ……有哪种嗜好啊喂!你想哪去了?——反胃感上来了江枫也顾不上解释,转身冲进一个看着像洗手间的小门,干呕了几口,吐完了又觉得身体虚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医生说你不严重,醒了就可以出院了,自己记得吃药就行。这两周注意好好养养胃,忌冷忌热忌辛辣刺激,烟酒都别沾,晚上按点睡觉。” 江枫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身上穿的也是病号服。他回到病床上坐着定了定神,李程越正支起床上的小桌子,把买来的粥和雪菜包子摆在桌上。“先吃点东西,等下我送你回家。” 江枫抬头去看李程越,埋人堆里找不着的大众脸现在一脸的憔悴,身上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上面多了不少褶子,显然是晚上就在医院守了一夜。他心里一热,轻声说道:“越哥,给你添麻烦了。” 他本来以为凭这位“越哥”的性格,肯定会回一句“你小子给我添过的麻烦还少么”之类的,结果等了半天李程越都没做声,只是皱着眉死死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后背升起一股极诡异的恶寒。 “越哥,我脸上有东西么……”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样问道。哪知这句话一出口李程越竟然一拍桌子,猛地俯下身凑到离他不到两寸远的位置,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 “小枫,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叫过我。”经纪人一字一顿地说,隔了一会又说:“你变了。”那语气就跟偶像剧里女主说男主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他了时一模一样。 李程越忽然冲过来,让江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尴尬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我早跟你说我失忆了你不信……“……我哪里变了?” 这个问题好像把李程越难住了。他直起身来用手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了半天:“总之就是……变软和了。” 李程越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好比原来那个江枫,就像块奇形怪状棱棱角角的顽石,还不是什么珍奇的货色。而现在这个人,却像是一泓清水。 他又点了点头,“就是变软和了。” 江枫还追着问什么叫变软和了,结果被瞪了一眼,“赶紧吃你的饭,送你回家我还得上班呢!” 严格说来,如果不算重生的话,这是江枫这个身体24小时以来第一顿饭。算上重生的话,就是他四天以来第一顿饭。之前各种状况接连不断顾不上肚子饿,现在又睡过一夜,是真心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算被李程越勒令细嚼慢咽,他还是迅速把粥和包子风卷残云消灭干净,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着李程越:“还有么?” 李程越把他那套衣服扔到床上,“少吃多餐懂不懂!你真的知道你的胃上现在有个洞吗?换了衣服跟我去办出院手续!” 无论如何,《以后》作曲抄袭楚安戈的《光芒》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江枫听李程越说,昨晚是当年的制作人贺大少亲自出面表示愿意和解,并且会立即请律师起草和解协议,一切内容都依照江枫与楚安戈的口头约定。 关于这个贺大少的事情,江枫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毕竟制作人做的是幕后工作,不比台前光鲜耀眼的明星,再加上贺景临本就是昙花一现,为人又尤其低调,江枫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结果李程越听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抓着他耳提面命地科普了一番,说贺家产业有多大多牛逼,贺景临有多正派多亲民,当年他做的专辑有多火多受欢迎什么的,一边说一边双眼还冒着贼亮贼亮的光。江枫干笑着接受“补课”,心想李程越能崇拜一个人到这种程度,这还真是难得一见。 两人办妥了手续往停车场走,一路上李程越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尽兴,上了车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水。江枫笑着表示都记住了,顿了一下却又说:“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以前?多久以前?”李程越发动车子从停车位里拐出来,随口问道。 江枫仔细想了半天,甚至还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应该是……大概十年以前?” “噗。”另一边正倒车的李程越发出了一声极其诧异的笑声,“嘿哥们儿,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刚18,十年前你8岁,你那朋友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七八岁的小孩跟一个32岁的大男人你都能看出像来,我只能说你,呃……想象力挺不错的。” 江枫也笑了,扭头望着窗外没再继续说话。 李程越一向开车又快又稳,让人坐在上面非常舒服。不多时就到了江枫家里,操惯了心的经纪人又叮嘱了几句,哪种药饭前吃哪种药饭后吃之类的,这才匆匆忙忙上班去了。江枫送走了人,总算有机会探索一下原身生活的环境,顺便也能从侧面了解了解他的习惯和性格。 江枫住的是一个一居室的小型公寓,据李程越说,这片住宅区有几栋高层,都是经济公司给刚出道没什么资历的年轻艺人提供的住处。卧室很宽敞,外面客厅倒不算大,装修的风格相当小资。房间稍微有些乱,总的来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客厅墙壁上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大幅海报。海报整体基调偏暗色,正中央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西方恶魔气质的黑色长风衣,双目半阖,视线低垂,透着一股藐视一切的狂气。下面是金属质感的一行大字——日蚀-Eclipse,之后是略小的手写体——江枫,右下角还有金色马克笔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应该是原身刚出道时小火过的那张专辑的海报。江枫怔怔地看了海报中央的少年半天,始终觉得那股硬撑起来的气势给人一种外强中干之感,便摇了摇头。 客厅一角的琴架上摆放着一把小提琴,还有支起来的折叠谱架,旁边的小书柜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谱,手写的也有不少。江枫这才想起这位原身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看样子大概是学小提琴出身,后来转去作曲或者音乐学理论一类的专业。 他对小提琴颇有些了解,只拨了几下琴弦便能知道,这把琴别说是学生来用,甚至在年轻演奏家用的琴里,都算是非常高档的。音色清澈,共鸣沉静,带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而柔和的美感。 虽然李程越从没提过这位原身的家室,可年纪这样小就只身打拼娱乐圈,后来又自暴自弃酗酒吸毒,可想而知并没有能够对他言传身教关心爱护的亲人。这把琴大概是他用出道以来赚到的钱买的,而且珍而重之地保养至今。 江枫心中激动万分,几乎是颤抖着手臂把琴拿起来搭上琴弓,因为长久疏于练习,此时反而有点不敢拉响。他努力了半天,准备先挑一首相对简单点的曲子试一试,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您好,您是江枫先生吧。我叫王燕,是贺老板请的私人护理,专门在您胃病康复之前这段时间来照顾您的。”门口大概二十五六岁的陌生女人双手还拎着蔬菜水果肉蛋奶,一见江枫开门就笑着说道。 他站在原地石化了半分钟,犹豫着问:“请问是哪个贺老板让你来的?” “华信的贺景临啊,是我们疗养院的大股东呢。您不是他的朋友吗?” 江枫这才明白过来,忙说:“你回去跟贺老板说,我真的不严重不需要私人护理,替我多谢他的好意。” “那可不行,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贺老板非开除我不可。”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把江枫推到旁边就要往门里挤,“您就别为难我了。贺老板说让您好好养着,他晚上会亲自过来探望。” 江枫看着自顾自找到厨房极其娴熟地摸清了煤气水电开始洗米煲粥炖菜的女人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关了大门。 怎么重生之后遇到的人都是这种……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思维模式…… 王燕是很专业的护理,这次又是受了大老板的委托专门来照顾“老板的朋友”,自然特别尽心尽力。一整天江枫都被严令躺在床上休息,除了按点吃药按点喝水按点吃饭以外的活动,绝大部分都被禁止。唯一的好处是王燕做菜手艺很不错,饮食都极其丰盛,可滋补养胃的食物口味大多清淡,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捱到晚上,江枫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出霉了的时候,门铃终于又一次响了。 王燕腿脚麻利跑去开门,江枫也跟了出来,果然门外正是害他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的罪魁祸首——那位贺老板。 第7章 【新生】(七) 贺景临还是一身熨帖笔挺的双排扣西装,扣子每一颗都扣起,领带极为端正,浑身散发着一股一丝不苟的威严,礼貌地朝江枫点了点头。 一般人说到探病总要带些东西,王燕上门来还提了蔬菜水果什么的(虽然都是生活必须品,算不上慰问的礼品),贺大少如今却是什么礼品也没带,手中只拿了一个透明的硬面文件夹。在他看来,专程送了王燕过来,显然就已经够了。 原本如果是江枫开门,他一定会先问清来意再决定让不让对方进来。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他对现在自己的处境还不了解。而且,李程越对贺景临那种盲目的崇拜和维护,也让他心里不是太舒服——收服人心不一定都要靠真诚,有时候靠技巧也可以做到,如果技巧运用得适当,效果会比真的赤诚相待还好上数倍。 他一向不喜权术,却不代表他不懂。一个有能力左右他人想法的人,无论其本身是否怀有恶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危险的。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王燕已经把大老板请进屋里了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了。他无奈地默默翻了个白眼,站在从卧室到客厅的门口,看着这俩人。 王燕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如今见老板人来了,很快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临走还跟江枫非常热情地说了个拜拜,表示明天还会再过来,顿时让江枫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僵了一下。 送走了王燕,贺景临便又从沙发上站起身,恰到好处地微笑着,过来向江枫伸出手,“你好,王燕应该跟你说了,我就是贺景临。” “贺总,您好,”江枫想了一会,还是没有用“贺老板”这个浓浓土豪气息扑面而来的称呼,伸手跟他握了握,“昨天给您添麻烦了。我真的没什么,医生也说了不严重,不需要专门请人来陪护。您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不过还是叫燕姐明天别再过来了。” “哪的话。安戈跟我弟弟贺声宇从小玩到大,我也算他半个哥哥。昨天的事情是他太胡闹,我在这里代他向你道歉。” 贺景临引着江枫到沙发边坐下,动作随意而自如,俨然就像他是主人,江枫才是客人一样。不过江枫确实没什么这里是自己家的实感,倒也没介意这些。 “关于和解的事情,我作为安戈的代理人,今天已经请律师草拟了和解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字。”贺景临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薄薄的一沓纸,递到江枫手上。 江枫接过来,心里不由感叹社会精英办事效率就是高,一点不带拖泥带水,却也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按他跟楚安戈的口头约定和解,协议满打满算写一页半就够了,怎么如今这份协议看起来少说有二十几页? 他狐疑地从头开始阅读。开头还没什么问题,可是在他需要承担的义务项下,竟然有一条是要求他与另一家名为“熠美文化”的经纪公司签约。后面的二十几页都是这家熠美文化专门根据他的情况和发展目标草拟的合同,合约期限5年,自江枫与目前经济公司的合约期满之日起生效。 江枫非常仔细地把那二十几页的合同一个字一个字都看了,一直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看完,又抬头去看贺景临:“贺总……这是?” “觉得还满意么?熠美是贺家的产业,我自己名下也有20%的股份。他们现在的老总是我大学同学,人很靠得住。你签过来公司会给你配专属的包装和宣传团队,一切都按最高规格,一句话说——我要捧红你。” 贺景临的语气十分耐心而肯定,一点没有因为江枫缓慢的阅读速度而显露出急躁的情绪。倒是江枫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展开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他当然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是在小胡同里走着走着就跟大贵人撞了个满怀,在潜规则盛行的娱乐圈,一个钻石级大金主忽然拿出这么一份合约给一个红不起来的三流过气小艺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简直再明白不过了。 这种语境下,“我要捧红你”就等于“我要包养你”,人家可不会直接说什么“我要包养你”之类的话,那多俗气啊。 ——可是问题是,李程越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这个贺总贺大少贺男神,为人极其正派,品行端正洁身自好,从来不玩这一手么? 江枫抬手揉了揉一个劲抽搐的额角,“贺总……我问个问题,您千万别怪我这人不够机灵。是不是还有些条款……是没写进这合同里的?” “不愿意吗?”贺景临挑了挑眉,神色和语气都仍很温和,“我这几年没怎么关注娱乐圈的新人,听声宇说,你因为小时候家庭破裂纷争不断,后来在学校里又被人狠狠踩过,所以入圈以后行事特别乖巧,让你做什么都不会拒绝。怎么,是我退圈太久不懂行情,开的价还不够高?” 贺景临其实话里没什么讽刺的味道,只是淡淡的陈述和少许惊讶。江枫听得出他说的都是事实,大概原来的江枫确实有十分凄惨的经历,所以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什么都愿意做,给上位者留下了“乖巧驯顺”的印象。一个这样的人忽然问起合同里没写的条款,金主自然会觉得是自己开的价还不够而已,而不会当成是拒绝。 可是这些话对于现在的江枫来说,就显得尤其刺耳了。更何况,他也并不像原来那个江枫那么想要上位。难得这次重生的机会,他只想随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愿因为这种包养关系处处受制于人。 他沉默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想了一个相对不会触及贺大少逆鳞的说法:“贺总,您想到哪去了,是这份合约条件太丰厚,我看得眼花缭乱了才对。只是……我其实对自己这几年有些不满,真的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瞒您说,我现在正在考虑退出娱乐圈,毕竟我还是读书的年纪……” 贺景临等他说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而后轻笑了起来,就好像听到了什么低俗的笑话一般。那神情看得江枫后背微微一凛——显然这位大少爷还是觉得他这是在矫情,而且,显然,这位大少爷有些生气了…… “江枫,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手里可没什么筹码跟我谈价钱啊。我不清楚你是从哪听说的这首《黑洞》,但你既然知道这首歌,也应该知道它的原作者是谁,这场官司安戈自己是打不赢的,但如果由我出面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贺景临的话让江枫全身都僵在当场。他嘴唇颤抖着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两三次,才觉得好像是明白了全句的意思。 贺景临是在说,自己就是这首歌的作者? 当年江枫与小头儿在同一家酒吧登台卖唱,因为意气相投组了乐队,但双方谁都没透过底,只以外号相称。严格说来《黑洞》是两人共同创作的作品,小头儿当然也有著作权。然而现在的江枫与原来那个“御风”的关系却是说不清楚的,如果著作权人之一起诉他抄袭,他仍是百口莫辩。 ……之前还只是觉得长相有些相似,难道真的是当年的伙伴吗? ……然后,当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享受台下疯狂的欢呼尖叫的兄弟,现在,在用这种冷漠而轻蔑的语气,威胁他? 他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对了,我这还有样东西挺有意思的。”贺景临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页纸,“昨天送你去医院,医生在你的血液里验出了大量的麻醉剂,你左臂上那些针眼,我也看到了。你说,这张化验报告如果到了警察手里,他们会不会对你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很感兴趣?” 江枫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贺景临,因为拳头攥得太紧,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他从来不是会在威胁之下屈服的人,哪怕反抗的结果,最终只有自取灭亡。前世旸谷魔君养在他心口的水龙都压他不住,这一辈子,你贺景临算得上老几? “贺总……抱歉,我有些累,想先休息了,麻烦您请回吧。这份和解协议不好意思我不能签,您和楚先生如果想把官司打到最后,我会奉陪到底。” 江枫这个反应着实完全在贺景临意料之外。本以为他是个性贪婪之人,贪图贺家实力雄厚想要狠狠敲上一笔,这才小施威压。却没想到他宁可争到鱼死网破也不肯低头。 贺景临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枫已经几步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贺总,不早了,您请回吧。还有请王燕也不用再过来了。”江枫冷冷说道,对上贺景临讶异的视线时,偏偏曾经那些只有音乐的最单纯快乐的时光,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他蓦地喉咙有些发紧。 然后,水龙像是受到了他低落情绪的刺激,在他胸腔里猛地蹿动,给了他极重的一击。下一个瞬间,犹如被电流刺穿胸膛的剧痛让他笔直地跪倒,死死按住胸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枫,你怎么了?!”男人一直以来公式化的温和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担忧。那个称呼和语调,都与记忆的残片一模一样—— ——小风,我们来组band吧? 第8章 【新生】(八) ——小风,我们来组band吧?我们走的都是硬摇滚路线,曲风又一致,一起唱歌效果一定会很棒! ——小风,你嗓子条件好,你来当主唱,我来做和音和键盘,就唱我们自己写的歌! ——小风,录音棚我已经租好了,下周五,记得空出时间来啊! ——小风,你看到了吗?今天演出的时候,最前排有一个妹子长得特水灵,还一直用星星眼对你猛放电……不不,我这可不是八卦,我是说……你这是要火的前兆! ——小风,为了庆祝我们的“专辑”大卖,今天晚上去吃火锅吧! ——小风,一定要拆伙的话,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 ——小风,凭我留不住你吗?……那么……祝你…… ——小风,小风…… ——小风…… 硬生生撕裂胸口的疼痛让江枫的身体蜷成一团,随着水龙的动作不住发抖。剧痛迅速地消磨掉了清醒的意识,原本早已遗忘的往事如今都清晰得犹如再度亲历,他甚至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的界限在哪。 “你……别碰我——”疼痛使他根本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勉强发出的虚弱声音都被剧烈的喘息截断,他却仍是吃力地想要推开男人过来扶他的手,“——滚!” “不可能。”贺景临声调还是平平淡淡的,音量却很大,就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一般,充满果断和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受过专业的急救训练,一看江枫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又摸到脉搏极为快速而微弱,就知道是窒息引起的严重缺氧的症状。 之前两人交谈,江枫没喝过任何东西,不像是异物呛入气管引起的呼吸道受阻。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的话,他自己却并没觉得任何不适——贺景临一边在心中迅速地分析着江枫忽然发病的原因,一边扶着江枫在地上平躺下来,抬高头颈,并解开衣服的扣子,保持呼吸道的畅通。 那一下贺景临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呆了。江枫单薄的胸膛下方,明显有一样东西沿着主动脉来回流动着,肌肉下意识的痉挛清楚地暴露了异物的位置,看那不规则的轨迹和动作的灵活程度,俨然就是—— ……某种活物。 “滚啊!贺景临……我不要看到你……”另一边江枫还在挣扎着想起身把贺景临推开,不过他受到疼痛和缺氧的连翻折磨,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气,完全不是贺景临的对手。为了防止他再胡乱挣扎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贺景临跨坐在江枫腹部,用双膝压住他的手臂,总算制住了他的一切动作。 “我说过,绝不可能。我要定你了!”一手死死按住江枫胸膛中不断蹿动的不明物体,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住他的头发猛地向后拉,后仰的姿势使嘴巴自然地张开,贺景临掐住他的鼻子,深吸了一大口气,尽数吹入他口中。 这个姿势跟标准的人工呼吸姿势相差太远,他还只能用一只手操作,再加上江枫的不配合,让整个过程变得相当艰难。然而终于感受到江枫胸腔随着吹入空气而扩张的动作时,贺景临还是微微放下心来。 稍微停顿之后,又是一次人工呼吸。他用嘴唇完全覆住江枫的嘴避免空气外溢,四唇相叠的时候,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的人柔软的唇瓣一片冰凉,还在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简直就像是一件……稍不注意就会破碎的宝物啊…… 这样重复了几次,身下的人终于恢复了绵长规律的呼吸,手心按住的东西也在两下微弱的跳动后消失无踪。贺景临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因为过度焦虑而狂跳着。他放开江枫,用双手撑着身体,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人,等心跳慢慢平复。 五官秀气的青年眼眶泛着一抹殷红,脸上一片凌乱的泪痕,眼角还挂着成形的泪珠。那其实不能算是软弱的哭泣,只是严重窒息引起的生理性泪水,江枫却像是丢脸一般地别过脸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这个动作刚好把青年纤细匀称的颈项完全展现在贺景临面前,修长的线条极为优美,蕴含着生命蓬勃的力量。他试探着在那白皙的颈侧印上一个安抚般的吻,唇下青年脖颈的肌肉因为突如其来的碰触而猛地绷紧,又渐渐放松下来。 见江枫并没表现出过度的抗拒之后,温柔的亲吻再次落在他瘦削的下颌骨,最后贴上他的嘴角,并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然后男人露出一个极为快慰而满足的微笑,闭上眼,把头埋在江枫颈窝贴近颈动脉的位置,感受着心跳的脉动。 “……贺总,”这样过了很久,江枫才轻声开口,声音还因为之前的剧烈疼痛而哑着,“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我吗?” 不知贺景临是没想到该怎么回答,还是享受着两人之间宁谧的氛围而不愿回答,这一次他也沉默了很久。 “……面试的时候,我常常会问来应聘的人:你这一生中,最让你觉得骄傲的一件事是什么?” 最终贺景临并没有回答江枫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刚一番波折过后,他的嗓音也有些疲惫,此时剥尽了商界帝王冷硬的外壳,只剩下浓浓的温柔和怜惜之意。 “答案真可谓千奇百怪。有说自己在之前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什么业绩的,有说自己写过什么书的,或者给哪位名人当过助理,期间解决了什么棘手状况的。也有些人更注重情感,回答说最骄傲的事情是娶到了现在的妻子,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或是会烧一手好菜,有很多两肋插刀的朋友……” 贺景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次从江枫颈侧抬起头来,轻柔地拉开他的手臂,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对我来说,人生至今为止的三十二年,做过的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为安戈出了那张专辑,让《光芒》这首歌,这段旋律,能够被无数的人所听到、所喜爱、所传唱。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维护这些,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贺景临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极为坦荡真诚,没有丝毫闪避或掩饰。江枫只觉得那种堵得发慌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果然贺景临是为了保护楚安戈的名誉,才想用这一招收买他、控制他,甚至不惜违背自己一直以来洁身自好的原则。那对于贺景临来说,现在的他又能算什么呢…… “小枫。就算你不了解我的为人,也该多少听说过我的行事作风。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江枫再次想别过脸去,结果被贺景临拦住而没能成功,男人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他的眼,沉声说道:“小枫,对你来说,这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是什么?” 沉静的声线坚毅有力,传入江枫耳中都像带着回响,让他猛地睁大眼睛。 ——对你来说,这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真的太难了。浑浑噩噩两生两世,前世的他为争一口意气与兄长一路血战,最终一败涂地。然而他再清楚不过的是,哪怕那场手足相残是他得胜,这也不可能会成为令他骄傲之事。 这一辈子,他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艺人,生活糜烂,学业荒废,一无所成。 浑浑噩噩两生两世,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年少时那些只有音乐的最为单纯的日子。他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就只有那个无人问津的5sing主页,那几首刺耳聒噪惹人生厌的金属歌曲。 可那其中一首的主旋律,成了后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民情歌,被无数人喜爱和传唱,经久不衰。 ……所以,当年的小头儿是以这种方式在纪念他?而这个人直到今天,还能当着别人的面坦承,这是一生中最骄傲的事…… “贺总,我——”江枫最后还是挣开贺声宇的手硬别过脸,“……抱歉,我现在这个样子太难看了……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答复您。” 他说着从贺景临身下爬起来,扶着额头步伐轻飘地朝浴室走去。贺景临也随即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柔和。 临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江枫忽然停下脚步,脸转向一侧,停在一个似乎想要回过头来的准备动作上。 “贺总,如果没有能让自己骄傲的事情……现在开始努力去做的话,也不晚吗?” 他的声音很小,贺景临却听到了。 一贯果敢的男人这次难得地犹豫再三。他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最终并没发出声音。而后他合上嘴唇,唇角微微扬起。 第9章 【新生】(九) 江枫说要去洗澡换衣服,其实并不是拖延时间,当然也不可能是内心娇羞欲拒还迎洗干净了预备滚床单之类的……他就是纯粹觉得没脸见人,仅此而已。 所以他也没打算让贺大少久等,只是淋个浴了事。 内脏的痛觉具现于皮肤,变成只要碰一下都如针板刺过一般的痛痒,花洒喷出的水落在身上,那种刺痛感便沿着水流爬遍全身,让江枫猛地打了个哆嗦。 发际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疼痛——贺景临抓住他头发往后扯的那么一下,可一点都没留情。而胸口,也还留着掌心死死按过的滚烫触感。 虽然这畜生前世跟了他差不多半辈子,那时却绝没有这么活跃,最多只是一年发作一两次的频率。水龙说到底是吸收宿主的魔气而生,与宿主相生相克的生物。如果宿主力量强大,水龙就会受到抑制趋于平静,反之宿主弱小之时,水龙则会愈发癫狂,想要杀死宿主取而代之(殊不知宿主若是死了,它失去依托也会死去)。 前世他身在魔界,随时可以摄入周身空气中丰富的魔气,加上自己身负魔君血脉有强大的根基,一直能够将水龙的活动压制在最低水平。如今重生到了人间,空气里除了汽车尾气二氧化硫PM2.5之外,对他最有用的魔气却消失得干干净净。换了这副躯体又是极为清白的纯种人类,他之前试着提了一下自己的魔气,乐观估计大概只剩下前世的一成而已。 这样的水平连维持水龙正常的生存都显得有些寒酸了,难怪这东西会脾气暴躁频频抗议。虽然没有施术者的命令它绝不会真的冲破血管给宿主带来致命的伤害,但如果是像这样按每天一次的频率折腾下去,江枫非常确定,不出一个月,自己一定会因为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怪病而暴毙。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重生的机会,结果只是到人间溜达一圈打个酱油——他用手撑着浴室的墙壁,干笑了两声。 可是,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他运气好,水龙两次暴走的时候,贺景临都刚好在场。这人只是个普通人,却毫无疑问有着某种抑制水龙活动的力量。 能起到这种作用的东西,江枫只能想到一个。 他关了水,用吹风机简单吹了吹头发,匆忙换了套居家服。 总之,为了这一世能至少活过一个月,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跟贺大少问问清楚。 江枫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贺景临如字面意义地,什么也没做。睥睨商业帝国的男人交叠双腿坐在沙发的一角,解了西服下摆的两颗扣子,坐姿端正而丝毫不显刻意,面上也看不出任何久等之下不耐烦的意味。 江枫觉得这个人似乎极为吝啬表现出私人的情绪。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得体得近乎残忍,仿佛他就是整个商界一个活动的标杆,一部会走路的法典。 其实是跟记忆中性格张扬热情似火的小头儿完全不同的类型。想来身为豪门贺氏这一代被寄予厚望的第一继承人,大概也有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衷吧。 然后贺景临也注意到江枫在盯着他看,转过头来对江枫招了招手。江枫微有些尴尬,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咳——贺总,我想先冒昧请问您一个问题,请您务必回答我。”江枫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加正式一些。贺景临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感到颇为有趣,等着想看他到底会问出什么来。 “您……嗯,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怪力乱神的那一种……”江枫想了一会,发现要把这件事对一个普通人解释清楚相当有些难度,也不知这样说贺景临是不是能理解他在问什么。 这个问题跟他们现在所讨论的事情简直离题十万八千里,贺景临听了也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想到江枫郑重的态度,他还是认真回忆了一番。 “异于常人的能力啊……我好像每次喝啤酒都能开到再来一瓶,这样算吗?” 江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再看贺景临偏偏是副极认真的表情,只好也板出一张严肃脸,摇了摇头。 “小学二年级就能背下来《资治通鉴》?” “贺总,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么,高考考了739分?” “……”学霸请收下我的膝盖……这货其实是在炫耀吧?——江枫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 贺景临觉得江枫的反应实在有趣,忍不住连着说了一串杂七杂八的事情。说到其中几个的时候能看出江枫明显眼睛一亮,但详细解释之后却又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由此慢慢总结出江枫在找的能力可能跟水有关。 “我想来想去,好像还真的有一个可以算是异于常人的能力。我还没学游泳之前在水里就能浮起来,现在即便是浪很大的河流,我下去游也绝不会出事。听我妈说,这种能力是从我小时候吞了一颗珍珠之后才开始有的。” 江枫本来已经被贺景临搞得有些烦躁,暗自在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听到贺景临这句话却又忽然来了精神,“什么样的珍珠?” “是颗直径三公分的黑珍珠,据说原本是清朝皇宫里的东西,我爷爷从一个八国联军军官手里买的。当时我爸把这颗珍珠送给我妈当定情信物,结果被我小时候拿着玩给吞进肚子里去了。当然这些事情我其实一点不记得,都是听我妈说的。” “然后呢?那颗珠子有没有动手术取出来?”江枫总算觉得有了点眉目,急切地问道,连身体都微微往前探了探。 “没有……”贺景临无奈地摊了下手,“珍珠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吧,遇到胃酸不就分解了么?就当是吃了一片高档钙片,给我补钙了。” 听到里这江枫激动的表情瞬间就冻住了,“补……补钙……” “是啊。不过大概那颗珍珠历史太久了,无数杂七杂八的人都摸过,上面沾了病毒之类的。那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续高烧一个礼拜,梦魇不断,看了无数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我爷爷请了一位相熟的道士做了场法事,给我喝了瓶开光的可口可乐,结果当天晚上就全好了。后来就莫名其妙地通了水性。” “呃……” 江枫呆坐了半天,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往后靠到沙发椅背上。 那是他上辈子找得天翻地覆的定水珠,世上唯一能够化解水龙力量的宝物!怪不得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原来早就被贺景临当钙片给吞了…… 当钙片给吞了……给吞了……吞了……了…… “你问这个,是跟你身体里的……病,有关系?”贺景临虽然不了解水龙的事,毕竟也亲眼见到了江枫发病的情景。通常无论什么引起窒息的病变,都不该只是被人用手按住就可以纾解,可偏偏他有这个能力。江枫随即就问起他异于常人的能力,他便猜到是跟病症有关。 另一边江枫光顾着垂头丧气,好像根本没听到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对贺景临露出一个略带着点尴尬的微笑。 “贺总您放心,我这个……病,无论如何都不会传染,最多也就是某天您想起我了来找我,却发现我已经吐血身亡了而已。” 贺景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江枫这种身患重病还强颜欢笑的态度让他很不是滋味,听到江枫说到死的时候,竟猛地有些心疼。 但小歌手心里想的完全没跟大金主在一条路上:自古就有吃一块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不知道现在如果问他一句——贺总能不能请您割一块肉下来给我尝尝……不不不,道家修为讲究得其意而忘其形,吃人肉什么的,明显不靠谱啊!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本来江枫对于贺景临提出的签约邀请,已经大致想好了该怎么答复。定水珠也并没改变他的想法,只是让贺景临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变得愈发微妙了而已。他在心里为定水珠被人当钙片吞了这种大乌龙激烈地愤恨了一番,终于决定还是将这件事放下,再去找其他化解水龙之法。 江枫定了定神,挺直身体坦荡地与贺景临对视,“贺总,签约的事,我真的非常感激您的好意。可是我这几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实在承受不起这么优厚的条件。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先跟熠美签一年约,然后规格也不用这么高,只按新晋艺人的普通标准就可以,就算是试用期吧。如果一年期满熠美对我的表现还满意,到时再续约也不迟。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在合同里加上如果熠美有意续约,不允许我单方面跳槽之类的条款……” “哦?”贺景临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从来只听说过艺人嫌签约标准太低,却没见过有人嫌标准太高,这个江枫提的要求还真是出其不意。 “然后,关于合约里没写的条款……”江枫停顿了一下,因为羞于开口而微微垂下视线,声音也变小了不少。 “我可以答应跟您在一起……不过您也不用给我什么,钱啊,或者这种签约的机会啊,都不必。就当也是试用期吧,现在不是结婚都要试婚么?如果您一下子在我身上投这么多钱,试过之后却觉得我这个人不及格,那不是亏本买卖么……”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贺景临静静地听完了,也错开视线抬手遮住嘴唇,沉思了一会,而后轻笑起来。 “这还没过门呢,你就在想着怎么为我省钱了么?” “呃……” 一句话让江枫脸上倏地泛起一抹绯红。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贺景临俯身过来的脸庞。男人轻托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那是个充满情欲的深吻,男人的动作却极为缓慢,灵巧的舌仔细地扫过贝齿,探入口腔,慢慢卷起他的舌,追逐,缠绕,逗弄,就像是在细细检验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等到男人终于完成了检查,才满意地放开江枫,拉开一寸距离,用拇指在他烧红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试过了,比及格线高得多,我打85分……” 第10章 【新生】(十) 贺大少会萌生想跟江枫这个三流过气小歌手玩玩的想法,65%的原因是因为,要控制一个人,用这种方法最方便。 这个江枫,能在《光芒》著作权侵权的官司胜局已定毫无悬念的时候,找到《黑洞》这首歌作为和解的筹码,可见并不是白目鲁莽毫无城府之人,相反可能心机很深。他既然敢动抄袭的脑筋,难保以后不会再闹出什么新花样来给贺家添麻烦。如此一来,与其让他在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搞小动作,倒不如养在自己眼皮底下随时能够得着的地方。 一旦江枫成了他贺景临势力范围内的人,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他能分分钟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捧红,也能分分钟让一个当红偶像身败名裂永远消失,都只是一两句话的事。 楚安戈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是谁,在流行音乐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贺景临此前甚至在怀疑,是否借此机会搭上贺家,才是江枫最初抄袭《光芒》的真实目的。然而拿出熠美的合约作为试探,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 大概是剩下那35%的,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让贺景临在这个小他14岁的孩子面前略微有些把持不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江枫带到那个天真得可笑的“试婚”游戏上面去了。 原本是非常非常清白的潜规则,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钱色交易,我给你钱,你陪我睡,仅此而已。如今却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试婚”,带上了些暧昧的味道。 当天晚上贺大少回到在京郊的住处,为自己多年以来罕见的失态懊恼了大半夜,喝光了一整瓶人头马XO。结果醉得浑身燥热大脑发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小歌手的事。好像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江枫被他压在身下,扣子尽数解开,衣衫垂向两边,裸_露的皮肤和着暖色灯光,泛起一层白皙晶莹的柔和光晕,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因为疼痛和冷空气的刺激微微发抖。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江枫被眼泪划花的消瘦脸庞,五官俊秀,透着一股青涩而脆弱的味道。他能看到江枫双眸湿红,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而后像是懊恼一般地别过脸去,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露出一截颀长匀称的颈子。 他有种冲动,想对着那颈项一口咬下去,在瓷白的皮肤上印上一排凌乱淫_靡的青紫牙印,想露骨地吮遍那纤瘦的肩胛,单薄的胸膛,把胸前的红豆含在嘴里撕咬,想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接受自己,狠狠地吻,吻到嘴唇红肿,吻到无法呼吸,想进入他的身体粗暴地干他,听他在自己身下苦闷地呻_吟,叫喊,哭泣。 “操……” 他趴跪在床上,额头抵着左臂,右手探到下_身激烈地套_弄着,宽阔健硕的脊背弯成极具张力的弧线,就如同一头紧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猎豹。 “小枫……小枫……”高_潮的时候,他反复唤着这个名字,却不似情人之间充满爱意的呢喃,而带了些霸道凶狠。 浊液喷射在幻想中江枫白得透明的胸口,他用手贴上去,能够感觉到心脏充满力量的跳动,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掌心…… 听说,第二天,华信兢兢业业的贺总经理,贺氏大中华区任劳任怨的贺总裁,数年以来第一次,把他那已经攒了四个多月的公司年假,用掉了一周。 ———————— 那天晚上,江枫倒是睡得极其安稳。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王燕精心调配的膳食营养均衡,优质的睡眠又补充了体力,重生以来,他总算第一次觉得身体从那种沉重的疲惫感中解脱出来。 他一向少眠,每天五六个小时已经非常足够。这天虽然破天荒地多睡了几个小时,睁眼的时候,也才7点多。前一晚睡前没有拉窗帘,如今清晨明媚耀眼的阳光正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在他脸上,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他本想多享受一会舒适的阳光,只听“咔哒”一声,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江先生,您醒啦,洗漱一下来吃早饭吧,我炖了紫米粥,这就盛一碗给您晾上。”王燕还是一如既往热情开朗地笑着,脆生生地说道。 江枫脸上惬意的表情一瞬间又冻住了。 ——不是说了今天不要来了……不,等等……她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说这个公寓的钥匙是所有人人手一把的么?……不不,妹子……大姐,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你懂么……? 江枫一句话也没来得及问,那边王燕已经又像一阵风似的飞回厨房准备早饭去了。他僵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慢慢从床上爬下来刷牙洗脸。 算了,就这样吧…… 江枫会萌生答应陪贺大少玩玩的想法,六成半的原因是因为,贺景临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压住水龙的人。 不管是以什么名义,他现在都必须跟贺景临保持一种陌生人以上的关系,最好能尽量多地赖在贺景临身边,以备水龙火气上来的时候,能够迅速拿出这颗人形定水珠来消火。 而且,定水珠虽然实物已经化去,力量显然还留存在贺景临体内。如果有朝一日他找到了化用这一部分力量的方法,也得贺大少愿意配合才能实施。 所以,为了第二世能够顺利活过一个月,除了答应贺景临之外,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这跟被动的被包养还不太一样,只能说现在的情况是双方各取所需。而且江枫也跟贺景临说了,两个人只是在一起试试看,不准备受他额外的关照。 然后剩下那三成半,当然是—— 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听说自己合约要到期,越哥叫他滚蛋那一声可是现在想起还是能让他觉得耳膜发疼。就算能侥幸在原来的经纪公司续签,按现在的情况肯定也签不到什么太好的规格(事实上他现在不仅无歌可唱,甚至好像已经连着半年多一个通告都没得上了)。 这个时候堂堂贺氏家族拳头企业,传媒界龙头老大熠美文化主动要跟他签约,不正是雪中送炭嘛……!既然因为水龙的事不得不跟贺景临在一起,那这种天上掉下来的煎饼果子,不吃岂不是浪费。 经过昨天那番纠缠,他是极认真地想了想自己的前途。一开始只想轻轻松松过些悠闲的日子,贺景临一个问题,却让他蓦然醒悟。原本前世自己就有志于音乐,现在还在音乐这条路上,何不把握住机会,凭自己的力量,做出些值得骄傲的成绩来? 万事俱备,江枫现在可谓是斗志满满。至于怎么开始,他早就想好了:继续做回原身江枫的老本行——选秀。 而他看中的那档选秀节目——中国巨声,今年刚好进行到第三季。经历过第一季的疯狂热潮,第二季的反思与沉淀,第三季的中国巨声,已经渐渐走向成熟。 这档节目最大的亮点就是盲选。学员登台表演时,四位导师背对舞台,无法看到学员的样貌,只能听到声音。如果认为学员的歌声足够优秀,便会按键为其转身,将学员收入自己战队麾下。 中国巨声第一季开播那一年,距离2005年一唱成名红遍大江南北,在中国大陆电视界掀起选秀狂潮,刚好七年。在选秀类节目的七年之痒之际,中国巨声以这种“不在乎外貌,年龄,职业,一切全凭唱歌实力说话”的专业态度,一举赢得了全国观众的青睐,收视率屡掀高峰,捧出了一大批极具实力的歌手。 由于这个节目对参赛者的唱歌水平要求很高,选手最主要的选拔途径并不是通过网络自荐的海选,而是由节目统筹组主动深入各地去联系民间有实力有才华的歌手。大部分最终能够得到导师转身的参赛者都不是全无经验的业余玩家,像江枫这种曾经出过专辑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淡出公众视线的歌手也有不少。 说别的他江枫不一定玩得转,要说到唱歌,那他是真心能拿得出手去跟别人拼一拼的。当年跟小头儿组乐队玩音乐的时候,如果有这种专注于唱歌的选秀节目,说不定他早就大火过一把了。 虽然也有一些评论指出,由于中国巨声完全忽略相貌的选拔方式,使得选出的歌手颇有一部分其貌不扬,后来在偶像的进一步发展上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且也存在节目收视率虽高,但歌手个人魅力不够突出,演唱会和专辑销量都差强人意的缺陷。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他现在急切需要一个舞台,能让别人听到他的声音。 而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舞台! 第11章 【蜕变】(一) 江枫跟王燕解释了半天,摆事实讲道理外加卖萌色_诱美男计,终于求到王燕允许他不用继续在床上挺尸。一吃过早饭,他便兴冲冲地给李程越打电话“小枫啊,我现在在开车……什吗——你要去参加中国巨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码事了……不过倒也比你现在天天啥也不干光顾着喝酒鬼混强。我记得我之前看过一眼他们的日程,在你们学校有一场试音来的,就这几天,等我到公司了给你查查。你想去怎么不早说呢?伴奏准备了没有啊?想一出是一出的……” 中国巨声是录播的节目,正式录制大概是每年六月中下旬开始,前期的选手甄选则在三四月间就已经展开,算算日子确实也差不多了。江枫所在的帝都音乐学院是节目组选拔参赛者的重要一站,前两年帝音推荐的选手有好几位都赢得了导师的转身。 要去参加试音的话,选歌和伴奏是很大的问题,歌选的好不好很可能决定了一个歌手的成败。江枫前世的歌路偏重金属,这种曲风在中国听众中接受度是很低的,并不适合参赛。不过为了能够发挥自己在演唱技巧上的强项,他还是决定选择一首自己擅长的摇滚歌曲,最终挑中了汪峰的《存在》。 汪峰现在可以算得上是中国摇滚第一人。传统摇滚不同于重金属,在中国原本就有一定的市场,加上汪峰具有个人特色的明亮曲风和诗性歌词,在听众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相比揭露黑暗、反思死亡的重金属音乐,汪峰的摇滚大多以歌颂信仰、追寻光明作为主题,充满正能量,用来参赛是非常稳妥的选择。事实上在前两季的比赛中,确实有多位摇滚歌手选择演唱汪峰的歌曲,最终成绩都很不错。 选定了曲目,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伴奏了。中国巨声的试音要求参赛者自备能够以电脑播放的伴奏,他现在肯定是来不及自己编曲录制伴奏的,因为对目前的状况缺乏了解,也不方便地找录音的地方,只能从网上下载一版现成的伴奏充数。好在《存在》这首歌的音域完全在他熟悉的范围之内,不需要转调。 江枫前一天已经摸清了家里大部分东西的位置,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客厅靠近阳台的一张小桌子上。电脑设置了密码,不过这样的问题显然难不倒他,安全模式登入管理员账户删掉密码,重启机器,两分钟之后,他已经大模大样地进入了原身的系统。 等等,竟然有种偷窥别人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 电脑桌面是一张日历,画面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绿色植物,日历上还用图像编辑软件将当月的日程安排写了上去,一件一件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日期,却是去年6月了。 江枫看着那张日历呆了半晌,心里隐隐有些伤感,动了两下鼠标把桌面换成了系统自带的图片。 现在互联网上各类音频资源非常丰富,江枫稍加搜索就已经找到了三四版《存在》的伴奏,依次听了一下,选了一版比较清晰的版本。他对这首歌也并没熟悉到能够演唱自如的程度,加上很久没有唱歌,还是先对着歌词听了两三遍伴奏,在心中做了一番想象训练。 等差不多熟悉了歌词和旋律,他便随着伴奏开始试唱起来。《存在》音域跨度很大,在音准把握和力度张弛上都具有很高的难度,但对于唱惯了重金属的江枫来说,要驾驭这种传统摇滚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他唱了几遍,已经完全找到了这首歌的感觉,记忆中那些控制嗓音和气息的歌唱技巧都被唤醒,迅速进入了绝佳的状态。 江枫练习了几次,觉得已经满意了,才关掉了音频,把伴奏文件拷到一个小优盘里。一回头王燕站在厨房门口,正呆呆地盯着他看。 “我……我本来是想叫你胃没好别使那么大劲唱歌来的,可是……天呐,你唱歌怎么这么好听?看你长得瘦瘦小小的,哪来那么大劲啊?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了……太好听了!” 江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才摇摇头,说道:“谢谢……” “唉,江先生,您也爱唱汪峰的歌啊?”王燕用围裙抹了一把手,兴高采烈地凑到江枫跟前,“我可喜欢他,不过您唱的跟他原来那个感觉还不一样,好像更……怎么说呢,就是更……静一点,很奇怪吧明明是这种力度十足的像呐喊一样的歌,听起来却有种寂静的感觉……” 本来以为王燕会说更沉重之类的,没想到最终说出来的词竟是一个“静”字。前世从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的演唱——不如说因为一直默默无闻,几乎没什么人评价过他的演唱。江枫回味了半天这个字的意思,虽然没太明白,但怎么想都像是夸奖,还是觉得很高兴。 “燕姐,我比您还小几岁呢。您别叫我江先生了,太见外了,就叫小枫吧。” “好,我就叫你小枫,你就叫我燕姐。咱俩就当认个姐弟!”王燕一向爽利,一口答应下来。 “燕姐,不瞒你说,我是想去参加中国巨声的试音……” 他说得有些犹豫,还担心王燕又会不让他出门,不想王燕眼睛倏地明亮起来:“中国巨声!你要去中国巨声?好啊,凭你这唱功肯定能拿冠军,到时你红了可别忘了我啊!唉不行,我最好现在就跟你要个签名,你等着我去拿纸笔来!” 王燕这种风风火火的性格还真让江枫有些招架不住,不过自己唱的歌得到了他人的肯定,他心里一直美滋滋的。这时李程越的短信正好发过来:“今天上午10点,帝都音乐学院小音乐厅,自带伴奏。你小子好好表现!”一看表已经快9点了,连忙换衣服准备出门。 这回王燕特别支持,一直送他走到门口,临走还喊道:“好好唱啊!拿个冠军回来!”江枫边走边对王燕挥了挥手,有种无名小歌手终于收获第一位粉丝时那种极度的成就感。 一路上江枫反复听着伴奏,回忆这首歌的感觉,在心里做想象训练。等到帝都音乐学院门口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有把握把这首歌唱好了。 进了都音的大门他才意识到,这里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学校,其实他之前从来没来过……东转西转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小音乐厅,又遇到了新的麻烦——原来要参加试音的学生是需要老师进行推荐的,名单早就确定了,如今谁第几个上场唱什么歌都在一张A4纸上打印得清清楚楚,贴在音乐厅台侧的大门外面。 他试着跟门口的工作人员解释了一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他直接参加试音。结果工作人员也有些为难,说按规定这是不行的,叫他录小样去参加网上的海选。 在中国巨声甄选参赛者的几个途径中,网络海选是录取率最低的。倒不是说江枫没有脱颖而出的自信心,但已经来到这里了却还要绕个大弯路回去参加海选,真是太不划算。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恰好有两个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往台侧的门口走过来。江枫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一老一少,老人看起来有六十多了,头发还漆黑一片,不知是不是染的,梳理成非常整齐的偏分,走路时腰背挺得笔直,虎虎生风,看起来非常精神抖擞。年轻人大概跟江枫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英伦学院风,虽然不张扬,但很入时。江枫隐约听到年轻人好像叫那位老人“刘老师”。 走到近前两人都看到了江枫,还是老人先开的口:“这不是江枫嘛,你今天怎么在这啊?” 江枫猜想这位刘老师就是帝音教声乐的老师之一,手中很可能有推荐参赛者的权力。如今万幸刘老师认识他,他便恭敬地向老人解释了一遍自己希望参加试音但错过了报名这件事。 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上过我的课,你唱歌的水平我是清楚的。想参加试音也好,有利于你的进步。这不难,我跟节目组说一下,把你的名字加上去就行了。” 江枫大喜,连连对刘老师表示感谢,老人还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站在原地目送刘老师转去后台,同行的年轻人也一起离开了。二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转角之后的那个瞬间,他猛地感到有一道极其锐利的视线朝自己射过来。 露骨的敌意,一闪而逝。 第12章 【蜕变】(二) 不一会江枫的名字和演唱曲目就被写在了门口那张名单的最后。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跟他大致解释了一下下试音的流程和注意事项,江枫一一记住,就高高兴兴地进了音乐厅,坐到后排听别人唱歌去了。 节目统筹组有三个人作为这次试音的评审,坐在音乐厅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江枫瞄了一眼,两男一女,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估计大概都是制作人或音乐评论家之类的。 试音不同于正式的比赛,目的只在于发掘出能够参加盲选的有潜力的优秀歌手,所以过程相当轻松随意。有时评审还会要求参赛者清唱一段,也有些选手唱了一首以上的歌曲,总之一切都以歌手能够真正展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为准。 当天参加试音的一共有十五个人,每一位参赛者都会占用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先进行表演,再由评审点评,决定是否有资格参加盲选。因为江枫是后加上去的,排在最后一位,他并不着急,反而觉得能够听到不同的人演唱和评审的点评非常有趣。 午休的时候节目组还给工作人员和所有轮到下午试音的参赛选手提供了很高档的盒饭,两荤四素,里面红烧排骨特别好吃,江枫更是觉得心情大好。 帝音不愧是高手云集,进行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五个人拿到了参加盲选的资格。第十三位上场试音的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在刘老师身边的年轻人,江枫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刘征。 刘征的选曲极为大胆,选择了一首蕾哈娜的《Diamond》。虽然是演唱女声的歌曲,他也没有降调,一开声就让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阵,明亮的高音和厚重的力量相比原唱蕾哈娜毫不逊色。 《Diamond》这首歌结束于很热烈的副歌中,伴奏声一停,三位评审都不由得站起身来为刘征鼓掌。 “毫无疑问,你是我们要找的好声音之一!”其中一位评委激动地说道。 应评委的要求,刘征又演唱了一首歌。他这次选择的是迈克尔杰克逊的《Heal the World》,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伴奏,便直接现场清唱。天王的歌曲更加充分展现了刘征在高音上的优长,让三位评审都非常满意,爽快地发出了中国巨声盲选的入场券。 刘征的演唱结束之后上场的是一个表现平平的女孩子,最终没有拿到参加盲选的资格。 终于轮到江枫了,他从台侧接了麦克,走到舞台中央站定。随着伴奏音乐,他定了定神,开始了自己的演唱。 一天中听了多位歌手各具特色的演唱,反而帮助他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进一步调整好唱歌的状态。一曲《存在》,被他演绎得极为深情,充满张力,扣人心弦。 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 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 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我该如何存在 大气磅礴,毫无破绽! 全曲演唱完毕,现场还久久地停留在歌曲的意境里,过了十几秒,才有一个评审,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鼓了几次掌。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江枫站在台上静静等了半天,也不知评审这是什么意思,略微觉得有些尴尬。 “江枫……江枫……”打破沉默的是一位看起来相对年轻的男评审。他只念了两遍江枫的名字,便又停下来去看另外两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三个人其实都知道你。相信你也知道,中国巨声每年都会邀请一些年轻的、有过一定成绩的歌手参赛。节目统筹组最初曾将你作为备选,但是大家讨论之后,觉得你并不适合参赛。我们认为你是属于偶像派大于实力派的歌手,虽然嗓音非常有个人特色,但你的演唱也暴露了你在歌唱实力上的短板。”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脸上表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你今天的表现太不可思议了!公平地说,你是今天所有参加试音的选手中,唱功最过硬的人!你之前的《日蚀》这张专辑,走的是西方Pop偏R&B风格,属于相对容易入门的曲风,想不到你还可以演唱音域跨度如此之大的摇滚,太惊艳了!我一定要说,唱得非常好!” 江枫听着评审的毫无保留的赞美,只觉得万分激动,心跳都微微加速,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样看来,要拿到盲选的资格应该没什么问题。 三位评审压低声音讨论了一会,那位年轻的男评审又继续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更自信一点,唱功的进步非常显著,真的唱得很好,歌曲的效果很完整,很感人。不过……我们三个人都一致觉得,这一次,不能给你参加盲选的机会。” “……啊?” 本来江枫还沉浸在幸福的花瓣的包围中,花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评审这句话的意思,顿时又觉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你现在的声音太差了。我始终觉得你在演唱的时候嗓子有些紧,我猜可能是因为练习过度,导致嗓子长期处在疲劳的状态,造成了损伤。尽管你以唱功来弥补,但缺少了声音作为根基,对一个歌手来说,仍是不够的。中国巨声历来的理念就是寻找真正的好声音,而不是好唱功。所以,非常抱歉,我们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评审的话让江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不是因为练习过度,而是江枫原身之前颓废太久,整日酗酒鬼混生活无规律,导致嗓子的状态很不好。江枫在早上练歌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不过他以自己丰富的经验加以调整,最后的效果已经很难听出来不妥,结果竟然没能逃过评审的耳朵。 “江枫,一个歌手的嗓子是非常珍贵的财富,必须懂得好好珍惜爱护。你现在的演唱让我觉得是在挥霍你的财富。”另一位女评审接着说道,“我们都觉得你这种演唱方式太委屈你的嗓子了,以这种方式演唱,你的歌手生命不会长。你还非常年轻,希望你能别局限在一时的成败,把眼光放远一点,先养好嗓子,再慢慢去寻找更为适合你嗓音的演唱方式。明年的中国巨声会非常欢迎你的加入。” 女人说得极为恳切,另外两位评审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江枫,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但是你的状态现在还不适合参加激烈的比赛,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我作为节目统筹组的副总统筹,现在就正式对你发出第四季中国巨声的邀请!相信你明年会在这个舞台上大放异彩!” “期待你明年的表现!” 这个结果可说是喜忧参半,一方面江枫为自己的演唱能够得到评审的肯定而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评审所指出的声音状态的问题,也确实切中要害,让江枫不得不接受。 重生以来,他并没有试着去仔细了解过同为歌手的原身江枫的歌路和嗓音条件。这次的《存在》,完全是以前世自己唱歌的习惯和技巧强行演唱,如那位女评审所说的,这种演唱太委屈自己的嗓子了。 而且,最如当头棒喝的是,评审提到的歌手生命的问题。 ——以这种方式演唱,你的歌手生命不会长。 前世的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他虽然受过一些声乐训练,但毕竟不是专业学习声乐,不够系统。唱歌的时候也多图激爽,high起来了常常不管不顾,从没注意过嗓子的保养。得说评审目光犀利,他确实是一直在挥霍自己的财富。 如今,如果是认真想要走职业歌手的这条道路,这就成了一件必须考虑清楚的前提条件。 作为一名歌手,他是希望自己像烟花那样,炫丽耀眼之后迅速销声匿迹,还是后势坚挺,不断进步,成为歌坛的常青树?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也许有人会愿意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光热后一闪而逝,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但绝大多数的歌手,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更长久的时间中,被人喜爱,被人铭记。 江枫也是一个不能免俗的人。评审的话点醒了他,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身上亟待解决的问题。 ……可是也不能一直等到明年再来选秀。名义上他还年轻,但持久处于低谷,现在留给他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 江枫一边非常认真地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垂着头从小音乐厅的楼里往外走着,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贺景临站在靠墙的位置,静静地吸烟。太阳已经西斜,小音乐厅的大门面西,傍晚温暖的阳光照在贺景临身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影子延伸到墙角又转了方向,平行地落在墙壁上。 贺景临像是等很久了,见江枫出来,微微皱了皱眉。 “简直就像是在考场外面等孩子出来的家长。”他小声嘟哝了一句,语气稍带着点不爽,也稍微带了一点得意。 第13章 【蜕变】(三) 那时江枫心里有种特别复杂的感觉。 人在经历失败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的,哪怕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这个人的陪伴本身就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然而人在经历失败的时候,也总会有种丢脸羞耻的感觉,不希望自己失意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小头儿是江枫音乐上最默契的伙伴,他的一切关于音乐的理解,无论是振奋的,还是消沉的,总是愿意第一个跟小头儿分享。然而也因为是音乐上最默契的伙伴,是一直以来最信任最支持他的人,也让失败的结果变得尤其难以启齿。 当然这都是江枫单方面的想法,贺景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原来的御风。所有这些感情交织成一团乱麻,让江枫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贺景临看到江枫的样子,就大致猜到了试音的结果,毕竟之前贺声宇也跟他提过江枫唱功并不好,会失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把烟头掐灭扔进大门旁边的垃圾箱里,走到江枫面前,“想上中国巨声怎么不跟我说?打个招呼你就上了,我保证四个导师都为你转身,随你挑。” 江枫一直以音乐人自居,一听这话猛地火气就上来了,“贺总,连您弟弟都知道要有音乐人的矜持,水平不够不能因为上过床就给别人出专辑,怎么您反而说出这种话来?” 江枫说地极冲,贺景临听了反而爽朗地笑起来。 “小枫,你这么说,是急着想跟我上床的意思吗……”贺景临慢慢俯身凑到江枫耳边,后半句话已经轻如耳语,说完还暧昧地呵了一口气到江枫耳朵上,让江枫身体猛地一僵,脸颊唰地一下子红到耳根。 “……滚!”江枫用力推了他一下,狠狠甩下这么一个字,扭头朝学院大门走去。 被贺景临这么一闹,倒是把试音失败的沮丧全都抛诸脑后了。 江枫气鼓鼓地埋头走路,脚步飞快,没两分钟就走到了帝音大门口,结果竟然发现贺景临早在大门外等着他。 “从教四楼后面过来直接就到正门了,你还专程绕这么一个大远。”贺景临指了指其实只跟正门隔了一栋楼的小音乐厅的方向,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忍不住笑而有些发抖。 这下江枫更加窘迫,又想绕过贺景临走掉,被贺景临一把圈住他的腰揽进怀里。他挣了几下,都让贺景临巧妙地化去力量,来回几个回合,两人反而贴得更近了。 “小枫,我今天可是专门休假陪你啊。晚上想干点什么?这附近有家泰国菜挺好吃的,还是你想直接回家我们做点运动流流汗?” 江枫没办法甩开他,索性站定不动,黑着脸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去跑步,你要不要一起?” 贺景临莫名其妙地眨了几次眼睛。 “……跑步?” 江枫说的跑步,还真就是跑步的意思。 对于歌手来说,能否自如地演唱,嗓子的状态是表面,气息的运用则是根基,二者可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如果气息根基扎实,以气佐声,则演唱时嗓子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江枫现在的身体由于酗酒吸毒生活不规律等等的问题,处在非常虚弱的状态,气息又短又虚,从根本上制约了江枫的演唱。就算他运用气息的技巧再过硬,无气可用便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评审之所以能够听出他的演唱在委屈自己的嗓子,气息上的不足是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要提高唱歌的水平,减轻对声带的压力,首先就得从练气开始。而练气最切实有效最经济实惠的方法,就是长跑。在试音结束之后,他已经为自己制定了在最快时间之内调整好声音状态的计划,这其中第一条就是,坚持每天长跑。 一个人跑步极容易累,两个人一起的话,跑起来会轻松许多。既然听贺景临说想做运动,江枫就顺水推舟,邀请他一起跑步。 贺景临说的做“运动”,可不是跑步的意思,不如说根本不是做这种户外运动的意思。他愣了一会,被江枫这种完全状况外的邀请给逗笑了。 看来这宝贝是认真地打算把试婚游戏玩下去。考虑到猎物太容易吃到嘴里总会显得不够美味的客观真理,贺大少也不介意陪他继续玩玩。 “好是好,不过我穿成这样可没办法跑。”贺景临摊了摊手,看着自己身上一贯的西装革履,“这边过了环路有一家大商场,走路只要十五分钟,开车的话不好调头,一来一回反而要花上差不多一个小时。先陪我过去置办一套行头,我们再跑步?” 江枫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事多,又觉得他愿意陪自己跑步,自己好像也应该有所迁就,终于点了点头。 傍晚的阳光非常宜人,原本在这种时候散步应该是件相当惬意的事。不过江枫心里揣着事情,一直闭口不说话。贺景临也不介意,并排走了一会,便抬手揽过江枫的肩,在他肩膀上有力地握了两下。 作为慰藉和鼓励,这种简单的动作,却好像还胜过千言万语。有些难过的事无人过问的话可能还觉不出什么,有人安慰时反而会尤其委屈。江枫低下头,这才觉得试音失败的失落和沮丧猛地涌上来,让他甚至有些眼眶发酸。 就这样被贺景临揽着肩膀,沉默地走了一路。 目的地是一家很大的商场。做运动的衣服没什么讲究,舒适即可。贺景临随意挑了一套白色的运动服和一双跑鞋,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江枫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此前见到贺景临,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深沉而冷硬,浑身上下任何一个细节都毫无破绽,给人一种完美而难以靠近之感。如今换上了宽松的运动服,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褪去了那种高不可攀的疏离感,挺拔结实的身材此时看来,反而显得尤其阳光健气,凭添不少亲和力。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长得还真挺帅的……——江枫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两人还买了毛巾和水,便又回了帝音。教学楼前的主路走到头就是操场,此时临近傍晚,有不少学生正在操场上运动。 江枫像模像样地做了两节柔软体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关节。贺景临问:“跑多远?” “五千米。”他一边做着腰部绕环一边答道,语调极坚定,有种不跑到5000米不罢休的气势。 “咳……”贺景临吃惊不小,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江枫一番,“小枫,不是我信不过你,看你这身板就知道你从来都不锻炼,一下子就跑5000米,明天你就下不来床了。而且你不是前天才胃出血……” 虽然贺景临一点都不介意江枫因为跟他做另一种运动做到下不来床,但是因为跑步而下不来床,这未免太不划算。 热血青年怒气冲冲地瞪着贺景临,用眼神说:怎么,瞧不起我么? 江枫坚持要跑5000米,贺景临说你跑个1000就差不多了,俩人争执了半天,最后决定各让半步:400米操场八条跑道每条跑一圈,3200米。 打定主意马上开始。因为是锻炼身体的耐力跑,速度并不快,贺景临还故意压慢速度,避免江枫不适应。他是向来注重身体锻炼的,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的习惯,十公里慢跑对他来说就是基本训练项目。 但是江枫就完全不一样了。前世他确实跑个5000米不成问题,可现在这具身体长久缺乏锻炼,心肺功能和肌肉强度都差得远,别说5000米,才刚跑了四圈半,他就已经跑不动了。 “别停,停了会更累,我们慢一点。”贺景临又放满速度,对江枫说道。江枫会跑不动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能坚持到四圈半已经让他感到很是惊喜,可是既然已经说了要跑八圈,中途放弃跟贺大少的人生美学完全相悖,根本不在考虑范围。 长跑的节奏问题江枫不是不懂,而且他也确实不想中途放弃。但理论是一回事,身体力行地实践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烧得难受,太阳穴胀痛耳鸣不断,小腿酸得根本抬不起来。贺景临翻来覆去地鼓励了好几次,语言的激励收效甚微,到后来他甚至觉得耳鸣声剧烈得连贺景临说了什么都听不到。 贺景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拉着江枫的手带着他跑。意外的是这样做好像真的给了江枫一些力量。最终是贺景临牵着江枫的手,慢慢跑完了全程。 一到终点江枫就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贺景临调整着呼吸,见到他的样子又禁不住想笑。 “刚跑完就躺着,乳酸没办法分解,你还真想明天卧床不起么?” 第14章 【蜕变】(四) 贺景临硬拖着江枫起来让他跟自己做拉伸放松,又打电话叫王燕炖了一大锅海带排骨汤补充营养。回家喝过汤之后就把人拍进冰水里泡冰水澡,刚着水的时候江枫冻得连连尖叫挣扎着要出来,又被贺景临按了回去,最初的刺激过后,倒觉得舒服了很多。 江枫洗过之后,贺景临也简单淋浴了一下,又换回了之前那套整齐端正的白衬衫西装裤。江枫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用没了,洗完澡后就趴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贺景临搞定了自己,就过来给江枫做按摩。 他几乎每年都会参加马拉松比赛,对于长跑后放松的按摩手法很有一套。虽然区区3200米跟马拉松比起来简直太小儿科了,贺景临还是非常认真地为江枫做了两整套腿部按摩,耐心地揉按,敲打,使疲劳的肌肉能够尽快恢复。具备专业水准的手法显然让江枫很受用,还异常销_魂地哼了几声。 贺景临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把按摩全部做完,长时间跪在床上弓着腰的姿势也让他有些疲劳,终于坐直身体,静静看着趴在他身边动也懒得动的人。 江枫身上什么也没穿,就只围了一条浴巾,瓷白的皮肤大片大片地暴露在空气中,甚至晃得贺景临有些眼花。江枫在男子中算不得高,但是骨架十分匀称,双腿颀长纤瘦,身材的比例极好,只是因为吸毒的缘故,腿部的肌肉有些松弛。贺景临不禁在想,如果能够摒弃掉这些伤身的习惯,坚持锻炼身体的话,这双长腿紧实起来的样子,一定会极为迷人。 他用指尖轻轻描画着江枫腿部优美的曲线,慢慢向上搭上浴巾的边儿,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剥开,露出半片圆润挺翘的臀肉。另一边江枫毫无反应,呼吸沉静绵长,像是已经睡着了。 贺景临眼神彻底暗了下来,深不见底的漆黑之中,却像有一团安静的火焰在燃烧。他用极为缓慢而轻巧的动作一点点把那条浴巾完全掀起,然后慢慢从江枫身下扯出来,厌弃地扔在地上。 “你啊,到底对我有多不设防……” 灵巧的手指轻轻略过细窄的腰线,在脊椎中心打了一个圈,又向下滑到窄紧的臀缝深处。在情_事上绝算不得青涩的贺大少,这一次竟破天荒的感到些许紧张,心跳微微加速,甚至下意识地压住呼吸。 然后,他听到了江枫梦中含混的呓语,清澈干净的声线由于超出身体负荷的剧烈运动而变得嘶哑干涩,透着一股极为性感撩人的磁性。 “小头儿……” 这个名字让贺景临全身都在一瞬间僵直起来。他过了几秒才像触电似的猛地收回手臂,狠狠打了个哆嗦。再去看江枫的时候,青年闭着眼,眉头微蹙,神情还能看出过度运动之后的疲惫,睡得正香甜。 贺景临这样看了一会,眼中的黑暗更加浓重。半晌,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精英商人招牌的公式化微笑,优雅,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缓缓俯下身,在江枫的肩膀上轻轻印上一吻,而后一口长气沿着修长的颈子一路呵到江枫耳边。即便是在睡梦中,江枫还是由于敏感带受到撩拨而微微发抖。 “小枫,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儿上,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贺景临伏在江枫耳畔,用极度性感的语调耳语道。他仍微笑着,神色看来俨然像是在对自己的爱人说着一段甜蜜无比的情话,眼神却锐利凶狠,就如同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猛兽。 “知道吗宝贝?……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你的那个小头儿……” 这句话声音很小,沉睡的江枫显然没有听见。贺景临保持着这个姿势又停顿了一会,而后扳着江枫的肩膀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摆成更为舒适的睡眠姿势,扯了薄被为他盖上,默默地下了床。 “晚安,小枫。”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一会江枫熟睡的脸庞,轻声说道,熄灭了卧室的灯。然而拉着门把手准备关门的手臂,却像冻僵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贺景临就这样在半开的门口站了半晌,客厅的灯光从门外射进漆黑的室内,在卧室的地板上印上一个长条形状的光影,光影中央是他略显倾斜的影子。 他微微垂下头,面孔全部沉入黑暗之中,身形落寞。 ———————— 王燕既然认了江枫这个弟弟,就是实心实意把他当弟弟爱护的。如今见到江枫早上出门还全须全尾的,结果试了个音回来就只剩半条命了(个中缘由说来话长,贺景临也没详细跟她解释),实在放心不下,到了下班时间就没直接回家,多留了一会想等贺老板问问看这是怎么回事。 贺景临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时那种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商界精英范儿,见王燕还没走,还礼貌地问候了一句辛苦了。 “我刚打电话问了导演,他说江枫今天试音失败的原因是因为评审认为他的嗓子状态不好。这也不奇怪,他现在确实浑身上下哪里状态都不好。据说今天评审组意外地对他的唱功非常肯定,希望他能养好嗓子参加明年的比赛,不过我看他是完全不愿意等到明年的。你懂不懂养护嗓子的药膳?要是能一两个月之内调整好状态的话,还赶得上今年参赛。” “我……我之前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我认识一位老中医,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贺景临的话让王燕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极强的使命感。要知道,她可是江枫的第一位粉丝(自封),这世上最全心全意支持江枫去参加选秀的人(自封)。如今江枫出师不利急需养护嗓子,而日常护理又是她的专长所在,这简直就是她光荣而义不容辞的责任啊,还有谁能像她这样雪中送炭呢? 所以王燕当天晚上就打电话跟老中医问了养护嗓子的药方,食谱,和平时的注意事项,还自己上网查了不少资料,总结了十几页的笔记,制定了一个特别详细的计划。第二天一早扯着江枫的胳膊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半个小时,又用粉蓝两色马克笔写了一个超大的“约法十章”,就贴在江枫客厅墙壁上那张《日蚀》的海报旁边。 题头是充满爱意的“追星族体”美术字:江枫,加油! 江枫前世本来就是从没碰过毒品的,娱乐圈虽然暗里吸毒之风很盛,但通常都是选择大麻等不易成瘾、且对身体伤害较小软毒品。原身之前有过几次注射硬毒品的经历,因为接触时间不长,并没有出现成瘾的症状。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要戒掉毒品,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毫无障碍。 刚跑完那3200米的时候,他是真的累得几乎死掉。好在后来放松做得彻底,加上碱性食物的摄入对分解乳酸效果很好,第二天起来他只是觉得有些疲劳,几乎没什么太明显的肌肉酸痛的感觉。不得不说贺景临那一套还是很有效的。 他尝到了甜头,便邀请贺景临长期陪跑。大少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考虑到反正自己也有晨跑的习惯,陪跑不算额外的麻烦,他又是真心希望江枫能够坚持锻炼,让身体结实起来(从各种方面的原因来说),所以就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于是约定每天早上6点半在江枫的小区里晨跑。贺景临还专门开车测量了一下里程,车道绕江枫那栋楼一小圈大约是900米,绕整个小区一大圈大约6公里。他们第一周先是每天绕小圈跑四圈,第二周开始过度到跑整个大圈。江枫除了第一天在帝音那次跑到一半想要放弃,之后每一天的晨跑都能认真坚持到最后,贺景临在意外之余,也对这个原本生活作风异常糜烂的小艺人有了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贺景临对掌控长跑的节奏非常有经验,江枫跟他一起,每天晨跑之后都不会特别疲劳,反而因为运动健体有种舒畅感,气息也渐渐练得更加悠长有力了。 长跑的作用非常显著,一个多月坚持下来,江枫的腰围腿围手臂围都没变,但是体重长了两公斤左右(BMI总算由偏瘦达到了正常值的范围之内)。肌肉含量的增加让他的身材明显更加结实,肤色也由原来略微病态的苍白变成了健康柔和的蜜色,整个人的气质都焕然一新,浑身充满了旺盛的活力。 贺景临和王燕是一路鉴证江枫蜕变的人。江枫进步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让两人都有种极强的自豪感。 “总算有点年轻偶像阳光正面的样子了。”贺景临在江枫大腿上揩了一把油,神色严肃地说道。 第15章 【蜕变】(五) 为了使嗓子得到最好的修养,江枫除了戒烟戒酒每天喝中药煮的茶以外,还必须尽量减少嗓子的使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只做少量的基本发声练习,没有过多练唱。 不过他也没闲着。在跑步之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那两张专辑和电脑里存的各种小样都找出来反复听了几遍,又把客厅书架上那些手写的乐谱仔仔细细读了读。 试音时评审的话大致都说对了,原身的两张专辑和所写的乐谱,曲风都是pop偏R&B。这种风格在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流行音乐中,都是所有类型中听众的接受度最高的,也因此这种类型的歌曲和歌手多不胜数,竞争尤其激烈,大有一种大浪淘沙之势。 原身的作曲算得上中规中矩,旋律通常都很甜美悦耳,因为受过专业的作曲训练,作曲格式非常工整,所有规则都得到了很好的遵守。可以说,他的作曲是挑不出毛病的。而且,不像江枫前世所写的金属音乐,会让大部分听众厌恶,原身的歌,人们听到时的第一反应一般都会是——“好听”。 然而这种挑不出毛病的作曲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过“普通”,缺乏灵性,没有能够抓住听众耳朵的亮点。每年都有无数类型相同风格相近的歌曲投入流行音乐市场,听众都会觉得好听,可如果没有真正迥异于其他歌曲的特色,最终也就只是那一个好听的念头而已。这样的歌曲会迅速被人们遗忘,淹没在流行音乐的浪潮中。 这也是江枫原身能够借着选秀的东风火了一把,之后却又销声匿迹的原因。火的是选秀节目,是这种音乐类型,却不是江枫这个人。数以万计的年轻歌手唱着相似的歌曲,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可以成为江枫的替代品。 另一方面,评审对于原身的唱功和声音条件的评价也非常中肯。从留下的演唱样本看来,原身唱功确实相对逊色。他很有自知之明,作曲方面有意采用演唱上更为轻松的音域和旋律线条,大致掩盖住了唱功的缺陷。 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声音条件真的极好。 之前原身颓废的生活习惯把嗓子毁了个彻底,所以江枫重生以来,无论听自己说话或唱歌,都一直没能发现这一点。第一次把那张《日蚀》找出来认真听的时候,他完全惊呆了。尽管发声方法相当粗糙,气息也很散,但是仍能辨认出来,那个声音本身的条件,真的极好。 极致的通透,干净,清澈动人,辨识度高。江枫只在女歌手中听到过类似的声线,男歌手能够有人有这样好的声音条件,他在之前连想都没想过。 那天听完《日蚀》,江枫已经激动得手心里全是汗水。这无疑是一项太过优厚的天赋,原身不懂如何利用,现在到了他的手里,却能变成发光的金子。 有前世的唱功,前世的作曲编曲,再加上这样一副嗓子,未来的华语歌坛,必定会有他一席之地。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枫对于养护嗓子的计划更是执行得无比卖力。别说烟酒了,过咸过甜过冷过热自觉一概不沾,每天都乖乖喝上两大壶中药茶,完全不用王燕督促提醒。 为了不给嗓子造成负担,他只做一点发声练习,主要在于体会声音的恢复程度和把握音色的感觉。剩下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想象训练,下载大量不同风格的歌曲反复听,想象自己的音色在驾驭不同风格时的感觉和状态,寻找适合自己的音乐类型和演唱方法。 所以这一个多月中,绝大部分的时间江枫都在挂着耳机听音乐,几乎处在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用王燕的话说,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 不过,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历来一切能够在艺术上取得大成就的人,行事在普通人看来,总会多少有些怪。现在江枫能悟到这种境界,说明他应该离大火不远了吧——实心实意爱护弟弟的大姐,心里是这样想的。 一个月的时间还让江枫大致摸清了原身的基本情况。他现在是帝音理论音乐学专业大一的学生,高中以前一直主修小提琴,似乎专业成绩能在年级排到前几名(还好大学转了专业,不然以江枫现在那半吊子的琴技,估计会被导师逼着退学)。 因为原身入学时已经是有些名气的艺人,主要精力都没放到课业上。偏偏去年年末他的事业走入低谷期,沉重的打击让他开始自甘堕落,愈发无心学习,期末考试一片红灯。到了这学期,就干脆申请休学一年。 这让江枫轻松不少。毕竟他一门心思只想专心唱歌,现在又是决定自己能否东山再起的关键时期,能够不必分神去学校上课就再好不过。而且等到明年复学的时候,他会自动降级到2014级新生班中,到时原来的同班同学都变成师兄师姐,基本没什么朝夕相处的机会,也就不用费心去应付原身的人际关系了。 不过江枫还是找出帝音的网站,把原身的导师同学和任课教师的资料仔细研究了一番。值得一提的是他竟然看到了试音那天见到的老先生的主页。 老先生名叫刘昌宏,是从事美声声乐教学的老教授,退休之后又被学校返聘,现在只开一门《西方民族音乐变迁与民歌演唱》的公共课。在江枫上学期少数两三门及格的课程中就有这一门,而且还得到了89分的高分(相对于他自己来说)。 而那天与刘老师同行的刘征,也是帝音的话题人物。学校主页的新闻中屡屡提到这个名字,说刘征从小就师从祖父刘昌宏学习美声演唱,中学时代就开始频繁在各项比赛中斩获大奖,去年更是在多明戈国际声乐大赛中得到金奖,一时间成为整个帝音师生关注的焦点。江枫看完这几条新闻心中一阵唏嘘,心想难怪刘征的高音能够唱得那么明亮自如,原来是有美声的功底。 话说回来了,刘征现在已经在美声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只要按部就班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歌唱家。这样的人要来参加中国巨声的竞演,完全放弃自己之前的成就,从零开始在流行音乐界打拼,所需要的决心和勇气,要比江枫这种一无所有的无名小歌手大了不止一点。 流行音乐果然是无数年轻人心中无与伦比的梦想。它就像一团明亮炽热的火焰,吸引着人们为之振奋,为之流泪,为之义无反顾。 想到这里江枫不禁有些感慨,对刘征既佩服又有种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感。无论是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还是在未来的华语歌坛,他们对垒的机会一定不会少吧。 江枫跟原来的经纪公司名艺传媒的合约到四月底就正式到期。三月末的时候,公司明确表达了不愿续约的想法,江枫也就顺其自然,没有提熠美邀约的事。李程越倒是极为遗憾,本想拉着江枫出去喝顿酒吃个散伙饭,结果江枫说要养护嗓子,婉拒了他。 “好小子,你最近出息了啊!上中国巨声好好唱,哥看好你。咱散买卖不散交情,以后有什么事儿需要哥帮忙的,都尽管开口,知道不?” 江枫满口答应,心里一阵暖洋洋的。 这样到了四月下旬,又迎来了中国巨声统筹组在帝都的第二次试音。这一次试音安排在景丽国际会所商务厅,参加试音的不仅有学生,还有不少统筹组邀请的民间歌手。江枫因为已经参加过一次试音,而且给评审和导演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因此他主动联系评审说想要参加这次试音,评审虽然对他的声音状态还有所顾虑,仍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修养了一个多月,江枫终于准备认认真真地开始唱歌了。他最初的两位听众自然是全程陪伴到现在的王燕和贺景临。王燕不必说,早已把自己划归为江枫的铁杆粉丝,无条件支持江枫音乐事业。而贺景临也很想知道这一个多月陪练当下来效果究竟如何,因此对江枫的表现相当期待。 江枫反复权衡取舍之后,挑中的歌曲是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 在流行音乐过多引入复杂的电子元素的今天,情歌王子当年称霸整个90年代的传统演唱,已经越来越显出疲态,难以打动年轻听众挑剔的耳朵。然而这种毫无矫饰的曲风,最干净自然的人声和旋律流动,却能够把歌手最本质的声音完全展现出来。 最终的效果甚至比江枫预计的还要好。嗓子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已经恢复到上佳状态,清澈通透的声线搭配大气的旋律,更显得深情而迷人。 王燕等到全曲刚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用力鼓掌,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毕竟江枫的嗓子能够恢复到现在这样一多半都是她的功劳,江枫能够唱好歌对她来说,那简直比自己工资翻两番还要高兴。 江枫心中感激王燕的照顾,向王燕深深鞠了一躬,又转向贺景临,想听听他的看法。 没想贺大少紧紧皱着眉用手捂着嘴巴,脸色极为阴沉,过了好一会才沉声说道:“不好。歌不好,唱得也不好。我不喜欢。” 第16章 【蜕变】(六) 江枫对自己的演唱是很满意的,听到贺景临这么直白的批评,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连忙问道:“哪里不好?” 毕竟当局者迷,人总是难以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贺景临也有做音乐制作人的经验,说不定看出了什么被他忽略的严重缺憾。 贺景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总之不好,我不喜欢。” 这回江枫完全懵了,“到底哪里不好你说清楚啊,趁现在还来得及我看看能不能改正……”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不好听,你不要拿这首歌参加比赛。” 江枫怔怔地站在原地,彻底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王燕在旁边搞不懂两人这是闹的哪一出,试着想打打圆场:“贺老板,我觉得江枫唱得挺好听的啊,刚我眼眶都湿了……不过我是外行就听个热闹,您要是听出哪不对劲,您给解释一下,啊?” 贺景临完全不答话,就是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要不是贺家大少一向出了名的成熟稳重举止得体,看这架势还真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 三人又冷场了一会,气氛极为尴尬。半晌江枫才咬着牙对王燕说道:“他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大概我唱什么他都会觉得不好吧?” 结果这句话好像正戳中大少爷痛脚,贺景临一下子就火了,两步冲上来狠狠扯住江枫衣领,几乎把江枫拽得踮起脚来,一副吃人一样的表情。 “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样?总之不许你唱这首歌!”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留江枫和王燕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其实江枫哪里是唱得不好,这一首《从开始到现在》,就是他贺景临也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大概唯一的毛病就是……唱得太好了。 《从开始到现在》是2002年热播的韩剧《冬日恋歌》的主题曲。那时贺景临还在上大学。大学女生正是爱追星爱浪漫心怀幻想的年纪,虽然男生追剧的少,但架不住上课时女生之间总是兴致勃勃没完没了地讨论剧情和韩星,所以贺景临也是颇受过《冬日恋歌》熏陶的。 那一年张信哲发行同名国粤语专辑《从开始到现在》,在大陆掀起了很大一股热潮。无数人都说,这首《从开始到现在》,是一首能让人落泪的歌。 当时贺景临还觉得无法理解,心想大概是歌词悲戚,再联想到《冬日恋歌》催泪的剧情,让女孩子们多愁善感了而已。 这次听江枫的演唱,他却真的体会到了,为什么说这首歌能催人泪下。 歌曲的前奏响起的时候,贺景临最先想到的,并不是歌词或旋律,而是张信哲专辑的MV最开头,为了配合电视剧剧情,由女主角所说的那一段独白: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恋情人吗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真的就是他吗 还有可能吗 这是命运的宽容 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从青涩懵懂的大学时代到现在,他长大了,经历过了,然后,老了。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精英商人,听着江枫全神贯注的演唱,竟然猛地一瞬间,觉得喉咙哽得发疼,眼底火热,几乎当场掉下眼泪。 明明长得不像的…… 明明年龄完全对不上…… 明明嗓音也大相径庭,唱歌的感觉都不一样…… 明明从哪到哪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为什么每一次朝夕相处,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声音萦回不去,仿佛他真的就是他,仿佛是他真的回来了,仿佛,还能有再一次的机会,让他去追寻自己当年错过的人…… 贺景临夺门而出时,眼泪已经止不住往下掉了。他顺着楼梯一路跑到楼下,躲进车里点了一支烟,却只抽了一口便痛苦地躬下腰身,用手紧紧捂着嘴巴,小声地呜咽起来。 耳边反复回荡的,是江枫哀婉如叹息的最后一句歌词—— 我不能,我怎么会愿意承认 你是我爱错了的人…… ———————— 第二天早上约定晨跑的时间,贺景临没有出现。 江枫打他的电话,一直等到彩铃播放完了,话筒里只剩下忙音,仍没有人接听。他锲而不舍又打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搞什么嘛……” 说贺景临委屈,江枫心里也觉得委屈啊。精心演唱的歌被人说难听,还蛮不讲理不肯说明理由,最后又被莫名其妙扯着衣领吓唬了一顿,放谁谁都会不爽。 他晚上一直在想贺景临到底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忽然生气,想了一夜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本以为第二天早上一起晨跑这事就揭过去了,不想贺景临竟然直接放了他鸽子。 “……不来就不来,以为我会怕你啊!”他气鼓鼓地一个人做完准备活动,开始跑了起来。 怄气谁不会啊?比跟人怄气的水平,难道他江枫还会输人一等吗? 江枫打定主意如果这次贺景临不先认错服软,他绝不再主动示好。因为第二天就是在景丽会所的试音,白天他一直忙着反复练习演唱,调整状态。 这样到了晚上,看着自己手机上一个未接来电、一条新短信、一条新语音信息、一个新邮件都没有的时候,他心里的烦躁已经积累到了极点。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这是闹哪样?”他小声却咬牙切齿地嘟哝道,先是狠狠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一转念又飞快地重新捞了回来,再打贺景临的电话,对方直接关机了。 正在准备晚饭的王燕见江枫一副苦大仇深跟谁过不去的样子,还以为他这是为第二天的试音感到紧张,便随口说道:“小枫你这是愁什么呐?我听你这首歌简直就是完美,明天一定没问题,你现在就好好放松就行,快别纠结了来尝尝我炖的鸡汤?” 结果江枫腾一下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不行,我必须跟他把这事说清楚。燕姐你知不知道贺总的住处?我要去找他。” “……诶?”江枫这话题转得太突然,王燕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当然是不知道贺老板住哪里的。不过江枫可是他堂堂贺老板每天一大早天不亮就屁颠屁颠过来陪着晨跑的人(王燕视角),在她眼里,这俩人至少也是那种特别好的朋友关系。贺老板的好朋友要打听贺老板的住处,她没道理不帮忙啊。 王燕帮江枫打了好几个电话,先联系到自己在疗养院的组长又联系到主任,终于问到贺景临的私人秘书肖诚的号码。 当时贺景临想把江枫签到熠美来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不过也没藏着掖着刻意去掩人耳目,而且事情正巧就是肖诚去跑的。所以肖诚虽然没见过江枫,但是对这个人颇有些了解,心里也明白这是贺总看上人家了,两人应该有那么点大家心知肚明的暧昧关系。 肖诚见陌生号码直接打到自己的私人电话上,开始语气还很不耐烦,后来一听是江枫打来的,态度瞬间就软了,甚至还带着点委屈。 “江先生,您要是能说得动贺总,请您务必去看看他吧。他今天请病假,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那嗓子都哑得发不出声音了。贺总他平时几乎没怎么生过病,这还是我跟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请病假。我说我过去看一眼有什么需要照应的没有,人家把我堵在门口揍了一顿,死活不让我进门。我……我现在真是没办法了啊……” 江枫一听贺景临病得这么严重,也不由得焦急起来,连忙问清地址,准备马上就出发。正巧王燕晚上炖了滋补的乌鸡汤,听说贺老板生病了,就又多加了不少清热的生姜进去多煮了几分钟,用保温杯盛了些给江枫带着。 江枫没有车,原本自己出门都是坐公车或者地铁,这次心里着急贺景临,就打了出租。耐不住贺景临住的地方实在不近,出租车计价器一路狂跳他也没顾得上肉疼,最后到贺景临在京郊别墅区的住处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站在外层装修异常中规中矩,可谓无功无过无亮点的蓝顶白墙二层小楼门前的台阶上,仔细对照了一下地址,确认没找错之后,才按响了门铃。 贺景临住的别墅区,开发商都只卖一块地,每一栋别墅都是房主自行投资设计建造的,因此只要看房子的建筑风格,就能大致判断出主人的品味和性格。从外面一路开进来,有设计成特别具有现代感的,有田园风的,有模仿西方古典希腊罗马风格的,还有一栋建得跟鬼屋差不多,黑洞洞的门洞里搭上晕黄的小灯,一打眼看过去就让人后背一阵发凉。 相比之下,贺景临这栋房子,就显得太无趣了。虽说也是独门独户独院,院子面积少说有六七百平米,在整个别墅区都算得上最大的一等,但建筑设计上简直是毫无特色。 就是最最普通的斜顶蓝瓦白墙,简约到极点,丝毫没有刻意标新立异之处。院子里只铺了草坪和普通的柏油路,不像其他的院子还建了花坛喷泉小桥流水之类的。院外的绿篱也只修了半人高,这在极为重视隐私保护,通常都把绿篱修到两三米高的富人区,甚至显得有些另类。 江枫又想起初识贺景临时对他的印象。那时他觉得这个人就像一部会走路的法典,一举一动永远规范精准,无可挑剔。如今见到贺景临的住处,更是唏嘘不已。 一个坐拥百亿资产的世家子弟,要内心坦荡到什么程度,才敢住这样的房子?这个人的一切都磊落到极点,也空洞到极点,仿佛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喜好、个性、欲_望,有的就只是一个商界精英的符号,一段豪门贺氏被寄予厚望的理想继承人的程序代码。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跟他纠缠不清呢? 第17章 【蜕变】(七) 春末气温虽然暖和了不少,但日照还是短得很,太阳落下去之后,天彻底黑下来也就是20多分钟的事。江枫按完门铃对讲机一直毫无反应,等的这一会时间,天就已经黑了。 他愈发觉得自己这种全身不足300块的白衬衫牛仔裤和手里的皮卡丘塑料保温饭盒跟脚下这块地皮太过格格不入,尤其现在被人拒之门外,站久了真是浑身不自在,便抬手对着门铃的按钮一顿狂按——贺景临开门呐,我知道你在家! 连着按到第十八次的时候,房子的主人终于不堪其扰,接通了对讲。 “……肖诚,我说了别来烦我,你要是再不听,明天就可以走人了。”话筒里的声音极小,甚至压不过嘶嘶的电流声,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来发音极为沙哑困难。 忽然听到贺景临的声音让江枫心里一紧,猛地想起来——麻蛋刚肖诚都说了什么来的,好像说他来探病,结果被贺景临堵在门口,揍了一顿……? “咳……”他停顿了一下才沉声说:“是我。” 对讲机对面沉默了很久,江枫怕贺景临又挂断,急着喊道:“你好歹开下门让我看你一眼啊,今天看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怎么一晚上没见就病成这样?我——” 话没说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江枫怔怔地看了门里的人半天,后半句想说什么都忘了个干净。男人身穿着一套淡蓝色的家居服,依然站姿笔直,看不出虚弱颓唐的样子,只是头发不似平日梳理成一丝不苟的冷硬发型,略有些毛躁,给人感觉倒像柔软了许多。 看这架势,大概确实还有力气打人…… “抱歉,我刚没看监视器,还以为又是肖诚。” “你要把我也堵在门口揍一顿吗?”江枫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跟贺景临对视。贺景临看了他一会,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异常短暂的像是笑的表情,侧身让开了门口。 “肖诚叫你来的?这小子,挺会搬救兵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来的么……”江枫小声嘟哝道,毫不客气地进了屋里。他有些意外竟然是贺景临自己来开门,在客厅看了一圈才发现并没有佣人在的迹象。 “就你自己在家?” “我不喜欢保姆跟我住在一起,所以只请钟点工每天早上来打扫,不过今天我直接让她回去了。”贺景临连清了几次嗓子,想让说话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一点,每一下都让江枫一阵揪心。 “你发不出声音来就别说话了,不疼吗……”他只要听声音就知道贺景临现在扁桃体肿得比核桃还大,别说说话,估计吞口水都会像有刀子从喉咙里面割过去。 贺景临虽然没有像平时那样西装革履,但也算穿戴整齐,可见之前并没在床上躺着。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DVD机的指示屏释放着冷色调的微弱光芒,江枫扫了一眼被随手放在音响上面的CD封套,没有图案,只有黑底白字的排字设计——Prelude-序曲,北落师门。 当年御风和小头儿两个人自费录制的唯一一张“专辑”。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像被那张CD封套粘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还是贺景临问了句“怎么了”,才猛地回过神来。 “没……你坐下我给你看看喉咙吧。”他把手中的保温饭盒放到茶几上,一扭头就看到茶几上的酒瓶,獭祭纯米大吟酿,已经喝光了一多半。“病成这样还喝酒……” “是好酒啊。”贺景临沙哑的声音仍带着笑意,十分配合地坐到沙发上仰头张开嘴,江枫站在他身前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去照他的喉咙,果然已经肿成了两颗巨大的肉丸子。 “好像没化脓……”江枫非常仔细看了很久都没找到脓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关了手电。贺景临的气息里透着大吟酿极馥郁的香气,抬头望着江枫的眼睛中满是一片鲜红的血丝,却显得深情而满足。 他等江枫直起身来,便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江枫平坦的小腹部。江枫被他拉得微微一个趔趄,许是大吟酿香气太过醉人,竟破天荒地完全没想要挣开,就任他这样抱着,还伸手探到他额头试了试温度。“有些低烧……吃药了吗?” “没,我很抵触抗生素。” 抗生素对于人体自身抗体的损害非常严重。像贺景临这样注重锻炼的人,生病时好像都更喜欢硬挺着。江枫虽然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自讨苦吃,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吃饭了吗?” “喝酒就够了。”贺景临的声音被江枫的衬衫盖住,更显得含混不清。他说话时火热的呼吸都喷在江枫小腹上,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弄得江枫有些痒。 “……作死。”江枫被大少爷这种缺乏常识的行径噎了半天,低声嗔怪道。贺景临听了竟笑了起来,那种无声的、却是开朗的笑,笑得肩膀一直微微发抖。 江枫本来对病人就发不起火来,贺景临这么一笑,他更是没脾气了。他用手轻轻拢着贺景临的头发,半晌才说:“燕姐炖了鸡汤,我去给你下碗面?” 贺景临像是舍不得放开江枫似的,手臂甚至收得更紧了些,这样又沉默了一会,才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大少家里厨房很大,装潢也与他一贯的风格相符,黑白基色的橱柜和璧砖彰显出极致规范和简约。让江枫意外的是厨房里调味料和各类厨具都非常齐全,还有一套相当专业的双立人大马士革七件套厨刀组合,看起来似乎经常使用,保养得很好。 传说中削铁如泥切西红柿不流汁的屠龙宝刀——江枫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贺景临西装革履系着围裙手拿菜刀切西红柿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鸡汤下到锅里一加热,不一会整个厨房都飘满了诱人的香味。江枫又架上另一个锅烧水煮面,煮好之后冷水冲凉确保筋道,再把热好的汤头浇上去。 “看不出你还挺内行的。”贺景临倚着门框站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看江枫忙来忙去,一副等人投喂的样子。 “煮个面而已,快来趁热吃。”鸡汤营养丰富,有增强免疫力的功效,最适合病人滋补身体。江枫特意给贺景临盛了一大碗汤,又挑了几块小乌鸡腿上最好的肉,端上餐桌的路上他自己都馋得禁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 不过发烧对人的消化系统负担很大,病人通常胃口都不会太好,贺景临虽然也对香气四溢的汤面非常期待,但还是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表示吃不下了。 “多吃多睡病才会好得快啊,你就吃这么一点怎么行呢?真准备羽化而登仙么?”江枫看着碗里还剩一大半的面和汤,眉头皱得死紧。“至少把汤喝了,乖。” 因为贺大少难得一见的幼稚行径实在太像是任性挑食的小孩子,江枫一时得意忘形,就随口加上了一个“乖”字。反应过来的时候贺景临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害羞地别过脸去,耳朵尖都红了一片。 “咳……”贺景临清了下嗓子,像是想掩饰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停顿了一会,才故作认真地说道:“你喂我我就喝。” “……滚!美得你!”江枫知道贺景临这是抓住那个“乖”字不放,真的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转念想到他正病着,又泄了气,无可奈何地端起碗来喂他。另一边大少爷又把江枫搂进怀里,异常狡黠地笑着含住勺子,喝下一口汤,眼睛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就这样威逼利诱连哄带骗,终于让生病期间心理年龄倒退了十多岁的大少爷把鸡汤喝掉了大半。期间江枫被揩油无数,他开始还有精力发作,后来实在拗不过贺景临,便干脆选择性无视。想到贺景临好歹把汤喝下去了,总算安心不少。 “话说回来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晚上没见就病成这样啊?”江枫夹了一块鸡肉,吹凉了送到大少嘴边。发烧最影响食欲,虽然能借这个机会逗逗江枫让贺景临很是开心,但他是真的吃不下了。他皱着眉躲了半天也没躲开江枫的筷子,最后还是把肉吞进嘴里。 “生病了有什么怎么回事?病来如山倒,我又不是钢铁侠。” “不对,你这是上火了。……跟昨天跟我生气有关系?”江枫认真地皱了皱眉头,问。贺景临只是垂下视线,没有回答。 两人都陷入沉默,江枫犹豫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道:“我来之前,你在听的那张专辑……” 贺景临搂着江枫的手臂猛地紧了一下。江枫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问到了点子上,大概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小头儿也渐渐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音乐伙伴的影子。如果这次机会把握得好,他就可以跟小头儿坦白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两个人还能像当年一样,继续他们未完成的摇滚之梦。 他心里激动万分准备继续问下去,不想贺景临手正好搭到他腰上最怕痒的部位。那时江枫惊叫起来,拿着汤碗的手狠狠抖了一下,结果分量不轻的汤碗就没能拿稳,还剩小半碗的汤水和面条绝大部分被他泼到了自己衬衫上,还有一小部分溅上了贺景临的裤子。 大瓷碗在掉落途中撞在江枫身上卸掉了不少力气,落地并没摔碎,只是发出一声特别震耳的响声。鸡汤还颇有些热度,烫得江枫猛吸了口气。 “啧……” 他倒没为打翻了碗这件事觉得抱歉,就是太狼狈了,一时间手速无措起来,半晌才想要挣开贺景临的手,“我这就收拾干净……” “没事,放着就好。”贺景临虽然病着,手臂的力气还是一点不含糊,江枫挣了几次愣是没挣动。然后大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对准江枫怕痒的部位发动猛攻,顿时让怀里的人全面沦陷。 躲又躲不开,勉强的防御都变成了滑稽的扭动,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纠缠成一个特别暧昧的姿势。江枫靠在餐桌边缘重重地喘着气,脸颊因为不规则的呼吸泛起一抹绯红。 贺景临用牙齿一颗一颗咬开江枫衬衫的扣子,在江枫被汤汁烫得微微发红的胸口轻柔地舔吻着。烫伤的皮肤尤其敏感,一连串轻如羽毛的吻,引得江枫禁不住微微发抖。 吻最后停在江枫的嘴唇,贺景临吻得并不深入,只是在唇上反复的啃咬,像是偏执地想让那对唇瓣红肿起来。 “多吃多睡才会好得快……现在吃完了,要不要陪我去睡一下?” 第18章 【选秀】(一) 第二天就是中国巨声节目组在景丽的试音。悲剧的是,考试上午10点开始,要上考场的考生睁眼时,墙上挂钟的时间赫然已是9点53分。 江枫扭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身边的贺景临,先是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确认烧已经退下去了,然后狠狠一脚踹在他髋骨上,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贺景临被江枫的脚扫到的时候就醒了,顺势飘逸地翻了个身,落地稳稳站住,一点没拖泥带水。他抬头埋怨地望着江枫:“这真是最什么那什么心,一大早谋杀亲夫吗?要是真摔伤了,心疼的人还不是你自己。” 昨晚俩人一直折腾到半夜3点多。一觉醒来病号是全好了,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除了嗓子还有点哑看不出来任何毛病。倒苦了江枫这个熬不住夜的,只觉得一阵阵腰酸背痛得厉害。 别墅区根本没有公共汽车,要贺景临送江枫过去是明摆着的事情。两人花上五分钟冲了个凉洗漱完毕,又到冰箱里抓了几片面包火腿当早饭带到车上吃。最要命的是江枫昨天穿来那套衣服被汤面淋了个彻底,白衬衫上一片大酱色的抽象画,还有一股极浓郁的菜汤味。 专门回家换衣服肯定来不及了。贺景临的衣服比江枫大了不止一个码,衬衫穿上都像白大褂一样,裤子更是不能看。最后只能在运动服里挑了一套球衣,又用别针把肥过头的腰身收回去一块。虽然四月下旬穿短袖短裤有点清凉过头,这种装扮参加试音也不太合适,但上身效果总算比其他衣服好不少。 直到坐在车里贺景临还在憋不住笑:“你这么穿真的特性感,阳光热血斯文禁_欲,听我的,上台那天也穿这套,保准节目一播出去全国女生都疯了……” 这句话的后一半隐没在一串意义不明的笑声里,江枫连连用眼神剜了罪魁祸首几刀:“滚!” 这样紧赶慢赶,到景丽的时候11点刚过。江枫严词拒绝了贺景临想陪他进去的请求,一个人冲进会所转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商务厅。虽然工作人员连说调一下前后顺序只是小事,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江枫心里还是非常愧疚。 江枫原本顺序靠前已经轮过去了,如今他人刚来,就被插在现在上场这位歌手试音完毕之后。商务厅只有一个门在看台后面,迎宾领江枫入场的时候,正好与坐在看台中后部的一个男人视线相对了一瞬。 那人打扮很潮。在整个商务厅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台上的歌手身上时,他却是侧面对着舞台,面向江枫所走的过道方向。他怀里搂着一个长直发的美女,正端着果盘用小叉子叉起一片菠萝,以极为撩人的动作往他嘴里送。那人眼睛望着江枫,脸上带着放肆的得意,伸出舌头露骨地在菠萝上舔了一下,才把水果吞进嘴里,收回视线对怀中的女人微笑起来。 虽然男人舔的是菠萝,不过眼神一直死死盯着江枫,对江枫来说,那种感觉简直就像被直接舔在自己身上一样。他被这种变态行径弄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直往下掉,紧了几步迅速走到台前候场。跟那人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等到轮到自己,就演唱了那首《从开始到现在》。早上一番手忙脚乱之下即兴登台,效果甚至比他之前反复斟酌慎之又慎来得更好。全曲深情动人,将他本质的声音展现得淋漓尽致。台下的评审都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似乎无法相信江枫竟然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将嗓音调养到这么好的程度。 演唱结束之后,现场的气氛跟上一次试音出奇的相似,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竟是坐在后排搂着美女的那个人,像是给京剧喝彩那样,高声叫了一声“好!”。 全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到这个人身上,只见他猛地推开怀里的女人,一边夸张地鼓掌一边朝台前走来。“唱得太好了!唱功好,声音好,人长得也好,很明显,你就是我要找的好声音!听说你这是第二次来参加试音了?评审上一次怎么忍心拒绝你呢?” 男人说着朝坐在前排的评审挤了挤眼睛,那两位上次也在场的评审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江枫总算看明白了,这人大概是中国巨声节目组的一把手,要谁不要谁他是说了最算的人。但是这种轻浮随便又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让人尊敬不起来。 “谢谢,那我这算是通过了?”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当然!而且,对你,我还有另外一个邀请……”男人已经走到了江枫面前,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视线却在江枫身上来回打转。江枫只觉得那视线极为锐利,有种毒蛇一般滑腻冰冷的触感,让他全身都紧绷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男人这样看了江枫半晌,然后又换回那种带点痞气的笑容,拍了拍江枫的肩膀,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件衣服不错,还有小罗的签名呢。就是有点大,穿着不太合身……怎么样,晚上要不要来跟我试试?保证让你欲·罢·不·能……” 一早试音迟到,身上穿着这么一套比自己尺码大很多的衣服,他前一晚做了什么,外人其实不难猜到。只是像这个人这样明晃晃地讲出来,又加上这种下流的邀请,简直失礼过头了。 江枫压着火,冷笑了一下,正想回嘴的时候,倒是后排那个美女走过来,先开了口。 “哥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路瑶姐的嘉宾,你可说好请我的啊……”女孩子一句话说得格外委屈,甜而不嗲,娇气但不刻意,简直能把冰块儿捂化了。江枫转头一看,美女一双大眼深深地望着人,泪水正在眼睛里打转。 这姑娘也是唱歌的吗,当演员一定很合适……——江枫是非常真心地在赞叹女人的演技的。 “唉,宝贝儿,话不能这么说,我之前一直说人选还没定下来吧?何况路瑶姐这次指明了一定要请新人当嘉宾,你都出道多少年了,还跟新人抢什么机会啊?”偏偏男人的心比冰块儿还硬,愣是没吃美女这一套,不耐烦地朝她摆了摆手。 “可这个江枫也不算是新人啊,而且,我哪里比不上他……?”明明是撒娇任性的句子,美女却都说得恰到好处,一点不会惹人生厌。江枫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真是个中高手,高手! 男人拿新人作为理由来搪塞,被美女这么当面戳破了,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 “这样吧,路瑶姐这次请嘉宾录专辑里的独白,最注重的就是声音的素质。你们不如就在这里试一句,就说一句‘没关系’吧,含情脉脉地,情深意重地,来!” 男人做了个豪情万丈的“起”的手势。美女酝酿了几秒钟情绪,异常深情地说了一句“没关系”,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颇有种糟糠之妻对待回头浪子那种又恨又爱的架势。 江枫这边还完全在状况外,一点没弄懂这俩人唱的是哪一出,何况他也压根不打算接受什么邀请。美女说完了,那人朝他做了好几次手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吐出个“没关系”。 这句话跟女人那个版本比起来,就平淡太多了,简直毫无感情可言。可男人却像挖到了宝那样爽利地打了个响指:“听到了吧?这才是符合路瑶姐要求的嗓音啊!江枫,江枫!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等着,我明天就把正式合同送到你经济公司去!” 美女见他已经做了决定,气得一甩胳膊扭头走了。男人也不是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连忙过去追,临走还频频回头,朝江枫做了好几个“加油”的手势。 江枫在舞台上石化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下一位选手的试音,好像对这人无厘头的行径早见怪不怪了。 第19章 【选秀】(二) 除了这段插曲之外,江枫这一次试音总体而言非常顺利,三位评审都一致认为他的演唱在水准之上,具备参加盲选的资格。之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又向他解释了正式录制开始之前的日程安排,包括与乐队进行磨合等等。全部结束之后,时间刚过12点。 从景丽大门出来的时候,贺景临又像上次一样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饮料。江枫心里还为那人轻浮的行径感到不爽,接过饮料狠狠喝了一大口,这才发现杯中是热柠檬蜜,香甜甘醇的口感非常宜人,适宜的温暖也让演唱之后略显疲劳的嗓子得到了纾解。 “你不是又没通过吧?这次你说什么我都要给节目组打电话了,这些人耳朵长歪了吗……” “不是,试音很顺利,但是遇到一个很讨厌的人。”江枫被贺景临这么一问,在试音现场一直压着的火气就上来了,恨恨地向贺景临吐槽起来。 “歌手在台上专心唱歌,他在下面跟女人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知道尊重歌手的演唱。偏偏这人好像还是节目组一把手似的,我一唱完他就做主说通过了,还说什么我歌唱得好人长得也好,要请我去给谁谁当嘉宾。啊对,还说你这件衣服不错,就是我穿着有点大。我穿着合适不合适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啊?还——” 他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衣服合不合适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昨晚和谁上床跟他有一毛钱关系?”。虽说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当着贺景临的面,还用的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就跟当面表白“你昨晚X得我很爽”差不多。 所以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的吐槽到这里就生生噎住了。江枫红着脸尴尬地咳了两声,又喝了一大口水,还是忿恨地握着拳头,“总之有这种人当老大这个节目也没救了吧,我是不是应该赶快准备参加另一个节目?” “……可是,你上次不是还拿他教育我说,要有音乐人的矜持,不能因为干过什么什么就什么什么来的……抱歉我后半句我不记得了。”贺景临认真想了一会,露出一个非常诚恳而歉疚的笑容,就好像真的不记得了似的。 这回江枫彻底愣住了,要说喜欢把“音乐人的矜持”这种话挂在嘴边,他就只能想到一个人,所以—— “……不是吧,那人是你弟弟?那个……非主流杀马特……是你弟弟?” 他想了半天还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变态”两个字咽了回去。贺声宇的事情江枫都是听李程越说的,虽然对他的不良作风和金牌制作人的地位有所耳闻,但是一直不知道相貌。他上下打量了贺景临一番——别说,论长相跟那人还真有六七分相似之处。 “声宇从小就是这种乱来的性子,本性倒还不坏。”贺景临耸耸肩,“他应该是认出你这套衣服了。当年我俩一起去日本看世界杯追了小罗一路,才拿到两件签名球衣,喏——” 他点了点球衣肩膀偏向后背的位置,江枫扭头一看,果然有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写在那里。一想到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这么宝贝的签名球衣,江枫顿时有些紧张。 贺景临显然不在意拿这套衣服给江枫穿的事。他一把揽过江枫的肩膀,把他搂进怀里,嘴角抿着一丝蛮横的笑。 “不过,他也是太无法无天了,大哥床上的人是谁,也是他该管的事么?……小枫,我们是不是联手给他点颜色看看?” 江枫干笑着看着贺景临两眼直冒光,心说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这当哥的也不太正常。 ———————— 路瑶是90年代称霸两岸三地的一代歌后,以其天籁般动人的嗓音征服了一大批听众。她结婚之后就退出娱乐圈,此次时隔近十年再度推出新专辑,是为纪念自己早夭的孩子。歌后专门提出要请一位新人作嘉宾,参与和音和独白的录制,并演唱其中一首歌,也是出于对歌坛新生力量的关怀和爱护。 贺声宇正是这张专辑的制作人。能跟歌后合作,对想要出名的年轻歌手而言简直是绝佳的机会,无数新人旧人削尖了脑袋想抢到这个名额,谄媚拉拢的招数能用的都用尽了。无奈这位金牌制作人自诩有什么“音乐人的矜持”,向来是好处拿在手里事情办不办不一定,小样听了无数总觉得谁都差那么一点,嘉宾的人选就一直拖着。 直到他在试音现场听到了江枫那首《从开始到现在》。 贺声宇制作人能当到今天这种地位,绝不是浪得虚名。他对声音的直觉是非常准的,他听了觉得合适,那绝没有不合适的道理,他听了觉得会红,也绝没有落空的可能。从开始张罗这件事,他听过的小样少说有一百来份,没有任何一个能像江枫这样,声音气质跟专辑主题、跟路瑶的歌路如此契合。 他也是激动过头了,当天晚上就叫齐全班人马讨论嘉宾人选的事。本来通知江枫晚上8点到场,贺景临非押着江枫在酒吧门外多等了半个多小时。 两人进到VIP包房里的时候,贺声宇正眉飞色舞地跟路瑶推荐江枫:“……之前那些人里确实吴欣声音更合适一点,但那只能算是权宜之计啊。姐姐,您相信我,这个嘉宾人选非江枫不可!” 路瑶其实有四十多了,因为保养得好,还一点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一边听着贺声宇的话,一边微微皱了皱眉。 “哥哥,你看你,这么卖力地夸了他半天,人家人还没来呢啊。”另一边坐的正是白天跟贺声宇在一起的美女。女人名叫吴欣,原本已经试过几次,歌后本人也点头了。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江枫来,这个嘉宾的位置本来有九成九是她的。 贺景临在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道:“路瑶姐,抱歉我不请自来,还耽误了江枫的时间害他也迟到,公司有点事情耽搁了。” 玩音乐的本就没几个人不认识贺景临,路瑶跟他更是常在各种公益场合见面,私交也不错。大少一露面,全场的焦点一下子全集中到了他身上。路瑶微微怔了怔,随即站起身来上前几步,亲切地跟他握手。“哪里的话,我们也刚到没一会。” 江枫其实觉得这种出场方式招摇过头了,他实在不想还没出名就给人留下一个傍着大金主恃宠而骄的印象。奈何大少这是跟自己弟弟较上了劲,他想管也插不上手,只好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到一边,尽量别让自己太惹眼。 “哥,你怎么来了……”贺声宇的视线在贺景临和江枫之间徘徊了两圈,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路瑶姐,我这次是来毛遂自荐的。不瞒您说,正是我最先发现了江枫的才华,之前也是我向熠美董事会提议,将他签到熠美名下,合约下月就生效了。如果您决定请江枫作嘉宾,对他来说无疑是在歌坛崭露头角的最好机会。如果将这块原石打磨成为耀眼明星的过程,我却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对于我这个原石发现者来说,未免就太遗憾了……” 贺景临说到这里,抛给贺声宇一个严厉而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 “所以,我在想,您愿不愿意请我……来担任您专辑的制作人?” 这句话让包房里一瞬间骚动起来。众所周知贺景临是流行乐坛的一个神话,而且,众所周知他也就只出过一张专辑。现在如果贺景临愿意给路瑶的专辑当制作人,绝对算得上是强强联手,只歌后和传奇制作人联合复出这一条,就够媒体炒个天翻地覆。 路瑶想了一会,非常爽快地点了头:“贺总,能跟您合作我实在求之不得。” 两人再一次握手,以示合作关系的建立。在场所有人都非常高兴,只有贺声宇表情尤其尴尬。就算是共同制作人,现在有光芒万丈的贺景临出面,他也只能当个陪衬的绿叶了。偏偏在这种场合,他还没办法说个“不”字。 江枫一直躲在角落偷偷瞄着贺声宇的表情,看到这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好,果然大哥就是大哥,收拾个上房揭瓦的弟弟完全不在话下。 “至于嘉宾的事情,您看这样好不好?您专辑里有一首歌是安排由嘉宾演唱的,就给现在两位候选人一个月的时间排练,到时让他们分别演唱,由您来决定选谁?” 众人纷纷点头,路瑶也觉得这个方法最为公平,“好,那就这么定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为了庆祝贺景临加入制作团队,路瑶还专门开了瓶酒,当然江枫为了保护嗓子并没有喝。他们又聊了些专辑的细节,毕竟还是先期筹备阶段,事情并不多,说完之后贺景临便起身告辞。 江枫也起身跟在座的人一一道别,准备一道回去,走到门外却被追出来的吴欣扯住了袖口。 前面贺景临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他俩附近并没有其他人。人前一向柔顺甜美的女人这时终于摘掉了面具,嘴角的微笑冷漠中还带了几分阴险。 “江枫,这样好吗?”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甜蜜清纯的质感,此时配上这副表情,反而透着一股浓浓的寒意。 女人十分暧昧地用指尖隔着衬衫在江枫胸口来回划了几个圈,接着又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了江枫身上,朝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气。 “你——”江枫只觉一阵恶心,心说这一男一女怎么都这么不要脸,正想狠狠甩开她,却被女人的手指按住了嘴唇。 “嘘——帅哥,别急着说话。你胸口那个东西,我有办法让它永远消失。要是你肯把这次的机会让给我……我就告诉你,嗯?” 第20章 【选秀】(三) “……你胸口那个东西,我有办法让它永远消失。要是你肯把这次的机会让给我……我就告诉你,嗯?” 女人的声音很轻,就像羽毛那样,搔在江枫心上。他能感到心口被从里向外撞了一下,然后心跳便猛地剧烈起来,每一下都狠狠敲击着他的胸腔。 有那么五六秒钟的时间,双方谁都没有说话。女人用极为撩人的动作自上而下抚过江枫的手臂,把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里。江枫虽然面上不动声色,肢体的接触却明显暴露了他的僵硬。 “呀呀……帅哥,你紧张什么?”女人又微笑起来,声音甜美动人。 江枫闭了闭眼,冷冷地推开女人几乎挂到他身上的娇躯。“美女,你站得离我这么近,万一被你那个哥哥看见了……会不太好办吧?” 他抛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再压不住全身的颤抖,右手紧紧攥住那张纸条,几乎像要把它揉烂。 贺景临一早到了车里,正开着车窗静静地吸烟。江枫心里揣着事,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闭目养神。 如果说江枫有什么倾尽一生都想要达成的夙愿,说到底,水龙的事情是排第一位的。前世他整整半辈子都在寻找解除水龙的方法,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之后,那仿佛已经成了刻印在他灵魂上最深的执念。 但那时他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这次机会和根除水龙比起来,哪一个更为重要。也不是吴欣所谓的能让水龙永远消失究竟是真是假。而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胸口有个东西? 江枫重生的事情原本就没人知道。至于那条跟了他两辈子的水龙,更是超出正常人类的认知范围。别说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就算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他血管里养了条怪物,恐怕都会被人当成是异想天开。 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人间既然有他这种人魔混血,再多几个知道魔界存在、通晓魔力的人并不奇怪。而且自古魔道相通,修习道家术法到一定境界,大概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 这个吴欣,显然两种都不是,既非魔界追兵,异非人间的卫道者。可她身上一点根基都没有,现在只见过两次面,却能对他的来历和弱点了如指掌,到底是什么身份,是敌是友,实在不好判断。 ——你胸口那个东西,我有办法让它永远消失。 吴欣甜美的声音在江枫耳边反复回荡着,如同一段勾人魂魄的魔咒。江枫无法否认这句话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何况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并不伤及他的生命、尊严、人格——只是一次锦上添花的机会。 江枫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竟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敲打着车窗玻璃,在路灯的映衬下闪着一片晶莹的光芒。 他有些费力地摊开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把那张被捏得皱皱巴巴、又被汗水洇湿的纸条展平,借着路灯的光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一个怪异的符号,和一串数字,大概是电话号码。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贺景临便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抬手抢走了那张纸条。江枫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送他回家的路,两人正停在贺景临别墅所在的那条路上。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贺景临拈着那张纸条,紧皱着眉看了半天,阴沉地问道。 “先秦金文,是一个‘涉’字。什么意思我也还不清楚。”江枫摊摊手,如实回答。 “哼……”贺景临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颇带讥诮的冷哼,诡异的气氛让江枫身体微微一凛。 “下面这一串我认识,是手机号嘛……”贺景临转过头来,探身到离江枫很近的地方逼视着他,脸色极度难看。“我在这边尽心尽力给你争取机会,你动作倒快,刚第二次见面就跟那女的勾搭上了……还是说,你们本来就串通好了要看我跟声宇的笑话?” “呃……”江枫已经往后退到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车门上,贺景临身体整个朝他压过来,他勉强用手撑着对方的胸膛,想把让人推开,无奈空间狭窄姿势扭曲,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贺景临英俊的脸庞就在他面前极近的位置,此时因为浓浓的怒意而完全冷了下来。剑眉紧紧蹙起,漆黑的眼瞳边缘被路灯的光镀上了一抹金色,就像那眸中有团火焰在燃烧。 “……你都看到了?”江枫想了半天所谓的勾搭该从何说起,最后觉得似乎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他和吴欣当时的姿势确实极为暧昧,如果从贺景临的角度看过来,甚至可能会以为两人是在接吻。而上车以来他一直在想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贺景临那边的低气压,这种一言不发的态度更是容易加深误解。 “你误会我了,她出来找我是想说……” “是想说什么?”贺景临死死盯着江枫,眼神极其迫切,似乎急着想听江枫给他一个解释。那样的眼神甚至让江枫觉得,只要他现在说一句话,只要照实说出事情的真相,无论如何,贺景临都会原谅他。 然而江枫沉默了一会,最终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上了嘴巴。 他没办法解释。 该怎么说呢?说贺景临一腔热血为他争取机会,这边他转手就想把这机会卖给别人,去换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秘方?说他有病,他身体里有条怪物,他会愿意跟贺景临在一起,是因为贺景临当年吞了能镇住这条怪物的法宝? ……他误会他了,可他没办法解释。 贺景临等了很久,眼中那种迫切的期待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化为更深的错愕和失落。他低下头伏在江枫胸口,深吸了两口气。 安全带缠住双腕之后因为自动的回缩而收紧,粗糙锋利的边缘摩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江枫压低声音闷哼了一声,随即衬衫衣襟被一把扯开,布帛撕裂和扣子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还没结束,胸前的一点便被含入口中。舌尖富于技巧的舔_弄让红豆很快挺立起来,而后—— 狠狠地咬了一口。 “唔——”贺景临咬得一点没留情,锐利的剧痛从胸前刺穿脊背。江枫看着男人抬起头来,舔去唇角的一点血迹,素来沉静的双眼因为怒火和欲火烧得通红。 这样的贺景临让他觉得害怕,他开始挣扎起来,但绕过手腕几圈缠紧的安全带很难挣开,双腿也在混乱的踢动之中被扯去长裤压在身体两侧,手指探入窄处粗略地搅动了几下,而后炽热的昂扬便抵上了他。 “这样大概能让你记住……自己是谁的人……”贺景临压低嗓音嘶吼道。 “不……”江枫望着男人的视线几乎带着哀求,然而下一秒,撕裂般的痛楚仍是不由分说地贯穿了知觉。扩张和润滑都不足够,何况缺了前戏,他根本没有兴奋起来,身体还完全僵硬着。这样的性_爱对他来说简直等同于刑罚,他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因为疼痛而弓起身体,全身都止不住发抖。 男人偏执地在他身上制造出一个个细小的伤口,再将血珠一一舔去。肉刃在体内的冲撞让江枫紧咬着下唇,泪水充盈了眼眶。反复摩擦过体内的腺体仍能给他带来快感,甚至铃口不断渗出的爱_液已经沾湿了他的小腹,然而巨大的痛楚让他一直紧绷着身体,双腿间的性器始终安静地瑟缩着。 直到贺景临释放在他体内深处,江枫都仍是软的,分_身可怜地歪向一边,显然没有从这场欢爱中得到任何快乐。 “放开我……”江枫强忍住疼痛,咬着牙说道。 极致的满足让贺景临之前被醋意烧坏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看着江枫胸前渗着血珠的伤口和下_身一片狼藉,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连忙帮江枫解开手腕的束缚。 得到自由的第一秒钟,江枫用尽全身力气,一记直拳狠狠打在贺景临下巴上。 “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人吗?啊?!”他大声喊道,之前被疼痛逼得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不等贺景临说话,江枫已经胡乱穿上裤子,推开车门下车了。下_身严重撕裂,身体的重量落在双脚的瞬间,他因为激痛猛地抽了一口气。 而后车门被用力摔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第21章 【选秀】(四) 江枫从贺景临车上下来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虽说春季的雨不至于太大,还是没几秒钟就把他淋了个透。 四月末的晚上还相当冷,江枫原本衬衫外面套了线衫,如今湿得彻底,一点御寒作用都没剩下。胸前和下_体的伤口被雨水一蛰,都一阵阵钻心地疼着。他只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一股热流沿着大腿流下来,粘腻的触感极为不适。 “草……” 江枫本以为贺景临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在任何场合下使用暴力的。这个人几乎在用一生的时间扮演一个最完美的社会精英形象,把自己熠熠闪耀的光环辐射到全世界,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尊敬他,崇拜他,顺从他。这种人会更享受在对等的立场上征服人心的乐趣,而绝不屑于以强权或暴力来逼迫他人。 到现在江枫都不认为这个印象有所偏差。只能说,两人之间有些什么,慢慢开始超出掌控了。 “草!”他又暗骂了一声。 从贺景临所住的别墅区到江枫的公寓有将近70公里,就算是完全状态下的快步走,大概也要走上十几个小时,何况江枫现在全身都疼,根本迈不开步子。打电话叫出租车过来倒不是不行,但他实在不想自己这种衣衫不整的样子被别人看到。 最关键的是,不想留在贺景临身边。一刻也不想。 所以江枫仍是咬着牙往前走着,心想至少走远一点再想办法找车。要命的是他刚走出一百来米,就听见轮胎压过湿滑的马路的声音,车灯的光芒就从他身后不远处照过来,并且一直跟着他,毫无放开的打算。 他停下脚步,回头瞪了车里的人一眼,因为车灯太过刺眼,其实没看清什么。 “……阴魂不散。”他撇撇嘴,继续艰难地向前挪着步伐。 江枫知道贺景临也在后悔刚才的事。像他这种在高位呆久了,又几乎没出过任何差错的人,一旦真的做了错事,也极难放下身段明明白白地说出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他现在这样追上来,显然就是道歉的意思。只要江枫现在回到那辆车上,大少爷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讨好补偿他。 可是让他现在回去,那不是开玩笑一样吗? 江枫甚至没再回过一次头,就是默默继续走着,一步也不肯停下。得说贺景临开车技术不错,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甚至江枫在车灯下的影子长度都没怎么变过。一人一车较劲似的在公路上慢慢磨着距离,一个死活不肯服软,一个死活不肯放弃。 这样一直走了四个多小时,雨都停了。江枫看着手里的google地图算了算,才勉强走完全程的五分之一。膝盖疼得厉害,腿已经不会打弯,而且长距离的步行过度消耗了体力,他早就饿得心里发慌。 无奈身后那辆车还在阴魂不散。 人跟车较劲最后失败的显然不会是车。江枫实在觉得耗不住,便索性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压到下身的伤口时他还是狠狠抽了口凉气,但这样总算能让僵直的双腿得到一些休息。 没多一会,贺景临便熄了火,下车朝他走过来。 “哟,贺总,真巧啊您也大半夜出来散步。”江枫慢慢揉着酸痛的腿,没好气地说。 贺景临皱了皱眉,在他身边坐下。江枫本想挪开一些,不过身体极度的疲惫让他根本一点也不想动,也就任贺景临挨着。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而后贺景临猛地揽过江枫的肩膀,在他的眉骨印上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对不起,小枫,对不起。你可以生我的气,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啊。” 江枫这回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手下的动作也微微一顿。贺景临趁机把从车里拿的干净外套披在他身上,俯身帮他按摩双腿。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最先发现你的潜力的人是我,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地蜕变、成长。你不会知道唱歌时的你有多耀眼,耀眼到让我想把最好的机会都给你,为你搭一座无与伦比的舞台,让你能够永远尽情唱下去。……可是到那个时候,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全世界都会看到你的才华,会有无数人为你疯狂、尖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一切,都只有我才能欣赏。” 贺景临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最近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我都会变得很不正常,就好像有股火一直堵在胸口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的……” 江枫完全没想到贺景临心里是在想这些事情,这样恳切的告白,倒让他有脾气也没处去发了。他怔怔地盯着贺景临低垂着的侧脸看了一会,小声问道:“贺总,您不会是认真了吧?” 他问的语气很是戏谑,贺景临却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甚至让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如果是呢?”男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沉声反问。 ——如果是呢? 那时江枫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当然知道,有钱人这种包养小明星的游戏,从来就没有认真的时候。他对两个人关系的预设,也是以这一条为前提的。生来随性,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必须从一而终的贞操观念。是人总会希望自己身边有人陪伴,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是逢场作戏,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一开始就向贺景临提出不接受金钱和其他形式的馈赠,也是因为出于这个原因。这样等到有一天要分开,就可以断个干净,两不相欠。 现在,金主却说,他认真了。 江枫跟贺景临一瞬不瞬地对视了半晌,男人的目光都显得格外澄澈坦荡。终于他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来朝贺景临那辆凯宴走去,因为腿没办法打弯还踉跄了好几步,被从后面追上来的贺景临一把打横抱起来。 上了车江枫便毫不客气地摇低座椅靠背准备睡觉。贺景临拿毛巾为他擦干头发,换了干净的衣服,把暖气开到最大。江枫一直懒懒地接受着他的服务,没什么抵触,也没刻意配合。 “送我回家就行了。我觉得我们最近暂时别见面比较好。”车开起来之后,江枫翻了个身背对着贺景临的方向,轻声说道。 那天早上江枫到家时天都蒙蒙亮了。贺景临本想帮他看看伤口上个药,被江枫毫不犹豫地赶出门去。 结果半夜淋雨吹风受了凉,江枫自己又没认真给伤口消毒上药导致伤口发炎,睡了一觉醒来高烧38度5,把按时来上班的王燕吓了个半死。 江枫烧成这样根本下不来床,只能请医生来家里打针挂水,连打了三天消炎药才退烧。贺景临极度愧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因为江枫说过不想见面,就在客厅里守着。 高烧的病人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睡之中,神智清醒的时候很少。后来江枫烧退了,贺景临怕被他发现,便不再来江枫家里,但仍是每天打很长的电话向王燕询问他的情况。 这样一躺就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第七天早上,王燕试过体温,抹了把汗,好几天以来总算露了点笑模样。 “发烧感冒都是小病而已,燕姐你也别太担心啊。”终于获准下床,江枫伸了个懒腰,微笑着说道。 “差一点就烧死了,你还好意思说。快去洗洗过来吃药!” 病得最严重那几天,王燕几乎就没离开过江枫身边,连睡觉都睡在江枫家客厅里,对他可说是百依百顺照顾得无微不至。如今江枫好得差不多了,王燕便又恢复了一贯强势爽利的作风,抛下这么一句话飘走了。 江枫只要一想到有人愿意这样照顾自己,心里就一阵甜丝丝的。正准备去冲个澡,就听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喂越哥,我请你帮忙查的那个人,现在有结果了吗?” 第22章 【选秀】(五) 帝都冬长春短,可四月底还要带着毛线帽子和围巾出门的,大概全城也就江枫这一个。所以他到浅野料亭的小包间里见到李程越的时候,被一向快人快语的经纪人狠狠埋汰了一番。 “我说哥们,你这是还没出名就学人家大明星,练起防狗仔队的功夫了啊,不错不错。”李程越憋着笑调侃道。 “还不是你那个贺男神,上次胃出血之后就派了个私人护理天天来我家。护理人不错,就是有点尽责过头。我这热伤风都好利索了,还求了她半上午说一定不碰油腻燥热,才答应让我出来跟你吃个饭。要不是她在,其实在我家里见就行啊。” 江枫无奈地一把拉掉帽子扯开围巾,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她不算外人,就是拜托你帮忙查的这件事,我不太想让贺景临知道。” “嗯——”李程越一边把一沓资料从牛皮纸的文件袋里拿出来,按标签分好推到江枫面前,一边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鼻音,半晌才说:“你跟贺大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这么熟了啊……” “咳……”正在喝茶的江枫差点呛了水,连连摆手:“越哥你乱说什么啊,想到哪去了。”再看李程越正笑得不怀好意,就知道这货大概是没信。 一周中贺景临的话总是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回荡,每次一想起,男人说话时坦荡真诚的眼神,都还会刺得他心脏微微发疼,下意识地局促起来。 ——如果是呢? ……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江枫叹了口气,开始翻李程越给他那一沓东西。大部分是照片,还有不少从报纸、杂志、网络上搜集来的各类新闻。而这一切的主角,自然是只见过两次面的那个女人——吴欣。 “私家侦探这种东西真是方便,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挖出来,而且价钱意外的并不贵啊。”李程越说着拿出一支烟来想要点上,忽然想起这家料亭不允许抽烟,只好又悻悻地收起来。 “能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身世在娱乐圈来说算是非常清白的,不过出道两年绯闻不断,跟之前的你有得一拼。” “是啊,那时多亏有越哥帮忙盖着,我之前不懂事,给越哥添麻烦了。”江枫微笑着答道。其实他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资料上,就是顺口应承,一句话反而让李程越不好意思起来,连灌了两杯清酒。 确实就如李程越总结的那样,吴欣家室相当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差的。她两年前靠演古装偶像剧出道,之后还接拍过两部电视剧,作为新人来讲风评很不错。吴欣在出道之前就傍上了一个富豪,最开始的古装剧就是这位富豪投资拍摄的,结果成名之后转身就把富豪甩了,现在是贺声宇的诸多地下情人之一。 能被“有音乐人的矜持”的金牌制作人相中,看来不光勾引男人有两下子,唱歌的功底也是很不错的——江枫干笑着在心里这样想道。他把所有资料都翻完了一遍,颇觉得有些失望。至少从这些资料里还看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知道水龙的事。 正好这时服务员上菜来了,江枫便把桌子上摊开的资料重新收拢起来,结果其中一张照片格外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张在酒吧门口偷拍的照片,能够看到吴欣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姿势相当暧昧。偷拍的目标显然是吴欣,照片中女人的面孔非常清晰,但男人只露了大约四分之一的脸,大部都是背影。拍摄时间是今年3月12号。 他把这张照片拿在手里,皱着眉仔细看了半天,又递给李程越:“越哥,这里这个男人是谁?” 李程越忙着吃东西,草草看了一眼:“那下面不是写了,贺声宇吧?据说这张照片当时刚曝出来没几个小时就被封杀了,侦探还是在网站的缓存里查到的。就算是私生子,贺家也不能由着他太乱来败坏门风啊……” 江枫又把那张纸拿回来,果然照片下面新闻的标题是“金牌制作人又添新欢?贺声宇吴欣现身夜店”。 “是贺声宇吗……” 资料里面吴欣跟贺声宇的照片很多,还有不少是这一个星期之内私家侦探跟踪吴欣拍摄到的。特别让江枫感到违和的这一张里,和吴欣在一起的这个人,与其他照片中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同。但江枫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背影非常熟悉。 ——难道真的不是贺景临么? 确实照片中的人穿着打扮相当时尚,而不是像贺景临那样永远以死板的正装示人,气质上也不像贺景临天然带着一股冷硬的威压感,给人一种阳光随和的感觉。 可是他就只见过贺声宇两次,还两次都没什么好印象,怎么会对贺声宇的身影感到熟悉呢? 江枫皱着眉忖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李程越看不过去了:“唉小枫,那张照片有什么问题么?你不吃我一个人可都吃了,这么高档的日料,凭我的工资也就是一年能吃上一回的水平啊。” “啊啊啊啊给我留一点——”江枫听李程越这么说,连忙放下照片拿起筷子,开始跟他抢东西吃,“你要体谅我这刚刚大病了一场的人呐,每天不是喝粥就是喝药,胃口都退化了,现在战斗力还没恢复呢!” 结果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顶级日料完全吸引走了,谁也没再去纠结照片的事情。 那天江枫抱着那一大摞资料回到家里,一边又把那些资料看了一遍,一边享用贺景临偷偷交给王燕的有机草莓——其实贺景临最近每天都会趁他睡觉时鬼鬼祟祟地过来送些滋补的东西,鬼鬼祟祟地在他门外看上几眼,再鬼鬼祟祟地跟王燕开小会问这问那,江枫都一清二楚。他就是觉得好笑,才没说破。 吴欣给他那张纸条上写了一个金文的“涉”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道家符篆宗派繁多形体复杂,其中有运用金文作符的也并不奇怪。 当时那张纸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贺景临抢走了,电话号码只大致记住了四五位数字,可以确定是私家侦探查到好几个号码其中一个。 看来,有必要跟这位吴欣见上一面。 第23章 【选秀】(六) 江枫说暂时不要见面,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怄气,是因为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应贺景临的认真。 原本他接近贺景临就有自己的目的,虽说不像自荐枕席的小明星那样是为了钱或出名什么的,但也半斤八两,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现在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如果还跟以前一样抱着随便玩玩的态度来敷衍,他会觉得自己是在利用贺景临的感情。 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 不过话说回来了,明明是他被折腾得浑身是伤还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人家毛线事都没有,现在他竟然还在觉得是自己欠了对方——贺景临的男神光环果然不是一般的危险,在一起呆久了他脑回路也开始不正常了OMG…… ……所以如果能让江枫选的话,他其实希望还是永远不要见面比较好。无奈要彻底甩掉贺景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定水珠的事是一方面,而且,他只要还想在娱乐圈混下去,总归跟贺家两大活宝脱不开干系。 总之,这个“暂时”就这么拖下来了。江枫本人是打算能拖多久拖多久,要是能拖个三五年拖到贺大少娶妻生子娃都打酱油了,那样最好。 但这显然不是贺大少的打算。 因为对那天的事情心怀愧疚,贺景临一直遵守着与江枫不见面的约定。不过自从江枫闭关开始,各色礼物就没间断过。从一开始温热滋补养身体的金桔、山楂、大樱桃,到后来的比利时巧克力,到荷兰鲜花市场空运过来的郁金香,到北海道极品鲑鱼,到加拿大顶级雷司令冰酒(因为是甜酒,江枫破例喝了一小杯,剩下的给王燕拿去炒菜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险些就要把江枫那小小的一室一厅堆满。 无论是谁收到礼物心里总是开心的,江枫也不例外。而且这些吃的喝的又不像金银珠宝,不会给收的人造成什么心理压力。只是后来礼物越送越多越送越夸张,极尽土豪之能事,简直成了江枫每天最头疼的一件事。 这样只拖到了第二周的周五,他就已经忍不下去了,为自己这种逃避现实的幼稚行径深刻地自我检讨了一番。 李程越有一句话说得好,不能做澳大利亚大草原上奔跑的鸵鸟啊!一直拖来拖去的像什么样子,今天一定要去会会他!——江枫紧紧握着拳头,在心里这样想着。 那天贺景临的礼物,是一张帝都音乐厅晚场音乐会VIP席的票。 帝都音乐厅尽管修建时间很早,规模和豪华程度相比后来的大剧院而言逊色许多,绝佳的音响效果却是音乐界公认的。通常音乐厅上演的都是交响乐或歌剧等严肃音乐,普通老百姓大多不懂得欣赏。至于有钱人,听不听得进去另说,都爱穿个西装打个领带到这种高雅场所装装高逼格文化13。 ……果然是跟贺景临一贯的土豪作风非常一致。 这张票很奇怪的一点在于,票面上只写了几点入场座位在几排几号,却没有写音乐会的主题和乐团的名字。江枫既然打定主意要跟贺景临说清楚,便准备大大方方赴约,一早找出自己的正装来穿戴整齐,英气十足的样子让王燕爱得两眼直冒光。 音乐会7点开始,江枫到帝都音乐厅的时候才6点半。他在门口拿了节目单进到观众席找座位,这才发现—— 上下三层能坐1000多人的帝都音乐厅,就只有他一个人。 江枫不是没进过这样大的礼堂。无论是音乐会或演唱会,或是看电影,礼堂都是人群最密集的场所之一。开场之前看台上永远是嘈杂的,有人在找位置,有人在高声交谈,有人在玩手机游戏,五花八门不胜枚举。 而现在,这个原本应该人头攒动的音乐厅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江枫甚至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就只剩下他自己。 这是一场只有他一位观众的演出。 想到这里江枫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心中也不由得开始期待演出的内容。他找到座位坐下,开始看手中的节目单。节目单一共只有一个折页,封面上印着音乐会的题目——祈愿。里面除了12首乐曲的标题之外,关于乐曲的介绍和演奏家的个人信息都一概没有写。 江枫看了两遍终于认出来,这12首乐曲,正是路瑶正在筹备的这张概念专辑的曲目。作为嘉宾的候选人之一,这几首歌他之前都听过小样,有大致的印象。原本该把那首由嘉宾演唱的《Finale》拿出来仔细练习一番,因为生病的缘故才拖延下来。 他回忆了一会每首歌的主旋律,就到了演出正式开始的时间。音乐厅的音响播放了两遍诸如“请关闭手机”、“乐章之间请不要鼓掌”之类的观众注意事项,而后观众席上方的吊灯便暗了下来。 在普通的音乐会中,这本该是一个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屏息期待音乐家登场的时刻。然而现在偌大的观众席就只有江枫一个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好像那1000多没到场的观众的责任,都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肩上。 然后,贺景临英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舞台的一侧。男人身着欧式复古宫廷风的黑色燕尾服,在平素就显得高不可攀的冷硬气质上,更填了几分华丽。这种气质在日常生活中会尤其疏离,让人心生不适,但现在隔了六排观众席的距离,江枫只觉得舞台上那个身影,耀眼得像在发光。 他不由得站起身拼命鼓起掌来,尽管一个人的掌声在这样空旷的音乐厅之中,甚至不一定能够传到舞台上。 男人稳步走到舞台中央,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环视台下之后优雅地鞠了一躬。一切都是按照严肃音乐会的程序,尽管曲目是流行歌曲,这却不是一场流行音乐的演唱会。 让江枫好奇了整个晚上的演出内容终于揭晓——贺景临转身走向舞台最后方的那架管风琴,开始演奏起来。管风琴恢弘悠远的琴音瞬间回荡在整个音乐厅,江枫呆立那宏大的音响中心良久,只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 没有任何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不向往管风琴。 那是这世界上最宏伟的乐器,一架管风琴,就是一栋建筑——一座音乐厅,一座剧院,或是一座教堂。它不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已经足够让人仰望,让人心生敬意。而当它奏响的时候,所发出的声音,是一种真正能够震撼心灵的声音。 江枫此前只知道小头儿擅长键盘。那时的键盘是电子琴,条件好一点的录音棚还有双排键电子琴,小头儿高超的炫技常常让他目瞪口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头儿演奏管风琴,他觉得那个背影那样专注,那样优雅而从容,好像奏者本人就是这宏大音响的一部分,好像这里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贺景临特有的记号,都代表着贺景临此刻的心意。而这一切唯一的欣赏者,只有江枫。 这是贺景临,为江枫一个人献上的独奏音乐会。 流行歌曲长度通常在4到6分钟之间。贺景临只是重新进行了编曲,并没对主旋律做太多的改编,12首歌演奏完毕,也只有短短一个小时过一点。江枫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是站着听完全程的。演出结束之后,他疯狂地鼓掌,期待着加演曲目。 果然几分钟之后,贺景临再次来到台上,这次手中还多了一个麦克。 男人站在舞台中央停顿了一会,而后竟微笑起来。那笑容跟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几乎让江枫觉得有些腼腆。 “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的音乐会。”贺景临口中说着致谢的套话,眼神仍是环视台下,仿佛看台上真的坐满了人似的。江枫被他这种做戏做全套的敬业精神逗笑了,仍是用力鼓掌。 贺景临又鞠了一躬,抬起手示意请掌声停止。 “接下来的加演曲目,这首《Finale》,我想请一位嘉宾与我共同完成。这个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伙伴,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让我十分钦佩和敬重。我相信他对这首乐曲的演绎,能够给各位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 他说到这里,整个晚上第一次,把视线转向了台下的江枫。两人隔着六排观众席远远地对视着,男人的眼神亦如那个寒冷的雨夜,无比坦荡而真诚。 “让我们有请江枫先生!”贺景临热情地说道,向江枫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时江枫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他发了一会呆,等到贺景临又请了两次,才怔怔地往台上走去,脚步飘忽,耳边又断断续续响起贺景临说过的话:——你不会知道唱歌时的你有多耀眼,耀眼到让我想把最好的机会都给你,为你搭一座无与伦比的舞台,让你能够永远尽情唱下去。 ——可是到那个时候,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全世界都会看到你的才华,会有无数人为你疯狂、尖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一切,都只有我才能欣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一切,都只有我才能欣赏…… 第24章 【选秀】(七) 江枫第一次站在这样庄重的舞台上唱歌。 前世他也上过台。作为夜店的驻唱,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舞台有多简陋而狭窄。地上铺着略有些脏的红色地毯,舞台周围到处都是电子乐器和音响的线路。台下是疯狂而荒淫的人们,在酒精和毒品的刺激下,不知疲惫地舞动、尖叫,透支生命中的快乐。 那时他的演出永远都是嘈杂而混乱的。他有一整个舞厅狂热的听众,但没人真的在乎他是谁,他唱了什么。 然而现在,他站在从没有任何一个流行歌手曾经登上过的最好的舞台上,在最宏伟博大的管风琴的伴奏下演唱。没有任何合成电子音响的掺杂,没有一点点噪声的扰动,偌大的看台空无一人,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只有他的音乐。 那时,江枫第一次觉得,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第一次把这声音确实地握在手中,记在心里,那种感觉让他安心,让他怦然心动。 那种感觉,太美。 他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希望能一直在这样的舞台上演唱下去,希望能再唱几百首、几千首歌曲,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像魔术师一样赋予他这一切美好体验的男人,只是在他身后专注地演奏着管风琴。江枫莫名觉得,那琴音似乎都带着笑意。 后来的一切都与音乐会的流程一模一样。贺景临拉着江枫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谢幕。他仍恪守着“不见面”的约定,演出结束之后就消失在后台,仿佛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独奏家,而江枫只是毫无关系的普通听众,仿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普通的音乐会。 江枫独自回家,一路上那首《Finale》悠远空灵的旋律和管风琴震人心魄的宏大音响,一直在他耳边萦回不去。 ———————— 江枫与吴欣是约在周末见面的。因为吴欣已经小有些名气,贸然出现在公众场合并不合适,江枫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发现跟她有所往来,两人最终决定,见面地点就在吴欣家里。 虽说吴欣也是住高层公寓,面积大概有江枫那套小公寓的四倍大,视野极好,公寓的基础设施也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江枫联想到贺景临千奇百怪的礼物,不免有些尴尬,心说这房子不知道是哪个土豪送的呢。 江枫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吴欣倒像刚起床,只穿了一件珍珠白的真丝睡裙,长发披散在肩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她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坯子,即便像这样不上妆打扮,也有一种极为动人的气质。 吴欣一改在人前甜腻娇弱的模样,举止大方而随意,反而让江枫略微局促起来。两人在客厅坐下,吴欣便开门见山:“怎么样,我说的条件你答应吗?” 江枫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应道:“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我胸口有个……东西的。为了这件事,我自己也从各种途径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破解之法。所以,如果你想以此作为交易的条件,必须先让我知道,你确实有能力除去这个东西。” “算是订金嘛,很合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吴欣点头,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知道纬书吗?” 江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之前他始终觉得这个吴欣有七成的概率是在故弄玄虚,现在她一开口就提到纬书,倒真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 江枫的反应吴欣显然都看在眼里。女人轻笑起来,用手随意地拢了拢垂下来的头发,“看来你说自己查过这件事,也不算全无收获。方士依托经义宣扬道家符箓、瑞应、占验之书,其中内容最为杂芜的一部,被称为《龙鱼河图》,有人评价‘诸毖纬中邪说诬民,盖未有甚于此书者’——” 吴欣说到这里,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江枫,“我猜你大概是查到了定水珠,难道不是从这本书里看到的吗?” 江枫心里猛地咯噔一声。他实在没有想到,定水珠和《龙鱼河图》的事情,吴欣竟然全都知道。纬书多记载道家偏门术法,被统治者认为是“邪说诬民”而加以禁毁,大多佚失殆尽。江枫前世也是从一些残篇和辑佚中推断出定水珠的存在。这个吴欣对这一切知之甚详,难道她手中就有《龙鱼河图》的原文吗? “猜对了哟,我手中确实有全本《龙鱼河图》,”吴欣好像知道江枫在想什么,得意地抿着唇角,打了个响指,“确切地说,是有这本古书的电子影印版。在你没看过的部分中,可是记载了相当有意思的事呢。” 一时间江枫只觉得喉咙发紧,手心都渗出了汗水。他从来没有离真相这么近过,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得到最终的答案。 他因为紧张而重重地吞了口口水,半晌才说道:“你要怎么证明你有这本书?” 吴欣笑而不答,起身到书房拿来笔记本电脑放在江枫面前,插上一个蓝色的小优盘。江枫看到优盘中存有很多图片,大概有几百张。吴欣打开了其中的第一张,江枫只看了一眼,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确实是《龙鱼河图》! 古书纸页发黄,以毛笔写就,还加了朱红的批注,内容跟江枫之前见过的残卷别无二致。如果这几百页都是真的,那毫无疑问就是《龙鱼河图》的全本。 江枫下意识地想继续看下面的图片,却被吴欣一把关了电脑。 “帅哥,别这么贪心嘛。现在就被你看光了,我可怎么办呢?”吴欣拔掉小优盘在手中来回把玩着,撒娇似的说道,表情却异常冷静镇定,看着江枫的眼神透着一股浓浓的玩味。 第25章 【选秀】(八) 此前江枫一直并不相信吴欣真的能够破除水龙,毕竟那是他前世找了个天翻地覆都没有找到的东西。然而看到那些图片之后,他开始觉得,也许吴欣确实握有破解这个诅咒的钥匙。 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有人拿着一大沓子假币来他这里买东西,在他正想一口拒绝的时候,对方却用了好几种验钞方法,让他相信这些钱都是真的。 这让卖还是不卖的问题变得尤其艰难了起来。江枫默默想了足有十五分钟,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与吴欣对视。 “很抱歉,我还是不打算跟你做这笔买卖。我们就按原来的约定,以唱歌的水平来分胜负吧。” 吴欣听了江枫的回答,并没表露出太多意外,反而望着江枫的眼神中,那股直白的兴趣更浓了些。“哦?我提的条件不够划算吗?” 虽然思考的时候非常纠结,但一旦打定主意,江枫便恢复了果断干脆,冷静地答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不如说反而对我非常划算。只是我们现在的信息太过不对等,即便你刚刚向我展示的确实是《龙鱼河图》其中的一页,我也无法确定其他的图片都是真的。而且,在我没读过的部分中,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记载了我想要的东西,也还是未知数。” 江枫停顿了一下,略微垂下视线,“总之,因为我手中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对你很难构成约束。我放弃了这次机会以后,你是否愿意兑现你的承诺,完全取决于你会不会良心发现。除非,你能在我放弃竞争嘉宾席位之前,就先满足我的要求。” 吴欣连着点了几次头,似乎也对江枫的分析非常赞同,只是在江枫最后提出略显强硬的要求时,才面带诧异地挑了挑眉。“让我先满足你的要求啊……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善心的人吗?” “那正好了,我也不打算让你动手。”江枫摊摊手,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毕竟这件事关乎我的性命,我总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手上。《龙鱼河图》的事情我会自己去查,至于路瑶的嘉宾候选人,我们还是以唱歌的水平来分胜负吧。” 吴欣第一次微微怔了一下。她疑惑地看了江枫半晌,随即露出一个异常受伤的表情。 “帅哥你也太绝情了,说到底你这是信不过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跟我做这笔买卖嘛。前面说了那么多,还让我小期待了一下,合着是在套我的话?” 江枫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吴欣来解决水龙的事,他会愿意来跟吴欣见面,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试探吴欣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虽说双方都算不得坦荡,如今这些小心思被人当面戳破,江枫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毕竟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重大,我很难轻易相信其他人,这并不是针对你,请你谅解。”他抱歉地笑了笑,又说:“我听过你唱歌,确实很美。而且贺声宇的作风你也清楚,他能够赏识你,更是证明了你的才能。就算不搞这些小把戏,你也未必会输掉这次机会啊。”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江枫不想与吴欣有什么必要之外的接触,便起身准备告辞。临到门口他还在想要不要跟吴欣握个手,礼节上周全一点,犹豫的这一会,就被吴欣勾住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喂!你——”江枫猛地推开女人,连着后退了几步,用手背紧紧按住被对方嘴唇亲过的位置。 另一边吴欣见到江枫的反应,爽朗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一点不似她在人前的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只是很普通的女孩子平常的笑,干净,清爽。 “我挺喜欢你的。如你所愿,我们以唱歌来分胜负。你可别输得太难看。”她倚在门框上,一边说着还俏皮地朝江枫眨了眨眼睛。江枫忽然觉得,这个生活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演戏的女人,只有现在的这一刻,似乎是真实的。 他被吴欣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全身一阵恶寒,也没顾得上回嘴,转身飞快地拐进了电梯间,直到确认吴欣没有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被这样的人喜欢,还真是消受不起。江枫进到电梯里,用衬衫的袖子反复蹭着嘴角,干笑着这样想道。 然而回想起那个瞬间,褪去了一切做作的吴欣最真实自然的样子,他却莫名地并没有以前那么反感,心里对两周之后试音的期待,也多了几分。 ———————— 吴欣倚着门框站在门口,等到听到电梯间里传来电梯到达的铃声,确认江枫已经下楼去了,才关门回到屋里。她的唇角始终洋溢着非常明亮的笑意,似乎仍在回味与江枫的这场对峙。 她打开电脑,插上小优盘,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优盘中的图片。都看完了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他可没答应我哟。不过,你早就料到了吧。”没有任何寒暄问候,她等电话一接通,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直接说道。 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半晌听筒中才传来一个异常低沉的男声。 “我说过不要主动联系我。这是最后一次。”虽然内容是一句威胁,男人的语调的却并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简直平淡到了极点。 吴欣丝毫不以为意,又换上人前那副异常甜美娇弱的声线:“别这么冷淡嘛,你想办的事情我可都帮你办妥了。就是苦了你那心肝儿,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一般人还真是消受不起。” 男人冷哼了一声,“这跟你没关系。你只管把事情做好。” “你放心,规矩我懂。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些崇拜你的人,知道他们心目中的男神典范贺景临贺大少,其实是你这个样子,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小姑娘们会心碎满地的啊……” 男人又沉默了一会,随即好像轻笑了一声。“论这一点,我还不如你。” 第26章 【选秀】(九) 贺景临提出以一个月为限,由江枫和吴欣分别演唱《Finale》,凭演唱的效果来决定嘉宾人选。结果江枫一扭头就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礼拜,后来为了查吴欣的事情又忙了差不多七天,眼见着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他还一点没有练习过这首歌,连听都只听过两三遍而已。 要说唱这首歌的经验,正式的不正式的都算在一起,就只有在帝都音乐厅那一次。唯一的一次丝毫没有准备、全凭即兴发挥的演唱,站在最庄重的舞台上,以世上最宏伟的乐器——管风琴作为伴奏。 那对江枫来说是种极度美妙的体验。不仅是在台上被管风琴悠远柔和的音响所包裹的舒适,不仅是前所未有的清楚听到自己声音的喜悦,那时他站在舞台上,最强烈的感觉是—— 这样还不够。 不是江枫自夸,他对于和声的感觉是非常敏锐的,也是因为这项天赋,前世他才有能力写出结构复杂如《黑洞》一样的曲子来。贺景临对于这首《Finale》的编曲处理,音乐厅绝佳的音响效果,管风琴震撼人心的音色,所有的这一切加在一起,最大限度地激活了他对这首乐曲的理解。他站在舞台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真的觉得有种叫做“灵感”的东西就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 现在这一版编曲和管风琴的演奏都很好。但是,还不够。如果让他来做的话,他可以赋予这首歌全新的演绎。 那天从音乐厅回来,江枫满脑子都是这段旋律的各种可能性。向来没有熬夜习惯的他破天荒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连夜写出了五六版总谱。今天见过吴欣之后更加燃起了他的斗志,坐车回家的路上他就有了更好的想法,又把前一夜写的那些版本都否决了。 到家时临近傍晚,王燕已经先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大盘切好的哈密瓜,估计又是贺景临送来的。江枫跟那盘水果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总觉得那个人外表一副无比成熟稳重的社会精英范儿,有些方面,其实意外的孩子气。 江枫干劲正足,到书架上拿了五线谱纸,一边享用哈密瓜一边把路上的想法细化了付诸纸面。写写改改之间时间过得飞快,等到他终于满意,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10点。 哈密瓜被江枫在不知不觉中消灭光了。他拿着盘子到厨房去洗碗时,才想起自己其实没吃晚饭。水果不能当饱,专心编曲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下子一回过神,肚子也开始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 可是临睡前吃东西的话,明摆着是要往身上贴膘的。病了一个多星期每天卧床不起,江枫好不容易练到初具规模的身材又有些松弛的趋势,这让他每次照镜子都会自我厌弃半天。所以,尽管夜宵的诱惑是巨大的,他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忍住。 这一番小小的心理斗争大概只花了三秒钟不到。盘子没什么污渍稍微冲个水就干净如新,他正要抬手去关水,竟有一股极其尖锐的耳鸣猛地响了起来。 “唔——” 耳鸣如同有其实体,像两把锥子那样狠狠扎入他的脑中,而且还在不断刺向更深的地方,在他脑袋里翻扰、搅动。那一瞬间江枫只觉得视野中一片暗房般的昏暗血红,世界开始飞速地扭曲旋转,原本最平常不过的家具静物,现在都狰狞了面孔,向他袭来。 手中的盘子落在水池里碎成几片,但他一点都没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头痛得像要裂开,搭在水龙头上的手指不听使唤,痉挛之中反而将水喉开大,猛然喷出来的水溅了他一身一脸。 而后,胸口的怪物终于醒了,以一种江枫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激烈方式拼命翻腾起来,动作迅速而毫无规律,简直就像是生物本能感受到了危险时慌不择路的逃窜。 水龙有如利刃,在江枫体内反复割过,所带来的剧痛沿着神经蔓延到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痛苦地弯下腰,手指紧紧扣住水池的边缘,试了几次才艰难地吸入一大口气。 人体在过度剧痛之下的休克反应是一种自我保护。然而这一次,疼痛早就超过了休克或昏迷的限度,江枫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失去意识,神智始终是清醒的。这让水龙的动作成了一场漫长无止境的酷刑。他觉得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躯体和四肢的存在,唯一还剩下的,就只有锥心蚀骨的疼。 江枫靠着水池的边缘慢慢滑下去,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起身体,紧闭着眼睛祈祷这场酷刑能够尽快结束。如影随形的耳鸣声比疼痛还会更快地磨尽人的意志,没由来的深重恐惧让他全身都止不住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声音划破了吞噬一切的耳鸣,在他脑中响起,轻快,富有磁性,还带着点戏谑的味道。 ——是颗直径三公分的黑珍珠,据说原本是清朝皇宫里的东西。 ……定水珠……贺总? ——你这么穿真的特性感,阳光热血斯文禁_欲,听我的,上台那天也穿这套! ……我…… ——试过了,比及格线高得多,我打85分。 ——总算有点年轻偶像阳光正面的样子了。 ——最近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我都会变得很不正常,就好像有股火一直堵在胸口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的。 ——小枫,对你来说,这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是什么? ——接下来的加演曲目,这首《Finale》,我想请一位嘉宾与我共同完成。这个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伙伴,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让我十分钦佩和敬重。 ——如果是呢? 如果是呢…… 疼痛仍在持续着,或许是江枫慢慢适应了这种痛楚,耳鸣也稍减弱了些。终于找回肢体的感官,他才发现全身几乎被虚汗湿透了,地板上冰冷的寒气涌上来,让他冷得牙齿直打架。口中一片腥甜的味道,不知是无意识中疼得咬破了嘴唇,还是被水龙动作激得血气上涌。 他有些吃力地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拨通了贺景临的电话。 “喂,小枫?”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江枫疼得最重那阵子都一直强忍着没掉下的眼泪,竟一瞬间涌了出来。他的嘴唇抖得厉害,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吸了两口气,听起来就像是两声抽噎。 “……小枫,怎么了?你在哭吗?” 被贺景临这么一问,江枫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他用手背捂住嘴巴,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腹诽:麻蛋哭怎么了,实在太TM疼了啊…… 电话在贺景临那边听来就是从头到尾的沉默。男人停顿了一会,略微急切地说道:“……你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找你。” 江枫擎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哑着嗓子说:“贺景临……你现在要是过来,我们大概就真的完了。” 第27章 【选秀】(十) 那是江枫第一次叫贺景临的名字。声音仍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气息浑浊,听着让人无比揪心。 然而语气,却是认真的。 一切的感官都被痛觉霸占,全世界都离他而去的时候,大脑中浮现出来的,是这个人的声音。第一次也是这样。第二次也是这样。这个人的声音就像一道光,总能驱散黑暗,摒除一切业障。 起初江枫以为这是定水珠的作用。他邀请贺景临晨跑,尽可能多地跟贺景临在一起,也是为了以定水珠辐射出的力量来压制体内的怪物。 可这一次他却发现并非如此。并不是因为定水珠,并不是因为贺景临有能力为他免除痛苦。 只是,在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的时候,在最绝望的时候,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想得到这个人的安慰。仅此而已。 寻找破除水龙的方法,和内心深处对一个人的归属感,要把这两件事混淆在一起他做不到。如果利用贺景临对他的真诚来求得现时的安逸,他会愧疚得再也没办法面对这个人。 他想接受这份感情。绝不是贪图贺景临的定水珠,而是因为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更加模糊、却也更加纯粹的东西。江枫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抓到了一个边儿,可是现在屈服于定水珠的诱惑的话,这些可贵的情绪又会离他远去。 所以,不能见面。不能认输。 电话对面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枫……你这句话,我可以当成是说,如果我现在不过去,你就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吗?” 江枫愣了一下,随即因为突如其来的惊诧呛了一口,重重地咳了几声。等他终于缓过气来,脸颊已经被_干咳激得微有些泛红。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难道听不懂吗?”他嘟哝道。电话另一边传来贺景临爽朗的笑声,反而让他的脸更加烧得发烫。 “好好,我不过去。你打电话过来,不是专程对我说这件事吧?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江枫憋着气不吱声,半天才小声说:“……我想听你的声音。你唱歌给我听吧。” “嗯,”贺景临并没对江枫没头没尾的要求表示任何意外,接着又问道:“想听什么歌?” “……啰嗦死了,随便你。” 贺景临又轻笑起来,略想了一会,“我记得我小时候如果晚上睡不着,有位保姆阿姨就会唱这首歌给我听。说来奇怪,到现在那位阿姨叫什么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但是这首歌却记得特别清楚。” 一直从事幕后工作,贺景临真正演唱歌曲的经验并不多,远比不上江枫唱功精湛。他似乎也在为唱歌给江枫听这件事感到紧张,连清了几次嗓子,轻声哼唱出来的,是一段特别简单直白的旋律。 民国时期的一代宗师黄自先生作曲,一直传唱了几代人的唯美童谣,《西风的话》。 去年我回去,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你们变胖又变高 你们可记得,池里菏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有颜色,我把树叶都染红 贺景临的嗓音条件其实算不得好,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评价,他的演唱是非常粗糙的。然而歌唱作为音乐的一种形式,最神奇之处就在于,它不像器乐对技艺有极高的要求,会把绝大多数的人拒之门外。任何人只要想要唱,只要饱含深情,都能够唱出一首好歌。 低沉的嗓音反复哼唱着婉转的旋律,轻柔得近乎耳语,犹如在爱人身边娓娓道来的情话。充满童趣的歌词让江枫也不由得唇角微微扬起,温柔的声线慢慢纾解了头痛,连胸口躁动的怪物都逐渐安分下来。 疼痛一旦缓解,所引起的巨大疲惫很快就变得明显。江枫倒在地上,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继续听贺景临唱歌,含混地说了一句:“好听……” 《西风的话》全曲不过一分钟不到,贺景临唱了几遍才停下,“……小枫,以后别再叫我‘贺总’了,就叫名字好吗?” 他等了很久都没得到江枫的回答,直到听见电话里传来清淡绵长的呼吸声,才知道江枫已经睡着了。 那晚江枫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把他抱到床上,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而后轻柔而深情地反复亲吻着他的手背,几乎像是至高的崇拜。 他梦见那个人坐在床边,久久地久久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满是宠溺,却也带了一丝寂寞。 第二天江枫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阳光透过白色碎花的窗帘照在床边,留下一个温热的印记。 ———————— 一个月之约如期而至。这一次不如上次见面随意,《祈愿》整个制作班底全员到场,在星宇的录音棚试音决定嘉宾人选究竟是谁。 吴欣这次一改少女风的装扮,暗红色的蝙蝠衫颇显出一种成熟大气的气质,白色铅笔裤除了绝佳地衬出腿部纤细修长的线条以外,还多增加了几分果敢。 江枫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心里对吴欣虽然还是种避而远之的态度,一开始见面时那种反感却少了很多。这次见吴欣风格大变,也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两人握手时吴欣还异常高傲地挑了挑眉,视线充满火药味。 “哟,帅哥,这两周过得还好?” 江枫心想好像除了水龙疯狂发作那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能力,如果她连水龙的活动情况都能够探知的话,这句话就是在问他有没有为当时拒绝了交易导致自讨苦吃而后悔。 他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是平淡地朝吴欣微笑了一下,答道:“多谢关心,我很好。” 第28章 【选秀】(十一) 路瑶作为一代歌后,最打动人的地方是她空灵如天籁般的声音。她的演唱风格极为传统,绝大部分歌曲都是节奏舒展的慢速抒情歌曲,纯净,细腻,沁人心脾。 她结婚之后旋即隐退,不再涉足娱乐圈事务,偶尔在媒体前露面也是与同样热心公益的丈夫一起参加慈善活动。前年传出她怀孕的消息,无数歌迷都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 然而怀胎十月,那个在无数人美好的期盼中降生的孩子,出产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丧子的打击对歌后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她消沉了整整一年,其间两次企图自杀,多亏丈夫悉心的守护和歌迷们不离不弃的安慰,才终于从抑郁中恢复过来。一辈子都在唱歌的歌后想找一种方式纪念这个不曾与自己谋面的孩子,这样才有了这张概念专辑的企划。 概念专辑的形式在华语歌坛还是新鲜事物。这张《祈愿》中十二首歌的歌词,都是围绕“生死”这个主题写就。如果把十二首歌连起来看做一个整体,就会发现,这张专辑讲述了早夭的孩子在人间与幽冥夹缝中的一场旅行。 也是为了突出这个主题,歌曲中不仅有演唱,还插入了不少的念白。邀请歌坛新人作嘉宾,正是作为专辑中这位主人公的象征。 因此,嘉宾虽然只占一首歌的分量,却可说是这张专辑的灵魂。专辑最终是好是坏,基调如何,都取决于嘉宾的表现。相应地,如果能够在这个嘉宾的位置上表现出色,绝对会借着路瑶的名气一炮走红。 不怪当时贺声宇挑嘉宾人选挑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这天上午,全体制作人员和路瑶本人都在控制室落座。试音先从吴欣开始。 因为吴欣之前已经试过几次了,歌路和嗓音条件大家都已经很熟悉,大部分人也非常认同由吴欣来担任嘉宾,对半路杀出来的江枫并没抱太多的期待。 江枫却是第一次听到吴欣演唱这首歌。 之前他为了知己知彼也听过一些吴欣的歌曲。吴欣是演古装偶像剧出道的,出了几张专辑都是偶像剧相关的主题歌,歌曲大多走的口水歌路线,旋律简单朗朗上口,基本不需要唱功这种东西。江枫只能听出她的演唱有一定功底,至于她自己的歌路或是声音条件,这些歌曲展现的都不多。 这一次的这首《Finale》,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遵循路瑶的歌路所写的慢板情歌,和路瑶其他的歌曲一样,在考验唱功的同时,也能够将歌手的声音特质完全发挥出来。 那时江枫在控制室里,听着吴欣的演唱,第一感觉就是—— 跟路瑶太像了! 当年路瑶的歌曲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很可能吴欣最初练习唱歌,就是从模仿路瑶开始的。她虽然不是音乐学院专业学习声乐,但显然也受过系统的声乐训练。现在她从模仿开始细细打磨过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路瑶本人更加空灵飘逸。用一句话说,非常美。 真的怪不得贺声宇这样挑剔的人会选中吴欣作嘉宾。不仅唱功足够驾驭这首歌,风格和嗓音上与路瑶的交相呼应,也能够给整张专辑带来和谐脱俗的效果。 慢歌要比快歌难得多。一位歌手对慢歌的处理,往往最能看出她的本性。听完吴欣的演唱,江枫好半天都处在讶异中没反应过来。这样的细腻程度,对于一个由演电视剧出道的新人而言,着实太过惊艳了。他的心里甚至对吴欣萌生了一小股崇拜之情。 在场的制作团队显然对吴欣的表现非常满意,路瑶本人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作曲家还频频点头,表示吴欣对乐曲的演绎非常符合专辑的理念。 只有贺家两兄弟是副跟大气氛格格不入的样子。贺景临坐在控制室前排最靠边的位置,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既没表现出赞许或满意,也没刻意板着脸,就是标准的面无表情。 而贺声宇则明目张胆地隔着两排座椅回头看江枫,高调地笑着,朝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一时间江枫好像觉得额角有滴汗流下来——他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跟贺声宇已经熟到了会被这个人加油的程度…… 吴欣演唱结束之后,只稍微休息了一会就轮到江枫上场。江枫站在录音棚里,对着立麦和一扇玻璃窗后面坐在控制室中的人们,手心竟微微渗出了汗水。 不说势在必得,他原本也是对自己能够取得这个嘉宾席位很有信心的。可是刚刚听过吴欣几乎与他不相上下的完美演绎,他却忽然觉得心里没底。 两个人的水平就在伯仲之间。他真的想不明白,贺声宇只听他唱过一首歌,凭什么会那么笃定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糟的是,作为评判者的制作团队成员,甚至路瑶本人,都已经被吴欣征服,心中的天平严重倒向了她的方向。这些人很可能并没有多余的耐心,来对江枫的演唱做出客观的评判。 这可真是……开局不利。 江枫难得地在唱歌时感到格外紧张,连身体都有些发抖。他一一扫视过控制室里躁动的人们,最后把视线停在贺景临身上。男人脸上仍是那副标准的面无表情,和江枫静静对视了一会,而后微抿了抿嘴唇。 看起来就像是对他满怀信心地微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仔细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却出奇地完全平复下来。 江枫双手扶着麦克,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两次。再睁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坚定。 《Finale》乐曲的前奏,就在这时响起。 第29章 【选秀】(十二) 在场除了江枫以外,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音响中播放的,并不是《Finale》原本的编曲。 路瑶这张专辑的作曲者李振荣,几乎是现在华语歌坛泰斗级的作曲家。李振荣从路瑶出道初期就与她合作至今,可以说是歌后个人风格的奠基人之一。他作为这张专辑的总作曲和编曲,这一次也将路瑶一贯空灵澄澈的曲风与专辑的主题绝妙地结合了起来。 这首《Finale》,题为终曲,亦是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歌曲的意境如其标题,象征着这场在人间与幽冥之境的夹缝中的旅行终于走到了尽头。孩子将要告别这个世界,告别在旅途中所见的人们,独自前往未知的彼岸。 为了营造这种神秘悠远又略带悲凉的意境,伴奏的乐器以竖琴和钢片琴为主,清冷单薄的音色为人声烘托出寂静肃穆的氛围,最后在极弱的高音中将全曲代入冥想式的结尾,使孩子远去的孤独背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听者眼前。 这样的处理,整个创作团队都赞不绝口,李振荣本人也是非常满意的。 然而江枫所用的这一版伴奏,却是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从前奏开始就大量使用弦乐,如平静的海浪一般绵长致密的下方旋律极为温暖宽广,将原曲冷寂的色调一扫而空。 控制室中那种浮躁骚动的气氛,好像更加火上浇油了。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这种大胆的改动吓了一跳,坐在控制台边的音效师还专门确认了一下是不是播放错了伴奏,在他摇头表示并没播放错误之后,李振荣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好在录音棚隔音效果很好,一窗之隔的江枫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他视线低垂,静静地等到前奏乐句播放完毕,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演唱。 一旦进入到一首歌曲的状态中,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对江枫构成干扰了。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这次试音的目的,似乎嘉宾的人选是谁,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的整个灵魂都沉浸在这首唯美动人的歌曲之中,心中唯一所想的,就是要把这首歌唱好。 歌手是赋予歌曲生命的人。这样一首动人的好歌,命运正握在他手中,绝不能在此辜负。 慢歌最能展现一位歌手的本性。在座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江枫演唱。然而他们中每一位都是在流行歌坛浸淫多年的资深音乐人,江枫才只唱了几句,那种通透干净的明亮声线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直躁动不安的氛围也终于平静下来。 要打比方的话,江枫的声音就像是光。 吴欣的声音也是光,但那种声线更接近空灵飘渺的极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变换莫测,美丽,诱惑,却冰凉透骨,遥不可及。 而江枫的声音却是明亮的晨光,照射在每一个听者心上,温暖,柔和,平易近人。 两人的声线一个是路瑶的翻版,一个与路瑶完美互补,从最终的效果上来讲,无论是谁,都能够使这张专辑取得成功。然而,两个相似的声音的合作,跟两个反差极大的声音的绝妙和谐,哪一种张力更大更具震撼力,甚至不需要贺声宇这样敏锐的音乐直觉,只要有会听歌的耳朵,谁能够判断出来。 可贵的是,现在这一版伴奏,绝佳地衬托出了江枫这种声音特质。如果是原来那种冷寂的编曲,很可能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他的光芒。 进入到副歌的时候,控制室中的人们已经完全陶醉在江枫的歌声中,再没有烦躁不安的情绪,甚至无暇表示赞叹,所有人的表情就只剩下对音乐的专注。贺声宇站起身来,抱着手臂直直地望着江枫,眼中满是骄傲和得意。 副歌第一段演唱完毕,江枫才终于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乐曲进入到第一段副歌之后的间奏,编曲在此处的处理,再次让控制室中的人们吃了一惊。 在副歌已经将全曲的旋律走向推向高_潮之后,间奏这段过门的配器又一次使用了弦乐——大提琴。 大提琴温柔浑厚的声音将整段音乐温暖的触感进一步铺洒开来,如果说乐曲的开始有如黎明前天边宁静的鱼肚白,那么这段过门作为乐曲的高_潮,就是正式撕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 而且,尽管进行了改写,却仍不难听出,这段过门的旋律,是化用了黄自先生的作品——《西风的话》。 在流行歌曲中化用经典旋律的做法并不少见,比如大名鼎鼎的老柴的《天鹅湖》,贝多芬的《欢乐颂》,帕海贝尔的《卡农》,或者肖邦的《离别曲》,都曾出现在多首流行歌曲的旋律或编曲中。 然而像现在的编曲这样,能够将经典旋律的寓意与流行歌曲本身结合得这么完美,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这首《Finale》寓意迷途的孩子独自离去,在此处化用童谣,使离别的悲伤变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坚定,仿佛对未知的前路充满了希望。 江枫转过头深深地望着贺景临。男人在听到那段过门的第一句时就是一愣,接着低下头去,抬起手遮住眼睛。这个姿势让江枫完全看不到贺景临的脸,只有男人微微颤动肩膀暴露了他其实在笑着。 接下来的副歌第二段,江枫跟以前一样温暖柔和的演唱中,又额外加入了第一段副歌时所不具备的力量,使歌曲不仅显得温柔和暖,更增添了坚定有力的色彩。 最终的结束句则再次使用了大提琴。 大提琴一直被认为是所有乐器中音色最接近人声的。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寂静时,这段由大提琴独自演奏的华彩段,就像是一位长者望着孩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出的最美好的祝愿。 最后,全曲同样结束于空灵悠远的泛音之中。 江枫演唱完毕,退后半步向控制室中制作团队的成员深鞠了一躬。人们怔忡了半晌,还是吴欣带着头鼓起掌来。之后所有的人才像刚刚从一场梦境中惊醒一般跟着鼓掌,只有路瑶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几乎像是在哭泣。 “贺总,这一版编曲想必就是您的手笔吧?太美了,真是让我这专门吃这碗饭的人都要自惭形秽。”李振荣走到贺景临面前,向他伸出手,诚恳地说道。 “哪里,李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贺景临迅速又不失风度地站起身来,微笑着伸手跟李振荣握了握,“这版编曲并不是出自我手,而是江枫自己所作,我跟大家一样,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 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阵唏嘘。如此精美绝伦的编曲竟出自一个新人之手,而且这位新人,此前在歌坛一直籍籍无名,从没在任何场合展现过自己在编曲上的天赋。 江枫在录音室里听不到控制室的人说话,只见所有人都用一种特别诧异而微妙的眼神看着他,盯得他不免有些局促,暗自咽了口口水。半晌贺景临才开了对讲,用非常明快的语调说道:“江枫,回来吧。” 他听到贺景临轻松的语气才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至少应该不会是什么坏消息。果然他回到控制室就见吴欣走上前来,虽然微笑着,眼角却噙着泪水,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 “江枫,你唱得太好了。不……你的编曲和演唱都浑然天成,应该说你的音乐太好了。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确实是比我更合适的嘉宾人选。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吴欣说完想要故作坚强地笑笑,结果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江枫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又在演戏,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又觉得不太妥当,手就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只是犹豫的这一会,吴欣便猛地上前一步,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异常有力的拥抱。 “呃……”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一个人的声音感动了。特别好,真的,特别好。”吴欣伏在江枫耳边轻柔地说道,嗓音还带着流泪之后的疲惫感,语气无比真诚。“加油江枫,我看好你。” 这一次江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欣已经主动放开了他,退后半步朝他眨了眨眼睛。 本来嘉宾争夺战就是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两人实力都很不凡,根本难分高下,且无论最终选谁,对作为评审的制作团队而言,都是忍痛割爱。只是,就专辑整体的张力来讲,大多数人还是倾向江枫,这样的结果对吴欣来说,恐怕难说是公平的。如今见到候选人已经握手言和,吴欣自愿认输,所有人也都微松了一口气。 “那么,《祈愿》概念专辑的嘉宾人选就确定是江枫了。”贺声宇高兴地大声说道,而后把吴欣揽进怀里,在她额角重重地吻了一下。 江枫也很高兴。虽然过程诸多波折,最后的结局好像各方面都还不错。而且吴欣和贺声宇两个人,接触多了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吴欣是一人千面让人捉摸不透,而贺声宇尽管生活作风非常糜_烂,对音乐严谨的态度,倒确实是真的。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就见坐在第一排正中的路瑶朝他招了招手,表情极为严肃,甚至可以说冰冷。 ———————— 【第二更】 “江枫,你过来。”那时路瑶的表情极为严肃,甚至可以说冰冷的。 江枫见路瑶是这样的态度,心中不免又有些忐忑。毕竟是路瑶的专辑,如果路瑶本人对他不满意,即便团队其他人全员同意,这个嘉宾他也是当不成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路瑶面前站定,像她微微欠了欠身。“路瑶姐。” 路瑶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阴沉着脸沉默了一会,半晌才说:“……这首歌的编曲,是你做的?” “是。”江枫点了点头。 路瑶终于抬起头来,直视江枫的眼睛,肯定地说道:“我不能用你这一版编曲。” 路瑶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立时一片哗然。 最先不干的就是贺声宇,他两步走到路瑶身边抗议道:“姐姐,为什么啊?您刚才也听了江枫的演唱,很明显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一边李振荣也点头:“路瑶,如果你是对江枫的编曲有所顾虑,我认为并没有这个必要。这一版编曲的完成度很高,而且也使专辑的主题得到了升华,尽管目前与专辑其他歌曲风格上有差异,只要将其他歌曲稍加修改就可以了。” 尽管所有人都对江枫大加赞许,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表现真的胜过吴欣许多,只是在编曲风格上大胆的改动给制作团队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觉,才会得到名不副实的过高评价。所以,如果说路瑶更加偏爱吴欣的演唱,他自己反倒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机会就在眼前,任谁都不想白白放过,总要争取一下。江枫定了定神,沉声说道:“路瑶姐,不知您是对我的演唱哪里不满意?请您一定说出来,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改正。” 路瑶又盯着江枫看了一会,而后转过头环视控制室中颇为江枫不平的人们,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别这么紧张,我没说不同意让江枫当嘉宾啊。吴欣自己都没有意见了,我这边也没有硬是不选他的道理。” 听路瑶这么说,一时间冰冻的气氛又再度活过来了。江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歌后这是在戏弄自己,微微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江枫,能说说你这一版编曲的想法吗?”路瑶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正色问道。 江枫不知道路瑶是问哪方面的想法,仔细想了想才答道:“如果要说灵感的话,其实是来自于Finale这个词本身。传统音乐中,无论是交响乐还是歌剧,Finale作为终曲,通常都是快速热烈的乐段。这里当然不必恪守这条规则,只是借用了‘终曲’这一条含义而已。然而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听众,买了路瑶姐这张专辑,我不会希望终于听到最后时反而陷于一种失落悲伤的情绪之中。就像小说读者希望文章有一个Happy Ending,电影观众希望最后是大团圆结局,歌曲的听众也不例外。” 他说到这转过头看了贺景临一眼。其实这一版编曲的灵感大多都来自贺景临,在帝都音乐厅以管风琴为伴奏的那一次演唱,和从贺景临那里听到的《西风的话》,等等,他心中是把贺景临作为第一需要致谢的人的。当然这些话,江枫都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讲。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垂下视线,“最能够触动人们心灵的东西,并不是从头到尾彻底的黑暗。往往是漫长的黑暗过后那唯一的一缕光明,才有催人泪下的力量。” 江枫这段话让全场又一次冷了半天。人们大概能够明白他是在说在专辑最后加入温暖明亮的色调会比从头到尾采用冷寂的色调更能打动听众的事情,但是以这种心灵鸡汤式的句式说出来,总让人觉得背后还有什么故事说来话长。 路瑶沉默半晌,像是也在细细思考江枫这句话的含义,而后站起身来,轻拍了拍江枫的肩膀,又仔细为他把衬衫的领子整理整齐,动作温柔得几乎就像是一位母亲。 江枫这个身体才18岁,而路瑶已经有40多岁了,从年龄上讲就算被认为是母子也非常合适。江枫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怔怔地看着路瑶的动作。 路瑶理好了衣领,放下手臂特别慈爱地看着江枫。 “所以我说不能用你的编曲。这一版编曲是你的作品,从头到尾贯彻着你的音乐理念,是你拼尽全力创作的成果。我不能让这样一首歌埋没在我的专辑里,让你的光芒都被我掩盖,这样对你而言就太不公平了。” 江枫没有想到路瑶拒绝他竟是出于这样为他着想的理由,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路瑶姐,您这是说哪的话呢?能为您的专辑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才对啊……” 不想路瑶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这首歌必须是你的,别人都没有权力霸占它。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提议。” 她说到这转身看着李振荣,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如果词曲作者都同意的话,江枫,你就用这首歌出Single吧。” 江枫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路瑶是在提议为他出这首《Finale》的单曲辑,词曲作者和制作人都在场,有歌后的面子,一张单曲辑企划的敲定,也就是几句话的事。 那时他竟然因为极度的兴奋感到冷得发抖。 他还没什么心理准备,机会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原本能够成功当上路瑶这张专辑的嘉宾,对于一个新人而言,已经是成名的好机会。但是正如路瑶所说,无论如何在这张专辑中,他都会是陪衬路瑶的配角,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被路瑶耀眼的光芒所掩盖。 然而能够以歌后新专辑中的曲目自己出单曲辑的话,他就是绝对的主角。有路瑶专辑中的原版编曲作为对比,他自己为这首歌所作的编曲,会更加凸显出自身的魅力。而且,作为歌后新专辑的联动单曲辑,媒体和歌迷对他的关注度绝不会低。 简直就是绝佳的机会! 江枫紧跟着路瑶去看词曲作者的意思。显然两人刚刚被他的演唱和编曲所打动,此时也有惜才之情,都十分慷慨地表示同意。 “路瑶姐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我就说嘛,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有错的时候?”贺声宇始终为自己在中国巨声的试音现场挑中了江枫感到非常得意,如今见到路瑶赏识江枫想给他出单曲辑,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就这么定了,《Finale》的单曲辑,也签在星宇,我给你发。”他豪爽地说道,又扭头笑嘻嘻地看着贺景临,“哥你日理万机,这个制作人的位置,就别再跟我抢了吧?” 江枫也转身去看贺景临。毕竟这么好的机会突然就砸在他头上,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就想征求一下贺景临的意见。 贺景临显然也非常高兴,而且他上次抢了贺声宇制作人的位置,主要的目的是给他点颜色看看立一立大哥的威。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做多了没必要,也会显得当哥哥的不够大方。 所以贺景临没多说什么直接就点了头,还嘉许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他走到江枫面前,双手抓住江枫的手臂用力握了一下,一双眼睛特别认真地看着江枫。 江枫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下意识地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一点。谁知贺景临只是这么看了他十几秒,一句话都没说,就放开他跟贺声宇去说单曲辑的细节了。留着江枫一个人,又一次站在原地石化了半分钟。 ……喂,大少爷,您这是搞什么…… 总而言之,路瑶专辑的嘉宾顺利拿到,还意外得了出单曲辑的机会,这次试音可谓收获颇丰。 因为试音是选在工作日的上午,贺景临本来就是请假过来的,刚一结束之后就又赶着回公司去。江枫本来想问他那沉默的十五秒钟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两人就只在从录音棚出来的时候匆匆照了一面,贺景临还是副“没时间细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更是让他觉得憋屈。 回到家里王燕听说江枫试音成功了,高兴得在他那间小公寓里来回跑了好几圈,又花了一下午时间做了四荤四素一大桌子菜,还开了一瓶香槟酒(因为实在高兴,江枫破例喝了一小杯)。两人完全不顾形象吃到肚子都圆滚滚地鼓起来了才住筷子,吃完又用家庭影院唱卡拉OK,一直唱到九点多担心扰民了为止。 王燕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去,临走还大力拥抱了江枫一下,脸颊因为醉酒显得通红通红的。“好弟弟……姐就知道你行!真给姐长脸!” 送走了王燕,江枫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滚了两圈,心里那股无比憋屈的感觉又再度鲜明起来。 ……为什么这种庆祝的时候,贺景临却不在呢?明明还说他是大功臣来的,明明能够找到编曲的灵感,很大程度上都是多亏了他…… 明明有一大堆话,想对他说。 ———————— 【第三更】 江枫跟原来的经纪公司解约之后,已经在五月初正式签约到熠美旗下。新合约就按江枫的意思,按新晋艺人的最低标准,因为江枫近两年来状态非常低迷,合约除了每个月可怜巴巴的基本生活费,培养计划里面约等于什么都没写。江枫对此都欣然接受,真心觉得这样最好。 靠自己一点一点做出成绩来,得来的成功才会显得尤其珍贵。 名义上江枫有一位经纪人叫程露,是个短发眼镜妹,长相平平,性格非常腼腆内向。不过其一是现在这版一年约只承诺合约期间让他上两次演出,基本没有需要经纪人出面的事情。其二是江枫的事无论大小,贺董事都要亲自过问,确认了没有问题才交给程露去做,俨然一副自己才是江枫正牌经纪人的架势,让刚刚大学毕业的程露极度惶恐。 所以,江枫除了在签约那一天跟程露打了个照面以外,后来就没再见过自己的经纪人,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副厚得快赶上酒瓶底的黑框眼镜。 本来以为这样半雪藏的闲人生活至少要持续到中国巨声比赛正式开播之后,没想到刚刚签约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拿到了歌后路瑶专辑的嘉宾资格和出联动单曲辑的机会。 熠美上下但凡知道江枫这个人的都唏嘘不已。不少人私底下嚼舌头说他这是傍上了贺家兄弟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贺景临是名声在外的行事端正,贺声宇又一向自诩有什么“音乐人的矜持”,这个浑身没几两肉的小子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能把这两个人迷得团团转,一夜之间就成了熠美员工食堂里最火爆的热门话题。 江枫就是在这样一片无比嘈杂的八卦声之中跟贺声宇的唱片公司星宇传媒签唱片合约的。而且还一签两份,一份是作为路瑶概念专辑《祈愿》的嘉宾,一份是个人单曲辑《Finale》。尽管他现在在歌坛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但是在熠美的员工——尤其是20-40岁的女性员工——里面,江枫这个名字已经确确实实地火了。 唱片合约签订之后,他的日程一下子满了起来。专辑和单曲辑的录制,歌曲的练习和磨合,MV的拍摄,再加上中国巨声正式录播在即,跟现场乐队的磨合排练也都开始进行。程露虽然极度内向,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一副软柿子好捏的样子,可贵之处在于行事非常有条理,把江枫的日程安排得异常妥当,满而不乱,时间利用效率极高,还总是给江枫留下适当的私人时间,让他能够好好放松休息。 可是江枫哪顾得上休息呢!这样一忙起来,连之前那种若隐若现的想见贺景临的憋屈感都完全抛诸脑后。结果那个“不见面”的禁令就一直挂在那里完全没有解除的意思,让贺景临郁闷不已,连日来华信的总经理办公室气压都低得吓人。 路瑶经验丰富演唱浑然天成,加上专辑的歌曲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基本不需要排练。 但江枫不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专业的录音制作。前世live经验很多,而且通常是在嘈杂的环境下演出,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心理素质,面对再多的观众再混乱的局面都能够演唱自如抓住听众的耳朵。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在底层夜店唱live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少随意轻挑的演唱习惯,在live场上可以一带而过,甚至面对面的演唱也很被人发现问题。然而以专业的录音设备收录下来,这些不良的习惯造成的缺陷就会数倍放大,变得极其明显刺耳。 第一次录制的母带完成之后,贺景临贺声宇和江枫自己听了都连连皱眉。贺声宇本着“音乐人的矜持”,难得地板起脸来花了近四十分钟跟江枫一一细数他演唱中的诸多问题,并且异常严肃地要求江枫从现在开始禁止演唱一切歌曲,每天只做发声练习,尽快改掉这些坏毛病。 江枫自己也着急。想到贺声宇虽然生活作风让人呵呵,在音乐上的见地倒着实中肯,就严格遵照他的建议,每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做最基本的发声练习。从吹唇练习到母音练习到连顿音练习、共鸣位置练习、咬字练习,每一个音都异常小心谨慎,有意克服自己轻挑随意的习惯。 于是他又比之前起得更早了,每天晨跑之前先在小区的公园里练上两个小时唱,白天没安排的时候会再练两个小时,晚上再练四个小时。王燕见弟弟这么辛苦心疼得要死,每天变着法地给他做各种好吃的,补养嗓子的药膳更是没停过。江枫方法适当,加上王燕的悉心调理,每天大剂量的练习下来,也并没给嗓子造成额外的负担。 苦练之下成效非常显著。只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江枫的进步就已经得到贺声宇的首肯,终于获准演唱完整的歌曲。时隔半月再次演唱这首《Finale》,录制出来的母带效果让贺声宇惊艳不已,随意的毛病都一扫而空,发声更加直率肯定,凝聚力极强,简直像是每一个音符都能直直扎进听者心里。 金牌制作人听完刚刚录制完成的母带,沉默了良久良久。江枫在录音棚里等他开口,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改进的地方,哪知等了半天贺声宇都一言不发,最后按了两个键把那盘母带又播放了一遍。 这一次贺声宇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听着无伴奏的母带中江枫干净的声音,表情显得无比享受。 ———————— 这半个多月下来,时间就到了六月中旬,中国巨声第三季的启动仪式已经举行,正式的录播马上就要开始。盲选江枫仍是打算唱那首《从开始到现在》,与现场乐队的几次磨合都非常顺利,就等几天之后上台。 他在这边玩得不亦乐乎,贺景临可是不爽已久。从四月下旬那次试音开始到现在,正经过去了快两个月,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个月坐热气球都能绕地球一圈了,到现在还没和好,这张床是要有多长? ……虽说偷偷在编曲里面加入他唱过的歌来对他表白什么的,确实让人感觉还不错啦……不过这么拖下去像什么样子,难道真的当他贺大少好糊弄么? 所以这天江枫送走了王燕,正打算开始晚上的发声练习的时候,就听有人狂按了七八次门铃。 重生以来会来他家里找他的人满打满算就只有李程越、王燕、贺景临三个,而且这三个人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都有他家钥匙,进门从来不打招呼……会有人按门铃的情况江枫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有些狐疑地过去开门,还在想也许是程露遇到了什么在电话里说不清的大事。 当然贺景临是有江枫家门钥匙的。他就是心里别扭,非得让江枫过来给他开门而已。大门一打开江枫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贺景临一把搂进怀里狠狠吻了上去。 “呜……” 男人吻得极其凶狠,右手用力捏住江枫的下巴,强迫他张口接受自己。灵巧的舌探入他的口中,粗暴地攻击着口腔的每一寸敏感,掠夺着他口中的氧气。牙齿撞破了嘴唇,吻到后来,两人口中都是一片浓重的血腥。 贺景临一直吻到江枫全身发软才放开他。激烈的长吻迅速消耗了体内的氧气,江枫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漆黑的眸子因为呼吸困难而蒙上了一层水雾,单薄的双唇在反复的撕咬中红肿起来,晶莹湿润像在发光,散发着催情的味道。 刚满十八岁、浑身都充满生命蓬勃的力量的青年,露出这种柔弱娇羞的模样,简直就是在勾人犯罪!贺景临一手揽着江枫的腰以免他软下去,低下头就想再亲,结果被江枫扭捏地躲了过去,追了半天愣是没再碰着那对甜美的唇瓣。这样逗了一会江枫脸红了个透,有些无奈地仰了仰头,从他怀里挣了出去。 既然一击得手,贺景临也没恼小猫后来不让亲的事,反手关了门跟着江枫进屋。“小枫,我说,我不来找你,你就真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是吗?” 江枫回过身,微微歪着头疑惑地看了贺景临半天,而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那个,我之前是不是对你说过暂时不见面来的?对不起啊,我完全忘了这码事了……”江枫抓着额前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朝贺景临笑了笑。 “呃……” 忘了这码事了……这码事了……事了……了…… 那时石化的贺景临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想跟面前这个人,过一辈子。 ———————— 【第四更】 这次终于轮到贺大少站在原地石化了半分钟,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都化不开了。 “喂你不是吧……忘了?就这么忘了?……本来你要是打算彻彻底底断个干净也就算了,偏偏还打电话来撒娇,还拿编曲勾引我!你知道我这两个月过得有多辛苦么?……”一向举止得体的社会精英难得地流露出烦躁的情绪,猛地迈了一步冲到江枫跟前,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胛骨,语气显得无比抓狂。 江枫别过脸去暗暗撇了撇嘴,心想你是想说这两个月憋得有多辛苦么……果然憋久了人会变得比较不正常……总是说社会精英都有变态的一面,看来以后对待这位大少爷还得用更纤细的方法,以免触及到他易碎的神经…… 当然这些话江枫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退后两步异常郑重地向贺景临深深鞠了一躬,用极度懊悔的语气说道:“是我错了,忙起来没顾得上这些事,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让贺景临也没办法继续发火了。不过他心里还是相当不甘心的,僵硬了一会,而后冷哼了一声,“……哼,别以为道个歉这件事就能算了。” 江枫又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补偿你?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尽量满足!” 跟公事公办的鞠躬比起来,青年阳光灿烂的笑容简直杀伤力满点,而且能力范围之内都会满足什么的,真的不是在勾人犯罪吗?!——贺景临本来就被江枫那句天杀的“忘了”戳了痛脚情绪不对头,如今又被金闪闪的微笑闪瞎了眼,竟然破天荒地在跟人说话的时候别过视线,脸颊有点发烫。 他想了半天才说:“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江枫爽快地猛点头,“嗯嗯,什么要求?” “带我去看你中国巨声的盲选。”贺景临深深地望着江枫,眼神显得异常伤感,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中国巨声是从荷兰引进的娱乐节目。这种选秀模式——The Voice在荷兰和英美等西方国家都有开展,并且同样大受当地观众的欢迎。西方人相比中国人以事业为重的伦理观念,更加注重家庭的纽带。因此世界各地凡是引进The Voice的节目,必须在演播厅设置亲属陪伴室。选手由家人陪伴来到节目现场,选手上台演唱时,家人和主持人在亲属陪伴室中,通过监视器观看现场的情景,为选手加油鼓劲。 中国巨声当然也贯彻了这个传统。在前两季的中国巨声中,每位选手都有自己独特的奋斗故事,选手与亲人、爱人之间感人至深的互动,成为了中国巨声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国巨声特别的动人之处之一。 贺景临让江枫带他去盲选,当然不是说要坐在观众席上当背景板的意思,而是要以亲属的身份在亲属陪伴室中看江枫比赛。一般而言,会被选手带去节目现场的都是父母丈夫妻子孩子之类的,最少也是男女朋友关系,要是这回江枫同意带他过去,那两个人就算没有正式出柜,至少在彼此之间,关系就可以算确定了。 哪知江枫刚刚还说得好好的,一口一个有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如今贺景临提了要求,立刻就冷了脸,摆了几次手,连连说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为什么?你说能做到的都会答应,这点小事没道理做不到的吧?”贺景临这回是真的的火了,阴沉着脸说道,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江枫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就立刻把人扔到床上去,非让这货一个礼拜下不来床不可。 “因为你是贺景临。”江枫理所当然地说,“搞音乐的十有八_九都认识你吧?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带着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制作人去参加比赛,这算怎么回事?示威么?” “啧……”江枫这个理由还真的让贺景临没想出办法来反驳,原本兴奋的心情顿时就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而且,这个节目是要全国播出的诶……你真的打算跟我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出柜?”江枫摊了摊手,继续说道。 其实江枫说的这些顾虑,贺景临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两个人这种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关系太过磨人,让他迫切地确认江枫心里的想法。他还不甘心,顿了一下又说道:“不带我去你准备带谁去呢?我可听说你父母早就不管你了,现在也没什么亲戚……” 贺景临在第一次见到江枫那天晚上就派人查了江枫的底,父母离异各自成立了新家庭,从小就没人管他的事,把他在各家亲戚之间推来推去,受尽欺侮。也因此江枫独立得很早,现在跟家人都完全断绝了关系。 能够作为“亲属”带去参加比赛的人,难道不是就只有他贺景临一个吗? 贺景临本来以为这么一问至少能让江枫纠结一会,结果江枫极度爽快地答道:“带王燕去啊,她是我姐,也是我第一位歌迷。” ……麻蛋他贺景临当年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这不是自己把情敌送到情人身边么? 贺景临这回彻底蔫儿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自嘲地笑了起来,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整个身体都陷进沙发里,用手遮着眼睛。 “我一遇到你的事就浑身不正常……算了,你当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没说吧。” 江枫心说这人确实不正常,这一个晚上流露的感情可能比平时一年都要多。 他望着贺景临异常萎顿的身形看了半天,也不免有些动容,毕竟这样的贺大少,大概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见到。江枫犹豫了一会,走到贺景临身边坐下,“……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要是真想去,只要别让别人认出你来就行了,节目组又不会查户口。” 贺景临听他这么说,瞬间又来了精神,放下手臂睁大眼睛望着他。 “比如说……你可以假扮我的女朋友啊。”江枫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前年不是就有个冲进四强的人全程都是女朋友陪着,决赛的时候他女朋友还亲手给他做了一个镶钻的麦架,特别感人。到时候你也给我做个什么东西,我们还可以在镜头前秀秀恩爱之类的,想想就很带感!” 江枫越说越起劲,说到后来甚至坐直身体,看着贺景临两眼直冒光。倒是贺景临听完之后一脸的黑线。 “我?假扮你女朋友?”他这样问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些嘲笑。 江枫看出贺景临这是不愿意,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抱着手臂。“委屈你了么?不愿意就算了。” “不是……我说……”这回贺景临真憋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比了比江枫的头顶和自己的下巴,“江姓少年,我比你高差不多一头,我,假扮你女朋友?你真的不介意自己女朋友长得这么……呃,伟岸么?据说很多女人都非常介意男朋友长得比自己矮的啊……” 我才不矮呢身材高矮胖瘦都正正好来的好吗?(据李程越说)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呢好吗?——江枫又狠狠白了贺景临一眼,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说话。 贺景临看着江枫生气的样子,结结实实被逗笑了。他把江枫揽进怀里,在他紧紧皱着的眉心轻吻了一下。 “总之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就行了对吗?这倒是不难……”他停顿了一会,像是留连江枫眉心的温度,又再次吻上去,嘴唇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小枫,谢谢你。”半晌,他这样轻声说道。 江枫微微抖了一下,而后一直有些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你发现了么?你现在已经不会对我用‘您’这个称呼了。” “啊……那个,忘了……”江枫又往贺景临怀里靠了靠,声音懒散。 “我更喜欢现在这样,总叫‘您’太见外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也别叫‘贺总’,就叫我名字好吗?” 江枫忽然坐直身体,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比你小这么多,以在熠美的地位来说,又是你的下级。按汉语的习惯,直呼名字未免太过奇怪。”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这样好了,别人都叫你贺总,我就叫你‘贺肿’吧?” 贺景临又一次石化了半分钟,“……我能问问是什么意思么?”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称呼而已啊。”江枫摊了摊手,随意地答道。 “呃……” ……跟直呼名字比起来,难道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更加奇怪一百倍么…… ———————— 【第五更】 中国巨声是录播的节目,播出时剪辑而成的每一期只有80分钟,却要录制超过1000分钟以上的素材。盲选期间通常是选手在上午走台排练,导师下午才到场,开始正式的节目录制。 盲选这天,江枫如常早起练声,然后晨跑。四月末那次吵架之后,他就没再请贺景临陪他晨跑了。现在两个人虽然可以算已经和好,但他跑步之前还要先做两个小时发音练习,全程下来八_九点钟,贺景临上班就会来不及。所以一起晨跑的习惯也没有恢复,他就一直独自跑步。 不过这天他跑步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打扮非常入时的青年,年纪大概在二十四五岁,短发染成褐色,里面还挑染了几缕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身阿迪运动服,白色的跑鞋很干净。青年挂着耳机带着户外运动眼镜,踩地的步伐特别轻松,浑身都透着一种蓬勃的爆发力。 虽说是非常时尚的打扮,青年却不会给人非主流的印象,反而有种阳光随和的气质,让人感觉很舒服。 江枫开始还觉得奇怪,在这小区里跑了几个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等到这人超过他跑到前面去,他看了那个背影半天,才恍然大悟。 ……噗。 他这一笑就笑岔了气,结果后半程跑得异常辛苦。 等到一大圈终于跑完了,贺景临摘下护目镜,一边拉着江枫调整呼吸做整理运动,一边问道:“怎么样?认不出来吧?” “还真认不出来!合格了!”江枫连连点头,“别说,你这样子看着可比平时西装革履顺眼不少。” 贺景临笑着摇了摇头,略显得有点无奈。 两人放松完毕又跟以前一样上楼冲凉吃早饭。王燕还奇怪了半天怎么江枫今天晨跑带了一个金毛帅哥回来,后来知道他就是贺老板的时候也大为吃惊,围着贺景临转了好几圈,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贺景临是专程空出全天来陪江枫录节目的。跑步完了他换上一套亮眼的休闲服,配上无框眼睛,十足的阳光热血青年气质,跟原来那个商界精英相比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至于江枫,他当然没听贺景临的,真的穿那套巴西球衣去录节目,只穿了最素净的半袖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打了一条很细的纯黑领带。素净的装束并不显得死板,透着一股严谨专注的学生气,与他的年纪和外形非常契合。 贺景临还为江枫没有采用穿球衣这个建议大大地惋惜了一番。不过见到江枫这身打扮,能够看出江枫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已经有所考虑,也觉得很满意。 两人到录制现场的时候正好是上午10点(江枫本来想带着王燕一起过来,被贺景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问他为什么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导演跟江枫说明了节目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因为已经与乐队磨合过几次,走台非常顺利,江枫的嗓子也处在绝佳的状态。 可以说万事俱备,就等登台震撼全场了——贺景临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小激动。 上午除了走台之外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式录制要到下午2点左右导师来到现场才会开始,走台完毕的选手和家属就在休息室里等着。有不少选手因为紧张还在反复练习,不过江枫有一大票唱live的经验早就身经百战了,完全不需要做这种临阵磨枪的事。 贺景临本想中午带江枫吃顿好的养精蓄锐,但是江枫担心吃得多会影响发挥,还是希望上台之前能够保持适度的空腹。不过上台要等到下午或傍晚,完全不吃东西肯定不行,贺景临就打算买些点心水果什么的。 只是买东西就没必要两个人一起过去了。贺景临离开之后,江枫留在休息室继续做想象训练,没过一会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哟,帅哥,要上台了紧张么?”异常甜美的女声在他耳边轻快地说道。 江枫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吴欣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俯下身朝他笑着,尽管穿得可以算很得体,可这个角度太过暧昧,还是能够隐约瞥见事业线。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别过脸去。一边吴欣悻悻地直起身,“你这反应真是没趣。年轻人嘛,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啊,搞得好像我魅力不够似的。” 江枫更是尴尬不已,又干咳了几声,半晌才问道:“你也来参加比赛?” “是啊,还真是巧,竟然跟你排在同一天上台。”吴欣把手里拿的两瓶矿泉水递给江枫一瓶,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江枫对面,爽快地说道,“不过我就是重在参与。我这几年已经确定要去日本发展了。那边有家娱乐公司在推一个五人女子组合,因为注重中国大陆的市场,想请我过去作主唱。” “很好啊,恭喜你!”江枫听说吴欣有这么好的机会,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吴欣却只是撇撇嘴,并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又微微往前探了探身,略微压低声音说道:“水龙的事情,你说你要自己查,有眉目吗?” 吴欣忽然说起这件事,让江枫微微一愣。实话实说他其实是没什么眉目的,但是当时在吴欣面前信誓旦旦说要自己去查,如果直接承认自己一点线索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江枫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这件事。吴欣见他不回答,也大概明白了他其实没什么线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在我确实很喜欢你的份儿上,我来给你一个提示吧。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挺有名的唱美声的学生么?年前好像还得了什么国际大奖,叫什么来的……” “……刘征?”要说帝音的学生,江枫就只知道这么一个,恰巧还就是唱美声的,也正好得过国际大奖。 “对对,刘征!”吴欣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一边江枫撇撇嘴,心说这种概率都能猜中,他回去一定要买两注彩票。 “这个人怎么了?” 吴欣又向后靠回椅子背上,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好像通晓一切的笑容。“你知道定水珠的下落,那大概也知道贺大少小时候那个大乌龙。他误食定水珠差点丧命,幸亏有位道士做了场法事,给他喝了一瓶开光的可口可乐。你说这个道士,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 确实就如吴欣所说,贺景临的这段经历里,道士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他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而现在这个刘征,按吴欣的说法,应该跟当年那位道士有什么关系。 吴欣见江枫已经了然,便住了口:“你是聪明人,话说得太透就没意思了,我就说到这吧。” 江枫点头,顿了一下,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啧……”吴欣也没表现出高兴或厌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那个贺大少……好像不是很希望你在这件事上查太多的样子,你要是真想查,还是提防着他一点比较好。” “诶……”江枫完全没想到吴欣忽然说起贺景临的事,颇有些意外。 吴欣摊了摊手,“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愿意让你查到破解的方法,这样就能永远把你留在自己身边了啊。我之前确实是骗你的,我手里只有半本《龙鱼河图》,那个小优盘后来贺大少要过去了,当然是在给了我等价的好处的前提下。他可没交给你吧?” 江枫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说到这里,所有的事情就都串起来了。为什么吴欣会知道他胸口有个东西?因为是贺景临告诉她的。为什么他会觉得李程越给他的资料中的一张照片看起来很熟悉,因为照片里的人并不是贺声宇,而是贺景临。贺景临穿休闲服的样子,他的背影,江枫都见过很多次了,绝对没理由会认错。 那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3月12号,就是江枫跟贺景临第一次在Twilight见面的第二天。那天晚上贺景临刚好目睹了他胸口水龙发狂的情况,两人谈判时江枫又屡次问到定水珠的事,很可能贺景临当场就猜到了他胸口有个怪力乱神的“东西”,要靠当年被误食的黑珍珠才能镇住。 看照片里贺景临跟吴欣亲密的样子,两人显然之前就认识已久。贺景临当天在见过江枫之后立即找到吴欣,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她,请她帮忙查江枫的底。 如果是这样……他可真是被耍得团团转啊!不愧是商界帝王受万人景仰的男神般的人物,最初见面时江枫还在提醒自己有能力左右他人想法的人都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已经完全忘了这些了。 江枫心里乱,下意识地拧开手中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却只觉得一种极度呛人的灼热从喉咙流进胃里,让他呛咳不止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那根本不是水! 第30章 【选秀】(十三) 那时江枫的第一感觉是有冷风钻进口中,像利刃一直割到胃里。然后那种触感变为火烧般的灼烫,从嘴唇到口腔再到喉咙,每一寸粘膜都激烈地燃烧着,舌根发苦,连鼻腔和眼睛都烧得疼痛不已。 他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种感觉是辣。 辣椒性热,常吃对嗓子伤害很大,因此江枫平时的饮食都是不碰的。而现在这瓶水的辣度,比江枫尝过的任何一种辣椒还要更辣上数倍,甚至让江枫觉得自己的喉咙会被烧掉一层皮。 有人喜辣是图激爽。江枫也听说过很多不太正规的烧烤店常常会打出“变态辣”、“夺命辣”之类的招牌,但是这种辣并不是使用天然辣椒,而是用化学制剂合成的辣椒精,不仅不能给人爽感,还会造成身体的极端不适。 难道说这瓶水……! 辣椒水刚一入口就引起喉咙的激烈反应,江枫其实并没咽下去多少,大部分的水都被咳了出来。然而灼烫的感觉像是沾在喉咙上,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呛入气管的那一点让他觉得连肺部也烧得发疼,眼泪疯狂地往外涌,他用手擦了两下,结果好像泪水都是辣的,擦过之后眼睛周围比较薄的皮肤一大片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灌辣椒水也是一种酷刑了。虽然跟凌迟车裂什么的比起来一点都不血腥,但这种感觉真能要人命…… “喂!江枫你怎么了!” 吴欣开始还以为江枫只是喝水呛了一口,还帮他拍着后背顺气,但后来见到江枫一直痛苦地弯着腰,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还是流个不停,这才发现不对劲,夺过那瓶水闻了一下。“天呐,这……” 即便只是闻一下已经能够感觉到非常刺鼻的辣味,这样的水如果毫无防备地喝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吴欣完全没料到一瓶矿泉水也会出问题,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怎么会这样呢……我就是从剧组准备的水里面随便拿了两瓶啊……” “水……”江枫有些费力地说道,说完之后又猛地咳了几声。 “哦对,水!”吴欣终于反应过来,赶忙拧开另外一瓶水,自己先喝了一口,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递给江枫。 江枫几乎是一口气把一瓶水全喝完了,只觉得咽的时候喉咙能够舒服一点,咽下去之后那种火烫的灼热感又会马上回来。一整瓶水灌下去,缓解的程度非常有限,反而是胃被激辣和凉水两度刺激,开始隐隐疼了起来。 “小枫!怎么了?”贺景临买东西回来,刚进休息室的门就看到江枫眼睛通红泪流不止,几步冲到江枫面前半跪下来急切地问道。江枫还被辣得没缓过来,根本顾不上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贺景临一早注意到在江枫身边的人是吴欣,如今见到江枫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更是冰冷到了极点,转头狠狠地瞪着吴欣,眼神中有种一触即发的狂怒。“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在搞什么鬼?” 吴欣也极少见到贺景临真的发怒的样子,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瓶水有问题,好像被人换成了辣椒水……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贺景临冷笑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她跟这件事全无关联。他站起身来继续逼视着吴欣,刚想开口,却被江枫扯住了衣袖。 “我没事……咳,跟她没关系……”江枫的声音已经因为剧烈的咳嗽变得沙哑,透着一种过度呼吸之后的疲惫,“……还有水么?” 贺景临连忙又回过身来,柔了视线来看江枫的情况,“我买了牛奶,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据说这个止辣最有效。你试一下,不行我们去医院。”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瓶牛奶,拧开一瓶递给江枫。江枫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分成几次一点点咽下去,冰凉清爽的感觉流过喉咙,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江枫这样慢慢地把两瓶牛奶都喝了,果然冰牛奶对止辣很有效果,喉咙的灼烧感减弱了不少,虽然还有热度残留下来,但已经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剧烈咳嗽带来的伤害还非常鲜明,他试了试说话,声带稍有震动喉咙就会刺痛起来。 确认江枫不需要去医院之后,贺景临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让吴欣把刚才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他拿着那瓶水仔细检查了一番,从外表看就是普通的哇哈哈矿泉水,因为开的时候江枫和吴欣都没注意,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不是已经开过封的了。 “贺总,真的不是我!我要害江枫早在争路瑶姐嘉宾那一次就动手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呢?而且,如果这瓶水是我动的手脚,我也不可能自己拿来给江枫喝啊!您相信我!”吴欣急切地辩解着,声音甚至带着哭腔。她虽然为人算不上磊落,不地道的事也做过不少,可自己确实没有做的事情忽然落到了自己身上,果然连她这样的人都会觉得委屈。 贺景临听吴欣说明整件事的经过之后,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吴欣干的。他又严厉地盯着吴欣看了一会,微微点了点头。 有人在节目组给选手准备的矿泉水里动了手脚。 尽管按中国巨声的比赛机制,在盲选阶段并不涉及选手之间的直接竞争,但毕竟每位导师能够录取的学员都有上限,如果能够提早除去实力强悍的对手,自己获选的概率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 很可能这个动手脚的人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也许他并没有特定的目标,是对全体竞争对手进行无差别攻击。也许他有特定的想除掉的人,却计算失误,导致这瓶水最终被无辜的江枫喝到。 也有可能……他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江枫。 ……太大意了,竟然让江枫遭受到这样的伤害。贺景临之前一直下意识地以为来参加中国巨声的人,十有八_九都是真正有志于音乐的梦想家,不至于会做出有损人格的事情,却忘了中国巨声说到底也是娱乐圈的一部分。在这个圈子里,见不得光的手段,早就司空见惯。 贺景临紧紧握着拳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是我的错。我应该留下来陪着他,或者带他一起出去的。” 贺景临这么说,让吴欣更加过意不去,连忙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对江枫道了几次歉,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江枫没有责怪两人的意思,看他俩这么自责的样子,心里也不太好受,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没事啊,就是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说没事,你听听你的声音,这还怎么上台?”贺景临沉声说道。 江枫顿了一下,又垂下视线,神色有些暗淡。 剧烈的咳嗽导致声带过度紧张,确实对他的声音造成了伤害,现在甚至是说话都会让喉咙疼痛不已,音色也显得沙哑,要想演唱出《从开始到现在》那样干净的高音,恐怕是不可能了。 “哥,我刚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枫犹豫的时候,贺声宇正好从休息室外大步走了进来,脸色也显得异常难看。他虽然名义上是中国巨声的总统筹,但向来行事随便行踪不定,盲选期间基本不怎么露面。今天还是知道下午江枫要上台,才专程过来看看,一到现场就听说有位选手出了事故。 贺景临两三句话把事情的经过和他自己的分析大致说了一下,贺声宇听了气得直跳脚,“妈的,竟敢在我家门口玩这些缺德的把戏!我一定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无论是谁干的,惹上我他算是在娱乐圈混到头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转过来,俯下身关切地看着江枫:“江枫你怎么样?还能唱吗?你别太勉强自己,最好休息一阵,我帮你把盲选调到两周之后吧?” 虽说辣椒水的事情非常糟心,这三个人的关怀还是让江枫颇为感动。江枫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用调,我还是今天上场就好。” “那怎么行?”贺景临和贺声宇几乎是同时说道,吴欣在一边也猛点头。 “这个节目因为学员名额有限,先出场的选手会比后出场的选手占优势。我现在上台还算是早的,两周之后导师手里都各自有了不少学员,选拔标准就会在无形中提高,竞争也会更激烈。而且我现在一点都不闲,每天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这边安排一改,就有一大群人要跟我一起改。让路瑶姐跟贺总你们因为我这样一个小歌手耽误时间,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江枫一点点分析得很清楚,对面三个人却都还是一副难以苟同的表情。贺景临紧皱着眉:“你是事出有因,又不是故意拖延。既然是一个团队一起工作,相互之间就没有高下之分,让别人为你调整日程有什么不对的?” 贺声宇点头,又接着说道:“而且《从开始到现在》这首歌高音很高,恐怕你现在的声音状态也没办法唱,强行上台结果不会好。” 江枫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贺声宇。 “其实,我想换另外一首歌。” 第31章 【选秀】(十四) “其实,我想换一首歌。”江枫说这句话的时候,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异常诡异地冷了十几秒钟。 一直苦练了几个月的歌曲,临到上台之前却说要换歌,简直就跟谈了八年恋爱临到结婚前一天说要换个新娘子差不多。三人都是一副听了非常冷的冷笑话一样的表情,偏偏江枫说得极认真,语调平静而镇定,眼神也坚定异常。 “我说,江枫,你现在这节骨眼上说要换歌……你考虑过歌的感受吗?” 最先开口的是贺声宇。他试着调侃了一句,不过自己也觉得不好笑,便又叹了口气,烦躁地用手拢了拢头发。“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一直藏着的秘密武器。这两个月名义上说要唱《从开始到现在》,其实自己偷偷在暗地里苦练另外一首歌?” “不啊,完全没有……”江枫无辜地摇了摇头,“我确实是一直打算唱《从开始到现在》的啊。那首歌最适合展示我的声音,唱好了一定能够打动导师。” “那你还换什么啊!”贺景临狠狠地跺了一次脚,拌住江枫的肩膀大声说道:“你要拿一首从来没练过的歌上台比赛吗?而且你也知道《从开始到现在》适合你的嗓子,你现在因为嗓子坏了去唱别的歌,效果怎么可能会好?!” 他显然还没尽兴,深吸了口气,继续咆哮:“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唱,伴奏怎么办?现在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乐队连练的时间都没有,你跟乐队一次都没磨合过,就这么上去唱?不出岔子才怪!” 江枫想了一会,“那首歌伴奏还挺简单的,就两个分解和弦,从头反复到尾就行了。我之前跟乐队的人排过几次,他们即兴伴奏都不差,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 贺声宇被江枫的话噎了一口。他实在是拿江枫这种软绵绵又死活不肯让步的态度没辙了,气急败坏地放开江枫,求助似的去看贺景临。 贺景临一直紧皱着眉,这才开口说道:“……你真的一定要今天上台?现在换歌能有把握吗?” “嗯,我不想改时间。至于把握……评委会不会转身我也没办法决定啊。”江枫说到这还非常轻松地笑了笑,好像完全没把临阵换歌当成什么大事。 贺景临沉默了半晌,终于同意:“那就上吧,尽力唱就好,别勉强。”说罢又转向贺声宇,向他点了点头。 贺声宇难以置信地盯着贺景临看了好一会,而后长叹了口气,转身对江枫说道:“我话说在前头,虽然你的遭遇让我感到很遗憾,但我是不可能为你走后门去干涉导师自己的选择的。就算你现在上台,一切的结果还是要看你歌唱得怎么样,导师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带伤上阵。” 江枫心里觉得好笑,心说这金牌制作人还真是永远都要把“音乐人的矜持”挂在嘴边,表面上还是诚恳地向贺声宇道谢,“这样就可以了,你要真帮我走后门,我反而会不自在。”说得贺声宇反而不自在了,别过脸去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 说到底贺声宇还是给江枫走了个后门,在导师入场之前,把正吃午饭的乐队成员又叫回来,给江枫额外走了一次台。几个人听江枫说话都不利索的嗓子大呼惋惜,都觉得他这回应该是没机会了。 江枫向乐队大致交代了一下伴奏的事情,因为嗓子状态不好,他并没有演唱,只是让乐队凭空演奏了一遍,自己在心中跟着做想象训练。 贺声宇站在旁边听着,确实如江枫所说,这一版伴奏就是鼓点打节奏配几个简单的和弦,从头反复到尾。这样的伴奏几乎能配所有相同调式的歌曲,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江枫究竟是打算换哪首歌,为何有把握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凭借这首歌反败为胜。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首歌有很强的节奏感。看来江枫这次换歌在风格上转型非常彻底,完全放弃了《从开始到现在》这一类的慢速情歌,选了一首与之对立的歌曲。 他等江枫试玩之后下来,急切地问这是什么歌。江枫笑了笑:“暂时保密。” 这么一笑简直让贺声宇心里痒到了极点,又缠着江枫问了半天,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的手段都使了,江枫就是不说。他也没办法,只好去套贺景临的话。“哥,你说说,选手临到上场,我这个节目组老大还不知道他要唱什么,有没有这样的,啊?” 贺景临只是抿着嘴唇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他当然也不知道,不过他倒不像贺声宇那么好奇,始终是种对江枫信心满满的表情。对他来说,无论江枫在中国巨声发挥得好或不好都无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他有几百种方法能把江枫捧红,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江枫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相比之下,中国巨声区区一个选秀节目,真的不值一提。 江枫的顺序排得是比较靠前的,正式录制开始之后不久,场务就通知江枫去候场。贺景临终于如愿进了家属陪伴室,贺声宇对江枫不肯告诉他自己准备演唱的曲目极为怨念,索性就跟着贺景临一起去家属陪伴室看监视器,把主持人吓了一跳。 The Voice对于导师有严格的甄选标准,要求四位导师中一位是拥有绝对实力的歌坛教父,一位是出身草根的平民歌手,一位受到年轻观众的欢迎的歌手,并且还要有至少一位女导师。在这一季的中国巨声中,这四个角色分别由刘威、杨松、陈瑞文和闵菲来担任。 江枫最初作为首选的导师是刘威。尽管刘威的演唱风格过于传统,已经不太能够打动年轻的听众,但他是四位导师中唯一一位专业从事音乐教学研究的歌手,丰富的文化底蕴能够赋予演唱更为厚重的能量,而长期的教学经验也使他能够发现容易被其他人忽略的问题。如果能够接受刘威的指导,相信演唱上的硬实力会有一个质的提高。 此前江枫所选择的《从开始到现在》这首歌,风格上也有着力打动刘威的考虑。不过这一切在更换曲目之后都要重新打算,现在他的状态不佳,很可能不会有由他来挑选导师的机会。 等到前一位歌手的导师点评结束,经过10分钟左右的中场休息,终于轮到江枫上场。他接过工作人员递给他的麦克,走到舞台中央,向观众席和乐队各鞠了一躬。 贺景临和贺声宇在家属陪伴室中看着监视器里的演出情况,只见前奏音乐之后,江枫拿起麦克凑到嘴边,轻声说了一句简短的“Look——” 贺声宇微愣了一下,因为江枫确实是以一种朋友聊天的语气说出了这个词,而不是唱出来的。“是首英文歌吗?” 贺景临听到这里便猛地反应过来,“《Lose Yourself》,是说唱。”说唱歌曲主要注重的是韵律和节奏感的把握,确实对于优质的嗓音条件要求比较小,江枫现在选择说唱,刚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回避嗓子状态不佳的缺陷。 果然几个空拍之后,江枫继续说出了下面的歌词: Look, if you had one shot, one opportunityTo seize everything you ever wanted… One momentWould you capture it or just let it slip说唱天王埃米纳姆为由自己主演的电影《8英里》所创作的主题曲。电影几乎就是天王的自传,讲述了一个胆小怯懦的说唱歌手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并最终克服胆怯、展露才华的故事。巧的是,这首歌放在现在的江枫身上异常合适,第一段独白中的话,分明就是江枫对今天这一切波折的回答。 如果你有一次机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当这一刻来临,你会牢牢抓住,还是就此放弃? 无论是贺景临还是贺声宇,此前都从来没听过江枫唱英文歌,也没听过他唱Rap。事实是江枫的表现远远超出两人的预想,简直可以说是惊艳。英文发音地道,咬字清晰果断,带着一种痞子阿姆特色的慵懒鼻音,每一个语气都恰到好处,与伴奏的契合也非常完美。 贺声宇几乎随着音乐的节拍手舞足蹈起来,高喊了一声“酷”。贺景临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监视器的屏幕。 你到底还有多少才华是我所不知道的?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才肯罢休?——那时贺景临听着江枫娴熟自如的说唱,激动得手臂一直在微微发抖。 果然只唱到副歌的第一句时,就听导师按下按钮的音效响起。 有导师为江枫转身了! 第32章 【选秀】(十五) 最先转身的人是杨松,随后陈瑞文几乎是在同时,也按下了转身的按钮。江枫一直略显紧张的神色终于明亮起来,不过眼神中对演唱的那份专注,反而更浓了一些。 中国巨声的比赛每位选手只能演唱2分半左右,不够演唱一首完整的歌曲,通常都是演唱两段副歌结束。《Lose Yourself》从头到尾节奏从头到尾非常紧凑,又因为说唱独特的形式,结尾并不会给人特别明显的全曲达到高潮的结束感。但江枫演唱第二段副歌时,进一步加强了歌曲的力度,就犹如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一般,语调带有极强的号召力。 现场的观众几乎沸腾了,两位已经转身的导师也站起身来,随着乐曲的节奏大力地拍手鼓掌。在第二段副歌临近结尾时,江枫一个极具爆发性的怒吼,终于成功让另外两位导师也转过身来。 一时间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江枫唱完最后一个音,剧烈地喘息着,等伴奏的结束句演奏完毕。 人站在舞台上专注于表演的时候,是几乎没办法看清台下的情况的,从舞台上看过去,甚至是坐在极为醒目的红色座椅上四位导师的身影,都显得极为模糊而抽象。直到江枫演唱完毕,他才终于能够确认四位导师都为他转过身来,并且完全陶醉于他的演唱之中,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也终于传入他的耳朵。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观众。这么多的观众,都沉浸在他的音乐之中,心无旁鹜,只因为他的音乐而感动,而呐喊欢呼。 他微微垂下头,用尽全力深呼吸了两次。那时他觉得似乎有种从没体验过的热度流遍全身,让他几乎有些目眩。 伴奏以减弱淡出作为结束,现场观众疯狂的欢呼仍继续着。江枫再次面向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停留了好几秒才直起身来。 “听到他唱第一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战士。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他唱这首歌就像是在打仗一样,特别有种真刀真枪上战场拼杀的那股劲儿。”先开口的也是杨松,语气中还隐隐带着没平复下来的激动。 “对啊,所以我被他给征服了!”闵菲接着说道,“结果转过身来发现,这种充满战斗力的声音,竟然是从这样一个英俊的小帅哥身体里发出来的。” “所以本来你是在期待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在演唱这首歌吗……”陈瑞文笑着说,而后又转向站在台上的江枫,抬高声调喊道:“来帅哥,向我们介绍一下自己!” 江枫定了定神,拿起麦克,说话的时候气息还因为之前富裕激情的演唱而不稳。“我叫江枫,今年18岁,来自北京,现在是一名学生。” 演唱时用技巧强行把声音拉到比较好的状态,如今演唱完毕精神状态松懈下来,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异常沙哑干涩,喉间的刺痛也比之前更严重了一些,有种脱力般的麻痹感。 “江枫,从中国巨声第一季到现在,选择说唱的选手屈指可数,毕竟说唱这种形式在感染力上是存在一定局限性的,挑战这种形式可能非常冒险。能告诉我们一下你为什么选这样一首歌吗?”刘威问道。 “我……咳,”江枫清了清嗓子,用手背擦了一下从额角流下来的汗水,“其实我最初也是准备唱一首情歌,但是因为我的嗓子受伤了,没办法再去演唱那种偏柔情的歌曲,所以才选了这首歌。” 几位导师不知道江枫所说的受伤就是今天中午的事,都以为他与此前的一些歌手类似,是经历过生活上的挫折。杨松因为自己也有嗓子受伤的经历,演唱道路一直比较坎坷,对这类歌手尤其感同身受:“没关系,你今天的表现就充分证明了你现在的演唱同样有打动人的力量,就像你的歌词里面唱的,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而你成功地抓住了它,震撼了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杨松说完,观众猛烈地鼓起掌来。这样真诚的肯定和鼓励也让江枫一阵热血沸腾,向杨松鞠了一躬。 “从你的这段说唱中,我实际上能够听出你一定是非常认真地磨炼过自己的声音。包括你在演唱副歌的时候,虽然强度很大,我们听起来特别具有鼓舞性,但是实际上可以看出你的发音是相对轻松的。让我想到一个词,可能形容你的这种状态正合适,就是举重若轻。” 刘威的点评一向属于四位导师中风格偏严谨的。他说完之后观众的掌声再次响起来,江枫又鞠了一躬,觉得高兴得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我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转身,是因为说唱这个东西我不是很熟悉,把你要过来之后我可能没有办法很好地帮助你。但是听到副歌的这一段之后,我觉得你能够驾驭的歌路其实是很宽的。所以,如果你愿意探索一下自己其他的可能性,来我队上,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帮助你。”导师的点评通常都是以抢人作为最终的结论,刘威先声夺人,率先展开了攻势。 “我跟刘威的看法正好相反。”陈瑞文接着说,“中国现在几乎没有正宗的说唱,真正在说唱上取得成就的歌手,屈指可数就那么一两位。你能够把一首说唱歌曲演唱得这么有味道,这是你的一个难得的优势,更应该仔细打磨。” “说得好像你说唱很厉害一样!”杨松在一边笑着抗议。 陈瑞文一点也不示弱地回击:“我个人虽然不会说唱,但是我能听出来江枫他的演唱里面有种很浓的离经叛道的东西,他一定是对嘻哈或者摇滚这种类型更有归属感。” “离经叛道来我这里正好啊,还有像我这么离经叛道的人吗?”杨松几乎是拍着胸脯戏谑道。 “这个人我就不跟你们争了,我一开始没有转身,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声音,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就不是我的。”一直没沉默不语的闵菲终于开口,“而且,以我女人的直觉,杨松,这个人也不会是你的。” 一边杨松痛心疾首地喊冤:“闵菲,我没惹过你吧……” 观众大笑起来。闵菲等了一会,继续总结道:“总之,如果想要探索更宽的歌路就选刘威。如果想要在嘻哈和摇滚上细细打磨呢,就选陈瑞文。如果想要离经叛道就算杨松。当然如果你愿意选我,那就再好不过了。考虑一下,告诉我们你最终的选择是——” 江枫确实犹豫了。 之前他一直是把刘威作为心中的第一目标。然而现在换了一首并没仔细思考过得失利弊的说唱歌曲,却意外赢得了全体四位导师的转身,反而让选择变得艰难了起来。 格外打动他的,是陈瑞文所说的离经叛道这一点。他在匆忙之中凭直觉所做的选择,也许正展现了他在音乐上最深层的归属感。埃米纳姆的说唱永远充斥着愤怒、暴力、死亡和其他阴暗的感情,却能够触动人们心灵最薄弱之处。而这正是江枫所追求的。 之前出于展示自己嗓音条件上的优势的考虑,选择了《从开始到现在》这样的情歌。但实际上,能够让他真心去热爱的,仍是揭露黑暗的金属摇滚。 陈瑞文竟能从这段简短的演唱中看出了这一点。如果如他所说,坚持一个类型深入钻研的话,是否会比触类旁通有更多的收获呢? 江枫只想了一会,便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拿起麦克说道:“真的非常感谢四位老师愿意为我转身。我在嗓子出问题的时候,心里一直特别忐忑,觉得自己很可能没办法唱歌了……没想到竟然能够得到四位老师的肯定,这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大的鼓励。” 他停顿了一下,郑重说道:“我的选择是,陈瑞文老师。” 接下来是中国巨声招牌式的庆祝音效。江枫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与四位导师一一握手致意,轮到杨松的时候,还被异常语重心长地鼓励了一番。 “我就说嘛,我看上的人怎么会用得着走后门呢?”下台之后贺声宇抢先冲过来特别热情地想拥抱江枫一下,被江枫巧妙地绕了个圈躲了过去。贺景临跟在后面,看着江枫的眼中有明亮的笑意。 “恭喜你,赢得了四位导师的转身,晚上想怎么庆祝?我们去……” “不……不用了。”江枫没等贺景临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语气显得无比疲惫而厌烦。原本那一瓶辣椒水就磨掉了他大部分的体力,上台的时候一口气撑着感觉不到,如今比赛结束,虚脱一般的疲惫感才一股脑涌现出来。 “……我想休息了,送我回家行吗?” 第33章 【选秀】(十六) 江枫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理贺景临,也把无比兴奋的贺声宇晾在一边,倒是到休息室跟吴欣说了几句话,为她加油打气。 “我没问题,跟人比唱歌的水平我还从来没怕过呢。倒是你,还是赶快去医院检查一下保险,那瓶水如果只是辣椒也还好,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毒性,伤到身体就糟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得内疚一辈子。”吴欣脸上露出无比担忧和愧疚的神色,这样说道。 提到这件事,贺声宇又义愤填膺起来:“她说的对,江枫你还是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已经把那瓶水送去公安局做痕迹鉴定了,明天就能出结果。敢在我的地盘上搞这种把戏,我这次一定要好好给他上一课,” 江枫沉默了一会,忽然转过头看了贺景临一眼,让贺景临微微愣了一下。 “没事……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做的,他应该还不至于会想要我的命。” 这样的反应谁都能看出来明摆着是在怀疑贺景临。一时间贺声宇和吴欣都有些尴尬,贺景临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镇定。 “我们走吧,既然不想去医院的话,那我直接送你回家。” 等到江枫坐到贺景临车里,让全身的重量都陷进舒适的座椅里面,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只觉得累得一个手指也不想动。贺景临开车一向很稳,无论是刹车还是拐弯都不会有什么过度的颠簸,舒适的轻微震动更加让人阵阵困意袭来。 江枫一直别过脸望着车窗外。时间已到傍晚,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后,微弱的余晖把整个街道都染成一种空灵的蓝色。 他这样看了很久,才用疲惫得带着叹息的语调说:“……贺总,你是不是会什么妖法,能让所有知道你的人都相信你,崇拜你,把你当成是这世上唯一没有任何阴暗面的道德楷模?” 贺景临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公路,并没什么情绪的波动。半晌他才轻声答道:“会有那么方便的妖法么?我还真的想学一下……” 他的尾音带着些自嘲的笑意,又停顿了一会,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我。生在贺家这样的家族,又是长子,从小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走路步子要怎么迈,吃饭筷子要怎么拿,跟人说话要怎么说,全都有一套最严格的标准,差一分一毫都不行。一直以来我所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也只会这一种处世方法。至于那些我从来没见过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愿意把我当成是英雄还是无赖,都跟我没有关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路上江枫都没再开口,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着。 到家的时候江枫一言不发地从车上下来,又绕到贺景临那一侧敲了敲车窗,做了个一起上楼的手势。贺景临也没说什么,默默熄火下了车。 因为早上出发之前就跟王燕说过节目也许要录制到很晚,叫她不要等,王燕已经提前回家去了。晚饭用保鲜膜盖好了放在冰箱里,又是极为丰盛的四荤四素,估计是相信江枫一定没有问题,提前做来慰劳他的。 江枫虽然几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却完全没有胃口。辣椒的刺激所带来的胀痛和灼热感还非常鲜明地留在胃里,辣味会给人脑带来饱足的错误信号,让他看着满满当当一冰箱的好菜,都提不起任何食欲。最终他只是拿了两罐啤酒,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递给贺景临一罐。 “贺总,你要是有心为我庆祝,就陪我玩个游戏吧。”他拉开啤酒的拉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触感极为舒适,也让疲劳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你知道真心话大冒险吗?我们不玩大冒险,只说真心话。我说一个秘密,你说一个秘密,谁都不能撒谎。为表诚意,先由我开始。” 他说完便抬手去解衬衫的扣子。自从从台上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一直不对。如今江枫这种反常的举动更是吓了贺景临一跳,“小枫,你这是——” 江枫动作很快,贺景临一句话还没说完,半袖衬衫一整排扣子已经尽数解开。他把衣襟向两侧拉了拉,露出一片白皙而单薄的胸膛。“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正式告诉你一次。我身体里,有个东西。” 他用手指发狠似的猛戳了戳自己心口,“这样说可能会超出你的理解,但那是个活物,外形大概跟蜥蜴有点像,寄生在我心口的大血管里。在我情绪波动过于剧烈的时候,或者它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就会沿着我的血管疯狂地游动。那种感觉……可能跟内脏要被挤碎差不多。” “小枫……”尽管之前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听到江枫亲口描述这种感觉,还是让贺景临有些难受。他皱着眉,面色极为不忍。 “然后——我想这件事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你有某种能力,能够镇住这个东西。我们第一次在Twilight见面的时候,和第二次你来我家探病的时候,碰巧都赶上这东西发疯,也碰巧都被你的这种能力所化解。我就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问你有没有什么跟怪力乱神有关的经历。又是碰巧,你小时候吞的那颗珠子,就是这世上唯一能够除去这个东西的宝物。” 他停顿了一下,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神色坦然。贺景临微垂下视线,眉头皱得更紧。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为了靠你镇住这个东西,为了自己能够活命,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我有我自己的目的,跟那些为了钱为了出名接受金主包养的小明星也没什么不同。” 江枫喝了一口啤酒,而后朝贺景临举了举罐子,就好像哥们之间喝酒时相互致意那样。“这是我的秘密。到你了贺总,告诉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这些事贺景临确实都知道了。他仍是低垂着视线沉思了半天,像是在想自己应该分享一个怎样的秘密。 江枫所说的规则不同于一般的真心话大冒险,只是单纯的秘密交换,因此江枫并没有提出问题。然而经过刚才那样一番剖白,他显然不会以为这是一个猎奇找乐子比谁的秘密更劲爆的游戏。江枫想知道的事有很强的指向性,在这里回避的话,很可能会使两人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 贺景临想了很久,最终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优盘。 “我猜,你是指的这个。”他把优盘放在茶几上,推到江枫面前。 “我确实让人仔细查过你的底,就在我们在Twilight第一次见面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知道了你全部的身世和这几年的经历。资料里的你表现得那么市侩又急功近利,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很好打发,只要放一点点饵,就会非常容易地让你咬钩。但事实证明,我的理解有所偏差。” 贺景临这才终于抬起视线来,深深地看着江枫的眼睛。 “你的反应太过出挑。不要钱也不要机遇,那么,究竟想要些什么?……我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你是一眼看上了我想找真爱之类的。你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必定有所图谋。细想之下,你当时的表现给了我很多暗示。” “所以你让吴欣去查水龙的事?”江枫问道,心想还真是让贺景临都猜中了。 “只是问过她一次。我跟你说过我爷爷有位相熟的道士,就是吴欣的外公,我从小就认识她,算半个妹妹吧。要问这些事情,在我能找到的人里,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但是她的母亲向来对封建迷信非常鄙夷,一直严禁她接触这些事情,她自己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所以那次我基本没问出什么。” 贺景临又垂下视线,像是在回忆吴欣的事,神色忽然阴沉下来。 “不过吴欣这个人,性格相当特立独行,经常会做些出格的事,很多行为都让人没办法理解。那天跟她提过你之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你产生了兴趣,就瞒着我继续去查这件事。你在景丽的试音现场遇见她和声宇的那一次,我后来问过声宇,也是吴欣提议要去的。” 江枫本想继续喝酒,听到这句话,手下的动作就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比如这个小优盘吧。你在怪我跟她拿来了却没有及时给你吗?可是它里面的文件原本就是染毒的,我用自己的电脑打开了一下,结果电脑直接蓝屏,再启动的时候,整个硬盘都被删干净了。这样让我怎么给你?” 他说到这里,异常烦躁地拢了拢头发。 第34章 【选秀】(十七) “竟然是染毒的么……” 江枫放下啤酒,把小优盘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确实就是那天吴欣拿给他看《龙鱼河图》影音图片的那一个。这样说的话,就算当时他答应了吴欣的条件,很可能拿到手里的也是一个有病毒的优盘,不仅无法看到其中的内容,还会使自己的电脑硬盘数据被清空。 也有可能是吴欣专门拿来捉弄贺景临的把戏。如果两人确实是从小的交情,以吴欣跳脱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这些推断的前提是,贺景临没有说谎的话。 “我后来请底下的工程师帮忙看了一下,清除病毒之后数据根本没有办法恢复。现在这优盘就是个空盘,里面什么都没有。她是真的让人完全没办法。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凡是她想要勾引的人,还没有任何一个失手的。所以每次看到你跟她在一起,我才会……”贺景临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表情有些难堪。 ……她竟然一直没有看上你么?——江枫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贺景临跟吴欣的说法对照起来看就显得尤其有趣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我服务偏见,在叙述一件未必光彩的事情时,总会尽力把涉及到自己的过错弱化到最小,把主要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两个人的话分开听,无论那一方都很像真的。现在这样双方完全对立的情况下,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倾向于相信后解释的一方。然而江枫已经被贺景临的男神光环迷惑过一次,这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江枫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要盲目做出判断。 “……你不生我的气么?因为你能镇住这个东西,才跟你在一起什么的……”他这样说道,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贺景临严肃地看着江枫半晌,郑重地摇了摇头。“不如说我其实很庆幸,自己小的时候误打误撞吞了那颗珍珠,这样我才有机会让你注意到我,才能为你减轻一些痛苦。” “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至少在你玩够这个游戏之前……那么,手里抓着我的弱点,不是方便很多么?” 他能确定贺景临处在商界帝王的位置上,对待大多数人大约都是这样的。人心素来最多变,只有切实地握有能够制约对方的武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当局者迷,贺景临对他的态度,他却没办法确定。 贺景临沉默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我确实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但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我以为你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这句话声音不大,并不像贺景临一贯那种冷静深沉俯览全局的语气,甚至气息都有些发虚,好像在说一件自己也无法确定的事情。江枫却像被这种底气不足的声音撞了一下胸口,忽然觉得有些憋闷起来。 “……有一件事,我今天一定要问。只有这件事,无论你说了什么,我都会相信。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你说谎,以后被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江枫说话很少会用这种特别严厉的词语,让贺景临也愣了一下,不由得慎重对待这个问题。 “我听人说,你从来不玩这个吧?品行端正洁身自好,继承华信这么多年,一点花边儿都没有。贺家树大招风,想靠你的势力出名的小艺人千千万,无论长相有多漂亮,家事多拿得出手,你一概没有看得上眼的,攻略难度跟你弟弟贺声宇不相上下。” 他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贺景临的眼睛。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就像你在你那些资料上看到的,我这个人又市侩又急功近利,长得一般底子也一般,家里的事乱得一塌糊涂,自己又有见不得人的劣迹,无论怎么看,跟上赶着想爬你的床的那些人比起来都糟透了,根本就配不上你。而且还是个男的,万一传出去,比一般男女绯闻劲爆了八倍不止……” 江枫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像在确认自己所说的话。“……为什么一定非我不可呢?怎么想这都不像是你这种一举一动都经过精密计算、规矩到了极点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啊……” 贺景临似乎完全没想到江枫会问这个问题。他表情僵硬地怔忡了半晌,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而后他微微别过脸去,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 “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过了好一会,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那一刻江枫猛地睁大眼睛,连眼神都在发抖。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坦白这件事的话,可能我们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但是我不能在你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继续骗你……”贺景临叹了口气,低下头用手撑着自己的额角。 “那个人就是《黑洞》的作者,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体会到,音乐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人。你能想象吗……从小接受家族至上的精英教育,一直以来活得就像一台精密仪器的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心喜欢上了某种东西。他的歌,让我有了贺氏这个虚拟的人格之外,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他像是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我到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他还在的时候,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人能够分享我在他的歌声中所体会到的那种疼痛和喜悦。到现在他的歌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没人记得他是谁,没人会去他的主页再看一眼,没人——” 贺景临说到后来声音逐渐抬高起来,最后已经显得有些尖锐刺耳,却又像泄了气一般戛然而止。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已经满是叹息。 “……所以,只凭你知道《黑洞》这首歌,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我承认最开始跟你只是抱着随便玩玩的态度。但接触得多了,就会觉得哪里都很像,尤其是你唱歌时专注的神情,歌声中的那股力量,简直一模一样……” 他抽噎般地深吸了口气,用掌根在眼睛上擦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小枫,对不起……” 江枫怔怔地盯着反复道歉的贺景临,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刚刚跑过百米冲刺那样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加速,手心里一片温热的汗水。 ……其实只说到第一句那里,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甚至在他换了样貌、年龄和声音之后,还能够认出他的灵魂,为他的演唱而感动。 他用手遮住嘴巴,忍不住笑出声来。起初是小声的轻笑,后来变成大笑不止。笑到最后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不住发抖,看起来,反而像是在哭泣。 “贺总……你相信人会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吗?” 这句话吐字原本就有些含糊,声音又闷在手掌里,贺景临并没听清。他沉默地看着江枫,眼神有些茫然。 江枫这样停了一会,而后抬起头来,对贺景临摇了摇头。 “……没事,没什么。我是说,听了你刚刚那段话,等到下次这东西发狂的时候,我好像可以毫无障碍地叫你过来大展身手了。毕竟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啊。” 贺景临愣了一下,而后才猛地明白过来江枫这句话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江枫再次轻笑起来,起身走到贺景临面前,坐在单人沙发宽大的扶手上,手中拿着那罐给贺景临准备的啤酒。 “给你一个机会,你不是说每次开啤酒都能开到再来一瓶吗?”江枫把罐装啤酒往贺景临面前送了送。啤酒在室温下放了一阵子,外壁已经凝结了一圈水珠,正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流下来,滴在贺景临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如果能开出再来一瓶,有什么奖励呢?”贺景临接过啤酒,把手指搭在拉环上,这样问道。 江枫想了想,“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怎么样?小优盘这件事,也许还有其他你没告诉我的事,都这样过去了,我不会再计较。不过以后不可以再骗我。” 贺景临闭上眼,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轻声吐出两个字:“一定。” 随着轻微的“啪”的一声,易拉罐的拉环被拉了下来。贺景临看都没看就把拉环递到江枫手里,自己则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江枫急着把拉环翻过来看,只见上面确实印了四个灰色的小字——“再来一罐”。 “擦……你到底——” 那句话的后一半隐没在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里。小麦啤酒浓厚的醇香,在二人口中弥漫开来。 第35章 【选秀】(十八) 中国巨声这个节目的特色,除了引人注目的盲选形式和对声音本身的专注以外,还有一点就是注重歌手的“故事”。甚至这些故事颇有些喧宾夺主的趋势,第一季中国巨声开播之后,网上就出现过非常犀利的评论,指责其是“好关系,好故事,好生意”。春晚也有过小品,调侃现在选秀节目不是比谁歌唱得更好,而是比谁更“惨”。 江枫正式入选陈瑞文战队。虽然下一个比赛阶段的排练要再等一个月左右,到盲选全部结束之后才会开始,但有一个问题却是迫在眉睫的。 要拍视频短片! 身为一个中国巨声的参赛选手,怎么可以没有故事呢?虽说很多人都在抱怨这个节目故事太俗太假太狗血,但恰到好处的故事无疑能让歌手更容易被观众记住。如果真的完全没有故事,不是等于凭白让了对手十五招么? 这可真的把江枫难住了。其一是他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故事,至少是没有能在人前说的故事。前世他致力于小众的金属摇滚,演唱的道路倒是足够坎坷,混到最后也没混得那么一两个粉丝来。可这要怎么说呢?根本跟现在这个江枫的经历一点都对不上号啊! 至于这一世,就更不用提了。颓废乱搞吸毒全套的,别说让他自己去说,就是他尽力捂着盖着,万一让人扒拉出来,都够他死上个十回八回的。 总而言之,他是真心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好说的故事。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除此之外,还有更严重的一点是—— 他有镜头恐惧症。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神奇。江枫前世那么多唱live的经验,面对再大的舞台再多的观众,也完全不会感到紧张。这回参与路瑶专辑的录制和自己单曲辑的录音,带着耳机对着收音麦克,两眼一闭也能唱得行云流水。 从理论上来说,他是完全不怕见人的,也完全不怕自己的声音被录下来。 但是,这两件事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场灾难。那次在中国巨声节目现场,主持人周少想跟他和假扮成他朋友的贺景临随便唠唠家常,结果江枫一看到两米之外摄像机圆溜溜黑黢黢的镜头就浑身僵硬声音发抖,简简单单的几句日常聊天被他生生NG了六次。最后周少眉毛拧成一个异常同情的八字形,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舞台上摄像机不会离你这么近,你要是紧张,就闭上眼睛。” 江枫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本来想说,能不能就没有视频短片,节目只播唱歌的部分就行了。 导演觉得为难又不好做主,就请示到贺声宇。贺声宇一口拒绝,当场打电话给江枫,吼了一通咆哮体。 “你知不知道中国巨声现在收视率有多少?嗯?你知不知道这三分钟的片子弄好了能让多少人记住你?还问我能不能没有视频短片,剪了你的片子我播广告不知道能多赚几千万呢!你是嫌之前自己还不够冷掉渣是不是?给你宣传自己的机会都不要,你自己说说,有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吗?” 一下子就让江枫完全无言以对了。 确实如贺声宇说的,这是难得的机会,哪有有了机会不好好利用反而往外推的道理? 贺声宇见江枫不答话,估计他是开窍了,也就不再继续咆哮。他停顿了一会,又叹了口气,“你要是真怕镜头,就自己在家拿小DV拍,估计能觉得舒服点。不过这毛病你最好赶紧利利索索地改了,路瑶姐的专辑过两周录音完了就开始拍主打MV,到时你不出场可不行。都是给你的机会,你好好想清楚。”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就挂了电话,留江枫自己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发了半天的呆。 ……对啊,这个问题实在太严重了!他能逃过这一次,还有下次呢?还有下下次呢!哪怕是永远只当歌手不演电视剧,也要拍MV拍专辑封面拍写真拍广告,到处都是镜头,他总不可能一直躲着。 江枫当场就找来王燕跟她诉苦,王燕听了也觉得这事很伤脑筋,决定陪他好好练习。所谓勤能补拙,大概镜头恐惧症这玩意,多练练也就克服了。 说干就干,江枫先写了个三分钟的稿子,背熟了当着王燕的面声说了一遍。王燕觉得从语气到神态都完全没问题,恳切自然声情并茂,简直感人至深。 然后两人在他家客厅里架上小DV,王燕站在DV后面看摄像窗口,江枫坐在沙发上准备把这段话再说一遍。 “一,二,三——A!”王燕颇有些大导演的风度,这样喊道,按下了录像键。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立刻江枫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双手僵直地放在膝盖上,拳头攥得死紧,脖子也挺得很僵硬,嘴都像不会动了似的。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想起自己写的那篇稿子,结结巴巴地背出来,声音干涩得就像是小鸭子的叫声,中间还背错了好几次,三分钟的稿子让他拖了九分钟才终于说完。 王燕站在DV后面,为了不影响江枫,始终面无表情,没什么额外的动作。等到江枫全说完了,她按下停止键,关了DV,才哈哈大笑起来。江枫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糟糕,脸红了一片连连叫她别再笑了。 两人还是一起把录像看了一遍,期间王燕一直憋着笑,弄得全身都止不住发颤。 “小学生念报纸都比你强,人家还知道要流利要自然要富有感情呢,你怎么结巴成这样?镜头又不咬人,不是我说你,现在连小孩子都不怕镜头啊,一个个在镜头前浪得那叫一个有范儿,回头我拿我4岁的小侄女的视频让你好好学学……” 江枫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心里暗自决定在取得初步成果之前,还是自己一个人练吧,别叫王燕围观了。 等这位姐姐总算教育够了,江枫推走了王燕把自己关进卧室里,给吴欣打电话。几乎把演技融进骨子里的偶像剧小花旦跟所有人一样,先是结结实实地笑话了江枫一番。 “……你问在镜头前的感觉?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啊。你要是对镜头意识太强,就犯了演员的大忌了。所以我都当镜头不存在,至于机位之类的事情,都交给导演去考虑就行了。不过你这个不一样吧,就是接受个采访而已。好歹你也是选秀出道的,以前没接受过采访么?” “呃……”江枫想了想,照这么说原身应该多少有些录像的经验,好歹人家拍了《日蚀》的MV呢,那MV看着还相当带感。可是这种优良传统这具身体好像一点也没继承下来。 “不就是让你说说自己的事嘛,你又不是结巴,又不是自闭,说话而已有什么不会的?你就把镜头当成是你的听众,大活人都不怕,还怕这死物?” 挂了电话,江枫躺在床上,心里觉得无比憋闷。 大活人都不怕,还怕这死物?完全没道理啊! 他上网把凡是有原主参加的选秀、MV和综艺节目都下载下来挨个细细看了一遍。其实那次选秀他只得到了第七,连前五都没进去。中国选秀这十几年,真正养出的有后劲的歌手,两只手数的过来。绝大多数的参赛者,最终都湮没在这股大潮之中。原主还能凭一个第七的名次小火了一把,已经可以算非常不错了。 能够看出来原主镜头感是非常好的。他通常话不太多,表情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很可能是有意搭配在《日蚀》这张专辑中的形象定位。然而这种冷淡的面无表情却不是僵硬,甚至可以说表现得非常自然。 学别人有难度,学自己的话,难度应该会小一点。江枫找了一期原主说话比较多的综艺节目,反复看了几遍,想背台词一样把原主的话都背熟,又跟着视频排练了好几遍,等觉得差不多了,便又支上小DV,打算对着镜头表演试试看。 DV机的小红灯就像是催眠的光束,立刻让江枫又一次紧张起来,全身僵直头皮发麻,结果对综艺节目里主持人的提问,他第一句话就没说出口。 这样反复试了几次,每次都是不开DV的时候能把原主那种自然的神态和语气都学个七八成像,等开了DV就僵硬得一塌糊涂。他从外面天大亮着一直练到天黑了还是毫无进展,终于烦躁地把整个脸都埋进被子里,狠狠捶了一下床面。 因为一直在练习,他也没顾得上开灯,如今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这样趴了好半天,终于翻了个身,找出手机来给贺景临打电话。 “……喂,贺肿,我不行了,救命啊……” 第36章 【选秀】(十九) 贺景临本来刚刚下班,在华信还没来得及走。听江枫打电话来求救,用的还是这种无比虚弱而痛苦的语气,还以为是他身体又不舒服了,立刻飞车往江枫家里赶,弄得全公司的人都在奇怪,向来工作起来不要命的老总,今天竟然破天荒一到点就下班走人了。 他虽然有意早点见到江枫,但无奈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平时只要35分钟左右的路程,生生磨了快一个半小时才到。等他三步并两步冲到江枫家门口用备用钥匙开了门,进门打开电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枫跪在床边的地板上,脸整个埋在被子里,双手平伸紧紧抓着被单,一副痛苦到了极点的样子。 “小枫!你怎么样?”这场面太过吓人,尤其连灯都没开,简直就像命案现场。想到之前江枫也说过也许某天贺景临来找他,就会发现他已经吐血身亡了之类的话,贺景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冲过去看他的情况。 没想到江枫没等他扶就自己抬起头来,神色茫然,眼睛因为在黑暗中压了太久,被日光灯一照还微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贺肿……救命啊……”他含混地说道,声音有种刚睡醒似的慵懒和沙哑,一点不像是生命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贺景临伸过去扶江枫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所以,看起来像是命案现场尸体一样的姿势,其实只是江枫跪在床边睡着了么…… 他怔怔地收回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刚刚那么着急担心的样子,有点丢脸。 “咳……”他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没看出你哪里有生命危险,就是睡姿有些奇特……” 江枫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势跪在地上,连忙起身蹭回床上,盘着腿坐成非常端正的样子,腰背也挺得直直地,抬头看着贺景临。 “敌人火力太猛,我现在岂止是有生命危险,你要是不帮我,我马上就要阵亡了……”江枫说到这也咳了两声,“……不过,在我告诉你是什么事情之前,你得先保证不会笑。” 贺景临完全被这场面搞得一头雾水,愣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啊?” 结果等到江枫把镜头恐惧症的事和自己苦练了一下午带半个晚上都毫无进展的事原原本本对贺景临说了一遍,那个不会笑的保证就完全失去了效果。最要命的是贺景临还是副不愿打破这个保证死死憋着笑但是无论如何都憋不住的样子,反而让江枫更加恼火。 “怕镜头很奇怪吗?跟什么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尖锐物恐惧症婴幼儿恐惧症也差不多么……我也很着急啊,练了一下午每次都出错,心情简直糟透了。还要被你们笑话……”江枫气急败坏地说,到后来还别过脸去,表情显得尤其委屈。 “咳……好好,我不笑了。我们一起想办法。”贺景临费了半天劲才止住笑,也在床边坐下,顺势揉了揉江枫的头发。“我没想到,你竟然怕镜头怕到这种程度吗?唱歌的时候也怕吗?上次在中国巨声的现场也有镜头,我记得你发挥得很好啊。” 江枫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台上唱歌时的情景,“……应该是因为当时观众很多吧,有种在唱live的感觉……后来跟导师的交流又是面对面的对话,我才没把注意力放到镜头上……” “就是说你其实并不害怕在人前唱歌,也不怕跟人说话……”贺景临想了一会,“我有个办法不保证有效,不过我们不妨试试看。” 江枫早就被自己那无数次的失败弄得烦躁无比了,如今都是死马当活马医,听说有办法连忙猛点头。 贺景临拍了拍江枫的腰拉他起来,“走,我们得出门一趟。” “呃……去哪?” 江枫还完全不知道贺景临说的办法是什么就跟着他出门了。车开了二十几分钟,目的地是家名叫夏宫的休闲会所。 “虽然我通常来这里都是跟客户吃饭谈生意,不过偶尔唱一次歌也不错。” 会所实行实名会员制,贺景临签了自己的名字,就有迎宾领他们去到KTV部的包间。 进了包间里面江枫才发现,所谓迷你小包,是真的非常小。整个房间大概一共只有六七平米,堪堪摆下一张三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60寸的大电视和立体声音响看着就让人心痒,房间的装修也很豪华。 “请问您需要酒或者点心吗?”服务员打开音响,调试好了之后这样问道。贺景临摆摆手,“不用,谢谢。” 近几年KTV的系统一打开都会自动播放那首《拒绝黄赌毒》的励志歌曲。江枫重生之后还是第一次来KTV,以前从来没听过这首歌,一时间被歌曲囧囧有神的歌词吓了一跳,还是贺景临提醒他赶快点歌才回过神来。 “……别说,这首歌其实挺好听的……” “……” 两人先是轮流唱了一会。江枫专业的录音都不在话下,唱K完全是小儿科,几首歌该大气的大气,该柔情的柔情,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这样唱真的有用?我觉得就是普通的唱歌而已啊……”等到第四首歌结束,江枫关了麦克,狐疑地问道。 “如果一边摄像一边唱呢?”贺景临说着拿出手机,用镜头对着江枫,立刻让江枫又凛了一下。 “你还真是心理障碍很严重啊,如果我不告诉你我在摄像的话,很难注意到手机这么小的镜头吧……”贺景临一边用手机对着江枫拍摄着,一边说道,“这里跟你唱live感觉完全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观众,就只有我一个人。你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个镜头上,如果要克服对镜头的恐惧,就要先过这一关。”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严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说完又柔了表情,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江枫身上,朝他微笑了一下。 “要是不敢对着镜头说话的话,就先从对着镜头唱歌开始。有没有想唱给我听的歌?或者我们先从KTV经典神曲开始也行。” 所谓的经典神曲当然就是《伤不起》《套马杆》《最炫民族风》《斯琴高丽的伤心》之类,通常都是朋友之间已经喝得七八分醉,完全不顾形象不顾节操时唱来娱乐大众的。很多歌江枫听都没听过,还要贺景临亲身示范。不过好在口水歌学起来非常容易,通常第一遍副歌之后,江枫就已经能够跟着唱了。 他从来没见过贺景临这样的一面,好像完全把平时那份冷硬矜持都抛到一边,竭力吼着旋律热烈的神曲,一点都没有任何放不开。 神曲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极强的感染力,会让人不由得high起来,跟着一起唱。果然没过多久江枫也能毫无障碍地吼出这些歌曲了,虽然镜头还在对着他拍摄,但带来的心理上的压迫感,却小了很多。 “看吧,从自己熟悉的事情开始,一点都不难。现在你已经能忽略镜头带来的心理压力了,接下来试试看对着镜头唱歌?” 江枫还是觉得紧张,但下一首歌的前奏已经开始播放了。这段旋律实在太大众,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 《广岛之恋》,竟然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歌曲! 贺景临抿着嘴唇微笑着,到第一段男声进入的位置,优雅地朝江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人对唱这首歌,由他唱男声的话……莫非贺景临要反串么? 他犹豫的这一会,男声的第一句就错过去了。贺景临撇撇嘴,对他摇了摇手指,拿起麦克接了女声这一句。 ——还真是反串。 虽然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硬勒着嗓子唱到女声的高音的,但贺景临表情极为专注。他闭着眼睛,剑眉紧皱着,在眉心留下两道深深的纹路,从头到脚都是标准的苦情歌手范儿,让江枫差点被口水呛了一口。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直忽略了贺景临的某个属性。这个人不仅是变态精英,而且简直把闷骚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在贺景临这样自毁形象的引导下,江枫也很快进入状态。《广岛之恋》这首歌太熟悉了,他几乎不用过脑子就能够演唱,很轻松地与贺景临对唱起来。唱到副歌结尾的和声部分,两人的对唱还颇有些含情脉脉的意思。 等到最后一句歌词唱完,贺景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麦克用异常柔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小枫,你真的不介意你的女朋友长得这么伟岸么……” 意外的是江枫这次竟然没因为贺景临的调侃而生气。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想事情,半晌才竖起一根手指。 “你刚才问我有没有想唱给你听的歌吧……我想来想去,还真有一首挺合适的,不过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那首歌……” 他走到点歌台前去找伴奏,留贺景临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他。一想到是江枫专门唱给自己听的歌,剧烈的好奇甚至让贺大少难得地坐立难安起来。 第37章 【选秀】(二十) “竟然真的有,这家KTV好神奇……难道说大老板也会喜欢这种歌么……”江枫也对能够找到这首歌的伴奏颇为意外,轻声嘀咕了两句。他走到小茶几跟电视之间那块不大的空地上,站直身体面对着贺景临,当然还有贺景临手中一直在摄像的手机。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从第一眼见到我就不怀好意的贺老板。”江枫微微垂下头轻声说道,视线自下而上抬起,双眼明亮而充满英气,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面对镜头时那种紧张躲闪的样子。 这样郑重的介绍反而让贺景临有些紧张,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江枫到底要唱的是什么歌。只见伴奏开始播放的时候,电视屏幕中央显示的歌名是《威风堂々》。这首歌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前奏的旋律也完全不熟悉。叠字符“々”已经不会在正规汉语中使用,从这一点看来,似乎是首日语歌曲。 然而江枫刚开口唱第一个音,他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那是唱歌吗……?那简直就是…… 贺景临重重地吞了口口水,把脑海里冒出来的“jiao g”两个字也一起咽了下去。能听出来这确实是首歌曲,效果上显得无比挑逗的发音仍是严格遵守音准和节奏的。但是开场就连着两句上行旋律的呻_吟,实在是把欢_爱中临到高_潮之前那种忘我的极致快慰展现得惟妙惟肖。 贺景临不是没跟江枫做过。江枫虽然平时性格不算内向,在这件事上却相当保守。绝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只能接受最传统的体位,对于发出声音也会格外害羞,通常都是紧咬着唇瓣,只有极偶尔真的压不住了,才会漏出一两声低吟。相比之下,反而是接吻时无意间从喉咙流出的细小呻_吟更多一点。 所以贺景临特别喜欢面对面的体位,一边做一边激烈地吻他。一方面可以避免让他咬伤自己,另一方面,能够听到江枫那妖孽的嗓子发出的撩人娇_吟,也是种极大的享受。 可以说,即便是在真正临到高_潮的时候,江枫都是绝对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 ……绝对不可能! 如果是路人随便唱一首这样的歌,贺景临也就是一听而过而已,甚至大概还会觉得有些反感。但是现在唱歌的是自己心爱的小歌手,而且还是即便在床_上都绝对不可能展现出这样一面的人……贺景临几乎是立刻觉得有股热流从自己的下腹部升起,沿着脊椎流遍全身,安静的东西微微有了反应。 “干……”全身都像喝过烈酒一样燥热难耐,喉咙干得发烫,贺景临低声骂了一句,换成单手拿着手机继续摄像,空出一只手来把领带扯松,解了最上面两颗扣子。 除了最开始那两句劲爆过头的呻_吟之外,歌曲的其他部分旋律上可算中规中矩。不过贺景临因为生意上跟日资企业合作频繁,是非常系统地学过日语的。江枫虽然一看就不懂日语,只是凭借大致记住了音节在演唱,但歌词是什么意思贺景临可都听得一清二楚——这首歌分明就是在详细描绘欢_爱的场面。 这样江枫每唱一句,都会让贺景临想起两人之间那些极乐。江枫苦闷的表情,泛红的眼角,蒙着水汽的眸子,娇弱而混乱的喘息,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快乐的时候大腿肌肉会下意识地绷紧,线条匀称而优美,蕴含着蓬勃的力量…… 偏偏江枫这时已经完全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前面对镜头时那种僵硬和紧张都一扫而空,不仅歌唱得毫无瑕疵,姿态也极放得开,望着贺景临的眼中充满挑逗,偶尔搭配上几个性感的小范儿,简直销_魂到了极点。贺景临只觉得江枫每个音都像是一股电流从他皮肤上舔过,带起一道道酥麻温热的快感,却又觉得完全不够,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更多。 “……你在勾引我吗……”终于熬到一首歌唱完,贺景临捏着手机的手指绞得死紧,僵硬地干笑着勉强问道,声音显得无比嘶哑燥热。 “不啊,完全没有,就是觉得很想唱这首歌送给你。”江枫无辜地摇着头耸了耸肩,坐回贺景临身边。 “你不会想到那方面去了吧?拒绝黄赌毒啊贺总,刚刚开头那首歌唱得多好……”他微张开嘴,舌尖沿着嘴唇异常露_骨地慢慢舔了一圈,微笑着说道。 “……” 贺景临总算明白了,江枫这绝对是在报复他。 他怔怔地跟江枫对视了十几秒,而后猛地站起身来到点歌台去打内线电话叫服务员,走路的姿势显得特别滑稽。 “贺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酒水?您可以在控制台的右下角看到本店酒单的按钮,特约调酒师史蒂芬阿朗佐先生为您推荐的当日特饮是吉普森和龙舌兰日出,或者您之前寄存在本店的……” “呃……有冬瓜茶吗?或者加多宝也行……” 江枫在一边憋不住笑,还故作严肃地说道:“啊,冬瓜茶我也要一杯!” …… 贺景临连灌了两罐冰镇加多宝才觉得身体里那股火浇灭了一点。他深吸了几口气,自觉坐得跟江枫隔了半个身位远,让恶作剧成功的江枫极度得意。 两人就这么隔着30多公分的距离把刚才的录像又看了一遍。江枫始终都在镜头中央,即便是动作剧烈或是走动时也没有任何偏离。从一开始的紧张僵硬的样子,到后来能够放肆地唱着神曲,到跟贺景临深情的对唱,到完全放开束缚的性感表演…… 看到那首《威风堂堂》的时候,贺景临端着手机的手明显又僵硬起来,又拿起加多宝喝了一大口。 都播放完毕之后,贺景临再次用镜头对准江枫,按下了摄像的按钮。 “最后试试对着镜头说话吧。你之前不是写了稿子吗?现在说一下试试看。” 江枫听贺景临这么说,刚才闹得异常欢乐的心情也安静下来。他沉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手机背面的镜头。 “我……从小就想唱歌。” ——我从小就想唱歌。 ——我也学习乐器。但我对歌声的热爱远远超过任何一种其他的音乐形式。也许是因为人声始终是最贴近人的灵魂的音色,在我看来,歌声好像有一股独特的魔力,能够最大限度使人为之振奋,为之疯狂。 ——但是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唱歌其实是件博大精深的事,慢慢发现自己的歌声中存在的不足,需要太多的时间和努力来一一克服和改正。 ——和所有备考的学生一样,时间是我最不富裕的一件东西。上初中的时候就在想,大概上了高中之后就有空闲时间好好唱歌了。真正上了高中,又觉得上了大学应该会有唱歌的时间。等到进了大学……可能是我脑子笨,光是课程已经让我忙得焦头烂额。 ——在我的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我好像都抱着一种侥幸,觉得下一个阶段到来之后,大概就会有时间、精力、有我需要的一切,去追寻唱歌的梦想。然而今年年初的一次打击,却让我猛地明白过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大概在我的生命中,永远都不会再有唱歌这件事了。 ——所谓梦想,并不是只要我等在原地,它就会来敲我的门。如果梦想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梦想只能排在无数琐碎繁杂的事情之后,我必然只会与它越来越远。 ——人总要为梦想放弃一些东西,特别是生活中早就习惯了的平衡和安逸。我不是精神力量特别强大的人,这个选择对我来说,其实并不容易做到。但我想了很久,最终觉得,我还是想唱歌。 ——就是想唱歌。想一直唱歌,一辈子唱歌。 ——所以我来到这里,这个只关注声音的舞台。希望这里能够成为我实现梦想的第一站,希望我的努力,能够被导师看到。 …… 江枫说完之后很久,贺景临还举着手机,似乎忘了停下摄制,直到江枫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才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说得还挺好的!虽然开始还是有点紧张,但是好在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江枫还沉浸在终于能够把稿子成功念出来的感动之中,兴奋地说道。 贺景临没有回答,放下一直端着的手臂,把手机扔给江枫。 “自己看。”他只抛下这样三个字便别过脸去,用手撑着眉骨摇了摇头,唇角却带着欣慰的笑意。 第38章 【选秀】(二十一) 自从跟贺景临那次去唱KTV之后,江枫就彻底克服了镜头恐惧症。不仅克服了,而且镜头感还尤其的好,拍出来的视频都流畅自然浑然天成。 王燕一边赞叹一边还暗暗觉得难以置信,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概在江枫身上确实有种东西,叫做天赋。 用手机或小DV拍的视频当然是没办法剪到正式的节目里去的。既然江枫已经不再有心理障碍了,节目组就又把他请到演播厅正式录制了独白的部分,并补拍了一组江枫拉小提琴和早上跑步做发音练习的镜头,剪辑成视频短片。 导演也对江枫短短几天之内判若两人的表现颇为惊叹,连连称赞了几番。贺声宇看了短片猛地一拍桌子,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哦呵呵呵现在可没借口偷懒了,拼死干活吧我的奴_隶!” 于是,视频短片终于搞定的第二天,江枫就跟着《祈愿》团队一起,坐上了飞往青海的飞机。 《祈愿》专辑十二首歌的录音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主打MV的拍摄。由于专辑的主题是一场幽冥之境的旅行,涉及的大部分场景,其实都必须借助电脑3D特效才能够实现。然而毕竟是为了纪念自己早夭的孩子的倾力之作,在取景这件事上,歌后是一点都不想将就的。整个班底的人争了差不多一周,最后拍板钉钉,就在青海湖。 有公费旅游的机会江枫当然非常乐意。可是几乎是飞机刚一着陆,问题就来了——高原反应。一行十几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没事,就只有江枫一个人有反应,气得贺声宇又用手指猛戳他的肩胛骨:“区区2000来米的海拔就高原反应,你不是还每天早上长跑5000米呢?都跑到哪去了身子骨还这么弱?” 江枫忍着不适朝他虚弱地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诚恳的愧疚和歉意。这么一眼就让贺声宇当场灭了火,深刻地反省起来:竟然对一个病号大吼大叫,简直太丧心病狂了啊喂!这样还能算是人吗? ……本来还想好好压榨一番,现在看来,这奴_隶生得太金贵,不仅不能让他干粗活累活,还得当人参娃娃供着才行…… 江枫虽然不是特别严重,头痛和胸闷的感觉还是非常明显,从西宁到青海湖南岸的住处一路上都恹恹的,到了宾馆什么都没干先躺倒在床上睡了一大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贺声宇现学现卖,又是号脉又是量体温的,确认江枫身体没问题了,才正式开始MV的摄制,但仍然禁止江枫做一切剧烈的活动。 江枫作为专辑嘉宾,显然是MV重要的主角,涉及的镜头非常多。之前的视频短片只是真实地展现自己生活中的情景,这是江枫第一次在镜头前“表演”一个角色。尽管从来没有表演经验,之前既然对歌曲做过仔细的研究,如今出演与歌曲相对应的MV,于他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大部分的镜头导演说过之后他都能一遍通过,尽管细节上还略显粗糙,但他的表演中却带着一种难能可贵的灵性,让人错不开视线。 时值七月中旬,正是青海湖景色最好的季节。初次接触表演的兴奋和美不胜收的风景结合在一起,让这次MV拍摄变得非常享受。江枫充分发挥了任劳任怨的精神,还常常是贺声宇担心他的体力支撑不住,强迫他必须休息。 MV的最后一组镜头,就是《Finale》的结尾处孩子独自远去的背影。听过江枫那一版温暖人心的编曲之后,导演组一致决定用日出来作为结尾的意象。但由于专辑中仍是采用原版相对清冷的编曲,为了与之配合,不会拍摄日出的全过程,而是只有从夜色渐渐淡去到太阳正式升起之前的那一点点微茫的曦光。 青海湖景区观看日出的最佳景点是黑马河,宽阔的湖水又可寓意通往冥界的忘川,实是这组镜头的绝佳选择。摄制组的人凌晨3点多就摸黑赶到湖滩上,各种器材都假设好之后,时间刚过5点。 看日出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但等日出完全不一样。高原上夜晚气温低风又大,加上一伙人几乎都是一夜没睡,现在正是最困的时候。江枫虽然向来少眠却是熬不住夜的人,站在湖边只觉得眼皮打架又冷得浑身发抖,简直苦不堪言。 黑马河正式日出时间大概是6点左右,5点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为了能够有更多的素材进行选择,并且确保拍摄到日出之前那一刻,导演决定现在就开始拍摄。 镜头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江枫在湖边走而已。但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需要表现出那种辞别亲人独自前往未知之境的孤独和决然,想要精准地表现出来并不容易。也许是因为实在困过头了,江枫走了几次,导演都不满意。 “江枫,你要想象你现在是一个人离去,那种孤独感,那种对未知的恐惧感,还有迎接挑战的坚定。你好好找找感觉。”导演第三次向江枫解释道,看江枫一脸困意地连连点头,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在打瞌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导演心里也知道这种感觉太抽象了,如果是经验丰富的演员,搭配上适当的台词、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也许能够表演出来。但是现在没有台词,没有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就只是一个远走的背影,要表达如此丰富的情感,老戏骨出马都未必能够做到。 江枫的表现总体上是没差错的,就是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几次拍摄的镜头也并不是不能用,但作为MV结尾的点睛之笔,力度上就会稍显不足。 导演心里暗自在想如果实在抓不住那种感觉,现在这样大致也可以。他叹了口气,请各方就位开始了第四次的拍摄。 几组镜头拍摄下来,时间已经到了早上6点多。这一次江枫刚走了几步,湖面的尽头的天际线,就有一缕阳光冒出头来。 这天天气极好,天边一点云都没有,那一缕光芒毫无阻碍地在广阔无垠的湖水上铺开,又映在江枫身上,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江枫整个人的气质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那一缕微弱的光束在他身侧拉出很长的浅淡影子,被晨曦映亮的湖面沉静而壮阔,让他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给人一种遥远而虚幻的感觉。他微微低着头,走得极慢而认真,将那种孤独和不舍,还有面对未知时忐忑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导演终于明白过来,之前的镜头所欠缺的,并不是江枫身上的某种东西。而是那一束光。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江枫绝佳的表现惊呆了。路瑶下意识地拉住站在她身边的贺声宇的手臂,贺声宇回过头来,见她眉头紧皱,用手捂着嘴唇,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贺声宇理解路瑶此时的心情。他反手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希望能给她一些力量。 “怎么办……”歌后哽咽着嗓子小声说道,“……我总觉得,他再这样走下去……真的就要消失了……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贺声宇捧起路瑶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会的,不会的……”他这样安慰道,同时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 事实是江枫当然没有消失。太阳从最初冒头到完全升起来时间是很快的,一组镜头跟拍完毕,湖面上已经是万丈波光粼粼,温暖柔和的晨光中,江枫身上方才那种空灵寂寞的感觉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生命阳光而蓬勃的朝气。 路瑶这时也为自己刚才的多愁善感而不好意思起来。她抹干了眼泪破涕为笑,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江枫在阳光中的照片。 这一天上午,歌后的微博上发表了一条啪啪有声图片。图片里是一个青年侧身站在旭日初升的湖面之前,因为背光辨认不清面孔,只能看出一个颀长俊朗的身影。 图片搭配的音频是江枫为《Finale》结尾录制的最后一段独白—— 没关系的,请别为我流泪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再相遇 所以,我不会说再见 歌后微博粉丝逾千万,这条微博刚发出几个小时,就被转发了几万次,评论界面几乎疯狂了:——天呐这小帅哥是谁? ——看侧影觉得好阳光啊! ——可是为什么有种蛋蛋的鸡摸感╮( ̄▽ ̄’)╭ ——这是新专辑的主打歌吧?搭配音频那段独白简直神虐啊……T.T——独白是这位小哥说的?声音好好听,耳朵要怀孕了! ——秒转粉! ——声音好温柔QUQ ——求录起床铃声~~ ——用这种声音当起床铃声会更起不来吧,是我的话一定会为了多听几次不停按“小睡”2333 …… 贺景临趁着午休用办公室的电脑一条一条翻完了一百多页的评论,狠狠点了浏览器右上角的红叉,异常阴沉地干笑了几声。 呵呵呵到青海两个礼拜一个电话都没有一条微信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张照片还是从别人微博上看到的,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第39章 【选秀】(二十二) MV的拍摄主要是导演组的事,不需要制作人全程把关,贺景临公司事情就多实在休不起两三周的假,就没跟他们一块去。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江枫这货一上了去西宁的飞机就彻底杳无音讯,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本来他还沉着气在等江枫主动向他汇报情况,结果等来等去等了两个礼拜,对方一点开窍的意思都没有。这天中午看到路瑶微博里那张照片,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敢情这要是再由着这位江姓少年,估计又要一拖俩月完全不联系,回头再跟上次一样,回给他一个闪瞎眼的阳光微笑:“对不起,我忘了。” 根本就是完全没把他放在心里啊! 他压着火开始播江枫的电话。开始打了两次都没人接,等到第三次,彩铃响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听对面接起来,又安静了十几秒,电话里总算传出一个极度模糊而含混的鼻音:“……嗯?” 贺景临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大概是个“喂”字。电话对面的人显然正在睡觉,朦朦胧胧中接起了电话,却仍是睡意浓重,甚至说话时嘴巴都没张开。他想到这里,忽然为打扰了江枫休息感到异常愧疚,心里那种受了冷落的愠怒一溜烟不见了。 他清了清嗓子,柔了声音说道:“小枫,怎么一直不联系?至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的情况啊。” 对面又安静了一会,仿佛是睡眠状态的大脑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处理声音信号。半晌才听江枫用那种刚睡醒的沙哑嗓音说道:“……啊,贺肿……那个,不好意思,我忘了……” 贺景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又是这样。他打电话之前确实憋着一股火,然而现在时隔两个多礼拜又听到江枫的声音,不仅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有些小感动。 “你在那边怎么样?顺利吗?什么时候回来?” 江这次没停那么久,仍是用很迟缓的语速说道:“今天已经正式拍完了,早上最后一组镜头,为了拍日出昨天一夜都没睡……我听领队说,路瑶姐打算明天去趟塔尔寺,所以应该是后天回去。”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好像翻了个身,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终于精神了一点:“你知道吗,这边景色特别美,据说正是旅游的季节,山清水秀的,不过比起水来我更喜欢山。”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跟你一起去。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贺景临听出江枫确实很享受这次旅行,也不由感到欣慰。 江枫不以为然:“你该多出来走走,年假一直攒着不用又不会生出小年假来。祖国大好河山怎么可以辜负呢?” “咳……”贺景临被“年假生小年假”的诡异比喻噎了一口,心说每年有小一半的时间都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那种感觉有多糟糕,估计江枫是永远没办法理解的。 “只要你陪着我,我非常愿意休假,随便去哪都行。” 电话对面江枫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让我算算……现在《祈愿》的录音基本都搞定了,正式发行是在明年元旦,估计那之前我的事情都会比较少……等回帝都中国巨声的Battle战就要开始,保守估计我应该进战队四强没问题吧,这样的话会一直忙到九月底——十一怎么样?十一空出来陪你去旅游。” 说到假期,比起出门旅游耗损精力,贺景临其实更希望能留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过难得江枫这么热情愿意陪他度假,他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就一口答应下来。 “……对了,难得出门一趟,怎么不传照片呢?从头到尾就那么一张你的照片,我还是在路瑶姐的微博上看到的。”要说现在的年轻人外出旅游,哪能少得了随时随地传照片?虽然贺景临之前一直觉得这种主动暴露隐私的行为有些幼稚,可是轮到江枫这里,看不到照片反而让他心焦。 “一直在拍MV好像没顾得上照照片,而且我不玩微博……总觉得那个很容易惹到麻烦……” “那微信朋友圈怎么样?那个只有自己人能看到,不会惹麻烦。”贺景临继续穷追不舍。至少如果江枫能学会时不时发条状态晒个照片之类的,贺景临也不至于连着一两个礼拜完全不知道他的情况。“总之遇到好看的地方都照下来发到朋友圈吧,这样我也能看到。” 贺景临不知道,其实江枫也不玩朋友圈。他的微信里满打满算只有贺家兄弟、李程越、吴欣、程露和路瑶六个人。其中唯二喜欢在朋友圈刷屏的,就是贺声宇和吴欣这一男一女。然后这两个人,用客气一点的话说就是,都有一套正常人理解不了的自己独特的美学。用不客气的话说,就是都不太正常。导致江枫的朋友圈总是处在一种让他完全不想打开的状态。 “呃……我试试看……”江枫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 贺景临又聊了一些别的,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翻开手机上的日程表,开始考虑怎么把十一的安排都挪开。 正好赶上黄金周的话,国内的景点一定会爆满,看来目的地要往国外考虑才行…… 贺景临本来以为,说服了江枫拍照传到朋友圈,至少可以在以后江枫每次出差的时候一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晚上江枫就信守承诺传了9张照片上来。摄制组为了庆祝MV杀青,在当地一家酒店里小摆了一桌。青海特色美食众多,贺景临虽然没吃过,但想到江枫能够大饱口福,心里也是高兴的。 但是,谁能告诉他到底为什么—— ——每一张照片江枫身边都有别人…… 9张照片全是跟摄制组众人的合影,所有人都酒酣耳热,少不了各种亲密的动作。最过分的是跟贺声宇那一张,贺声宇大喇喇地揽着江枫的肩,一手端着酒杯跟他相碰,江枫显然已经有些醉意,眼睛湿润而迷离,脸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对于贺声宇搂着他这个暧昧的姿势,也几乎没什么抗拒。 ……麻蛋到底凭什么他家小枫这副模样要被你们这些人看到啊?凭什么在江枫身边的人不是他贺景临啊? 偏偏那9张照片发出来不到1分钟,翻页刷新的工夫下面就多出了3条回复—— 吴欣:小猫你酒量不行哟,还是练练比较好,以防被某人灌醉了占便宜= = 贺声宇回复吴欣:妮子你乱说什么,谁占谁便宜了?而且江枫要养护嗓子,怎么能随便喝酒呢? 吴欣回复贺声宇:哎呀我又没说是你占了便宜,哥哥这么着急干嘛2333 ……小猫?吴欣什么时候已经跟江枫熟到以外号相称的程度了么?还有被灌醉了占便宜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景临又刷新了一下,两人的回复就已经刷出了十几条。他一一看完了,勉强压住把贺声宇当即叫回来狠狠揍上一顿的冲动。 反正还有两天江枫就回来了。以后就算不能跟他一起出差,也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跟着,现在这样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太危险了啊! 第二天一行人去塔尔寺游览参拜,江枫非常听话地一整天都在陆陆续续传照片,不过照例绝大部分都是合照,以跟贺声宇和路瑶的最多。 贺声宇始终在江枫心中印象不算太好,因此跟贺声宇的合影,江枫还是多少注意了保持距离的。但路瑶不一样。对这位亲切地栽培和支持自己的姐姐,江枫一向非常倾慕,两人照相时频频摆出亲密的姿势,还都是副笑得异常灿烂的表情,贺景临看得抓心挠肝地不爽,险些一口老血喷在手机屏幕上。 这样熬到第三天,贺景临一早就到机场去接机,只觉得再晚一秒钟见到江枫,他就将要疯了。 等到摄制组的人出来,他礼貌周全地跟路瑶和导演都寒暄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江枫。只见江枫微微低着头,整个人都显得异常萎顿而失落。 贺景临本来以为昨天一天都玩得非常高兴的江枫,回来帝都也该是副充电完毕精神满满的样子,也方便他晚上小别胜新婚一下好好做些喜闻乐见的事。哪知这才刚下飞机,江枫就好像已经没电了。 “怎么了?不高兴么?” “这是带给你的礼物。”江枫仍是阴沉着脸,把一直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往贺景临面前送了送。贺景临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是些白花花的果冻状物体。 “……这是什么?”江枫还想着给他带礼物,这让贺景临颇激动了一下。不过这东西实在跟他一般印象里的礼物形象相差太远,他一时也没辨认出来。 “酿皮啊,就想带给你尝尝,我在青海吃了好多次,真的特别好吃!”说到自己的“礼物”,江枫有一瞬间来了精神,不过马上又再次蔫儿了下去。 “飞机上只能带皮的部分,调料汤要托运。不过非常不幸的是,机场好像把我的箱子弄丢了……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试试这样干吃,我个人觉得味道大概会打些折扣……” 第40章 【仙侠密传】(一) 为了不浪费江枫千里迢迢飞跃了半个中国带回来的心意,贺景临还是把那袋子没有调料汤的酿皮吃了个干净。至于味道嘛……就跟没有放汤的过桥米线或者没有加卤的豆腐花差不多。 当天晚上刚好就是江枫那一期中国巨声首播,两个人在江枫家里一起看了。当时江枫在台上演唱的时候,根本无暇去注意观众和导师的反应,这次看节目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场的气氛一度被自己调动得无比热烈,几位导师听他演唱时也是一脸享受的表情,心里不禁升起了些既感动又骄傲的情绪。 由于忽略外形只专注声音的节目理念,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像江枫这样外形亮眼气质阳光健康的歌手并不多。不过说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唱歌的水平差不多的话,是谁都会更加关注和青睐外表更出众的那一个。 前两天路瑶那条啪啪的热度还没过去,这期中国巨声一播出,立刻就点燃了大炮仗了。最先热起来的当然是微博。有人专门截取了江枫演唱时不少帅气的图片做了一个长条,还P上了江枫在视频短片里说的话,借着中国巨声的热播,一个晚上就被转发了6000多次。 月小苏_8月17求生贺:不能更帅 你肥皂掉了酷爱捡起来:《Lose Yourself》这首歌超赞! 噜噜_lulu:所谓梦想,并不是只要我等在原地,它就会来敲我的门。如果梦想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梦想只能排在无数琐碎繁杂的事情之后,我必然只会与它越来越远。←太励志了有木有QUQ邻家的杀马特:怒排右边//噜噜_lulu:所谓梦想,并不是只要我等在原地,它就会来敲我的门。如果梦想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梦想只能排在无数琐碎繁杂的事情之后,我必然只会与它越来越远。←太励志了有木有QUQ以梦为马:他不就是之前唱《日蚀》那个江枫?说自己遭遇了打击,莫非彻底转型了吗? 小李指甲刀:回复以梦为马:《日蚀》之前没听过,刚去找来听了,好好听[可怜][可怜] 以梦为马:回复小李指甲刀:那张专辑前两年火过一阵,不过就是昙花一现超高校级文艺青年:转型点赞!现在这样更好!//以梦为马:他不就是之前唱《日蚀》那个江枫?说自己遭遇了打击,莫非彻底转型了吗? 土银一生推:张小毛 Jelly_Lucy 小刀K SimonNNa CatCake 来看!!!! 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话说前天路瑶po的那个阳光小哥…… 透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回复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像!一定就是啊!天呐他本来的声音是那样的?[可怜][可怜] 七月月最近忙成狗:回复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之前新闻里有说新专辑的嘉宾确实叫江枫,终于见到真人了,好帅[心] …… 于是路瑶那条原本就还在热门微博榜上的啪啪又火了一把,转发次数从3万多次一下子跳到了近7万次。有人详细盘点了江枫从两年前选秀第7,到《日蚀》热销60万张摘得大陆地区销售榜第三,到后来颓靡蛰伏近一年,到路瑶新专辑的各种小道消息,再到中国巨声舞台上的华丽转型…… 一夜之间,#中国巨声江枫#这个话题,就以129182°C的热度爬上了微博热门话题榜第四名。江枫自己没有微博账号,还是第二天一早登贺景临的大黄V账号才看到的。 “你也该注册一个账号吧,现在微博几乎是最好的营销渠道了。你自己懒得登的话,就交给程露去管。”贺景临一边打领带一边随口说道。江枫也觉得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只见热门话题的封面图片就是路瑶所拍的那张他站在青海湖边的侧影,话题简介的部分写了这样一段话:《日蚀》演唱者江枫沉寂一年,再度亮相中国巨声舞台,以一曲《Lose Yourself》赢得四位导师的转身,最终加盟陈瑞文战队。 下面主持人推荐的微博转发都超过几万次,包括路瑶那条啪啪,中国巨声的截图,他这几年经历的盘点等等。唯一一条没有搭配长图或多图,只配了一张图片的是中国巨声节目组的官方微博,文字部分只有这样一句话:中国巨声V:就是想唱歌。想一直唱歌,一辈子唱歌。——江枫这条微博所配图片是一张江枫在中国巨声现场演唱的照片。照片的角度非常刁钻,似乎是从离江枫极近的位置自下而上拍摄的,将江枫投入的表情异常清晰地展现出来同时,仰视的角度也加强了震撼力。 照片中江枫闭着眼睛,眉峰紧紧蹙起,腰背微向前弓成一个极具爆发力的弧度,犹如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的猛兽。他的单手擎着麦克,表情愤怒,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充满了一股火热的斗志。虽然是无声的,这张照片却仿佛能够使每个观看的人都听到他在中国巨声现场竭力的呐喊。 连江枫自己都被这照片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也唏嘘不已,连连感叹专业的摄影果然神奇,有机会一定要问出摄影师是谁跟他要到底版加洗几张大的——不不,主要目的是好好感谢他一番。 江枫扫了一圈发现好几条热门微博都是主持人“幸福的王小跳”发的,而且这位主持人对江枫评价非常之高,用词热情洋溢,夸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点进主持人的页面,发现这位“幸福的王小跳”虽然没有加V,却有6万多的粉丝,除了江枫这次之外,平时的微博内容里面养生食谱的部分比较多,而且非常受到粉丝们的欢迎,几乎每一条转发次数都在1000以上。 ……等等,养生食谱?什么竹荪香菇鸡汤、鲶鱼豆腐汤、玉米排骨汤、黄花菜山药汤、冬瓜银耳汤……怎么跟王燕每天炖给他喝的这么像呢? 他额角顶着黑线继续往下拉,果然在将近第一页末尾的地方,看到了这样一条微博:幸福的王小跳:今天回家给爷爷贺寿,才四岁的小侄女知道太爷爷喜欢听京剧,给唱了一出《甘露寺》,那叫一个有范儿![心][心] 微博配的是一段上传到优酷的视频,江枫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小萝莉小脸圆嘟嘟地可爱异常,却故意横着眉冷着脸,京剧老生的神态和架势都学得惟妙惟肖,唱腔也颇有些味道。这条微博也被转发了七八百次,下面一色粉丝的疯狂尖叫:“好萌!!!!!” 江枫想起之前王燕埋汰他说回头要拿4岁的小侄女的视频让他好好学学,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这小姑娘虽然还没长开,可是眉眼之间也能看出跟王燕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所以,“幸福的王小跳”就是王燕?王燕就是“幸福的王小跳”?可着一直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任劳任怨的姐姐其实是知名的养生派美食家,微博粉丝6万众,无数人排着队想一尝她的手艺还排不上号? ……这应该就叫人不可貌相? 江枫忽然对王燕升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情绪,心想以后再吃王燕做的菜可得细嚼慢咽好好品品那个滋味,不然太浪费了。同时也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忠实的歌迷而感到无比骄傲。 虽然这天是个周六,但贺景临身为华信老总常常要牺牲休息日的时间来处理生意。这才一大早不到7点,江枫躺在床上刷微博的这一会时间,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上班去了,临走还在江枫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别赖床赖太久。”被江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前一晚两人自然是做了不少喜闻乐见的事,导致江枫一早醒来腰酸背痛全身犯懒,就意志力薄弱地休了一天晨跑,一直赖在床上。 好不容易搞定了《祈愿》的MV,Battle战的排练要下周一才开始,就趁这机会给自己放两天假吧…… 他等贺景临走了,才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哪知刚有点朦朦胧胧的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翻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程露打来的。 “枫哥,汉宗的人之前来找我,说希望能合作,由你演唱《仙侠密传》新作的主题曲。之前你人在青海拍MV,我就没打扰你。歌我看了,古风抒情,应该说无功无过。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江枫严格说起来比程露还小了几岁,但程露一直坚持叫他枫哥,可能觉得这种称呼更有江湖气一点。原本这妹子就是个不太敢开口跟人讲话的人,江枫心想她舒服就好,也就由她叫了。 “……等等,《仙侠密传》是那个很有名的游戏?他们要出新作了?” 《仙侠密传》是称霸海峡两岸近20年的单机游戏之王,几乎就是几代人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江枫自己也玩过几作,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游戏给他带来的感动。 “是啊,据说主程序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在进行剧情配音的主题曲的录制。怎么样你有兴趣么?” “太有兴趣了!”江枫兴奋地说道。这完全不是歌会不会红能赚多少钱的问题,这是参与制作自己心爱的游戏的机会啊。 “那正好。他们的音乐总监这周就在帝都,我给你约在今天早上9点在汉宗帝都分布录音棚试音。” “呃……” 江枫反手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7点39分。而他现在还躺在床上…… 第41章 【仙侠密传】(二) “姐姐……下次遇到这种事,麻烦你至少提前24小时告诉我……”江枫平时倒不会叫程露“姐姐”,总觉得妹子更希望别人亲切一点,直接叫她“露露”。只有实在拿她没辙的时候,才会搬出这个称呼来,一表自己的无奈之情。 好像每一次遇到这种重要的场合,他总要在迟到的边缘挣扎一番,而且每一次都是因为前一夜做了太多喜闻乐见的事…… 江枫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淋浴洗漱,心里已经问候了贺景临好几遍。5分钟搞定洗澡,他也没时间把头发仔细吹干,只用毛巾胡乱揉了几下。好在这次是在自己家里,不至于又要穿巴西球衣过去。 他挑了件深蓝色的亮面格子衬衫和浅色牛仔裤,一把套在身上,又随便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撞上王燕,知名美食家又提了好几袋食材,知道弟弟在外地拍MV的辛苦,打算好好慰劳一番。 “小枫,你这是……” “姐,来不及了,回来再跟你细说。”江枫把一整片面包全都塞进嘴里,含混地说道。 早高峰期间打车反而容易延误,坐地铁是最快的选择。江枫从公寓楼里出来时间是7点55分,他滑开微信给程露留了一条消息:“露露,现在立刻把谱子发到我邮箱,我马上进地铁。” 程露最大的优点在于办事非常利索,没过10秒钟,邮件就已经发送到了江枫的手机上,还在微信上回了一个笑脸。 上了地铁之后再着急想赶时间也没办法了。江枫挤在满满当当的车厢里,用手机看程露发给他的乐谱。歌曲的名字叫《漫途》,确实就如程露总结的,古风抒情,好听,但也没有特别大的亮点,可说无功无过。 这首歌的key很高,但以江枫的嗓音条件和唱功来讲,想要驾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看完了乐谱,在心里反复试唱了几遍,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枫下了地铁一路狂奔,这样紧赶慢赶,到汉宗帝都分部大楼门口时,正好是8点55。他弯腰喘着气,看着站在汉宗的玻璃转门前一手端着豆浆一手拿着煎饼果子往嘴里送的程露,有种总算安全上垒的庆幸感。 “哟,枫哥,你还挺快的,”程露朝他举了举豆浆,“其实试音时间是10点,我怕你周六早上磨蹭,才故意说早了一个小时……” …… 这妹子根本不是娇羞无口吧,这妥妥的是个大腹黑啊…… 江枫站在原地风中凌乱了半分钟,而后几步冲上前去,夺过程露手里的煎饼果子,从她没咬过的那一面扯了一大半下来塞进嘴里。程露开始还大方地任他扯,后来看他只给自己剩了一点,也有些着急,又不好意思发作,只是露出一副异常委屈的表情。 两人分了煎饼果子,江枫跟程露要了纸巾擦干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水,这才进了汉宗大楼去找录音棚。结果进到控制室的时候,对方的人已经在了。 等在控制室里的是一男一女。女人从外表到着装都相当正式,大概40岁,一身深蓝色的职业套装,长发挽成一个发髻,妆容淡雅,虽然没有刻意修饰,却韵味十足。 男人则完全不一样,大概也是30后半的年纪,却穿了亮蓝色的紧身裤和粉红色的紧身深V领线衫,头发倒是剪得非常短,几乎就只贴着头皮剩下了短短的一点。他一见程露和江枫就连忙站起身,微笑着朝他们迎上来,江枫能够看出他身材相当不错,二头肌三角肌胸大肌都非常漂亮,腰上一点赘肉都没有,果然是有料穿紧身衣紧身裤的。 尤其是屁股也挺翘的,走起路来还在不停扭来扭去…… “露露,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幸亏我提前来了,不然让你们在这等就太过意不去了。这位一定就是小枫吧?”他笑着说,声音也显得非常尖细高亢,几乎就像女人的声音,细听之下却还有着男性的粗糙感。 江枫对于才第一次见面就直接被叫“小枫”感到颇不自在,程露倒是不以为意,微笑着介绍道:“没错,他就是江枫。枫哥,这是《仙侠密传》的音乐总监林耀辉先生。” 江枫伸出手去想跟这位音乐总监握个手,却直接被男人健硕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一下。 “小枫,见到你太高兴了。露露给我听过你的《Finale》,你的声线配这首《漫途》简直天衣无缝,这一版的主题曲非你莫属!”林耀辉按着江枫的肩膀兴奋地说道,江枫对这种过度自来熟的作风相当不适应,脸上的微笑也显得有些僵。 虽然现在社会上对于同性恋的包容度相比以前已经提高了不少,但江枫从来不会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去揣测他的性向,通常都会默认对方是异性恋。这还是第一次,他特别有种冲动想把程露拉到一边问问,这个人是gay吗看起来也太像了……这是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了还是当成好闺蜜了啊喂?! ……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才总会显得有些不正常?江枫想着贺声宇和吴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林老师,您好。其实我也是《仙侠密传》的游戏迷,这次能参与主题歌的演唱是我的荣幸……”江枫又拿了块纸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样说道。 不过一旦正式开始讨论歌曲的细节,林耀辉身上那种不太着调的气质就一扫而空了,专注的神情让江枫也为之一振。 “你熟悉我们这款游戏的话,应该知道从《仙侠密传》采用人声的主题曲和插曲以来,绝大部分歌曲都是由女歌手演唱的。这并不是我们不想请男歌手,主要是为了贴合侠骨柔肠这个主题,女歌手想要在柔美中展现出铿锵有力的一面是相对容易的,但男歌手要把握好刚柔之间的这个度,却比较难。听过你的《Finale》之后,我觉得你在这方面处理得很好,希望你能把那种感觉延续到这首《漫途》中。” 林耀辉向江枫做了简单的讲解之后,便开始了试音。 之前完全没有练习过,江枫对曲调和歌词都不熟悉,只能跟着伴奏唱个大概出来,但却很好地把握住了林耀辉所说的那种刚柔相济的感觉。 试音完毕,林耀辉连连点头,表示非常满意:“我知道之前你时间太紧还没仔细练过这首歌,接下来就麻烦你抽时间练一下,具体的录音日程我再跟露露商量。” 这时,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终于站起身来,走到江枫面前,与他郑重地握了握手。 “江枫你好,我是《仙侠密传》这一作的配音总监张蕾,这次跟林老师一起来听你的试音,是有一个邀请,希望你能够接受。” 刚经历了林耀辉这一番自来熟的开场,女人严谨正式的态度让江枫也不由得慎重起来,“您请说。” “这次《仙侠密传》的全程配音会跟游戏同步发布,对于游戏中的主要的角色,汉宗都邀请了专业的配音演员来担任。但是有一位老师他在时间上一直排不开,没办法我们只能考虑换人。虽然你的主业是唱歌,但是你在《Finale》里的精彩念白,让我觉得你是有足够的能力进行配音表演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你可以先看看台本,一周之后给我答复就好。” 张蕾说着把一本厚厚的台本交到江枫手上。 江枫全部的表演经验就是在青海拍摄的《祈愿》主打MV。而歌曲MV有其特殊性,完全不用表演者说一句台词,只要对口型唱歌就行。这次配音表演的邀请正好相反,完全没有肢体语言或面部表情,一切的情感都要以声音来表达,这对江枫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 他虽然没有当场答复张蕾,心里却已经打定了接受的主意,兴奋地跃跃欲试了。 回到家里江枫就迫不及待地把台本看了一遍。游戏还在制作阶段,剧情自然是对外保密的,这也是江枫第一次知道完整的故事。这一作作为前作《仙侠密传》五的前传,讲述的是前作中主角父辈们的事迹。剧情承袭了《仙侠密传》一贯宏大唯美,既有江湖意气、又有柔情似水的风格,读来让人酣畅淋漓。 张蕾这次邀请他献声的这个角色——黎洛,大概可以算是男六号。出场不多,在剧情中却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黎洛是前作中的主角之一——黎悠的大哥,也是魔界夜叉族的王。他为久旱缺水战乱不断的魔界苍生寻找水源而来到人间,却在即将达成夙愿的前一刻功亏一篑,身死异乡。 这些事情,其实在前作中已经粗略地提过了。前作故事的主线之一,就是黎悠继承了失踪的大哥的意志,继续来到人间寻找水源,解救魔界苍生之苦。甚至汉宗还出过一版可追加下载,主要讲的就是大哥对弟弟宽严相济的悉心栽培,兄弟之间深刻的羁绊和情谊。 江枫看到最后,握着台本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在纸页上捏出一片凌乱的褶皱。 第42章 【仙侠密传】(三) ——今年新酿的白羊,知道你爱喝。小枫,我来送送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台本已经被江枫生生扯掉了两页,攥在手里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他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扔开台本和那两页纸,厚重的台本落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江枫前一天晚上飞机到得比较晚,王燕本想趁今天多做些好吃的给他接风。哪知这弟弟中午试音回来还高高兴兴的,进屋呆了一个小时再出来,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样。 “姐,别张罗了,我不太舒服吃不下,想睡一会。下午你先回吧,不用管我。让你白忙活一场,实在不好意思……你一片好意想给我接风,结果我还这样。”江枫垂着头,小声说。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身体要紧。告诉姐哪不舒服?”江枫一向身体弱,一直也没养好。王燕听他说不舒服,又担心起来,伸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被他后退了半步,异常决然地躲开了。 “没大事儿,睡一觉就好了,姐你回吧,别惦记。” 他这样说道,甚至还勉强微笑了一下。那时王燕只觉得,那个笑容,显得那么的……冷。 认识江枫以来,这个刚刚迈入成年的男孩子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非常随和的,随和得甚至有些软。她最初那样不明不白登堂入室,江枫也都接受了。对于她提的要求,无论是吃药喝水卧床休息,哪怕心里觉得没有必要,也还是会顺从。 这还是第一次,江枫身上有股气质,让她觉得那么冷,那么孤独而难以靠近。 她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这股冷寂的气质压得只是张了张口,并没能发出声音。江枫又向她点了一下头,便低着头回卧室去了。米色的钢木门在他身后合拢,王燕盯着门把手看了半天,只觉得那扇门好像有股魔力,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打开。 最终她还是听江枫说的回家去了,整个下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狠狠蹂躏一只Hello Kitty的抱枕。一向爽利果敢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感觉就像是常胜将军第一次打了败仗一般。 江枫几乎一直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半梦半醒之间,耳边总是反复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然而细想的时候,却又记不起他都说了些什么。 唯一清楚记得的,就只有一个词——新酿的白羊。 他是被一阵特别热烈而悦耳的鸟鸣声惊醒的,醒来又怔忡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魔界,已经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前世跟那个人的恩怨,无论得失成败,也都算了断了。 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星期一早上6点05分。 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时,王燕正抱着手臂坐在餐桌旁,一脸严肃而不悦地望着他。他拿毛巾揉着头发,朝王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 王燕用眼神剜了他几刀,才悻悻地哼了一声。“好了?过来吃早饭。” 江枫一看摆上桌的香气扑鼻的虾球粥和小笼包子,就知道两人虽然闹别扭,但王燕心里还是惦记他的。他连忙坐下喝了一口粥,炖得极其软糯香滑,虾仁的鲜味完全浸入米中,简直是早饭的极致享受。 江枫一口气把一大碗粥和一屉包子全消灭了。通常来说,家长看到孩子好好吃饭都会高兴,而厨师看到自己做的菜受欢迎也免不了心生得意。王燕正好这两样占了个全。看着江枫乖乖吃早饭的样子,她也就把前天被江枫莫名其妙甩脸色的郁闷忘了个一干二净,又恢复了一贯的开朗。 “姐,你知道白羊酒么?应该也叫羊羔酒……”江枫一边到锅里又盛了半碗粥,一边这样问道。 “知道啊,真货挺贵呢,不过现在喝这酒的少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江枫拿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喝点。” “你想喝酒?”不怪王燕意外,江枫平时为了养护嗓子,烈酒都是一概不沾的,最多就喝点啤酒。羊羔酒度数不低,他会主动要求想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要喝这个也好。羊羔酒养生,《本草纲目》上都说过什么……‘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你这小身子骨……”她斜着眼睛上下瞄了江枫几圈,“是该补补。” “咳咳咳咳……”他知道王燕是食疗养生的专家,这些掌故都如数家珍,可听到什么“益腰肾”的时候,还是猛地呛了一口,“姐你想哪去了?我单纯喜欢那酒甘滑的味道而已……” 王燕摊了摊手,“我没想哪去啊,你想哪去了?你要想喝姐明儿给你弄一瓶来,管保是真货。不过好喝也不能多喝,这东西可容易上火。” 江枫知道王燕心里肯定是想到那种事去了。而且肾亏什么的……总觉得会越描越黑,也就只好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不用急,我就是有这么个念想。” “话说回来了……小枫,你听没听到今天外面有鸟叫?”王燕说着放下碗筷,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向四面看了看,“真是怪事,我刚就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鸟在哪。这里可是十楼啊,有鸟会飞到这么高吗?” “是云雀。”江枫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你不提的话,我还以为是我幻听了……” 毕竟前世最后的弥留之际,他唯一还剩下的印象,就只有那个人轻柔的嗓音,和耳际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的云雀热烈的鸣叫。仅此而已。 ———————— Battle战的分组就排在星期一下午2点。江枫一早到了录制现场在休息室等着,过了好一会才有其他选手陆陆续续地到了。因为节目录制要比电视台上正式播出提前三星期左右,他也还不知道陈瑞文战队全部14人的构成,来的人里有不少都是陌生面孔。 临到2点的时候,最后一个到的人,倒是他的老熟人了——刘征。 江枫没想到刘征也入选了陈瑞文战队。之前吴欣就跟他说过,关于水龙的事情,这个人也许是个线索。如今两人在同一个队上,接触的机会很多,也让江枫能够比较容易地跟他拉近关系,想办法套出《龙鱼河图》的事。 他这样忖着,想到两人好歹同是帝音出身,之前也算见过,就准备上去打个招呼。哪知刘征也注意到了他,不仅完全没有同学见面的亲切感,反而若有若无地好像瞪了他一眼,眼神显得极其轻蔑。 江枫被那一眼瞪得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打算去打招呼的步子就没迈出去。正巧这时陈瑞文和梦想导师王浩宇也已经到了,分组正式开始,他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到刘征那一组时,导师先念的是刘征的名字。江枫也对刘征这样实力强劲的歌手会对上谁很感兴趣,不想下一个名字,竟然就是自己。 “为你们选择的歌曲,是一首经典曲目《不得不爱》。虽然你们在盲选时的曲风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一个共同点是,都选择了正宗的欧美曲风,并且在演唱中展现了极大的力量和斗志。而这首歌,虽然是R&B曲风,在融合中西方流行音乐元素的方面,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尝试。我跟王老师会对这首歌进行重新的更适合你们的编排,也期待你们在这首歌中的精彩碰撞,通过这首歌找到自己在中西方音乐之间的新定位。” 陈瑞文的一番总结相当精准。确实潘玮柏是华语歌坛中仅有的几个称得上正宗的说唱歌手之一,在转型欧美风格的音乐,使之适应中国听众的耳朵这一方面,也是非常成功的。而陈瑞文对歌曲的重新编排,更是非常大胆——一首R&B风格的小清新情歌俨然被改成了摇滚战歌! 因为一共有七组选手同时进行选歌和分组,导师第一次对于每一组歌曲的大致讲解只有15分钟左右,简单的讲解之后就由选手自主练习。江枫一边看着乐谱一边进了排练室,本想先跟刘征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商量一下排练的细节,哪知一抬头刘征又用那种轻蔑而不满的眼神斜眼看着他。 即便是江枫被几次三番这样看着也会不爽。他放下乐谱皱着眉长叹了口气,静静地回看着刘征。 “为了跟你分到一组,我可真是花了不少工夫。先要打听到你选的导师是谁,确保自己跟你相同战队,然后还要找导师恳谈一番,说自己从好几年前就当你是命中注定的对手什么的。好在陈瑞文性格不错,有心成人之美。” 刘征说到这略显做作地叹了口气,“我这种不起眼的小歌手哪比得上你呢?贺景临一个电话就能让四位导师一起转身,真是不简单。怎么样?大少爷在床_上是不是威猛得让你欲_仙欲死啊?” 第43章 【仙侠密传】(四) 人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比语义先感知到的,是话语中所蕴含的感情。所以江枫甚至在想清刘征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就已经因为锐利的敌意而警觉起来。 面前这个人在恨他。不是损友之间无伤大雅的讽刺挖苦,不是楚安戈那种对陌生人心血来潮的打压和纠缠。是真正的恨,极其刻骨那一种。 他停顿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哼……”刘征又轻蔑地瞪了江枫一眼,而后转过身去忿忿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两年前那场12进10的PK赛,如果不是你,我本来有把握冲进前三……让我想想,你当时是爬了哪个评委的床来的?好像还不止一个吧?如果不是你,《日蚀》这张专辑本来应该是我的!上销售榜的人应该是我!那可是冠军单曲的料子啊,看看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江枫从他的第二句话开始,头就剧烈地疼了起来。刘征所说的,倒还真像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能做出的事情。可他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即便真的是诬陷,或者有什么隐情或苦衷,现在也没办法辩驳。 “不过听众可不是聋子,歌到底唱得好不好,听一遍就知道了。几十万人,你有本事挨个去爬他们的床么?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只风光了几个月。” 刘征说的话几乎句句不离“床”字,简直粗鄙恶俗到了极点,让江枫极度不爽。偏偏他也知道原主确实是个生活糜烂的人,怨不得刘征会对他有这样的印象,连辩解都没办法辩解。 “我还以为这两年你学乖了悄悄躲起来了,没想到你还敢来中国巨声的舞台上自取其辱。不过……”刘征说到这眯着眼睛仔细看了江枫半天,“一开始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这还是原来那个江枫吗?不是换了一个人么?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可一点都不清楚吧?” “……你都知道了?”江枫沉默半晌,沉声问道。之前还被刘征粗俗的措辞激得怒火中烧,听他说到“换了一个人”的事,反而冷静下来。这个人虽然言辞恶毒,却明显没什么城府,相比之下,甚至吴欣还要比他更难对付一点。 “你放心,身为魔族说出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手段倒比原来那位还高明,分分钟就榜上了贺景临,还把大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魔族也玩这种勾当?还是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你这样的才配得上这具身体?” 江枫紧紧地皱了皱眉,“你说我也就罢了,句句都扯上贺景临干什么?” “怎么,自己做得出还不让别人说么?你也真有两下子,贺景临那样的人都心甘情愿给你开后门,呵呵,也不知道他挑了这么多年,眼光是出了什么问题,最后看上你这种货色……” 刘征说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江枫,怒火好像又拔高了好几个等级,几步冲上来扯住江枫的衣领:“哼,这回一首《Lose Yourself》倒把所有人都唬住了,还什么‘中国巨声舞台上的华丽转型’,什么‘想一辈子唱歌’……我呸!告诉你,我就是看不起你!” 江枫被扯得不得不踮起脚,眼神不躲不闪,深深地与刘征对视着。刘征被他看得微微一愣,随即咬着牙阴沉地笑了笑。 “我怎么忘了,我这还有你想要的东西呢……有个活物在身体里乱蹿,那滋味不好受吧?……要是你肯向我道歉,然后跪下来哭着求我,我就考虑一下——” 他话没说完却忽然停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然后扯着江枫衣领的手猛地烧了起来。 “啊啊——……”手臂燃烧的惊悚场面和灼热的剧痛让刘征立刻高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声音却只发出一个音头,而后他的嗓子一瞬间哑了下去,尽管痛苦而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喊叫,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气声。 他放开江枫,用力甩着手臂,似乎想把那团火甩掉。然而火焰越烧越旺,转眼之间就已经吞没了他的半个身体。 江枫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征痛苦的扭动和挣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或幸灾乐祸,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的情绪,就像在看一片极为平庸的风景。他这样看了一会,才收回视线,轻轻拍了拍被刘征扯过的领子,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把衣领的形状理整齐,而后走到一把椅子前,随意地坐了下来。 排练室面积不大,又有非常明亮的大窗户,窗子面西,时值下午西晒旺盛,原本排练室里每一个角落都铺满了明亮的阳光。这时却正巧有云彩飘过,阴影让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云彩很快被风吹开。房间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那团几乎淹没了刘征整个人的火焰倏地消失了。手臂和衣服都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灼烧过的痕迹,只因为过度挣扎扯出不少褶皱。刘征跪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原本整齐的发型此时已经凌乱不堪,显得极度狼狈。 “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吧……你的信息滞后了不少。确实这具身体并不好用,很多高级的修行都无法完成。不过道家养气最基础的就是吐纳调息,这一点倒是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都可以做到。你好像是认真地以为,我这四个多月什么都没做,还是你上次见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半吊子?” 江枫沉默了一会,云淡风轻地继续说道:“就算你手里真的有我想要的东西,你还是搞错了两件事。第一是,那个东西我虽然想要,却也没有那么迫切。我心口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只要我够强,就可以自行用魔力压制。能用它威胁我的性命的那个人,我欠他的都已经清算完了。现在还剩下的,也就是偶尔疼上个那么一次两次。谁一年到头不得几次伤风感冒呢?有人会为了感冒药跪下来哭着求别人吗?” 江枫说着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果然异种生物受到魔力的压制,已经陷入休眠状态,并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一点就是……”他说到这起身走到刘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显现出冰冷肃杀的质感,“现在的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开口,也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在开口之后永远闭嘴,而且警察一辈子都查不到我身上。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不能,是因为我不想。别把我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啊哥们儿……” 刘征又喘了几口气,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来与江枫对视,在看到江枫的眼神时还下意识地缩了缩。 “之前听贺景临说那个小时候给了他一瓶开光可口可乐的道士,还以为会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怎么传人是你这种骄横莽撞胸无城府的样子……”江枫蹲下_身来与刘征平视,抬手为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恶心事一般,厌恶地皱了皱眉。 “而且,你说我我也就忍了,几句话而已又不会掉块肉……你非得每句话都捎带上贺景临干什么?还污蔑他给我开后门给导师打电话什么的……简直就是逼我动手!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又求之不得因爱生恨,才要来找我的麻烦?”江枫说到后来甚至激动起来,用手扯住刘征的领子在极近的距离逼视着他,嘴角抿着一丝异常危险的笑意。 刘征愣了几秒钟,而后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江枫有些悻悻然,也就放开了他,等他咳差不多了又拉他起身。 “……想不到,你对贺景临竟然……”刘征虚弱地这样说,话到一半被江枫瞪了一眼,就把后半句又吞了回去。“不过你真的觉得这次中国巨声导师为你转身,没有他在幕后的动作?” “当然没有。中国巨声是星宇传媒引进的节目,贺声宇又一向自诩有什么‘音乐人的矜持’,贺景临在这种地方动手脚,不是丢面子丢到自己家门口么?而且他根本也没看上这个节目。他要捧我,不会是区区一个中国巨声而已。”江枫心说你没看过熠美那20多页的合同书呢,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总之,我现在确实是跟一个很有钱、在圈里也很有地位的人在一起,不过这跟我自己的音乐事业完全无关。我不是为了得到成名的捷径才跟他在一起的,也不会因为有你这样的质疑就和他分手。”江枫回过头来,郑重地看着刘征。“我跟你一样,也希望能够自己踏踏实实地走出一条路来。” 刘征站在原地,怔怔地与他对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江枫停顿了一会,又缓和了表情,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费了这么大劲一定要跟我分到一组,一定不只是为了讽刺挖苦我一番而已吧?我猜大概是想在擂台上让我一败涂地,向观众证明我是个歌唱得不怎么样只靠勾引男人上位的Loser……” 看到刘征尴尬地别过脸去,江枫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随意地笑了笑,“这样不是挺好吗?我们还是拿唱歌分胜负吧。” 第44章 【仙侠密传】(五) 中国巨声的录制现场是设在帝都一所大学的体育馆里,排练也是占用了大学艺术学院的一栋教学楼来进行。Battle战为期两周的排练是采取集训的形式,所有入选导师14人战队的选手,无论家在帝都还是外地,都集中住在大学的留学生公寓。 江枫跟刘征本来就是帝音的校友,年纪又相仿,自然而然被分到了同一间房间。节目组谁也不知道他俩已经闹到就差拉出去到操场上一人拿把大砍刀单挑了,甚至陈瑞文听过刘征为了骗他把自己跟江枫分到一组的那番“倾情告白”,还一直为热血青年之间不打不相识的友情和羁绊感动了很久。 同寝的生活就变得有些尴尬。 自从那天江枫稍微展现魔力吓唬过他一次之后,刘征就对江枫颇为忌惮,跋扈的性格也收敛了不少。又因为憋了一口气要跟江枫以唱歌分胜负,他练习得尤其刻苦,基本是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都泡在排练室里。 江枫当然也是不甘示弱的。一天练八小时他又不是没试过,要比练歌的刻苦程度,他怎么可能输给别人呢? 所以《不得不爱》这一组的情况是,两个人各自占用一个单人排练室,每天从早练到晚,拼命程度让同组的其他选手,甚至是陈文瑞都唏嘘不已。 集训虽然日程紧张,但还是安排了周六周日给选手们休息。五天时间一晃而过,到周六那天早上,几个外地来的女孩子兴冲冲地打算组团去逛王府井,也不知是看上了江枫哪一点,软磨硬泡地想请他当导游。 江枫从公寓楼往地铁站走的路上还被缠了足足20分钟。他僵硬地笑着又向她们解释了几次自己想要回家一趟,直到上了跟女生们相反方向的地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个大一男生,陪一大群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御姐逛街,这任务有多艰巨,江枫只要想想就觉得头痛。而且,他也不单单只是回家一趟而已。 还有想要一起过周末的人啊。 时值周六上午出门的人不多,江枫上车的时候车厢里还空了不少座位。从大学到江枫家里全程要差不多50分钟,他找了了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挂上耳机准备稍微打个瞌睡,结果刚刚靠了一会,却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微弱的电流在他的皮肤上扫过,好像有小虫子从他的脸上爬到脖子上,带起一阵并不剧烈、却让人坐立难安的麻痒。 那是种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效应,然而很多敏感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被别人用热切的目光注视时,就算视线没有相对,身体也能够感觉得到。 有人在看他。非常露骨放肆的注视。而且很可能还不只一个人。 江枫睁开眼睛在车厢里环视了两圈,终于找到视线的来源——站在车厢对面的三个大约20前半的女生,看衣着打扮可能是大学的研究生,也可能是刚入职的年轻白领。此时三个人正一边斜着眼睛鬼鬼祟祟地盯着江枫,一边窃窃私语着,江枫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不怀好意的轻笑。 那笑声听得江枫头皮发麻寒意一阵阵从后背往上蹿。他一向对付女孩子不太在行。虽说这群女生倒不至于真有什么天大的恶意,但刚经历过早上那一番攻势,实在让他心有余悸。 ……他身上有什么好看的吗? 江枫先是来回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没粘饭粒,胡子也刮干净了。还拿手机仔细照了照牙齿——也没粘上菜叶子。他又回过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没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何况周围还有不少空座位呢,就算现在有老人上车也用不着他给让座啊! 这样找了一圈下来,江枫更是不明所以,偏偏那几个女孩子完全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思。他心里正盘算着要是实在不行就等下一站停车时换到另一节车厢去,之间其中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生朝他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叫江枫?”女生一身黑色连衣裙配黑丝袜细跟高跟鞋,浑身散发着十足的女王气质,虽然是以一句“不好意思”开场,但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的痕迹,完全是副冷艳高贵的模样。 江枫彻底被这三个人闹得莫名其妙了,怔怔地答道:“是啊……” 结果女人脸上的冰块好像一瞬间化成了春水。她非常热情地微笑起来,还回头看了一眼同伴。还站在车厢对面的另外两个女生也很激动,拉着手轻声欢呼了一阵。 “真的是江枫?中国巨声上唱《Lose Yourself》的那个江枫?我就说我肯定没认错人嘛……”女人兴奋地说道,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两位同伴,“我们三个都特别喜欢你,你唱的那首《Lose Yourself》,现在已经成了我们宿舍的起床铃声了,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地铁上遇到。不知道能不能请你给我签个名……”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低下头从提包里找出笔和一本行事历,翻开递到江枫面前。另外两个女孩子也走过来,纷纷要求江枫签名。 这大概就叫幸福来得太突然,江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两只手在裤子上轻轻蹭了两下,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本子和笔的时候,还微微有些发抖。 从来没有人找他要过签名。从来没享受过在公共场合被人认出来的待遇。 两世唱歌,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被一群陌生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喜欢他,喜欢他的歌声。 那时江枫甚至觉得拿在手里的本子和笔有些沉重。他把笔尖垂在纸页上半寸远,这样停顿了很久,仍是有些不敢真的落笔写下去。 “……抱歉,我之前还没练过签名……要是写得不好看你们别见怪……”他抬起头来,略带歉疚地朝几位歌迷微笑了一下。三个女孩子都重重地摇头表示完全不介意,还有一位贴到旁边的人耳边,用手捂着嘴巴小声说道:“好可爱……” 双方就这么面对面隔了半步远,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江枫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更紧张了些,连忙又低下头来,在纸页上来回比划了着,构思到底应该怎么签这个名字。 《日蚀》海报上原主那种龙飞凤舞的签法江枫一时间肯定是模仿不来的,他也不是很想在签名这种最能展现自己个性地方继续延袭另一个人的风格。他想了半天,中午下定决心一般,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小篆体的“江枫”两个字。 因为与魔道的渊源,他对这些古体文字的了解优于常人。而且这个签名并不是仅仅两个字而已,他还借用了云符的图案,使签名整体显得更加美观。一个名字终于签完,他把本子还给面前的女生,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天呐,好漂亮!”对于不甚熟悉小篆体的人来说,江枫这个签名与其说是文字,更像一幅大气复古的唯美图案,与一般明星的签名比起来,有种赏心悦目的别致,几个女生看了都爱不释手。 江枫见自己的签名受欢迎,心里也感到美滋滋的,刚才那种初次面对歌迷的紧张感也缓解了不少。他依样为另外两个女孩子签了名,又被三个人拉着照了不少合影。 “江枫,这些照片能传到微博上吗?把你的微博账号告诉我吧,回头圈你~”三个女生终于过足了照相的瘾,兴奋地翻着手机里的照片,这样问道。 “可以传啊,没问题,不过我没有微博账号——” “怎么可以没有微博账号呢?!拜托你了今天回去就注册一个吧!这是我们这群苦逼学生了解偶像日常生活的唯一机会了啊!”江枫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就高声抗议道。他微有些尴尬,心说把日常生活都公布给陌生人知道,这感觉其实挺恐怖的,不过他整个人还沉浸在第一次给人签名的极致快感之中,也为三个女生的热情所感动,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三人于是又开始问江枫各种问题,什么星座啊,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喜欢吃什么啊,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是谁啊之类的,俨然就是一场小型采访。虽然都是些常规的问题,但好多问题之前江枫都从来没想过,被问到最后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在自己家前两站就提前下了车。三位姑娘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原本要去哪里,甚至还想一起下车一直跟到江枫家里去,被江枫硬板起脸来言辞拒绝,才终于放弃了。江枫站在站台上喘了好久,只觉得有种特别严重的疲惫感充满了全身,几乎比第一次跟贺景临跑完那3200米的感觉有一拼。 第45章 【仙侠密传】(六) 两站地铁走路还要走半个小时左右,不过江枫着急找个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就直接兴冲冲地出了地铁站。 奇怪的是,他却不是急着告诉贺景临。贺景临在这件事上顺序,甚至要在他两只手数的过来的交际圈子里,排到第六第七。 他想要最先告诉的人,是李程越。 江枫心里对李程越的亲切感完全不逊于王燕。对他来说,李程越是唯一最清楚他——或说这具身体的原主颓靡落魄时的样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谁最有资格瞧不起他,绝对不是刘征,而是李程越。但这个人却从头到尾都在尽心竭力地支持他。 绝大多数时候,经纪人跟艺人之间就只是薄如纸片的单纯工作关系。甚至在这个人吃人的圈子里,经纪人反咬艺人一口,靠落井下石博出位的例子都不少见。他能有一个李程越这样实心实意的朋友,心里的满足和感激真的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江枫脚下的步子异常轻快,电话通了没等对方说话就直接喊道:“越哥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地铁上遇到三个歌迷找我签名!问我是不是中国巨声唱《Lose Yourself》的江枫,还说他们三个都特别喜欢我……” 电话对面李程越沉默了几秒,好像有些抓不住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半晌才微带着些不悦地说道:“……你坐地铁?熠美也太不像话了,大公司怎么随便成这样?就算你合约标准再低,好歹也是签约艺人,是公众人物!你自己不开车,要出门至少应该给派个司机吧?你现在的经纪人也是,吃白饭的么?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张罗……” 似乎李程越挑了半天重点,最后觉得江枫是在跟他吐槽因为公司没有给他派车,出门还需要自己坐地铁,结果被歌迷围攻的事。尽管知道李程越看不到,江枫还是连连摇头:“车什么的都无关紧要啊越哥,重点是有人认识我了啊,来找我签名呢!” 李程越又沉默了半晌,而后噗嗤一声轻笑起来。“弄半天你是在跟我炫耀。你小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当年你的签唱会,成绩最好的一场不是签了7000多张么?现在在大街上遇到三个歌迷找你签名就美得满世界嚷嚷,像什么样子?” 江枫被这句话狠狠噎了一口,心说麻蛋当年原主竟然还这么风光过呢这完全不科学啊! “……这跟之前的不一样!当时那些人就是跟风而已,不然怎么才一两年就把我给忘了?现在这些歌迷是真心喜欢我的音乐的!哼,名艺还不肯续约,拼命把我往外赶,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他嘴硬着辩驳道,本以为李程越又要泼他冷水,说些“你怎么知道现在这些人过一两年不会把你给忘了”之类的,谁知向来喜欢抬杠的经纪人,这次竟然赞同了他。 “可不是,老总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过后悔有什么用?当时我合同书递上去,VP亲自拍的板让我跟你谈解约,现在可是无论如何赖不到我头上。你也真有两下子,中国巨声一鸣惊人,这次可替我在高层那群不识货的老古董面前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这在李程越嘴里已经是非常坦率的夸奖。江枫还是第一次听李程越这么夸他,也觉得特别感慨,有种之前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的欣慰。 “不过出门的事情你可得注意。你年纪也够了,自己去考个驾照也行。这么大摇大摆地坐地铁,不知道暗里多少镜头对着你呢……还坐地铁,怎么想的?”李程越说到这里又笑起来,语气就像江枫确实做了一件极没常识的事情。江枫心里不服气,又没办法反驳,急得脸颊一片直发烫。 确实有道理啊,这么说来,他现在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岂不是比坐地铁还危险六倍……? 江枫挂了电话,停下脚步警觉地朝周围看了看。这一带是附近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连着有几家大超市和商场,街上行人特别多。他看了一圈,总觉得天桥底下烤羊肉串的大叔在拿眼睛偷偷瞄他,马路旁边发小广告的阿姨也时不时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一笑,商场门口拉二胡卖艺的老爷爷好像也…… ……麻蛋还能更神经质一点么?!这简直就是被害妄想症吧?! 他狠狠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从大脑里摇出去了,又拨了现任经纪人的电话。 “露露,我今天在……呃,路上遇到三个歌迷找我签名,还问我的微博账号。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注册一下微博?还有签名的事,我设计了一个小篆体的,特好看!” 眼镜妹好像在吃东西,只是含混地答应了一声,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答道:“微博的事我还想问你呢,你之前要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帮你注册一个。至于小篆体……呵呵……” 这嘲讽值满满的“呵呵”俩字听得江枫一阵发毛,果然妹子接着就泼了他一盆凉水:“枫哥,你也太浪漫主义了。小篆体笔划那么多,又不能连笔,你签这样一个名字得多费多少时间啊?将来开签售会不是要签到手断么……还是想个本分点的草体吧……” 江枫回想了一下在地铁上给歌迷签名的经过,每签一个名字前后都花了至少一分钟,这对于签名来说,确实耗时太长了。只可惜了他那么好看又有新意的设计。 他正在心里为只签了三次就夭折了的短命签名感到惋惜,就听对面程露又说道:“不过你这个想法倒是很赞啊。正好你现在唱《仙侠密传》的主题曲,肯定也要参加他们的宣传活动,这是你在新人阶段进一步打开知名度好机会。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话,很可能‘古风’这个标签会一直跟着你很久……” 程露停下来想了一会,“这样好不好?你把你那个小篆体的签名发给我,我找人看看,再美化一下,设计成印章的图案,将来就当你古风的Logo?” “好!”江枫也觉得程露所说的方案很棒。看来程露虽然刚大学毕业不久,职业上的见地一点都不差,不禁让江枫暗暗对她刮目相看。 两个电话打完刚好走到家门口,江枫刚一进门,就远远看到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些东西。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茶几上多出来的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是一瓶酒,瓶子是暗金色的,显得十分霸气,上面写着“灵武羊羔酒”几个大字。 另外一样是一本很厚的册子——《仙侠密传》全程配音台本。那天他失魂落魄中把台本丢在地上就再也没去管它,大概是王燕看到了,捡起来放在了这里。 当时跟张蕾约定一周之后给她答复,转眼间这一周已经过去了。 江枫把台本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了翻。涉及到黎洛的部分都用荧光笔标注了出来,之前被他扯掉揉成一团的那两页,也都细心地展平,用透明胶带整整齐齐粘了回去。 那一页页头的留白处,还写了一行充满爱意的“追星族体”美术字——江枫,加油!就跟“约法十章”上的一模一样。 江枫猛地觉得一阵暖流从心底涌起,眼角微有些发酸,就像要落下泪来。 他又把台本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用手遮住眼睛,无声地笑了好久好久。 最终他还是没好意思给王燕打电话,只是发了条短信:姐,谢谢,我爱你。 不到10秒钟王燕的回复就杀过来了:你没毛病吧?说这种话肉麻死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江枫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中午11点多。江枫总算成功回到家里,该激动的该纠结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给贺景临微信上留了一条消息:“如果你请我吃午饭的话,我就请你喝酒,我这有瓶特别好的酒,保证你没喝过!” 没多一会贺景临就回了他一个大拇指的表情,文字和语音信息倒是都没有。 江枫心里高兴,哼着小曲出门去了趟超市,买了半斤香辣牛蹄筋,半斤卤鸭翅,又回家自己做了糖醋花生米和凉拌裙带菜。看着两荤两素四道佐酒小菜和那瓶金闪闪的高大上羊羔酒,那感觉不是一般的美。 四个菜都弄完,贺景临刚好也到了。大少爷还是那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样子,手里却抱着好几个挺大的盒子,样子显得颇有些滑稽。 江枫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三个暗红色的日式大食盒,外面漆绘的山茶花极其精致,估计不提里面的吃的,光是盒子价钱就便宜不了。 还有另外一个金色的盒子,是一套酒具。 江枫只是把食盒放在餐桌上,倒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套酒具看了看:白瓷青花釉下彩,靛蓝色的图案极为淡雅,在釉膜的覆盖下显得异常晶莹通透——竟然是岁寒三友。 “我就记得你这边是没有喝酒的东西。而且,既然是好酒,怎么能缺了好杯子呢?这是景德镇的瓷器,之前别人送了一直没机会用,今天你说想喝酒,我就找出来了。” 第46章 【仙侠密传】(七) 那瓶羊羔酒一打开,甘醇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整个餐厅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两人备好酒具,先是站着换了一杯,颇有点古人饮酒的风致。 “我平时喝洋酒多,这么柔的酒还真没喝过,真是好酒!”贺景临饮尽了一杯,真诚地赞叹道。 江枫怔怔地望着手里的小酒盅,眼神极为怀念,又透着些悲伤的情绪,半晌才摇了摇头,微笑着轻声说:“……那当然,我说了是好酒,绝对不忽悠你。” 他又斟上两杯,坐下拿了一个寿司往嘴里送,“这在古代是贡酒呢,一般人可没福气喝到。王燕姐跟我说,《本草纲目》上还记载了什么‘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之类的。你天天上班那么拼命,正好补一补。” 这几乎就是王燕的原话,又被江枫拿来开贺大少的玩笑。贺景临倒没太在意,只是笑了笑,也坐下来夹了几口小菜。 “你不是向来滴酒不沾么?怎么忽然想起来喝酒了?” 江枫一直慢悠悠地把一个寿司吃完,才抬头看着贺景临。“我以前喜欢喝酒,其实现在也喜欢,不过没什么酒瘾,加上要养护嗓子也就算了。之前有个人——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哥哥吧,他知道我好这口,请我喝过一次白羊。最近忽然想起来这码事,就想喝点。” 江枫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什么遮掩,也丝毫不带回忆往事的沧桑感,一直是种平静而开朗的语气。可是贺景临莫名地,总觉得哪里不对。 贺景临在意的是,跟江枫有这样一段往事,并且让他到现在还对一瓶酒念念不忘,这个人必定是江枫非常亲密的人,对他关怀备至,爱护有加。然而之前派人查到的那一大摞江枫的资料里,江枫从小到大,一切的人际关系都是冷淡、功利的,从没有这样一位“哥哥”的存在。 而且,既然用了“之前”这个词,很可能是说明现在双方已经断绝了关系,或者,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贺景临想了一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前男友?” “咳咳咳咳……”江枫吃得正高兴,听贺景临这么说,就狠狠地呛了一口,憋得眼泪都下来了。他冲到洗手间去洗了把脸,再出来的时候,眼角就有些泛红。“……你想哪去了?是亲哥哥啊,虽然是同父异母那一种……” 江枫家里的情况贺景临再清楚不过了。同父异母的哥哥绝对是没有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倒是有一个。江枫父亲一心扑在事业上,再婚之后家庭生活也不顺遂。生了一个儿子从小性格骄纵跋扈,才15岁已经因为打群架上过几次新闻头条,父母和老师都完全管不住。 不过他倒没觉得江枫是在骗他,只要他开口问,江枫大概都会说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江枫看起来一切都那么正常,却隐约带着一种特别脆弱的气质,让他不忍心继续问下去。 半晌,贺景临才微微叹了口气,又提起酒来跟江枫换了一杯。 “想听我们家的事么?其实没有外人传得那么有趣……” 豪门世家的狗血八卦向来是普通平民百姓最热衷的,江枫也不例外。如今贺景临愿意说,他当然也愿意听,放下酒杯猛点了几次头。他这反应完全在贺景临意料之中,不过见江枫总算精神了一点,贺景临也松了一口气。 “你可能听说过,我父亲叫贺伟华,华信里的这个‘华’字,就是从他名字来的。他跟我的母亲完全是家族政治联姻,当时两家都处在生意上的关键时期,双方家长为了进一步合作时互有牵制,就卖了子女的一生。据说他们两个人在结婚之前,满打满算只见过三次面。从我记事起两人一直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关系,彻底的没感觉,连吵架都吵不起来。” 江枫听到这里微有些失落,大概这种外表光鲜的豪门世家,内里总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身不由己。贺景临却一点不以为意,又夹了口小菜。 “你以为他们真能甘心这么过一辈子?我妈的情人,光我小时候见到过的就有三个。尤其我爸当时身为贺氏太子,为了能在长辈中留下好印象,干活特别尽心尽力,常年在世界各地飞,留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简直就是给我妈跟别人偷情大开方便。” 江枫想了半天合适的措辞,才怔怔地说:“……你母亲,就这么给你父亲戴绿帽子……你父亲不生气?” “双方资产上的牵涉太多,婚是肯定不能离的,只要别闹什么的丑闻,家族的长辈和我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也不像现在有这么多花花道道,一不小心还会弄出个艳照门什么的。不过我爸正式掌权之后,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三个人,一个因为非法集资终生监禁,一个因为多项专利侵权被判赔偿209亿,在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从33楼跳了下去,第三个被情妇捅到老婆那里搞得身败名裂,之后失踪了一年多才被人在一个废弃的矿井里找到,已经疯了。剩下的还有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 江枫听得笑容都僵在脸上,心说这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明明是两只眼睛都睁得铜铃那么大啊,一笔一笔都拿小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呢!你睡我的人我要你的命什么的…… “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也别嫌我爸狠毒,他大概就只是把这些人之前没被发现的勾当公之于众而已。”贺景临摊了摊手,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清白的人,不然哪会有声宇呢?” “对啊,贺声宇不是你弟弟么……”江枫也听说过贺声宇是贺家默认的私生子,从小就在国内长大。如果是这样,贺伟华对这段婚姻也并不忠诚。 “80年代国内刚开放不久,政策吸引华侨归国投资,我爸作为贺氏太子,曾经回来住过几个月试探风向,就这么认识了刚刚大学毕业的金薇,也就是声宇的母亲。两人一见钟情。我爸提过一次想要离婚的事,被我爷爷隔着越洋电话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并且勒令他马上动身回美国,跟金薇断绝一切联系。” 贺景临停顿了一会,微微垂下视线,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混杂着鄙夷和些许敬佩的情绪。 “据说我爸曾经想放弃贺家的一切跟金薇私奔。这位金阿姨属于那种典型的80年代的进步女大学生,后来又当了大学老师,充满着一种很理想的浪漫主义情怀,并不屑于贪图贺家的财产。可是让一个男人为了自己抛妻弃子背叛家族这种事,她也做不出来,最后还是她主动跟我爸提的分手。多亏这位金阿姨是这种性格,不然的话,事情就有意思了……”他的语调显得有些无奈。江枫能大概想到这个“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也轻叹了口气。 “后来两人信守承诺再也没联系,所以我爸直到90年代初期回国投资建立了华信,才从外人那里听说了声宇的存在。他又找到金阿姨,希望哪怕金薇自己不愿意花贺家一分钱,也能由他来承担孩子生活上学的费用,让他多少尽到一点当父亲的责任。” 贺景临说到这里,又喝了一杯酒,神情终于舒展了一点,再次微笑起来。 “声宇从小就没爸,母亲又是未婚先孕,似乎遭了旁人不少欺负和白眼。不过这小子生得闯实脾气也倔,从来没让那些欺负他的人好过,一直是大学家属区里远近闻名的孩子王。那次我爸去找过金阿姨之后,他从邻居嚼舌头的闲话里听出自己原来自己还有个爹,就带了一帮小弟来我家要找我爸算账。也亏他才七八岁的小孩子,转了几趟公车地铁愣是没走丢,最后还真找上了。那天我爸正好不在家,一伙人就在院子里跟我打了一架。” 江枫听到这里更来了兴致,甚至稍微坐得更直了些,“然后呢?谁赢了?” “你真的觉得我有可能输吗?”贺景临皱着眉瞪了江枫一眼,“一敌五完胜,顺便以我高大上的人格魅力,收服小弟若干名。” “呃……你竟然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男神光环附体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江枫心里还是满不服气的。要知道如果能听到贺景临说自己跟一群小孩子打架蹭一身一脸泥,回头被爹妈拿鞋底子狠狠抽又罚站墙角这种经历,那激爽的程度言语绝对无法形容。 “也不全是因为我自己,大概有30%是原装进口巧克力的功劳吧,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嘛……不过声宇不太吃这一套,后来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打架,一来二去日子久了,才肯认我这个大哥。我们这样其实应该叫……不打不相识?” 第47章 【仙侠密传】(八) “小孩子嘛,总有那么一股争强好胜的劲儿。当时我学小提琴,后来又玩过一阵乐队。声宇打架打不过我,就也开始学音乐,想在这上面压我一筹。安戈也是那时候跟我认识的。现在到底是他们俩坚持了下来,我反倒半途而废了。”贺景临说起最终放弃音乐的事,语气略显失落,又喝了一杯酒。 江枫之前以为贺声宇就是个败坏家门的纨绔子,也一直不太理解他在家门之外长大,为何还会认贺景临这个大哥,对他如此敬重。没想到两人小时候竟有这样一段故事。听贺景临从头说完,反而觉得贺声宇颇有些真性情,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你也别为这事难过啊。音乐这个东西,真正能当职业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我之前听一位老师说起过,英文的Amateur这个词,虽然汉语翻译成‘业余’,实际上从拉丁语的词根来说,是‘热爱者’的意思。如果真的拿音乐当了饭碗,每天纠结专辑卖了多少张演唱会有多少人来听,导致最初的热爱变质了,不是舍本逐末吗?” 江枫转念又觉得这种话由自己来说实在不太有说服力,毕竟他也正在职业歌手的路上走着,大概将来也会每天为专辑能卖多少张发愁。他想了一会,又说道:“我这有小提琴诶,你要不要献艺一把过过瘾?” 他没等贺景临拒绝就跑到客厅的角落里抱来了那把小提琴。贺景临犹豫了一会,还是洗了手拿起那把琴,简单对了弦之后又拉了一小段华彩试了试手。 “这首歌是你的,一起唱吧。”贺景临把琴夹在腮下,又抬起眼看着江枫。江枫莫名觉得这种自下而上的视线尤其专注,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贺景临已经开始了演奏。轻快的顿音十分俏皮,切分节奏型充满了浓厚的异域风情,却听不出连贯完整的旋律。 几条要素合在一起,江枫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通常的小提琴曲,而是一首歌曲的伴奏——就是原主的那首《以后》! 这个认知让江枫一阵热血沸腾。他对小提琴一点不陌生,深知这样乐器适合独奏重奏,却不像吉他、钢琴那样适合伴奏。如果不是有着极其高超的琴技和对和弦的敏锐直觉,普通的演奏者是绝对不敢挑战提琴的即兴伴奏的。 江枫本就是极度热爱音乐的人。贺景临这短短几个和弦下来,已经好几次刷新了他对这人的好感度。他本来坐在椅子上,这时便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内心涌起一股特别诡异的自豪感,如果翻译过来大约是——麻蛋真不愧是我([划掉]欣赏[/划掉])的男人! 贺景临的演奏无论是技巧还是编排都可说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反倒是江枫因为过度激动,开头就进晚了两小节,中间还有一句破天荒地唱跑了调。奏者抿着唇笑起来,一脸张扬的意气。 一曲终了,江枫几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贺景临像模像样地对江枫行了个谢幕大礼,而后一边收琴一边忍着笑调侃道:“虽然你之前那张专辑其他的歌都没什么意思,唱得也有点对不起听众,不过这首歌我倒是真心喜欢,毕竟它跟我最得意的一首作品有着非常神奇的缘分呐。” “那当然了,我也最喜欢这一首,好歌有目共睹!”江枫假装没听出贺景临在挖苦《以后》抄袭楚安戈《光芒》的事。实际上原主的歌里他也最喜欢这一首。毕竟这首歌跟他当年最得意的一首作品,那才真叫有着非常神奇的缘分呢,明明就是从他的旋律扒下来的! “现在琴拉完了,饭也吃好了,你看咱俩一周才见上一次面,我能不能跟你……要点奖励?”贺景临收好了琴,从背后搂住江枫的腰,贴在他耳边柔声说道,说完便顺势将他的耳廓含入口中,用舌尖轻柔地舔_弄着。 江枫的耳朵很敏感,被贺景临这样一逗,就有股微弱的温暖酥麻的快感从脊柱蒸腾起来。他受用地又往贺景临怀里靠了靠,却在细碎的轻吻向下蔓延到颈窝的时候,挣扎着转过身来,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 “有句话我得先问问。这周去集训,我从别的选手那里听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贺景临正在兴头上,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江枫的手,低下头去继续在他匀称优美的颈侧轻吻着,含混地问道。 “唔……他说四位导师都为我转身,是因为你给他们打过招呼……有这回事吗?” 在刘征面前,江枫当然是要相信贺景临的。可轮到他们两个人之间,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 贺景临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来,略显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枫。 “谁这么无聊嚼舌头,你不会真的信了吧?”他本想戏谑过去,眼见着江枫脸色黑了下来,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江姓少年,中国巨声这个节目是我小弟搞着玩的,我小弟那人你也知道,天天把什么‘音乐人的矜持’挂在嘴边上。我要是真在这个节目动手脚,以后在贺大制作人面前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么?何况我要捧你,会瞧得上区区一个中国巨声?” “我当时也是这么回的嘴……”江枫低着头,拉着贺景临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不过,我在意的是,现在已经有人因为我去质疑你那种绝对正派毫无瑕疵的形象了,我就像是你的一个——嗯……污点……” 江枫说到后来声音逐渐降了下去,“污点”两个字已经微弱得像是一声蚊鸣。贺景临愣了一下,而后大笑着把江枫紧紧拥进怀里。 “我早跟你说过,我就是我。外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把我当成是英雄还是无赖,我都完全不在意……我只在乎你的想法,非常在乎,比什么都在乎。所以我绝不会做任何让你失望的事。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期待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你心里记着我,朝我微笑一下,我都会高兴很久很久……” 他把头埋在江枫的颈窝,像是贪恋怀中的人的味道那般,深吸了口气。“小枫,真的谢谢你愿意这么为我着想……特别感动……” “嗯……” 江枫沉默了一会,轻拍了拍贺景临的后颈,示意他直起身来,而后用非常细腻的动作轻舔过他的嘴唇,与他交换了一个异常温柔的长吻。 ———————— 江枫原本就打算同意张蕾的邀请,如今如愿喝到了羊羔酒,又听贺景临讲了他跟异母弟弟的故事,也算了了一桩心结,所以当天就回复张蕾说愿意尝试为黎洛配音。 晚上跟程露说这事的时候,妹子顺便就把注册好的微博账号告诉了江枫。江枫登上去一看,霸气的大黄V账号中午才刚开通,到晚上已经有了20多万粉丝。程露说因为消息太多,提醒都已经关闭了,不过她自作主张转发了一条:张欣欣Sherry 在地铁上偶遇江枫,跟同伴纠结了好半天才敢上去认人。真人意外的非常和善[抱抱][抱抱] 要到了签名,还照了相[太开心] 江枫加油哦~~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爱你][爱你] 微博配图就是江枫为几位女孩子写在本子上的小篆体签名,还有几张当时拍的合影。程露转发时写的内容是:小篆体的签名被经纪人驳回了[泪] 所以给你们的是限量珍藏版[good] 江枫看的时候这条微博已经转发了500多次,评论有800多条。有不少给他加油的,有赞叹签名漂亮、为以后得不到了感到惋惜的,有期待他在中国巨声的绝佳表现的,还有一些在吐槽为什么po主能够在地铁上见到偶像,预言最近一个月之内地铁粉线客流量都将要暴涨的,请大家出行注意避让的……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来,每一条都仔细看了,看到最后对着电脑屏幕嘿嘿嘿傻乐了很久,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忙用手捂住嘴,心说还好贺景临已经走了就他自己一个人在家。 程露就知道江枫一定不会拒绝为《仙侠密传》配音的机会,一早给他约了周日上午10点在汉宗试音。在场的除了江枫、程露和张蕾,还有这一作的配音导演邹凯。 江枫的声音表演经验就只有在《祈愿》专辑的几首歌里搭配的念白,因为专辑的主题所限,这些念白基本都以温柔、安慰作为基调。安慰人江枫还是相当在行的,而且不是他自夸,他那副妖孽的嗓子天生就适合说情话,不然(据李程越说)也不可能把那么多小姑娘都迷得团团转。 所以,《祈愿》里的念白就是他本色出演,妙的是不仅毫无牵强附会之感,而且极为出彩。 为人物配音就完全不一样了。《仙侠密传》的剧情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全程配音单独拿出来听,也是一出精彩的广播剧。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不可能只有温柔这一种感情,必然有其喜怒哀乐,有其痛苦,有其快慰。 这些感情正常人都有,江枫自己也有。但是要把它们成功地表演出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48章 【仙侠密传】(九) 黎洛这个人物,因为魔界夜叉族之王的身份和亦正亦邪的立场,整体而言性格是非常隐忍内敛的,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大幅的感情波动很少。 在整部作品中,他流露真情的地方就只有三处。其中之一便是对心爱女子坦白心意的场景。黎洛来到人间寻找降雨所需的法器——水灵珠和神农鼎,结识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蜀山女弟子青云,对其心生爱慕,却始终以自身使命为重,将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 后来青云怜悯魔界生灵,背叛师门帮助黎洛从蜀山盗出神农鼎,并因此身受重伤。黎洛倾尽功力为心爱女子疗伤续命,并向她坦白了自己的爱意,承诺功成之后带她一起回魔界。一句“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比夜叉族更重要,但一定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将身为一国之君的担当和心底对于所钟情女子的爱护,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处是黎洛为取得水灵珠与骨蛇对战而受伤濒死,临终前向赶来的夜叉族大长老嘱托身后事的场景。最动情的当属他对身在魔界的幼弟的挂念,最终却是以“若他不能兴盛夜叉,长老尽管取而代之”作结。可以说,这个人的一生从头到尾,没有一刻负过“君王”二字。 这两处的感情虽然非常细腻复杂,但更注重的是语调上的微妙变化,对于江枫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障碍。尤其是与青云深情款款的对白,可说正好发挥了江枫的特长。 但第三处却让江枫伤了脑筋。 这一处是黎洛与主角一行人在楼兰古城初识时的故事。楼兰王的亡魂因楼兰臣民疏于供奉而心生怨怼,施法使得全城一连几年滴雨未见,城门有进无出,成为一座死城。主角一行人追查干旱的原因得以与楼兰王的亡魂相见。在听说楼兰王身为一国之君不思福泽百姓,反而一味要求臣民供奉的卑劣行径之后,黎洛勃然大怒,与楼兰王展开激战,并最终将之打败,解救了深受干旱之苦的楼兰百姓。 说实话,江枫并不是很懂这个勃然大怒应该怎么表达。 生性和善,他自己跟别人起争执的经历本就很少。而且人在那种情绪之下自然的感情流露是一回事,在情绪之外要表演出争吵、怒吼、呵斥的状态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没有受过专业的演艺训练,普通人即便在无人的房间里,想要尽情高声喊叫仍是要面临很大的心理障碍的,何况正式表演时周围还会有其他人在。 所以,这个场景虽然只包含愤怒一种单纯的感情,却比另外两个的场景要难得多。江枫过了一遍台本,无论是与青云的对话,还是黎洛临终前的嘱托,都自觉拿捏得不错。就是楼兰王这一幕,光是让自己张开嘴高声怒吼,就已经狠狠花了他一番功夫。 他前一天晚上反复练了很久,仍是找不到表演愤怒的感觉。第二天试音时心里还相当没底。好在邹凯挑的正好是黎洛向青云坦白心意的这个段落。这段江枫最为拿手,事实上也是全剧中黎洛这个人物最出彩的部分。张蕾暂时客串青云陪江枫试过之后,两人都对江枫的表演非常满意,一边程露甚至听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觉得你对这个人物的理解很到位。”邹凯点了点头,这样说道,“虽然听说你完全没有配音表演的经验,但你的表现非常有灵性,反而有不少资深演员都不具备的闪光点,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角色。有些基本技巧上的问题,等到正式录音的时候,我再具体跟你解释。非常高兴你加入全程配音的团队,祝我们合作愉快!” 邹凯微笑着伸出手来,与江枫握了握。江枫知道自己是侥幸抽中了擅长的部分,事实上还有很大的缺陷,被邹凯这样夸奖,心里实在有些愧疚。 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坦承自己的问题。“邹老师,其实我有一个地方总觉得表演起来有障碍,希望能请您指点一下。” 邹凯欣然同意。江枫便向他详细解释了自己无法自如地表达愤怒这种情感的事,还把楼兰王那一段台词念了一遍。 “我觉得你说的不敢开口的障碍已经克服得很好了啊。”听完江枫的表演,邹凯笑着说道:“刚才那一段台词音量足够,怒吼的感觉也出来了,看来你自己练习了不少。” “……诶?”江枫听导演这么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真的喊出了很大声,因为心里还是对大喊大叫这种事感到不好意思,便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嘴巴。 “可是,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邹凯点了点头。“简单说,正是因为你的声音太大了。真正到极点的愤怒,反而不是通过吼声的高低来表达的。就像狂喜到极点的人反而不会笑,悲恸到极点的人反而流不出眼泪一样。不过这一点对于初涉表演的你来说,有些太抽象了。很多有一定经验的演员都不一定能把握得好……” 他停顿了一下,见江枫似懂非懂,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几周在备战中国巨声,录音的日程安排我会跟程露协调好,排在中国巨声结束之后。不过你有心钻研表演的话,这段时间可以先做这样的练习,把喜怒哀乐几种常见的感情都由弱到强细分成几个等级,每个等级都从你过去的经历中找出一个实例,反复回忆当时的感觉,把这种感觉再现出来。相信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听了导演的话,江枫立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如此说来,表演的道理也与音乐相类似。初学者发音无分强弱,或者只有一强一弱两种色彩。学有小成者大致能够分出强、中强、中弱、弱的区别。而真正的大师可以在极强和极弱之间细分出无数个等级,借以表达无数种千变万化、细致动人的情怀。 真正到极点的愤怒,反而不是通过吼声的高低来表达的——话虽如此,一般人却常常会忽略这一点。看来之前一直小瞧了演艺。这个认知让江枫对表演的兴趣又浓厚了许多,心中充满着一种想要进一步钻研表演技巧的跃跃欲试感。 集训第二周是导师对于Battle战第二轮抢位战中使用的自选曲目的指导和排练。江枫对于要唱的歌早有打算,还亲自做了编曲,大胆的改编让陈瑞文和梦想导师都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凡是江枫自己编排的歌曲,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动别人。所以一周之中更多的时间,反而花在了研究邹凯所说的感情等级上面。真实的感情是表演的土壤,通过这种在自己的经历中找出相应的实例,而后反复复刻再现的练习,一周下来,大多数的感情,江枫都能够表演自如了。 陈瑞文在第二周最后一天的晚上为全战队的人搞了个毕业典礼。十四个人怀揣着相同的音乐梦想,两周朝夕相处下来,感情都很深厚(除了江枫和刘征还是见面一句话都不说以外),饭桌上聊得特别high,江枫还破例喝了点酒,到家时已经过了半夜11点。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却是亮着的。 因为被人莫名其妙破门而入的经历有过好几次,他第一反应倒不是房间里进贼了之类的。果然从玄关转过来,就见到某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贺肿,要过来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呢?早知道我就不跟他们疯到这么晚了啊……等了很久吗?” 饭局最耗体力,江枫其实真有些累了,连说话声音都透着一股疲惫感。他随口问了一句便继续往屋里走,没走几步猛地看见客厅中央茶几前方的位置,放着一根金光闪闪霸气侧漏的…… ……棍子。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一个我亲手做的镶钻的麦架?”贺景临指了指那根金光闪闪的棍子,语气颇带着点求表扬对的味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江枫喝了大概五六分醉,大脑本来就不太灵便,如今见到这麦架就直接挂掉了十几秒。“对不起,我……” 他一句“我忘了”几乎脱口而出,却忽然想起在上一场中国巨声比赛之间,好像也说过一次这句话,结果总而言之似乎让人不太爽,就把“忘了”两个字又咽了回去。“呃……这不会是真的钻石吧?” 江枫走到麦架前面绕了一圈仔细看了半天,只觉得密密麻麻一大片宝石都在拼命释放着光芒,晃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本来确实打算用真钻石的,不过后来又想,那样你一定不肯收。虽然我个人向来不太欣赏礼轻情意重这句话,不过只要你喜欢,我也不妨试一试。”贺景临站起身来,把江枫揽进怀里,在他额角轻吻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导师请学员吃散伙饭,气氛挺high的,没多喝,就跟着喝了点——”江枫话没说完,就被贺景临低头封住了双唇,大概是看江枫已经累得身子发软,贺景临吻得尤其温和,让江枫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温暖而松弛的舒适中。 他一直吻到两人呼吸都灼热起来才跟江枫拉开一寸距离,又依依不舍地在江枫红得近乎透明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让我猜猜,所以你们喝的是……朝日黑生?” 第49章 【仙侠密传】(十) 江枫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猜错了,我们喝的青岛。支持国货啊,青岛啤酒,激情成就梦想!” “你当我没喝过青岛么?”贺景临一点也没上当,笑着说道。 “我真不明白,你这人是玩酒玩到骨子里了吧,竟然只是亲一下就能知道啤酒的牌子么?还有那个每次都能开到‘再来一瓶’的特技,到底是怎么实现的简直太不科学了!”谎话完全无效,让江枫颇有些郁闷,索性从贺景临怀里挣了出来,又去看那个金光闪闪的麦架。无数宝石覆盖在麦架杆的表面,排列整齐而均匀,看得出制作的人一定非常认真细致。 “……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虽然过程就是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但是意外的是很容易上瘾……总有种上手之后完全停不下来的感觉……”贺景临无奈地用手捂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尴尬。江枫扭头看着贺景临,心说这货一定是有强迫症,而且还病得不轻啊。 贺景临的郁闷只持续了几秒钟,便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求表扬”的表情。“那天你提过之后我又去找了前年的中国巨声来看,那位制作人跟女朋友的故事真是感人至深,所以……” 江枫一直听到这里才猛地想起他是在哪提过麦架的事,没记错的话当时他们还讨论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贺景临已经从沙发的角落里拿出两顶女式的假发,一顶是黑色大波浪长发,一顶是咖啡色的齐耳短发。“你会比较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是长发还是短发?” ……跟一个认真的人交往最大的无奈大概就是,他在开玩笑的时候,也会无比的认真…… “咳……”江枫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贺肿,抱歉,我刚仔细想了一下,我其实还是挺介意女朋友……比我高的。而且,麦架大概也不能用,做一次是创意做两次就是俗套,节目组不可能把前年的段子原封不动搬出来再玩一遍啊……” 贺景临的表情几乎立刻就冻住了,捧着假发悻悻地坐回沙发里,显得特别失落。这样的贺景临江枫算上这次就只见过两次,上次还是他说想去看中国巨声的盲选被江枫拒绝的时候,之后才引出了女朋友和麦架的事情。 江枫微微叹了口气,也走到贺景临身边坐下来。“不过真的谢谢你,你这样的人,还愿意为我做这种事,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答应你,将来如果我有机会开演唱会的话,一定会用这个麦架,并且告诉所有歌迷,这是一位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亲手为我做的。” 江枫说了半天好话,贺景临仍是垂着头,一副异常消沉的样子,他低头想看看贺景临的表情,都被他别过脸去。到最后江枫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只得探身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哪知这一下就被一直毫无生气的贺大少猛地反手勾住了脖子,含住他的唇瓣激烈地蹂_躏了一番,末了还像是享用了美味佳肴那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演唱会的事情另说。你今晚要怎么补偿我?”大少爷邪气地笑着,两眼冒着精明的光,完全看不出一丝刚才那种郁闷消沉的痕迹。 “……原来你在戏弄我吗?那那个麦架也是骗人的?”江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受了骗,心里本来还混杂着感动和抱歉的小情绪一瞬间全变成了尴尬。 “怪你自己,竟然真的以为我会没想到一模一样的段子不可能演第二次。不过那个可是货真价实我亲手做的,熬了三个晚上,你看我手上的茧!” 贺景临说着把右手伸到江枫面前。其实贴钻这种手工活别说只做了三天,连着做三个礼拜都未必能磨出老茧来,贺景临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江枫才只低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已经被贺景临揽着腰身压倒在沙发上。 “总之图个好彩头,祝你像前年那位歌手一样,一路旗开得胜……”他贴在江枫柔声说道,明明没喝酒,声音却像是醉了。 ———————— 陈瑞文组的导师考核安排在周二。贺景临又一次换了那身阳光帅哥的装束,扮起江枫的“朋友”倒是有模有样。 与盲选类似,Battle战还是上午走台排练,下午进行正式录制。因为有了上一回辣椒水的事故,贺景临这一次所有的点心和饮料全是自带的,午休是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江枫,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对所有接近的人都是种极为警戒的态度。 也不知是让人庆幸还是让人有点失望,总之一直到下午上台,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两周之中江枫的粉丝群已经迅速扩大到相当可观的规模。主持人在擂台上叫出他的名字时,看台下方便猛地爆发起一阵非常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观众高声喊着江枫的名字,让贺景临在演播厅之外的家属陪伴室中,也能非常清楚地听到。 “哼,我的人就借给你们三分钟吧。”他撇撇嘴,小声嘟哝了一句。 在节目正式录制开始之前,网上早已经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所以江枫跟刘征这一组要唱《不得不爱》,大部分歌迷是知道的。只是谁也想不到《不得不爱》这首歌能够被改成一首摇滚版的战歌,江枫第一个音刚唱出来,现场的歌迷马上就沸腾了。 如果说潘玮柏原版R&B风格的《不得不爱》,是集柔情、俏皮和一点点微妙的无奈于一身的小情趣,江枫和刘征所演绎的这个版本,简直就是爱情中那一份最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两人这两周以来一直处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在台上的表演更是充满火药味,都企图用更富激情的演唱压倒对手,在观众之间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高_潮。偏偏这样火药味浓重的两个人,声音的契合度和演唱的默契程度都非常高,虽然是双人对唱,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歌曲的效果极为完美,带给观众十足的享受。 一曲终了,观众的欢呼声久久不能平息,现场的气温都像生生被抬高了两度。 几位导师都被歌曲激动人心的情绪所感染,没等主持人提问,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发表意见了。 “这哪是在唱歌,这明明是在打仗啊!我觉得看这两个人唱歌简直就像在看一场决斗,两个男人都爱上了同一位姑娘,最后说没办法了我们决斗分胜负吧,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行了。陈瑞文你说说,这首歌让你改成这样,是不是就是这意思,啊?”杨松指着陈瑞文大声说道。 陈瑞文从两人演唱结束就笑得没合拢嘴,“你知道吗这俩人特逗。这个两两分组演唱同一首歌的环节,分到一组的选手虽说是对手,也是队友。我整个队上,就这一组,你一点都感觉不到这俩人是朋友,就是纯粹的敌人。两个人的斗志都特别旺盛,完全是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把对方压下去那种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台上的两位选手,“所以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们太注重展现个性,在配合的默契度上会不会出问题,结果今天两位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预料,非常完美!这应该就是职业歌手的素养,感情上我当你是我要打败的对手,但为了唱好一首歌,我可以跟你合作得天衣无缝!” 观众显然体会到了江枫和刘征之间那股拼命想要战胜对方的劲儿,也为两人的默契配合所震撼。陈瑞文的话刚一说完,观众就热情地鼓起掌来。 “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啊!”闵菲瞥了陈瑞文一眼,接着说道:“谁说对手之间就没有感情了?俗话说得好,这叫棋逢对手,好对手之间都有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有时候那感情可比单纯的朋友还深厚呢。我不信你就没在他们音乐里,体会到好对手之间那一点特别的——”闵菲说到这,连着做了几次感情从心里涌出的手势,“——味道……?” 观众的掌声比刚才更热烈了,还爆发出一阵持久的大笑声。 “我觉得这首歌改得特别有意思,陈瑞文老师这是又一次展现了他在音乐上绝妙的见解,太让人佩服了。”刘威说着对陈瑞文欠了欠身向他致意,陈瑞文也连忙还礼。 “中国巨声这个舞台呢,其实主体还是不太成熟的歌手,就是我们在听他们唱歌的时候,能够明显地发现在演唱技巧上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江枫和刘征这两位歌手,虽然都非常年轻,还是在校学生,在成熟度上却已经很高了,你会觉得他们无论是音准啊,节奏啊,舞台掌控力啊,其实都很不错,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短板。” 刘威这样说道,其他几位导师也点头表示同意。 “尤其是刘征这位歌手。毕竟是一直接受美声的专业训练,他的演唱真的可以说技巧上的瑕疵非常少,如果把唱歌比喻成一门手艺的话,可以说这位选手他的手艺已经相当精湛了。” “确实是这样。”陈瑞文点头道,“刘同学他给我最深的一个印象就是,排练的时候,我对他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能够做到。就是你对他有什么期待,他总有办法实现,他对声音运用的这种娴熟程度简直就是没得说。” 第50章 【仙侠密传】(十一) 在中国巨声的导师点评中,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评价。陈瑞文一说完,观众又热烈地鼓起掌来,刘征也激动地向两位导师鞠了一躬。 “你们说的我完全同意啊!”闵菲先是隔空向对面的两位导师笑着点头致意,才接着说道:“但是我还有我的看法。刘同学是一位演唱技艺很过硬的选手,他的演唱从技巧上是完美的,但是我会觉得这首歌他的感情处理有点太硬了……” 女导师又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说法:“也不是说感情太过了,我能听出来你的感情、你的这种爆炸性的发音,都是在你的掌控之下的。但你别忘了,这首歌就算陈老师他再改,说到底它也是一首情歌。你应该想象你是在唱给你心爱的姑娘听的。你的演唱让我觉得,真就像杨松说的,好像是在用这首歌向敌人宣战一样,有点忽略了情歌这个基本条件。” 闵菲说到这停顿了半晌。台上主持人便开口问道:“所以闵菲老师,您是更喜欢江枫在这首歌中的表现?” 闵菲又想了一会,而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江枫他的演唱更加收敛,也能够让我听出很多细腻的感情,在激情和柔情之间这个度把握得更好。虽然整体的基调也是热烈的,但是我能体会到那种唱给自己所爱的人听的味道——” 不少观众都与闵菲有同感,没等她说完就鼓起掌来,尖叫声之中女声的音色特别明显。江枫也向导师鞠了一躬。闵菲等到掌声平息下来,才继续说道:“所以,作为一个更感性的女导师而言,我个人更喜欢江枫的表现。” “杨松老师,您的观点是?”主持人继续问道。 “我觉得没办法选。”杨松肯定地说道,为了加强语气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没办法选。这两个人都是非常有张力、有性格的声音,我觉得面对他们的声音,我会心甘情愿去做一个被征服者,而不是评判者。” 杨松真诚的点评又引起了一阵掌声。他还转过头对身边的闵菲摊了摊手,“真没法选,这俩人。” 主持人点头,又接着问道:“梦想导师王浩宇老师,这两个人的表现您怎么看?” 王浩宇在之前几位导师的讨论中一直没有发言,如今被主持人问到,仍是慎重地想了一会,才终于开始点评。 “刘征这位同学,确实就像刚才刘威老师所说的,演唱的技巧非常成熟。甚至他跟江枫比起来,仍是更胜一筹的。最初接触到他的时候,我跟陈瑞文老师都非常惊艳,觉得他的演唱太完美了,难以想象这是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在演唱。然而后来听的多了,我会觉得他的演唱里面是不是承载了太多技巧性的东西,太多额外的繁杂的感情,反而忽略了我们玩音乐最原本的那一份热爱和快乐。” 王浩宇的点评的主题已经涉及到很深入的音乐态度的讨论,现场一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陈瑞文,发现他正微微低着头,神色严肃。 “完全不会犯错的就只有机器。是人都是会犯错的。我们总说要避免错误,要追求完美,但是真正有一个完美的东西放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又会觉得,它是不是缺少了一点生气?为什么会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我觉得你的演唱让我很震撼,很享受,但是却没有很感动。相比之下,江枫同学的演唱更能让我体会到那种很单纯的对演唱的热爱。” 王浩宇点了点头,似乎在确认自己所说的话。 “刘征同学,我真的希望你能在音乐中找回你最初的那份快乐。我相信你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音乐曾经感动过你,带给你无数的快乐。你是一位非常有前途的歌手,真的,无论你今天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是不是会继续走下去,我可以这样断言,只要你愿意,你作为歌手的路还会非常长。这条路上会有很多辛苦,而真正支撑你一直坚持往下走的,就只有我们玩音乐最原本的那一份热爱和快乐。” 他说完之后过了半天,观众中才响起一阵很犹豫的稀稀落落的掌声。 主持人似乎有意给在场的人一些时间消化理解这段话,也停顿了一会,才将问题抛给台上的两位歌手:“在陈瑞文老师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我们来听听他们俩想说些什么。刘征,你现在的想法是?” 刘征拿起麦克,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看了一眼江枫。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江枫了。我跟他念的同一所高中,现在又在念同一所大学,能上电视出专辑的人在学校里都是同学的焦点,其实很容易会被别人认识——当然,他并不认识我。他每一首歌我都听过,每次上综艺节目我都看过,几乎所有的新闻我都知道。怎么说呢,用现在的话来讲,我应该算是他的半个黑粉吧。” 他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年纪小,有股争强好胜的劲儿,总觉得他唱的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这我也可以唱,而且能比他唱得好得多!……可以说我之所以一直想在流行音乐上证明自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憋着一股气,要跟江枫分个高下出来。所以……”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江枫,语气极为真诚。 “我特别感谢中国巨声的舞台,能够实现我一直以来的夙愿,让我有机会跟江枫正式地比一次。江枫是一位非常可敬的对手,他在今天的演唱中,让我见识到了他对音乐的态度,让我见识到了他作为一位歌手,永远无法被别人取代的独一无二之处。他用他的歌声告诉我,他的歌,并不是谁都可以唱。” 江枫之前一直当刘征恨他恨进骨头里,这时就被这种暧昧的说法弄得微微一愣,也不知自己这位对手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打温情牌。 “我想,无论今天结果如何,谁输谁赢,我来这个舞台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我会像王老师所说的,放下这些包袱,去寻找自己在音乐中的快乐。我会在这条路上坚持一直走下去,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 刘征终于说完,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无数观众齐声喊着“刘征”的名字,江枫甚至看到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眼里分明就闪着泪花。 ……本来以为的死对头忽然大变身,刘征这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演戏啊?如果是演戏,这演技简直太高明了,瞬间征服全场观众,估计节目播出之后,瞬间征服全国观众也不在话下。 如果是真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从好几年前就在暗处这么死死盯着,还被单方面当成假想敌、命中注定的对手什么的,实在让江枫感到无比的淡藤。 江枫表面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心里早就连吐槽都不知道从何吐槽起了,暗自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尽量离刘征远一点为好,《龙鱼河图》的事就从长计议吧。 主持人等掌声平静下来,才又问江枫的想法。经过刚才那一番“真情告白”,现场的人心已经全被刘征吸引了过去。虽然导师点评的部分总体而言是对江枫有利的,他现在真有种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他想了一会,连清了两次嗓子,才把麦克举到唇边,小声说道:“我其实……咳,一直觉得自己挺糟糕的。之前出过专辑,也上过一些节目,但是都没能让任何人记住我,人们喜欢的是那些节目,并不是我的声音。就像刘征说的,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很多人都能唱得比我好……” 江枫戏谑打趣的口气让现场观众都笑出声来。闵菲用悄悄话一般的语调朝他喊了一句:“江枫,自信点,你很棒!” 他也不由得微笑起来,笑容显得有些腼腆。 “我特别高兴我来到了这里。这个舞台,让我第一次尝到自己的声音被人认真聆听的滋味。我是在这里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其实有这个力量,能用自己的歌声去感动别人。所以,真的特别谢谢你们,在我唱歌的时候给了我那么多的掌声,那么多的欢呼和尖叫。是你们让我觉得,唱歌,真好。” 他说完这句话,导师中杨松带头鼓起掌来。掌声过了一两秒钟才蔓延到全场,不同的是,这次几乎没有欢呼的声音,就只是,热烈而肃静的掌声。 江枫还想说些什么,试了几次都没说出口,最终只是对着导师和观众深深鞠了一躬。掌声更加热烈起来,并且,久久都没有平息。 主持人终于转向了主导师陈瑞文:“陈瑞文老师,到了您必须做决定的时刻了。” “我必须要说的一点是,你们两个人今天的表现都很好,都是非常有潜力的歌手。我今天的选择,是基于未来发展更多的可能性来做判断。”陈瑞文难得板起脸来,郑重地说道。 “我选择,能够留在这个舞台上继续演唱的人是——”他在选人环节的风格是四位导师中比较利落果断的,只略微停顿了一下,便抬起手示意江枫的方向。 “江枫!” 第51章 【仙侠密传】(十二) 陈瑞文说出江枫名字的时候,他其实什么都没听见。随即狂热的欢呼声便充满了他的耳畔,直到看清陈瑞文的手是指向他的,主持人举起了他的手臂,他才能够确定自己是真的赢了。 虽然有了之前几位导师好评的铺垫,真正知道自己取得了胜利的时候,那份激动和震撼还是瞬间淹没了他。他难以置信的用手捂住嘴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在观众铺天盖地地喊着他的名字的欢呼声中,无比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纯净,有力。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分组对战的两位选手在导师做出选择之后总要拥抱一下,以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音乐精神。虽然两人确实没什么友谊,就只有敌意,不过过场总还是要走。江枫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刘征已经两步走过来把他拥进怀里。那时他仍被晋级的喜悦激得完全停摆的大脑,把之前两人的恩怨都抛开,第一个直觉就只是,这个怀抱很真诚。 激战之后的冰释前嫌握手言和,让观众的尖叫声又拔高了一个五度,尤其是年轻女性粉丝几乎疯狂了。节目的规则是晋级选手下台准备下一首歌曲,江枫一边向观众挥手一边往台下走,近距离看着支持者热情洋溢的脸,让他一路的脚步都像踩在云彩上。 到了台下刚一进到休息室,便被贺景临一把抱住。 “你好棒……真的……”江枫还没觉得想哭,反而是贺景临的声音显得微微有些哽咽,抱着江枫很久很久都不愿放开。 最后还是江枫轻拍着贺景临的背,“这才是第一首歌,后面的路还长着呢,你现在就激动成这样干嘛?……今天等一会还有抢位战,说不定我到第二轮就被刷下去呜——” 他说到这被贺景临用手臂狠狠地勒了一下,句尾就带出一个非常诡异的尾音。贺景临直起身来,死死抓着江枫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乱说,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肯定能一路杀到最后,总冠军绝对没问题!” 江枫心说一句话就能戳到他G点,大少爷在某些事情上的思路还真是容易理解,暗暗地吐了个舌头。 “要得到总冠军啊,我算算,今天等下还有一首歌,表演秀有三首歌,年度盛典还有四首歌,得再唱八首歌才行呢……” “八首怎么了?一点也不多!”贺景临肯定地说,拉着江枫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对了,你跟那个刘征是怎么回事?哪门子命中注定的对手啊,还说什么从几年前开始你的所有歌曲都听过,所有节目都看过,这不是跟踪狂么?还是说这是节目组的安排?” 江枫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贺景临一提起来,也觉得这一段在正式播出的时候,会是一个很抓人眼球的段子。“有道理诶……命中注定的对手通过音乐相互理解相互欣赏什么的,观众肯定会印象深刻。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是在搞什么把戏,当时站在台上还弄得我挺尴尬的。” “哼,好故事,好关系,好生意,单从故事来讲,这个人的噱头倒是超过你了。”贺景临停顿了一下,又斜着眼睛死死盯了江枫半晌,“你上两周都是跟他住在一个房间里吧?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江枫摊了摊手,“两个身体健康精力旺盛的年轻男人住在一起,奇怪的事当然是做了不少啊,几乎每天晚上都奋战到深夜,那感觉,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说到后来慢慢压低了声音,特意加上就了一种暧昧色_情的语气,眼睛也微微眯起,充满挑逗地望着贺景临,看着贺景临的脸色逐渐黑下去,黑到极点之后又憋得通红,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你们上_床了?” “是啊,还睡觉了呢。”江枫理所当然地说道。 贺景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原地踱了几圈,烦躁地拢了拢头发。“我不信,你在骗我。” “绝对没骗你,真的睡觉了。白天练歌练一整天,晚上回去蒙头大睡。留学生公寓的床特别软,躺下就有种全身陷进去的感觉,非常有助于休息。我总想等问一下他们用的是什么床垫,回头我自己也去买一个……” 江枫说地一本正经,看着贺景临裂成几瓣的表情,心里早就憋笑憋到内伤了。末了还用很无辜的语调问道:“你脸色不太好啊,昨天没睡好么?等我问到那个床垫的牌子也告诉你,你可以试试看。” …… 结果贺景临为自己被江枫狠狠耍了一把的事情,整整郁闷了大半个晚上。 导师考核每组歌手演唱的时间只有3分钟左右,但加上导师点评时间和节目衔接的时间,也会相当可观。江枫和刘征是第三组上场,后来又一直等了近两个小时,才被场务通知上台参加抢位战的抽签。 陈瑞文保送的选手是一位名叫何靖雯的女歌手。和文静秀雅的名字完全不同,她的歌路非常狂野,天生具有一种紧紧抓住听众耳朵的力量,让江枫也非常欣赏,获得保送可算实至名归。 虽然跟贺景临开玩笑说自己可能到抢位战就被刷下去了,其实江枫心里还是对要演唱的歌曲很有信心的。剩下的这几位歌手他都仔细研究过,只要他正常地唱好自己的歌,无论抽签抽到谁,都不会对他构成太大的威胁。 最终他的对手是韩倩,是位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女大学生,音乐风格以Western Pop为主,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亮相以来,以其温柔可爱的外形和甜美动人又不乏力量的声音打动了一大批观众。不过由于缺乏舞台经验,她的演唱还有很明显的不足,跟江枫相比仍是略逊一筹的。 按抽签的顺序是由韩倩先上台。江枫跟主持人站在台侧,通过监视器来观看她的演唱。之前同组选手间第二轮的选歌也相互保密,乐曲的前奏响起的时候,江枫着实吃了一惊。 这段前奏太有标示性了,正好就是这首歌曲最动人的副歌旋律部分——德国重金属乐队Xandria的代表作,《Eversleeping》。 江枫前世一直钟情于重金属音乐,甚至直到现在,这份感情也没有改变。他完全没想到歌路狭窄的韩倩竟然会选择一首重金属歌曲,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现自己的音乐。 《Eversleeping》这首歌,在中国大陆还是传唱比较广的,也因为这首歌曲,使不少人知道了Xandria这个乐队,知道了重金属这种音乐类型。然而除了这首歌以外,这个乐队的其他歌曲却几乎都无人问津,哪怕有人因为喜爱这首歌去试着听了Xandria其他的歌曲,也会发现对正统重金属音乐这种风格难以接受。江枫作为重金属爱好者,始终觉得非常遗憾。 韩倩的演唱,整体而言,也会给他这种感觉。虽然歌曲是重金属风格,演唱的方式却没能脱离普通的Pop,与冲击性的曲风搭配起来,演唱本身就显得张力不足了。 虽然最终的效果很可惜,但韩倩有勇气在这个舞台上那个选择一首重金属歌曲,仍是让江枫有种遇到了知音的欣慰感。 韩倩的演唱完毕之后,江枫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掌声,跟观众一起为她欢呼了很久。 紧接着就是江枫登台演唱,他藏了几周都没告诉别人的第二轮抢位战曲目,这才终于揭晓——爱尔兰女歌手Fionnuala Gill的《Sleepsong》。 这首歌因为收录在知名的轻音乐乐队——神秘园的专辑中,得以为一些中国听众所知晓。然而比起韩倩所演唱的《Eversleeping》而言,仍是更加陌生的一首歌曲。 江枫最为大胆的地方在于,在这样一首传统风格的摇篮曲中,同样引入了交响金属的元素。编曲的配器虽然是以钢琴和弦乐为主,却使用了具有侵入感的节奏,使乐曲本身不仅不会催人入睡,反而能够带给人们一股力量。 选择陌生的歌曲对舞台效果有一定风险,然而如果成功了,便能够带给观众更大的震撼力。这首歌整体基调仍是安静的,悠扬的旋律最适合展现江枫明亮澄澈、沁人心脾的嗓音,全场观众从头至尾安静地听完,直到伴奏演奏结束几秒之后,才鼓起掌来。 第52章 【仙侠密传】(十三) 为了不浪费江枫千里迢迢飞跃了半个中国带回来的心意,贺景临还是把那袋子没有调料汤的酿皮吃了个干净。至于味道嘛……就跟没有放汤的过桥米线或者没有加卤的豆腐花差不多。 当天晚上刚好就是江枫那一期中国巨声首播,两个人在江枫家里一起看了。当时江枫在台上演唱的时候,根本无暇去注意观众和导师的反应,这次看节目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场的气氛一度被自己调动得无比热烈,几位导师听他演唱时也是一脸享受的表情,心里不禁升起了些既感动又骄傲的情绪。 由于忽略外形只专注声音的节目理念,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像江枫这样外形亮眼气质阳光健康的歌手并不多。不过说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唱歌的水平差不多的话,是谁都会更加关注和青睐外表更出众的那一个。 前两天路瑶那条啪啪的热度还没过去,这期中国巨声一播出,立刻就点燃了大炮仗了。最先热起来的当然是微博。有人专门截取了江枫演唱时不少帅气的图片做了一个长条,还P上了江枫在视频短片里说的话,借着中国巨声的热播,一个晚上就被转发了6000多次。 月小苏_8月17求生贺:不能更帅 你肥皂掉了酷爱捡起来:《Lose Yourself》这首歌超赞! 噜噜_lulu:所谓梦想,并不是只要我等在原地,它就会来敲我的门。如果梦想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梦想只能排在无数琐碎繁杂的事情之后,我必然只会与它越来越远。←太励志了有木有QUQ邻家的杀马特:怒排右边//噜噜_lulu:所谓梦想,并不是只要我等在原地,它就会来敲我的门。如果梦想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梦想只能排在无数琐碎繁杂的事情之后,我必然只会与它越来越远。←太励志了有木有QUQ以梦为马:他不就是之前唱《日蚀》那个江枫?说自己遭遇了打击,莫非彻底转型了吗? 小李指甲刀:回复以梦为马:《日蚀》之前没听过,刚去找来听了,好好听[可怜][可怜] 以梦为马:回复小李指甲刀:那张专辑前两年火过一阵,不过就是昙花一现超高校级文艺青年:转型点赞!现在这样更好!//以梦为马:他不就是之前唱《日蚀》那个江枫?说自己遭遇了打击,莫非彻底转型了吗? 土银一生推:张小毛 Jelly_Lucy 小刀K SimonNNa CatCake 来看!!!! 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话说前天路瑶po的那个阳光小哥…… 透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回复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像!一定就是啊!天呐他本来的声音是那样的?[可怜][可怜] 七月月最近忙成狗:回复烤焦了的章鱼小丸子:之前新闻里有说新专辑的嘉宾确实叫江枫,终于见到真人了,好帅[心] …… 于是路瑶那条原本就还在热门微博榜上的啪啪又火了一把,转发次数从3万多次一下子跳到了近7万次。有人详细盘点了江枫从两年前选秀第7,到《日蚀》热销60万张摘得大陆地区销售榜第三,到后来颓靡蛰伏近一年,到路瑶新专辑的各种小道消息,再到中国巨声舞台上的华丽转型…… 一夜之间,#中国巨声江枫#这个话题,就以129182°C的热度爬上了微博热门话题榜第四名。江枫自己没有微博账号,还是第二天一早登贺景临的大黄V账号才看到的。 “你也该注册一个账号吧,现在微博几乎是最好的营销渠道了。你自己懒得登的话,就交给程露去管。”贺景临一边打领带一边随口说道。江枫也觉得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只见热门话题的封面图片就是路瑶所拍的那张他站在青海湖边的侧影,话题简介的部分写了这样一段话:《日蚀》演唱者江枫沉寂一年,再度亮相中国巨声舞台,以一曲《Lose Yourself》赢得四位导师的转身,最终加盟陈瑞文战队。 下面主持人推荐的微博转发都超过几万次,包括路瑶那条啪啪,中国巨声的截图,他这几年经历的盘点等等。唯一一条没有搭配长图或多图,只配了一张图片的是中国巨声节目组的官方微博,文字部分只有这样一句话:中国巨声V:就是想唱歌。想一直唱歌,一辈子唱歌。——江枫这条微博所配的图片是一张江枫在中国巨声现场演唱的照片。照片的角度非常刁钻,似乎是从离江枫极近的位置自下而上拍摄的,将江枫投入的表情异常清晰地展现出来同时,仰视的角度也加强了震撼力。 照片中江枫闭着眼睛,眉峰紧紧蹙起,腰背微向前弓成一个极具爆发力的弧度,犹如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的猛兽。他的单手擎着麦克,表情愤怒,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充满了一股火热的斗志。虽然是无声的,这张照片却仿佛能够使每个观看的人都听到他在中国巨声现场竭力的呐喊。 连江枫自己都被这照片震了一下。回过神来也唏嘘不已,连连感叹专业的摄影果然神奇,有机会一定要问出摄影师是谁跟他要到底版加洗几张大的——不不,主要目的是好好感谢他一番。 江枫扫了一圈发现好几条热门微博都是主持人“幸福的王小跳”发的,而且这位主持人对江枫评价非常之高,用词热情洋溢,夸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点进主持人的页面,发现这位“幸福的王小跳”虽然没有加V,却有6万多的粉丝,除了江枫这次之外,平时的微博里面倒没什么追星的内容,反而养生食谱的部分比较多,而且非常受到粉丝们的欢迎,几乎每一条转发次数都在1000以上。 ……等等,养生食谱?什么竹荪香菇鸡汤、鲶鱼豆腐汤、玉米排骨汤、黄花菜山药汤、冬瓜银耳汤……怎么跟王燕每天炖给他喝的这么像呢? 他额角顶着黑线继续往下拉,果然在将近第一页末尾的地方,看到了这样一条微博:幸福的王小跳:今天回家给爷爷贺寿,才四岁的小侄女知道太爷爷喜欢听京剧,给唱了一出《甘露寺》,那叫一个有范儿![心][心] 微博配的是一段上传到优酷的视频,江枫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小萝莉小脸圆嘟嘟地可爱异常,却故意横着眉冷着脸,京剧老生的神态和架势都学得惟妙惟肖,唱腔也颇有些味道。这条微博也被转发了七八百次,下面一色粉丝的疯狂尖叫:“好萌!!!!!” 江枫想起之前王燕埋汰他说回头要拿4岁的小侄女的视频让他好好学学,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这小姑娘虽然还没长开,可是眉眼之间也能看出跟王燕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所以,“幸福的王小跳”就是王燕?王燕就是“幸福的王小跳”?可着一直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任劳任怨的姐姐其实是知名的养生派美食家,微博粉丝6万众,无数人排着队想一尝她的手艺还排不上号? ……这应该就叫人不可貌相? 江枫忽然对王燕升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情绪,心想以后再吃王燕做的菜可得细嚼慢咽好好品品那个滋味,不然太浪费了。同时也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忠实的歌迷而感到无比骄傲。 虽然这天是个周六,但贺景临身为华信老总常常要牺牲休息日的时间来处理生意。这才一大早不到7点,江枫躺在床上刷微博的这一会时间,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上班去了,临走还在江枫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别赖床赖太久。”被江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前一晚两人自然是做了不少喜闻乐见的事,导致江枫一早醒来腰酸背痛全身犯懒,就意志力薄弱地休了一天晨跑,一直赖在床上。 好不容易搞定了《祈愿》的MV,Battle战的排练要下周一才开始,就趁这机会给自己放两天假吧…… 他等贺景临走了,才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哪知刚有点朦朦胧胧的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翻出手机一看,竟然是程露打来的。 “枫哥,汉宗的人之前来找我,说希望能合作,由你演唱《仙侠密传》新作的主题曲。之前你人在青海拍MV,我就没打扰你。歌我看了,古风抒情,应该说无功无过。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江枫严格说起来比程露还小了几岁,但程露一直坚持叫他枫哥,可能觉得这种称呼更有江湖气一点。原本这妹子就是个不太敢开口跟人讲话的人,江枫心想她舒服就好,也就由她叫了。 “……等等,《仙侠密传》是那个很有名的游戏?他们要出新作了?” 《仙侠密传》是称霸海峡两岸近20年的单机游戏之王,几乎就是几代人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江枫自己也玩过几作,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游戏给他带来的感动。 “是啊,据说主程序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在进行剧情配音和主题曲的录制。怎么样你有兴趣么?” “太有兴趣了!”江枫兴奋地说道。这完全不是歌会不会红能赚多少钱的问题,这是参与制作自己心爱的游戏的机会啊。 “那正好。他们的音乐总监这周就在帝都,我给你约在今天早上9点在汉宗帝都分部录音棚试音。” “呃……” 江枫反手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7点39分。而他现在还躺在床上…… “姐姐……下次遇到这种事,麻烦你至少提前24小时告诉我……”江枫平时倒不会叫程露“姐姐”,总觉得妹子更希望别人亲切一点,直接叫她“露露”。只有实在拿她没辙的时候,才会搬出这个称呼来,一表自己的无奈之情。 好像每一次遇到这种重要的场合,他总要在迟到的边缘挣扎一番,而且每一次都是因为前一夜做了太多喜闻乐见的事…… 江枫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淋浴洗漱,心里已经问候了贺景临好几遍。5分钟搞定洗澡,他也没时间把头发仔细吹干,只用毛巾胡乱揉了几下。好在这次是在自己家里,不至于又要穿巴西球衣过去。 他挑了件深蓝色的亮面格子衬衫和浅色牛仔裤,一把套在身上,又随便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撞上王燕,知名美食家又提了好几袋食材,知道弟弟在外地拍MV的辛苦,打算好好慰劳一番。 “小枫,你这是……” “姐,来不及了,回来再跟你细说。” 第53章 【仙侠密传】(十四) 直到第二天早上,江枫才知道贺声宇那十个大花篮是什么意思。 “枫哥,昨天贺老师亲自过来找我谈你的新专辑策划的事,我估摸着这种机会你肯定说什么也不肯往后拖,就一口答应了他。就是最近日程排得实在太满,可能得让你辛苦辛苦。” 圈里平辈小辈通常都会尊称贺声宇一声“贺老师”,程露也不例外。唯独像吴欣这样的总是千娇百媚地叫“哥哥”,而江枫自己,从见第一面时被贺声宇隔空舔了那一口以来,一向是直接连名带姓叫他“贺声宇”。 “等等,你说的新专辑,是说《Finale》的Single么?还是……” “你自己的专辑啊!江枫的第二张,个·人·专·辑!”电话对面程露高声说道。 江枫被电话里突然抬高的音量震得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也激动地喊了一句:“干得好!就算连着一个月不睡觉,这种机会也不能往后拖!” 虽说中国巨声是贺声宇自己公司制作的娱乐节目,大多数从中国巨声舞台上出来的歌手,也会签在星宇旗下,但却绝对不是谁都能有让贺声宇亲自做专辑这种待遇的。金牌制作人在这件事上是绝对的公私分明,唱歌的水平不够,私底下关系再好也一切免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自从近几年跻身国内顶级制作人的行列以来,他愈发挑得狠了。据江枫所知,贺声宇好像连着四年没做过一个新人。如今江枫出道第二张——严格说来是第一张——个人专辑,就由贺声宇亲自出马担任制作人,这是何等的殊荣,真是不必多说了。 而且,贺声宇一向就是销量的同义词。有他把关的专辑,从来跑不出年度销售榜前两名,连落到第三都算是意外事故。 还愁江枫不火? “那好,今天10点在星宇总部录音棚签合同开第一次筹备会,我等下先到你家,一起过去。” 程露说完就要挂电话,江枫想了想,又问道:“贺总知道这件事吗,他怎么说?” 看来贺声宇那十个大花篮不仅是祝贺江枫成功晋级,也是为了预祝双方合作愉快而送的。贺景临一直为自己没能继续做音乐感到遗憾,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他肯定更希望专辑的制作人能是他自己。估计昨天也就是在为这件事不爽吧。 “贺总知道啊。不过他最近好像特别忙,我有几次请示他他都说让我自己做主就好,应该是我这场面试总算通过了吧。”程露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露露你可别谦虚,我就觉得你特靠谱,将来我一切还得仰仗你呢。” 他这是心里话,自从签到熠美以来,程露无论从细节到见地,没有一样让他不满意。尤其两人都是新人,特别有种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归属感。 贺景临一年到头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昨天虽然住在江枫家里,早上又是7点不到就走了,想来一定是压下了不少工作,才能抽出一整天来陪江枫比赛。江枫这样想着,心里暖洋洋的,也微微有些过意不去。 星宇的录音棚江枫去过很多次了,之前《祈愿》整张专辑的录音都是在这里完成的,这次再去都是驾轻就熟。他跟程露进门的时候,贺声宇已经等在控制室里,见江枫到了,便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 哪知江枫后脚还没迈进门里,就被一个怀抱结结实实圈了进去。那人比江枫高差不多一头,江枫睁眼就只看见颜色极艳的波点衬衫敞了三个扣子,隐约露出半片特别健硕的胸膛。 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之前遇到过…… “唉唉老林,你逮谁抱谁这毛病可得改改,不是我说你,你别吓着人家孩子。”贺声宇几步走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边,拍了拍那人手臂,意见颇大。 虽然“吓着人家孩子”这种说法让江枫非常不满,但他也不得不同意要是经常来这么一下,确实很容易被吓着。他扭过头来去看贺声宇,最先看到的不是人,反而是搂着他的手臂粗壮的二头肌。 “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逮谁抱谁了?哪像你,那么随便。”尖细如女人的声音在江枫头顶上响起,随即男人放开了江枫,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枫,又见面了。” 所谓天才总是有点怪……除了林耀辉,还能有谁? 江枫尽量自然地微笑着答道:“是啊,林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我请他来的。我跟老林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贺声宇一边皱着眉把两人分开,拉着江枫坐下,一边说道,“你昨天唱的那首《Sleepsong》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没来之前,我正跟老林说这事呢。已经很久没有歌手能像你这样,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了。” 江枫早就听出控制室里正播放的歌曲是自己昨天那首《Sleepsong》,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将一首传统歌曲改成了重金属风格,没想到竟能让贺声宇这么欣赏。 “所以,这是我昨天熬夜做出来的,你听听看觉得怎么样。” 贺声宇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个键,随即音响开始播放另一首歌曲,侵入性的节奏能够听出明显的重金属味道,但前奏的乐段却使用了中国传统乐器——曲笛和古筝。江枫一直听到曲首过门,才辨认出来,这就是《仙侠密传》邀请他唱的那首主题歌。 《漫途》原本是非常传统的古风抒情歌曲,契合游戏的仙风道骨,能让玩家听着心情舒畅,但单从音乐上来说,却并无创见,用程露的话叫无功无过。简单说,如果拿这种歌曲来出Single的话,是不可能大卖的。 但是贺声宇这样一改,整首歌的气质就完全变了。古风优美的旋律能够保证歌曲的接受度和传唱性,而金属元素的引入则让歌曲整体更加集中,具有抓住听众耳朵的力量。 变成了一首不依靠游戏也能够自成一体的好歌! “你那首歌给我的灵感!说白了就是交响金属元素跟中国的民族乐器的结合。配器稍有些麻烦,说到底老祖宗这些玩意全是独奏乐器,压根就没有和声这个概念……” 林耀辉抱着手臂,似乎对贺声宇的说法不以为然:“我觉得这首歌现在这样还不够,你的改动很多地方显然没有体会到我在作曲上的深意。” “哥哥,这我熬到今天早上5点多才做完的,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少挑两句。” 贺声宇笑着推了林耀辉一下,后者摊了摊手,“总之小枫对《Sleepsong》的编曲我是很欣赏的,你的,我持保留意见。” 江枫微有些尴尬,心说这林老师也太拿他不当外人了,当面说金牌制作人的编曲不如他,这让他以后怎么继续跟贺哥混啊。 “林老师您过奖了,我只是耍小聪明而已。”他干笑着说道,不想贺声宇反而郑重地摇了摇手指,“No,这可不是小聪明,这是从0到1的突破!你要自信起来!” 被贺声宇这么一No,江枫更是尴尬。也不知道贺声宇是不是真的对音乐严谨到这种程度,完全不在乎被人说自己的曲子不如别人,如果是的话……未免也太单纯可爱了一点。 贺声宇显然毫不纠结这件事,回身拿了一沓文件递到江枫面前。 “总之这张专辑的定位就是前无古人的古风金属,算上《漫途》出8首歌,请老林作曲。我们这回也做概念专辑,主题就定《仙侠密传》。到时跟游戏同期上市,绝对是一场轰动。什么也不用说了,签合同吧少年。” 古风金属这个全新的概念让江枫也对新专辑非常期待。将重金属这种小众的风格与对中国听众来说更容易接受的古风结合起来,也许不失为探索重金属音乐前途的一种形式。 都说歌手的第一张专辑会决定他在听众心中的定位,程露有句话说对了,看来“古风”这个标签,会跟着他走上很久。 江枫接过合同大致看了一遍,迫不及待地在最后签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我为这张专辑想了一个名字,两位看看妥不妥。” 贺声宇随手抽了张打印的乐谱,翻过背面写了几笔,捏着两个角提起来,让林耀辉和江枫能够看到。 只见A4的纸页正中,用马克笔写下的是这样几个字—— 御风而行。 第54章 【仙侠密传】(十五) “庄子《逍遥游》的意象跟《仙侠密传》修道问仙的主题非常贴合,这样单从专辑的题目上,就会给人一种格外潇洒不羁的感觉。而且,江枫名字中的‘枫’字,与‘御风而行’的‘风’又是谐音……” 贺声宇滔滔不绝的解释,江枫一句都没听进去。那时他心里反复回荡的一个声音就是——他知道了……? 人说字如其人,是指书写的字体因为个人性格、经历的不同,会带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征。进而笔迹可以成为辨明身份的凭证之一。一位歌手的音乐风格是比笔迹虚无缥缈得多的东西。然而对于真正懂音乐的人,却往往能够通过音乐作品独特的风格,辨认出一位歌手的身份。 前世江枫在酒吧驻唱时所用的名字就是“御风”,北落师门主页上的那几首歌,贺声宇很可能已经听过了。当时他的重金属要远比现在这首《Sleepsong》更加激进,绝不是大多数人能够享受的“音乐”。但就算换了一副嗓子,就算唱功又经过了一番细致的磨炼,就算风格比以前收敛了很多,他也仍然是他。 一位歌手,无论变化再大,总有些刻在灵魂上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不会变的。对于真正的音乐人来说,这可能反而比样貌、年龄等等外在的因素,更能作为歌手身份的佐证。 ……所以,贺声宇提出以“御风而行”作为专辑的题目,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御风么? 之前贺景临还只是觉得江枫像自己认识的一位歌手,并不笃定。可江枫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确实认出来他就是御风,那一定是贺声宇。 江枫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另一边贺声宇还在非常兴奋地解释这个标题的用意,林耀辉也觉得“御风而行”作为标题很不错,灵感爆棚的两个人已经在急着为专辑的另外7首歌定节奏和基调了。江枫一边参与到讨论之中,一边偷偷观察着贺声宇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任何不自然之处。 被贺声宇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江枫一时间还想不到。原本灵魂转换这种有违马_克思主_义世界观的封建糟粕,就算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也只会被当做笑谈,按说他没什么可心虚的地方。但他没由来地,就是心里没底。 总觉得,情况变得愈发微妙了…… ———————— 第二天《仙侠密传》官方微博和贺声宇的个人微博同时放出了江枫新专辑的消息。 官微的措辞比较官腔,只是简单介绍了新作将由中国巨声的参赛歌手江枫演唱主题曲《漫途》,而以《仙侠密传》故事为主题的概念专辑《御风而行》,也将跟游戏同期上市。配图是一张《仙侠密传》新作的官方宣传图。 贺声宇则秉承了他一贯的逗比特质,微博显得热情洋溢得多。 贺小鱼V:跟林耀辉时隔两年再度合作,另一位伙伴是这个夏天带给我太多惊喜的中国巨声学员江枫 !你们不会知道我最初是被他一首深情款款的《从开始到现在》吸引的![不要] 慢歌、快歌、情歌、舞曲、Rap、摇滚、重金属,还有什么他不能唱?[怒] 这个11月,古风金属震撼登场,绝对超乎你的想象![鼓掌][鼓掌] 搭配的多图第一张就是江枫盲选时那帧经典的照片。第二张是新专辑主创三人在录音棚的合影。照片中贺声宇和林耀辉站在江枫两边,林耀辉一如既往毫不避讳地搂着江枫的肩膀,贺声宇比了一个剪刀手,笑得特别灿烂。江枫被夹在中间,表情有些腼腆,跟大方过头的两人一对比,倒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气质。 第三张是贺声宇自己的单人照。制作人带点痞气地笑着,拿了一张白纸举在胸前,上面用马克笔写道:我叫贺声宇,江枫加油,我看好你! 而第四张,就是江枫之前设计的那一款小篆体的签名。程露请专业的设计师做了进一步的美化,设计成中国印的形式,暗红色的阴文在原本的复古大气之余更添了几分震撼力。 《仙侠密传》的官微在游戏迷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而贺声宇虽然在圈里地位不同凡响,但毕竟算是幕后工作者,不是台前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微博粉丝堪堪只有200多万。然而巧的是,这两条微博歌后路瑶都在第一时间转发。青海湖畔那张阳光中的侧影热度还没退下去,这两条微博立刻又掀起了轰动。无数游戏迷都对《仙侠密传》首次采用男歌手演唱主题曲非常看好,而关注江枫的粉丝们则纷纷求听能打动贺声宇的深情演唱。 时隔两周,#中国巨声江枫#又一次爬上了话题榜第二。 这次却不像上次几乎都是支持的声音,有粉必有黑,江枫亮相中国巨声以来迅速蹿红,看不顺眼的人自然不少。 首当其冲的是指责中国巨声的选拔搞黑幕。名为“中国巨声独家爆料”的微博专门发表了一个长条,把“好故事、好生意、好关系”这句话又搬出来大肆演绎了一番。确实贺声宇身为星宇的老大,甚至等不到比赛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力捧江枫,一向低调的路瑶也屡次为江枫造势,让人不得不怀疑江枫的后台有多硬。这条长微博下面的评论褒贬不一,转发次数却足有6000多次。 话题的主持人还是幸福的王小跳。王燕这次顺应时势把话题做成了红蓝对抗,正方是“新晋歌手凭实力赢得认可,支持江枫,支持好声音”,反方是“专注声音,反对黑幕,中国巨声不应忘记节目初衷”。 一旦牵扯到反对选秀黑幕这个大问题,无数小有些名气的歌手、主持人、乐评人甚至公知,都觉得自己有神圣的义务发表些意见。加上红蓝对抗这个形式本身就能激发人们捍卫自己观点的动力,话题的讨论数在一周之内飙升到300多万,无数本来不知道江枫的人,这次也结结实实地被江枫刷屏了一回。 红蓝对抗最后稳定在红蓝比例6.8:3.2,大多数人在听过江枫的歌之后,还是选择支持他。这次的讨论让大量《仙侠密传》的游戏迷和并不关注中国巨声的人,知道了江枫这个名字。而联合起来对抗质疑维护偶像,也让原来就喜欢江枫的粉丝们更加团结和死忠。 网上吵得漫天漫地的时候,江枫作为话题的中心,愣是一句话都没说。粉丝都暗暗称赞他沉得住气,其实他是忙得几乎住在录音棚里了,哪有时间刷微博呢? 江枫最初与熠美签的合约中,只承诺在一年期间让他上两次演出,如果有额外的演出则报酬单独结算。经济公司跟不被看好的艺人签这种合约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这样公司方面不必为给艺人提供的机会不足而承担违约责任。 中国巨声的盲选播出之后,江枫的商演出场费迅速飙升到了半小时20万,这对新人歌手来说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字。但熟悉这个圈子的人都明白,商演或平面广告等,除了能够赚些快钱,对于新晋艺人长远的职业发展毫无助益。贺董事大手一挥,让程露把杂七杂八的邀约无论大小全部推掉了。 所以江枫之前的日程虽然排得很满,却还在正常上班族的水平,至少每天五六个小时的睡眠和正常的作息时间还是能够保证的。 这次新专辑一敲定,事情一股脑地塞进他原本就没什么空隙的日程安排里,这才真正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艺人的作息时间。《仙侠密传》这一作的发行时间预定在11月中,为了能够跟游戏同期上市,专辑的制作时间被压得非常紧。 这样江枫一边备战中国巨声的导师终极考核,一边参加《仙侠密传》的配音录制,晚上还要跟贺声宇和林耀辉讨论专辑曲目,真应了当初跟程露说的那句话:可能要连着一个月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选秀的热度很快就会退去,配音不是本行,三件事中,自然专辑最最重要。在一张专辑的制作里,人声录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重头戏是先期的作曲、编曲制作和后期的母带精修。江枫本来就是创作型的歌手,当然不可能放过参与先期制作的机会。三位主创连着一周从晚上八_九点讨论到早上五六点钟,完全日夜颠倒。 早就听说过艺人的作息通常都是日夜颠倒,江枫之前虽然有录节目到深夜的经历,却绝对没有这么夸张。他本来就是熬不住夜的人,一到后半夜两三点就连连眼皮打架,开始还想靠咖啡顶着,结果常常是他一个人趴桌子睡着了,醒来时贺声宇和林耀辉还在为一个上行乐段是用三连音还是四连音争得面红耳赤。 ……这两个人都不用睡觉的吗?——江枫一边赞叹两位音乐人精益求精的精神,一边满脸黑线地想着。 贺声宇也看出江枫根本不能熬夜,索性叫他困了就到隔壁去休息。王燕专门准备了毛毯,还每天做夜宵给他带着。一周中江枫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在录音棚的沙发上睡上两三个小时,白天还要强打精神参与录音和排练,精神紧张起来倒也不觉得困,就是浑身发虚,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打了鸡血一样的一周下来,专辑八首歌的作曲编曲终于全部敲定。江枫也没心情高兴庆祝,第一件事就是迷迷糊糊地跌进沙发里,想着至少先睡个安稳觉再说。 连续熬夜的人往往会有些慢性失眠的症状,一时也无法高质量地睡上很久。江枫醒过来的时候才刚早上7点。林耀辉已经走了,贺声宇买了早饭放在桌子上,正一边看手机一边偷偷笑着。 半晌他才注意到江枫醒了,转过头来朝他晃了晃手机:“你的粉丝真是热情,我之前发了条微博,提到最初是被你的《从开始到现在》打动的,现在下面的回复一色疯狂尖叫求听江枫版《从开始到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录一首来答谢歌迷?” 直到这时江枫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微博…… 第55章 【仙侠密传】(十六) 《从开始到现在》是江枫重生以来苦练的第一首歌。如果不是盲选那天出了辣椒水的事故,他原本认真地想以这首歌作为登台的第一次亮相。 说他对这首歌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在景丽的试音并没有摄像,全世界听过他唱这首歌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 想让自己得意的作品被更多人听到是歌手的天性。一想到能够为这首歌留下音频记录,江枫的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便一口答应下来。 人在刚睡醒的时候嗓子通常是哑的,加上连续熬夜,江枫嗓子的状态更是不好。江枫本想洗个脸喝杯水做点发声练习再开始,贺声宇却连连摇头,直接推着他进了录音室。 “要的就是刚睡醒这个效果,洗过脸就不灵了。知道吗,你现在大脑还不清醒,这个时候唱歌,用的是心。” 贺声宇把江枫按在一把椅子上,支好了收音麦克,一手握成空心拳头,在自己心口敲了两下,无比煽情地说道。江枫怔怔地看着他动情的眼睛,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吐槽,半晌才小声说:“……你才大脑不清醒呢。” 贺声宇像当胸中了一箭,一下子就没气了,原本夸张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一脸的沮丧,甩手回了控制室。不过这人好像天生什么事都不会往心里去,再次出现在玻璃对面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开朗,朝江枫笑着竖了个大拇指。 他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个键,伴奏音乐随即响起,江枫这才发现,这版伴奏特意比张信哲的key降了一个五度。 《从开始到现在》的韩语原版就是在中音区富有磁性的演唱,为了突出情歌王子清澈明亮的高音,才特意进行了转调。江枫本来也是想以这首歌的高音来展现自己在嗓音上的优势,如今降了一个五度,反而有些担心闪光点会被掩盖。 已经练过无数次的歌曲,旋律和伴奏都无比熟悉。江枫心里想着转调的事有点走神,不过等到前奏一结束,还是非常自然地演唱起来。 第一句的音头一出来,他就莫名有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好像所有乐句都是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喉咙中流出,完全不用他费力去演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一首歌唱得这样轻松,就像是面对爱人时低声的倾诉,不需要任何演说技巧,不需要刻意的抑扬顿挫,只要有满腔爱意,就足够了。 江枫这才又想起贺声宇的话——这个时候唱歌,用的是心。 为新专辑连续奋战的一个星期画上句点的,是这样一首用心演唱的歌曲。在星宇总部宏伟的大楼还空无一人清晨,在顶级录音棚里,由金牌制作人亲自担任录音师。这一切,好像都有些奢侈过头了。 一曲演唱完毕,江枫还久久地沉浸在歌曲的意境里。他能以自己的演唱感动别人,但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一位歌手,真的可以被自己的演唱所感动。 “第一次听你唱这首歌我就想这样试试看了。嗓音的特质不一定是唱得越高越容易展现出来,演唱技巧是必要的,但太注重技巧,反而可能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啊。” 刚才的演唱让江枫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又想起配音导演邹凯所说的那句“真正到极点的愤怒,反而不是通过吼声的高低来表达的”。有时弱下来,反而会比一味的铿锵有力更加蕴含了丰富的感情,更能打动人心。 贺声宇把录好的母带合成转压,刻成光盘递到江枫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效果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听。回去好好把新专辑的这几首歌练练,等我录好了伴奏就进人声,这几天你也能有点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江枫一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把光碟放进音响里听了两遍。果然就如贺声宇所说,降调之后不仅没有削弱这首歌的闪光点,反而因为技巧上的压力降低,让嗓音本身的特质更加清晰,整首歌曲都如一段娓娓道来的缠绵情话,让江枫自己听了,都不免有些荡漾。 他心里第一次对贺声宇产生了一点敬佩的情绪。这个人不愧是顶级的制作人,对音乐的直觉和敏锐度都绝对无可挑剔。只靠在试音现场随随便便听了那么一次,就能知道这首歌的闪光点在哪里,缺陷在哪里,怎么修改才能把演唱者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然后,一想起在景丽试音现场被隔空舔的那一口,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那一点敬佩,又瞬间烟消云散了。 江枫满脸黑线地摇了摇头,把歌曲转压成较小的格式传到网上,终于登了自己开通快两个礼拜还只登过一次的微博账号。持续一周的热门话题讨论下来,他的粉丝数已经猛涨到了54万,原来的唯一那条微博转发数没怎么涨,评论倒是翻了两番。 他大致看了一遍微博下面的评论,才发了这个号里的第二条微博。 江枫V:为新专辑燃烧生命的一周[hold住] 八首新歌的作曲和编曲终于敲定,特别感谢林耀辉老师和贺小鱼老师[good] 最后稍微假公济私了一下,用星宇的录音棚录了这首歌,你们一定会喜欢!我大概是永远无福享受夜生活的人,如果能实现我一个愿望,请让我睡到自然醒……[困][困][困] 搭配的音乐自然是那首《从开始到现在》。因为对贺声宇对这首歌的改动非常欣赏,他在贺声宇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加了“老师”两个字。 睡到自然醒是他现在最最迫切的心声了,可是下午的录音和中国巨声的排练还要照常进行,想睡到自然醒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江枫发完微博看了一眼时间是早上9点。他合上电脑冲了个凉,打算稍微睡上一两个小时,再起来准备下午的录音和排练。 江枫定好11点半的闹钟。一周多的时间都没能在床上躺上一下,他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然而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梦魇不断,又没有办法真的醒过来。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拍摄《祈愿》MV的时候。刚下飞机那种高原反应再次袭来,剧烈的头痛和胸闷,吸入的空气都像根本没办法达到肺中。 “区区2000来米的海拔就高原反应,你不是还每天早上长跑5000米呢?都跑到哪去了身子骨还这么弱?”有人用手指猛戳着他的肩胛骨,高声说道。 ……贺声宇?不,不对…… “江枫,你要想象你现在是一个人离去,那种孤独感,那种对未知的恐惧感,还有迎接挑战的坚定。” 江枫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困得眼皮直打架,那种头痛更加剧烈起来。太阳升起之前的高原气温极低,风吹在脸上都像一片片细细的刀片割过,冷得他直打哆嗦。周围漆黑一片,他一个人沿着湖岸慢慢地走着,走到最后湖水都消失了,浪花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脚下的路就像没有尽头。 他回过头来,身后走过的路也是漆黑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想往回跑,脚步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想大喊,喉咙却干涩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他才猛地想起这版MV最初的立意:这场在人间与幽冥之境的夹缝中的旅行终于走到了尽头。孩子将要告别这个世界,告别在旅途中所见的人们,独自前往未知的彼岸。 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还剩下的,就只有吞噬一切的疼痛和寒冷。 无边的黑暗中,他隐约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小枫…… 江枫是被热醒的。 长时间的头痛甚至具现为全身骨头的酸痛,喉咙干得犹如火烧一般。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盛夏8月,自己身上竟然盖着冬天才会盖的厚棉被。被子极为闷热厚重,盖在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全身更是被汗水湿透,黏黏的极不舒服。 他烦躁地去掀被子,被一双手轻轻按住,随即男人的嘴唇温柔地贴上他的额头,触感微有些发凉。 “还在烧……起来吃点东西吗?” 模糊的视线晃了几晃才终于看清面前的人,他张开口,试了两次才勉强发出声音,气流摩擦过喉咙带来剧烈的刺痛,嗓音嘶哑干涩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贺肿,现在几点了?” 第56章 【仙侠密传】(十七) 贺景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晚上7点45分,你睡了差不多一天了。” “晚上7点45?!”江枫听了猛地坐起身来就想下床,结果因为起得太急大脑供血不足,还没坐直就一阵头晕目眩,重重跌了回去。 “录音和排练早就结束了,程露帮你请了假,你现在只想着专心好好休息吧。”贺景临立好靠枕扶着江枫坐起来,为他掖好被子,又递了一杯水到他手里,“吃点东西吧,吃完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嗯,嗯。”江枫怔怔地点了点头,这才总算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搞清周围的状况。确实晚上快8点的话,他再怎么着急都挽回不了了,大约能弥补的程露早就已经帮他安排好,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快养好病。 虽然最近一周多忙着新专辑的事情没时间晨跑,之前每天晨跑5000米几乎是没间断的。江枫现在也有种冲动想拿手指戳戳自己的肩胛骨——那5000米都跑到哪去了身体还这么弱?只是稍微熬了几个晚上就扛不住了,这简直不科学啊! 高烧最影响胃口,江枫其实不觉得饿,只是嗓子异常的干渴。他捧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微有些烫的热水更刺激了红肿发炎的喉咙,咽下去的时候疼得他眉头都拧成一团。 贺景临到厨房盛了粥来,拿热毛巾为江枫擦了擦手。“王燕家里有事今天过不来,我就献丑了,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他舀了一勺粥,低头轻轻吹凉,浓眉微蹙,眼神无比专注,看得江枫微微愣了一下,等他把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半晌,才迟疑地说了一句:“我自己来没问题……” 贺景临撇了撇嘴,也不坚持,把碗和勺子都交到江枫手里。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正往外冒着热气,刺得江枫眼睛有些酸涩,像要落下泪来。 他慢慢喝下一口,软糯香滑的触感倒比热水对喉咙的压力还小,吞咽时意外地并没带起太严重的疼痛。 “特别好吃。”江枫囫囵吞了几口,含混地说。 高烧的病人其实口味很淡,尝不出什么味道,江枫就是觉得能有个人愿意这样照顾自己,心里已经非常感激,更没什么道理去挑三拣四了。何况粥能炖成这样浓稠温润的口感,味道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贺景临盯着江枫看了一会,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他的话,半晌才低下头叹了口气。 “好像人都是这样,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口气撑着还没什么,一旦松懈下来,就会特别容易生病。我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什么大学生模拟创业大赛,按说我就算真去创业也不在话下了,但是团队荣誉感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当时就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带的队输给别人。” 这段经历似乎是他很珍惜的回忆,贺景临说的时候神情显得格外柔和。“我记得我当时熬了两个月,终于赢回一个全国一等奖。结果颁奖那天晚上,都没去成人就不行了。后来连着高烧了一个多礼拜吧,那是我记事以来唯一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 “乱说!”江枫拿着勺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哪有人感冒发烧就会死的?” 贺景临摊摊手,“青霉素发现之前,感冒可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之一。现在小孩子也有不少是因为高烧不退而夭折的。” 江枫说不过贺景临,又实在对这个话题感到有些郁闷,就放下喝了一半的粥,赌气似的说了句:“吃不下了。” 贺景临微笑起来,撩起江枫被汗水湿透的额发,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又继续向下,细致地拭过眉骨、鼻梁、脸颊、耳朵。温热的触感缓解了头痛,擦掉汗水之后的清爽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神奇的是我现在每次想起那场比赛,都觉得是我一辈子中过得最充实的一段日子。那种真的在拼了命努力的感觉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我想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多亏了后来那场大病,才让我对这件事印象这么深。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嗯?” 温柔的声音好像有着某种魔力,让江枫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大概就像贺景临说的,将来制作这张专辑的日子,也会成为他一生中意义非凡的回忆。 “话说回来,今天是周五啊,要不要看中国巨声?好像正好是你出场的那一期……” “啊啊——要看!必须看啊!”一个多礼拜连轴转让江枫完全忘记了日期,看了手机才发现已经到了八月下旬,正是陈瑞文组的导师考核首播的日子。 江枫说着就想起来,又被贺景临按了回去。“客厅里有风,你乖乖在床上躺着,我把电脑搬过来。” 电脑的音效哪能跟音响比啊?——江枫腹诽道,还是悻悻地躺了回去。 同组的选手江枫都已经非常熟悉了,一边看还一边忍不住跟贺景临解说吐槽。贺景临一直微笑着听完,最后幽幽说了一句:“总有种一定不能跟你去看你看过的电影的感觉……” “你说什么?”江枫专心在节目上,并没听清贺景临的话。贺景临无辜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对贺景临来说,其他选手怎么样根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大红大紫的歌手他都见过无数,这种能不能在歌坛立得住脚还很难说的选秀新人,他当然一点没有放在眼里。所以整场比赛中,他有兴趣看的就只有江枫唱的那两首歌,其他时间听听江枫吐槽,倒也是件很欢乐的事情。 节目现场家属陪伴室的监视器只有固定的几个机位。现在播出的节目经过后期剪辑,进一步把歌手的演唱和现场热烈的氛围烘托出来,感染力更强了不少。 到江枫演唱那首《Sleepsong》时,镜头频频给到热泪盈眶的闵菲和台下不少观众,有位长相清秀的女生一直用双手捂着嘴,噙满泪水的双眼都一片通红,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我在台上一点都没注意到,竟然唱哭了这么多人?这首歌有这么煽情么……”《Sleepsong》不是催泪的歌,江枫本意也没想让人掉眼泪,看到观众纷纷泪眼婆娑,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这太不对劲了……我这首歌是唱给你听的,怎么反而没见正主哭得稀里哗啦的?”江枫扭头问贺景临,心里脑补了一下他双手捂着嘴哭得双眼红肿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景临瞪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淡淡说道:“……刚给特写那女观众长得挺不错的。” “喂……这样就看上人家了?可惜,她喜欢的人是我啊。” 这时视频中陈瑞文已经宣布了晋级的学员是江枫。观众的掌声瞬间响起,震耳的欢呼声中,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有人高喊着江枫的名字。擂台上主持人举起江枫的手,接着请他发表感言。 “这首歌对我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是我在离开家乡之前,一位一直支持我的音乐伙伴唱给我听的。确实就如杨松老师所说的,它是一首送人远行的歌。直到今天,这首歌还能给我特别多的力量。所以,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把这首歌带给我的力量和感动……分享给大家。谢谢你们。” 摄像给了江枫一个上半身的特写,镜头中能够清晰地看到江枫额头上被舞台高热的灯光逼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的眼眶泛红,说这段话的时候,清澈的眼中明明也有一片水雾在微微发抖。 贺景临沉默了半晌,俯身在江枫额角印下一个无比深情的吻。他的嘴唇在那里停留了很久,仍舍不得放开。 ———————— 江枫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真像贺景临说的那样,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烧就退了。除了卧床一整天浑身疲乏之外,几乎没留下什么不适,让江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大概就是困过了头,身体想用罢工一天的方法强迫他好好睡上一觉。 贺景临不放心,还是让程露改了日程,硬要江枫在家休息三天。他本人倒是见江枫没什么大碍就赶飞机走了,据说要跟一位制片人谈投资的事,本来是前天晚上的飞机,为了照顾江枫才多留了一天。这让江枫颇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听他的安排,留在家里安心休养。 王燕前一天陪父母回老家参加一位表亲的婚礼,听说江枫生病,第二天一早就急着赶了回来,还为自己没能在他身边照顾自责不已。江枫不想她太在意这种事,忙转移话题。“姐,别说这些了,有首歌我一定要给你听听看。” 他又拿出那张《从开始到现在》的光碟,满心得意地放进音响里播放起来。 第57章 【仙侠密传】(十八) 一位歌手有了得意的作品总爱跟歌迷炫耀一番。对江枫来说,最初也是最亲近的一位歌迷自然是王燕。他几乎是怀着献宝的心情把那首《从开始到现在》播了一遍,王燕陶醉地听完才说道:“这首歌我早听过啦,微博上现在都转飞了!” 本来以为有件新奇的好东西要跟姐姐分享,哪知姐姐却说早就见过了。江枫心里稍有些郁闷,小声说了一句:“传到网上的是压缩版的,现在放的是无损版,何况拿电脑手机听的音效怎么能比得上音响呢?” “那是。不过只要是你唱的,怎样都好听。我是真没想到,这首歌还能唱出这种感觉来,简直不能更好了。” 王燕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江枫听了又小小地得意起来。 所谓养病,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闲。尤其王燕这位尽职尽责的私人护理看着,尽管江枫烧已经退了,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还是被要求躺在床上休息,简直能把人闲出病来。 江枫这回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躺在床上能做的事情相当有限,其中之一就是——用手机刷微博。 确实如王燕所说,他传到网上的那首《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转飞了,发出才刚一天转发数已经有了6000多,这对一共只有50多万粉丝的非营销账号,几乎是个不可思议的成绩。准确地说,一天之内他又猛增了6万粉,现在的粉丝数量已经从54万跳到了60万。 最有意思的是粉丝在转发时所写的话,几十页的转发内容里,绝大部分都被类似这样的排列所占据:小笼汤包:你们一定会喜欢!//拖延症晚期患者:你们一定会喜欢!//周小林_减肥平台期求放过:你们一定会喜欢!//Lemonade:你们一定会喜欢!//最爱红太狼:你们一定会喜欢!//品品_5211:你们一定会喜欢!//苏巧手不摸鱼会死:你们一定会喜欢!//卷花:你们一定会喜欢!//透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你们一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记得发那条微博时哪来的底气敢说“你们一定会喜欢”。大概只是怀着想对喜欢自己的人炫耀成绩的想法随口说的,并不是真有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自负。却没想到歌曲一发出去,竟然真的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连这句话都一起火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转发都是齐刷刷的这一句,比如还有这样的:张欣欣向荣:最开始还在想,敢说一定会喜欢这口气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听了之后发现真的不错,诚心推荐,跟原唱不一样的感觉[赞][赞] 这样的也比较多: Luca_超高校级手残党:慢歌、快歌、情歌、舞曲、Rap、摇滚、重金属,还有什么他不能唱?为枫哥点32个赞![鼓掌][鼓掌] 或者这样的: Olivia的祖国在湖南:什么叫一定会喜欢?现在的水军越来越没技术含量了[困][困] 通常这样的转发都会被热心的粉丝回上几句“请听过歌曲再评论”之类的。 昨天陈瑞文组的导师考核刚刚播完,#中国巨声江枫#仍稳稳占据着热门话题榜。讨论的焦点已经从之前的黑幕质疑变成了江枫跟刘征两个人的“爱恨情仇罗曼史”(江枫看到这里的时候,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有人截取了擂台上两人对唱《不得不爱》的图片做成一个长条,单拿出几帧唱到动情处的表情放在一起,还真有些基情四射相爱相杀的味道。这条微博的转发数一夜之间竟然破天荒地突破了一万,下面无数女性粉丝疯狂地喊着“屏幕有点脏让我来舔舔”,或者“相爱相杀萌死了,攻受都是我喜欢的类型”,或者“你们两个酷爱去在一起!”(江枫看到这里的时候,又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另外一条热门微博相比之下就严肃得多了。原po名叫Wolfgang.Esq,跟王燕的账号类似,并没加V只是达人账号,却有11万的粉丝。这位po主的微博内容多以流行音乐评论为主,褒贬不一,但观点相当犀利,转发数在1000以上的热门微博也有不少。 这条跟江枫有关的微博转发数量就在1700多。长条其实并非针对江枫,而是对中国巨声进行到现在为止的赛程的大盘点,主要评价的是节目相比前两季所展现的亮点和疏失。 然而,在批评中国巨声舞台上选取的英文歌曲过多的段落中,却有这样的一段话:——根据我的统计,本季中国巨声至今为止,包括盲选和导师考核已经播出的部分,所演唱的歌曲共计102首。这之中英文歌曲就有44首,占全部歌曲的43.14%。这个比例在之前两季分别是22.35%和27.60%,呈现快速上升的趋势,在今年已经与中文歌曲分庭抗礼,各占半壁江山。特别是陈文瑞老师的战队,整场导师考核共演唱了13首歌,只有4首是中文歌。难道这个节目的名字不是中国巨声,而是中美巨声或中英巨声吗? ——最近在网络上大受欢迎、频繁成为话题人物的一位选手,被国内某知名制作人盛赞“慢歌、快歌、情歌、舞曲、Rap、摇滚、重金属,还有什么他不能唱”。但我看到的是,他的选曲以英文歌为主,演唱也带有非常严重的欧美风格。一味模仿、因袭欧美,绝不是中国流行音乐长足发展的道路。能否在这个名为“中国巨声”的舞台上,让我们更多地听到一些真正属于中国的声音? 这种评价虽然没有提到江枫的名字,却明明白白是拿江枫作了反面典型。一群喜爱江枫的歌迷都对这种遮遮掩掩指桑骂槐的做法颇为不满,给出江枫那首《从开始到现在》的链接和《御风而行》的宣传加以反驳,纷纷要求po主道歉。 江枫缩在床上翻着双方的唇枪舌战,看得心里暗自爽快。 “那个叫什么Wolfgang的,我一想到就来气……”王燕作为话题的主持人,也相当义愤填膺,“要说别人模仿欧美也就算了,小枫绝对没有的好吧!还要为《仙侠密传》唱主题曲呢,这年头还有比古风更中国的音乐了么?起来吃饭!” “我倒觉得他这微博写得挺不错的,很多观点相当犀利,现在的华语流行音乐确实缺少自己的特色。至于抓我当反面典型这件事倒不用担心,我下一场三首歌都是中文歌。” 王燕听他这么说,就想问他下一场的曲目是什么,结果江枫硬要卖关子,藏着掖着到最后都没说。 这样好好休息了一个周末,之前过度工作造成的疲劳终于完全恢复。紧接着就是陈瑞文组导师终极考核的录影,江枫已经将嗓子调整到了万全的状态。 The Voice的导师终极考核是采用表演秀的形式,参赛选手的家人可以坐在看台VIP席上观看演出。之前两次贺景临闹别扭都没让王燕跟着一起去,这一次到了决赛,如此重要的场合再不请王燕说不过去,江枫也就大大方方地把10张亲友票全给了王燕,让她带着爸妈男友侄子侄女之类的一起过来。 贺景临因为出差没办法到场,还让江枫心里挺遗憾的。上午走台之前他给贺景临打了个电话,对方可能正在工作并没有接。等到午休时回到休息室再次拿出手机,就看到贺景临给他留了一条微信。 只有三秒的语音信息:“小枫,加油!” 他把那三秒的语音信息反复听了好几遍,听到最后嘴角不由弯成了一个特别灿烂的弧度。 一向行踪不定的总统筹贺声宇,到了决赛阶段也是每期必到现场。他早就期待江枫的表现已久,不过身为节目主创,也不好把个人偏好表露得太明显,就在午休的时候故意路过了十多次江枫的休息室,每次走到门口都装作有什么事情停下来,然后在门外朝江枫做加油的手势。 江枫开始还没注意,后来发现了,就觉得这个人实在好笑。 参加终极考核的四位选手,除了江枫和保送的何靖雯,还有孙卓和张露潇。孙卓唱略带些摇滚元素的华语Pop,张露潇则是正统爵士乐,两人在演唱上各有特色,分别在各自的风格上有所创见。 应该说中国巨声进到战队四强,一位歌手就可以算初步在歌坛立住脚了。能留到这个阶段的歌手实力都不容小觑,江枫心里没半点轻敌的意思。 从前两年的经验看来,终极考核中是不是能够拿到参加总决赛的那个唯一的席位,对歌手未来发展的影响并不是决定性的。每一位歌手能够走到这一步,都收获了相当可观的公众关注和机会。后期是否能在歌坛取得更长足的发展,更取决于歌手本身的潜力,而不是比赛名次。前两季比赛的选手中,排名靠后者发展势头压过排名靠前者的例子都屡见不鲜。 所以,到了终极考核,江枫反而对输赢名次没那么看重了。就像节目原本将这一阶段的比赛定位为“表演秀”一样,他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备受瞩目的舞台,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身为一名歌手更多的可能性。 他为这场比赛所选的三首歌,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第58章 【仙侠密传】(十九) 陈瑞文组一向是以热烈作为基调,导师和四强学员合作的一首热情洋溢的开场曲之后,正式拉开了比赛的帷幕。 江枫的上场顺序是排在四位选手的最后一位。前三位选手的演唱中,何靖雯以一首Lady Gaga充满动感的《Poker Face》暂时安全,留下来与江枫对垒。 这一次登台,他倒并不觉得紧张,听着台下观众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只是有种欣慰和感动的情绪从心底涌出。 半年的时间,终于来到这里。 他深吸了口气,向导师和伴奏乐队各鞠了一躬,开始了自己的演唱。 江枫所使用的伴奏响起的时候,除了陈瑞文组的两位导师之外,其他三位导师和全场观众都微微露出了些讶异的表情。这一版伴奏显然也是江枫亲自编排的,与上一场的《Sleepsong》类似,配器以钢琴为主,电声乐器使用得很少,却在节奏中突出了侵入性,干净通透中明显带着重金属的味儿。 前奏的旋律不明显,直到江枫第一句歌词进来,人们才终于认出——他所演唱的,竟然是汪峰的《我爱你中国》! 汪峰作为中国大陆首屈一指的摇滚歌手,他的歌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可以说是演唱频率非常高的,而这首《我爱你中国》正是掀起收视风暴的第一季中国巨声中,夺得冠军的选手在总决赛上演唱的最后一首歌,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江枫现在再来演唱这一首歌,颇有些与冠军叫板的意思。 其他选手大多是自身的摇滚风格已经框定,才会在摇滚曲目中去选择汪峰的歌曲,即便取得了好成绩,也会给听众留下一种“只能唱汪峰”的印象。在这个舞台上汪峰被演绎过无数遍,却没有任何一位歌手,敢做这样大胆的改动。 他现在所演唱的这首歌,却已经完全没有汪峰的影子了。 《我爱你中国》的原曲节奏是很快的,伴奏以民谣风的吉他为主,全曲都透着轻松明亮的朝气。而江枫现在的这个版本,钢琴单纯的自然音色构建起的力度,却给人一种广阔而孤独的质感。他有意稍微放慢了节奏,更加重了这种印象。 在这样的伴奏上方,江枫的演唱却是非常安静的。并没有像许多摇滚歌手那样刻意去追求沙哑或嘶吼的感觉,无论是高音还是强音,都保持了他一贯澄澈的声线,每一个音都集中而专注,直直地送出,像能直接插入听者的心里。 原本轻松欢快的歌曲,换了这种演绎手法,震撼的程度瞬间拔高了许多。观众从头到尾极为安静,等到江枫全曲演唱完毕,隔了十几秒钟,才像猛然惊醒似的,开始疯狂地鼓掌。 主持人再次请出何靖雯来到台上,请几位导师进行点评。 最先发言的依然是杨松:“我记得江枫他在盲选的时候,刘威老师说他唱歌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我觉得他那首《Lose Yourself》体现得还不是很明显,他今天这首歌,是真的把‘举重若轻’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我不是说他的高音,不仅是演唱技巧的问题,他今天整首歌都给我这种感觉。怎么就能把一首原来是那样的歌唱成这样?” 他停顿了一会,随即果断地说道:“如果说今天谁的演唱带给我更大的震撼,那毫无疑问是江枫。” 主持人点点头,继续问闵菲的意见。 “在这个舞台上唱汪峰的歌的歌手很多,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人可以把汪峰的歌唱出这种味道。就像这首歌的歌词说的那样,这实际上是一位‘流浪的孩子’唱给祖国母亲的歌曲。流浪可以有很多种,原唱是那种无拘无束幕天席地风流潇洒的感觉,江枫现在的这一版,则是那种孑然一身无所依凭的感觉。” 女导师说到这里略显腼腆地微笑了一下,“这首歌就叫‘我爱你’,但是当一个人有非常多的备选的时候,和他除了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说出的‘我爱你’三个字,重量是不同的。如果说原唱是呐喊,江枫的这首歌,就像是夜深人静时虔诚的祈祷。呐喊震撼的是人的耳朵,而祈祷,震撼的是人的心灵。” 观众显然对闵菲的点评深有同感,再次热烈地鼓起掌来。 “那么刘威老师,您的意见是?”主持人接着问道。 “最近网上有些对中国巨声的质疑的声音,是说这一季的中国巨声中演唱的英文歌曲太多了,然后正好江枫今天就演唱了一首爱国歌曲。闵菲刚说流浪可以有很多种,其实爱国也可以有很多种,可以是热烈的、阳光的、洒脱不羁的,也可以是像江枫这样,安静的、专注的、虔诚的。这其实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我们不能说哪种就比另一种要更好。” 刘威的点评秉承了一贯注重歌曲人文性的风格,显得比较保守。但他随即又向江枫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但是江枫这位歌手,让我觉得特别可贵的一点是,他的音乐永远是有自己的态度的。可能有些歌手在演唱的时候只能对歌曲有一个大致的把握,比如这是首欢快的歌还是抒情的歌。可是江枫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唱一首歌的时候想对听者传达的感情是什么,而且这种感情,我作为听众,永远能够非常完整地接收到。我觉得这是非常不可思议也非常美妙的一种体验。” 他抬起手示意江枫的方向,抬高声音说道:“所以今天的演唱,我个人更偏爱江枫。” 主持人等到观众的掌声平息下来,继续询问梦想导师的意见。 “江枫同学他常常让我和陈瑞文非常吃惊的地方在于,他有太多的可能性。你看,他在这个舞台上,唱过Rap,唱过摇滚,也唱过非常传统的抒情歌曲。你会觉得他好像什么类型的歌都能唱。但是每一首歌,他都不是照本宣科地重复前人的风格,歌曲到了他的手里,都带有他自己的色彩。” “好像刘威老师说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想对听者传达的感情什么,与此同时,他又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动用音乐的技巧来实现这个目的。他的编曲,他的演唱,完全都是为他想传达的感情在服务。作为一个制作人,我非常期待这样一位歌手,在未来能够为华语歌坛创造的更多的可能性。” 因为终极考核是采取车轮战的形式,除了第一轮两位选手会同时得到点评以外,在后面的阶段导师通常都会略过已经点评过的选手,集中点评后上场的选手。但是能够像这样得到所有导师的肯定,仍是非常不易的事情。王浩宇说完之后,观众席又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喜欢江枫的歌迷疯狂地尖叫着,为他的成绩感到高兴。 “那么江枫,听了几位导师的点评,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江枫拿起麦克放到唇边,环视了一下台下的观众。虽然被舞台上明亮刺目的面光打过来,他其实很难看清台下的情景,但他还是尽力去看了看。歌迷激荡的欢呼声还停留在他的耳边,毫无保留的热情好像有其实体,像一团炽热的火焰一般包围着他。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其实我就是想唱这样一首歌给你们听。能够通过音乐,把我心里的想法传达给你们,这种感觉特别好,真的。” 他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许久都没直起身来。 接下来是导师行使第一轮保送权限的时间,陈瑞文显然也对江枫的演唱更为中意:“我跟王老师一样,非常期待看到这位歌手更多的可能性。所以暂时安全的是江枫。” 并不意外的结果还是让江枫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的演唱能够得到导师的肯定,他心里当然是高兴的,但失去了多唱一首歌的机会,也让他稍微有点小小的遗憾。 在第一轮媒体评审的投票中,其余三位选手都得到了70票以上的高支持率,最终张露潇以9票之差最先被淘汰出局。第二轮中何靖雯的表现无论是在舞台张力还是演唱技巧上都非常完美,相比之下孙卓就稍显逊色,最终以92:107惜败。 第三轮仍是江枫最后出场。何靖雯演唱了皇后乐队的经典名曲《We Are the Champions》,熟悉的旋律和激昂的嗓音将现场气氛带到最高潮,副歌阶段甚至得到全场观众的齐声合唱。 皇后乐队的许多演唱会都是使用这首歌作为结尾,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听众的情绪,让整场演出在最热烈的氛围中结束。在这样一首颇具结束感的歌曲之后上场让江枫忽然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压力,听众的情绪都是有限的,一旦得到一个途径宣泄一空,就很难再接受新的刺激了。 虽然名义上是压轴曲目,实际上有点像春节晚会0点的钟声敲过之后那半个小时的节目,其实看的人非常有限。 江枫这次用了立麦,他在台上扶着麦架静静地站了十几秒,一面平复自己的情绪,一面也等观众的情绪稍加平复,才向乐队示意开始。 这一次前奏一响起,现场大多数观众倒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演唱的歌曲。 ——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第59章 【风声】(一) 歌神陈奕迅的歌曲传唱很广,《好久不见》伤感的伴奏也非常有特色,几位导师在听到前奏过门的时候,已经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然而江枫这一次的演唱却不同于他以往的作风——除了将原曲过低的key稍微提高,以适合自己的音域以外,几乎没有对编曲做任何改动。也正是因为这样,听众才能一下子就辨认出这首歌来。 这一版《好久不见》完全沿袭了原唱的风格,钢琴和小提琴为主的伴奏温暖中微带着忧伤,上方的人声也尽量突出绵长温柔的质感。江枫有意把音量压在相对较弱的程度上,唱到副歌最动情处,听来分明就是一声声叹息,细听的时候,甚至能听出些男人压抑到极点的啜泣的味道。 这样的演绎就与在网上大受欢迎那首《从开始到现在》有异曲同工之妙了。江枫干净而温柔的嗓音唱情歌一向极为动人,《好久不见》本就是歌迷公认的十大催泪歌曲之一,刚唱完副歌的第一遍,台下已经有不少观众落下了眼泪。 和在星宇录制那首《从开始到现在》时一样,江枫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被自己的音乐所感染的沉溺感。而在这样大的舞台上,在耀眼的灯光下面对无数观众倾情演唱,那种感觉又与一个人在录音棚演唱有所不同。 舞台像是有惊人的魔力,将这一切都催化成极为美妙的体验。后来江枫闭上了眼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是一心享受着音乐。 全曲唱完的时候,他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也有两行泪水从眼眶滑落。 在极度的热烈之后又一下子进入到这种极度的安静和伤感,观众的情绪转换都有些吃不消了。不少观众几乎忘了鼓掌,掌声有些稀稀落落的,但台下四处却不断有人此起彼伏地高喊着“江枫我爱你”,喊声因为竭尽全力而显得无比嘶哑。 甚至主持人也完全被音乐的氛围所感染,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过了好一会才又登上擂台,请何靖雯回到台上,开始了导师点评的环节。 “闵菲老师,我看到您一直在流泪。” 主持人最先提问的是看起来最动情的闵菲。女导师一直用双手捂着嘴,眼眶微微泛红,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别过脸去,抬手示意江枫的方向。 “江枫。”她没多说一句话,只是用有些哽咽的声音,说了这一个名字。 闵菲真情流露的选择让现场的观众非常感动,再次竭力高喊起江枫的名字。主持人也能体会到闵菲此时的情绪。他等了一会,见她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接着问道:“那么杨松老师,这两个人的表现,您怎么看?” “这两位歌手,无疑都有用自己的音乐去感染人、打动人的力量。我想这一点在座的各位都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但是我个人的看法是,一位歌手他可以用自己的音乐最大限度地去调动听众的情绪,但他在唱歌的时候,必须要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好比喜剧演员,他的职责是要把观众逗笑,但如果他自己笑场了,那就不能算是一场成功的表演了。我觉得这算是艺人的一种专业精神。” 杨松的话说到这里,因为观众的一片窃窃私语声而中断了一会。他等现场再次安静下来,才继续说:“江枫这位选手,我一向非常喜欢,但是我觉得他今天到后来的情绪有些过了。作为一名歌手,你要有能力用自己的歌声去打动听众,同时也要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最后这一轮是何靖雯表现得更好。” 许多观众还沉浸在何靖雯一曲《We Are the Champions》所营造的热烈氛围之中,对江枫的《好久不见》那种伤感的基调很不适应。此时听到杨松夸奖何靖雯的点评,便又兴奋的鼓起掌来,甚至明显要比江枫演唱完毕时收到的掌声更加热烈。 “刘威老师,您的看法是?” 刘威在掌声响起时,特意回身环视了一圈看台上观众的神情,等到掌声平息下来,才转回来面对着舞台上的两位歌手。 “今天很巧的一点是两轮比赛最后都是这两位歌手在对垒。然后上一轮的时候,就是何靖雯唱了一首热烈的歌,而江枫唱了一首相对安静的歌。这一轮这种对比被拉得更大了,从《We Are the Champions》极度的激情四射,把全场的氛围完全调动起来,到《好久不见》完全的沉静,那种物是人非的遗憾。杨松有一句话我很同意,这两位歌手,都有用自己的音乐去打动人的力量。” “我专门去注意了一下两位歌手演唱时观众的反应,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何靖雯得到了非常热烈的掌声和喝彩,相比之下,江枫的掌声就明显没有那么热烈。” 刘威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自己的说法。 “我觉得,这个可能不是因为江枫唱得不好。音乐可以传达的感情是多种多样的,有快感,也有痛感,这两种感情都可以让人感动,让人印象深刻。但是出于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作为听众,我们是不是潜意识里会去渴望更多的快感,而排斥痛感?比如一首轻松欢快的歌曲,可能会有很多人愿意放在手机里单曲循环,但如果是让人每次听都会禁不住落泪的歌曲,我想可能极少有人会愿意一听再听,甚至可能听过一次就再也不敢听了。” 刘威的话让观众席又一次骚动起来,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微抬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所以我在想,当我们异常吝啬地不愿意给这样一位歌手更多喝彩和赞美的时候,是不是恰恰是因为,他的演唱戳中了我们心中最柔软脆弱的那个角落?” 他的话说完,现场的骚动更加剧烈,甚至变成肆无忌惮的大声交谈,混乱的场面持续了一会,而后变为有些困惑而迟疑的掌声。 “如果要让您选择他们中的一个呢?”主持人追问道。 “我觉得两位歌手的表现都非常好,还是交给陈瑞文来做决定吧。”刘威微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陈瑞文,随即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不愿继续说下去了。 “那么梦想导师,王浩宇老师?” “如果我现在不是音乐制作人,只是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听众坐在这里,我特别能够理解刚刘威老师说的那段话。我觉得江枫唱的这首歌,就是会让人听过一次之后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不敢再去听的歌曲。从听者的角度而言,我一定会更喜欢何靖雯。” “然而江枫最后这一轮演唱,非常不可思议的一点是,他明明没有对这首歌做什么太大的改动,包括编曲和演唱,甚至到气息的运用,完全就是沿袭Eason原唱的版本,只是提高key而已。可是最终的效果还是跟原唱完全不同,我没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但是这首歌就是变成了江枫的《好久不见》。我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不像闵菲和杨松那样有明确的选择,最后两位发表点评的导师都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暧昧说法。局面显得愈发扑朔起来。 主持人还是在媒体评审表决之前,最后请台上的两位选手发表感言。 先发言的是何靖雯,女孩子噙着眼泪微笑着说道:“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挺没心没肺的女孩,我其实不懂那么多复杂的事情,我只想用自己的歌声带给更多的人快乐和力量。希望你们能够给我这个机会。” 她说完向媒体评审深鞠了一躬,动作大方而利落,保持了一贯开朗热烈的风格。 江枫则犹豫了一会,才轻声开口说道:“我一开始来参加中国巨声,其实是想唱一首情歌,因为某些意外才换成了《Lose Yourself》。今天终于站在这个舞台上唱了情歌,就像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一样。我非常高兴能在这里把这首歌唱给所有人听,让你们知道,这就是我。谢谢。” 江枫也向媒体评审鞠了一躬,又一次许久没有直起身来。 在媒体评审投票的环节,两位歌手的得票咬得非常紧,几乎每一排的评审统计完毕都会发生逆转。也许是因为刘威所说的听众会排斥痛觉的本能,最终江枫以46:53落后何靖雯7票。 主导师有权将总分100分分配给两位选手。陈瑞文把打分的信封交到主持人手中的时候,表情显得极度纠结复杂。主持人拆开信封,先公布的是江枫的打分。只见白色的卡纸抬头印着江枫的名字,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一个—— “52” 第60章 【风声】(二) 因为总分是固定的,只要公布了一位选手的票数,另一位选手的得票数也就自然揭晓了。支持何靖雯的观众立刻热烈地鼓起掌来,主持人顶着雷鸣般的掌声继续说道:“那么何靖雯的得票就是48票。最终得票,江枫,98票,何靖雯101票,何靖雯胜!” 在观众疯狂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主持人举起了何靖雯的手臂。女孩子反而哭得更凶,走过来紧紧拥抱了江枫一下。 “江枫,有什么想对支持你的观众说的吗?” 半年的时间,从试音、盲选一路走到这里,最终停在总决赛的门口,心中的感慨确实太多了。江枫拿起麦克,深呼吸了几次,试着平复一下狂乱的心跳,便听到台下一个女声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江枫加油”。 他腼腆地笑着朝声音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好像回声一般,几乎是同样的喊声在看台四处回荡起来,最后化为连成一片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最初之所以会来参加中国巨声,其实就是想唱歌而已。能够一直走到这里,唱了这么多首歌,我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谢谢大家。” 他在观众的掌声中跟几位导师一一握手拥抱,路过看台的时候,分明看到好多观众眼中含着泪,向他挥手告别。 回到后台休息室时,手机里已经收到了两条短信,都是公布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发过来的。一条是王燕发的“小枫,无冕之王,好样的!”,另一条是贺景临发的,只有一个笑脸。 他坐下来,给王燕回了一个笑脸,再翻开贺景临那一条的时候,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放了很久,却想不出应该回些什么。 最终他只是放下手机,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中国巨声,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在台上的时候,被比赛太过紧张的节奏所感染,好像只是一项一项按部就班地执行这比赛的进程,完全顾不上个人的情绪。即便是主持人公布他的得分,宣布得胜者是何靖雯之后,他机械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从那个绚烂辉煌的舞台上走下来,一个人坐在后台休息室里,听着舞台上观众们给另一位选手的掌声远远地传来,他才觉得自己的双脚再次落回了地上,有了一点真实的触感。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失败了。败给了那个名叫何靖雯的歌声热烈而狂野的女孩子。 他的中国巨声,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 原本上台比赛之前,他觉得自己对输赢没那么看重。能走到这一步,以后在歌坛的发展更取决于自身的潜力,而不是比赛名次。前两季比赛的选手中,排名靠后者发展势头压过排名靠前者的例子都屡见不鲜。所以,只要好好享受这个舞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作为一名歌手的灵魂展现给所有人,就可以了。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真正败下阵来的时候,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一个声音那么激烈地叫嚣着——想赢!想进年度盛典,想一直唱到最后,拿到总冠军的奖杯,想让更多的人听到他的歌声。 想在这个带给了他太多感动和力量的最好最好的舞台上,再多留一段日子,多唱几首歌…… 他深深地弯下腰,用双手撑着额头,只觉得喉咙微有些哽咽。那种混杂着欣慰、自豪和深深的不甘心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江枫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因为眼睛长时间压在黑暗中,视线都像蒙上了一层雾。 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阵才看清面前的人影。贺声宇朝他微笑着,竖起拇指指了指休息室的门口。 “要不要去喝两杯?你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像急需酒精的灌溉。” 江枫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又去了那家Twilight。贺声宇开了VIP小包,点了两瓶御鹿干邑。 “我哥喜欢喝人头马,我的话,还是觉得御鹿更好。”他让服务员退下,亲自斟上两杯白兰地,又倒了喝烈酒时用来爽口的冰水。 江枫一路都没说话,如今等贺声宇倒好了酒,便拿起酒杯,也不顾品酒的讲究,一口干了下去。 “诶……你慢点喝啊,喝这么急容易醉。”贺声宇连忙把水递到江枫手上,有些担忧地说道。 冰水的冷更能激醒人对酒的敏感度。一口冰水咽下,喉舌间萦绕的顶级干邑醇厚的香气更加浓郁,酒精的热度迅速从喉咙扩散到全身,让江枫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慵懒之中,几乎微有些醉了。 他又想贺景临来。最初去他家那次摆在茶几上的獭祭大吟酿,那句毫无常识的“有酒就够了”,冷战时作为白旗送来的雷司令冰酒,两人一起喝得无比欢乐的灵武羊羔酒,还有喝啤酒的时候总能开出“再来一瓶”,只凭一个吻就能认出他喝的是朝日黑生…… 手机上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还开在前台。他滑开屏保,盯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看了半天,酒精的刺激让他的眼眶微微湿润,看着屏幕的视线已经不太清楚了。 “没什么好失落的,你在中国巨声这个舞台上的表现已经足够惊艳了,我现在甚至觉得,任何时候,只要给你一支麦克,你就能用音乐打动所有人。知道吗,我现在特别骄傲,当初发现了你的人是我……” 面前的人一边慢慢品着酒液,一边这样说道。嗓音、动作和有些模糊的身影,都跟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是那么相似。 ——正是我最先发现了江枫的才华,如果将这块原石打磨成为耀眼明星的过程,我却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对于我这个原石发现者来说,未免就太遗憾了…… “要试试吗?”面前的人轻柔地说着,把一个东西递到他的手上,他怔怔地看了一会才辨认出来,那是一支燃着的香烟。 香烟对于嗓子的伤害甚至比酒精还要严重,江枫平时都是从不吸烟的。然而比赛失败的沮丧让他有种想要好好放纵一回的冲动,平时从来不碰的东西,现在反而带上了极强的魔力。他只犹豫了一会,便接过来,狠狠吸了一口。 特别馥郁的植物香气瞬间在他的肺中蔓延开来,近乎做_爱时绝顶前一刻那种酥麻绵密的快感从脊柱直冲上脑门,让他的呼吸立刻变得火热。他用不太清晰的视线看着手中的烟头,总觉得那支烟的味道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尝到过。 “小枫……”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他非常近了,健硕的身体几乎贴在他的身上,说话时炽热的呼吸扫过他已经渗出了些许薄汗的颈项,潮湿而麻痒的触感让他一阵轻颤。 那个身影和嗓音,跟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在一起。 ——小枫…… 发烫的嘴唇贴上他一直微微发抖的唇瓣时,混乱而模糊的大脑中,有一根弦生生崩断了。江枫猛地想起那支烟馥郁浓厚的香气到底是什么—— 大麻! 前世他也并非完全没碰过这些东西,在底层的摇滚乐队中,上台演出之前抽点叶子可以让表演更high,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惯例。但对于有志在歌坛长久地走下去的职业歌手来说,爱惜羽毛是最基本的事情。中国的社会在这方面态度还相当保守,任何艺人跟毒品沾上一点关系被曝出来,就相当于职业生涯彻底完了。 “大麻”这两个字让江枫一下子清醒了,无论是那杯酒还是吸进肺中的那一口烟,甚至是比赛失败那种沮丧放纵的情绪,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醒了。他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照着贺声宇的侧脸狠狠扇了一巴掌,坐直身体深吸了两口气,把一杯冰水都倒进手中,拍在火烫的脸颊和脖子上。 包房中的气氛尴尬地沉默着。半晌贺声宇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的时候,好像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谁。……这种事情确实很不可思议,可我就是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枫,眼神极其凶狠,却带了些绝望的味道。 “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我哥?你想唱歌,想玩音乐,想出专辑——能给你这些的人是我啊!是我把路瑶的嘉宾给了你,是我给你出Single,是我熬了无数个晚上给你写歌编曲,他贺景临都做了些什么,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江枫从没仔细想过自己对贺景临是怀了一种什么感情,至于贺声宇的事,就更没想过了。一连串的诘问让他一时根本答不上来,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 贺声宇用那种凶狠刻骨的眼神盯着江枫看了一会,而后又吸了一口烟,自嘲地大笑起来。 “就因为他是你的那个什么‘小头儿’?你真以为我哥这种人,家里会让他去酒吧驻唱玩乐队吗?他根本就不是你当初那个队友,是你认错人了。” 江枫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大脑里面“嗡”的一声。随即贺声宇把自己的手机抛到他的手上,他翻过来看了一下,只见上面是一条搜狐娱乐的新闻,大标题赫然写着—— “中国巨声江枫《Sleepsong》编曲有原型,原北落师门乐队成员冯骁对新演绎表示欣赏” 第61章 【风声】(三) 那时江枫脑中蓦地一片空白。他木然捧着手里的手机,只觉得屏幕上一个个黑体的小字都像是毫无意义的图形,能够映在他的眼中,却无法将语义的信号传入大脑。 但由色彩和图形组成的两张封面照片,他就算不愿,也还是好好地辨认了出来。 第一张照片是他站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演唱《Sleepsong》时拍摄的。摄影师照了他左侧四分之三的侧面,照片中的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神情显得无比陶醉而专注。 第二张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男人侧身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身材微有些发福,圆脸短发,正热情地笑着,一看就是毫无镜头感的普通人的一张最日常的照片而已。 然而那个五官和样貌,扶在琴盖上的颀长有力的手指,还有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都在向江枫传达着相同的信号。 他确实认错了。这个人才是小头儿。 “不可能吧……不可能的,你在骗我!我一定是喝醉了,现在整个人都不对劲……” 江枫捧着手机的手臂剧烈地发抖。他有些慌张地丢下手机,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之前拍在脸上的凉水沿着脖子汩汩地流下来,沿着衬衫领口滴到胸膛上,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前世跟小头儿玩乐队的那段时光,是他最纯粹的追寻梦想的日子。所以他才会直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音乐伙伴的每一个颦眉笑目,在舞台上热烈的呐喊,富于激情的演奏。那双天生就适合键盘乐的大手完全张开时能轻松够到13度,炫技的段落让人眼花缭乱,就好像最神奇的魔术…… 坦率地说,照片里的这个胖子,跟江枫记忆中的小头儿并不像。那时的小头儿还是很瘦的,哪怕是相貌已经定型的成年人,一旦发胖,五官都会有很大程度的改变。如果只论长相的话,明显是贺景临要更接近江枫印象中的那个人。 所以,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照片里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并不认识啊…… 江枫这样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忽然想不起小头儿的样子了。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记忆都像蒙了一层乳白色的浓雾,任他再用力去看,也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黑影。 “……我骗你?我?骗·你?”贺声宇把手中的干邑杯重重砸在茶几上,“嘭”地一声响让江枫无比混乱的思绪彻底停滞了。 “当时鸽子踩你炒自己,结果被你发现《光芒》也是抄的,本来是百口莫辩,只要曝出来就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的事。结果你是眼睛长歪了还是怎样,愣是把我哥认成了著作权人之一。还有什么比这更方便了么?果然我哥稍微下了点饵,你就消消停停地和解了,还乖乖签了熠美,把自己放在我哥眼皮子底下让他看着,呵……” 贺声宇深深地盯着江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贺景临在骗你?” 江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着贺声宇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最终只是尴尬地笑了一下。 “对不起,贺老师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了,今天多谢你请我喝酒……” 他说着就转身往包房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追上来的贺声宇一把扯住了手臂。“小枫!” 大概是贺声宇手劲太大掐得确实疼狠了,江枫回过身来的时候,眼中已经噙了泪水,让贺声宇猛地愣了一下。那一瞬的工夫,江枫已经甩开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录影结束时就是晚上10点多了,这样一场风波下来,正经到了后半夜。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过往的车也很少。江枫一个人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慢慢走着,满身凉水被晚上的风一吹,只觉得头疼得几乎要裂开。 之前也有一次,像这样大半夜在马路上走。那时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开着车,死皮赖脸地跟着。 ——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贺景临在骗你? 从VIP小包房里逃出来,外面开阔的空间让江枫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自己跟贺景临的事情,这才发现,贺景临竟真的没有任何一次,明确说过自己就是小头儿。 两个人最初见面的经历一点都不愉快。贺景临的话每一句都冷得让他不舒服,甚至还搬出吸毒的事来威胁他。现在再看,简直就像是,急切地无论如何一定要逼他和解。 “我不清楚你是从哪听说的这首《黑洞》,但你既然知道这首歌,也应该知道它的原作者是谁,这场官司安戈自己是打不赢的,但如果由我出面的话……结果会怎么样?” ——没有任何一个字,说过他就是这首歌的原作者,甚至没有说由他出面的话楚天王的官司就能够打赢。一切的一切都是点到即止,其余的部分,留给江枫自己去补全。 大概就像他最初想的那样,《光芒》这首歌,只是跟北落师门完全无关的人在听过《黑洞》之后,对那段爱尔兰哨笛的旋律私自演绎和利用的产物。然而这样一首国民情歌,若是被曝出抄袭的丑闻,无疑是对贺景临毫无污点的履历表和整个贺家名声的抹黑。 所以,这一切只是为了维护那首《光芒》、确保江枫不要把抄袭的事情曝出去的一场骗局?后来在贺景临家里看到的《Prelude》,管风琴的演奏,还有开出了“再来一罐”那天晚上的倾情告白…… ……就只是为了加深他心中贺景临就是小头儿的印象,演的一场戏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从最初在Twilight见到贺景临,朦朦胧胧中叫了那声“小头儿”的那一刻,就已经交了自己的底牌。能把这样一句话玩到这种程度,该说实在太精彩了吗? ……何苦呢? 原本他就只是想和解,也没打算把这件事闹大,甚至如果不是贺景临那份整整26页的合同,他都想放弃唱歌回去安安分分地念书了。 贺景临你做这些是何苦呢…… 从Twilight到江枫家里开车只要半小时不到,走路得走上三四个小时。江枫一路神情恍惚,机械地迈着步子走下来,竟然没感到累,也许是大脑太过混乱,无法准确接收到身体的信号了。 夏天日照长,时间还早天就已经很亮了,他在小区门口刚刚出摊的卖早餐的小推车那里买了雪菜包和紫米粥,插进吸管喝了一口,刚熬好的粥还很热,烫得他喉咙一阵阵发疼。 回到家里,他翻箱倒柜了半天,又找出那个蓝色的小优盘插在电脑上,下载了一个误删恢复的软件试着恢复了一下。再打开的时候,原本在吴欣家看过的那些图片,都好端端地保存在优盘里。他点开了几张,杀毒软件并没有提示有病毒。 江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全身的都陷进沙发里,这才终于感到累。腿早就走得没知觉了,但是心特别累。 他缩在沙发上躺了一会,算算时间贺景临该起床了,便拿出手机打他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男人好听的嗓音从话筒中传来:“小枫,怎么起这么早?昨天录影辛苦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想稍微睡个懒觉。” 江枫沉默了半晌,疲惫地轻声说道:“……睡不着。我想你了,想飞过去看你行吗?” “好啊,”贺景临没任何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让程露安排一下,给你放几天假,出来散散心。我现在在广州呢,这边好玩的地方不少,唯一的缺点就是天气太热了。等你来了带你去陶陶居吃早茶。” 从头到尾贺景临一个字都没有提比赛失败的事情,明亮的语气刺得江枫猛一阵哽咽,他深吸了口气,勉强说道:“好。” 挂断了电话,他又想起那一次贺景临对他说的话。 ——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黑洞》的作者,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体会到,音乐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人。是他的歌,让我有了贺氏这个虚拟的人格之外,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我到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他还在的时候,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人能够分享我在他的歌声中所体会到的那种疼痛和喜悦。 ——所以,只凭你知道《黑洞》这首歌,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而他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对贺景临说的是: 如果你说谎,以后被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第62章 【风声】(四) 【中国巨声江枫《Sleepsong》编曲有原型,原北落师门乐队成员冯骁对新演绎表示欣赏】【随着中国巨声战况的愈演愈烈,陈瑞文战队学员江枫以其清澈动人的声音和大胆多变的音乐风格赢得了大批观众的喜爱,稳居学员人气榜第一位置,由其改编演唱的几首歌曲,更是掀起了极大的热潮。最近有网友发现,江枫在导师考核抢位战所演唱的人气歌曲《Sleepsong》编曲风格与重金属乐队北落师门于2006年发布的翻唱《Sleepsong》极为相似。】【为此,记者电话采访了现居德国的北落师门成员之一冯骁先生。冯骁表示,这首歌当年编曲的灵感确实来自为一位友人送别的想法,如果不是年龄和样貌不符,他甚至可能相信江枫就是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江枫的重新演绎更为这首歌曲增添了新的光彩,让他非常欣赏和感动。】【冯骁说,他也一直在关注中国巨声,现在已经成为江枫的粉丝之一。期待江枫能够再创佳绩,给观众带来更多更好的音乐作品。】报道一共只是这么短短的一页。封面图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冯骁(著名钢琴演奏家,现居德国柏林)。另外一个链接,是5Sing上北落师门发布的《Sleepsong》。 也是当年北落师门这个账号发布的最后一首歌。 没什么噱头的中性标题下面,报道内容也非常客观,并没有刻意的夸大或歪曲。但是江枫这个名字和《Sleepsong》最近都是网上极大的热点,这条新闻的评论和分享仍是非常热烈。 大多数评论都表示支持江枫。对于少数质疑的声音,也有人自发为江枫辩解说:他在中国巨声的台上已经明确说过,这首歌是自己离开故乡时一位朋友唱给他的,并非是自己的原创,因此不存在抄袭借鉴的问题。还有不少人表示跟5Sing上的版本比起来,还是江枫演唱的更加动人。 然而江枫从头一直翻到尾,2000多条的评论中,提到北落师门的最多不过十几条,其中多数是喜欢冯骁演奏的古典曲目的钢琴发烧友,纷纷表示非常意外冯骁在七八年前还有过玩重金属乐队的经历。而明确说到在这条新闻之前就知道北落师门的,就只有两个人。 江枫侧身缩在沙发上,点开了那个5Sing的链接。《Sleepsong》因为这次的事件播放次数猛增了十几万次,成为了整个北落师门主页里面最热门的歌曲。其他几首歌也沾光小火了一把,但是无论哪一首,网友留下的评论最多的还是“不好听”或者“听不懂”。 他又打开那首《Sleepsong》听了一遍。网速微有些卡,播放途中卡住了两三次,不得不暂停下来缓冲。小头儿的嗓子条件原本就不好,跟现在的江枫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唱功也是玩票的水平,如果让江枫来挑这首歌的毛病,他可以从1一直数到34。 可就是这样的一首歌,这样漏洞百出的演唱,却让江枫从听到第一句开始,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他仰起头连眨了几次眼,本想把眼泪憋回去,却事与愿违,让泪水直接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轻轻戳了戳心口,异种生物陷于沉眠,没有任何反应。然而他却是平生第一次,希望这怪物在自己身体里发发疯,好让他有理由大哭一场。 哭过之后,心里这种几乎把他压垮的憋闷,大概就能好点了吧…… And mayyou need never, to banish misfortune;Mayyou find kindness, In all that you meet. 愿你尽其一生,无需遭受苦痛 愿你沿途所遇,皆是善良赤诚 最终江枫跪伏在沙发上,额头抵着沙发扶手,身体蜷缩得像只受惊的虾米一般。他用哽咽沙哑的嗓子跟着播放器里的声音小声哼唱着,唱到最后变成一声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 那天王燕照例一早过来江枫家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却莫名觉得,自己这弟弟好像哪里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不一样,她又说不太上来。看着不像生病,就是连着熬夜黑眼圈特重,人显得有些憔悴,也不像上次闹别扭那样不肯吃饭甩她脸色看,还是和善驯顺的样子。 就是感觉……气场好像安静了不少。 江枫不是那种特别内向的人,不会太闹,身上却总是有股阳光朝气的味道,平时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现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就清冷了。 气质的改变会影响到对人的印象,王燕这才第一次发现,江枫竟然是那么瘦的。 练了几个月的跑步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青年仍是瘦得离谱。虽然匀称的骨架提供了天生的好身材,但消瘦到这种程度,再搭配上那一脸的憔悴,实在让人不能不心疼。 王燕坐在餐桌对面望着视线低垂静静咀嚼着早饭的江枫,心里琢磨了半天,觉得他这种变化大概是因为昨天比赛输了的缘故。 一路杀进战队四强,又在导师终极考核中得到保送拼杀到最后一轮,至少王燕是觉得这个成绩非常不错了。可是转念一想,去参加比赛的歌手有哪个不愿意得到总冠军呢?输了毕竟是输了,难免会沮丧伤心一番。 她这样想着,就说:“我还得谢谢你送我的票呢,我们全家好久没在追星这件事上这么团结一致了。所有人都特喜欢你,尤其是我嫂子,从你开始唱那首《好久不见》就一直哭,听说回到家里都没缓过来。你要是有时间,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我认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家里有什么人来看看你……你愿意的话,就当我家是自己家。” 江枫拿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把勺子放回粥碗里,低着头沉默了半天,起身走到王燕面前,给了她一个特别亲昵的拥抱。 “姐……”他像是叹息般地叫了王燕一声,语气显得无比疲惫,又透着满满的欣慰和满足。 半晌他才放开王燕,回到自己座位上把剩下的粥喝完。 “真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是最近太忙了,明天还要出差一趟。你这话我拿小本子记下来,将来想去你家吃饭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反悔。” 王燕几乎被江枫的话呛了一口,“反悔?一顿饭的事情有什么好反悔的?你也太小瞧你姐了吧?” 江枫微笑起来,“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江枫之前的时间很大一部分都被中国巨声的排练占据,如今中国巨声告一段落,《仙侠密传》黎洛的配音基本完成,新专辑又还没进到人声录制的阶段,可以说终于空闲下来一点,要排个三天的假期并不太难。第二天一早,他和程露两个人就坐上了帝都到广州的飞机。 江枫对于竟然在机场遇到了程露这件事非常莫名其妙,心说正正经经去青海湖出差那次程露都没跟着,现在休个假怎么反而经纪人要陪同呢? “露露,我这是休假啊,你怎么也一起来了……”他俩一起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大厅里,江枫这样问道。 “枫哥,你是休假我也是休假啊!你休假去广州,我就不能也去广州么?” 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女白领一脸的兴奋,“你还不知道吧,这次贺董去谈的那个投资,导演就是陈彦!那可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说什么也要去见他一面啊!” 她说着还抱住江枫的手臂蹭了蹭,“跟着枫哥果然没错,你是知道我一心想见偶像才专程排这么个休假成全我的吧?太感动了……” 江枫一脸的黑线,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陈彦”这个名字,只记得好像是位很有名的香港导演。但他一直不太看电影,对这个人并没什么了解。 “我平时不怎么看电影,他的电影很好看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好看这个词了。”一提到自己的偶像,程露更来了精神,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十几张准备拿给陈彦签名的影碟,一一给江枫讲解起来。 “总之陈彦的小情节在全世界都是先锋,拿过无数大奖,特别了不起。”女粉丝最后两眼冒光地这样总结道。 江枫听得云里雾里的,想了半天就只抓住一个词:“什么叫小情节电影?” 这倒把程露问住了。她一边把影碟收回包里,一边冥思苦想起来。“总之就是,你看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看不懂无聊透顶,但是看完之后就会憋屈很久反复回味的那种电影。” 呃…… 江枫轻叹了口气。心说看这种电影,那不是自虐吗…… 第63章 【风声】(五) 那天正好赶上电影主要演员甄选的试镜,贺景临作为最大的投资方也要出席。他为没办法去机场接人的事情连连跟江枫道歉,江枫倒一点不恼,只说工作为重。 反正要说的事情,也是急不来的。 江枫本来打算就在酒店休息等试镜结束,耐不住程露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偶像。她想着如果自己一个人去私闯试镜现场,没名没分的估计要被保安拦在门外,就硬拉江枫一起,好拿“投资方的朋友”这个身份来当挡箭牌。 江枫想了想,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时程露反倒愣了一下。 按以往她跟枫哥相处的模式,遇到她偶尔不太有道理的请求,帅哥虽然通常最后都会同意,但开始总要吐槽她两句跟她抬抬杠。这次她也预备了一堆段子,准备如果这位投资方的朋友不同意的话,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先说认识大导演对他将来的发展多么重要之类的,再细数自己追星多年的不易,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抹两滴眼泪。 结果,一招还没使出来,投资方的朋友就已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去试镜现场的出租车上程露一路都在偷偷瞄江枫,总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压着,可又不敢真的开口问。 试镜现场设在花都酒店的大宴会厅,江枫跟程露到的时候,宴会厅外设置的休息区有很多人都等在那里,不少人还手拿着剧本来回踱着步背台词,或者试着表演剧中的动作找感觉。 江枫给贺景临发了个短信,对方不到20秒就从大宴会厅的门里出来,迎面给了他一个简短而热烈的拥抱。 “小枫,你怎么过来了,我这边可能要到一两点才能午休,我预备就上午露个脸意思意思,下午空出来陪你。先在这等我一下。”贺景临显然对能提前见到江枫感到喜出望外,声音都透着明晃晃的喜悦。 江枫望着他脸上明亮的笑容愣了愣,过了一会才扭头看着程露:“露露说想要陈彦导演的签名,就一起过来了。你能不能帮她问问……” 程露也满怀期待地看着贺景临。贺景临心情大好,一口答应下来:“这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想要签名就直接冲上去找他签啊。不过现在里面在试镜,要等到午休再去。我跟他说。” 他说完又跟江枫说了几句话,才在江枫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回宴会厅里去了。江枫等他进了门,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说那是深呼吸,倒不如说是疲惫到了极点的人在叹气一般。他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盯着地面静静地发呆。 程露到这简直可以无比确定了,枫哥绝对有心事。这哪像是来度假的样子啊,平时从没见他这么忧郁过,几乎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最后得出了跟王燕相似的结论——江枫这是为比赛输了的事在烦恼。女经纪人想了半天,最后在江枫身边坐下,手举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把江枫吓了一跳。 “帅哥,咱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试个镜凑个热闹?” 江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哈?” “我知道你是一心想唱歌没心思干别的,你想演电影档期还排不开呢。跟你说,我个唱和签售会的策划案都已经交上去了,下周例会讨论,通过的话今年新专辑发行之后到年底要办四场,有你忙的。” 经纪人有意提到这些成绩来给江枫打气。果然一听到要办个人演唱会,江枫一直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不少。 “不过,你看咱们在这等着也是等着,你就当看看剧本解解闷也好啊,等下上去玩个票,也能让陈导给你指导一下不是?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江枫看着程露狂热的眼神,心说让像他这种前不久还在镜头恐惧症里挣扎得欲_仙欲_死的人去接受大导演的检阅,这妹子是一心想看他出丑吗…… “露露,你不是陈导的粉丝么,这么好的机会我还是让给你吧……” “我是经纪人,光荣的幕后工作者。”两人这一来一回之间,江枫就被程露拉到了设在宴会厅门口的签到处那里,跟女助理拿了两本剧本,还让她把江枫的名字加到了上午最后一个。 对于这种主要角色的演员甄选,是要先筛过一轮简历和照片,由负责演员的副导演挑出合适的人选,才能来参加试镜的。像江枫这样毫无表演经验,甚至连简历都没有投的人,直接来了试镜现场就说要试镜,绝对会被当成是砸场子。 不过女助理就坐在门边,刚刚可说是在最佳角度第一时间亲眼目睹了投资方大老板跟这小哥那个浓情蜜意的拥抱,花痴之余也知道这是投资方带来的人,估计开罪不起。她也就没说什么,直接把江枫的名字加了上去,心想如果这人最后导演没看上,就让导演去跟大老板解释吧。 江枫心里百般不愿意,说到底还是不太会在这种小事上严词去拒绝别人的性格。程露拿了剧本,早就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一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架势。 “诶,枫哥,你别说这次陈导难得拍的是大情节的剧本啊,你快看看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江枫又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也就坐下开始看剧本,打算等回头再去跟导演解释。 电影的名字叫《猎物》,走的是非常传统的香港黑帮片路线。主角叶淳仁年幼时双亲被黑道大哥谭启东所杀,几经辗转却被东哥作为义子收养,长大后成为东哥最信任的左右手。因为心底一直对东哥怀有仇恨,叶淳仁精心策划了一场复仇,让东哥的帮派遭人暗算腹背受敌,并最终利用警察端掉了三个大帮派,致使大仇得报。 电影的最后,主角在内鬼身份败露之后与东哥对峙,交手中失手被擒。东哥本想杀他泄愤,却因念及十几年的父子感情下不了手,拖延之中被警察包围。他佯装以主角作为人质,实际在向主角嘱托遗言之后,便自杀而死。 黑帮一直是港产电影中长盛不衰的题材。剧本以黑道各帮派和警察这几股势力的斗争为主线,充满悬念、阴谋,扣人心弦,而主角叶淳仁内心的挣扎又给整个故事增添了一种厚重的力量。江枫几乎是一口气通读完毕,还真觉得有些程露说的那种反复回味的感觉。 这一番读下来,排在上午试镜的演员就差不多都完成了。女助理过来请江枫准备,“请问您想试镜的角色是?” 江枫朝她微笑了一下,“叶淳仁行吗?” “……好,请您稍等。”女助理登记他的角色时笑容明显僵在脸上,好像在说这人连简历都没有就来试镜,还要试男主角,可着真是来砸场子的吧? 程露倒特别兴奋,“枫哥胃口不小啊,就是要有这种气势!”江枫也不答话。 剧本上当天甄选的几个角色需要试镜的段落都明确标注出来,主角的是这样一场戏:由于他的计谋导致帮派冲突,东哥家人遭到敌对帮派的报复,年仅10岁的女儿小柔被害。主角第一个赶到现场,看到女孩子的尸体,内心极度悲恸自责。 整场戏台词就只有一句“小柔,对不起”,其余完全是考验演员在动作和表情上的处理。相对的这仅有的一句台词就显得非常珍贵。江枫在门外等的时候,屡次听到宴会厅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对不起,对不起”和沉痛的哭声,看了剧本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演员在试这场戏。 他等前一个试镜的演员结束便进到宴会厅里,沉了口气走到舞台中央,对导演鞠了一躬,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明自己想要试镜的角色是叶淳仁。 贺景临一直靠着椅背随意坐着,看到江枫进来试镜就忽然挺直了腰背,显得特别惊讶。江枫只是稍微朝他微笑了一下,视线便从他身上移开了。 “奇怪,我这没看到你的简历啊……” 宴会厅里除了贺景临还有三个人,江枫其实并不知道谁是导演。另外几个人都在疑惑地翻手中的简历表,他这次倒没急着解释自己是临时加上来的,只是在台上静静站着,面带几分尴尬。 导演找了一会,只当是负责打印简历的助理弄错了,对江枫抱歉地笑了笑,“没关系,回头你再补一份就行了,先开始吧。” 江枫点点头,走到舞台的一角站定,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次。再睁眼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第64章 【风声】(六) 那时所有人最直观的第一感觉是,台上的青年好像一瞬间变矮了。 没有刻意去屈膝驼背,就仍是那样笔直地垂立在原地,然而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周身气质的改变好像让身高都生生矮了两公分。 青年原本安静自然、不卑不亢的仪态此时已荡然无存,脸上的神色时刻透出一种礼貌谦逊和小心翼翼,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深不见底,仿佛心中埋藏了天大的秘密。 陈彦微微挑了挑眉。 人物的潜台词剧本上是不会写的,有经验的演员在表演的时候,会主动加入自己的理解。为了考验演员的演技能否胜任角色,这次试镜他特意没有给出太多的提示,全凭试镜者自行发挥。 多数人都会把身为黑道大哥左右手的叶淳仁演绎成一个作风狠辣嚣张跋扈的年轻古惑仔。江枫的这种处理,他还从没见过。然而细想起来,这样的演绎却又与这个人物具有一致性:名义上是东哥最信任的人,但毕竟是养子而非亲生,稍有差池便可能触其逆鳞。在帮派中的地位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却是如坐针毡,不得不谨慎小心。 而且,叶淳仁父母死于东哥之手,更不可能愿意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借东哥之名去逞威风,演绎成礼貌谦逊的温和性格,反而更为合理。 陈彦暗自点了点头。就见台上江枫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虽没有夸张地发出喘息的声音,也能明显看出是刚从其他地方急切赶来,因为急速奔跑导致呼吸不稳。他略微偏着头盯着舞台的一角,眯起眼睛,似乎在尽力看清那处的东西是什么。 宴会厅的舞台上是空无一物的。然而按照剧本,那里倒着小女孩的尸体。 江枫的双眼在辨认清楚之后倏地睁大,眉头缓慢地一点一点拧紧,眼神透满了疑惑和难以置信。 片刻之后,那双眼中的情绪竟变成了微不可察的狠毒。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这个叶淳仁,在看见一个10岁的小女孩无辜而死的时候,最先流露出的感情不是后悔或悲伤,竟然是狠毒! 江枫的处理在让人心悸之余,竟也有种这才是真实的感觉。对于身负无数人命债的恶人,对于真正恨出血的仇人,即便理智上能够知道不应迁怒于他无辜的亲眷,感情上,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种宽宏大量。人们在得知大恶棍关心的亲人遭遇不幸的时候,潜意识里往往都会有一个声音冷笑着: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看苍天饶过谁,报应这就来了。 若说刚才几位导演还只是有些意外的话,这个狠毒的眼神已经让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果然台上的人接着便露出了一丝冷笑,那笑容极其扭曲而狂热,几乎使人不寒而栗。 然而冷笑却是转瞬即逝的。青年已经稍微平复的呼吸又再度急促起来,甚至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直到这时,才有痛苦和懊悔在他眼中凝聚。他先是微微摇了摇头,后来幅度越来越大,踉踉跄跄地朝自己一直瞪视的方向急走了几步,又像是害怕一般猛地停下,不断发抖的手臂好像想要向前伸过去,却只是僵在离身体30度角的位置上,再无法继续抬起。 青年保持着这个姿势停顿了一会,而后那只抬起了一半的手臂颓然放了下来,一起垂下的还有他的头。他慢慢地屈膝蹲下,直到整个身体都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亦如受了委屈的孩子。 良久,台下的人只看到他的肩膀微微抖动了几下,仿佛无声的抽噎一般。 表演结束了。 直到江枫起身行礼,几位导演还愣愣地没能从他营造的剧情中出来。没人记得这场戏其实还有一句台词江枫根本没有念,或者,应该说他早已用无声的表演,将这句话“对不起”传达到了观众的心中。 半晌,陈彦才清了清嗓子,把大家从剧情的意境里拉了回来。 “江枫……你的表演很有新意,我个人非常欣赏。你记得往我工作邮箱里补发一份简历。剧组会在讨论之后决定演员的正式人选,如果你在周五晚上之前还没收到剧组的联系,可以给我的助理打电话。” 这是通常试镜之后公式化的说明。无论导演是否满意,都不会当场给出太具有倾向性的答复。不过江枫原本就是重在参与,从没想过真的要演电影,因此对于结果并不太在意。 至此上午的试镜已经全部完成。贺景临又跟导演和制片人寒暄了几句,只说演员的人选他并没有什么意见,一切都交给导演组决定,然后委婉地表示下午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再观摩了。 试镜一结束程露就冲到陈彦面前向他倾诉自己的爱意,拿出那十几张影碟让偶像帮忙签名,完全把江枫晾在了一边不闻不问,好像压根不记得是自己撺掇他去试镜的。江枫倒也没去计较,又恢复了早上那种清冷,静静地想心事。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上去试镜,想演电影吗?中午想吃点什么?”贺景临心情极好,一手揽过江枫的肩膀往外走,热切地问道。江枫默默推开他的手臂,疲惫地摇了摇头。 “不想演。露露说看剧本权当解闷,就让我上去试试。上午坐飞机有点累,我想直接回去休息,或者去你住的地方也行。” 贺景临点头,“也好,我住的地方菜做得很讲究,我们回去叫客房服务。” 贺景临住的宾馆离花都就隔了四五条街,开车10分钟就到了。一进到他的房间,江枫反手关上门,就在玄关扯过他的领带,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那时贺景临是真的一点都没反应过来,不经意之间还流出了一声低吟。 在两个人的关系里,江枫主动本就极少,像现在这样的急切霸道甚至带着点强制的样子,更是从来没有过。贺景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对方紧紧缠住脖颈,湿滑柔软的舌探入口中,肆意翻搅、挑逗,攫取着他的味道。 只是那一下子,贺景临竟觉得有股电流穿透脊背,温暖的热流从下腹部渐渐蒸腾,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 堂堂贺大少被简简单单一个吻撩得把持不住,那就太丢脸了。这个想法让贺景临脸上的温度又提高了一点,也强硬地回应着江枫,想要夺取这个吻的主动权。 唇舌热烈地交换了几个回合,好像谁都不愿服输,一定要分出个高下似的。直到双方呼吸都变得无比炽热,才微微分开半寸,透明的津液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细细的银丝,显得无比淫_靡而火热。 “这么着急?”贺景临额头抵着江枫,微笑着说道。他搂着江枫的窄腰,右手从衬衫后面探进去,微微撑开腰带,在尾椎骨处画着圈轻轻按摩着。 那几乎是江枫最喜欢的前_戏之一,果然怀里的人一阵轻颤,身子进一步放松下来。而后江枫又抬头去吻贺景临的嘴唇,在唇瓣上翻来覆去地浅啄、轻咬、舔吮,像是无论如何无法餍足一般,依依不舍地不愿放开。 “这么着急?”贺景临只觉得这样的江枫实在有趣,吻到最后便主动躲开了那对一直追着他的樱唇,凑到江枫耳边柔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我想你了。”江枫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了,靠在贺景临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这样说道。 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江枫就说过这句话,当时贺景临并没在意。如今激吻之后再把这句话拿出来说,反而别有一番滋味。贺景临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一边在江枫耳朵上轻轻吻着,一边耳语道:“我也想你。” 怀中的人怕痒似的抖了抖,喉间溢出半声细弱而甜美的鼻音。“嗯……” 一向抵触发出声音的江枫能有这样的反应,对贺景临来说简直是最大的鼓励。他更卖力地吻着爱人从耳后到颈侧的敏感,另一只手摸索着解开衬衫的扣子。胸前的绯樱早已在激烈的拥吻中硬挺,指尖轻轻划过,便如愿听到怀中的人又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喘。 “贺总,有件事我要问你……”细碎的吻向下延伸到青年单薄的胸膛,贺景临时而重重吮吸,时而用舌尖反复舔_舐,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枚枚红樱。过于激烈的刺激让江枫呼吸明显不稳,说话都带着软糯甜腻的尾音。 “……嗯?”贺景临抛出这样一个鼻音,算是回应。 “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说我应该知道《黑洞》的原作者是谁……还问我,楚天王的官司,如果由你出面的话,结果会怎么样……我能请你把这两句话补全吗?……《黑洞》的原作者到底是谁?” 江枫的话就如兜头一盆冰水,让贺景临炽热的欲望瞬间凉了个彻底。他刚说到一半的时候,热情的吻就已经完全停住了。双方这样僵持了一会,而后贺景临深吸了口气,用极慢极慢的动作缓缓直起身来,赫然看到江枫脸上两行泪水,正沿着瘦削的下巴不断滴落。 第65章 【风声】(七) 那是贺景临第一次看到江枫哭。 不是被疼痛逼出的生理性泪水,而是真正的哭。 青年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纤细好看的眉微微蹙起一点,在眉心留下两道浅浅的波纹。那样深沉的平静,让贺景临的心猛地抽痛起来,只觉一股巨大的悲伤在一瞬间涌起,几乎要将他吞没。 江枫反常的热情主动,那句“我想你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才终于懂了。那背后的绝望,直让他一阵阵心悸。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受得住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为自己流泪! 那时贺景临真的慌了。他想拿一贯温柔宠溺的语调安慰江枫几句,想用最轻柔虔诚的吻将那眉心的褶皱碾平,想为爱人拭去泪水,在那绯红的眼尾反复摩挲,告诉他,别哭。 然而手抬到江枫侧颊,竟无论如何也无法往那自己曾经亲吻爱抚过无数次的肌肤贴上去。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玄关站了很久,还保持着靠得极近的姿势,似乎对方的心跳带起的细微气流,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可那样近的距离中间,却像隔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壁障,永远无法跨越,让原本热忱的心在漫长的挣扎中渐渐磨灭,化为一摊死灰。 “……我还有解释的机会吗?” 良久,贺景临像是叹了口气,低头点了一支烟,转身朝屋里走去。“总之先进来吧,一直站在门口也于事无补。” 江枫沉默了一会,终于抹干了眼泪,慢慢地跟了上去。 贺景临住的是家庭套房,厨房客厅一应俱全。他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引着江枫到沙发上坐下,场面倒跟两人第一次在江枫家中的对峙如出一辙。 只是,立场却已完全逆转。 “这件事该从哪里说起呢……”贺景临直到一支烟抽完,才慢慢地开口说道。 “你会这样问我,大概是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并不是《黑洞》的作者,《光芒》的主歌旋律,也不是我的原创。然而到如今,你突然又提起《黑洞》,对我、对安戈都是极大的麻烦。我作为那张专辑的制作人,有必要把这件事压下去。那日你恍惚中将我误认成著作权人之一,恰好成了我与你谈判的绝佳筹码,从我的角度考虑,不用太过浪费。” 贺景临的语气沉着而自然,仪态优雅,就像在公司年会上说着例行公事的致辞一般。那种语气让江枫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微微低下了头。 “我那时只是觉得,你再不过就是想出名罢了。拿著作权人的身份封住你的嘴,再给些小利,等到事情的风头过去了,就算被你知道真相,也绝没办法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何况你在此之前本就已经是劣迹斑斑,事情真的闹大,舆论会相信的人,一定是我。” 他一整句话都说得一气呵成,极为理所当然,说完却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转过来面对江枫,双手撑在膝盖上,郑重地欠身道歉。 “是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干脆果断地说着最残忍的真相,江枫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仍是别过脸去,用手捂住嘴巴,呼吸不住发抖。 “……这就是你们这些大老板最常用的危机公关技巧?”半晌,江枫小声这样说道。贺景临只是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并没答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答应和解,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你把我签到熠美,也算仁至义尽……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缠我呢?你说你认真了,说你为我唱歌的样子着迷,说你心里一直记着《黑洞》的原作者——” “是真的。”贺景临急于辩解似的忽然抬高声音,打断了江枫的话。 “都是真的。” 江枫猛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让我能够确定你就是他的,是你在Battle战上的那首《Sleepsong》。这首歌虽然也传到了北落师门的主页上,却没有说明这是一首离别曲。只有小头儿在演出现场,非常简短地说过一次。然而如果是那时的听众再拿这首歌出来唱,只会跟小头儿一样,说这是首送别友人的歌。你的话却是,这首歌是友人为你送行而作。就算再匪夷所思,这句话还是让我无比确信,是你在经历轮回之后,又回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贺景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你在一家叫New Yorker的酒吧唱过半年,后来组了北落师门之后,在Fireworks唱了一年半,每周二周五周六从晚上10点到后半夜1点。跟小头儿自费出过一张专辑叫《Prelude》,一共刻了500张,大部分都拿来送人了……如果我说我是你的粉丝,你会相信吗?” 江枫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往事从本该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口中说出来,一时语塞。 “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只是为了和解,我是没有必要一再纠缠你的,凭我的性格,也根本不会去做这种事。但是,你大概不会知道,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叫我的那声‘小头儿’,跟原来的你像到什么程度。一开始会想把你留在身边,大概就是对年轻时求而不得的一种执念。我无数次对自己说我一定是疯了,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从长相到声音、年纪、经历,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而且轮回往生之类,简直荒谬之极……” 贺景临用手拢了拢头发,眼神在无奈之中又透着一种坦然。 “可你却又一次次刷新着我常识的底线,相处得越多越是觉得,明明就是你啊!明明,就是你啊……” 这句话被贺景临如叹息般地小声重复了几遍。最后他低下头去,宽阔的肩膀微微缩起,显得有些无助。 “我对你说过,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体会到,音乐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的人。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心喜欢上了某种东西,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感情。这些话,都没半句虚假。” 江枫绝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原本以为是前世音乐伙伴,结果却是对他的作品私自抄袭使用,又以不光彩的手段加以掩饰的路人。原本以为前世的音乐道路最终一事无成,结果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自己竟曾有过一位狂热的粉丝,听过他的每一首歌,关注着他的每一个动向。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场合,他本该高兴的。本该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然而现在,他就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茫。 他沉默了半天,最终从喉咙中挤出这样一句话:“……为什么骗我?” “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你从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定了我就是小头儿,自顾自地为能再见到前世的好友高兴不已。那后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有小头儿的影子。我为你弹管风琴,我唱歌给你听,我做的每一件稍微打动你的事,你心里感激挂念的都是另外一个人……” 贺景临连连摇头,说到最后已经微有些烦躁。他长叹了口气,“在最重要的抢位战唱当年小头儿送你的歌,四强最后又唱《好久不见》,你真的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拼了命对他表白,呵……就不能有那么一次,在你眼中看到的人是我吗?” 江枫再次哑口无言。他木然摇了摇头,怔忡半晌,才嗫嚅道:“不是这样的……” 人的第一印象有时往往就决定了一切。确实就如贺景临所说,他第一眼认错了人,又没得到即时的澄清,后来再看,便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在对另一个人的印象中找到相似的痕迹。可这对于被错认的人来说,却是极为残忍的事。 他从没仔细想过自己对贺景临是怀了一种什么感情。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定水珠,后来觉得能有人陪伴总比孤身一人要好,再后来,从帝都音乐厅那一次,便被对方在音乐上的造诣所打动,更因为相信这就是前世甘苦与共的伙伴,所以格外有归属感…… 但绝对不仅仅是这样。 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小头儿”这个名字,才愿意接受他,跟他在一起。 “我说不清楚,但绝对不是这样的……”他抬起手扯着额前的头发,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第66章 【风声】(八) 江枫只是低着头,许久都没再说话。长久的沉默让贺景临眼中因为那句“不是这样的”燃起的期待,又一次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小枫,你试过追星吗?对我来说,这一度是一种特别无法理解的感情。为什么可以对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迷恋到那种程度?你所看到的明星,甚至不是真实的,就只是活在银幕上、活在娱乐新闻和人们口耳相传的八卦里的一个虚拟的符号而已。为什么知道了一点他生活中那些琐碎的小事就会心花怒放?为什么会挤破头皮只为了跟他见上一面,要到一个签名?为什么会时时刻刻都想着他,想让他记住自己,想成为对他而言有特别意义的人……”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最初会遇到你,是跟大学同学到那家New Yorker给一个朋友过生日的时候。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上台的第一首歌,唱的是林肯公园的《Numb》。副歌的失真程度甚至比原唱还要夸张,我朋友说,听着简直就像鬼叫。” 贺景临的话又唤醒了江枫那些久远的回忆,让他也禁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贺景临说的是哪一天,但“鬼叫”确实是他当时收到最多的评价。所幸来酒吧找乐子的人并不在乎他唱的到底是什么,好不好听,只要音乐够吵,气氛够燃,就足够了。 “可我就是那么一下子,被你的歌迷住了。那时我的视线根本没办法从你身上移开,看着你在舞台上充满愤怒的演唱,我几乎觉得,你的这首歌,每一句歌词都是对我的嘲笑。从小到大每一步都按照家族设计好的路线在走,一举一动、每一丝情绪都务必做到细致缜密,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达成家族的期待,没有任何一点感情,是属于我自己的。” 江枫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感情。《Numb》也许是最能触动贺景临的一首歌,就如歌词所唱的——我已经厌倦了去做你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那感觉如此虚伪,外表之下灵魂已经迷失。 “那天晚上别人去疯去闹去high,我就一直一个人坐在角落,一边喝酒一边听你唱歌。后来回到家里,耳边还全是你的歌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在台上热烈而愤怒的表情,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我忍了一个礼拜,开始背着别人自己去那家New Yorker,起初只是偶尔,后来变成每次有你的演出我都必到,还会提前很久去,占离舞台最近的位置……” “……我这才终于理解追星是怎么回事——那感觉简直就像吸毒一样。我还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喜欢的明星就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不用请假不用飞几千公里,就能追到每一场live。” “可是这么多年养成的思维模式并没那么容易改变。我的理智不停告诉我,这种狂热,绝不是身为贺家的继承人应该有的感情。所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喜欢一个歌手喜欢到了发狂的程度,我甚至不敢告诉你,不敢找你签名,不敢在舞台下叫你的名字,表现出太过兴奋陶醉的情绪……从这个角度说,我远比不上程露坦率勇敢。” 在江枫的印象里,贺景临永远都像带着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耀眼光环一般。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贺大少,也有这种胆怯软弱的时候,也曾把自己放在这样谦卑的位置上,去全心全意地崇拜和爱着一个人。而这一切的对象,竟是他江枫。 贺景临又长叹了口气。 “人好像潜意识里总会觉得,偶像永远都在那。他就像是一个信仰,永远不会变,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背叛。然而我在这种胆小的遮遮掩掩中追了你两年,等来的却是北落师门的解散。那后来,你就真的消失了,再没有任何消息,哪里都找不到你的影子。到那时我才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在你还在的时候,鼓起勇气跟你要一次签名,告诉你我听过你的每一场live,爱你爱得几乎发狂……你在整整两年的时间里,都离我那么近啊!……” 贺景临说到最后深深低下头去,语气发狠,音量却极轻,颤抖的尾音几乎带了些哽咽。然而他只是疲惫地用手揉了揉额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自然。 “再后来我找到小头儿,希望能推广北落师门的音乐。冯骁同意我买断几首歌的著作权和改编权,但你走之后他无意再做重金属,只想专心于钢琴演奏,因此特别要求我,如果发表不要以北落师门的名义,也不要署他的名字。” 江枫又想起贺景临之前所说的话—— ——我到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他还在的时候,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让更多的人能够分享我在他的歌声中所体会到的那种疼痛和喜悦。 之前一直以为贺景临就是小头儿,现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才真的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因为曾经错过了一次,贺景临才会紧紧抓着那一点点的可能性,偏执地无论如何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想要他红,想要给他最好的舞台,让所有的人都能听到他的歌声。 之前一直断了的线,到这里,才终于连在一起。 贺景临深深地望着江枫,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只是无比的平静。他又一次摆出双手撑膝的姿势,郑重地欠身行礼。“这是《光芒》这首歌的来历。我知道听起来很像狡辩,但我确实并非私自盗用。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撑在膝盖上的空拳缓慢地收紧,紧到整只手臂都在发抖的程度,而后却像终于放弃了一般,再次放开。 “如果你是因为相信我是小头儿才愿意接受我的话,我可以答应……”他犹豫了半晌,才用平静而机械的语调轻声继续说道:“跟你……分手。之前承诺给你的在熠美的一切待遇都可以兑现,至于我个人……以后永远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道歉作为危机公关的一部分,是每一个成功商人的必修课。对他们来说,名义上是道歉,实际上更接近于作秀,务必显出诚意,又不能太低姿态,失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贺景临向江枫低下头去的时候,江枫竟真的觉得,这个人是把自己放到了最低的位置,把自己的一切一层一层地剖开,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面前,恳求他的原谅。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答道:“我早说过不需要那些额外的优待。至于小头儿的事情……我承认之前因为认错了人,对你怀有特别的好感,但说到底,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 贺景临猛地抬起头来,完全熄灭的那份期冀又燃着了几分,但江枫只是摇了摇头。 “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的每一次解释和道歉,都能够打动我,让我觉得你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真诚,你所做的一切,即便有错,也是有情可原。可能是真的天生就有男神光环吧。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了……” 他停顿了一会,轻叹了口气,“总之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如果——” “如果”后面的话,江枫没接着说下去。 那天他从贺景临那离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举止却显得无比礼貌而拘束,仿佛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 他回到宾馆已经接近下午5点。跟程露一起吃晚饭时,妹子跟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与陈彦简短而愉快的见面,还拿出签了名的影碟和手机里的合照显摆,一副无与伦比的幸福模样。 江枫一边听着,一边直觉得奇怪:“我记得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没这么爱说话。那时不是跟人说话还会脸红吗?” 程露也愣了一下,埋头想了好一会。“真的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可能是每天工作见各种人,慢慢就练出来了……” 两人吃过晚饭冲过凉,妹子便拿出一副扑克牌打发时间。无奈双人能打的牌实在太少,最后程露一拍大腿,决定返璞归真,就来最传统的——抽王八。 “枫哥,听说你今天试镜出尽了风头啊,陈导知道我就是你的经济人,连连嘱咐我一定要把你的简历再发一遍。我这个下午就在做你的简历来的,刚给他发过去了。我看顺利的话,你想进军演艺界也不是不可以啊!” 江枫没接她这句话,把从她手中抽来的一张10跟自己的10一起扔了下去。 “露露,我有个问题……你说追星是种什么感觉?……你这么喜欢陈彦,会想跟他在一起吗?” 第67章 【风声】(九) “当然想!陈导今年47岁,生日是7月3日,巨蟹座,B型血,最欣赏的导演是黑泽明,最喜欢的女性类型是奥黛丽赫本,最喜欢的食物是日式拉面,为了这个我还专门买过四本书研究拉面的做法,现在我做的拉面,那叫一个地道——” 程露从江枫手里抽了牌,眼睛在自己手上的牌里扫过,竟没找到数字一样的,“总之,嫁给陈导是我毕生的梦想,没办法达成的话,能有机会让他吃一次我亲手做的拉面也行啊。” “毕生的梦想什么的……”江枫一脸黑线地看着她把一把扑克牌放到身后调换顺序,“47岁那不是比你大了将近两轮么,跟你父母是同辈人吧?而且他是香港人你是大陆人,生活习惯不会相差太大吗?” 程露连连摆手,一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的样子:“有句话说得好,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差距。别人追美国明星还天天写情书表白呢,从大陆到香港这点距离算什么呀。” 她把调换好的扑克牌举到江枫面前,表情忽然有些暗淡,“不过陈导的资料我刚少说了一句——已婚。人家夫妻恩爱从来不闹绯闻,现在娃都上大学了。” 江枫心说本来就该这样才对,不过看程露黯然的神色,顿时也有些难受,“你倒口味特别,别人追星都是追歌手演员之类的,你怎么喜欢一个导演……” “陈导最初也是演电影出道的啊!后来就演而优则导了嘛。我就是看了他主演的那部《证言》才喜欢上他的,当时我才初中一年级,简直迷得神魂颠倒。有一次去看他的娱乐节目我还递了问题上去,问他‘你对配偶比自己小23岁这样的年龄差怎么看’,可惜最后没选上。” “咳咳咳……”江枫被这雷人的问题呛了一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话说回来了枫哥,你从来没追过星吗?我觉得喜欢一个明星会想跟他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啊,虽然心里也知道几乎不可能就是了……偶像不就是这样吗,像一种精神寄托一样。” 这个问题倒把江枫问住了。 虽然一直在流行音乐这条路上走着,本人现在也可以算个小有名气的歌星,他自己却一直没有能感觉到像程露那么强的归属感的偶像。江枫做过的最接近追星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喜欢的歌手发新专辑的时候去买一张回来,挑出好歌反复听,仅此而已,从来没想过要去关心八卦新闻或找谁签名。好像对他来说,对一首好歌本身的关注程度要远远大于对唱歌的人的关注程度。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自己的“追星”道路,慎重地摇了摇头,换来程露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枫哥,不是我说你,你才18岁不是80岁!这样像话嘛,没追过星人生不完整啊!那话怎么说来的?再不追星就老了!” 江枫心里不服气,刚想回嘴,就听程露手机响了起来。程露摸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艺人经纪部副主查张婷的电话。她刚一接起来,就听对面30前半的高冷女王急问道:“你现在在哪?”声音大得连对面的江枫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明在休假却接到工作电话,程露心里多少有点不爽,可张婷严肃的语气又让她不得不慎重起来。“在广州呀,我之前跟您说了想来广州玩一趟,下周一销假——” “江枫在哪?”张婷好像根本不关心程露的答案,勉强等她说完又急着问道。程露愣了愣,抬头瞄了一眼江枫的工夫,主管已经等不及接着说了下去:“我不管他在哪,总之你现在就联系他,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回来!” 几乎是十万火急的语气让江枫也是一愣,程露心里没底,试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出什么事了,怎么你还来问我?出大事了,这期ECHO看了没有?算了你登ECHO官网就能看到!总之明天我要看到你们两个回来,到时再说。” 张婷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一边江枫已经用手机在上网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ECHO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音乐时尚类杂志,月发行量达到200万册,几年之间始终稳稳占据全亚洲区同类杂志榜首,在整个音乐评论界都有绝对的影响力。江枫一打开ECHO的官网,就看见首页最醒目的位置一个红字标题:【中国巨声学员江枫抄袭成性,侵权诉讼大事化了?】 他只觉得大脑里猛地“嗡”一声,手臂抖得完全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终于点开那个链接。 新闻的发布时间就是今天,正是月末ECHO实体杂志发行的日期,看它在官网上的醒目位置,大概正是本期杂志的主打专栏。 新闻内容是ECHO一位名叫“黑真”的特约评论员所写的评论文章。文章从头到尾详细回顾了《光芒》抄袭案,并且把江枫原主那张《日蚀》里面的所有歌曲都拿出来仔细分析,指出其中5首都有一定程度的借鉴他人作品的痕迹。接着又借助这次《Sleepsong》原型的事件对江枫大加挞伐,指责他沉寂两年再度复出,依旧本性难改。 【年初一度吵得沸沸扬扬的《光芒》维权诉讼,到底是因为什么,骤然退出了众人的视线?6位专家证人异口同声认定抄袭成立,铁证如山之下,受害人楚安戈竟愿与之悄然私下和解?这一切的神展开,不由让笔者再次想起了一个在流行歌坛肆意横行的词语——潜规则。】【这位年纪轻轻的歌手,当年凭借一张四处抄袭拼凑的专辑创造新人神话,赢得年度销售榜第三,此后即便被人起诉,最终也能全身而退,今年夏季,又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赢得四位导师的一致好评、一路杀进战队四强——一系列让人唏嘘不已的成绩背后,到底暗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势力在推波助澜?】【与十几年前相比,现如今的中国流行乐坛无疑更加丰富,却也更加混乱。年轻正面的新人不断出现在我们视野之中,可这其中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们能够真正相信的?潜规则的猖獗打破了乐坛健康的竞争秩序,久而久之,劣币驱逐良币,优秀歌手和作品不能赢得应有的关注,势必如釜底抽薪,会对中国流行音乐的长远发展造成致命的伤害。】【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笔者亦觉细思恐极。然而,作为一个梦想着中国音乐崛起的独立乐评人,笔者认为自己有责任向所有人揭露这些。笔者可以确保这篇文章每一句话的真实性,因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笔者一力承担。】【反对抄袭,反对黑幕,反对潜规则!中国乐坛需要真实的偶像!中国听众需要真实的声音!】通篇读完,江枫已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程露也早查到了这篇文章,看完之后,妹子把手机狠狠摔在床上,破天荒地丝毫不顾形象,大声骂了几句脏话。 整篇文章没有提到任何确实的证据证明原主当年《日蚀》专辑的销量有水分,或是江枫确实与某种所谓的“背后势力”有所牵连,买通导师,使之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一路过关斩将取得好成绩。甚至文章所指出的抄袭事件,除了《以后》这首歌以外,其余的歌曲都不是原主所写,在相似度上,也多是风格近似,绝对达不到抄袭的程度。 然而,“公众”是这世上最容易被鼓动的一群人。杂志作为纸媒,无法同时将几首歌的音频附加于其中,甚至就算真的附上歌曲的链接,一般读者也会懒得亲自去听,用自己的耳朵去辨别。 这种指天指地义愤填膺的语气向来最最受到公众的欢迎。人们往往并不关心你是不是有证据,或者是不是断章取义,只说了最容易引起歧义的一小部分事实。有ECHO这样的权威品牌作为背书,只要你信誓旦旦地说了,他们就会相信,并且觉得你是一位勇敢说出真话的大英雄。 年初的抄袭诉讼时,江枫的人气已经跌到谷底,因此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天王光辉的形象上,还记得专程来踩他这个生活各方面都苦逼到了极点的过气小歌手的人并不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本来就没什么名,再加上后来贺景临出面封了媒体的口,他受到的冲击并不太大。 然而这一次,他趁着中国巨声的热潮,正站在娱乐圈的风口浪尖上。#中国巨声江枫#的话题足足在微博热门话题榜挂了一个多月,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紧紧盯着他。 到他看的时候,这条新闻发布不过10个小时,已经有了1700多条评论。 第68章 【风声】(十) 与前几次微博上出现质疑的声音时完全不同,这一次的评论几乎是一边倒的骂声。热门跟贴都被顶了超过3000次,其中不少带有明显的侮辱性。最让人难过的是,江枫还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支持者的名字。 张欣欣: 之前一直特别喜欢他,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太震惊了,完全无法接受啊! 智慧之果: 买过《日蚀》这张专辑,当时觉得好听是好听,就是莫名有些奇怪,听了几次就不再听了。原来是抄来的,怪不得呢,呵呵路过的松鼠: 江枫你这样对得起歌手这个称呼吗?!对得起一直支持你的人吗?!恶心! 网友 ip:222.134.*.* 给作者点赞!真心佩服作者的勇气,中国歌坛需要敢讲真话的人! 陌上溪花: 都散了吧,年初鸽子告他事情闹得那么大,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人家不知道背后有多大靠山呢,搞定个小小的法院院长完全不在话下。这次最后估计也闹不出个什么结果。你们在这逞一时口舌之快,小心明天就被警察叔叔请进去喝茶,别怪我没提醒你噢^_^ 网友 ip:116.228.*.* 我从来没说过江枫是抄袭狗,警察叔叔不要抓我啊←_←寒梅: 这都多少次了,中国巨声就算搞黑幕,至少也挑个像样点的,竟然捧这种人,节目还想不想办下去了?贺声宇是想趁最后机会捞一笔之后卷钱走人? 小笼汤包: 歌真心不错,但是人品真心让人呵呵。以后再也不会听他的歌了。学唱歌之前先学好怎么做人吧。 …… “草,这种空穴来风也敢指天指地地发誓自己说的是‘真话’?敢说江枫有后台,你敢拿点证据出来吗!血口喷人算什么本事?这种文章ECHO也给发,这家杂志我看是要完蛋了!”程露已经快气疯了,在房间里一边烦躁地快速踱着步,一边狠狠地扯着头发。 “还有你那些歌迷,说什么‘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真相是哪样啊喂!不是确确实实地听过你的歌,知道你唱歌有多好吗?就你这唱功摆在这,想红还用得着黑幕?为什么宁可去信这种毫无根据的狗屁文章也不愿相信你呢?眼睛擦亮一点啊……” 程露说到这才猛地意识到江枫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暗骂自己真是白痴,明明江枫才是心里最难过的人,自己不懂得安慰反而添油加醋是要闹哪样? 她狠狠咬了咬嘴唇,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稳住心神用比较镇定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枫哥,你也别太担心。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他们再黑也编不出个花来。今天晚上的飞机赶不上了,我现在就订明早的机票,总之你别想这些,先好好睡一觉。” 话虽这么说,两人心里都明白,有ECHO的权威作为背书,公众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之后想要再扭转就非常难了。现在无论江枫说什么,哪怕是千真万确的真相,都会被当成是无理狡辩,名誉上的损害恐怕永远没办法再弥补。 江枫又发了半天呆,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心思睡觉,两人都是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最早的航班飞回帝都。回到熠美总部大楼的时候,江枫还是第一次被娱记蹲点堵人。之前在中国巨声上成绩再好,最多就是比赛之后例行的简短采访,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让他一时觉得讽刺到了极点。 “江枫,昨天发行的新一期ECHO杂志指责你抄袭成性,请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今年年初楚安戈以侵犯著作权为由起诉你的官司,为何会突然淡出公众视野?” “请问楚安戈为什么会同意跟你仓促和解,你们究竟有什么交易?” “文章指出你通过不正当的手段买通中国巨声的导师,才取得战队四强的成绩,请问你有什么回应?” 江枫被十几个记者团团围在中间,话筒挣着抢着往他身前戳过来,让他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大脑都一片空白。最终熠美出动了整整一队保安,才分开娱记让他安全进到楼里。 开紧急会议的时候,艺人经纪部一众大头儿悉数到场,许多人江枫之前见都没见过。在场多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态度虽然仍保持着冷静,神态却都掩饰不住疲惫和凝重。本以为这会是一颗颇有潜力的超级巨星,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江枫未来在歌坛的前途必定会蒙上一层阴影,想要成神基本是不可能了。 会议紧急却也简短,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讨论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道歉。目前任何来自江枫方面的辩解都会对他的声誉进一步雪上加霜,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诚恳道歉,然后三缄其口,等待风头过去。 新闻发布会就定在下午2点,张婷早在前一天这件事曝出的时候,就向各大媒体通知了发布会的消息。会议开完是中午12点半,程露给他买了午饭,江枫只觉得像有块石头压在心口,一点也吃不下。 打开微博,#江枫抄袭#这个话题赫然就在话题榜第一的位置,讨论已经有了6万多条。一夜之间他的粉丝数量掉了2万多,自己的几条微博下面,回复和转发陡然激增,他却完全不敢看。 受到这次事件冲击的还有贺声宇和聘请江枫演唱主题曲的《仙侠密传》。贺声宇作为中国巨声的总负责人,这时也不便贸然表态,从昨天开始一直没在微博上露面。但林耀辉却写了一篇很长的长条,细数与江枫合作中的种种感动。 【许多《仙侠密传》的粉丝因为这次的事件强烈要求《漫途》更换演唱者,这件事汉宗理事会正在讨论,结果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然而,抛开《仙侠密传》音乐总监这个职位,作为一个最普通的音乐人,我仅代表我个人,对江枫这位歌手的能力和人格表示欣赏和敬意。】【从江枫在中国巨声亮相以来,他为我们带来了许多悦耳的歌曲,他坦诚率直的音乐态度,一度使我们为之感动,这一切都不应是一篇无凭无据的讨伐檄文能够撼动的。在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之前,我再次恳请大家,相信你们自己耳朵和心灵的判断。如果你曾被江枫的音乐所打动,请对这些美好音乐的缔造者抱有一丝信心。谢谢大家。】在这种情况下表态支持江枫,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也相当不堪入目。说实话江枫与林耀辉除了《漫途》和新专辑的制作以外,并没什么私交,然而江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多事之秋,林耀辉竟没有选择置身事外,而是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热门讨论里仅有的两个支持他的人,另一位是歌后路瑶。 路瑶个性强硬,讲话直接,从不拐弯抹角讨好别人,微博就只有短短的一百字:路瑶V:某知名权威音乐评论杂志可以从此永远退出我的订购列表了。哦我现在为自己喜欢的歌手说一句话,是不是就要被打成深不可测的背后势力?如果空口无凭就能这么容易说“真话”,那让我也来试试:我欣赏江枫,从人品到作品,因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两条微博看到最后,江枫喉咙一阵阵发紧,几乎差一点掉下眼泪。 新闻发布会在熠美总部的二号多功能厅举行,江枫提前半个小时就被张婷叫过去,一遍遍地嘱咐他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各种问题应该怎么回答。江枫默默地听着,点头表示答应。 正式开始的时候,多功能厅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后排架了十多架摄像机,江枫刚一露面,就有无数快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闪光灯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关于在昨天发行的《ECHO》杂志上登载的指责本公司签约艺人江枫抄袭等不端行为的文章,熠美作为江枫的经纪公司,特此召开新闻发布会对此事作出回应。首先要感谢各位的到来,对于此次事件造成的不良影响,本公司在此向社会公众道歉。” 因为担心程露缺乏经验无法应对这种场面,发布会由张婷亲自主持。开场白和对整个事件的简单说明澄清之后,就到了记者自由提问的环节。这也是最难过的一关。澄清说明张婷都可以代劳,提问环节有问题问到江枫,她却是挡不住的,必须由江枫自己回答。 果然她一宣布开始提问,台下就有很多手臂急切地举了起来。她担忧地看了一眼江枫,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第一排的一个女记者。 第69章 【风声】(十一) 女记者立刻站起身来,语气礼貌却极为冷硬,提问毫不客气。 “江枫您好,我是超级娱乐记者周华,希望能请您回答三个问题。第一,刚才熠美公司所作出的说明和道歉,措辞比较含混暧昧,请您给出明确的答复:您是否曾经抄袭改编他人作品,并以自己的名义进行发表?第二,今年年初楚安戈起诉您侵犯著作权,起初态度十分强硬,后来为什么会忽然同意私下和解,并且没有对媒体做出任何解释?第三,关于指责您是通过贿赂中国巨声节目组和四位导师才取得现在的成绩一事,网上有知情人士声称目睹了私下交易的整个过程,并给出了具体的金额,请问您有什么回应?” 江枫被网友一片铺天盖地的骂声搞得心情极度郁卒,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就有些不愿再去细看他们都说了什么。他这时才从这位女记者的口中第一次得知,竟有所谓的“知情人士”发布了这样的爆料。如果说ECHO上那篇讨伐的檄文还只是空口无凭妄加指责,这位“知情人士”的爆料就是明晃晃的捏造事实诽谤诬陷了。一时间怒火烧得他一阵阵胃痛,几乎有种冲动想要大声地反驳回去: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 然而想到发布会开始之前张婷的一再嘱咐,他还是深呼吸了几次把气压下来,开口的时候心中无比苦涩。 “首先……我要为这次事件造成的不良影响,向在座的各位媒体和社会公众道歉。是我辜负了公众对我的信任,也辜负了歌迷对我的爱戴,对不起。”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只觉得这几乎是他两生两世所做的最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ECHO上登载的这篇文章,指出我的第一张专辑《日蚀-Eclipse》中,包括《以后》在内共有六首歌存在不同程度的借鉴和抄袭……关于这件事,除了《以后》确实是我独立作曲以外,其余歌曲的词曲作者和编曲人都不是我,各位可以找出这张专辑核对上面的资料。而且,这五首歌与文章所谓的被抄袭的对象,只在曲风、节奏等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还达不到认定为抄袭的水平。如果这句话由我或我的经纪公司来说,会被认为有为自己开脱的嫌疑的话,请各位媒体聘请中立的专家证人做出鉴定。” “至于《以后》这首歌……” 江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对这首歌他是问心无愧的,但他却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原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抄袭了这首歌,江枫并不清楚,但现在要让他为明明不是自己所做的事承受这些责备,他心里实在极为不甘。 “我……”半晌他才吐出这么一个字,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这样吞吞吐吐的态度让台下的记者有些急躁,轻微地骚动起来。 “《以后》这首歌,我——” “这个问题,请允许我来代替江枫回答各位。”坚实的嗓音在多功能厅后部响起,没有特别地高声大喊,却中气十足,洪亮地响彻整个大厅,形成一种与扩音器完全不同的干净而集中的回响。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循着声音的来源向后望去。只见贺景临站在多功能厅后部的大门口,似乎因为急于赶来,气息还微有些不稳,向来平整熨帖的西装破天荒地带了些许褶皱,神色却镇定如常。 贺景临的出现让台下的窃窃私语瞬间抬高了一个等级,甚至连坐在台上的几个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江枫在很久的时间里远远地盯着那个身影,连眨了几次眼,才忍住没有流泪。 谢谢你,此时此刻,愿意出现在这里…… 贺景临理了理西服外套,以一贯优雅自如的步伐走到台上,接过张婷手中的麦克。 “这件事要从由我担任制作人、由楚安戈演唱的《光芒》这首歌说起。首先,请允许我在此向各位媒体和几年以来所有喜欢这首歌的全国歌迷道歉。一直以来我都隐瞒了一段内情,这首歌的作曲者并不是我。” 一直以来在圈内低调到了极点,却又有着极强存在感的传奇制作人的猛料,显然要比江枫这种没有根基的选秀歌手要更有新闻价值。台下的骚动持续了半天才又安静下来,这一回却是鸦雀无声。整个多功能厅的空气好像静止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贺景临继续说下去。 “巧的是,江枫在中国巨声上演唱的一首《Sleepsong》,让北落师门这个乐队再次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我想,直接用音乐来说明的话,会让整件事的过程更容易理解一点。我现在播放的是经过均衡器特殊处理的北落师门的一首歌曲,题为《黑洞》,发表于2005年。” 贺景临把自己的手机接在多功能厅的音响上,扬声器播放出的,正是那首被少得可怜的听过的人评价为“噪音”的重金属音乐。此时音乐经过处理,刻意削弱了下方侵入性的节奏,爱尔兰哨笛悠扬的旋律听来极为温暖悦耳。 一曲尚未播放完毕,台下的众人已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就是《光芒》的主歌旋律,原封未动! “这首歌原本就刻意追求将上方旋律线削弱到极点的效果,以这种方法来表现黑洞摧毁一切的绝对力量,加上低音和节奏太过聒噪混乱,如果不仔细听的话,一般人很难辨认出上方优美的旋律。所以,即便《Sleepsong》的流行使人们再次关注了北落师门,却没有人注意到这段跟光芒一模一样的旋律。” “我曾找到这首歌曲的著作权人之一,也就是北落师门的乐队成员冯骁先生,希望能够推广北落师门的音乐。冯骁先生同意由我买断几首歌曲的使用权和改编权,但因为当时北落师门已经解散,冯先生无意继续从事重金属音乐,希望此后的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因此特别要求我在歌曲发表时不能署他的名字。” 他的这段话一说完,大厅里瞬间就爆炸了。原本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变成毫无顾忌的议论,连在场的几位熠美高层,都对这首国民歌曲幕后的隐情感到无比错愕。 “当时我与冯先生曾签订正式的授权合同。这份合同的原件我现在就带在身上,合同经过公证处的公证,完全合法有效。” 随即大厅前方的大屏幕上就展示出了授权书和公证书两份文件的投影。 “后面的事情各位大概能够想到了。我对北落师门的音乐进行了更能适应中国听众口味的改编,其中一首就是此后大受欢迎的《光芒》。五年之后,当我从选秀节目中注意到江枫这位歌手时,我认为他具备不输给楚安戈的才华和潜力,因此又将这首歌针对他的声音特质和演唱风格进行了新的改编,写成《日蚀》专辑中的《以后》。” “楚安戈先生不清楚整件事的内情,误认为《以后》是抄袭《光芒》而来,对江枫提起侵权诉讼。个中缘由解释清楚之后,双方自然达成和解。但因为我曾向冯先生承诺不会对外公布这段旋律的由来,和解的细节无法向公众作出解释,使人误认为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背后势力作祟,甚至妄加揣测,指责法院收受贿赂、司法腐败。我作为信任国家公权力的中国公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 近乎争吵的高声议论持续了很久才再次平息,然而当贺景临以无比冷静低沉的声音说出“各位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提问,请不要大声喧哗”之后,却没有任何人敢举起手来。 事情解释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清楚了,再抓住不放继续追问,反而会自取其辱。这件事贺景临本人没有任何错处,甚至包括江枫都没有任何错处,没有人有理由对他们横加指责。可是人们却无一不感到情感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曾经深深喜爱的歌曲,曾以为创造了歌坛神话的传奇制作人,最终竟然都是一场骗局。 贺景临等了一会,在确定没有人举手提问之后,微微垂下视线。 “我曾承诺冯骁先生不会公开他的原作者身份,如今虽然是为澄清事实而情非得已,毕竟违背了当日的诺言。而且,这样做很可能会再次打扰到冯先生现在的生活。另一方面,我无端霸占他人的作品数年,期间收获了无数歌迷毫无保留的喜爱和赞誉。说到底,是我伤害了歌迷的感情,实在心中有愧。” “这件事会发展到今天的境地,在社会上造成巨大的不良影响,责任完全在我。从今天起,我将引咎辞去熠美文化常务董事的职务。我对于自己的一切过失,在此向冯先生和社会公众道歉” 他郑重地欠身鞠躬,角度和从腰背到头颈的线条都无比精准,就宛如一台没有生命的精密仪器。 那时江枫坐在台侧,大睁着眼睛看着贺景临躬身行礼的姿势,只觉得那个身影刺得他的眼睛一阵阵发疼。 流言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刃,无疑能够让人流血,伤人性命。 只是这一次,原本指向他的刀,最终刺在了贺景临的身上。 第70章 【风声】(十二) 张婷见贺景临已经说完了,便再次请记者提问。这一次台下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一个人举手。 她等了一会,“如果没有人有问题的话,那么——” “……这样好吗?”一直沉默着的江枫忽然轻声说道,让刚刚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张婷又是一愣。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麦克,紧到关节都一片惨白。 “这样真的好吗?……我想我大概真是除了唱歌什么也不懂,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个圈子里的规则。有人以子虚乌有的揣测拼凑成一篇文章,恶意诋毁我的名誉,我却只能为了这些我没做过的事情低头道歉。” 江枫的声音极小,平静而疲惫,透过扩音器传出来,甚至有种广播电台午夜档情感节目的温柔磁性。然而这样的声音效果却远远超过了高声怒吼,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是猛地一紧。 “昨天ECHO上登载的那篇文章,我一字不落地仔细看了。《以后》这首歌就如刚刚贺董所说,有不便公开解释的内情。然而这篇文章的作者,此前从未联系到我本人试图了解这些情况,就在文章里妄自将这首歌指为抄袭,将和解的原因指为‘深不可测的背后势力’作祟。文中从头至尾都是作者一人自说自话,没有任何一句来自我、来自楚安戈先生或法院工作人员的证词……请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负责任的乐评人,或说媒体人,该有的态度。” 江枫这句话说得含蓄,背后的意思却不言自明,在场不少记者联想到自己的行事,面色都有些尴尬。 “至于文章对于我在中国巨声中贿赂导师的指控,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文中唯一能算得上佐证的叙述,似乎是我的晋级之路太过顺利,最后取得的成绩太好了?这样的因果关系要怎么才能成立?是不是凡是在歌坛取得上佳成绩的歌手,都是幕后暗箱操作的结果呢?” “刚刚向我提问的这位记者朋友,提到网络上已经有所谓的‘知情人士’放出了我与导师进行交易的内情,这已经是捏造事实的诽谤。我之前并没有看到这篇文章,在这里要感谢你们的提醒。我会采取法律手段,将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对于恶意诽谤诬陷给我的名誉造成的负面影响,我保留对虚假消息发布者提起侵权诉讼的权利。” 他说到这微微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眼神中一片空虚。 “我最初之所以会去参加中国巨声,不是因为想红,想赚钱,或是想出风头,就只是想唱歌而已。正如我在盲选那一期的视频短片中所说的,想一辈子唱歌,再没有别的原因。” “我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觉得这个舞台美好到了极点,是它让我能继续唱歌,让我的歌声被无数的人听到。我曾经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以为自己是以自己的音乐感动了观众,赢得了歌迷的信任和爱戴,将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传达给了他们,我以为我通过自己的音乐向所有人展现了我作为一名歌手的灵魂……” “……事实证明,我大概有些天真过头了。” 这样近乎于彻底的自我剖析的告白,让台下又是一片唏嘘。 江枫停顿了一会,而后抬起头来,视线缓慢地扫过台下诸位记者异常精彩的表情,再开口的时候,便略微抬高了声音,语气仍是平淡,却透着一股肯定。 “不过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种想唱歌的心情,到现在还没有变。我会继续唱下去,将来可能还会遭遇这种恶意的诋毁,也许有一天我会被彻底打败,但在这之前,我绝不会认输。” 江枫的发言在放在这种场合下其实是不合适的。气势好像占到了上风,实际上却是把自己放到了媒体的对立面上,后半段的自白又太过感性,整体而言,最终的效果远不如简单解释和道歉之后就缄口不语来得好。 然而在场都是浸淫娱乐圈多年的媒体人。在这个圈子里,这样一段能够保持本心的言论实在太难得一见,竟让不少人为之动容。 贺景临看着江枫,嘴角像是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他等到台下的议论逐渐弱下来,接着说道:“江枫的话也是我想说的。以我作为音乐人的视角看来,江枫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歌手。他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完全是自身实力的体现。对于某些标榜正义误导舆论的杂志和乐评人,熠美保留追究其责任的权利。如果因为这种恶意的抹黑而断送了江枫作为一名歌手的道路,对未来的中国歌坛而言,才会是巨大的损失。” 发布会是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结束的。十几分钟之后现场录像的剪辑和文字新闻已经上载到各大网站的娱乐版面,巧的是,任何一版新闻稿中,除了干巴巴地叙述发布会上的情况以外,都没有加入任何来自媒体的主观评论。 江枫一直在公司等到晚上,程露守着网络上各方的反响,见没再起什么新的波澜,才放心让他回家。公司给他派了专车,程露也亲自跟着送到公寓门口,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他在回家的车上最后登了一次微博,粉丝数几乎比中午翻了一番,从56万猛涨到了103万。无论这些人是真的喜欢他也好,黑他也好,想要看他的笑话也好,单从数字来说,似乎他的人气不仅没有受到冲击,反而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大火了一把。 一次引起轰动的恶意诽谤,聚集人气的效果竟远远超过他此前用心演唱的任何一首歌,这让江枫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数字。他怔怔地盯着粉丝栏下那个7位数看了几分钟,而后按下了注销的按钮。 一切归零。 走到楼上时贺景临就在江枫家大门外,背靠着墙壁静静地站着。他的头微微向后仰起,闭着眼睛,神色极为安宁。 江枫只看了贺景临一眼便完全无视了他,低头从他身边绕过,拿钥匙去开门。贺景临也不恼,默默跟着江枫进了屋。 门从身后合拢,将楼道中的灯光隔断。坚实的手臂立刻拥住了江枫,两个人都太过熟悉彼此的躯体,黑暗阻断了视觉,仅靠热烈的碰触反而让呼吸更加炽热。 贺景临轻柔的吻落下来的时候,江枫畏冷般地不住发抖。他吻得极其细致而虔诚,从微蹙的眉心,到眼睛、鼻梁、面颊、唇角,最后才撬开那对薄薄的唇瓣,用柔和的动作扫过每一寸粘膜,像是留连爱人身上的味道那般,舍不得放开。 良久,他才终于结束了这个长吻,把江枫紧紧拥进怀里,异常满足地长舒了口气。没有任何进一步的爱抚,似乎只是这样拥着彼此,就足够了。 “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贺家生意上的一个朋友。算得上世交,大致也只是利益往来、相互牵制的关系。他家这一代的女儿叫荣婉茹,我上大学的时候帮她解过一次围,她好像从此就有些偏执地非我不嫁了。这次她知道了我跟你在一起,才让人写了那篇文章。让你卷进这样的风波里,真的很对不起。” 江枫只是轻轻靠着贺景临,并没说话。 “我查到了一个能除去你胸口那个东西的方子,之前已经让王燕偷偷加到你的日常饮食里,你最近已经很少发作了,看来确实有些效果。最后几副药我放在王燕那,你喝了它,以后应该就再也不用依赖我了。” 这话听起来几乎就像是在说恩怨两断,江枫微微抖了一下,仍是没说话。 “像现在这样下去,我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保证你的安全。所以,给我一点时间把家里的事情处理清楚。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等的话,随时跟我分手也可以。对了,到时候就往我微信上发个笑脸吧,直接说‘分手’太伤感情了,可是一直不告诉我的话,也会有些纠结……” 江枫沉默了一会,轻声问道:“‘一点时间’,是多久?” “……谁知道呢……”贺景临像是叹了口气,语气中又像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你知道商业上的周期是很长的,我之前已经准备了很久,真正实施起来可能是几个月,或者一两年,或者……” 那句话的最后,隐没在江枫的吻中。 第71章 【御风而行】(一) 无论心里到底作何感想,江枫这次都是真的火了。火爆的程度远远超过三年以来任何一位出身中国巨声舞台的歌手,俨然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微博上面那两天的谩骂声过去之后,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道歉就席卷而来。#枫哥,回来吧#这个话题连着霸占了话题榜整整一周,无数曾在这次事件中怀疑江枫的老粉丝纷纷向江枫道歉,请求他能够再次回到微博。当时几个上蹿下跳得最活跃的黑子,也因为受到歌迷的围攻而被迫删号。 通过这件事才知道他的新歌迷要远远比他原来的粉丝总数还多上几倍。一周以来,熠美新闻发布会的视频剪辑在土豆网上的播放次数已经突破了千万。他在发布会上的发言也被粉丝跟他的不少经典照片P在一起做成长微博,在路瑶的力挺之下疯转了6万多次。不少人极为欣赏他作为歌手的真性情,都表示路人转粉,以后会继续支持他坚持自己的音乐道路。 人都有从众心理,在这样具有争议性事件过后,热烈的讨论之下,江枫的人气是以几何级数在猛涨。他自己注销了微博账号,看不出直观的数据,但一直担任江枫相关话题主持人的王燕,凭借在江枫粉丝团带头大姐的地位,一周之内粉丝数整整翻了10倍,从6万多涨到了60万。这让一直以来连V都没有,就只是个小小的微博达人的王燕颇有些惶恐。 当然网络上也不是完全相安无事。在粉丝总数激增的情况下,黑粉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反对江枫的声音时常出现在话题下面,比如什么“唱得也就是那么回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红”,或者“跟我家XXX比差远了”,或者“ECHO上那篇文章是熠美自己的炒作吧,手段真高明”。 任何一个大火的艺人都绝对少不了黑粉,有时黑粉的存在,反而是增加话题热度的利器。程露仔细研究了两天,信誓旦旦地说:“现在这种比例最健康,完全放任不管你的粉丝数都会像吹气球一样继续涨。” 江枫没说话,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出入从各方面都是顶级巨星的待遇。专车接送,保镖护卫,每次进公司或者录音棚的时候都会有娱记或歌迷围堵,追着要签名或问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他的性格清冷了不少,每次面对歌迷就只是草草签名了事,几乎不说任何话。 这样的态度拉远了他跟歌迷之间的距离,又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神秘感。而人对神秘事物的热衷,其实是远超出对身边熟悉亲切的东西的。冷淡的态度之下,歌迷的热情程度不降反升,反倒成了意外收获。 渐渐地,他也觉得这种与歌迷相处方式才是对的。多数紫红的明星都会这样做,大约不全是因为性格恶劣。毕竟青春偶像就是消耗品,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今天双眼含泪大喊着会喜欢他一辈子的人,明天还会不会记得这句话。保持一定的距离,对双方来说都更加轻松。 相对地黑粉也没闲着,常常他进了棚录音,等他的司机下车四处逛逛活动两下的工夫,车上就被喷了红漆,或者用钥匙划出了伤痕。一次两次他还不在意,可恶作剧的人穷追不舍,时间久了,倒让江枫佩服起他的毅力来。 他偷偷在车上最容易下手的位置下了张符咒,生人若是碰到,手会连着痒上两三个礼拜。果然打这以后,类似的事情就鲜有发生了。 诽谤事件之后,江枫把一切调查和追诉的事情全权交给程露,自己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工作上。专辑的录制进到人声阶段,因为古风金属这种全新的概念还没有明确的定位,几位主创往往在录音途中还会为一个新的想法争论半天。不断的反复修改急剧增大了工作量,不知不觉又是连着几周的昼夜颠倒。 这一回江枫却再也没打过瞌睡,虽然到了后半夜人会明显的缺乏精神,但无论是唱歌还是讨论都一切如常,说话的时候会因为疲劳而放低音量,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思路极为清晰,大脑中充满了热烈的灵感。 ——甚至让贺声宇有些担心,江枫的大脑会不会有一天被这些灵感烧断。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对音乐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好像为了音乐,封闭了人对许多其他事情的感官和需求。好像整个生命里什么都没有了,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寄望,就是音乐。 那段时间贺声宇总是反复想起路瑶在青海湖边说的那句话——他再这样走下去,好像真的就要消失了。 制作人实在耐不住,一口咬死录音最晚进行到半夜12点,之后各回各家休息睡觉。江枫皱眉表达不满,最后也没说什么。 到这一步贺声宇还是担心江枫回家不会乖乖睡觉,恨不得一直跟到他家里去看着他。后来看到江枫憔悴的面色又渐渐有了生气,才稍微放下心来。 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中国巨声其余几位导师的终极考核都陆续进行完毕,每一组的冠军依次产生。陈瑞文组的终极考核播出时间排在9月上旬,正是诽谤事件风波稍霁,公众对江枫的议论最热烈的时候。赶在这节骨眼上播出的节目收到了观众空前的关注,当晚中国巨声收视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6.941%,在稳坐全国排名第一位的基础上,甚至超过了前两季的决赛,创造了中国巨声节目自身的新纪录。 江枫在导师终极考核上演唱的两首歌曲,虽是在事件曝出之前选定的,但这时结合了他面对挫折的态度再来看,就显得尤其动人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位歌手,他的歌声那样干净,那样纯粹,同时又饱含了深情。 对于中国人来讲,《我爱你中国》是一首所有人都会在潜意识里喜欢的歌曲。而歌神的《好久不见》又是传唱极广的国民歌曲。中国听众对这两首歌的接受度,要远远大于之前江枫唱过的《Lose Yourself》或者《Sleepsong》。这期节目下来,原本还持围观态度的人也立时被江枫的音乐所吸引,如果说之前火的还只是江枫这个话题,到这一刻,他的音乐终于正式在歌坛立住了脚跟。 ——其实我就是想唱这样一首歌给你们听。能够通过音乐,把我心里的想法传达给你们,这种感觉特别好,真的。 联想到江枫新闻发布会上的话,他在唱完《我爱你中国》之后所说的这句话,甚至成为了超过那首《好久不见》的大催泪弹。微博上瞬间又是一阵支持和加油的热潮,尽管@江枫这个符号已经不再有效,热情的粉丝们仍是乐此不疲。 江枫从那之后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其实对于歌迷多少是有些心冷的,这样看得开了,反而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境,没有以前那么在意粉丝的多少和对他的评价了。既然注销了微博账号,他更是不去关心网上的这些议论,夸也好,骂也好,都当成是在说其他的人,完全置身事外。 他不管这些,程露可每天必须看着网上的反响,最近江枫势头大好,女经纪人刷微博刷得尤其开心,整个人都明显容光焕发了不少。 “枫哥,这条你一定得看看!”这天程露在照例跟着送他回家的路上把手机塞到他跟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江枫接过来扫了一眼,微博已经被转发了6000多次,po主的名字倒是相当熟悉,似乎以前经常在江枫相关的话题下面看到。 透明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作为从头到尾没怀疑过@江枫一秒钟的枫叶,知道枫哥最终没进总决赛,遗憾之余竟想要大笑三声。重金贿赂导师和节目组最后都被拦在总决赛门外,深不可测的背后势力不太给力啊,竟然忘了收买媒体评审[拜拜][拜拜] 某些杂志和某些作者和某些知情人士打脸疼不疼?啪啪啪( ̄ε(# ̄)☆╰╮( ̄▽ ̄///) 他看着转发里面清一色打脸的颜文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ECHO杂志和相关作者的起诉法院已经正式受理。ECHO的主编几次向程露表示想要面见江枫,都被江枫一口回绝。当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经纪人在转达的时候,心里也在暗暗地爽。 总决赛日期临近,年度盛典也排上日程。江枫虽然并不是星宇的签约歌手,中国巨声的各种宣传活动也极少参加,但身为战队四强的大人气歌手,年度盛典却没办法不露面。 中国巨声的官博一早放出消息,江枫将在年度盛典与路瑶合唱《Sleepsong》。一个是隐退数年绝不轻易露面的天后,一个是当之无愧的年度最受瞩目的超新星,两人的合作在歌迷中的号召力甚至远远大于中国巨声这个舞台本身,年度盛典的票几乎是刚一开放预订,就已经销售一空。 这样的盛名之下,江枫的商演出场费已经飙升到20万只唱一首歌,早已跻身大陆一线明星前列。代言的邀约更是几乎把程露的工作邮箱撑爆。只是他的作风甚至比以前还要低调得多,商演代言娱乐节目都一概不接,任谁出面都请不动。 对他来说,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除了专辑,就只有演唱会了。 第72章 【御风而行】(二) 江枫现在连来自外部的采访都极少接受,涉及新动向就只会在熠美官网发布最简洁的文字版新闻,通常连搭配的图片都没有。一般艺人这样刻意压低曝光都是有损于人气的,到了江枫这里却恰恰相反,大热的话题之下却保持着遥不可及的神秘感,反而撩拨得粉丝们心痒。 就这样,演唱会的正式计划发布在熠美官网的时候,短短200字的新闻不到一周被分享了21万次,让程露瞠目结舌。四场演唱会两场在帝都,一场南京,一场广州,确切的时间地点一出来,无数粉丝都表示会重新规划自己的日程,无论如何都会到现场。求增加场次的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选秀节目到了中国巨声这个时代,已经跟9年前一唱成名最初红遍大江南北,掀起选秀狂潮的时候大不相同。现在类似的节目早已太过泛滥,捧出的“明星”也太过泛滥了,过多的同类产品过度分散了观众有限的热情,所以捧星的力度跟9年前是完全没办法比的。最近几年,真正通过选秀崛起的超级巨星,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中国巨声开播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位参赛选手开过个唱——也是确实没这个实力。真应了中国巨声对参赛选手的称呼——“学员”,从这个舞台上走出来的歌手,就像是跟着师傅亦步亦趋的实习生,一直处在导师的光环之中,参加中国巨声巡演或导师的演唱会效果都不错,却很难开创自己作为一名歌星独当一面的号召力。 所以程露提出要给江枫开个唱,而且还一开四场,可以说是非常冒险的。她自己都没预备让演出部一气四场全通过,掂量掂量枫哥的料,有Single有Album又有路瑶贺声宇力挺,宣传力度够的话,开一场应该还没什么问题。 结果谁也没想到,紧接着爆出的诽谤事件,不仅没能踩死他,还成了一步把他捧上云霄的大东风。演出部开例会的时候专门拿程露的策划案出来讨论了20分钟,几个大头儿争了半天到底要不要乘胜追击加到8场,后来是觉得到年底之前准备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才无奈作罢。 会后部长专门把程露叫到办公室,大肆夸奖了一番,赞赏她眼光犀利又富有冒险精神,懂得抓住机遇迎接挑战,好好干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什么的,让程露那一周接下来的几天大脑都有点发晕。 所有的事情排在一起,虽不至于混乱或带来过重的压力,却也一件接着一件把日程填得满满。至于电影的事情,就如程露最开始说的,想演也是没时间演的。这让专程亲自打电话来向江枫递橄榄枝的陈彦极度郁闷。说到底起因都是程露一个心血来潮的撺掇,妹子过意不去跟陈导连连道歉,其实心里是为能跟偶像打长电话多讲几句暗喜不已。 ECHO的事情闹得大,陈彦之前只从程露那里听说江枫是个出道不久的小艺人,趁着这次事件的轰动,也一下子把江枫出道以来的种种表现了解透彻。拍惯了艰涩难懂的小情节的天才导演是那种毫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他欣赏江枫的表演天赋,试镜当场就打定主意想把叶淳仁这个角色给他,后来无论江枫是遭受谩骂还是声名鹊起,这个想法都没受一点影响。虽然也明白江枫分身乏术,但就这么错过了,他心里总是不甘愿。 这样忍了俩礼拜,陈彦竟然在《猎物》开机在即的关头,直接一张机票飞来帝都,杀到了熠美家门口,要求跟江枫面谈。 享誉全世界的大导演亲自来请,对江枫而言实在太过受宠若惊了。而对程露来说,偶像从天而降的震撼力几乎不亚于宇宙大爆炸,让她一整天说话的语序都不太正常。 本来只是事业上往来的关系,有这么个狂热脑残粉夹在中间,氛围就显得热络了不少。这么重要的会面怎么能去饭店呢?人多眼杂容易被歌迷认出来不说,那得显得多生分啊——程露小手一拍主意已定,拐了俩人去她家里。 毕生的梦想之一就是让陈导吃一次自己亲手做的拉面,如今借了江枫的光,总算是圆满达成——程露心里对枫哥的景仰和爱戴瞬间又猛往上蹿了一截,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尽心尽力为枫哥服务。 虽然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常便饭吃得尤其愉快,谈到电影主演的事江枫还是跟程露一样,只能表达歉意和遗憾。陈彦见无论如何也说不动他,也就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我手里还有另一个本子,珍藏了很久也不敢拍,一是怕争议太大,二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主演。你有兴趣可以看一下。这一部是小制作,周期不会太长,我估计一个月足够了。你愿意出演的话,我可以尽量配合你的时间。” 陈彦说着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剧本交给江枫,“能把这部片子拍出来,是我很长时间以来的一个心愿。希望能有幸与你合作,一起完成它。” 大导演语气非常恳切,让江枫接过剧本的手也不由沉重了一些。 那天后来的时间自然是程露跟偶像的happy hour,江枫便躲回家里一个人看剧本。他这才终于理解了程露所说的“看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看不懂无聊透顶,但是看完之后会憋屈很久反复回味”到底是什么感觉。全剧没有任何一个情节可以算传统意义上的高_潮,故事平淡而压抑,结局情绪低落,一口气读完,他只觉得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江枫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可以算是一个故事,那好像只是一个人生活中的诸多琐事拼凑在一起,填满一部电影所需的那么多镜头而已。 影片题目就叫《歌手》。主角是一个身负逸才的小歌手,却因为时运不济一直没能红起来。在娱乐圈的外围浮沉多年,眼见着青春过半,小歌手为了维持身为时尚圈人士的虚荣,开始向这个圈子中心的黑暗低头。代笔、代唱、潜规则性_交易,原本的梦想和坚持被一点一点作价出卖,换来光鲜奢华的享乐。 每次当小歌手的生活出现起色时,他便会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他每每下定决心上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自己从现在开始要振作,要写歌录歌给唱片公司寄小样,一定能够为自己的事业打开一番局面。然而这其中的每一次,他都失败了。当生活的境地再次陷于窘迫,他又会压抑不住诱惑,再去出卖自己的灵魂。 电影的最后,主角在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收到一家非常有名的唱片公司老总亲自打来约见的电话。主角满心欢喜地来到见面的餐厅,原本以为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唱歌的才华终于得到了认可的时候,公司老总却解释说,之所以联系他,是因为自己的小女儿患有肝病急需器官移植,而他在医院的资料表明双方配型成功,恳请他能够捐献一叶肝脏。 影片最终并没有揭晓主角所做的选择。最后一个场景是他失魂落魄地从高档餐厅里走出来,迈进倾盆大雨里,而后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慢慢走远的背影。 至此剧终。 这大概是悲剧,却没有一句台词让人看了能痛痛快快地掉几滴眼泪,好像有把钝刀把心都挖空,却又流不出一滴血。 江枫看完,只是手里紧紧捏着剧本,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他还是想不透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看这种电影。至少对他来说,这部电影的主题太沉重了,原本单纯热忱的追求梦想的心逐渐磨灭于现实的打击和内心的欲望,被迫出卖灵魂,却仍背道而驰,与最初的梦想渐行渐远。 江枫甚至不敢仔细去回想这个故事。整个晚上他都觉得胃部因为后怕而泛起一阵阵恶寒,心中反复地庆幸这些情节都是虚构的——庆幸这个剧本不是在讲他的故事! 庆幸他足够幸运,在挫折和失败之后仍得到了机遇的眷顾,到现在还能保持着唱歌的初心。 如果让他去演这样一部电影,心里的感慨真的太多了。 江枫自己对电影懂得有限,第二天便把剧本拿给程露。妹子看完眼中分明泛起感动的热泪,连连赞叹:“这就是陈彦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就是陈彦啊……——江枫默默嘀咕了一句。 第73章 【御风而行】(三) 程露兀自感动了半天,然后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来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看着江枫。 “枫哥,我先声明,这可不是我私心偏袒陈导。作为一个非常负责任的经纪人和喜欢一位导演十几年,连带着对电影也算稍微入了个门的爱好者、从客观中立的角度来讲,这是一部相当值得去演的电影。” 她又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偷偷瞄了江枫一眼,生怕他以为自己是袒护偶像。 “从大趋势上说,悲剧结局的电影在各种奖项上摘得桂冠的记录并不少见,这部片子票房我不敢说,但是有陈彦坐镇,真正拍出来拿去参展,至少最佳影片的提名一定是可以拿到的,主演也大有冲击影帝的机会。” 程露说到这停了下来,语气又有些犹豫。“不过有一个问题……这片子涉及同性恋题材,床戏也有几场,肯定会被划为第三级。我怕可能会有争议……” 程露不好说得太直白,江枫也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度还是很低的,而涉及裸_露场面的三级片,如果处理得不好,很容易成为艺人一生的黑点,以后就算演再多的好角色,观众和媒体也往往喜欢抓住这点不放,说他最初是靠脱衣服出名的。 不过江枫一路走来这里,承受的争议不少,现在看开了这些,反而甚至有了一种想跟世俗眼光反其道而行之的叛逆感。他倒不在乎饰演一个同性恋者会不会引起社会公众的抵触,或者拍摄裸_露镜头会不会给人留下卖肉的印象。 对他来说,这个剧本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地方,其实是自传的味道太浓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曾经有过四处碰壁的经历,潜意识里总会觉得,这个剧本所讲述的,就是另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让他去演这样一个角色,心理的障碍大得难以想象。 江枫最后只是问程露:“如果我去演这部片子,结果会怎么样?” 程露想了想,认真答道:“会让很多人记住你,而且五年、十年、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像我对陈导那样。” 江枫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有了程露这句话,江枫最终还是接受了陈彦的邀约。档期就排在年底南京演唱会结束之后。大导演踌躇满志,当场表示会把这部电影送去威尼斯电影节参展。 9月底发行的ECHO11月号大张旗鼓地又发了一篇文章盘点今年中国巨声的战况,名义上是为年度盛典预热,实际上就是想为江枫洗白又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拉着整个中国巨声的所有选手打掩护。不过经历过上一期的事件之后,ECHO的权威性已经急剧下滑,11月号在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滞销的现象。 程露除了暗爽之外,其实对江枫这种回避一切采访的态度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长久下去对人气总会有所损害,而且当事人一直不表态,一切听凭外界胡乱猜测,一不小心很容易又会闹出岔子。在她的再三敦促之下,江枫总算同意接受一次杂志专访。 这一次程露在专访的邀约中精挑细选,最终挑中了一家创刊不久的新杂志——VIB。这家杂志的主编以前也是知名的乐评人,严谨的作风在音乐评论界一向口碑极佳。如今自立门户创立杂志,虽然才刚刚发行了几期,已经在歌迷之中树立一定的影响力。 对于江枫竟然接受了采访的邀约,整个VIB编辑部都喜出望外,完整的策划第二天就发到程露邮箱里。经纪人一条一条把关修改,又给江枫看了,确保万无一失才终于通过,专访时间就定在国庆假期之后。 这样到了九月底,中国巨声年度盛典如期而至。 和往年一样,年度盛典在帝都体育场举行,除了中国巨声的学员之外,还有一众大牌明星到场,俨然就是一场最高规格的演唱会。 时隔一个多月再重新回到这个舞台,江枫无论是知名度还是个人的心境,都跟参加比赛时大不一样。下午进场彩排的时候,警戒带隔出的道路两边挤满了记者和歌迷。那天他一改以前平易近人的邻家男孩造型,染了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黑色的夹克衫搭配紧身牛仔裤和高筒马丁靴,只是从车上下来站定的那个最稀松平常的姿势,就让人觉得有股昂扬的斗志和傲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微微停滞了几秒钟。直到江枫双手插在兜里开始往体育场里面走去,人们才反应过来,高喊着他的名字。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不过江枫除了最初下车时被众人错过的那几秒以外,就再也没往两边看过一眼,结果大部分照片都只照到了他酷到了极点的侧影。 从上次在青海湖拍摄MV之后,江枫也有两个多月没见过路瑶了,之前事情闹得最严重的时候,路瑶虽然表态支持江枫,两人也并没有联系。如今再见,江枫心里百感交集,一时反而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江枫的新造型也让路瑶微微一愣,随即招手把他叫到身边,给了他一个极尽爱护的拥抱。 年度盛典不像擂台赛每首歌只能演唱2分半左右,表演秀的部分,可以由学员与合作的明星一起将整首歌曲完整的演唱完毕。《Sleepsong》原本三遍主歌的细微变化就很出彩,这一次重新演绎完整版,江枫加入了全新的改编,使乐曲的重金属风格更加明显,整体效果也尤其动人。 初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看着体育场巨大的看台上荧光棒密密麻麻的绚烂光点,听着台下的人用嘶哑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江枫却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那时他仿佛回到了最初在帝都音乐厅演唱《Finale》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就只剩下他自己,和他的音乐。 对江枫来说,作为歌手得到的第一个机会,就是路瑶给他的。那时他是路瑶整张专辑的和音和陪衬,而短短半年之后,他与路瑶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平等地演唱着同一首歌曲。 路瑶空灵飘逸的声线本就非常适合《Sleepsong》这首歌,两人在演唱上的配合更是默契得天衣无缝。天籁般的旋律回荡在体育场中,让台下的观众都纷纷落下眼泪。 这首《Sleepsong》,收获了当晚最热烈的掌声。疯狂的欢呼声中,为江枫喝彩的音量丝毫没有输给歌后。 节目组当然不会放过采访天后和大人气歌手的机会。一曲演唱完毕,主持人便殷勤地将两人请到台侧。 “路瑶,你作为一位歌坛的前辈,对中国巨声的学员们,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路瑶从出道之初走的就是冷艳的路线,此时几句鼓励的话,也说得相当严肃冷淡:“我觉得中国巨声对于一位歌手来讲,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今天这一季的中国巨声就要结束了,希望你们不要把这里当成是终点,而是当成起点,将来能够为大家带来更好的音乐。” 歌后平时说话也跟唱歌一样,嗓音空灵飘逸,几乎自带混响,此时搭配上平淡无波的语气,听来其实一点没有鼓励加油的感觉。不过歌迷早就习惯了路瑶这样的态度,一等她说完,还是热烈地鼓起掌来。 “我听说你的新专辑预定在明年元旦正式发行?”主持人接着问道。 “是,”这次歌后竟难得地微笑了一下,“这次的新专辑,我非常幸运请到了一位中国巨声的选手与我合作,就是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江枫。另外江枫与这张专辑联动的个人单曲辑也会在同一天发行,坦率地说,他的那首歌真的让我一度感动落泪,相信你们听了,也会对这位歌手有新的了解。” 通常的歌手在这样的问题之后,都会就势为自己的新专辑做出宣传。不过路瑶完全没提请歌迷支持自己的新专辑,反而句句不离江枫,欣赏和爱护之意溢于言表,让江枫心里一阵暖暖的。 从之前那条微博开始,路瑶就已经明确了支持江枫的立场。敢这样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整个华语歌坛,可能也就只有她才做得到。歌后的粉丝爱屋及乌,也大多对江枫极为看好。 主持人又转过话题来问江枫:“那么江枫,给今天要参加决赛的你的队友何靖雯加加油吧!” 这是江枫在熠美的新闻发布会之后第一次面对公众说话。他拿起麦克,略垂下视线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今天台下有没有观众是喜欢我的……” 其实现在江枫的人气早已远远超出了任何一位中国巨声的参赛选手,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听“有”的喊声从台下四处响起,最终连在一起,化为一片喝彩。 他又停下来等掌声平息,而后像是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那笑容极其简短,只在他的唇角停留了一瞬,便又消失了。 “如果你们喜欢我的话,请把你们手中的票投给何靖雯,她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好歌手,请你们支持她,谢谢大家。” 江枫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很轻,语气也不带任何的鼓动性。一句话说完,他像在导师终极考核上最终落败之后与观众告别时那样,深深地弯下腰去鞠躬行礼,并且许久没有直起身来。 第74章 【御风而行】(四) 当晚何靖雯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年度总冠军。媒体得票55,观众支持率高达73%。 年度盛典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结束。近五个小时的演出无论是对演员、观众还是工作人员都是场名副其实的马拉松,散场之后所有人都累得一塌糊涂,再提不起什么其他心思,各自回家休息。江枫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4点,草草洗了个澡一头栽进大床里,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热烈的阳光晃醒的。耀眼的金色从窗子一侧斜射进来,晒得他的后背有些发烫。他挣扎着睁开眼茫然盯着窗外的天空看了好久,只觉得那天蓝得就像在骗人一样。 明亮的蔚蓝刺得他双眼一阵酸涩,江枫连眨了几次眼睛,翻了个身解放了自己因为睡姿不当正酸麻难忍的胳膊。 才刚清晨6点45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对于自己病入膏肓的失眠症已经见怪不怪,江枫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索性起床洗漱。 很早以前就让程露排好的国庆假期,终于正式到来。原本是为了跟贺肿一起旅游留出的时间,但两人对此唯一的规划,仅止于那一句——黄金周国内景点会爆满,目的地应该定在国外。ECHO的事情之后两人断得彻底,这一个月相互都没有任何联系,江枫也只有偶尔在手机自动订阅的新闻中,才能读到关于贺景临的只言片语。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在感情上去依赖他人的人。没有谁离了谁真的活不下去,何况就算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也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占据太大的比重。他始终在自己的路上走着,有曲折,却没有偏离。 现在水龙已经化解,连原本必须在一起的理由,都没有了。 那时的感觉很微妙,似乎生活明明没有什么变化,照常录音熬夜,照常吃饭睡觉,照常应对狂热的粉丝,听程露说网上最新的八卦消息,看林耀辉跟贺声宇为一个装饰音应该用前倚音还是滑音争得不可开交…… ……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哪里都不一样了。 之前忙得连轴转根本顾不上这些,如今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忽然空闲下来,那种不太剧烈却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就变得尤其明显。 江枫眯缝着朦胧的睡眼含着牙刷刷了20多分钟的牙,狠狠吞了不少牙膏。结果吃早饭的时候,小笼汤包和紫米粥尝起来都是一股别开生面的浓郁薄荷味。 程露之前问过几次他假期的安排,紫红的超新星一直含糊其辞一带而过,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在家,睡觉。 妹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和鄙视:“枫哥,你知道我是做了多久心理斗争才咬着牙给你排出这么五天假期的吗?被我推掉的商演邀约,就算把那些牌子不响诚意不够的全筛掉,也足够排到两年后了。你要是闲得发慌,商演里随便接上两场,去唱个10分钟说那么三五句话,都是小一百万的收入。大好时光在家睡觉,是不是机会成本有点高啊?” 江枫看了她一眼,而后悠悠地望了望天。 “上次有机会在家好好睡上一觉,好像还要追溯到我发烧病倒的那回吧……” 一句话让程露心里瞬间软得不行,低头支吾了许久,小声说道:“我是说,那个什么,难得休个假,自己一个人不是太冷清了么……对了,我几个大学的哥们张罗着要去爬香山,不然枫哥你也去?” 她说到后来语气又明亮起来,对着江枫猛眨眼。江枫表情僵了僵,礼貌地微笑着回绝了,在心里向敢在这普天同庆黄金周大假去挤香山的勇士们致敬了一分钟。 严格说来,江枫虽然不算说谎,至少是没有说全部的真话。留在家里睡觉确实是他为这个假期精心计划的度假方案B,而且,相比方案A来讲,他其实更中意这个备选。 方案A实施起来要复杂得多,需要准备一堆杂七杂八的材料和手续,在原本就挤得满满当当的日程里抽出时间去办事情,还要花一笔不多不少的钱。最主要的是,尽管他觉得有必要去这么一趟,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感情上,他大概是不想的。 所以他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消极态度准备了签证的材料,心想着以大使馆一贯的拖拉作风加上旅游旺季中国客流之大,等签证办下来国庆假期早就过去了。下次假期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至少能再名正言顺地拖上个一年半载。 哪知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原主之前就已经签过申根和美国,而且记录良好,可以直接免面签,大大缩短了审核期间。早在国庆前一个礼拜,他戳好了签证页的护照就已经寄回了家里。 不去的借口彻底没了。临到当天连天气都好得一塌糊涂,好像生怕他赖账反悔。 这事就像江枫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现在既然签证及时办妥,愿赌服输,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江枫吃完早饭对着镜子狠狠打扮了一番,GA西装是最一丝不苟的经典商务款,藏蓝色领带打着雅致的双交叉结,头发吹散之后喷了大把的啫喱上去,定型成蓬松柔软的偏分发型,中规中矩中又隐约带着些许朝气。 江枫从没尝试过打扮得这样正式。顶级西装在极简之中透着一股深沉的气度,衬得身材更显颀长挺拔,他本来就瘦,即便装进这样一身正统的衣服里,青年特有的英气也是盖不住的。再配上英伦风的发型和亮眼的红色,俨然一派正统学院派青年音乐家风范。 直到现在,他官方的身份仍是西乐作曲系的学生,就读于中国最负盛名的老牌音乐学院,名副其实地身处在严肃音乐最精英的圈子中心。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原本会是最符合他身份的装束。 然而此时江枫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种极其鲜明锐利的陌生感甚至让他的胃部微微发冷。他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竟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有怎样的未来。 旅途一路顺利。声名恶劣的国际航班破天荒地没有延误一分钟,关检极其迅速,几乎只是走了个过场,以致于江枫正式踩上这座历史中经历了诸多风雨的西欧城市的土地,站在承载着全世界顶级音乐家无数寄望的宏伟建筑门前时,仍搞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不是暗自希望着能迟到个三五小时。 德国,柏林爱乐音乐厅。 在这之前,他想过也许飞机会延迟,也许柏林会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也许会因为语言不通走错路找不到地方——也许会有一千种理由,让他错过这场音乐会。 然而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所有最普通的观众一样,装扮得体准时入场,在安静的热烈之中等待着音乐会的开始,一切井然有序得不可思议。 节目单江枫早就记得烂熟——巴赫半音阶幻想曲与赋格,贝多芬月光,热情,悲怆。演奏的人也是他无比熟悉的,他选了二楼台侧的包厢,声学上并不是音乐厅声音效果最好的位置,却是离舞台最近的位置,能够从最清晰的角度,看到演奏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最细微的神色。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没变——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江枫这样想着。面对巨大舞台时那份闲适自如的笑容,优雅的致意,热情洋溢的演奏,那双能够从黑白琴键中变幻出无数魔法的大手,干净有力的动作,专注而沉醉的眼神——都没变,曾经那些消逝的回忆,都在这一刻,重新无比鲜活起来。 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曾经这个人的舞台,永远会有他的一块位置。他们在凌乱昏暗的小角落里疯闹,嘶吼,唱着没人听得懂的歌,相互分享着彼此的整个世界。甚至那个狭小的世界中,他所霸占的领地还要远远大于对方,永远是他站在舞台的前面,永远是他的声音占据主导,他们的世界所能收获的那唯一一点点贫瘠的关注,几乎全部都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比江枫更清楚,自己身后的人,有多值得受到更多的注视,有多值得所有观众毫无保留地鼓掌喝彩,值得人们为他的音乐狂喜、流泪、得到慰藉和救赎。 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他有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舞台。尽管这里再容不下一丝一毫的造次,再容不下任何肆意的喧嚣、无序、疯癫,也再容不下一个玩摇滚乐唱重金属的2B青年——江枫仍是觉得,这样真好。 这样真好。 最后一首乐曲演奏完毕,年轻的摇滚歌手和所有钟情于古典乐的观众一起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鼓掌。 现场的热度在加演的三首小品之后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高了。演奏家向四周的观众俯身致意时,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那时台上的人微微皱眉,脸上的神色在困惑消弭之后化为难掩的急切。他甚至张了张口,似乎急于想要说些什么。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转瞬之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上台献花的女孩子使他不得不收回视线,恢复了由始至终优雅而完美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了这么久真的很对不起,感觉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是啰嗦起来可能真的要比正文还长_(:з」∠)_ 回国这一个多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一切都是快进版,原本预备至少要在家赋闲上三五个月好好写文顺便学个车什么的,结果一共只呆了三天就接到现在这个公司的面试马不停蹄地来北京,第二个礼拜就入职了。租房遇到极品房东,签了一年的合同押一付三交了一万多快,结果只住了一个礼拜就被迫搬出来,好在多番努力之下总算要回来了大部分的房租,其间苦楚一言难尽,到现在也还没完全解决,算起来里外里损失了1000多的样子虽然还在找公司附近的房子,吃过之前的亏这次不得不慎重一些。现在是住在京郊我姑姑家里,每天上下班公车转地铁时间加在一起大概要5-6个小时的样子,早上6点出发晚上9点半才能到家。本来我还想路上可以写文什么的,可是工作一忙起来真的有些吃不消,一天下来常常是处在大脑缺氧的状态,坐在车上就只想发呆,连玩手机游戏的心思都不太有现在还在努力适应这个节奏,争取能尽快找到一个工作和写文的平衡点。总之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之后大概没办法做到日更,不过还是会在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努力多更的,好在这篇就快完结了QUQ 第75章 【御风而行】(五) 原本来柏林之前,江枫对于此行多少有些抗拒。总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中隐藏着某些纠缠了自己太久的真相,仿佛追寻本身已经成为了生命最重要的意义和牵挂,在期待着答案的同时,也在真诚地惧怕着最终揭晓的那一刻,惧怕着自己的一切幻想都将就此破灭。 可真正听完那场音乐会,他却竟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段太久远的回忆,犹如早已飞到天际的风筝,连颜色形状都辨别不清,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手中单薄脆弱的丝线和视野中模糊虚幻的一个小点,在小心翼翼地拉扯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放手,任他飞往更高更远的天空,心中除了些微的遗憾之外,更多的竟是轻松和欣慰。 当他与所有观众一起,用尽全身力气为演奏者献上掌声的时候,他的心情甚至是无比虔诚的。他的心中只感到格外的温暖和喜悦,几乎像要落下眼泪。 等到音乐会终于散场,江枫从那历史悠久而沉重的音乐厅里走出来,站在异国的街道中央,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从身边走过,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安逸而宽广。 这样真好。 原本没有任何计划的假期行程,这样竟也变得可爱起来。江枫还是听完了音乐会才退了第二天凌晨的机票,现在网上查攻略订酒店,住进去之后倒头就睡,醒来又狠狠大吃了一顿。之后的几天他按照网上的旅游攻略逛遍了柏林大大小小的景点,虽说不懂德语英语也没那么灵光,一路上还是收获了许多欢乐。 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到哪里拍摄的照片就只有风景。他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在自己拍摄的照片中挑出最满意的一张给贺景临发过去,不会加上任何文字说明,就像是完成着RPG游戏中的某一项任务,收集某些徽章,达成某项成就。贺景临每次也只回复一个笑脸的符号,默契地并不会多说一句话。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假期以后。从这个对他来说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再回到忙碌的生活中,他仍是有任何重大的事都会拍下一张只有景物的照片发给贺景临,像是想要将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事与对方分享。 从德国寄回来的明信片过了两周才到,当时江枫人早已经回到帝都了。程露收到明信片几乎热泪盈眶,“枫哥你这可真是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竟然满声不响一个人飞到欧洲去玩了,早点告诉我啊还想托你帮忙从免税店带化妆品呢,光有明信片又不能当饭吃……” 江枫怔怔看着自己跟人熟起来就直线往欢脱风格发展而去的经纪人妹子,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化妆品也不能当饭吃啊。 忙碌的生活还在按之前设定好的轨道继续着,为了与VIB的访谈,江枫还特意去恶补了一番原主的生活经历。他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从家里的东西电脑里的资料和通信往来记录一点一点去查蛛丝马迹,简直跟名侦探有得一拼。 不过谁也不可能做什么事情都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靠他这么去查,最后得到的一知半解应付深度访谈肯定是不够的。等到专访那天正式面对采访他的编辑苏颜,谈他重生之后的事还好,谈到原主之前的经历,有些是真没办法放到明面上说,还有一些是他真不知道。江枫被问到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每每都是别过脸去红着眼眶用手遮住嘴唇不说话,这招倒还真管用,几次吓得对方赶快转移话题。 人总有表达自己的欲望,原主也是歌手,编辑问的问题就算本应该是关于原主的,江枫会也很容易代入自己,这样一直憋着不说实在不是滋味。后来对方问到“原本学习古典音乐,后来是怎么走上流行音乐的”这个问题时,他一时没忍住就将自己的答案带了出来:“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喜欢,就跟朋友组了一个乐队,在酒吧驻唱。” 苏颜明显一愣,“在参加一唱成名之前,你还有过在酒吧驻唱的经历?那时你应该年纪还很小吧……” 被她这么问,江枫自己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不过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心里确实爽快了不少,他也没显出什么尴尬,只是格外自然地微笑着摊了摊手:“当时因为还没成年,还是借别人身份证才能进酒吧,好在那个老板没有纠结照片上的人为什么跟我不像。” 访谈后面气氛活络了不少。其实驻唱歌手能做的事大多比较相似,江枫挑一些不那么有针对性的经历放在原主身上,倒也没什么违和感。提起在酒吧驻唱那段时间的趣事,俩人都禁不住轻笑起来。 “那么,现在你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可以说是在追寻音乐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如果让你回过头来看在酒店驻唱的那段经历,包括自己之前为了音乐所经历的艰辛、付出的努力,你会说些什么呢?”最后,苏颜这样问。 江枫低头想了一会,“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一种艰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觉得我做这件事是艰辛的,也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努力。我承认,这是两个非常诱人的词语,可是我有时也会想,如果已经很努力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自满一点,如果环境特别艰辛,是不是就可以松懈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格外认真地说道:“我做我喜欢的事情,我付出我全部的力量,仅此而已。至于过去……我只能说,那是我生命中已经揭过去的一页。我怀念那段经历,也为当年的伙伴和我自己现在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舞台感到欣慰。但我不会再回头看,我更为珍视的东西,在这条路的前方。” 苏颜轻轻地吸了口气,最终并没有问江枫他珍视的东西是指什么。她只是怔怔地看了江枫一会,而后眼神倏地明亮起来。 12月号的《VIB》发行的时候,江枫年底的的演唱会已经提到日程上。如果说写歌录歌很大程度上消耗的还是脑力,演唱会几乎就是纯拼体力的劳动了。就算是早习惯了熬夜加班的江枫,看这架势也有点发蒙。 看来真的需要认真锻炼身体了——几乎一连两个月,他累得精疲力尽倒头就睡之前,大脑里反复飘的都是这条弹幕。 话虽这么说,江枫在唱歌这件事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含糊的,演唱会每一首歌都精心准备反复排练,再加上VIB访谈的效应,几场演唱会都格外成功,不仅粉丝大呼过瘾,连媒体和乐评界的反馈也多是嘉许的态度。 最后一场南京站演唱会已经临到年底。两个多小时唱下来,观众高昂的情绪一点不减,在返场了两首歌之后,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encore。 意外的是,江枫的最后一首返场曲并不是演唱,而是拿出了小提琴。 几乎所有关注江枫的人都知道他是帝音的学生,然而此前他还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在舞台上演奏过。没想到这次的演唱会上竟有机会听到他的演奏。 现场立刻就沸腾了,欢呼声持续了好一会。江枫一直等到声音平息下来,才微笑着向台下浅浅鞠了一躬,而后示意伴奏的鼓手开始。 他所演奏的并不是传统的小提琴曲,而是与现代电声音乐相结合的劲曲——《Beethoven Virus》。这首根据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悲怆》所改编的电子小提琴曲因为保加利亚小提琴家Diana Boncheva的演奏和在众多电子竞技场合中的使用而享誉世界。而江枫的版本,还与Diana Boncheva有所不同,配器和伴奏旋律的简化更显出小提琴明亮的音色,正如人们对于贝多芬原曲的评价,虽名为“悲怆”,实际上所表达的却是坚定的意志和生命的活力。 这是音乐能够传递给他人的,最直白也最动人的讯号。 一首《Beethoven Virus》无疑将现场的气氛推向最高潮,也为江枫今年的四场演唱会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在极其开阔的大舞台上演唱一点也不比最激烈的体育比赛轻松,在台上疯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后台休息室的时候,江枫只觉得自己说话的气都有些提不起来。他把程露推出门外,在椅子上坐下来,打算稍微歇一会喘口气。 休息室里到处都放着歌迷送的礼物,面前的化妆台上除了花之外,还放着一张卡片。江枫的视线在卡片上停留了一会,才逐渐看清那上面的画面。 卡片上印的,是一个空无一人的舞台——如果那也能称作舞台的话。狭小,简陋,昏暗,老旧褪色的地毯,地上杂乱的音响线路,射灯庸俗的颜色,这一切江枫都太熟悉了。只是看着这张照片,他几乎还能听到现场嘈杂的声音,感受到那种混杂着躁动和期冀的心跳。 在那间名叫New Yorker的小酒吧里面,他平生登上的第一个舞台。 他慢慢把那张卡片拿起来,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张明信片。卡片背面两个邮戳,从帝都到南京,正是New Yorker和举办这次演唱会的会场所在的地址,而收到的时间恰好就是今天。 从开始,到现在。 这张明信片是谁送的,确实再明显不过了。江枫把它捏在手里。盯着背面那俩个邮戳,默默地看了很久,只觉得眼睛莫名有些发涩。 而后他隐约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那人羞赧似的反复轻了几次嗓子,又咳了两声,半晌才小声地说道:“……咳,偶像……能给我签个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停得太久了,我实在是惭愧……最后这样完结是之前就想好的,但是真正写的时候却格外艰难,几乎是一天写几十个字的速度,卡文卡成doge……_(:зゝ∠)_ 字数不太多就一起补到这一章里面了。这篇是我认真研究写作方法认真做大纲的第一次尝试,构思的时候踌躇满志,动笔之后却觉得无比痛苦,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之前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时隔一年多再回过头来看,许多缺陷都不由让我汗颜。然而说到底,最大的问题可能在于,那时的我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便也无力构建起一个虚构的世界来。有人说作者都要经历一个从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无可挑剔到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一无是处、却不知问题在哪里地过程,对我来说,这篇拖了很久文,刚好见证了我的这个阶段,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可以说确实地知道自己写得不好、也知道不足之处在哪里了,对我来说,这应该是最大的收获。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请允许作者为此文之中的诸多不完美向你们道歉。抱抱大家。 PS本章提到的《Beethoven Virus》,感兴趣的话可以戳Beethoven Virus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