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明继焰照流年 作者:酥油饼 文案: 曾经,刘念以为他的是他的,他的也是他的,不分彼此。 后来才知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再相遇,他的是他的,他的是他的,清清楚楚。 靳重焰表示:好唔开心,下碗面吃。 PS:微虐,HE。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仙侠修真 虐恋情深 主角:刘念,靳重焰 编辑评价:   靳重焰为通天宫少主,身份尊贵且自小资质超凡,而青梅竹马的刘念却资质平庸,身份低微,且因行事凶狠被修道界视为妖人,最终自爆殒命,选择与靳重焰阻断一切联系,生死相隔。本以为自己魂飞魄散,了无牵挂。谁料他却在机缘下夺舍获得新生。在冥冥中注定要纠缠两世的情缘不知又要将主角们的命运引向何处……   作者文笔细腻流畅,本文人物性格刻画生动深刻,情节设定把握到位。随着故事情节推进,刘念身份上的转变,以及靳重焰对待的感情的全新认识,令两人的纠缠两世的复杂情感更加牵动人心。纵观全文,字里行间既有仙侠文恢弘大气的风格,同时又将蕴含其中情感羁绊描写的刻骨铭心。 ==================      第1章 楔子      最后一件玉甲被放入七星盾法阵,这间屋子就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紧要的材料,若再给他点时间,倒是能做些小法器,可是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防护阵法已经吃不消了,至多一个时辰,这座“玲珑洞府”的大门就会被炸开。   所剩无几的时间,他还要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   他从玲珑囊中取出装着火麒麟血的白玉瓷瓶。为了炼制麒麟玉甲,血已经用了大半,剩下的仅够炼制两枚霹雳火丹,他也没有一定的把握把闯洞府的混蛋们炸个稀巴烂,不过炸死跑得最快的那几个总归不难。   霹雳火丹十分好做,火麒麟血、硫磺、硝石、九阳木、定魂珠的粉末用三味真火炼制成一团就行。他修习的功法叫三味心火,比真火还好用,只是修炼不到家,用时以心头血为代价,很伤元气,他一向节俭,以前只有为靳重焰炼制武器盔甲时才用,现在……却也没必要省着了。   洞府摇晃得越来越厉害,竟是连一个时辰也坚持不到。   他叹了口气,将霹雳火丹置于洞门后,拿出来不及归还靳重焰的玄奇披风盖在七星盾法阵上,在上面设了个小法阵,确定一切准备就绪,才盘膝坐在蒲团,静静等待最后一刻降临。   洞府炸开的一刹那,整座碧霄山都沸腾起来。   来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洞府竟然让二十多个元婴期以上修为的修士耗费了整整三百三十三天的时间才拿下!   当洞门飞起的那一刻,每个人的心中都奏响了胜利的凯歌。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让他们措手不及。   大门洞敞的洞府突然三连环地炸裂开来!   若是普通的爆炸,这些修士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那燃烧的火焰竟穿透了道器法宝,如雾般弥漫,偌大的碧霄山竟被罩住了一半。   原本懊恼着位置太靠后,挤不进去的修士们看着被火焰席卷了肉身,不得不化元婴逃窜的道友们,个个暗自庆幸不迭。   与此同时,离此两千里的天梯山雾缭殿内,一名凝神修炼的俊美青年猛然睁开眼睛,摊开手掌接住了从颈间滑落的白玉莲花吊坠。   洁白无瑕的莲花心碎了一角,裂缝从口子慢慢地蔓延开来。   青年无措地看着四分五裂的莲花,想用法术修复,那吊坠突然又化作齑粉,从他指缝里淅淅沥沥地漏了下去。   他慌忙握紧拳头,过了会儿张开,手心只留下指甲盖大的一小撮。   这是那人的本命玉。   人在,玉在。   玉碎,人……   青年心头一颤,茫然地抬起酸涩的双眸。   殿外云雾缭绕,一层层地蒙蔽着他的眼睛,也隔阻了他与那人的联系!   他霍然起身,疾步朝外走去。   一道绿光自东南方来,横拦在他的面前:“重焰,你正值冲击分神期的要紧关头,欲往何处?”   靳重焰行礼道:“师叔,我今日行功,感到丹田处有些阻滞,正想去请教师祖。”   封辨达暗暗松了口气道:“正好我也要……”   语未尽,靳重焰已化作白光,划过天际,没入西南。   被自家师侄晃点的封辨达呆呆地望着西南的天空,面色微微发白,许久才叹了口气。   靳重焰赶到碧霄山时,火势已经小了许多。七八个修士站在对峰冷眼看着,一脸的仇恨与恶毒。   “重焰公子!”   他们见到靳重焰,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打招呼。   靳重焰置若罔闻,双手合十,慢慢地像两旁拉开,抽出意剑,往洞府门口一挑,火焰如蛇缠棍,顺着意剑,一点点地融入他的体内。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进。   靳重焰落到洞府前。洞府上方的匾额被烧得焦黑一片,四个字中只能依稀看出“府”里的“付”。   他想起这座洞府本叫“焰极洞”,匾额刚挂上去的那天被他一剑劈了,不知后来被改成了什么。   “重焰公子。”   修士们忐忑地站在他身后。   靳重焰低着头,用袖子认真地擦拭匾额,许是用力太大,匾额猛然从中间断开,一半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呆了呆,脸色瞬间狰狞,莫名的怒火从心底蹿出来,熊熊燃烧,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火焰焚烧一切!   其他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杀气,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一个修士大着胆子说:“重焰公子,刘念此人凶残狠毒,今日伤我一众道友,我等实不能饶了他!”   靳重焰缓缓地转过身来,冷厉的眼神仿佛一把钢刀,缓慢地凌迟着他们的面容。   修士们被他看得心底发寒,颤声道:“你身为通天宫的少主,竟要为刘念妖人出头吗?”   靳重焰想到通天宫的名声,强忍着杀了他们的冲动,冷冷地问道:“此处是他的洞府,你们所为何来?”   修士们被问住。他们来此,不过得知此地主人偷了通天宫少主和袭明道人的灵宝法器,所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想要大捞一笔,谁知点子扎手,什么都没捞到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换别人这么问,他们自可以理直气壮地搬出通天宫少主和袭明道人这两面大旗,可通天宫少主自己来问,却叫人不好应对。   他们想了想道:“他偷了少主与袭明道人的灵宝法器,败坏我修道界的风气,我们看不过眼,来讨个说法。”   修道界的风气?   靳重焰心中冷笑,恃强凌弱见财起意就是修道界的风气么?   “袭明道人处,我自会解释。尔等散了吧。”   灵宝近在眼前,怎能功亏一篑?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便蛮不讲理:“他设陷阱害人,伤了我们不少道友!”   靳重焰道:“刘念盗宝之事,我与袭明自有交代,与尔等何干?擅闯他人洞府,纵死无尤!尔等若是不服,改日我自会去各位洞府一一拜访!”怒火已经到了咽喉,令他呼吸困难。   眼前站着的人,个个面目可憎。一想到他们就是以这样一张脸孔将刘念逼得走投无路,颤抖的意剑就不住怒号,想将眼前这些人虚伪狰狞的面目一个一个地刺穿!   修士们虽然看不懂脸色,总算听得懂威胁,对通天宫这座庞然大物十分忌惮,纵然心中愤愤,仍是选择离去。   他们一走,靳重焰的怒火便彻底地发泄出来,意剑一撩,竟削掉了对面的山头。   走得拖拖拉拉的修士们见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嗖嗖地消失在天际。   山头坠落的巨大回声慢慢地平息,四周恢复宁静。   靳重焰呆站着,习惯性地等待着熟悉的脚步声从洞府里欢欢喜喜地奔出来。可是等了等,又等了等,从不落空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响起。   他僵硬地转过身,记忆中小而明亮的洞府一片焦黑,散发着颓然阴森的死气。恍惚间,思绪如奔腾的野马,不自禁地描绘出那人变成焦尸躺在里面的景象,向前迈出的腿竟然微微发抖,连带的,心潮也跟着澎湃起来。   那人的音容笑貌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一颦一笑,一悲一喜,历历在目。记忆中的色彩那样明丽鲜活,栩栩如生地好像下一刻就要从脑海里走出来。   那样深刻的印象,反倒让他恨起来。   一会儿恨那人对自己虚情假意。   一会儿恨那人资质差还不用心修炼,整天想着旁门左道,最后连个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一会儿又忍不住问自己,为何会放任那人独自守在这里不闻不问!明明发过誓,等自己强大了,一定不会再让那人受到丁点的伤害!   思潮波澜迭起,心绪浪涛汹涌,早已巩固的出窍境竟微微动摇!   靳重焰眼睛一红,退后半步,提起意剑插入洞府上方。崩裂的碎石坠落,眼见着将洞门堵得严严实实。他突然发狂般地冲入洞府,将门口堆积的落石统统地扫了出去。   “刘念!”   他发狠地低吼一声,如预料那般地没有激起任何回音。   那个人的确消失了的认知突然击中他的心房!   从今往后,哪怕他踏遍四海,寻遍九州,也再见不到这个人。   无论他的心里多么的厌恶、憎恨,也无法当面向那人表达。   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回忆与想象的虚幻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这个认知让他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一滴滴地渗入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阴冷的寒气冻得他浑身都在哆嗦。   “刘念。”他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头昏脑涨得无法思考。等清醒的时候,又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   那人虚伪自私,贪得无厌,以往总是纠缠着自己,如噩梦般阴魂不散,如今死了,于自己是解脱,理当庆贺,悲从何起?   可喜悦之情如天边之云,眼望着,却虚无缥缈得无从感觉。悲伤恰如脚下溪水,纵不弯腰,那清凉刺骨的触感依旧从自己的脚底渗透到心里。   许是……   念着当日他对自己一路相送舍命看顾的呵护之情,自己还有些难以割舍。他为自己背井离乡,自己送他最后一程,有来有往,有始有终,也不枉两人相识一场。   越是这样想,心越是揪得紧,意识飘忽地往里走,却是举步维艰。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落石和残壁,而是内心涌起的,无处发泄的哀恸与绝望。   他慢吞吞地,徒手搬开拦路之石,动作蹒跚迟缓,如耄耋之年的凡人。   然而洞府统共这么大,即使乌龟,也能一天爬个拉回。搬走最后一块拦路石,一眼就能看到歪倒在石床上的人。   鲜丽的色彩像是被人从脑海里残忍而强硬的撕扯去,黑白的天地只容得下眼前的画面。   他死死地盯着这个人,连眼角淌下了血泪也不自觉。   那人明明很怕冷,除了夏天,每次睡觉必要与自己依偎在一起的。怎么可能穿着单衣躺在石床上?   “起来。”   那人明明很勤快,每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会冲过来。自己站在这里,他怎么还可能睡的着?   “起来……”   呼唤声哽咽,带着最卑微的乞求。   只要那人睁开眼睛,过往种种,他都可以不再计较!   此时此刻,怨怼憎恶如烟散去,遗下的只有那人与自己在一起时温馨甜蜜的点点滴滴。无论后来如何,那人当日曾同自己这般好过。如师如父如兄如友,但有好玩的,必与自己分享,但有好吃的,必让自己先尝。   当初真挚而醇厚的情感何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这个念头一起,囚困的悲痛如出闸猛虎,凶猛而激烈,不再留给他丝毫自欺欺人的余地。   “起来!刘念,你给我起来!”   靳重焰猛然扑到石床前,颤抖着扶起那人已然冰冷的躯体,帮他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本就只有几分清秀的姿色,现在瘦得连清都称不上了,颧骨凸起,两颊凹陷,活脱脱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可他的手指在这样一张饿死鬼的脸上留恋不去,细细地抹平眉峰的褶皱,轻轻地划过眼角来不及散去的黯然,恋恋地抚摸着干燥起皮的唇瓣。   昨日厌恶的,今日看来,居然无一处不动人。   他艰难地扶着他坐起,笨拙而细致地整理着他的衣容,理到腰际时,不由地停了手,手掌按在小腹处,探到丹田空虚如谷,忍不住轻声责备道:“平日里叫你多修炼,为何不听?”若是修至元婴,纵是自爆,也能留有一线生机。   呵,以金丹自爆,引霹雳火丹炸洞,那人怎么想的出来!若非金丹修为不够,威力小,霹雳火丹又集中在洞口,怕是这具遗体也保不住了。   他还有许多怨言,可惜,说再多这人也听不见了。   靳重焰无声地抱了他一会儿,才低头看着他光秃秃的双脚,摇了摇头,小时候野成的习惯,爱光着脚乱跑,自己说了几百遍也拗不过来,后来那么怕寒多半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心里发着牢骚,手却用袖子温柔地擦拭着尘土,然后脱下自己的靴子,套在他的赤足上。   前前后后耗费了近半个时辰,总算打理妥当。   靳重焰仍是不满意。   脸色太青,身上太硬,皮肤太冷。那人明明是红润的,柔软的,温暖的……记忆中的人突然鲜活起来,冲着他憨憨地笑。   靳重焰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记忆中的他和床上躺着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如果记忆中是真实的,为何自己触摸不到?   如果石床上是真实的,为何看上去陌生得可怕?   他恍惚地坐了会儿,扶着石床想要站起来。这里又黑又臭又冷,那人怕黑怕鬼怕鼠,再躺下去,脸色一定会越来越难看。   左脚堪堪站直,右脚似踩中了什么,底下打滑了一下。人倒下去的刹那,靳重焰至少有七八个办法可以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可是这一刹,他一点都不想动了。   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摔一跤。   痛也好,越痛越好!比心被一把钝刀子慢慢地磨着,想痛又痛不出来好。   他仰面倒下去,手随意一抓,抓到了一块布条似的东西,轻轻一拉,哗啦啦地,那块布条被拉下,露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道器法宝。   饶是见惯了通天宫宝库中各式奇珍异宝的靳重焰也看得愣了愣,随即,脸色惨白地坐起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七星盾法阵闪了闪,便接受了他的进入。   靳重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法器盔甲,心虚与不安一点点地如涟漪般地荡漾开来,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懦弱地提醒他逃避,可身体已经僵硬成了一块岩石,好似时间一长,就会风化得支离破碎。   “阿惜。”   空中突然响起近似低吟的呼唤。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靳重焰心别地一跳,下意识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希冀着发声的那人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   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出来就好。   可是他很快发现,出声的只是一块回音石。   纵是这样,也比一无所有好。   他安慰着自己,奔到石床边,将人紧紧地搂入怀里。   抱着这个人,听着这个人的声音,便好欺骗自己,其实这个人还活生生地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吧?   回音石里的声音许久才再度响起。那人的语气十分迟疑,像是思虑再三才憋出来的话:“炼制成的,都在这里了。还有些炼坏的,我拿去当了。兑换来的灵石做了这个阵法。”   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的本领太低,跟不上你的修炼速度。总是炼制些无用的东西。但是我想,这些拿去卖了,总还值点钱的。”   “但是这件火麒麟玉甲你莫要卖。修炼到洞虚之前,总是有用的。”   回音石一闪一闪的,预示着还有一句话未说。   然而这一句却又叫人等了好久。   “靳重焰,谢谢你。”   短短的六个字结束,回音石便暗淡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死人,和一个比死人更像死人的人。      第2章 魂断处,梦醒时(一)      张目醒来,就看到屋梁上的蜘蛛正挂在一条蛛丝上,慢吞吞地往上爬,丝的尽头是一张网,看规模,织得有段时间了。   刘念慢慢地转了转眼珠,斜眼扫过屋内陈设。   这间屋子不大,七八尺长,五六尺宽,墙上污渍斑斑,窗纸旧得发黄。除了身下的床,屋里只摆着张连漆都未上的木桌,桌上空无一物。   环境如此陌生简陋,任何人都无法与美好扯上关系,但是对刘念来说,却如仙境一般美妙。   他徐徐地、徐徐地舒出一口气,将紧绷的心弦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自爆金丹的那一刻,他本已做好魂飞魄散的觉悟,谁想,竟真的让他搏出微不可见的一线生机,用阴阳玄罗盘找到了方圆三百里之内刚刚逝去,余温未散又不排斥他的身体,在最后时刻夺舍成功,绝处逢生!   霹雳火丹爆炸时的声响与火焰依旧在脑海中回旋,与眼前的宁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从激动与后怕中平静下来,蕴藏在金丹内的元气已自发地顺着经络运行,调理身体。   调理中,他发现这具身体除双腿骨折,久未进食外,并没有其他伤病,想来是无法行走,活活饿死的,自己以金丹养着,不出几日就能复原。   仓促间能寻到这样的身体,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万幸。   此时此刻,残存在刘念心底的最后一丝遗憾也已烟消云散。   修炼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夺舍更是逆生死伦常之法,本是九死一生的险路,苍天却厚待如斯,与之相比,自己经受的磨难何值一提?   元气运行三周天,窗外天色全黑。   刘念动了动手脚,慢慢地坐了起来,小腿骨折处隐隐作痛,要三日方能痊愈,腹中饥渴却是一刻也不能忍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寻找“拐杖”。屋中仅两件大器,木桌太短,只有打床的主意。   翻开褥子,一股霉味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未几,门被悄悄推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闪了进来。   “二少爷。”来人伸出手,往床的方向摸去。   刘念不动声色地躺回床上。   来人摸到床边,在褥子上摸索了会儿,突然哽咽道:“二少爷,苦了你了。往日里,日子再苦再难,你也没有遭过这样的罪,如今却饿得吃起褥子来了。要是姨奶奶和老爷在天有灵,不知该有多么难过!”   刘念:“……”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这个院子荒废了这么多年,褥子不好吃的,来,嬷嬷给你带了又甜又香的红糖馒头,你吃一个。”她掏出馒头来,香气扑鼻。   刘念肚子咕噜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接了一块,低声道:“多谢。”红糖馒头入口即化,只留下红糖的甜味和新鲜出炉的馒头的香气,饶是他辟谷多年,也抵受不住诱惑,连吃了两个。   嬷嬷惊喜地说:“二少爷,你,你是不是原谅嬷嬷了?”   刘念不敢随意开口。   他听说过,其他修真者夺舍成功后,会立刻做法超度原主,对方无牵无挂是最好,为他立个衣冠冢,每年清明上两柱香,就两清了,若对方有心愿未了,死不瞑目,尚在人间逗留,自己就要为他了结心愿,送他上路,以作借尸的回报。   他现在受身体所限,无法收集做法用具,只好以后再说。   “二少爷,你不要怪嬷嬷狠心,嬷嬷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家现在是大少爷做主,夫人把持,老夫人又完全站在大少爷这一边,二少爷你是孤掌难鸣啊!听嬷嬷的,明儿一早给大少爷服个软,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不管做什么,以后都算有着落了。”   嬷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仿佛他不答应,就一直念叨下去,刘念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嬷嬷不胜欢喜:“二少爷,你想开就好了。夫人是原配夫人,大少爷是嫡子,这个家由他继承也是天经地义的。”   遇到靳重焰之前,刘念就是个农村小破孩,见到的都是一个糙汉一婆娘,遇到靳重焰之后,刘念是上仙小金童的小奶爹,见到的不是靳重焰的正面就是靳重焰的背影,哪里知道什么原配姨娘嫡子庶子的。她这么说,他只能一点头二点头地胡乱应和。   嬷嬷见他如此合作,喜得合不拢嘴:“二少爷想通就好了。我明早过来接你,一起去给大少爷赔罪。”   刘念道:“有一事想请嬷嬷帮忙。”   嬷嬷呆了呆道:“什么事?二少爷,你,你可不要又做傻事啊!你串通外人讹诈大少爷的事还没有过去,老夫人、夫人和大少爷都在气头上,你可要安分些!”   听她的口气,这位二少爷怕是含冤而故,多半还在这世上。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猜测着这位二少爷是否就在屋里看着自己。纵是修士,与鬼魂打交道也需要媒介。他道:“嬷嬷放心,我只是记挂母亲,想为她烧些纸钱。”他报了个清单。   嬷嬷道:“难为二少爷一片孝心,不过天色太晚,一时弄不齐全,等明日再说罢。”   刘念道:“好。”   嬷嬷又殷殷嘱咐他莫忘了明日早上去找大少爷,他都一一答应。   嬷嬷走后没多久,天就渐渐亮了。   刘念正闭目修炼,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捧着脸盘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绞了把脸帕,丢到刘念脸上,催促道:“手脚利索些,大少爷在前头等着呢!”   刘念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道:“你背我去吗?”   少年瞪大眼睛:“我背你?我是大少爷的书童,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要人背,你找青苗去!”   刘念也不恼,淡然地说:“我双腿断了,下不了地。”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转头拿了一对拐子来,丢在床前:“用这个。这个用不了,你就爬着去吧!”他本以为对反会恼,做好了回嘴的准备,谁知他低头捡起拐杖,慢慢吞吞地下了床。   “带路吧。”刘念道。   少年奇怪地看着他,出门看,路上看,进屋还看,看得刘念忍不住脸红。他羞涩的模样落到文锦和王夫人眼中,都是一怔。   王夫人看向文锦,似在问:这个刁骨头又在耍什么花腔?   文锦轻轻地摇摇头,对刘念道:“二弟,这几日休息得还好?”   刘念疼得脸色发白,忙扶着椅子坐下来:“都好。只是没人搭理,每日用膳不大方便。”他并非计较,而是依照二少爷的处境说点符合人物身份的话。   只是他揣摩了处境,却没有揣摩到性格。   文锦和王夫人见他受了委屈还这般平和,反倒暗暗留心。   文锦看向带路的少年。少年一拍自己的脑袋说:“呀,我忘了,青苗走了,二少爷的衣食住行可就不是没人打理了吗?”   他随口一解释,竟也没人往下接,文锦紧接着就说起了文家,暗示原主与外人勾结,使文家大不如前,处境堪忧。   文锦见刘念默不作声,不由露出嘲讽和轻蔑,却没有接着往下说。王夫人见儿子久久扯不到正题,焦急地接下去道:“老二,改过自新是好事,但将功补过才是正理。现在的文家可不是当初的文家了,要是没有一座强硬的靠山在背后撑腰,不出一个月就要被章家和郭家联手吞噬了。”   刘念只好道:“请夫人明示。”   王夫人道:“摩云崖又遣人来收弟子。你也知道,除了先前的青苗之外,家中只有你与锦儿有灵根。锦儿是一家之主,家中需他坐镇,想来想去,这份机缘只能落在你身上。摩云老祖是仙家大能,文家二少爷拜入他的门下,章、郭两家必不敢再来惹事。”   刘念虽是修士,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修士,对摩云崖摩云老祖一无所知,闻言倒是生出一番感慨:常道仙缘难寻。没想到自己夺舍重生之后,又有一份仙缘摆在眼前。   他察觉王夫人急于将自己送到摩云崖,却也没有多想,垂耳下首地答应了。   王夫人和文锦见他如此乖顺,一时惊疑不定。   刘念趁机将昨日向嬷嬷罗列的清单又报了一遍。   王夫人道:“怎么好端端地想起祭拜的事了?”   刘念道:“即将远行,好歹要与父母亲说一声。”   王夫人无话可说了,只好叫人去准备,等他一走,立刻说:“青苗与他最好,保不齐在摩云崖学了什么害人的法术暗地里教给了他,要使到我们头上。”叫先前带路的少年盯着他。   文锦道:“未必如此。”   王夫人追问原因,他却没有说。   刘念走到一半,少年追上来,带他去了另一个院子。   这座院落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进了主屋才知,这里本就是原主住的。想来是原主勾结外人得罪了大少爷,才被发落到之前的破屋子里。   刘念转了一圈,翻出几套旧物,等少年将他要的东西都送来之后,立刻摆案做法。   少年在旁看着他捣鼓,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祭拜亡魂自然要毕恭毕敬。”刘念将原主用秃了的毛笔丢入火盆子里。   少年道:“烧东西给老爷应当寄好的才是,这么根秃笔,谁稀罕啊!”   刘念见烧了许久周围的红线都没有动静,又丢了一本书进去。   少年又道:“老爷过世的时候都四十好几了,你竟然丢一本《三字经》?难道还指望老爷与姨娘在下面生个鬼娃娃不成?”   刘念置若罔闻。《三字经》之后,他又丢了几本书进去,红线突然就动了一下。刘念抬起头,将兑了牛泪的水往眼里一弹,就看到一个姿容不俗却神情阴暗的青年站在香案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第3章 魂断处,梦醒时(二)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纵然容貌明丽,也是个鬼。   他生平最怕的就是黑、鬼、老鼠,其中以鬼为最。以前靳重焰捉弄自己,到点儿不睡觉,硬熬到半夜将自己推醒说鬼故事。自己被吓得厉害了,就挠他的痒,总要闹得两人精疲力尽方才罢休。可真遇黑遇鬼遇老鼠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身体又会挡在自己的前面,好似他真能撑起一方天地一般。   刘念下意识地向左边伸手,抓了个空,失衡微晃的身体让他蓦然惊醒。   如今,那人已然撑起一方天地。   自己却不在那方天地里。   他捡起拐杖,慢慢地站起来。   二少爷见他盯着自己,也愣住了,张口道:“你看得见我?”   刘念读唇猜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少爷一阵狂喜,随即惊惧地退后两步道:“你强占了我的肉身,还要对我做什么吗?”   刘念开口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少年不知他见了鬼,被突然冒出的话吓了一跳:“见鬼!这话听起来再恶意没有了!”   二少爷猛点头,很快又厌恶地瞪了少年一眼。   刘念对少年做了个嘘的手势,对二少爷道:“你若有心愿未了,我可以成全你。”   少年听他自顾自地说话,“呀”的尖叫起来:“什么叫做我若有心愿未了可以成全?我的心愿为何要你成全?难,难道,你要杀杀了我吗?”   二少爷又拼命地点头。   刘念看向少年:“我并不是对你说。”   细细的风翻动香案上的经书,翻了一页又一页,锡箔在火盆里翻动,一片落叶从树梢翻滚着下来,落在火盆里,跟着锡箔一点点地烧成灰烬。   时间好似只过去了一点点,又好似春夏秋冬轮了一轮又一轮,过了很久很久,久得少年几乎以为自己僵硬得躯体已经寿与天齐。   少年惊恐的模样让刘念不忍:“有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少年屁滚尿流地走了。   刘念又看向二少爷。   二少爷道:“我也有事。”   刘念道:“我帮你。”   二少爷开始口吃:“你你你这个恶人,占了我的肉身,你还还想要杀人灭口吗?我告诉你,你你这样的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剥皮,抽筋,熬骨,炖汤……养身又养颜。”   他胡言乱语,刘念糊里糊涂。   “借你肉身,情非得已。既有所借,必有所还。你有心愿,我当成全。”刘念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坚定温柔。   二少爷怒道:“成全你个鬼!你杀人夺舍还假惺惺地做好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刘念道:“你不是我杀的。我夺舍时,你已经死了。”   “胡说!”见刘念态度温和,二少爷消了几分惊惧,“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刘念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饿死。”   二少爷浑身一震,望了望自己的卧房,又看向西南角,那间破屋的所在,慢慢地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刘念吹熄了香案上的蜡烛,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进屋。天色将晚,不知少年和嬷嬷是否送晚膳过来,摸摸肚皮,却有些饿了。   “腿再也治不好了?”二少爷跟在他后头进来,将话问了三遍都不见回答,试探着绕到他的前方。   刘念冲他友善地笑笑。   二少爷道:“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刘念道:“只能读唇。”   二少爷沉默了会儿,放慢语速道:“你能帮我了却心愿?”   刘念道:“不伤天害理,我力所能及。”   “我想活。”怕刘念看不清楚,他又慢慢地说了一遍,“我想活。”   刘念无言地看着他。   二少爷盯着他的眼睛,眼底的希冀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黯淡,突然发很地说:“我活着就伤天害理了吗?”   刘念道:“我力所不及。”   “那你呢?你为什么能抢别人的身体?我不是要你把肉体还给我,你可以帮我抢别人的!只要不太丑……不太矮不太老,我都能接受。”   “我修道。”   二少爷嘴唇抖了抖,脸垮下来,拂袖而去。   刘念正要留他,就看到少年拎着篮子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与二少爷走了个对穿。二少爷被人当中穿过,晕眩了一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送饭的少年打了个寒噤,将篮子飞快地往桌上一丢:“夫人让你今晚收拾东西,明早就走!”说完,拔腿就跑。   二少爷刚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被他穿了过去,跌坐在地,晕乎乎地看着刘念。   刘念将饭菜从篮子中取出,三菜一汤,有鱼有肉。   二少爷摇摇晃晃着进来,嘀咕道:“断头饭。”   刘念没看清,侧头问:“什么?”   二少爷坐下来:“你要去摩云崖?”   刘念道:“尚在考虑。”他修炼的《心火经》是通天宫顶级心法之一,再适合自己不过,与其拜入他人门下,从头修习一门未知心法,倒不如找一处僻静之地再冲元婴。   二少爷见他沉默不语,急了:“去摩云崖,我要你去摩云崖!”   刘念道:“这是你的心愿?”   二少爷道:“我要你带我见一个人!”   “谁?”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二少爷留了一手。   刘念问:“是青苗吗?”   二少爷呆住。   刘念轻声答应:“好。”   二少爷:“……”他还没有承认!可又无法否认。他眼睁睁地看着刘念吃完饭,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爬上床,闭上眼睛。   “喂!”   “你叫什么?”   “喂!”   “我还没有承认!”   “……”   一个茶杯突然砸在地上,将屋里的一人一鬼吓了一跳。   刘念睁开眼睛,看着站在碎片边上不知所措的二少爷:“怎么了?”   二少爷呆呆地说:“我,我拿到了杯子。”   刘念道:“所以世上才会有闹鬼一说啊。”   二少爷欣喜地去抓杯子,抓了几次,终于抓住,狠狠地往刘念甩来。刘念伸手接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少爷道:“假以时日,我可否变成人?”   “的确有鬼修一说。”对上二少爷期待的目光,刘念轻叹了口气道,“并不能修炼成人,只能修炼一些法术。一旦入门,从今往后,再无退路,一着不慎,就是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二少爷脸色惨白。   刘念不忍再看,闭眼入睡,睡到一半,胸口沉甸甸的,睁眼就见二少爷盘膝坐在他肚皮上,前面放着一个茶壶。   见他醒来,二少爷做了个鬼脸。   翩翩少年,偏偏丑脸。   刘念一时恍惚:“阿惜?”   “阿惜是谁?”仿佛窥知了不得了的秘密,二少爷眼中精光暴涨。   刘念眨了眨眼睛:“你不怕我了?”   二少爷道:“为什么怕你?”   “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你会吗?”反问中带着几分笃定。   刘念笑了笑,揉揉眼睛道:“我困了。”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看到刘念僵住的手,二少爷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不知你为何要留在这个家里,既然要留下,至少要知道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吧?”   刘念并不是很想知道。反正明天去摩云崖,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不管刘念看不看自己的嘴型,或看懂了多少,径自接下去道:“我大哥叫文锦,是我爹和他明媒正娶的正房的儿子。我叫文英,我娘是他的妾室,生前很受宠,去哪儿都带在身边,遇到瘟疫的时候,也一块儿去了。那时候我十二岁。”   刘念有所触动。   他遇到靳重焰的那年,也是十二岁,靳重焰四岁,看着像个软乎乎的小包子,脾气却很倔强,刚来时,白天不爱说话,就呆坐着,晚上等他睡着了才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一哭就哭了一个月,眼睛哭得像两个小核桃。自己怕他把眼睛哭瞎,又买不起鸡蛋,每天起个大早帮隔壁刘小花煮鸡蛋,煮好的鸡蛋先给他敷眼睛,敷好了再送还隔壁。后来小哭包看他太辛苦,提议他用鹅卵石代替。他试了试,果然可行,备了五六颗鹅卵石,小哭包却不哭了。   那是靳重焰第一次主动开口,他印象极深,以至于以后靳重焰不高兴,自己就去找几颗鹅卵石来逗他。再后来,他炼制本命石,靳重焰送了一块非常名贵的仙境白莲玉,是养气静心的圣品,对炼器大有裨益,可在他心中,自己的本命石应当是鹅卵石,平凡,不起眼,随处可见又不值钱。   他自爆金丹,本命石会相应而碎。   那块,可惜了。   文英没想到他听着听着竟然走神了,提起水壶愤怒地拍他的胸。   刘念无辜地说:“我在听。”   “嬷嬷是我的奶娘,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对她十分信任,没想到最后出卖我的也是她。”他说得十分平静,透着股看破红尘的悲凉。   刘念道:“你真的勾结外人讹诈自己的哥哥?”   文英低头看着他,笑了笑,笑意不入眼底:“你现在是否后悔借了我这样的人的身体?”   刘念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与他们的事,本与我不相干。我只还你的情。”   文英道:“我要你杀光他们,你也做?”   “不得伤天害理。”   文英嗤笑一声,接着一怔,在他面前,自己竟然变得越来越随便,明明才认识几个时辰。   刘念道:“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下一世便是清清白白地重新做人,这一世的如意不如意也都忘了吧。”   “那你又为何修真?”   刘念愣住。少年修真,是为了新奇。成年修真,却是为了另个少年。而现在,新奇不再,少年亦不在,自己又是为何继续修真,为何不如自己说的那般,走奈何桥,喝孟婆汤,忘了这一世的如意不如意,潇潇洒洒地重新做人?   文英看着他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叹了口气道:“也是个不如意的人。”说罢,往里一躺,面朝着墙,不再搭理他。   刘念呆呆地躺了会儿,将水壶从胸前取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空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只是漫漫长夜,再无心睡眠。   翌日一早,少年与嬷嬷就过来催促他起身上路。   刘念一边洗漱一边留心文英,怕他忍不住提起水壶砸嬷嬷。直到刘念顶着文英的壳子,带着文英的里子,一一拜别文英亲亲仇仇的一干人,上了早先预备好的马车,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你就这样走了?”刘念有些担忧。   文英看着一群人虚情假意地送行,淡淡地说:“你要帮我杀了他们,我也很乐意。”   刘念道:“其实你大哥对你……还不错。”临走时那一眼不舍终究不是假的,这种时候,也无需是假的。   文英道:“除了那件事外,他待我不算苛刻。”   “任你自生自灭,以至于成了一具饿殍?”   文英摇摇头,却不想再说。   马车缓缓启动,刘念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文锦面露惆怅,嬷嬷抽抽噎噎哭得伤心,王夫人与老夫人一脸的无动于衷,少年冲他扮了个鬼脸。   刘念笑了笑,冲他们挥了挥手。   马车撒蹄狂奔后,车如行走在激浪之上,颠簸异常。才半天的工夫,刘念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文英是鬼,毫无感觉,在旁幸灾乐祸。   刘念想要让马夫停下,文英道:“没有马夫。”   刘念惊讶地打开车门,竟然真的没有马夫,马完全自发地拖着车厢前进。   文英道:“这是摩云崖派来的马车,到目的地之前,不会停下。”   刘念道:“多久会到?”   文英道:“一天。”   “这么快?”   文英表情有些古怪,似哭非哭:“是啊,这么快,这么近的地方,我以前竟没有来的勇气。”   刘念看着道旁的风景,突然觉得一处村落有些眼熟:“这里是什么地方?摩云崖又在什么地方?”   文英道:“你不知道吗?文家在斐国边境的铜城,摩云崖在斐国与青国的交界处。”   刘念错愕道:“离不弃谷有多远?”   “就在不弃谷对面。”文英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刘念沉默不语。      第4章 魂断处,梦醒时(三)      他曾发誓不再入不弃谷半步,希望此行不会让他破誓。   刘念面露忧色,让文英好奇起来,明里暗里地打探,见他始终不露口风,有些没趣,恹恹地伸出头看窗外风景,过了会儿,大呼小叫道:“看!不弃谷!”   刘念掀帘望去,只看到几亩荒田。   文英见他上当,哈哈大笑。   刘念无语。   文英敛容,嘟囔道:“玩笑罢了,何必认真?”   刘念看着天边独耸入云的高峰:“快到了。”   山峰如刀,直插群山之内。峰巅云雾缭绕,隐隐闪烁丝丝红光。   文英赞叹道:“好美,如此山峰,当得起世间最美了吧?”   刘念轻声道:“不够。”   通天宫,天梯山,高逾万仞,斜飞入天,缭绕的云雾,朝如金纱,夜如月辉,终日不散,四季无雨,那才是人间至美之境,美得人宠辱皆忘,流连忘返,抛却红尘。   马车踏入山脚,很快停住,门自发地打开,刘念背着包袱下来。马扬蹄长嘶,未几,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八九岁童子快步奔到路口,怒气冲冲地一挥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晦气!随我来!”   他来得快回去得更快,眨眼工夫就消失在转角,好在上山只有一条路,刘念动用少许金丹元气,总算在山腰处追了上来。   童子回头看到,“咦”了一声,越发加快步伐。   刘念不紧不慢地跟着。   将近山峰,翠瓦朱墙的楼群出现在视线之内,云雾间的红光也越发清晰,如一层郁气压在心头,让刘念的胸口有些窒闷。   “发什么呆?”童子看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那楼宇,嗤笑道,“你个呆头,也想入摩云崖?”   刘念强压下胸口的不适,问道:“我们不是去摩云崖吗?”   “内门弟子方有资格入摩云崖,你算什么东西!”童子看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妒意,脚下一转,跳入灌木丛里,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径自绕到了山峰背面,那里并立着两派土屋,前面是几片药田,五六个人正在耕作。   “你住那里。”童子随手一指,“从明日开始,随着那些人在这里好好劳作,不许随处乱走,更不许去摩云崖,若是违抗,就将你丢入火炉子里当炼材!”他目露凶光,竟带着杀意。   刘念喏喏地应了。   童子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一走,药田里的五六个人立刻聚拢过来。   “你是新来的?”问的人貌若六旬老者。   刘念道:“在下……文英。”几个人不住地打量他,让他十分不自在。“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点。”   老者道:“哪有日后。以你的样貌怕是没几日就能进摩云崖了。”   其他人又是嫉妒又是苦涩。   刘念不解道:“还请明示。”   老者道:“这摩云崖分内门与外门。内门才是修炼的地方,外门不过是打理药田的下人,学的都是打理药田的本事。要入内门,需内门弟子推荐。刚才领你来的那位便是两个月前来的,才两天就被内门弟子挑进去了。”   刘念道:“这挑选有何门道?”   老者别有深意道:“似你这般便可。”   刘念一头雾水,其他人一脸暧昧,想听听文英的见解,一转身却不见其踪影,以为他仰慕摩云崖奇景,四处游览,也没有在意,直到夜深了还不见他回来,才感到不对劲。   其他人睡得正香,他悄然出门,隐藏在云雾中的红光在夜晚十分明显。   刘念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忙运功调息,方才好一些。他在矮屋和药田附近转了一圈,始终不见文英的踪迹,眼见天色渐亮,只好先回屋不谈。   第二日,童子又来,一人发了个馒头,看他们吃得狼吞虎咽,面露不屑:“一群废物!这么点儿饿都挨不住,何时才能辟谷成功?”   一个汉子说:“黎霜!你刚来的时候我们待你不薄,你何必处处为难我们?”   黎霜冷笑道:“你们待我不薄我便不能为难你们吗?这是什么道理?我高兴如何待你们就如何待你们!”   汉子气得发抖:“牟天启只是四师兄!你别以为攀上他就一飞冲天!”   老者等人大惊,慌忙道:“别胡说!”   黎霜不怒反笑:“很快就不是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他已经集齐九百九十九个冤魂,很快能炼制成噬魂炉,到时候老祖一定对他刮目相看,到时候,说不好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了。”   刘念听到集齐九百九十九个冤魂时,心已咯噔一下,后面的话无心再听。   黎霜志得意满地离去,剩下几个愤愤不平的外门弟子。   汉子拉住刘念:“你若进了内门,可不要学他那样,小小年纪,不事修炼,只想着邀宠献媚,等他到了年纪作了人鼎,我看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刘念睁大眼睛道:“你说的人鼎可是指通过交合被吸元气的修士?”   “这样的人那配作修士,连娈童也不如!”汉子唾了一口沫子。   老者冲他招手:“少说闲话。明日就是初八,若这次老祖又输了,我们几个都没有好果子吃,快来浇灌药材!”   刘念站在他边上,看着他双手轻轻地捧住一株紫菜茸的叶子,将元气一点点地灌输到叶面,然后顺茎送入根中。不消片刻,紫菜茸便大了一倍,叶子慢慢地舒展开来,露出中间一点粉嫩的花芽。   “照顾药田是有讲究的。像这棵紫菜茸,要顺着叶子灌输元气,那株日头花就要从根往叶子里灌输。”他看得聚精会神,老者就随意指点了两句。   刘念一一记下。   老者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是《输元诀》,你拿去修炼,有不懂的再来问我。不管你以后进不进内门,多学一门技艺总是不错的。”顿了顿,又道,“学成之后,书要还回来!”   刘念拿着书坐在一边随手翻了翻,都是最基础的吐纳筑基功夫,自是不能与通天宫顶级心法之一的《心火经》相比,只是后面输送元气的技巧倒十分新颖,而且对元气并无特殊要求,他修的三味心火也可以用,他暗暗记下。   一日过去,老者等人天黑方回,进屋就倒下呼呼大睡。   刘念等他们熟睡后,蹑手蹑脚地去了摩云崖。   崖上楼宇相距甚远,刘念转了一圈没有收获,正想重头再找,就看到黎霜被一个中年抱在怀里,嘻嘻哈哈地往上走,他立刻跟在身后,就看到中年的手不住地搓揉着他的臀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荤话。   黎霜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时不时地啃上两口,一口一个牟哥哥。   牟天启被喊得浑身发热,飞快地钻入一座楼宇内,将人往床上一丢,淫笑道:“好弟弟,你年纪小,哥哥不能动你,便让你动哥哥好不好?”   黎霜显然不是头一次,妩媚地笑道:“好哥哥,弟弟想了一整天,就想吃哥哥呢。”   “好,哥哥给你吃。”牟天启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裤,扑到床上,不一会儿,粗重的尖锐的喘息声就从床幔中透出来。   刘念咬着嘴唇,暗背《心火经》转移注意力,小心翼翼地钻入房内。照他的想法,噬魂炉既然这么重要,牟天启一定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可以时时看顾。可是除了床周围,其他地方他搜遍了,始终不见炉子。   他为难地看向床。   床幔晃动,隐约可见两个人在里头“打架”。   他咬了咬牙,慢慢地朝床挪了过去。   床前散了一地的衣服,一个巴掌大小的炉子被压在衣服下方。   刘念眼睛一亮,俯下身子正要去捡,门就被大力地踹了开来!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猝不及防地冲到床前,掀开床幔,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散了一把药粉出去。   床上两人当下一动不能动。   青年哈哈大笑道:“四师弟,好福气啊!有我的定身粉相助,你一定能坚持三天三夜金枪不倒!”   牟天启气得双颊发抖:“二师兄,你只是做什么?!”   二师兄道:“好师弟,听说你炼制成了噬魂炉?师兄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想请师弟给我开开眼界啊!”   千钧一发躲入床下的刘念悄悄地将炉子藏在怀中,大气不敢喘。   牟天启余光扫到黎霜发白的脸色,知道他多嘴泄露机密,心中有气,嘴上却道:“你听哪个胡说八道!噬魂炉这样逆天的东西也就书上说说罢了,哪个炼制得出来!”   二师兄的脚尖在衣服堆里挑了挑,道:“师兄,明人不说暗话。往日你最喜欢往师父跟前凑,这些日子这么消停,一定是在藏什么宝贝吧?”   牟天启哈哈笑道:“我的宝贝师兄不是瞧见了吗?”   二师兄冷笑一声,一把抓住黎霜拖到身前,抓着他的手肘道:“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人儿,若是少了条胳膊,那该多煞风景啊。”   牟天启道:“论千娇百媚,如何能与二师兄比?”   “啊!”黎霜手肘被他捏碎,痛得冷汗直冒。   二师兄附在黎霜的耳边,轻柔道:“好人儿,告诉你二师兄,四师兄把东西藏哪儿了?”   黎霜扭曲着脸道:“二,师兄,说的,什么东西,黎霜从未,见过,也未听过!”   二师兄心里发狠,抬手折断他另一条胳膊,将人往床上一丢:“明日就是初八,你们不想错过斗药大会的话,最好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   牟天启道:“我不知二师兄说的是什么东西!你若是不信,只管闹到师父跟前去。”   二师兄笑了笑:“你以为我不会吗?”   他搬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反正这两天热的睡不着,我就陪师弟好好地欣赏欣赏你的宝贝。”   黎霜痛昏了过去,又被二师兄用冷水泼醒,周而复始,一直折腾到天亮。   熬了一晚上的牟天启眼睛里终于有了神采,期待地看着门的方向。   二师兄道:“你以为天亮了,大师兄会来召唤你去斗药大会?”   牟天启被他说中心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趁早死心吧,大师兄也知道你炼了噬魂炉,心情也不大好呢。对了,昨天师父说他到了闭关的关键时刻,这次斗药大会就由大师兄全权主持。”   牟天启一颗心沉了下去。   “看来四师弟苦心准备的表演要白费了。不如,趁早交出来,摩云崖若真的赢了,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事到如今,牟天启自是一口咬定没有。   二师兄沉下脸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两手空空地去参加斗药大会了。”   牟天启见他要走,稍稍安心,谁知他出去之后,很快进来两个弟子,过来抬床。牟天启大惊:“你们要做什么?”   “二师兄请四师兄下山参加斗药大会。”说着,就将床抬了起来。   不但牟天启和黎霜大惊失色,躲在床下的刘念也是叫苦不迭。好在床下是棕绑,他手指插入,身体紧贴在床垫,如壁虎一般黏着,随床一起被抬下了山。   山下清风徐徐,花香扑鼻,若非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倒像是一道外出踏青的。   床被摆在一旁,刘念见无人发现,稍稍松了口气,放松了手指,落到地上。床刚好放在草丛上,他躲在草丛里,倒是无人主意。   “魏小人呢?怎的只派你们这些小喽啰来?”   清冷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   刘念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往外挪了寸许,想看声音的主人,却只看到一双双的靴子。   “家师正在闭关,此局由晚辈主持,请谷主出题。”说话声音浑厚,想来就是大师兄。   “啪嗒”,地上丢了一件东西。   清冷的声音道:“你们谁能认出它来,便算赢。”   “呵呵呵,”二师兄的声音突然在床后冒出来,“谷主的难题,摩云崖上下恐怕只有我四师弟才能解开了。”   “二师兄!”牟天启又羞又怒!   他与黎霜在床幔内不着寸缕,若是摩云崖的人看到倒也罢了,但眼前这个是摩云崖的头号大敌,落在他的眼中,自己会沦为两派笑柄,师父最怕在此人面前失面子,日后绝不肯再重用自己!   二师兄哈哈大笑,将床幔一掀。   “哪来的丑物?”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恼怒,随着巨响,床被炸得粉碎,牟天启与黎霜被炸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生死不知,刘念抢先一步从床下窜出,虽未受伤,却冲到众人跟前!   “你是谁?怎么会藏在摩云崖?”二师兄惊疑地看着他。   刘念眸光从众人面前扫过,落在与摩云崖对立的那人身上。   清逸出尘,一如一年多前。   昔日的冷言冷语历历在目,今日已物是人非。   刘念深吸了口气,抱拳道:“我愿出战。”   那人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你可知我是谁?”   刘念道:“袭明道人,名震寰宇……如雷贯耳,我焉能不知。”      第5章 魂断处,梦醒时(四)      袭明半合的眼眸微微抬起,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独不见人影。“看吧。”   被袭明怒火波及,炸得肩膀血肉模糊的二师兄一把推开为其上药的弟子,正要上前一步,就被大师兄宽肩顶了回去。“师兄?”他低唤一声,隐含不满,“我没有在老四房里找到噬魂炉,多半是这小子得了便宜!”   大师兄道:“你认得他?”   二师兄道:“不认得。”   “我亦不认得。”言下之意,是不想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二师兄抿紧嘴唇,自己平日最佩服大师兄的隐忍和沉稳,此时却有些不满。   刘念慢吞吞地走到双方正中,低头打量脚边拳头大小的四方小匣子。   这个匣子看起来甚为眼熟。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夺舍以来,他的运道一直好得前所未有,好得不敢置信。   “捡起来!打开它!”二师兄催促。   刘念真的俯身捡了起来。   摩云崖众人齐齐退后三步,一脸防备。   刘念瞄了袭明一眼,见他始终没有出声,指甲在铜扣上轻轻一挑,将匣子打了开来。摩云崖众人瞬间退出五六丈,只有大师兄一人顶在前方。   其他弟子遥望其背,面露敬仰。   二师兄自觉失了面子,一巴掌打飞身边早已敷药完毕的弟子,冷声道:“谁许你拖我?”说归说,始终不敢再走回去。   刘念打开匣子,目光触及匣中半朵青紫色的元山冬菱,面色柔和:“此乃元山冬菱。”   袭明目光一斜,身体慢慢地坐直。   收起慵懒后的他,气势凌人,竟让挑衅多年的摩云崖众人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刘念坦然地回望。   袭明道:“元山冬菱是白色的。”   刘念道:“元山冬菱的根部会吸收借生的植物,若借生的是青紫色植物,便会变成此等颜色。”   摩云崖众人离得太远,听不清两人对话,却是头一回见袭明如此认真,忍不住悄悄地上来几步,刚好听到袭明道:“你错了。”   刘念一怔,又仔细看匣中植物。这颜色,这形状,分明是当日他拿来与袭明交换仙境冰晶玉的元山冬菱,袭明为何否认?他了解此人的骄傲,绝不会为了赢而说谎……   他的手指伸入匣中,将植物提了出来。   青紫色的植物在阳光下颤巍巍地立着,小巧而羞涩。   刘念突然叹气道:“我错了。”   听他这么说,袭明的口气反倒温和起来:“哦?”   刘念道:“这株元山冬菱已经开花结果,成了春菱。”元山冬菱是元山菱的一种形态,在开花结果前,遇冬生长,其他三季沉睡,开花结果后,会在春天再生长,因而被成为春菱。   袭明道:“你输了。”   刘念道:“我输了。”   大师兄道:“元山冬菱和元山春菱都属于元山菱,也不算全错了。”   袭明眯起眼睛道:“你要耍赖?”   二师兄道:“耍什么赖?这个人根本不是我摩云崖的人,是输是赢都与我摩云崖无关!”   袭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按老规矩来。我拿出一样法器,你拿出一样法器,互相比试,看谁赢。”   看摩云老祖这么多年都被袭明压着就知道对方的道行有多么高深!摩云老祖在没有炼制出称心如意的法宝前尚且要闭关避战,何况这些弟子?   大师兄忙拿出摩云老祖一早就交给他的赌注,道:“此子虽不是我摩云崖的人,却代摩云崖出战,我等愿赌服输。”   袭明扫了眼他手中的玉石,冷笑道:“说好的千年寒玉,你哪一块百年的糊弄我?”   大师兄立刻把摩云老祖卖了:“此物系师父亲手赐下,我怎敢欺瞒谷主?”   袭明道:“倒是魏小人的作风。”   摩云崖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默地附和。   袭明道:“既然如此,我再要一样赌注!”   大师兄面露为难之色:“师父正在闭关,我等不便做主。”   袭明道:“我要他。”他看向刘念。   大师兄立刻改口道:“既是谷主开口,想来师父也不会反对,谷主请自便。”   刘念陷入两难之局。   若拒绝袭明,留下来,自己多半会被摩云崖众人生吞活剥,怀里的噬魂炉也绝对保不住。若跟袭明走,就违反了自己当日的誓言,即使袭明不知,也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袭明对他说:“过来。”   刘念回头看了摩云崖众人一眼,除二师兄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没听到谷主在叫你吗,快走快走”的表情,知道走与不走已不由自己做主,干脆地走向袭明。   袭明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将手中的百年寒玉抛了过去。   袭明目光一凝,那块寒玉中途变了方向,落入装元山菱的匣子里:“收好。”   刘念犹豫了下,又将寒玉拿了出来,将元山菱装了进去,一起递给他:“元山春菱最怕冷,与寒玉放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袭明没反对,显是默许。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红棕色的木盘子,往地上一丢,木盘顿时长了三四尺。袭明率先跨上去:“上来。”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刘念反悔。他把心一横,大步迈入木盘。   袭明道了一声“起”。木盘便飞起来,朝不弃谷飞去。   他们走后,二师兄叫骂不休,将已经死透的牟天启和黎霜又带回去鞭尸了一顿方才解恨。   刘念跟着袭明走后,心中不断筹谋如何“临阵脱逃”。   “三味心火是哪三味?”   袭明冷不丁冒出一句,刘念张口就想回答,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问道:“什么是三味心火?”   袭明不答反问道:“你见过青紫虎藤上的元山冬菱?”   何止见过,他手中这半株变成春菱的冬菱,还是自己亲自采摘的。可这话刘念是万万不能说不出口的,不但不能说,而且连同样的经历都不能承认。元山冬菱借生青紫虎藤本就是千载难逢的奇事,怎么可能频频发生?   他道:“因知元山冬菱的特性,才大胆猜测。”   袭明道:“的确很大胆。”   木盘下方,诸般景物风驰电掣一般闪过。刘念尚未看清,便已停在一块药田中央的小径中央。这条路,他来过三次。这次,是第四次。   袭明见他站在木盘上久久不动,不耐烦道:“还不下来?”   刘念如梦初醒,慌忙下来。   “你在想什么?”袭明收起木盘,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刘念道:“此处的药田比摩云崖还好些。”   “摩云崖真正有用的,就魏小人一个罢了。”   刘念没想到他对摩云老祖的评价如此之高,据他所知,袭明一生夸过的人,绝不超过一只手。   袭明道:“若不是他抢掠有一套,常常能搜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谁耐烦每个月与他斗法。”   刘念见他要往里走,忙道:“我在摩云崖,也是打理药田的,若谷主不嫌弃,不如就将打理药田的事情交给我?”   袭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念背脊一凉。   袭明继续往里走。   刘念踌躇在原地不肯前进,直到袭明说“过来”,才不得不踏出那艰难的一步。他忍不住想,今日袭明主动带他入谷,等他日知道他的身份时,不知会怎么想。   药田之后是一片花海。一座竹屋矗立在花海中央,屋前一条白石铺垫的小道,一个青年快步跑过来,神色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有贵客在家中等候谷主。”   在不弃谷中还能被称为贵客的人实在不多。袭明道:“谁?”   青年附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   刘念心烦意乱又离得远,既没有听清,也没有看清。   他事后极为懊恼,早知来的是那人,他便是瞪破眼睛,也要将青年说的那几个字好好地看清楚,以免再次见面,自己摆出的却是一张呆若木鸡的蠢脸。      第6章 魂断处,梦醒时(五)      他的失态并未引起对方的注意,从进门到袭明落座,那人的目光始终放在身边的寒玉棺上。   袭明屈指叩桌:“你来我不弃谷,就是为了深情凝望一口棺材给我看?”   那人面色一沉,慢慢地转过头来。俊美的面容挂着寒霜,眸如冰铸,单望着,就渗出丝丝的冷意。   袭明意味不明地扬起唇角,似有几分愉悦,身体向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通天宫少宫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靳重焰从玲珑囊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手指轻弹,送到袭明身边的茶几上:“还债。”   袭明低头扫了眼手肘边的匣子,抬眸看刘念。   刘念看上去像在发呆。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像浇了蜡油一般,硬邦邦得动弹不得,眼珠子牢牢地黏在那个冷若冰霜的人身上,心也跟着冷得发抖,思绪冻结成冰,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自己是谁,在此作甚……诸般种种,皆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天地宇宙,只有那人。在这里,在眼里,在心里。   “你……”袭明吐了一字,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抬手一扫茶几上的匣子。   匣子从刘念面颊擦过,匣角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刘念还是呆呆的,毫无所觉,直到青年拉了拉他的袖子,瞳孔才渐渐地清明起来。意识到其他三人都看着自己,他手脚微微发抖,也不知往哪里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捡起来。”袭明道。   刘念蹲下身,腿抖得越发厉害,干脆膝盖一送,跪在地上将匣子捡起。   袭明淡淡地说:“你又不是通天宫的人,跪他做什么。”   刘念微微抬头,瞄到玉棺边的鞋子,厚底白缎面,左边那只缝补过,补的白线如长短腿的蜈蚣,很是粗糙。这是他两年前送给靳重焰的生日贺礼,靳重焰当时收下了,转身就扔在了碧霄山上,又被他捡了回来。一只的缎面被树枝勾破,他没补,直接放入玲珑囊里,没想到时隔两年竟重见天日,更没想到补它的人的手艺竟这么差。   鞋子本就不漂亮,如今更是丑陋,他羞赧得不忍再看,低着头站起来,将匣子递到袭明面前。   袭明道:“打开。”   刘念看了看匣子,是八卦扣。他将扣子拨开,挑开盖子,淡淡的腥气扑鼻而来,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赤红色心脏放在一块白色的锦缎上。他将匣子递给袭明。   袭明并不接过来,看了眼道:“青麟蛟心?”   靳重焰道:“八百年的青麟蛟。”   袭明道:“你入通天宫试炼时,以三天三夜杀死了一条强你百倍的青麟蛟为特例,省去了十年的外门弟子考核,直入内门,被老宫主收为徒孙,承袭衣钵。那条青麟蛟成为通天宫的收藏,被收入海天库。即使你是原主,要拿到它的心也不容易。”   靳重焰道:“够还债吗?”   “你似乎还没有说,要还什么债?”   “仙境冰晶玉。”   袭明眼睛微眯,瞄到靳重焰衣服里面露出的半片玉甲:“原来这块玉被他炼制成玉甲送给了你。”   靳重焰脸色一变,抬手拢了拢领子,突又有些高兴与羞涩:“嗯,是麒麟玉甲,仙境冰晶玉能抵消血麒麟的高温却不会损耗它本身的威力,再适合我不过。”   袭明道:“用青麟蛟心换仙境冰晶玉,我反倒是赚了。”   靳重焰道:“无妨。从此,你与他便是两清了。”   袭明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谁说无妨?仙境冰晶玉虽不如青麟蛟心贵重,可我要的是仙境冰晶玉,不是青麟蛟心。”   靳重焰沉下脸。   “既然玉在你身上,脱下便能还我,这才是真正的两清。”   靳重焰一听他索要麒麟玉甲,怒火就从心底窜起,烧得头脑发热,恨不得将他如碧霄山对面的山峰一样,一剑削了!“休想!”他一字一顿地说。   袭明也拉下脸来:“通天宫坐拥天下珍宝,难道还要霸占区区一块仙境冰晶玉吗?”   靳重焰道:“它已经被炼制成了麒麟玉甲。”   “不如这样,我抓一对火麒麟给你,你将这件玉甲给我,我们各得所需,如何?”   靳重焰瞪着他:“休想。”   两次被拒,袭明也不恼怒,又道:“若我没有看错,这口棺木用的是万年寒玉,用它做麒麟玉甲,还能激发火麒麟的威力,比仙境冰晶玉更为适合。”   靳重焰依旧冷着脸道:“休想。”   袭明道:“这又是为何?”   靳重焰嘴唇抖了抖,慢慢地回过头,温柔地抚摸着玉棺,满身的忧伤绝望。   有万年寒玉如何?   有火麒麟又如何?   炼制麒麟玉甲的人已不在。   再也不在了。   袭明竟似看懂了:“我不但可以送你火麒麟,还能帮你炼制玉甲,确保万无一失。”   靳重焰蹙眉,回头看他:“你又是为何?”   袭明道:“没什么,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靳重焰沉声道:“这是他送给我的。”   看着靳重焰与袭明陷入争执,刘念心中既错愕又焦急。袭明为何如此?当初,明明已经说好的。可是疑问和质问一个也不能问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气氛越来越僵硬。   袭明突然转移了话题,道:“玉棺里是谁?”   靳重焰身体抖了抖,口气却越发冷硬:“与你何干?”   袭明道:“听说,他被数十个元婴道人围困碧霄山,最后自爆而亡?”   血长流不止的伤口被活生生地扯开,撕裂的皮肉痛得浑身发麻。靳重焰白着张脸,眼中神采全无,手紧紧地贴着玉棺,仿佛在汲取力量以支撑自己不倒下。   袭明道:“还听说,他被围攻的原因是他偷了我的仙境冰晶玉。”   靳重焰睫毛一颤,涣散的瞳光重新凝聚,如锐利的刀,狠狠地插了过去。   袭明不为所动,喃喃道:“真是奇怪。既然你有万年寒玉,既然他是为你炼制玉甲,为何他不拿你的玉反倒要来偷我的玉呢?若非如此,又如何会引来这样一场杀身之祸。”   既然你有万年寒玉……   既然他是为你炼制玉甲……   为何他不拿你的玉反倒要来偷我的玉呢?   若非如此,又如何会引来这样一场杀身之祸。   字字句句,完完全全地砸中心头。   原来如此。   杀刘念的不是那些道人,原来是自己。   若非他,刘念不会死。   刘念到死都记挂着自己,可刘念死时,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是旁人对刘念的诋毁?   还是那条千金辉煌的飞升之路?   靳重焰闷哼一声,张口竟吐出一口血来。   刘念忍不住上前一步,被猛然站起的袭明硬生生地挡住。   “沥青!送客。”   唤作沥青的青年上前一步,正要为靳重焰引路,他已单肩扛起玉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视野之内。   “看够了吗?”袭明冷冷地问两个收不回目光的人。   沥青和刘念都回头看他。   袭明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念低声道:“文英。”   沥青低垂的目光闪了闪。   袭明道:“难听,以后叫藤黄。”   刘念心思早已飞出九霄,也不管藤黄是否真的比文英好听,一口答应下来。   袭明拿起装着青麟蛟心的匣子,塞给刘念。   刘念一怔。   袭明道:“先收着,看他还有没有更好的东西来换。若是没有,就当便宜你了吧。”甩袖就走,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沥青道:“谷主让你收着,你便收着吧。”   刘念道:“这太贵重。”   沥青笑嘻嘻地伸出手来:“你若不要,不如便宜我?”   刘念迟疑了下,沥青已缩回手去:“闹你呢。谷主赏的东西,怎么好转赠他人。对了,你来不弃谷做什么?”   ……   “我也……不大清楚。”      第7章 魂断处,梦醒时(六)      袭明将人丢给沥青后,自顾自地闭关去了。   刘念跟着沥青,白天打理药田,晚上研究噬魂炉,一日日地住了下来。起初几日,他还惦念着哪日靳重焰又会突然找上门,惦念得久了,又淡了。就像以前,他也是这样期待着期待着就淡了。   噬魂炉既能引起摩云崖几个弟子的恶斗,自然不简单,他研究许久,依旧不得其法,眼见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文英待在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按捺不住,将炉子往怀里一揣,朝袭明闭关的静室走去。   静室建在竹屋后头,中间架起一条曲廊,从药田上方穿过。   刘念就站在曲廊的尽头,静室的门前。   到了这里,他又有几分犹豫。为了仙境冰晶玉,他特意调查过袭明。袭明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高兴时,可以一掷千金,千里迢迢地运送粮食赈灾。生气时,会无缘无故地跑上俗世门派,将人从老到少统统揍一顿,毫无道理可讲。他问起三味心火,已见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当年自己发誓不再踏入不弃谷半步,不管理由为何,总是背弃誓言。一旦袭明证实猜测,自己性命事小,连累了噬魂炉里的众生才是罪过。   如此想想,他又打消了向袭明求助的念头,一转身,就见沥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念愣了愣道:“我,我想问问谷主,几时放我离开。”   沥青道:“你要离开?为何要离开?”   刘念道:“我并非谷中人,迟早要离开的。”   沥青惊愕道:“你怎么会不是谷中人?谷主赐名藤黄,便是默许你留下了。”   刘念道:“我……家中有父母在等我回去。”   沥青歪着头看他。   刘念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在打量探究着什么。   “你父母双全,真好。”沥青道,“我三岁时,父母遇到一场瘟疫,双双病故,我被姑丈养到六岁,卖给了牙婆,到一个富户家当了下人。”   刘念道:“那你怎会到了不弃谷?”   沥青笑了笑道:“运气好,遇到了谷主,如果不然,我恐怕早成了摩云崖上的无名尸。连深受老祖宠幸的牟天启他们也敢说杀就杀,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   刘念暗道:若是那日自己没有被袭明带走,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最后,许是要连最后一颗金丹也爆了。   沥青道:“你父母做何营生?”   刘念对文家了解不多,只好胡编乱造:“做米粮生意。”   “哦。”   刘念看着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不知信了几分,正想说个话题岔开去,就听身后的门“咿呀”一声开了。一只八哥单脚停在门槛上,抬起头,气势汹汹地看着两人。   沥青慌忙行礼:“大师兄。”   八哥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对刘念道:“你,进来。”   刘念疑惑地看向沥青。   沥青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   “呆瓜,看谁呢?说你呢。给我进来!”八哥弹了弹脚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朝里走去。   “去吧。”沥青低声道。   刘念进入静室,门自动合起。八哥站在对门的屏风上,居高临下,威风凛凛:“你适才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刘念道:“我想问谷主,何时放我离开?”   八哥伸了伸脖子,低下头,眼睛炯炯有神:“你要去哪里?”   刘念道:“家中尚有老父老母等待……”   “不必编故事,你是父母早丧的面相。”袭明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   刘念暗暗吃惊,没想到袭明不仅精通炼制,还善于相术。他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想走。”   “理由呢?”   “不能留。”   袭明轻笑一声:“不许留在不弃谷的人不少,不能留在不弃谷的人却屈指可数,不巧的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八哥突然怪叫一声,利爪抓着屏风,将它硬生生地拖倒,自己拍了拍翅膀,撞破窗户飞了出去。   屏风坠地,稀里哗啦,露出端坐后方石床的袭明。袭明倒是淡定:“不必管它。你过来。”   刘念犹犹豫豫地上前两步。   袭明伸出手,手掌向上,白皙的手掌递出无声的邀请。   刘念止步。   两人对峙,一时无声。   最后,还是刘念率先迈开步子,走到他面前,却没有去碰触那只手,恭恭敬敬地行礼:“谷主。”   袭明手掌一翻,灵活地钻入刘念的怀中,用两只手指将噬魂炉夹了出来。   刘念回神要抢已迟了一步,被袭明一掌推出了五六步。   袭明左掌拖着噬魂炉,右手食指轻轻地抚摸过它凹凸不平的花纹:“魏小人总爱提《万魂录》,噬魂炉在其中排名第一百零五十五,没想到竟真有人将其炼制出来。可惜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刘念惊道:“难道,这个噬魂炉是假的?”   “不假,也不真。”袭明拿着炉子在手心中翻来覆去地把玩,“这是魔修用的,你一个道修要之何用?”   袭明既知它的来历,保不齐也知道它的使用方式,事到如今,刘念也顾不得袭明是否在试探他,实话实说:“我的一位朋友可能被关在里面。”   “哦。”   刘念道:“不知谷主可有办法将他救出来?”   袭明道:“没有。”   回答如此干脆,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的希望遐想。刘念黯然。   “我没有,靳重焰有。”   刘念皱了皱眉。袭明试探得太过明显,他不得不怀疑这次是否也是。   袭明道:“万年寒玉不但可以使尸身不腐,还可以冻结法器。加之,通天宫是道修第一大派,对付魔修的法器很有一套。若有靳重焰相助,你的朋友或有一线机会。不过问题是,如何让靳重焰帮你。”   刘念道:“请谷主指点。”   袭明道:“他时刻不离玉棺,足见看重,何不从它下手?”   刘念道:“如何下手?”   “这是你的事。”袭明突地脸色一变,对着窗户的方向冷哼一声,“你打翻了屏风撞破了窗,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   八哥两只脚在窗台上愤怒地踩来踩去:“你与他在房里做什么勾当!竟不许我回来?”   “放肆!”袭明挥袖,将八哥从窗台上赶了下去,收回视线,对刘念冷冷地说,“你也出去吧!”   刘念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讨要回了噬魂炉,顺从地退了出去。   沥青在门口等他:“谷主怎么说?”   刘念道:“我在想想。”   沥青道:“不弃谷是人间圣地,这次离开,日后未必有回来的机会,你要三思。”   刘念含糊地应了。   第二日,沥青带他去了袭明的书房,说是袭明准许他暂时使用。   说是书房,却如杂物间,各种书籍混放于一处,横七竖八,堆积如山。   刘念一边看书,一边整理,一边继续研究噬魂炉。功夫不负有心人,倒被他研究出了一点名堂,比如说,用火烧它,它的温度就会升高,能听到鬼魂在炉里哭号。若是遇水,鬼魂们就会破口大骂。刘念试着与他们交谈,他们竟然能听到。从此,刘念又多了一项任务,安抚炉中鬼。   可惜它们鬼多嘴杂,经常听不清楚他们讲得是什么,更不用说找到文英。通过它们的嘴,他掌握了不少炉中的情况,包括只要他不用火烧,炉里就会很太平。   如此一来,他也放下忧心,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袭明的书房里,寻找答案。   一日,他正在房中整书,就听到门口有动静,回头一看,就见靳重焰扛着玉棺站在院落里。   阳光自他的头顶洒下。   白皙的面容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如神祗般高高在上,叫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靳重焰轻轻地放下玉棺,冷冷地看向一脸傻样的他:“藤黄?”   刘念一怔,半晌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新名字。   靳重焰丢了一个袋子给他:“满意吗?”   刘念捡起袋子,将里面东西倒在手里。看清东西时,他摊开的手掌一颤,咬紧了牙关。   靳重焰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满意吗?”   ……   满意。   如何会不满意?   他最后一次求靳重焰寻找的就是它,白昆仑石。他本想镶嵌在麒麟玉甲上,以它为阵心,设一个防御阵,可惜,靳重焰并没有答应。事实上,那次是他们在他自爆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欢而散。   也是那次,他终于明白自己被靳重焰日渐疏远的原因。   不过四个字,贪得无厌。      第8章 魂断处,梦醒时(七)      刚想通时,他悲伤过,生气过,甚至不顾一切地追去天梯山,想要解释清楚。   犹记得去的那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碧空万里。远远地看天梯山,斜入天际。他在山下估摸着雾缭殿的位置,就有两个童子找上门来,听说他要找靳重焰,都面露难色。一个回禀,一个留下接待他,说是接待,却没茶没水,只拿眼瞪着。   过了一炷香,那个童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靳重焰的师叔。   这是他第二次见封辨达,第一次是他带着靳重焰千山万水地赶到通天宫时,封辨达是接待人。   只是这次,封辨达的脸色不似上次那般温和,冷冰冰的,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这次又短缺了什么吗?还是火麒麟血不够使,想要重焰再去抓两只来给你玩耍?”   刘念的脸色白了又白,忍气吞声地说想见重焰。   封辨达道:“他这阵子要闭关冲击分神期,没有时间为别的事分神!你真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   刘念咬着下唇,低声道:“请师叔通融,我就想与他说……”   “谁是你的师叔!”封辨达喝断他的话。   刘念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封辨达道:“你千里迢迢护送重焰回来,通天宫上下都很感激。但是,有重焰父母的那些收藏作报酬,也算是两清。你日后遇上什么难事,通天宫力所能及,自会庇护你。重焰潜心修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拿来烦他了。”说罢,也不管刘念听不听,一甩袖子,就带着两个童子回通天宫。   刘念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地反驳:“我没有收报酬。那不是报酬,我只是想……”   想追上阿惜的脚步,炼制出他能用的法器。   可惜他的解释,只有清风聆听。   思绪从旧事中抽离,掌心的白昆仑石像烧红的木炭般烫手,刘念慌忙缩手,白昆仑石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靳重焰面色一黑,冷声道:“不满意?那要什么才能使你满意?”   刘念捡起白昆仑石,塞入袋中,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又怕他伸手来接,两人离得太近,将袋子放在地上,退后了两步道:“小人不明白上仙之意。”   靳重焰道:“袭明说,你若满意,那笔帐就了了。”   刘念一惊。袭明已经肯定他的身份了吗?还是说,这又是另一个试探。   靳重焰见他不说话,越发没耐心:“到底如何?”   刘念道:“上次的青麟蛟心已是极好,我很满意。”   靳重焰松了口气道:“当真?”   “不敢欺骗上仙。”   靳重焰扛着玉棺扭头就走。   刘念捡起白昆仑石追上去:“上仙,你的东西!”   靳重焰脚步一顿,心情错杂,半晌才道:“给你吧。”   需要它的人已经不在,他又何必再要它。   刘念看着他渐行渐远,低头看白昆仑石,突然笑起来:“原来,你也不值什么。”笑着笑着,脸上有点痒,伸手一摸,竟湿了。   “没出息。”   袭明站在廊檐下,八哥停在他的肩膀上,跟着吼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袭明皱了皱眉:“别添油加醋。”   八哥对刘念说:“原来你不是个东西。”   袭明右手往左肩轻轻一拂,将它赶走。   八哥飞起来,却不跑远,绕着袭明的脑袋飞:“你又赶我走!你又想与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两个男人,也不知羞!”   袭明道:“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八哥道:“说得好像我求着你才能吃到饭一样。”冷哼一声,拍拍翅膀飞远了。   袭明对刘念道:“为何不要万年寒玉?那块寒玉这么大,随便切个角下来,也够用了。”   刘念道:“少宫主与谷主的事,小人不敢插手。”   袭明道;“你可知,你的一声满意,让我少了多少乐趣。”   刘念道:“看来,谷主所托非人。”   袭明看着他,幽幽道:“你饶他,我却不肯。”   刘念不知道袭明那句话是调侃还是赌气,更想不出他要如何不饶通天宫少宫主。   这个疑惑持续到沥青跑来,才真相大白。“谷主将那位少宫主关到公输洞去了!”   刘念脸色一变:“公输洞?”   沥青道:“公输洞是不弃谷禁地,既是宝库,又是死地。据说,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出来的。”   这倒不是。   据他所知,至少有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出来了。以靳重焰的修为,应当不会有事。可是他不敢将靳重焰的安全完全押在运气上,毕竟,以靳重焰的修为,甚至不该进公输洞。   等沥青走后,他悄悄地出门,朝记忆中公输洞的方向潜去。   另一边的静室。   袭明道:“其实,刘念与我早就两清。”   “什么意思?”若是刘念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因为沥青口中那个困在公输洞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这里。   袭明道:“他用了一样东西,换了你身上的玉甲。”   听说刘念有东西落在袭明手里,靳重焰老大不痛快:“什么东西?”   袭明道:“通天宫的功法。”   本以为靳重焰会勃然大怒,谁知他反倒松开了眉毛,淡然地说:“是吗?”   袭明道:“你不生气?”   靳重焰道:“他没有受伤就好。”   袭明意外地挑了挑眉,突然笑起来。   靳重焰沉下脸:“你笑什么?”   袭明笑得停不下来:“我笑这世上最可悲的情圣。别人当情圣,不是深情专一,就是舍身忘死。你倒好,只能表现自己的后知后觉。”   靳重焰脸黑如锅底,偏偏一个字反驳不出。   “走吧。”袭明看到回来的沥青,站起来。   靳重焰道:“去哪里?”   “公输洞。”   “没兴趣。”靳重焰扛起玉棺要走。   “那个人,可能是刘念的徒弟。”袭明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停住了脚步。   靳重焰慢慢地回头看他:“他收了徒弟?”   袭明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你为何不自己看看呢?”   靳重焰神色错杂,三分欣慰七分嫉妒。“他不是一个人”的舒畅感终究比不过“他竟不是一个人”的妒意,他道:“人在哪里?”   袭明施施然地带着靳重焰去公输洞,途中遇到觅不到食死皮赖脸蹭过来的八哥,一掌拍晕,丢进草丛。   公输洞前是一座竹林。竹林里摆着一个幻影迷踪阵。   刘念小心翼翼地走在竹林里。   幻影迷踪阵的破法他曾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时间一长,终有些忘记,时常走着走着就错了,然后被送回原地。   袭明和靳重焰站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看着他在里面横冲直撞。   “你认为他是刘念的徒弟?”靳重焰皱眉。   袭明看着笨拙的刘念,也皱起了眉,但很快笑道:“你不觉得他的脚法很眼熟吗?”   岂止眼熟!   虽然对方时不时地走错几步,但靳重焰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他教给刘念破幻影迷踪阵的方法,里面暗合着通天宫的神宫图,独一无二,绝无分号。他相信袭明的破法绝对与他不同。   虽然对袭明口中的刘念徒弟的身份还存有疑惑,但他对这个人的确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眼见着刘念身影一晃,终于晃出了幻影迷踪阵,靳重焰按捺不住,从土坡上跳了下来,钻入阵中,很快跟在刘念身后,进入了公输洞。   袭明看着身边的玉棺,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怀念地拍了拍棺材板:“不管怎么说,你都违誓了呢。”      第9章 魂断处,梦醒时(八)      进公输洞的刹那,洞内悬挂的大大小小的琉璃铃铛齐齐地摇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充斥洞口。刘念来过一次,仍被铃声吓了一跳。比起上次,这次的铃铛好像更多了。   他扶墙往里走。公输洞内机关重重,一着不慎,就会落入陷阱。他的脚步既急又稳。   声势渐歇的铃铛突然又猛烈地摇晃起来。   刘念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躲闪,却忘了自己的身体已不如当年那般自如,伸出去的手臂拐了弯,身体还留在后头,被人一把搭住肩膀,掰了过去。   被迫转身的瞬间,刘念把心一横,决定干脆把身份认了,然后与袭明商量赎身的条件。若然赎不了自己,就赎了靳重焰。那是通天宫的少宫主,袭明再怎么喜欢收藏也不会想要收藏烫手山芋似的个大活人。   打定的主意在他看清来人后化为乌有。   靳重焰收回手,掏出手帕,嫌弃地擦了擦:“你到底是何人?”   每次见到靳重焰,熟悉的压力就会回来,随着两人单独相处时间的增加,伴随着压力的自卑、恼火、焦躁等情绪也会慢慢地浮现。刘念退后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使得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点:“你跟着我?”   靳重焰面无表情地说:“同路。”   既然靳重焰是跟着他进来的,沥青先前说的自然是谎话,他不知自己与靳重焰的关系,绝不可能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在不弃谷能使得动他的只有袭明。猜不透袭明的目的,却也知道他多半怀疑自己是刘念,说话间更是谨慎。“小人是不弃谷的……药农,蒙谷主赐名,叫藤黄。”   靳重焰道:“进不弃谷之前呢?”   刘念将自己告诉沥青的那一套,含含糊糊地说了。   靳重焰懒得与他兜圈子,直接道:“你从何处得知神宫图?”   刘念头皮一麻,从前积压在心头的无形压力在这具身体死灰复燃,羞愧的血液翻涌上脸,至耳朵,至头顶,手脚却冰冷。   原以为,夺舍是重生。可真的夺了舍才知道,他的重生仍是建立在靳重焰和他父母的惠赐上。没有他们,自己不过是最平凡不过,最卑微不过的山村孤儿。   他久久不答,靳重焰以为心虚,有些急切地问道:“谁教你的?”   是你啊。   那时,他听说靳重焰抓到了一对火麒麟,便想着炼制一副盔甲。可是火麒麟火毒厉害,一定要用阴寒质地的玉石金属做盔甲。他打听了半日,才知道不弃谷有一块仙境冰晶玉,与他的仙境白莲玉同出一脉,但性质阴寒,再适宜不过,便登门求购,被袭明一口回绝。   他犹不死心,又暗地里跑去踩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像鬼迷了心窍,一心一意地想要拿到玉石炼制盔甲,让靳重焰对自己刮目相看。   踩点的那次,他发现了公输洞,也发现了洞前幻影迷踪阵。他在炼制上下了不少功夫,对阵法却一窍不通,便向靳重焰求助。当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很差,他还住在通天宫山脚下的小村庄里,两人隔三差五地还能见个面。   靳重焰研究了几日,就给了他的破解之道,还问他用来做什么。   他没敢说实话,只说是书中的难题。   靳重焰当上了少宫主,日日夜夜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细究,将解法告诉他之后就走了。   刘念带着解法潜入公输洞,然后,被抓个正着。   那是他人生中另一次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刻。   或许是他当时的脸色太难看,悔恨得太明显,将主人都比了下去,袭明给了他一次开口的机会。他再度提出买仙境冰晶玉。袭明不屑地瞄着他:“一个金丹资质,就算拿了仙境冰晶玉又能炼出什么好东西?”   通常,炼制师炼制出来的成品与本身修为相当,也就是说,他是金丹期,炼制出来的玉甲便适合金丹期的修士。这也是他炼制出来的成品无法给靳重焰的原因。   为此,他昼夜研究,总算有了成果,只是把握并不是十分大,不敢告诉旁人。事到如今,却是不说不能了。他道:“我有个方法,可以炼制更高级别的法器。”   袭明狐疑道:“哦?”   刘念从玲珑囊拿出了个适合元婴期修士的匕首。   袭明接过来,眼睛一亮:“你想要仙境冰晶玉也可,条件是我要你越级炼制的方法。”   仙境冰晶玉再珍贵,也只是天地灵宝,而越级炼制的方法却真正是所有炼制师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这桩生意刘念是极亏的。但自己私闯公输洞在先,自然没有与袭明讨价还价的权利,更何况,他对仙境冰晶玉志在必得。   “好。”   “还有,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在不弃谷看到你。”袭明冷着脸道,“任你再才华横溢,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个贼。我不弃谷最不欢迎的就是贼。”   “……我发誓!”   刘念自顾自地发呆,让被忽略的靳重焰气得双眼直瞪。   看在他可能与刘念相识的份上,靳重焰强自按捺住怒火,口气生硬地问:“教你的那个人,是刘念吗?”   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刘念顿时一激灵,抬眼看靳重焰。   靳重焰也看着他,秀气的眉眼隐藏着怒火。   从靳重焰八岁开始,自己就开始怕他这个表情。   明明还是个小人儿,偏偏就有盛气凌人的架势。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意识到,他养的并不是一个小哭包,而是披着小哭包皮的仙童。   仙人的孩子,就算一时落难,最后还是要回到仙境,与那群仙人在一起的。而自己,就算披上了修真的皮,骨子里还是那个别家合家团聚,自己单孑独立的山村孤儿。   这么多年过去,他与他的本质变得越来越清晰,所以距离才越来越遥远。   靳重焰刚刚问的是,教他的人是不是刘念,其实是排除了自己是刘念的可能。   不管他与靳重焰最后走到了哪一步,这世上,真正记挂刘念的也不过靳重焰一人。   若是,在靳重焰眼里自己都不再是刘念,自己又何必再惦记着刘念的种种?   刘念突然透了。   自爆金丹时,是走投无路,他是留着遗憾想要重新再来。   夺舍成功时,是死里逃生,他是真心感激上天,想放下一切。   而现在,却是真真正正地看透了两世为人的自己。   纵然他身上还背负靳重焰的恩德,纵然靳重焰还没有忘记自己,纵然他们之间还有些看不见道不明的千丝万缕,他和靳重焰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碧霄山别,相忘江湖。   他和靳重焰,从来不是对错之分,而是云泥之别。   刘念的神色很平静,靳重焰却有种他在哭泣的错觉。   “你……”靳重焰喉咙发涩,顿了顿,才缓缓道,“果然是他吗?”因为想到了那个人,所以才这样悲伤。   刘念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肯定了,黯然了。他想了想,低声道:“你进来了,玉棺怎么办?”看靳重焰脸色一变,他就知道袭明说对了,靳重焰的弱点果然是那口寸步不离的玉棺。   靳重焰想到态度暧昧不明的袭明,突然有些心慌,也顾不得刘念怎么学得神宫图,转身就冲了出去。   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刘念扶着墙慢慢地蹲坐下来。脑海里充斥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和回忆,让他一时承受不住。   “玉棺里,躺着你。”像是嫌他一人在此胡思乱想太冷清,袭明从洞的另一头慢悠悠地走出来。      第10章 魂断处,梦醒时(九)      刘念回头,没有惊慌,没有意外,平和安静地看着他。   袭明道:“你违背了誓言。”   刘念站起来,行礼:“请谷主惩罚。”   袭明道:“还记得你当日的誓言是什么吗?”   怎么会不记得?   ——从今往后,我刘念绝不踏入不弃谷半步,如违誓言,不得好死。   这誓言的确灵验得很。就算是先受惩再违誓,他的结果也是不得好死。   袭明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道:“你倒也聪明,直接死过来了。”   刘念道:“对不起。”不管起因为何,他终是违反了誓言。   袭明道:“为何上摩云崖?”   刘念道:“原主被家人送到摩云崖修炼。”   袭明嗤笑一声:“送到摩云崖也叫修炼吗?不过是被人修炼罢了。”   刘念从他的口气听出浓烈的厌弃:“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我说过你可以离开了吗?”   刘念不明所以。   袭明掏出装着半朵青紫色的元山春菱的匣子:“你可知为何里面只有半朵?”   他当初为求仙境冰晶玉,特意拿出这朵极为难得的元山冬菱作交换,谁知元山冬菱袭明收下了,却告诉他仙境冰晶玉想都不要想。这也激得他最后不管不顾地跑去偷玉。   没想到兜兜转转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又回到此地,遇见了袭明。   刘念想了想道:“元山春菱可用于玉石融合,莫非谷主想要炼制一件两用的法器?”玉石有多种,有仙境冰晶玉和寒玉这般冰冷的,也有炽热如火的,有坚硬如铁的,也有柔软如丝绸的,春菱可将两种玉石炼制成一块,使玉石既能炽热如火又坚硬如铁,只是极考研炼制师的功夫。   袭明道:“你拿走了仙境冰晶玉,我只好用霜河河底的泥种玉来替代,与镜玉融制。”   刘念吃惊道:“镜玉?世上竟真的有镜玉?”   靳重焰父母的收藏中有一本《玉石集》,记载天下地上各种玉石,其中有一篇叫天地灵怪。仙境冰晶玉虽然沾了仙字,在这天地灵怪中也只列入了灵玉篇,寒玉和泥种玉更低,仅是怪玉,因万年的寒玉极是难得,才比仙境冰晶玉金贵。而镜玉,却是地玉的一种。书上记载:东山之东,墨河之底,有镜玉。照日月,生日月。   这样逆天之物,他一直以为是编出来的传说,没想到世上竟真有此物!   袭明道:“魏小人将它当做普通的羊脂玉,用来点缀匣子,我顺手捡了个便宜。”   刘念:“……”他终于明白为何高傲如袭明会愿意与摩云老祖玩每月一次的游戏。   袭明道:“不过它并不似传说中的能生日月。”   若是真的能,它就该列入天玉了。既然能列入地玉,它的作用必然不可小觑,袭明没有说,刘念也不好意思追问。   “如何?”袭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刘念茫然道:“什么如何?”   袭明道:“留在不弃谷,我准你与我一道参详镜玉的炼制。”   刘念诧异地看着他。   袭明道:“我很久没有收徒弟了,便勉为其难地收了你吧。”   刘念踌躇。   袭明见他没有一口答应,咧嘴一笑,阴森森地说:“不答应?那就再死一次吧。”   八哥突然凄厉地叫起来。   袭明脸色一变,就见靳重焰杀气腾腾地站在刘念身后,手里正抓着那只肚子干瘪瘪的八哥。   “把东西交出来!”靳重焰冷冷地说。   刘念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袭明真的拿了那口玉棺?   袭明脸色很快恢复正常:“那么重的东西,天天扛着太累,我帮你减轻负担。”   靳重焰掐着八哥脖子的手一紧。   八哥两腿一蹬,眼见着就要翻白眼,袭明猛然叫道:“刘念,还不动手!”   刘念心猛然揪起,正仓皇地去看靳重焰,面门被八哥砸了个正着。八哥吓得翅膀乱煽爪子乱抓,刘念右脸挨了两下,火辣辣的疼,倒让他神智清醒起来,一把抓住八哥的翅膀往腋下一塞,转身就要往外跑。   抽出意剑朝袭明劈了两下的靳重焰听到脚步声,双眼通红,回头就劈出一剑。   脸朝后的八哥大吼一声:“卧倒!”   刘念想也不想地扑了出去,刚好摔出公输洞。   大地震了一下。   八哥从刘念的胳膊下钻出来,冲洞煽动翅膀:“袭明!袭明!”   刘念胸口撞得发闷,人还清醒,想要抓着八哥继续跑,却被它躲开了。八哥扇着翅膀往里飞,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它的脖子。   八哥叫:“救命,救命!”   靳重焰一步步地走出来,看到刘念坐在地上,目光一冷。   刘念背脊生凉,颤巍巍地站起来:“上仙息怒。”   他神色卑微,意外地让靳重焰想起自己装在心里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小时候自己发火,那人会嬉皮笑脸地说好话,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一发火,那人只会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   他有时候会问,小时候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让自己仰望的高大身影呢?   什么时候一点点地矮下去?   他不知道那人是否感受到自己不经意流露的疑惑和失望,他只知道,那人日渐沉默。   靳重焰的目光从刘念身上扫过,落在他身后不远的玉棺上。   刘念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回头,看到玉棺时,脸皮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袭明施施然地出来,丝毫不觉得披着件被割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是多么丢人:“我只是割了一点点,剩下的足以保存他的尸身,何必动肝火?”   “……这样叫割了一点点?!”靳重焰愤怒地指着被割走了四个角的玉棺。   袭明道:“你做的玉棺角太尖,容易撞上人,我将角削平是为你好。”   刘念见靳重焰平静下来,反倒心惊胆战。   靳重焰这个人真正发火的时候反倒看不出他有多生气。就像他与他不欢而散的那次,靳重焰就是带着这副表情离开的。   袭明道:“你的债还清了吗?”   靳重焰回头瞪着他。   袭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刘念,显然是在问他。   刘念低了低头:“还清了。”   “还清了就好。”袭明好似没有看到靳重焰近乎吃人的眼光,淡然地说,“既然还清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句话是对靳重焰说的。   靳重焰手中的意剑剑尖指地。   袭明道:“我若是你,有时间在这里和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回去好好找找复活他的方法。”   靳重焰手一抖:“你有办法复活他?”   袭明道:“没有。不过,总要有点事情做,人生才不会太绝望,不是吗?”   从刘念留下一堆为自己打造的法器自爆的那刻起,靳重焰就置身绝望的灰暗中,根本想不起不会太绝望和不绝望是什么滋味。   刘念看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轻声道:“他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也不会……”   靳重焰突然扛起玉棺,化作流星离开。   刘念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袭明道:“你既然不肯与他相认,又何必牵挂?拖泥带水,误人误己。”   刘念收回目光,行礼道:“师父说的是。”   袭明眸光一闪,笑道:“很好。你还算有几分聪明。”   “不许!不许!不许!”本想躺在地上装柔弱博取袭明同情的八哥闻言立刻飞起来,冲着袭明愤怒地吼叫,“我是你唯一的入室弟子!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登堂入室!”   袭明道:“再吵把你逐出师门。”   “……有了新人忘旧人,你这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八哥勃然大怒,对着袭明叽叽呱呱地抱怨。   袭明忍无可忍,拎起他的翅膀,一个爆栗子敲下去。   八哥脑袋一歪,昏过去了。   袭明对刘念道:“它只占个大师兄的名分,其他的,就当一只鸟吧。”   “是。”      第11章 魂断处,梦醒时(十)      那时候,刘念对鸟师兄还没有太大的认知,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痛的领悟之后,才知道,他不但要把它当做一只鸟,还不能把它当做一只好鸟。   他入袭明门以来,八哥就看他十分不顺眼,指望它尽大师兄之责是白日做梦,整日还要防着它损人不利己——既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还要保护对方不伤害自己。好在很多时候沥青都会过来搭把手。   比如现在。   八哥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坨肥料,一边发出奸笑一边朝他飞来。   远远地看着,刘念脸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就隐隐作痛。   它飞到近前,嘴里发出投掷声,爪子一松,想将东西丢下去,但那东西像是从它爪子上长出来似的,无论它怎么踢怎么踹,就是不下去。   刘念见它挣扎得痛苦,伸手去抓,被它一掌拍开,沥青从八哥身后扑上来,抹布裹住它的双足,气定神闲地说:“大师兄,我陪你沐浴。”   八哥双爪被抓在一起,有点痛,更痛的是心,堂堂大师兄竟然在小弟面前丢人了,哪怕它现在不是人是鸟,丢鸟也不行!它哼哼唧唧地别开头。   沥青冲刘念笑笑,恭恭敬敬地捧着八哥走了。   刘念松了口气。靳重焰最闹的时候也没有它一半折腾。应付大师兄,沥青比他有经验。   袭明从静室出来,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发呆:“噬魂炉研究清楚了吗?”   刘念连忙回身道:“炉中好像镶嵌了三颗魂珠,一颗引魂,一颗锁魂,还有一颗噬魂。”   袭明嗤笑道:“若真有三颗,炉子还能落到你手里?”   刘念想了想道:“难道第三颗不是噬魂珠?”   袭明道:“世上根本没有噬魂珠,是前人将专门吃人魂魄的精怪的蛋误作噬魂珠。既然你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研究透,不如去问问炉子的主人。”他见刘念还懵懵懂懂的,便提醒道,“又是一个月了。”   刘念这次想起,袭明与摩崖老祖的每月之约。   照沥青的说法,袭明也不是每个月都去的,心情不好了,或是心情太好了,就把老祖干晾在那里。每次被放鸽子,老祖就带着一群徒子徒孙在谷外叫嚣。这时候,作为不弃谷大师兄的八哥就会挺身迎战,舌战群雄,战绩辉煌。   所以,每个月的初八是八哥精神最抖擞的日子。   “你要出去吗?”八哥十分看不惯,“姓魏的小人让我来应付,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袭明不理他,对沥青吩咐了一番,拿出木盘,带着刘念要走。   八哥不满:“你竟然要带他一起去?!你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原配?!”   袭明目光冷冷地扫过去。   八哥越发愤怒,严肃地说:“贱妾是上不得台面的!”   袭明将它拍飞,带着刘念施施然地走了。   八哥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狗男男!”   “哼。”   飞出去的木盘又回来了。   八哥吓得躲到沥青背后,嘴巴还不饶人:“宠妾灭妻是没有好下场的!”   袭明睨着它:“你想去?”   “……想。”八哥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袭明招手:“上来。”   八哥很犹豫。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让自己去,还是骗自己过去再拍飞一次。   袭明道:“我数到三。 一……”   八哥嗖地飞到木盘边缘,偷瞄他的脸色,见他的确没有打自己的意思,才傲慢地飞到袭明肩膀上,冲刘念递了个相当不屑的眼色。   刘念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木盘重新飞上天,很快出不弃谷,落到摩云崖山脚的那块空地上。   摩云崖众人已经在等了。   不但大师兄二师兄在,牟天启竟然也在。刘念很是惊讶,那时候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才一个月时间就恢复了。他对上牟天启的眼睛,对方满眼恶毒,恨意几乎要化作利刃将他千刀万剐。   “怕什么?”注意到刘念的惊惧,八哥飞到他的肩膀上,帮他把人狠狠地瞪了回去!   牟天启慌忙挪开目光。   八哥开始教育刘念:“一个小金丹也值当你怕得脸色发白?”   刘念很羞愧:“我拿了他的东西。”   八哥道:“他舔你的脚趾了吗?”   “……啊?”   八哥愤怒道:“你拿他的东西是他的荣幸,他应该感恩戴德地舔你脚趾才对!给脸不要脸!”   刘念:“……”   摩云老祖坐在一顶花轿子里,被一群少男少女抬着出场。   八哥振翅而起,大笑道:“你被人打瘸了吗?连路都不会走,叫人抬着出来!”   摩云老祖一看到八哥,脸色就不好了:“你来干什么?”   八哥道:“看瘸子。”   摩云老祖道:“死鸟怪!”   “腐竹脸!”   “丧门星!”   “老不死!”   “……死鸟怪!”   “苟延残喘几百年的老不死!”   “……丧门星!”   “死不要脸糟践小幼苗的老色鬼下流胚!”   “……丧门星老鸟怪。”   “资质倒数第一,人品倒数第一,丑相天下第一,霉运天下第一的老贱人!”   摩云老祖被气说不出话来。   摩云崖众弟子眼观鼻鼻观心,连最泼辣的二师兄也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刘念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哥会战绩辉煌。   袭明看八哥终于骂痛快了,才假惺惺地摆手说:“好了,够了。”   八哥意犹未尽地飞回来。   袭明道:“今日比试,我要改赌注。”   摩云老祖眼皮一翻,有气无力地问:“你要赌什么?”   “赌人。”   摩云老祖内心一阵羞涩,弯起双腿,斜靠着靠垫,羞答答地问道:“赌谁?”   袭明瞄了眼牟天启:“他。”   摩云老祖眨了眨眼睛:“谁?”   袭明道:“你老眼昏花吗?”   摩云老祖气得面皮抖了又抖。轮年纪,他比袭明还小上几十岁,奈何筑基太迟,未来的悠长岁月都要顶着现在这张老脸,不像袭明,一直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贪婪地望了几眼:“你的赌注是谁?”   袭明提起八哥晃了晃。   摩云老祖十分不满意:“我要它做什么?”   “煎炒烹炸,随你便。”   八哥不敢置信地尖叫道:“袭明,你竟敢这样对我?!”   摩云老祖突然满意了:“好吧,赌什么?你又有什么稀罕的物件要我辨认吗?哈哈哈,来来来,正好我也有……”   “不。”袭明道,“这次换别的。”   摩云老祖道:“换什么?”   “不用任何法器,比斗拳脚。”   摩云老祖呆呆的:“什么?比斗拳脚?”大家都修了仙了,打斗也请高大文明上档次一点好吗?还有谁像凡夫俗子一样比斗拳脚啊!   袭明道:“你修炼之前,是个武师吧?”   这么久远的往事,摩云老祖本人都有些记不清了,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心里酸酸甜甜的,有些复杂:“你,你是想让着我吗?”明知道自己曾经是武师,还要和自己比斗拳脚,分明是放水。难道,他看那只死鸟刚才数落自己,觉得过意不去,想要将它送给自己出气吗?   他越想越甜,从轿子上一跃而下,来到空地中间,羞涩地说:“好,那就比斗拳脚吧!”   袭明将八哥塞到刘念怀里,不管它唧唧歪歪地抱怨,慢慢地走到老祖面前,微微一笑。   老祖难得看到他给自己好脸,心情一阵激动,暗道:他对我笑了,对我笑了……喜悦的心情还未散去,面门已经挨了一拳,不等反应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被袭明高高举起,重重地抛下。   他身上的皮肉伤可忽略不计,心上的伤却血流成河。他看了面无表情的袭明一眼,猛然站起来,朝他冲了过去。几百年前的拳法哪里还记得住,完全就是毫无章法地乱打。   袭明轻轻松松地避过,逮着他的领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将人彻底揍趴下。   老祖张嘴吐出一颗牙,抬头幽怨地看着他。   “认输了吗?”袭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祖慢慢地爬起来,清醒地认识到对方选择拳脚可能就是想打自己一顿。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要老四做什么?”   袭明道:“挑粪刷马桶。”   老祖知道他不会说真话,疲倦地摆摆手:“拿去拿去。”   牟天启被二师兄推了一把,满脸不甘地走出来,路过老祖时,摆出一脸的不舍与恋慕。   老祖看也不看,背对着袭明道:“下个月不比了。”   “嗯。”袭明一脸的无所谓。   “……下下个月也不比了。”   袭明懒得理他,拿出木盘。   老祖怕他真的一走了之,顶着张又红又肿的脸追了几步:“我,我我们下下下个月再比!”   木盘飞远了,也不知听到没有。   回到不弃谷,牟天启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下了禁制,丢给了沥青和刘念。袭明知道刘念豆腐嘴豆腐心,让沥青和八哥主审。换做平时得到这样一份差事,八哥一定高兴得飞起来,此时却蔫蔫的,独自飞到静室屋顶发呆。   袭明脸色不好看:“那就交给你们吧。”甩袖回房,一点劝慰的意思也没有。   沥青问刘念发生了什么事,刘念简要地说了。   沥青叹了口气,看向八哥的眼神竟有几分同命相连的怜惜。   沥青将牟天启带入柴房,关了门窗,就点了一根蜡烛。天色渐晚,房内昏暗,倒有几分审讯室的模样。   刘念问他:“怎样才能将噬魂炉中的魂魄放出来?”   牟天启将怨毒藏在心底,低声回答:“噬魂炉会啃噬魂魄,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刘念道:“我听到炉子里的鬼魂还在。”   牟天启道:“我在里面放了一颗回音石,可能收录了鬼魂被吞噬前的声音……啊!”   沥青收回血淋淋的柴刀,低头看着他大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温和地说:“你头一次来不弃谷,大概不知道规矩,我们只喜欢听我们喜欢听的,无关紧要的话听多了,心情不好脾气就不好。”   牟天启狞笑道:“你们最好杀了我,不然等爷爷我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沥青看了刘念一眼,在他心里,这个人优柔寡断,还有点胆小怕事,怕他拖后腿。   原本的刘念也见不惯这样的事,后来带着靳重焰上通天宫,一路上遇的多了,慢慢地明白了修真界的规则比俗世更加残酷,为了活下去,更为了保护靳重焰,只能强迫自己适应。就算他仍是不忍心下手,看着旁人动手也不会太心软。   沥青道:“你说得也是,未免你逃出去,先废了你的修为才好。”   牟天启这才惊慌起来,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沥青入不弃谷才半年多,学的都是皮毛,哪里能够废掉一个人的修为。   牟天启眯着眼睛打量沥青,突然道:“是你?!”   沥青咧着嘴,阴森森地说:“既然认出了我,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吧。我留你个全尸。”   牟天启道:“既然要死,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因为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牟天启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到刘念身上:“你要是不杀我,我就告诉你。”   沥青道:“你不说,我就使个法儿让你魂飞魄散!”   牟天启又惊又怒:“你敢?!”   沥青冷笑道:“我别激我,爷爷我经不得激!”   刘念见两人吵起来,有些头疼,干脆出门透气,过了会儿,沥青志得意满地出来:“他都说了。”   将魂魄放出来的方法竟十分的简单粗暴,只要将炉子砸开,取出锁魂珠,用真火烧裂即可。   刘念回禀了袭明,袭明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刘念道:“我看过的书里,只记载着锁魂珠的效用,倒不曾记载它的用法。”   袭明道:“那你便试试吧。”   刘念道:“我的心火暂时用不得,请师父援手。”   袭明对噬魂炉也有点兴趣,便说:“也好。你将炉子与牟天启一道取来。”言谈之间,竟不将牟天启当做人看。   几个时辰的工夫,牟天启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十分狰狞可怖。   袭明皱眉道:“有碍观瞻。”   沥青忙道:“牟天启为了炼制噬魂炉,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生灵,弟子只是想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讨个公道。”   袭明幽幽地看着他,懒洋洋地说:“当日他陷害你作比斗的肉盾,今日你对他百般折磨,也没什么都不对,不必扯替天行道这么大的旗帜。只是打得太难看,抽筋碎骨的,藏在里面,不好看的多吗?”   沥青被他点破了心思,忙跪下告罪。   袭明冲刘念招手:“把炉子拿来。”   刘念递上去:“是黑青铁。”出了名的坚硬。   袭明拿出一个小锤子,对着噬魂炉东敲敲西敲敲,也不见多么用力,炉子就碎裂开来。   牟天启瞪大眼睛。   袭明嗤笑一声:“区区黑青铁!”从中捡出三颗石头,如他所想,的确是一颗引魂,一颗锁魂,另外一颗并不是蛋,而是十分普通的火珠子,遇火升温,遇水降温,没什么用场。   袭明捏着锁魂珠,里面鬼魂哀嚎。他张口,吐出一团青蓝色的火焰,落在指尖。   锁魂珠里的鬼魂哀嚎声凄厉!   袭明看了眼紧张的牟天启,猛然收起真火,一掌拍在珠子上,珠子拍碎,凄厉声顿时消失。   刘念忍不住上前一步:“师父?”   袭明道:“这是阳性的锁魂珠,烧焦后,里面魂飞魄散。锁魂珠能通阴阳,鬼魂在珠子里,就能与人交流,珠子碎了,他们也就自由了。”琥珀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脸色发青的牟天启。   后者阴谋被揭穿,满脸的不甘。   刘念一阵后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眼睛里滴了两滴稀释后的牛眼泪,不及睁眼,就听牟天启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袭明!青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袭明轻飘飘地说:“可惜你做不了鬼。”   刘念睁开眼睛,刚好看到牟天启头软软地歪到一边。沥青站在尸体边上,手还插在胸口里,脸色平静得吓人。   袭明指尖一点青蓝色的火焰,慢悠悠地燃烧着,烧够了才收起:“把脏东西丢出去。”   沥青背起尸体就走。   刘念看向袭明,袭明扬眉:“不去找你的鬼朋友?”   刘念低声告退,走到门口,就看到沥青的身后跟着一个失魂落魄的鬼,不是文英是谁?   沥青将尸体丢到药田里,很快埋好,转身找水净身,看到刘念还笑了笑:“吓到你了吗?”   刘念道:“还好。”   沥青道:“他不是好东西。”   “嗯。”   沥青沉默了会儿道:“他想拿我当人鼎修炼,我不同意,就推我出去当肉盾,幸得谷主收留。”   刘念看了眼闻言怒发冲冠的文英,轻声道:“青苗?”      第12章 前缘误,今陌路(一)      沥青身体微僵,慢慢地转过身看他,胳膊上的血凝固了,有深有浅,远远地看,好似红色的刺青,妖娆诡异。他对着刘念,叹息般地扯了扯嘴角:“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二少爷。”   刘念一时无言,站在身边的文英激动地上前一步,抬手摸他的脸。   沥青警觉地侧过头,眼睛私下扫视:“那些鬼还没有散去?”   刘念看看文英,看看沥青,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可作为两人的桥梁,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下来:“你知道了?”   “你究竟是谁?”褪去了平日里伪装的温和外皮,沥青的眼角眉梢透着尖锐。   刘念道:“无名散修。”   “夺舍?”   刘念点头。   沥青道:“为何选他?”   刘念道:“事有凑巧。我出事的时候,他刚好过世没多久。”   沥青打量着刘念,看他不似说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打了水准备沐浴。   刘念见文英依恋的目光,不是滋味地问道:“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沥青脱了外衫,正解裤头,头也不回地问道:“问什么?”   刘念道:“他为何过世,现在如何……”   “还用问吗?”沥青嗤笑一声道,“我在文家住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被他们弄走,下一个轮到的自然是二少爷。姨娘在世的时候,老爷偏心得厉害,夫人和大少爷被压了这么久,也该扬眉吐气了。”   刘念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犹豫了下道:“他是被饿死的。”   沥青飞快地脱掉裤子,光着屁股跳入水桶里。   刘念慌忙背过身去,文英倒是看得目不转睛。   沥青哗啦啦地洗着澡,刘念见他不搭理自己,正要走,就听沥青开口道:“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些人。”   刘念道:“哪些人?”   “文家的人,包括文英。”   文英惨白的脸色越发惨白,眼眶含泪,满面凄楚,一点儿都没有之前与刘念闹腾时的精神气,人蔫蔫的,看着极是可怜。   刘念于心不忍:“他纵然做了鬼,也是惦记着你的。”   “那又如何?”沥青冷淡地说,“平日里说得再好听再漂亮,到头来还不是连自己的书童都保不住。”   文英突然冲了出去,刘念草草告辞,追了出去。   文英跑到药田,呆呆地站着,等刘念过来,才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刘念不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道:“他吃了很多苦,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我没有怪他,我怎么有资格怪他呢。”文英蹲下来,缩成一团,抱着腿,痴痴地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走的时候,我连送他都不敢,一个人躲在门后面。他明明很害怕,还一直找我……我看到他哭了,还是狠心地躲在角落里,没有跑出去。你说,我那时候怎么能这么狠心呢?我,我要是勇敢点,跟他一起走,现在,我们是不是不会阴阳相隔?就算我还是死了,他应该还会惦着我的好吧?总不能是现在这样的态度。”   感情的事,刘念若是理得清楚,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文英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道:“你给我说说青苗吧,他现在过得好吗?”   刘念将自己知道的拣好的说。   文英放下心来:“你们能跟着现在这位师父,倒也不坏。如此,我也,也……”后面几个字他埋在胳膊里说的,刘念没看清楚嘴型。   文英被放出来,又见到了青苗,刘念卸下肩上的重担,开始认真计划自己的未来。   初入道门,他与靳重焰一样,修炼的是《圣元无极》,只是靳重焰是火系单灵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他是金、火、水三系灵根,事倍功半。   筑基之后,他自知在剑道上成就有限,改学炼制,靳重焰给了他炼制师至高心法之一的《心火经》。   他以书为师,一边摸索一边尝试,修炼出百炼金、无根水、 流离火三味,对神气要求极高,进度极慢,又常常异想天开,成效不显,靳重焰给他的东西,不是操之过急炼制失败,就是小心翼翼却过了期限。   这次,他无需精疲力竭地追在靳重焰的身后,更无需为自己的境界患得患失,自然是稳扎稳打着来。   《圣元无极》是通天宫第一心法,外界对它有诸多传言,譬如起死回生、不遇瓶颈等等,只有真正修炼的人才知道,它真正的奥妙是能够在筑基的时候修炼出一颗圣元。到金丹期,圣元就会转化为圣元金丹,魂魄收入圣元金丹中,真正做到金丹不灭,魂魄不散。一般修士到了元婴期,金丹会转化成元婴,而修炼圣元无极的修士却是再修炼出一颗金丹,以此类推,金丹越多,修为越高。   这也是刘念自爆金丹却没有魂飞魄散的原因——在自爆金丹前的两个月,他刚好迈入元婴期的大门,拥有两颗金丹。   文英也是三系灵根,却是土、水、木三系。同样修炼《心火经》,没有火灵根,筑基期就无法修炼出心火,要到元婴期,才能化神气为心火。   换做以前,刘念一定暗暗着急,想方设法地提升自己的修为,可重来一次,他心态十分平和,每日按部就班地修炼,除了袭明偶尔召唤他研究炼制之法外,其余时间他都花在修炼上。   文英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闲逛,三五天才回来一次,起先两次回来,不是垂头丧气,就是闷闷不乐,渐渐地,倒也平静了,留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看刘念挑食,还会念叨两句。   一个月后,摩云老祖遣弟子邀请袭明斗法,袭明带沥青出谷。   文英站在门口,看着沥青迈上木盘,冲上云霄,半晌也不舍得收回目光。   刘念道:“为何不告诉他?”   文英反问:“为何要告诉他?”   刘念一怔。   文英道:“你夺舍前没有相熟的人吗?你可告诉他了?”   刘念无言以对。相熟的,靳重焰算一个,袭明算半个,前者还不知道,后者知道了,却是自己猜到的。   文英道:“既然死了,不如死得干干净净。如果有人伤心,也只伤心一次。如果有人欢喜……又何不让他继续欢喜下去?”   将心比心,自己做的又何尝不是呢?   刘念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文英笑了笑:“现在投胎还来得及吧?相识一场,多烧点纸钱给我,我下去贿赂贿赂鬼差,谋个好来世。这一世锦衣玉食,却活得窝窝囊囊,下一世不求富贵荣华,只愿平平安安,也愿……青苗不会再倒霉得遇到我。”他顿了顿,自嘲道,“差点忘了,他要做仙人了,不老不死,长命百岁,怎么还会遇到我。你哭什么?”   刘念愣愣地抹了把脸,竟是湿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哭。当初靳重焰误会时,他没有哭。洞府被人团团围住时,也没有哭。孤注一掷时,更没有哭。文英的了了数语却让他揪心不已,苦苦压抑的情感以共鸣的方式发泄,虽是点点滴滴的流逝,却细水长流地要将整颗心都掏空了。   文英嘻嘻地笑着,慢慢地将头别了过去。   袭明与沥青傍晚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头牛。沥青说是八蹄牛,用来耕田。   刘念看了看牛蹄,发现膝盖以下竟然分了岔,果然是八个蹄子。   沥青凑近打量他:“你哭了?”   刘念道:“中午睡了一觉,没睡醒。”   沥青看了眼静室的方向:“师父一会儿有事宣布。”   刘念没有问什么事,从沥青对袭明称呼上的改变,有些事不用问已经知道答案。文英站在沥青的身边,满脸微笑,慢慢地诉说着这些年来,两人一起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姨娘与老爷骤然过世,他们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经受着夫人的各种刁难,互相扶持……直到沥青走了,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   “可不可以在帮我一个忙?”   文英凑到刘念面前,他才发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什么忙?”刘念问。   文英道:“帮我照顾文家。”   刘念很意外。   文英道:“当初,我娘没少给夫人使绊子,那些年,他们活得不太好。唉,换做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临终的愿望会是这个。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如今想想,相处这些年,竟也有不少好的回忆。我上学时崴了脚,青苗背不动我,是大哥背我回来的。那时候,他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   刘念道:“有什么话留给青苗的吗?”   文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不知如何起头,可是思索了半天,却摇摇头道:“他前程似锦,我人微言轻,也没什么好留的了。”   八哥拍着翅膀从远处飞来,在刘念头顶绕了一圈:“袭明命你速去静室议事!”   自从袭明与摩崖老祖斗法时将八哥押为赌注,它就不再喊袭明师父,而是直呼其名,也不再成天绕着袭明转,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出现。   刘念跟着八哥到静室,刚伸脚,八哥就拍拍翅膀走。   袭明抬头望了过来,目光淡淡地扫过门外那只越飞越远的小背影,面无表情。   “从今日起,沥青便是不弃谷三弟子。”   沥青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然后亲手端着茶水送到袭明面前。   袭明轻啜了一口,看向刘念。   刘念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拜了袭明为师,却没有正儿八经地行过礼。   袭明道:“三年之内,你们若是无法筑基,便不用留在不弃谷了。”   三年筑基对一般修道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对修炼了《圣元无极》的刘念来说,易如反掌。倒是沥青,他学道时年纪已然不小,三年筑基对他而言,实属不易。不过袭明既然开口,刘念与沥青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利。   刘念离开,沥青被单独留下。   袭明道:“水火相克,纵然是双系灵根,也不易修炼。我虽然收了你,却不一定会留下你。”   沥青道:“弟子一定刻苦用功,不让师父失望。”   袭明淡淡地看着他:“从今日起,不必再监视他,好好修炼吧。”   “是。”   “他夺舍之事,不许传入第三人的耳朵。”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之前的沥青,虽然留在不弃谷,却是以药徒的身份,相当于摩云崖的外门弟子,如今被袭明收为弟子,才能真正地修炼功法。袭明给了他一套基础心法,沥青迫不及待地修习起来。   文英在门口痴痴地看着,到天色将明才回到刘念住的屋子:“上路吧。”   刘念道:“不后悔?”   文英道:“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不过是,下不下得了决心罢。”   刘念拿出香烛锡箔。他在不弃谷的待遇优厚,袭明特许他使用仓库。   写了生辰八字,写了阎王收人的时辰,刘念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黄纸烧了,没多久,鬼差就拖着铁链过来拿人。临行前,文英突然道:“他下雨会膝盖疼,帮我多看顾他一些!”   刘念来不及回答,文英已经被鬼差带走。   “你在做什么?”天蒙蒙亮,不弃谷还在沉睡,沥青披着单衣走过来,眼角挂着倦意,显然是一夜未眠。   刘念道:“故友……过世没多久,我来送送行。你要不要也烧一点?”   沥青捡起地上未烧干净的黄纸,生辰八字还留了前面四个,看清楚字后,他脸色一变道:“文英?”   刘念道:“我借了他的肉身,祭拜他也是应该的。”   沥青低声道:“听说,心愿未了的鬼会在人间游荡,成为孤魂野鬼。他这个人,优柔寡断又野心勃勃,怕是不会轻易离开。你让他出来,我与他说说话。”   看着他眼底不易察觉的期待,刘念无言以对。   沥青道:“他不愿见我吗?……那日我同你说话,他听见了?他之前被关在噬魂炉里?”   不得不说,沥青的联想推测能力一流,竟猜出了事实。   “那日我心情不大好。你让他出来,我自己说给他听。”沥青说。   看着他,刘念又想到了靳重焰,人固执的时候总有几分相似,不禁有些头疼又有些心疼,踌躇片刻,挑了个好听的说:“他让我叮嘱你,下雨时小心膝盖。”   “……还有呢?”   “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呢?”   刘念只好编了一套祝福的话。   “是吗?”沥青看着他,刘念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似乎知道不可能再见到文英,沥青颓然地坐下。   刘念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微微发抖,正要出言安慰,就听他低声道:“懦夫。”   “懦夫!”   沥青猛然抬头,厉声道:“当初不敢送行,今日不敢让我送行!不过做人还是做鬼,都胆小如鼠!简直,简直无可救药!”   那天之后,沥青修炼越发努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刘念想劝他,却吃了闭门羹,不弃谷上上下下弥漫着极为压抑的气氛。他原以为这种气氛会继续一段时间,谁知袭明竟是第一个受不了了。   八哥又一次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要走,被袭明用定身粉定住了。   袭明将它放在屏风上:“不许乱跑。”   八哥怒气冲天:“袭明,你这个混蛋!你竟然敢囚禁我!你不知羞耻!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袭明道:“把你吃我的还回来。”   八哥沉默了会儿,很快爆发出更大的怒火:“渣男!分手还讲条件……”   “闭嘴!”袭明猛然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两块令牌投掷了出去,令牌飞到不弃谷的边缘,设出两道屏障,依稀有一道光从远处飞来,落到屏障上,被弹了出去。   确认屏障安然无恙,袭明才放松下来,喃喃自语道:“现在才想起搜魂,太迟了。”      第13章 前缘误,今陌路(二)      十二路小鬼陆陆续续地回来,一无所获。   靳重焰捏着令旗,脸白得可怕。   封辨达夹怒而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满腔的质问与指责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重焰……”   “闭嘴!”靳重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竟是入魔之兆!   封辨达吓了一跳,掏出笔来,在墙上飞快地书写着清心咒,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趁靳重焰体内的魔气被清心咒压制的刹那,拿出一把宁神丹一股脑儿地塞入他的口中,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巴。   靳重焰抽出意剑,还没动手,喉咙就不由自主地吞了五六颗,剑尖垂地,人昏昏沉沉了一会儿,眸光才逐渐清明起来。他见封辨达一脸的焦急痛苦,想到自己刚回通天宫时,这位师叔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慢慢地坐了起来。   “重焰,”封辨达顿了顿,“你出关之后,还没有在宫中露过脸。”   靳重焰抹了把脸站起来,去捡地上的令旗。   封辨达道:“修道本是逆天之路,终究要孤独。何必放不开?”   他的话像榔头一样敲打在靳重焰的脑袋上,咚咚咚地响。想到孤独两个字,靳重焰浑身的力气就被抽尽了。从刘念自爆金丹的那一刻起,他脑袋就转得很慢。只有转得慢的时候,刘念的影子才会很清楚的在面前摇晃。   虽然转得太慢,但转得很有章程。   比方说,他计划先将刘念欠袭明的还了,这样,下次别人再说刘念偷东西,便不能成立。他可以狠狠地反驳回去,还可以将那些说他坏话的人碎尸万段。   是的。他很后悔那日放剩余的那些人走。   他小时候脾气火爆,一碰就着,每次闯祸,刘念就要跟在后面擦屁股,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自己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刘念拉着他上门赔罪,倒不是想看刘念出洋相,而是,喜欢这种被人挺身而出保护的感觉。有一次闹得太大,村里也待不下去了,刘念只好收拾行李提早带他上通天宫。   临行前,刘念带他坐在草垛子上,满天繁星为证,要他以后不许再鲁莽冲动,哪怕再生气再难过,也要三思而后行。他说,你看,如果你真心想要揍这个人,早揍晚揍都是要揍的,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揍这个人,等一会儿,气就消了。   长久养成的习惯要改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开始上路时,他还忍不住使点小性子小脾气,看到那人日渐压弯的腰肢,才强迫自己收敛起来。一收敛,便是这么多年。如今,人人提起通天宫少宫主都说年少稳重,处事得体,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个令人满意的自己却是那个人无数次弯腰道歉换来的。   光是想想这些,就心痛难忍,何况要放开?   他不是没想过搜魂,而是不敢。   本命玉碎,金丹自爆,那个人只是个金丹修为,要如何活下去?他想不出来,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守着那人的肉身,默默地为那人做着他生前来不及做的事。不搜魂,总还能为自己留着一线希望,总还想着,那人魂游四方,或许有一日在明月下清风中相遇。纵然,他不识得自己,自己也不认不出他,但是,那人还在这世上,便足矣。   可是袭明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和软弱,迫使他艰难地迈出那一步,然后吞下意料之中的苦果。   “师叔。”   靳重焰双手捂着脸,不想让自己的脆弱让那人以外的人看见,可是内心的悔恨与苦闷急需找一个人纾解。他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道侣的。”   封辨达一怔。修道者虽然不像世俗那般讲究礼教,可是两个男人结成道侣终是有些惊世骇俗。   靳重焰不知他的心情,自顾自地说:“我们本来是要结成道侣的。”他自言自语了好几遍,渐渐地相信了若是刘念不死,两人就真的会结成道侣。好似,这件事已经经过通天宫的认同,受天下祝福了。   封辨达从未想过靳重焰与刘念竟然是这种关系,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他也不知道当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多半是不赞成的。可是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师侄浑浑噩噩的样子,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夹着尾巴收起来。他说:“这也是天意。重焰,修道之心贵在坚定。古往今来多少修道之人天赋异禀,可是真正得道飞升的寥寥无几,说到底,也是心志不坚的缘故。你是通天宫这一代最有希望的人,千万不要辜负你师祖和我们对你的期望啊。”   靳重焰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封辨达道:“刘念会落得今日的地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靳重焰眉头一跳,抬起头来。   对上他的眼睛,封辨达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即将入魔的赤红,却比入魔的赤红更加阴郁可怖。   靳重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挪开目光:“我答应他,凡事三思而后行。所以我现在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师叔请先回去吧。”   封辨达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你要如何行事?你要做什么?你不回通天宫了吗?你身为通天宫的少宫主,理当担当起少宫主之责。”   靳重焰笑了笑,眼里了无笑意:“我没有辜负通天宫,却辜负了那个人。”   封辨达爆发了:“那个小人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他不过是觊觎你父母……”话音未落,意剑已抵在胸口。他又惊又怒地看着靳重焰近乎冷漠的眼睛,“靳重焰!你疯了吗?竟敢为一个外人拿剑指着我?你眼中可还有长辈!你要你父母死不瞑目吗?他们拼死将你救出来,就是看你为了一个外贼背弃通天宫?!”   “他不是我的外人,他是我的道侣。他没有偷我父母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是我背弃了他!”靳重焰心念一转,玲珑囊里的宝物被抖了出来。   一时间,珠光宝气,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封辨达呆了呆,低头拿起一个八角玲珑玉塔,拿在手里翻了翻:“金丹期的法宝。”   靳重焰道:“他为我做的。”   封辨达张了张嘴,将话咽了回去。他本想说用静心云纹玉做金丹期的法宝,简直是浪费,转念想起刘念的炼制术与靳重焰修炼一样,都是靠自己摸索,哪有人告诉他什么贵重什么不值得。刘念天赋不如靳重焰,能够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对刘念根深蒂固的轻视并没有消退,倒是能理解靳重焰此时此刻的激动,封辨达叹了口气道:“你与靳师兄一样,也很重情重义。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可能回来。与其自我折磨,不如收拾心情,努力修炼,也好让他走得安心。”   “我若不好,他会看到?”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何看得到?”   “不,他还在。”靳重焰收回剑,慢慢地走到玉棺旁边,温柔地抚摸玉棺,“他会回来的。”仿佛躺在那里的是那个人,沉静地午睡,稍微用点力,就会醒过来,看着自己柔柔地笑。   他放松了力道,指尖温柔缱绻。   封辨达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他憋屈地瞪了半天,瞪得眼珠子发直脖子发僵,终于察觉徒劳无功,心里仍是舍不下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的师兄唯一血脉,改走哀兵政策:“你师祖已是大乘后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渡劫飞升,你也不回去看看?”   靳重焰道:“渡劫飞升最好心无挂碍,我不在,对师祖更好。”   封辨达见劝不动他,立马变了脸:“好,好好,你是打算为了这个人连师门也不要了?你,你,你信不信我毁了他!”他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却引来靳重焰杀意盈盈的一瞥,心顿时凉了半截。   靳重焰目光低垂,低声说:“师叔,你不要讲这样的话,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还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入魔了!”   靳重焰低头不语。   封辨达以为他暗自反省,气终于顺了点儿:“好在你的心魔不深,发现得也早,只要每日书写清心咒,佐以宁神丹,很快就能压制住。人人都有心魔,唯意志坚定者才能不受其影响。”   “师叔。你说过,魔修精于旁门左道。”   “不错。旁门左道,误人误己!我看刘念也是……”靳重焰的脸色让他硬生生得把话吞了回去,“总之,你既有了入魔的征兆,就一定要护住自己的心境!魔修之路比道修难上千倍万倍,一旦踏入,就不能回头。”   “嗯。”   封辨达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见靳重焰一声不吭,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靳重焰顿了顿,“魔修会不会有招魂的办法。”   ……   封辨达觉得自己没有立刻喷出一口老血全赖自己多修为精湛意志坚定!      第14章 前缘误,今陌路(三)      “你一味的执迷不悟,日后有的苦头吃!”封辨达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要走,靳重焰幽幽地说:“师叔。你说,刘念盗宝的罪名是谁强加于他的呢?”   封辨达脚步一顿,回过身来,脸色青白交加:“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重焰摸着玉棺,自言自语道:“这么多日过去了,还是很想杀了那些人……那便杀了吧。”   “你!”封辨达没想到他竟然将杀人说得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尽管封辨达三番四次贬低刘念,让靳重焰生厌,但他的本意是关心自己,再厌烦也强压着,好声好气地说:“通天宫人多嘴杂,整理整理也好。”   封辨达气得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对通天宫下手?”   靳重焰沉默。该说的已经说了,说多了更伤感情。   “你身为通天宫少宫主,就算要处置宫中弟子,也要按照通天宫的规矩来。”封辨达道,“要以身作则。”   靳重焰道:“那就不要做少宫主了。”这块丰碑背负得太久,压垮了他的高傲,磨平了他的锐气,变得世故而懦弱。如今,他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要保护自己的爱人,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窝囊!两个人的家,一人挡风遮雨,一人高枕无忧。   封辨达如遭电击:“什么?!”   靳重焰平静地将刚才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胡闹!”封辨达斥道,“你以为通天宫是什么地方?不当少宫主的话也是轻易说得的?我知道刘念的死令你伤心过度口不择言,今次我当做没有听到!我许你再荒唐几日,师父那里自有我去说。只是不当少宫主这样的话再不许提!”不等靳重焰反驳,便飞离洞府。   靳重焰微微蹙眉,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打开玉棺,温柔地抚摸那人冻僵的脸:“阿念,以后还是我们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哪来的风言风语。   只有两个人,哪会有误会风波。   如果从来只有两个人,那么他说了这么多,这个人一定会坐起来附和。纵然不附和,也会给个笑脸。那人并不爱笑,仅有的,也全给了自己。   靳重焰将遗体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自己翻身入棺,面对面躺着。寒气四面八方来,他却不觉得冷,手指在那人的五官上流连,到嘴唇时,忍不住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缓慢而羞涩地亲了上去,静静地贴了会儿,又退开,见他没什么反应,轻声道:“这是不反对吧。”说着,又亲了上去,舌尖划过那人冰冷的嘴唇,试探着伸进去一点儿,又退了出来,抚摸那人的脸。   那人始终没有反应,助长了他的胆气,动作越来越大,将他翻身压在下面,自己手肘和脚趾支撑着身体,生怕将他压坏,唇舌却片刻不停,将他整张脸舔舐了一遍,最后伏在他的颈间,微微地喘气。   “阿念。”   “那次你说要和我结成道侣……”   “是因为喜欢我吧?”   他轻轻地啄着冰冷的耳垂:“我答应你。”   “你欢喜吗?”   “对我笑笑吧。你很久没有笑了。”   “……”   “我很欢喜。”   靳重焰从玉棺中跃出,踉跄着走了几步,后背贴着石壁,慢慢地滑坐下来。身边没了安慰的人,连悲伤都无法用哭号来发泄,因为,没人在乎。   他呆坐着,目光落在那面令旗上。   刘念在的时候,不大让他摆弄这些,怕耽误他修炼,如今捡起来,却不太熟练。他想,自己没有搜到魂,多半是这个缘故。或许是刘念待的地方太偏僻,被小鬼们忽略了,又或者……   他的手托着令旗,正好突显出一个细小的破洞,在令旗的正中央。   有人阻挠?   靳重焰心沉了一下,猛烈地跳动起来!   不弃谷外多了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守着谷口,如临大敌,谷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八哥一改先前吃吃喝喝不务正业的颓唐,每天天不亮就去谷口巡视,中午吃饭才回来,晚上睡觉也要转一圈,俨然不弃谷的禁军统领。   沥青和刘念照常修炼,却不免受些影响,进度明显拖慢。   如此过了五日,袭明将两人召至面前:“这几日进度如何?”   沥青与刘念各自禀告了一番,沥青还在摸索,刘念已经离筑基不远了。   袭明丢了一瓶筑基丹给刘念:“谷内近日不安宁,你们去洛州长孙家住一段日子吧。”将信交给沥青。   沥青道:“谷中有事,弟子焉能置身事外?”   袭明道:“你们不在,没人拖后腿,胜算反倒大些。”   他这么说,沥青和刘念自然无话可说。   两人原本打算住一晚,第二天再走,谁知刚回去,八哥就过来押送他们出境。刘念没什么东西收拾,将筑基丹往怀里一揣就走。出门时,沥青还在收拾,八哥道:“不弃谷出去的弟子怎么可以两袖清风?太寒酸了,丢人!去,去仓库里挑几件东西挂在身上显摆显摆。”   刘念道:“修道之人不讲究这些。”   八哥一爪子过去。   刘念顶着伤去了。   过了会儿,沥青出来,八哥上下打量他:“你是跑去嫁人吗?胳膊肘往外拐的,娘家都搬空了!”   沥青面上一红道:“借住别人家,不敢太劳烦他们,便想着自己多带些。”   八哥道:“你带着这些,不用借住别人家了,随便找个破庙就能过日子。”   沥青知道它嘴了不饶人,不再答话。   刘念拎着个小包袱回来。   八哥也没问拿了什么,扇动翅膀往外飞,刘念和沥青跟在后面。到了谷口,八哥道:“去吧!在外面受了气不用憋着,直接骂回去,别人要是打你们,就报袭明的名号。虽然我们都知道他不怎么样,可是外人还被蒙蔽着。”   最后一句明晃晃的诋毁,沥青与刘念都决定当没听到。   送走刘念和沥青,八哥幽怨地看向姗姗来迟的袭明。   袭明道:“都走了?”   八哥道:“呵呵。”   袭明皱了皱眉。   八哥炸毛:“老子还留着。”   袭明道:“我看得见。”   八哥道:“看得见你妹啊!这么多年来,你高兴的时候老子赔笑,你不高兴的时候老子赔罪,赔得毛都黑了,简直鞠躬尽瘁得可歌可泣!我要是个大臣,都能和岳飞挨着了!”   “那是秦桧。”   “你闭嘴!你别说话!你一说话老子就不高兴!老子已经够不高兴的了!”   袭明竟真的不说了。   八哥道:“老子对你掏心挖肺,没想到啊没想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你把那两个兔崽子给放飞了,老子这个真能飞的居然不放,你完全没有良心!忒没良心了!”   袭明看着他。   八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再怎么看着老子,老子也没铜子儿打赏。”   袭明道:“翅膀在你身上,你想飞就飞吧。”   八哥二话不说,展开翅膀就飞,飞了两尺,一阵粉末袭来,“扑通”一声跌在药田里。   袭明脸色半明半暗,十分复杂,半晌才道:“看来它们有点不听使唤。”   八哥瞪着他。   袭明走过去,弯腰将它拎了起来。   八哥气得闭起了眼睛。   袭明道:“我会放你的,但不是放飞,是放走。”   八哥张开眼睛,芝麻绿豆大的眼睛看上去竟如苍穹浩海般深邃。   袭明道:“说话呢,别两眼放空。”将它身上的定身粉解了。   八哥蹬了蹬腿,要飞走,被袭明抓住:“不会有事。”   八哥仰头看天,置若罔闻。   袭明拎着它去厨房,煮了个蛋,取出蛋黄给他。八哥总算给了个好脸,一嘴下去还没有吃多少,大地突然震了震。袭明放下它:“待在这里。”他走到门口,一回头,就见八哥衔着蛋黄往外迈出几步,等他看过来,立刻蹲下继续吃。   袭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掩上厨房门,瞬间挪到谷口。   两尊门神被打回原形,变成令牌躺在地上。   袭明看着杀气腾腾的靳重焰,不耐烦地皱眉道:“又是你。”   靳重焰慢吞吞地开口:“把他还给我。”   袭明嗤笑道:“为了几块寒玉,至于吗?”   靳重焰双眸隐隐发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看着他濒临疯狂的模样,袭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面色凝重起来:“通天宫的人都死绝了吗?少宫主都快入魔了,也没人管一管。”   靳重焰慢慢地抽出意剑,竟看着他笑了笑:“不管通天宫有没有死绝,不弃谷很快就要死绝了。”   袭明十分肯定靳重焰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魔修的大门,稍一不慎,就会沦为魔修。以靳重焰的天赋,一旦成了魔修,修炼事半功倍,脾性更如脱缰野马,无人压制便会无法无天,用不了多久,魔道就会多了一位阴晴不定魔修大能!   他素来不参与正邪之争,魔道多一个少一个大能对他而言无关痛痒。可是这位魔修大能若是冲他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袭明露出友善的微笑:“你冷静点。”   偷偷跑来看热闹的八哥脚一崴,差点摔个狗吃屎。   那个人看起来很像袭明但一定不是袭明!袭明不可能这么温柔!   “我很冷静。”靳重焰说着,冷静地举起剑,劈向八哥。   八哥看着袭明面色狰狞地朝着自己冲过来,安心地点点头。就说嘛,这才是袭明。      第15章 前缘误,今陌路(四)      剑气贴着八哥的翅膀划过,穿过药田,留下一条深长的剑痕。袭明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捏住八哥的脖子,塞进自己怀里。八哥扑打翅膀:“放手!蠢货,放手!”   袭明仔细打量,见它毫发无伤,手指紧了紧,阴森森地问道:“你说谁是蠢货?”   八哥翻着绿豆眼看他:“谁差点捏死我谁就是蠢货。”   袭明抿着嘴唇:“直接捏死才是聪明人?”   八哥拼命地扭着脖子蹦跶,可是在蹦跶也蹦跶不出袭明的手掌心。袭明捏住它的爪子,倒拎着,抬头去看靳重焰。   靳重焰手持意剑,站在原处,眼神在浑噩与清明中挣扎,忽明忽暗,面容微微扭曲。   不管靳重焰刚才那一剑是否冲着八哥去的,袭明都被彻底激怒了:“既敢来我不弃谷撒野,就把命留下!”从怀里掏出一把黄豆抛了出去,豆子落地,数十身穿盔甲的巨人拔地而起,个个五六丈高。靳重焰在他们面前,如蝼蚁般渺小。   巨人弯起膝盖,巨脚朝靳重焰踩下去,靳重焰跳开,巨脚踏在空地上,一阵地动山摇。   八哥被巨人带起的风吹得哇哇乱叫。   袭明提着他转身往回走,走了十几步,从玲珑囊里取出八面镜子,十二面令旗,在空中布阵。他所布的忘我幻镜阵,并非奇绝之阵,却最能乱人心神,靳重焰陷入半入魔,对付他再合适没有。   八哥隔着阵法看靳重焰提着意剑大杀四方,感慨道:“唉,很久以前我就幻想过有一天像他这样。”   袭明问道:“像他这样蛮不讲理丧心病狂?”   八哥道:“……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袭明道:“是么?”   八哥看着袭明嘴角弯了弯,却不是笑的样子。   袭明回到屋里,从抽屉中抽出一沓信纸,提起笔刷刷刷地写起来。八哥停在他的肩膀上,看清楚他写的内容,大吃一惊道:“你打架还找帮手,知不知羞?”   袭明反手用毛笔戳它。   八哥飞起来,停到他脑袋上,爪子抓着他的头发:“分神期修士打不过出窍期,还要找帮手来,好丢人!好丢人!”   袭明皱眉道:“够了吗?”   八哥从他头顶上飞下来,跳到桌上看他。   袭明道:“靳重焰虽然是出窍期巅峰修为,但他修的是意剑。剑随意动,是最不可测的。”公输洞时,若非他随身携带的镜玉护体,定会在靳重焰手里吃大亏。“你这么希望看我吃亏?”   八哥仰起脖子,傲慢地说:“要看你道歉的诚意。”   “道歉?”   八哥勃然大怒:“你私自拿我当赌注,难道不需要道歉?!”   袭明看看它,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书信。   八哥气得拼命扇翅膀将信纸扇得到处都是。   袭明写完后,低头捡纸,一张张地折成纸鸟放飞。   八哥道:“靳重焰是通天宫的少宫主,你真的要同他翻脸?”   袭明记恨靳重焰砍八哥的事,看八哥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更郁闷,冷冷地说:“他这副鬼样,通天宫还敢认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巨响声此起彼伏,大地又是左摇右晃,许久才停。   八哥沉默了会儿,道:“你也挺讲义气的,痛打落水狗还要呼朋唤友。”   ……   一把定身粉撒了过去。   洛州在不弃谷往西八百里,沥青与刘念在附近的小镇上租了马车,走了十二日才到。一入洛州,沥青便被鳞次栉比的屋舍,繁华喧闹的街道迷了眼,看什么都好奇,又碍于刘念在旁,表现得十分含蓄。   刘念带靳重焰上通天宫,一路增广见闻,倒是没有大惊小怪,体贴地陪着沥青放慢脚步。   沥青看了会儿,自嘲道:“我以为铜城之繁华,当世数一数二,今日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刘念道:“洛州是青国国都,自然不同凡响。”   沥青喃喃道;“不知这长孙家又是什么人。”   袭明给他的那封信上写着地址,他沿路打听,总算找到了地方。   看到这座占据了整条街道的大宅,刘念与沥青暗暗吃惊。这是国都,能够占据这样一条街道的人家,绝不会是普通人家。他们投了袭明的名帖,很快被迎了进去。   长孙老爷长得慈眉善目,接到袭明的信,喜笑颜开:“袭明上仙的徒弟肯赏脸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两位小仙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儿一定竭尽所能。”   沥青和刘念要了一座院落,一个送水送饭的下人。   长孙老爷二话不说安排妥当。   刘念与沥青分住院落的东西厢房,关上门各自修炼。   刘念正处于筑基的关键时刻,虽然有过一次经验,又有袭明送的筑基丹,仍不敢大意。上次筑基,身边有靳重焰保驾护航,还没有怎么闹明白,糊里糊涂地就筑基成功了,而这次,一切都要靠自己。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是多么的空虚冷清。   无人依靠,无人扶持,未来遥不可及。   心中存有杂念,本应该顺顺畅畅的筑基竟然遭遇瓶颈。刘念尝试了各种方法,最后忍不住想,如果靳重焰在身边,他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   还没有想到答案,筑基就成功了。   这样就闭关了近一个月。   他一出关,就看到沥青站在庭院中,笑眯眯地抱着个婴儿,与一个少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沥青介绍了她的身份,是长孙老爷的儿媳妇,他怀里的这个是长孙家的长孙。   媳妇儿见刘念出关,识趣地抱着儿子走了。   沥青恋恋不舍。   刘念道:“你喜欢孩子?”或许因为修道是夺天地造化之功,修士虽然能够找道侣,但生孩子的几率并不高。因此靳重焰才会这么受宠。   沥青道:“他是那天出生的。”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   沥青对着他笑了笑:“他离开的那天。”   他在笑,刘念却觉得冷。   刘念筑基成功,长孙老爷摆筵席庆祝。酒正酣时,老爷说:“有一事实在难以启齿,想请两位小仙帮忙。”   沥青道:“请说。”   长孙老爷说:“实不相瞒,近日朝中的局势十分微妙,我身为骠骑大将军,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就会惹来抄家灭族之祸。”   沥青、刘念:“……”   长孙老爷竟然是个官。   还是个武官。   还是个听上去官位不小的武官。   长孙老爷说:“好在青国国师为人公正严明,平日里也多有关照。听闻他家公子过几日要娶亲,想请几位身份崇高、才貌双全的少年英才助阵。我府上下,唯有二位胜任啊。”   沥青道:“令郎年仅十八,相貌堂堂,又是……剽窃大将军之子,岂不更合适?”   刘念小声纠正:“骠骑大将军。”   长孙老爷好似没听到他的口误,叹气道:“他是个弱书生,怕是应付不了场面。”   再怎么弱书生,也不会连娶亲的场面都应付不来吧?何况,还不是自己娶亲。   刘念和沥青都是满腹疑窦,仍是答应了下来。   到了那日,长孙老爷送了两套新衣裳给他们,然后亲自将他们送到国师府。国师府门口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个个高头大马。一个白白胖胖的肉团子被围在中央。   长孙老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们混在队伍最末。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队伍中爆出一声大吼。   肉团子被吓得抖了抖。   紧接着更大喉声响起:“这次一定要抢到新娘!”   ……   刘念、沥青回头看着火速撤退的长孙老爷,默默地想:好像哪里不对?      第16章 前缘误,今陌路(五)      “迎亲马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进,沿路店家纷纷关门走避。   沥青就近找了名嘴碎的少年旁敲侧击,一会儿工夫,少年就一股脑儿全说了。“国师有权有势得咧,国师公子有钱得咧,而且圆鼓鼓胖嘟嘟的,一脸福相,还跑不快,嫁给他,多好拿捏啊!哦,是多有福气啊!洪家的姑娘就是想不开,这么好的姻缘还不要。公子也是死心眼,非她不娶。”   沥青问:“洪家姑娘是?”   少年淡然地说:“她爹原本是威武大将军,年初被抄家了,唔,原本要发配的,洪姑娘进献了一颗仙丹给陛下,陛下看她忠心耿耿,才赦免的。”   沥青皱着眉头,总觉得这几句话里透露了很多信息,但一时没有头绪。   刘念听过不少宫廷斗争的传闻,此时联想了一下,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大概。长孙老爷与洪姑娘的爹同是朝廷武官,却惧国师如虎,想来是怕步洪家的后尘。那么,洪家被抄与国师脱不了干系。却不知道洪家姑娘送的是什么仙丹,竟然能让国王回心转意。   他们来到洪家门口,就见洪家一阵霞光冲天而起,依稀间,十几个衣袂飘飘的美女在府邸上方翩翩起舞,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刘念感到金丹躁动,慌忙收回目光,运行元气行走一周天,等完全平静下来,周围竟然静谧无声。他扭头看去,原本吵吵嚷嚷的队伍像被人撒了定身粉一般,个个痴痴呆呆地仰头憨笑,沥青也不例外。刘念正要唤醒他,就听大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清浅的脚步走了两步,又很快缩了回去。   随即,劲风刮来,府邸上方的美女被狂风一扫而空。   沥青率先醒过来,猛然吐出一口浊气,一眼看去,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清醒,嘴里哀叫着美人美人。他知道自己着了道,扭头看刘念。   刘念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地指了指身后。   那里,一个锦袍中年挂着一身珠宝,傲慢地站在那里,唯有看向肉团子的身后,满脸慈爱。   “爹啊!”肉团子最后一个醒过来,慌忙下马,扑向锦袍中年。   锦袍中年手指一勾,肉团子飞了起来,扑入他怀中。中年摸摸他的头:“娶个媳妇儿都这么费力,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孙子呢?”   肉团子道:“想抱孙子就赶紧地把她给我弄上床啊!”   锦袍中年笑笑:“瞧你猴急的,好啊!”他一挥手,劲风射去,府邸大门周遭的围墙应声而垮,尘土飞扬中,独留下门扉屹立不倒。   “满儿,去敲门。”国师道。   肉团子冲“迎亲大队”挥手:“敲门去敲门去!”   ……   这哪里还需要敲门哦!   想是这么想,在国师和他家胖公子面前,没有人敢提出质疑,两个瘦小的公子互相扶持着走到门前,啪啪啪地叩着门环。门内毫无动静。   国师道:“想来是你们叩得太小声了,洪姑娘听不到。”   两个公子一左一右地用力叩门,没几下,门就倒了下去,两人吓得够呛,纷纷说:“不是我,不是我。”   国师笑道:“这是主人迎客呢,进去吧。”   他说进去,自己却不动,目光灼灼地看着“迎亲大队”的人。“迎亲大队”的人心里已经“卧槽卧槽”得翻了天,脸上还得恭恭敬敬地赔笑,缩头缩脑地往里走。   刘念和沥青跟在他们后面,走得极慢,很快就感觉到两道火辣辣地视线盯着后背。   沥青额头出了汗,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刘念筑了基,比他稍好些,却有些焦躁。   “这位小兄弟,从何而来啊?”国师的手突然搭上刘念的肩膀。   刘念心脏缩了缩,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是长孙大人请我来的。”   “哦,长孙鸿啊。”国师道,“你师从何处?”   刘念道:“不弃谷。”   国师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亲切了不少:“原来是袭明道人的高足,真是有失远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跟在身边,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刘念倍感压力。   “国师声名远播,我和师兄一直仰慕得很。今日见到国师,才知外界传言非虚。”沥青跑了过来。   国师笑了笑:“哦,外面怎么传的?”   沥青胡编乱造地吹嘘了一番,肉团子在旁添油加醋,逗得国师喜笑颜开。但是几个人的眼睛一直盯着队伍的最前方。正堂的门突然敞开,十几个负剑的少年走出来,一字排开。   “迎亲大队”伸长脖子往正堂里看,嘴里叫嚣。   “洪姑娘,我们来迎亲!”   “洪姑娘,快穿上嫁衣,跟着我们上花轿吧!”   “洪姑娘,看在吴公子一片真心的份上,你就应了吧。”   肉团子精神抖擞地吼道:“洪睡莲,跟了小爷,小爷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闭嘴。”洪睡莲穿着一身宽袍从门里出来,目光冷冷地扫过肉团子。   肉团子躲在他老子后面不敢出来了。   国师眉眼阴鸷,呵呵笑道:“洪姑娘,花轿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上轿。”   洪睡莲道:“吴国师不去干祸国殃民的大事,跑来强抢民女,不嫌纡尊降贵吗?”   国师道:“看来洪姑娘对本国师多有误解。这也难免,人与人若是不多相处,自然是无法彻底了解的。不如洪姑娘先过门,本国师再慢慢地向你解释。”   洪睡莲啐了一口:“国师脸皮之厚如城墙拐角,怪不能成为国师,护卫青国国土呢。”   国师知道无法从她的嘴上讨得便宜,转而看向那群少年:“青光派为何干涉我吴家家事。”   洪睡莲怒道:“吴德善,你好不要脸,谁是你吴家的家事?”   国师不理她,继续道:“自我从贵派掌门继任国师之位以来,自认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贵派掌门若有不满,尽管明言。银月宫与通天宫、太一宫同列三宫,执天下道修牛耳,一向从谏如流,最喜欢听别人的劝谏了。本国师出身银月宫,自然一脉相承。”   听到银月宫三个字,刘念不禁皱眉。   道修三宫,魔修六院,并列起来便是修真界最强大的三宫六院九大势力。银月宫虽位列三宫之末,但在其他修道门派眼中,已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果然,少年们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慌乱。   洪睡莲冷哼道:“你在银月宫也不过是最末流的内门弟子,若真是出类拔萃,也不会被遣返回家。”   ……   全场静谧。   谁都想不到,看似洪睡莲这般外貌温婉可人的女子竟然敢当众数落权倾朝野的国师。   国师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敛起来,缩在袖中的双手握得死紧,连道了三个“好”字,手猛然一抬,朝她抓去。   洪睡莲早有准备,身体一侧,手掌一翻,亮出一对短戟,戟尖顶着一团青火,国师的手碰到青火,发出吱吱的声响。国师却像毫无所觉,一把抓住短戟的戟尖,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洪睡莲踉跄着扑了出去,被身边的少年抓住肩膀。   “都死了呀,动手啊!”肉团子怒吼。   围观众人如梦方醒,纷纷操起家伙冲了过去。   混战伊始。   刘念与沥青佯作保护肉团子,暗暗地退出战场。不管长孙老爷打的什么主意,他们都不打算莫名其妙地卷进去。   刘念观察动手的几个人,发现抢亲队伍中有不少都修炼入门,有两个竟也是筑基修为,只是修炼的功法较为普通,使用的元气中浊气居多。   倒是青光派的弟子中有两个身手不凡,已是筑基巅峰,开光指日可待。   国师是金丹巅峰,全场修为最高,但洪睡莲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灵动中期,修为略逊一筹,却靠着手中短戟硬是撑住了。   眼见着双方陷入胶着,洪睡莲突然大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霹雳丹,朝肉团子砸去。   刘念骇然!   霹雳丹的威力虽不如霹雳火丹,但是将人炸个粉身碎骨不在话下。刘念呆呆地想:这次身死,怕是未必有上次的好运气,找到一具各方面都合适的躯体了。   不过他忘了,面前还有个肉团子。有他在,国师自然拼命回援。   霹雳丹半空被凝住,很快朝着相反的方向坠落。   爆炸的余波袭来,刘念跃起,被冲出两三丈,安稳落地,迎面一个黑影袭来,他顺势接下,却发现是个大活人。   洪睡莲脸色苍白,狠狠地抓住刘念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抠了进去,紧张地呢喃:“孩子,我的孩子。”   刘念下意识地往人堆里找。   “大满!”国师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   场中乱成一团。   刘念只看到一群人在国师身边聚拢,却没有看到孩子。他抱紧怀中人,低声道:“姑娘,我没有看到你的孩子。”   洪睡莲清醒了一点,手死死地护着肚子:“带我走。我送你一枚延元丹,可助长十年修为。”   延元丹虽是增进修为的灵药,却也没有助长十年修为的功效。刘念看着她的姿势,顿时明白她口中的孩子在何处,动了恻隐之心,暗道:修道之人子嗣艰难,她腹中这个说不定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一个。当下将人打横抱起,冲出几步,翻墙出去。   后头,国师看到他的背影,大吼一声,拔腿追来。   刘念虽然只有筑基期修为,但有圣元金丹内的元气加持,足下踩风,溜得极快,国师追在后面,竟慢慢地拉开差距。他逃出洛州,想起来时路过的白凤山脉,山势险要,重峦叠嶂,连绵千里,人在里面,极易迷路,实在是藏匿的好地方。当下加快脚步,往山里跑。   眼见他要遁入山中,国师怒发冲冠,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掷去!   那东西半空陡然变大数倍,竟是一枚印章。   刘念看到地上一朵乌云袭来,将自己笼罩其中,心中甚急,低声道:“姑娘,你自己站好!”说罢,将人往阴影外投掷!   洪睡莲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地,回头看到印章,连忙将短戟丢了过去。   短戟砸在印章一侧,将它砸偏稍许,恰好落在刘念身边两尺处!   印章落地,竟使得地面连续摇晃。   刘念等人皆是一怔。   国师还在纳闷自己的印章怎的有如此威力,就看到空中数人风驰电掣地掠过。为首的一个,姿容绝俗,神色冷厉,只是披头散发,看上去有些狼狈。跟在他后头的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最矮的那个,手里不停地丢着白色弹珠,弹珠落地,地面就摇晃起来。   他们速度极快,如流星一般,一闪而逝。   洪睡莲见刘念望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发呆,忙捂着肚子跳起来,拉起他就往山里跑。   “哪里走!”国师又追上来。      第17章 前缘误,今陌路(六)      刘念连忙收敛心神,一把抱起洪睡莲,钻入群山中。起先,国师的咆哮声近在咫尺,渐渐的,越来越轻,直到完全听不见。他不敢大意,又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进入群山腹地才停下来。   他一放下人,洪睡莲立刻扶着树干哇哇呕吐起来。   刘念不知所措道:“是颠簸得太厉害了吗?”   洪睡莲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青梅含在嘴里,歇息了一会儿才道:“无妨,是我身体不适。”   刘念道:“等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若是国师走了,我送你去看大夫。”   “这点毛病我自己就能医,无需大夫。”她顿了顿,侧头打量着刘念,忽地笑了笑,“你已经看出来了吧?我的确身怀六甲。我的夫君并非那个脑满肠肥的吴公子。他正在外地游学,一时赶不回来。”   刘念惊讶道:“你已为人妻,吴公子竟然还要强娶?”   洪睡莲眼珠子转了转道:“谁知道那个姓吴的吃错了什么药!”   刘念见她不欲多说,也没有追问,在附近绕了一圈,找了个离溪涧进的山洞,铺上干草,让洪睡莲休息。洪睡莲躺在干草上,眼珠子却随着刘念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转来转去。   刘念用叶子折了个杯子,从溪涧舀了杯水,放在她边上:“我出去看看。”   洪睡莲被他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心里也有几分感动,掏出一个瓷瓶给他:“这是延元丹,在金丹期之前服用,可助长十年修为。”   每个人十年的修炼进度不同,十年修为只是虚指,但对修道之人来说,已是十分难得。刘念正要推脱,心念一动道:“姑娘可有疗伤的药?”   洪睡莲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却没有递过去:“延元丹的价值远在玄玉膏之上,你要三思。”言下之意,若是他选了玄玉膏,就不能再拿延元丹。   刘念道:“蒙姑娘馈赠玄玉膏,已是感激不尽,延元丹太过贵重,刘某受之有愧。”   洪睡莲笑着将两个瓷瓶丢给他:“原来你姓刘。”   刘念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放下延元丹:“多谢。”扭头就跑。   洪睡莲看着地上的延元丹,摇头笑了笑:“傻子。”   明知道那人可能已经飞出数百里,而国师还在山里搜寻他们,刘念还是顺着白日里看到的那群人的路线追了出去。他们的方向偏离洛州,冲着与白凤山脉相连的凤尾山而去。   刘念看着此起彼伏的山峰,心中已不抱希望,天大地大,他也不一定在这里停留,却还是白天黑夜地胡找了一通。他心里矛盾得很,既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又怕找到蛛丝马迹。   找了一日一夜,都没有什么线索,他也有些倦了,惦念着沥青还在洛州,洪睡莲还在白凤山脉,即使心中放不下,还是决定离开。饶是下了决定,下山的时候,他还是沿着水脉绕了一圈。他与靳重焰露宿时曾说过,要找个离水源近的地方,洗漱喝水都方便些,却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临近山脚,他低头掬水,洗了把脸,却看到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中带着丝丝的微红,极少,极浅,眨了眨眼睛,就略过去了。尽管有三分怀疑是错觉,刘念还是逆流而上。   那是第二日的傍晚,风和日丽,纵然日头偏西,洒下的光依旧金灿灿的,镀着那人的轮廓闪闪发光。   刘念看着端坐在树下一动不动的身影,看着血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渗出来,心如刀割,痛得身体发麻,站在原地,竟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鸟儿在树梢上吱吱喳喳地叫。   树下那人似被吵醒了,身体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   刘念猛然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胸腔隐隐作痛,刚刚那口气竟不知不觉地憋了许久。   靳重焰淡淡地看着那个如惊弓之鸟般远远站着的人,手掌一翻,想要抽出意剑,可是刚一动,身体各处的经脉就痛得像要断裂开来,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刘念看到他眼中的戒备,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少宫主。”   靳重焰扶着树干慢慢地站起来。   袭明找来的帮手,有道修有魔修,个个是元婴以上的修为,其中一个还是出窍后期,自己虽然是出窍巅峰,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吃了不小的亏。当然,那些人也不好过就是了。   打斗的时候,他拼了命的想要逃出来。可是真的逃出来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出来。   他倒在树下,看着溪涧自己的倒影,陌生得可怕。   天下山林相若。他不期然地想起自己与刘念走过的那些山林,突然觉得了无生趣。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和他最爱的人,最终都因他而死。偏偏他还留在这世上,多么讽刺,又多么多余!   然而,他在这里躺了还不到一炷香,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以为是梦,他贪婪地倾听着,不敢醒,不敢动,想着再多听一会儿,再多沉浸一会儿刘念向自己走来的幻觉。谁知,那声音竟然停下了。   张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人,而是追杀自己的人的弟子,心情之糟糕,可想而知。   刘念看他身体微微发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警惕与他敌意让他望而止步。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靳重焰冷冷地开口。   刘念愣了下,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靳重焰嘲弄道:“你不是来害我,难道是来帮我的?”   刘念从怀里掏出洪睡莲给他的那个瓷瓶,丢了过去。   靳重焰看着瓷瓶落在脚步,抬眸看他。   刘念道:“这是玄玉膏,是治疗外伤的圣品。”   靳重焰眯起眼睛。   刘念解释道:“少宫主是不弃谷的贵客,师父若知道少宫主有难,我袖手旁观,一定会大大的不高兴。”   靳重焰冷笑道:“你以为,我这一身伤是谁造成的?”   刘念愣住。他的意思是说……   靳重焰道:“过来。”   刘念踌躇不前。若他的这一身伤真的是袭明造成的,那么自己出现的时机与动机的确十分可疑。   靳重焰道:“就算我受了伤,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刘念呆呆地看着他阴狠的眼神,一时有些晃神。有他此时的眼神作对比,靳重焰之前对自己的冷言冷语竟算十分温和。   靳重焰抬起手,虚空一抓。   刘念不由自主地朝他飞了过去,未及站稳,脖子就被他的手用力掐住。   靳重焰冷声道:“我不管你为何出现在此,只要你玩花样,我就把你碎尸万段!听到了吗?”   刘念轻轻地点了点头。   靳重焰松开手:“去找个干净的地方歇脚。”   刘念捡起地上的玄玉膏,转身要走,又被他拦住。   看着他迷茫的眼神,靳重焰不悦地皱眉:“你若是走了,谁扶我?”   刘念连忙伸手去扶他的腰,被一把扫开。“滚!”靳重焰低吼。   刘念看了看被他打得红肿的手,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对着他的眼神,靳重焰莫名的心虚。他别开头:“过来,我搭着你的肩膀,慢慢地往前走。”   刘念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等他将手放上来了,才一步步地往前走。   靳重焰此时已经从入魔和绝望的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脑海中将最近遇到的事情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袭明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奇怪。之前,他找袭明有几分冲动,有几分试探。可是袭明不但挡住了自己派去搜魂的小鬼,还找人追杀他。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欲盖弥彰!   难道,刘念真的落在他的手里?      第18章 前缘误,今陌路(七)      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用力,让刘念忍不住歪了下身子,靳重焰跟着踉跄了一下,不悦地睨着他,收回手,自己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刘念想扶他,又怕被拒绝,之后跟在后面,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跌跌撞撞。   靳重焰眼前一阵阵地发白,明知道血流淌了一地,却不管不顾的。   “前面有个山洞,就那里吧,离水源也近。”刘念伸长着胳膊,虚扶在他的身侧,好在他倒下的时候及时伏住。   偏偏靳重焰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却始终竖着不倒。好不容易晃入山洞,两人都松了口气。   靳重焰贴着墙坐在地上。   刘念拿着玄玉膏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我帮你上药?”   靳重焰侧头看着他,在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身体让了让,沉声道:“别碰我。”   同样的人,迥异的对待,让他无所适从。他无措地放下玄玉膏。   靳重焰拿起玄玉膏,拔掉瓶塞,放下鼻翼下轻轻地嗅了嗅,倒出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轻轻地抹在手臂的伤口上。   刘念见他肯用药,总算放下心来:“我去烧水。”   靳重焰道:“不要走太远。”   以前他离开,靳重焰也会说这句话,不要走太远。那时候是怕他走得太远,遇到危险,现在却是怕他偷偷溜走,通风报信。刘念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怕他担心,追加了一句:“我很快回来。”   靳重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其实,也不是很怕他通风报信。自己受的伤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如果他溜走,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只是,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总是让他想起自己与刘念相处的最后那段时光。疏离的态度,僵硬的关系,让刘念如履薄冰。那是他变成了通天宫少宫主,两人身份差距拉开后,刘念的自卑,自己却误以为是他私吞了父母遗产的心虚。那时候的刘念总喜欢低头沉思,露出的笑容越来越少,也让看不到笑容的自己越来越焦躁。   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是什么时候?   靳重焰头靠着石壁,慢慢地回忆着。   好像是……刘念提出结为道侣的那一次。   由于他父母将自己交给刘念时,怕他不善待自己,让两人定了个师徒契约。刘念虽然是师父,却不能背弃自己。后来自己上了通天宫,与师祖相认,刘念这个师父自然是不合适的了。于是,他提出解除师徒关系。   他怕刘念不答应,说了很多好话,诸如,就算我们不是师徒,也一样会在一起修炼,绝对不会抛弃他。   刘念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等他全部说完,才羞涩又欣喜地问:“解除师徒关系之后,我们可以结为道侣吗?”   靳重焰硬生生地掐断了自己的回忆。   刘念问那句话的神态和表情他已经温习了很多遍,每次都是到这里戛然而止。前面的回忆越美好,越显得自己回答的那部分太过不堪。   “你怎么了?”刘念站在洞口,手里拿着用叶子折起来的杯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靳重焰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凝住,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那种用叶子折杯子的方法,这么多年,他只从一个人手中看到过。他不相信,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的巧合会现在遇到。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是……天意吗?   他的忏悔和祈祷终于感动老天,所以将人送回他的身边?   “你渴了?”刘念将杯子递过去。   靳重焰缓缓地接过来,手竟微微地颤抖。   刘念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伤口很疼吗?”   靳重焰垂下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念道:“伤口都上药了吗?”   靳重焰突然按住眉心,像是要将眼眶里的酸涩狠狠地按了回去,半晌才道:“疼。”   刘念道:“哪里疼?”   靳重焰左手握着杯子,将右手递了过去。胳膊上被剌了一道拇指长的伤口。   刘念拿起玄玉膏,抹了黄豆大的一块在上面,用手指慢慢地抹开,嘴巴轻轻地吹着凉气。   靳重焰看着他,眼角微微湿润,等他抬眼看过来时,又别开头:“说点你的事吧。”   “什么事?”   “为何进不弃谷?”   刘念记得自己已经说过了,可是他既然想听,自己只好再说一遍。   靳重焰道:“你一直是文家二少爷?”   这句话问得极为古怪。刘念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可是看他的表情又不像。他斟酌着回答:“我爹和我娘过世之前,我活得还不错,他们过世之后,这个二少爷就有些名不副实了。”好在文英说过自己的事情,都是现成的,倒不用刻意去编造。   靳重焰道:“袭明对你好吗?”   刘念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光是没有揭穿身份这一点,就是恩同再造了。   “恩重如山啊。”靳重焰扯了扯嘴角,“那就不好怪他了。”   刘念觉得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极为怪异。好似从自己打了水回来,靳重焰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还嫌弃得要命,现在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暧昧?   他终于知道怪异在哪里了。靳重焰看向他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羞涩,几分痴迷。   察觉这点,刘念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一边怀疑他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边又想,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如此对待自己。   靳重焰见他一脸纠结,问道:“你有什么心烦的事?”   就算知道靳重焰有可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刘念也不敢主动询问,含含糊糊地说:“我担心我的朋友,他们一个还陷在洛州城内,一个身怀六甲。”   靳重焰道:“很重要的朋友?”   刘念活到现在,两辈子加起来,当得起很重要的朋友的,也只有靳重焰一个人。可是靳重焰这么问,却让他想一口承认下来。就像是单方面的宣告与告别——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一心只有靳重焰的刘念,他将为自己而活。哪怕到这一世结束,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依然是靳重焰。   “嗯,很重要的朋友。”他一字一字地回答。   靳重焰扶着墙壁站起来:“我带你去找。”   刘念吃惊地抬头看他。   靳重焰道:“我带你去找。”   这时候,刘念已经有八成确定他察觉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怎么发现的呢?   靳重焰不是沥青,并不知道文英被夺舍。   靳重焰也不是袭明,手里拿着那支元山冬菱。   也许,靳重焰只是怀疑?   刘念暗暗高告诫自己要冷静:“我可以自己去。”   听到他要自己去,靳重焰又恢复虚弱无力的样子,慢慢地坐下来:“我的伤还没有好。”顿了顿,又道,“很需要人照顾。”   刘念无奈地看着他:“玄玉膏是治伤的圣品,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心里想着不要承认,语气却在不知不觉地恢复着两人以往的模式。   靳重焰道:“我饿了。”   出窍期的修士怎么会饿?   明知道对方是在撒娇,刘念仍是没出息地出去找食物了。   他一离开,靳重焰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有些犹豫地握着。召唤小鬼搜魂,就能确认藤黄身体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袭明不在,没有人阻挠,很快就会有答案。   可是,他又有些害怕。   一无所获的绝望他尝试过一次,实在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刘念,他不承认,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去逼迫他?      第19章 前缘误,今陌路(八)      刘念摘了野果回来,刚靠近山洞,靳重焰灼热的目光就追了过来,让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去看他眼里的期待和欣喜,低头用衣服擦拭湿漉漉的野梨子,口气生疏有礼:“只有一些野梨子,不知少宫主吃不吃得惯。”   靳重焰目光亮了亮,挺直腰杆:“我要吃。”   刘念将梨子递过去。   靳重焰微微地抬起手,又颓然放下,皱着眉头:“手很疼。”   刘念放下梨子:“玄玉膏很快起效,少宫主稍等一会儿。”   靳重焰委屈地看着他:“我现在就饿了。”   刘念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实在记挂朋友,少宫主的伤势既无大碍,小人想先行离开。”   两个“小人”听得靳重焰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疼。他白着脸,强笑道:“你也说玄玉膏很快起效,等我好了,我陪你上路一起找你的朋友不好吗?”   刘念道:“这是不弃谷的事,不敢惊动少宫主。”   靳重焰看着他,满腹的委屈。若他是刘念,怎么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分得这么清楚,连一点点的余地都不留下。若他不是刘念,那么刘念在哪里?为什么自己那么难过,还不肯出现?   他手指动了动,伸到梨子边上,将梨子拿起来,缓缓地送入口中。酸涩的梨汁从唇齿间蔓延开来,酸得他腮帮子疼。他讨厌酸,一点儿也受不了,橘子再甜也从来不碰,可此时此刻,竟受虐般地咬了好几口。   刘念看他吃得两眼泪汪汪,也捡了一个吃,只一口就皱起眉头,想说这么酸就别吃了,何必遭罪,可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这个话的资格。   到了晚上,刘念拾掇了一个角落,铺上干草,扶着靳重焰歇下。   久违的温柔,让靳重焰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漫溢出来。他想,还需要搜什么魂呢?就是这个人了。除了这个人,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自己,自己也不会肯让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   靳重焰不肯放开他的手:“我一个人睡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低头看了看,大半的干草都被自己压在身下,立刻侧过身,往里挪了挪。   刘念道:“我要打坐。”   “……哦。”靳重焰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刘念到山洞另一头坐下,靳重焰目光尾随而来,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视线痴缠。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回望过去,靳重焰也不躲闪,还冲他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可是靳重焰待自己的态度无不证明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那层糊在两人中间的窗纸,对方不戳,他就绝不会戳。甚至,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靳重焰将那张纸撕下来,也要否认到底。   像是察觉到刘念的不安,靳重焰默默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没有靳重焰紧迫盯人,刘念的心湖终于平静下来,静静地修炼。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靳重焰又睁开了眼睛。   洞内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靳重焰夜能视物,可这一会儿,却希望自己的视力能差一点,再差一点。这样,刘念就还是他记忆中温厚宽容的模样,总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而不是这个从表情到容貌都很陌生的样子。   洞外的天慢慢地亮起来。   黑暗褪去,刘念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斯文俊秀,比原来的相貌好看,可在靳重焰看来,却哪里都不顺眼。眉毛太细太女气,鼻子太尖太阴险,嘴唇太薄太寡情,耳垂太小没福气。   刘念睁开眼睛,就看到靳重焰盯着自己的脸,眼里带着微微的嫌弃,心里有些怔忡,又有些释然。时光荏苒,兜兜转转,两人总还是要走回这一步。虽然不明原因,却不似往日那般介怀了。   或许是,自己终于适应了泥的身份,习惯了仰望云的角度,懂得了什么叫天差地别,不再奢求比翼。   刘念道:“伤势怎么样了?”   靳重焰慢慢地坐起来:“好多了。”此言非虚,玄玉膏的确是伤药圣品,短短一夜,伤就结了疤。   刘念道:“我出去洗漱。”   靳重焰道:“我也去。”   刘念看着他:“我先去,一会儿来扶你。”   靳重焰心沉了沉,缓缓地露出笑容:“好。”   刘念迈开步子往外走,那两道视线紧紧地追着,好似要贴在他的背上,去天涯海角。他不敢回头,步子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快,一直到溪边才停下来,胡乱地抹了把脸。   晨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射进来,落在溪涧上,银色的星星点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自己的倒影一会儿扭曲,一会儿破碎,总是看不清楚。   说来好笑。他是刘念的时候,对着自己熟悉的脸,却总是看不清楚自己。当他变成文英,脸陌生了,看自己却反而清楚了。也许,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吧。   他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子,往山下走去。   从今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不告而别的打算。多年相处,他和靳重焰之间早已说不清是感情,默契,还是习惯。两人在一起,就无法摆脱对彼此的影响。而结果,早已证明,是两败俱伤。他攀不到云的高度,也不想云坠落泥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才是最好的归宿。   清风习习,从后面卷起了地上几片落叶,一路滚着下坡,吹到前方,落在一块沾了大块灰泥的衣摆上。   刘念停下脚步。   晨曦照着那人白净俊美的脸,像画中的人那样漂亮。   那人笑了笑:“你走错了,我们的山洞在后面。”   刘念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没有走错。”   靳重焰笑容维持得很勉强:“你说要扶我去洗漱,我来了。”   刘念道:“你走了这么远,剩下的路也可以自己走下去。”   靳重焰献宝似的抬起胳膊,道:“我的伤还没有好。”   刘念轻声道:“总会好的。”   靳重焰呆呆地放下胳膊:“如果好不了了呢?”   刘念道:“不会好不了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他口气软软的,像哄自己吃药一样。可是这帖药太苦,他舔一口就心如刀绞,更不要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那个看到自己受伤就心疼得睡不好觉的人呢?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冷静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苦海里挣扎?   靳重焰突然开口道:“刘念不会这么对我。”   刘念心被重锤敲击,心神有些恍惚,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是啊,所以我不是刘念。”   靳重焰道:“那刘念去哪儿了呢?”   刘念想说那人自爆金丹而死了,可是对上他痴痴呆呆的茫然眼神,话梗着脖子里,竟说不出口。   靳重焰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突然有些讨厌自己。明明决定不再让对方难过,可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既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反正他的人在这里,已经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好结局,其他还有什么不可以等?不可以忍?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匆忙抓起刘念的手往山洞的方向跑。   “怎么了?”刘念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靳重焰一个转身,身体垫到他的下方,充当肉垫,但刘念稳了稳身形,又站住了。   靳重焰慌忙站起,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就听上方怒喝声如雷:“孽障!还不跪下!”      第20章 前缘误,今陌路(九)      刘念身体一僵,被靳重焰用力地塞到身后,又觉得不对,拉着人就走,但前方的路早已被一个长须中年挡住。   “你还要往哪里走?”中年怒目而视。   刘念看到他,心下一沉。靳重焰的父亲有三个同门,分别是大师兄甲灵道人马喜、二师兄二清道人何鹤林和小师弟三慧道人封辨达。三人之中,以何鹤林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为人最固执。他犟的时候,连通天宫掌门平云真人也要让三分。靳重焰归来,通天宫上上下下几乎都宠着他让着他,唯恐他受委屈,唯有何鹤林待之甚严。靳重焰也最怕何鹤林。   他亲自出马,说明靳重焰这次很难讨得好去。   封辨达紧接着落地,脚步一转,挡在靳重焰的面前,赔笑道:“师兄莫气。重焰是一时糊涂……”   “入魔还算是一时糊涂?”何鹤林道,“那如何算很糊涂?欺师灭祖,投靠魔人,助纣为虐,涂炭生灵?!你与师父将他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走上歪路也就罢了,到了现在还一味地宠着护着,到底要看他堕落到何等地步才会悔悟?!入魔是何等严重之事,竟还为他遮掩!我看一时糊涂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个师叔!”   封辨达尴尬道:“师兄,有旁人在场,这,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何鹤林上前一步,推开他,看向刘念。   刘念从靳重焰身后侧出半个身子,低头行礼。   何鹤林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   刘念道:“不弃谷门下,藤黄。”   听说是他,何鹤林脸色稍霁:“这次多亏了袭明道人通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孽障在外闯了这么大的祸!待我回去处置了这个孽障,当亲自去不弃谷道谢!”   靳重焰嘴唇一抿,拽着刘念的手微微一紧。   何鹤林目光如炬,立刻道:“怎的?你还不服气?你抓着人家弟子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怪别人揭穿你?”   以前靳重焰怕他,是将通天宫摆在第一位,自那日与封辨达翻脸,他就早已豁出去了,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要能和刘念在一起,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便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何鹤林还是第一次遇到靳重焰这种态度,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喝道:“畜生!今日我不管你,我替你父母管你!”说罢,长袖一扬,一条小指粗细的金龙跃出,金龙生有五爪,飞出一丈时,龙爪暴长五尺,当着靳重焰罩下。   封辨达识得这是何鹤林最称手的法宝金龙索,连忙抓住靳重焰往旁边一闪。   何鹤林怒不可遏道:“这种时候你还偏帮这个小畜生?!”   封辨达看他面红如枣,知道气得不轻,心中也埋怨靳重焰太不尊师重道,暗道:二师兄正在气头上,若自己一味袒护下去,只会让二师兄越发责怪重焰。倒不如先让二师兄拿下他,有自己在旁看护,想来也不会让他真的吃了亏去!   这样想着,原本还护着靳重焰的封辨达突然转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何鹤林一动手,靳重焰的注意力就放在刘念身上,生怕何鹤林下手没分寸,误伤了他。刘念行礼之后,就在一旁呆站着,无论是何鹤林的责骂,还是靳重焰的辩驳,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似眼前一切与他无关。靳重焰脑袋发蒙,满腹委屈在胸腔翻涌,突然有些自暴自弃,被封辨达按住肩膀也不躲闪,任由那金龙索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   何鹤林知道靳重焰的斤两,自然不会以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真的能将人捆住,虽然有封辨达在旁协助,若靳重焰要躲要反抗,也没那么轻而易举将人拿下。看他这么老实,何鹤林有些诧异,心里想:这个小畜生,嘴巴说得厉害,做事倒还有些分寸!   他气消了三分,口气稍有缓和:“孽障,回了通天宫之后,你去悔过峰悔过去吧!等你心头邪念消除之时再下山!”   靳重焰痴痴地看着刘念:“我,我要被抓去了。”   刘念心头一紧,默默地低下头。   靳重焰见他仍是一声不吭,心痛得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何鹤林气笑了:“亏你有脸说得出口!难不成你打算在悔过峰待一辈子?”   眼见着刘念对自己已是心如止水的模样,靳重焰又气又急,豁出去道:“往昔我已悔过!今日至死不悔!”   “小畜生,你说什么?”何鹤林勃然大怒。   封辨达倒是看出靳重焰和这个不弃谷弟子之间有些不寻常,只是先前靳重焰与他闹了一场,如今他又帮着何鹤林将人拿下,一时三刻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催促道:“二师兄,有话回去再说罢!”   何鹤林扯了扯金龙索:“走!”   “刘念!”   靳重焰大喊一声,突然死命挣扎起来,狂风骤起,火焰从他身上燃起,直窜九霄!   何鹤林的金龙索被烧得啵啵作响,金龙的爪子被靳重焰硬生生地撑大,似有滑脱之象!地上飞沙走石,树干摇摇欲坠。刘念被沙子迷了眼睛,手指挡住风沙往靳重焰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封辨达惊疑的眼神,猛然一怔,对靳重焰的担心与重蹈覆辙的恐惧在心的两端拔河。   封辨达道:“二师兄莫急!我们先将他带回去,一切事由师父定夺吧。”   听到师父定夺,刘念的心顿时放下来。他是亲自送着靳重焰上通天宫的,自然知道这位师祖对靳重焰多么的宠爱。有他在,靳重焰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果然,何鹤林听他扯出师父这面大旗,脸色微微发青,从袖子掏出一张大网,将人网住,淡然道:“也好。”   封辨达与他一起扯着网,将靳重焰一点点地扯上天去。   靳重焰十根手指紧紧地抓着大网,眼睛从网眼往下看,死死地盯着刘念的方向。   刘念暗暗叹息一声,默默地别开头去。   看着心心念念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一个黑点,两行清泪自眼眶滑落,他哽咽一声,心中反反复复地喊着那人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应。   送走靳重焰,刘念颓然地坐在地上,身上一阵阵地发冷。靳重焰离开时伤心绝望的表情反复涌上心头,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幻想自己冲了过去,挡在对方的前面,可是很快又清醒过来。   无论身份,还是能力,自己都没有资格。   天由白到黑,又从黑渐白。   叽叽喳喳地鸟叫声将他唤回现实。   刘念看着麻雀俯冲下来,在地上绕了一圈,又拍拍翅膀飞到枝桠上,脚踩着枝头欢叫,好似一切都顺应着本心而为,没什么事值得费心,心里一阵艳羡。   弃了刘念,便弃了那一世的一切,再怎么留恋那个人,终是一天一地两个世界,不可得。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一路下山,朝着洛州奔去。   洛州举城戒严。   刘念好不容易混入城中,发现洪府已经被封了,转去长孙府,也双门紧闭。他翻墙入内,脚刚落地,就涌出五六个家丁,手持各式的刀,如临大敌:“谁?”   刘念道:“长孙大人在吗?”   未几,长孙鸿匆匆赶来,见到是他,瞳孔一缩,连忙挥退家丁,将人带到偏远的厢房,紧闭房门,还特意叫人在四周把守。   刘念看他一脸紧张,就知道国师定然在城中布下重兵,愧疚道:“是我一时冲动,连累了大人。”   长孙鸿正要开口责备,看他先认了错,反倒不好意思说了,叹气道:“如何怪你?原本也是我的一片私心。”长孙鸿与洪将军乃是多年同僚,见国师对其咄咄相逼,心中十分不满,但又畏惧他的权势,不敢公然反抗。恰巧袭明遣了两名弟子来府上借住,他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是将人送去给国师助阵,以不弃谷的名声,自然是给足了国师的面子,十分交代得过去。一是袭明为人亦正亦邪,偶尔也有济世救人之举,若两名弟子看不惯国师强取豪夺,说不定会出手相助,也全了他与洪将军的一场交情。   把话说开之后,两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长孙鸿苦笑道:“我虽然希望你们帮洪家小姐,却没想到你们一出手,就动了国师的命脉。你不知道,国师之所以宝贝这位公子,乃是因为他体内有一根灵脉。那日,公子被你们一吓,元气乱动,竟将灵脉硬生生地撞断了。”   刘念那日听国师大喊一声,已知肉团子怕是要糟,没想到竟是这样。   长孙鸿道:“他是国师唯一的儿子,平日待之如珠如宝,若非如此,也不会明知洪小姐与他仇深似海,还千方百计地替他求娶。如今,那宝贝灵脉被毁,再无通天的机会,怎能不叫他怀恨在心?”   刘念想到长孙府守卫森严,担忧道:“国师迁怒于长孙大人?”   长孙鸿道:“我姨母是太后,我与皇帝是表兄弟。皇帝虽然对他言听计从,倒还不至于动我。只是这几日城中风声鹤唳,我也不得不防啊。”   刘念问起沥青的下落,长孙鸿道:“昨日听说国师捉了一个人,往铜城去了。”   铜城是文家所在地!   刘念脸色大变,匆匆与他告辞,出了洛州,一刻不停地赶往铜城。   饶是他紧赶慢赶,到铜城已经是五天以后。   与草木皆兵的洛州相比,铜城一派悠然。刘念跟着一户外出游玩的三口之家往文府的方向走,走到通向文府的那条街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暗巷窜了出来。刘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跑,就听那人说:“是我!”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刘念还是听出是洪睡莲,定睛望去,那个俏生生少妇打扮的人不是她是哪个?   洪睡莲指了指暗巷的方向,他跟了进去。   暗巷里站着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个子很高,刘念在他面前几乎矮了一个头。洪睡莲娇羞道:“他就是我的夫君。”   青年道:“在下程旭宇。内子多蒙兄台相助,感激不尽!”   刘念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程旭宇叹气道:“你的举手之劳,却惹来泼天大祸。”   刘念脸色微变。   程旭宇道:“国师抓了你的同门,知道你出身文家,已经暗中控制了他们。”   洪睡莲嘀咕道:“你那个同门也忒不经吓了。”依她看来,沥青出身不弃谷,国师再横行霸道,也绝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   刘念却知道沥青与文家的恩怨,别说有国师威胁,就算没有,说不定还要倒贴一把,将文家给卖了。   程旭宇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担心家人,宽慰道:“你倒也不必太担忧。吴德善虽然出身银月宫,却是内门末流弟子,折腾不起风浪。我是药谷大弟子,师父已经派了谷中八大弟子前来助我。”   药谷,刘念是听说过的。它与不弃谷并称双谷,不弃谷擅长炼器,药谷擅长炼丹。但是修为越高,对丹药的需求越小,对法器的渴求越大,所以,同为双谷,不弃谷的地位要高出药谷不少,但是两谷的弟子都不多,一下子派出九个弟子,差不多是倾一谷之力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救了洪睡莲,对方竟然涌泉相报!   程旭宇道:“另外,附近还有不少散修得了我药谷的好处,正赶来助阵。”   他摩拳擦掌,显然是打算大干一场。   刘念有些担忧:“国师在青国地位超然,若是引起青、斐两国的战争,岂非为两国无辜百姓遭致了灾祸?”   程旭宇颇为意外:“常听人说不弃谷袭明道人为人喜怒无常,走的路子很邪,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慈悲为怀。可见传言多半是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刘念:“……”其实以他推袭明,才真的是做不得准。   程旭宇道:“你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吴德善已经按捺不住了,我已经决定今晚动手。你来了更好,你对文家这么熟悉,一定知道他们会把人藏在哪里,会怎么设下陷阱。来,我们进屋好好商量商量。”   刘念:“……”   为了日夜监视文府,程旭宇在文府暗巷里租了一间房子。他们进屋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正在炼丹,见程旭宇进来,一脸兴奋:“大师兄,我又炼了一把霹雳丹。”   程旭宇看了看成色:“尚可。”   那人开心的手舞足蹈。   程旭宇介绍刘念。   三人连忙站起,纷纷道谢。   一开始就跑来邀功的是小师弟,外号娃子。他说:“你救了我嫂子,就是我们药谷的大恩人。以后你想炸人的时候,只管与我说一声,你想炸谁就炸谁,想炸哪儿就炸哪儿!我这里管够!”   程旭宇拍他的后脑勺。   刘念以为他要怪责娃子,却听他说:“嗯,有事差遣他就是了。”   刘念:“……”   一番寒暄之后,诸人落座。   程旭宇详细讲述今晚的进攻计划:“我炼制了一些傀儡,虽然不如不弃谷撒豆成兵,倒可以充当先锋,探一探底。散修之中,有一对兄弟擅御蟒蛇,趁傀儡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放蟒蛇进去,将府里的地形和部署摸透。到时候,还请……兄台如何称呼?”   洪睡莲道:“他姓刘,咦?”   几双眼睛刷刷地看向他。   洪睡莲怕他尴尬,主动地笑了笑道:“应当是姓文吧?”   刘念的确很尴尬。没想到一不小心说的真话反倒被人以为是谎言。他道:“我叫文英。”   无论如何,刘念总归是救了洪睡莲,真名假名倒不必深究。程旭宇道:“我们得到消息之后,就请文兄部署作战计划。”   刘念一个头两个大。他两世为人,从未学过如何部署。“这,实非我所长。”   “哦,那还是我来吧。文兄只要口述文家的情形就好。”   刘念答应下来。   “我们的作战计划是……”程旭宇开始布置分工。除了他、洪睡莲与娃子之外,其他人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总有洪睡莲在旁解说,也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面对程旭宇询问的眼神,只好尴尬道:“程兄还未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程旭宇先前没想到刘念会赶来,也没有安排任务,便道:“文兄自然与我一起居中策应。”   刘念将自己记忆中的文府描述了一遍。   他在文府待的时间不长,文英之前的描述又有所侧重,对府中地形说得不多,是以他说得也很模糊。   程旭宇虽然有些奇怪,后来听他说自己是庶子,便以为他在家中境遇不好,再看他此时此刻全心全意为家人谋划的样子,敬意油然而生。   一切策划妥当,程旭宇带着洪睡莲出门接应前来助拳的散修。   娃子拉着刘念介绍他的霹雳丹,又告诉他如何使用。这些刘念虽然知晓,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提出些问题,将娃子问得招架不住。   娃子感慨道:“不愧是不弃谷的弟子,竟然对炼丹也知之甚详。”   刘念有些惭愧。一不小心,又为袭明长了莫名其妙的脸。   门突然被叩了几下。   娃子要起身开门,却被另一个师兄阻止。那个师兄沉声道:“何人。”   外面沉默了会儿,才道:“袭明。”      第21章 前缘误,今陌路(十)      三人齐齐看向刘念,刘念道:“的确是师父的声音。”   娃子打开门,袭明大步跨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视一周,停在刘念的脸上:“见过你师兄吗?”   刘念下意识地回答道:“沥青被国师带走了。”答完,才蓦然想起沥青虽然比他早入谷,却晚入门,按辈分算,应该是师弟。他的师兄是八哥。   袭明却没有纠正,淡然道:“此事我已知晓,自会将人索回。”   娃子看着他的双眼晶晶亮:“袭谷主威武!吴德善还囚禁了文府的人,我们正打算去救他们,有了袭谷主相助,我们一定能马到功成!”   袭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娃子浑身一哆嗦。   他师兄干笑道:“袭明是谷主的道号,谷主并不姓袭。”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干净。”袭明看了刘念一眼,扭头就走。   娃子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追了两步:“谷主,你不是说真的吧?……就算要走,也喝杯茶再走吧?”袭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回头看刘念,“你师父为人也是蛮……别出心裁的。”   刘念本就没指望袭明出手,袭明突然到来已经让他吃惊不已,这样的结果反倒在意料之中。只是面对药谷弟子无语兼怜悯的眼神,刘念颇为尴尬:“师父为人一向……出人意表。”   娃子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拜入不弃谷门下的?”   刘念道:“说来话长。”他将自己被送去摩云崖,不小心遇到摩云崖师兄弟阋墙,被袭明所救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娃子感慨道:“你也是命苦啊。”   自夺舍以来,刘念自觉深得上天厚爱,不然怎会撞上那万中无一的机会,但对着娃子一脸“别怀疑,你就是惨惨惨很惨很惨”的表情,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晚上洪睡莲与程旭宇回来,听说袭明来了又走的事,看向刘念的目光也娃子如出一辙。洪睡莲义愤道:“这世上竟然有不理徒弟死活的师父,简直,简直……”程旭宇撞了她一下,将剩下的话撞了回去。   程旭宇道:“我想尊师或许是想借此事锻炼你的心志,你切不可因此而耿耿于怀,反倒误了修炼。”   刘念与袭明虽有师徒之名,关系却十分尴尬。他入门后,袭明开了仓库给了书,却从未亲自授业,一般是遇到炼制上的难题才找他一起探讨,因此他对袭明感激有,敬重也有,却从未想要托庇于他。   对程旭宇的劝慰,他笑了笑,照单全收。   这份波澜不惊的镇定更让程旭宇等人刮目相看。程旭宇道:“药谷虽然只精于炼丹,不懂炼器,但是它们同为炼制之道,其中必有共通之处。文兄若是遇到难解之事,也可与我们探讨。”   娃子道:“不如请文兄与我们一起去下个月十五的鬼月秘境?”   程旭宇眉头一皱。   刘念知道秘境对修炼之人来说弥足珍贵,以为他对娃子贸贸然邀请自己感到不悦,正要婉拒,就听程旭宇道:“好是好,只怕是袭明道人知道了要误会。”   洪睡莲道:“袭明道人之前未曾参加,想来这次也不例外。只要文公子将自己的容貌遮眼一番,谁能认得出来?秘境宝物众多,保不齐就有什么好的秘籍啊炼制器材,不去委实可惜。”   娃子起哄道:“去去去!要是找到好的玉料,既给我炼制个好用的炉子。师父给我的那个简直是哄小孩子用的,火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发出吱吱声,简直难听死了。”   程旭宇哈哈大笑道:“谁让你控制不住火候,总是将丹药烧成炭珠子。”   其他人都笑。   与他们认识不到一日,刘念已知他们的为人,个个都是热情正直之辈,更不敢占便宜,连连推拒,娃子和洪睡莲却铁了心,一搭一唱地说了半天,刘念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娃子开心地拍手:“那就这样决定了。先把文家的人救出来,再把国师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然后文翩翩再与我们一道去鬼月秘境!”   程旭宇与洪睡莲异口同声地问道:“文翩翩是谁?”   “就是文英啊。”他理直气壮地说,“他风度翩翩,怎么就不能叫文翩翩了。”   其他人:“……”   刘念连道不敢。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风度翩翩四个字是绝不敢当的,托福于文英的好相貌,才给人这样的错觉。   娃子道:“翩翩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人长得好看又温文尔雅,更难得心肠好。这样的人都不风度翩翩,还能有谁是风度翩翩?若你是个女的,我一定与你结成道侣。唉,你说为何男人与男人不能结成道侣呢?”   洪睡莲喷笑道:“有何不可?你求得文公子的同意,你大师兄自会帮你去师父面前美言。”   娃子眼睛一亮:“当真?”   程旭宇见刘念一脸窘迫,忙将话题岔了开去,绕回今晚的行动。   此时,天已黑。   来助拳的散修们已经在周围严阵以待。   程旭宇看了看天色,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出发。”   今夜无月,无星,无光。   文府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与静谧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门前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风突然吹得疾了,灯笼里的火光扑哧一下熄灭。   十几个身影从文府的各处跳了进去。   瞬间,府内刀剑声起。   几个火球从重重楼宇中升起,在半空中停了停,又很快落下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足够让人看清楚府内的情形。跳入文府的十几个身影被乱刀砍了好几块,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但是,“侩子手”预料中的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定的废纸。   “是傀儡术。”   国师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站在门前,眼睛上挑,看着天空,呢喃道:“今天的确是偷袭的好日子。”   “可惜国师大人早有准备。”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来,清秀的面容冷若冰霜。   国师道:“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布下天罗地网。同为不弃谷门下,难道你不怕袭明怪责吗?”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将文家出卖给国师的沥青。他满不在乎地说:“若是师父及时救我出去,我自然不会胡说八道。”   国师哈哈大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也很有趣。”   突兀又清冷的讥嘲声响起。   国师大吃一惊,正要抵挡,就看到空中慢慢地洒下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粉末下降得极慢,慢得让国师认为自己就算被打瘸了一双腿也能慢慢地爬出去。可是事与愿违。现在的他明明双腿俱在,人也没有受伤,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粉末洒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   沥青脸色大变,双腿一软,跪在国师的身侧。   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沥青高呼道:“师父!”   袭明道:“你应当知道我为何收你为徒,以你的资质,本就是一块只能当药农的料。”   沥青脸色变了数变,匍匐在地,不敢反驳一句。   “就算要投靠一方势力,也该找个顺眼的。区区一个金丹期……”任谁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意。   国师虽然怒在心头,却敢怒不敢言。   袭明手握炼器之术,在修真界地位超然。别说国师只是银月宫一名被流放的内门弟子,就算是备受宠信的弟子,得罪了袭明,也只有被遗弃一条路。      第22章 心成灰,灰复燃(一)      沥青一咬牙,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师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与他虚与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袭明看也不看他,转过身去:“走吧。”   沥青抬起头脸,一脸的苍白与失落。   国师呵呵冷笑两声。   沥青见袭明始终不搭理自己,失魂落魄地站起来。   袭明抬头望天,数十道身影猛然飞扑进来。   国师嘴巴一张,口中吹起一声长哨。哨声激昂,刺破穹苍!黑漆漆的天空飞来一片更浓郁的黑,如急速下落的雪花,很快淹没在屋舍间。未几,呼喝声、打斗声、振翅声此起彼伏。   袭明眯了眯眼睛,回头:“你的师父是飞禽道人?”飞禽道人在银月宫的地位仅次于掌门,收徒也严格。他的弟子不大可能被流放。   国师咧嘴一笑道:“你们真的以为我是被流放到青国的吗?若我真的是被流放的,青国国君焉能尊我为国师?”   袭明道:“三宫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得干涉俗世。”   国师冷笑道:“名存实亡的规矩!太一宫收凉国太子为掌门弟子,通天宫形若斐国的太上皇,我当银月宫的国师又有何不可?”   无怪乎他在青国闹得天怒人怨还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是银月宫撑腰。想来银月宫对另外两宫在凉国与斐国的地位不满久矣,才借口流放弟子到青国,试探另外两宫的态度。   袭明对各派纷争向来袖手旁观,想通其中关节也觉得无所谓,淡然道:“你们腌臜事你们关门解决,若再扯上我不弃谷……”他从袖中掏出三枚亮金金的金片,往天上一丢。   金片没入黑暗中,三只黑鹰落地。   国师一阵肉痛。要知道那灵禽大片飞来是一种幻术。他这次下山,师父只给了六只灵禽,死了三只,就剩下一半。果然,天空黑压压的乌云顿时少了半边。   袭明见国师蔫了,不复趾高气扬,气顺了不少,转身往外走。   沥青温顺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门口,突闻一声怪叫,似人非人,似鸟非鸟。   袭明脸色一变,瞬间挪到了声音来源处。   只见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刘念怀中,看到来人,眼皮翻了翻,又侧过头去。   袭明双颊肌肉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一掌拂开飞来的幻鸟,冲到刘念的面前,想要将八哥抢回来,看似动弹不得八哥一下子炸了毛,拍着翅膀飞跳起来,落到刘念的脑袋上,甩了两人一脸毛。   袭明见它死死地抓着刘念的头发,对自己一脸敌意,心里的火腾腾地冒上来,冷声道:“你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八哥撇开头,看也不看他。   袭明耐性告罄,劈手去夺,刘念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没闪开,袭明捏住八哥的翅膀,八哥哇哇乱叫,爪子狠狠地揪住刘念的头发,刘念痛得眼泪水直打转,闷哼了一声。   八哥松了爪子,被袭明按在怀里。   “放开我!”八哥拼命挣扎。   袭明蹭了一手血,才发现它受伤了,怒道:“怎么回事?”   刘念刚从头皮发痛中解脱出来,就在他愤怒的目光中陷入了头皮发麻的惨境,顶着压力讲述前因后果。   程旭宇将傀儡送入文府,然后带着师弟和散修们在门口埋伏,没多久,就看到数以百计的黑鹰组成的乌云黑压压地飘过来,俯冲入府,那对擅御蟒蛇的兄弟立刻将放出去的蛇又抓了回来,生怕被吞了。   程旭宇皱了皱眉,借着文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低头看刘念画的简略地图,对身后的师弟们道:“计划有变。有这么多灵禽助阵,我们人再多也无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倒不如集中起来,直闯烟云阁。此处地形复杂,易埋伏兵,吴德善若是有点头脑,必会将人藏在这里,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带着众人绕道到离烟云阁最近的围墙外。   娃子拉着他的衣服,轻轻地问道:“他要是没头脑呢?”   程旭宇:“……”   洪睡莲一把拍开他的手,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没头脑的人吗?”   娃子深觉有理。   刘念瞧他有趣,摸摸他的头。   娃子将头凑过去:“我最喜欢别人温柔地摸我的头了,就像娘在摸我一样。”   “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他人怕刘念生气,纷纷斥责。   刘念不以为意,越发轻柔地摸了摸:“小孩子都这样。”   娃子耳朵一竖:“你养过孩子?”   刘念手僵了僵,低声道:“养过。”   “人呢?”   “……长大了。”   洪睡莲见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想多提,拍了娃子一下:“霹雳丹呢?多给文公子一点。”   娃子道:“我已经给了两袋了。”   程旭宇停下脚步,见灵禽跟着挪了过来,低声道:“看来一定要硬闯了。”   养蛇的兄弟突然指着天空道:“那是什么?”   其他人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个黑影飞入府邸。   散修中有一人专练耳力,虽然练不成顺风耳,却也差不离,只是此法十分耗元气,坚持得时间不长,不能时刻使用,但此刻使来,却是恰好。   “有三个人在说话。一个说,就算要投靠一方势力,也该找个顺眼的。区区一个金丹期……一个说,师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与他虚与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他将袭明与沥青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刘念一听就分辨出两人身份。   众人听说袭明亲自出马,俱是大喜。   程旭宇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有袭明谷主拖住吴德善,我们下手就更容易了。走了!”   众人纷纷跃入府中,与灵禽战得难分难解。   刘念抓着娃子给他的霹雳丹,想要投掷,却始终找不到机会。眼前虽然有数不清的灵禽飞舞,可是他总觉得这些灵禽有些古怪,程旭宇等人打了半天,也不见伤了哪只。   忽地,袭明所在的位置飞起三道金光,黑压压的天突然亮了少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灵禽竟然少了一半。此喜非同小可,不用招呼,程序员等人就自发地加了把劲。   刘念手指捏着霹雳丹,正要丢,就看到黑压压的灵禽中突然冒出一个看似不和谐又无比眼熟的身影。   八哥咬着牙,飞快地穿过灵禽堆中。但是它的速度快,灵禽的速度更快,立时有五只幻鸟围拢。八哥身体微侧,避开了三个鸟嘴的偷袭,又闪躲开两只幻鸟的夹攻,正要穿透包围,一只黑漆漆的鸟无声无息覆在他的头顶。等刘念提醒为时已晚,那只鸟喷出一道风刃,从它背部划过。   八哥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刚好落在伸长胳膊的刘念怀中。   紧接着,袭明赶到。   袭明听完后怒不可遏,手指一翻,又是三道金光,两道没入黑暗,落下两只黑鹰,另一道被人半空挡了一下。   国师用身体裹住最后一只黑鹰,背部硬生生地接下最后一块金片,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墙边的灌丛中,须臾,又跳起来,朝西逃去。   袭明将八哥丢到刘念怀中,人如闪电,追了出去。   国师回头看袭明追来,心中暗咒,正要想法子摆脱,就感到头上被什么擦了一下,人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被困住了。国师向后扭头,没有看清楚事情经过,后面的袭明却看得一清二楚——有一个人站在墙上,拿着袋子等在国师逃跑的路线上,等他自投罗网。事情原不该这么顺利,偏巧国师忌惮袭明,频频往后看,反倒叫这黄雀占了便宜。   那个人用麻袋套住了国师,立刻用绳子捆上了,向袭明行礼道:“多谢谷主再次相助。”   袭明就近停在一棵柏树的树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三慧道人?”   封辨达点头。   袭明想到这里是斐国,通天宫的地盘,国师这次算是捞过界,通天宫必不会罢休,心里火气稍减。他不想卷入三宫的纷争,摆手道:“举手之劳。”   封辨达敷衍着寒暄了几句。在他看来,若非他“通风报信”,靳重焰也不会被何鹤林关在悔过峰反省,心中对他还是有几分怨怼的,语气也不甚热络。   袭明挂心八哥的伤势,也懒得搭理他,转身回去找刘念。   刘念正跟着程旭宇找文家人,其他散修则满府“扫荡”国师的手下。程旭宇找到烟云阁,果然发现了文锦等人。文锦等人先被吓了一跳,看到跟在程旭宇身后的刘念时,神色错杂。   刘念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道:“抱歉,连累大家了。”   大夫人满眼怨色,却隐忍不言。她心中再怎么责怪,也知道眼前这个庶子今非昔比,不是她可以肆意谩骂折腾的人了。   程旭宇早猜到他们家的情形,也不觉得意外,自觉地拉着洪睡莲往外走。走到一半,袭明急匆匆地擦肩而过。   刘念感到背后一阵风,刚转身,手里正呼呼大睡的八哥就被抢了过去。   睡得正想的八哥勃然大怒,正要跳起来,就被袭明捏住了翅膀。   “混蛋!你有种你别捏我的翅膀,捏你自己的翅膀!”八哥怒道。   袭明道:“有种你别长翅膀。”   八哥:“……”   刘念的注意力被袭明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个身影吸引。   他们都站在黑暗中,无声地望过来。      第23章 心成灰,灰复燃(二)      沥青的脸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阴沉得可怕。看到刘念看他,他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眼睛也一点点地温暖起来。他走到刘念面前,迟疑道:“抱歉,我……是我太不中用了。”   刘念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顶着文二少的皮,可是他和沥青都清楚,他是局外人。沥青的道歉只是做给文家和袭明看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藏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让刘念浑身不自在,说话也带着几分小心,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一处,知道身上的压迫感消失,才看过去,那人已经不在了,只有袭明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今日的事,多谢师父。”哪怕袭明知道他不是文家人,也道谢得真心实意。袭明的加入,使他们赢得更加顺利。   “好自为之。”袭明送了他四个字,转头看沥青。   沥青两股战战。   袭明道:“回去吧。”   沥青二话不说地跟上。   八哥尖叫:“我不回去!老子不要回去!你不是说不弃谷容不下我吗?你倒是言行一致啊,有种别说一套做一套啊!做人不能这么没原则!”   袭明摸摸它背部的毛。   血已止住,伤口结疤,只留下粘着羽毛的又黏又硬的血块。   八哥哆嗦了一下,安分下来。   刘念想起自己答应程旭宇他们一道去鬼月秘境,便道:“师父,我与朋友有约,要过阵子再回去。”   袭明脚步不停:“随你。”   沥青回过头来,目光从他身上一直溜到文锦等人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去。   刘念松了口气。沥青刚才的目光太深沉,他有点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地将所有事情抖搂给文家。   程旭宇等人等袭明走了才围拢来。   刘念道:“其他仙者呢?我还未向他们道谢。”   娃子笑嘻嘻地说:“不用谢。”   程旭宇听他称呼散修为仙者有点奇怪,那是凡人不知修真事才会有的说法,同为修士,多是称呼道友。他以为是刘念心存感激,故意抬高其他人。刘出身不弃谷,可说师出名门,难得能保持如此谦虚真诚的心,越发让他觉得值得结交。   文家人被救出来后,立刻将程旭宇等人奉为上宾,刘念的待遇也与他们同。   娃子很是奇怪,悄悄地问刘念:“为何他们待你这么客气?”   自然是因为在文家人眼中,自己已经算是仙人,怕自己报复。刘念觉得很是没有意思。他是孤儿,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村民待他说不上好,却也没有像文家这样处处算计,时时提防,到最后自己离开时,也有不少村民是舍不得的。   如此对比,文英身为文家二少爷,倒还不如他过得自在。而沥青作为他的书童,想来日子也过得很不容易吧,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将文家出卖给国师。   第二日,文家就恢复了原先的气象,之前被国师驱赶了不少的家仆,他们很快找牙婆填补上了,还特意请了几个姿色气质不俗地贴身侍候药谷众人。   药谷众人平日起居都是亲力亲为,还头一次享受这等待遇,个个觉得很稀奇,只是稀奇了一天,第二天就受不了了,纷纷招到程旭宇,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程旭宇好笑地看着他们郁闷的脸:“昨日不是还很开心吗?今日是怎么了?”   娃子道:“那个女人太奇怪了,我洗澡,她竟然要进来!我洗澡是光着身子的,她,她真是不知羞。”   其他人哈哈大笑。   程旭宇道:“鬼月秘境开启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做些准备,早点启程也好。”   众人纷纷点头,决定明日启程。   刘念自然无异议,派人与文家打了声招呼,就当定下来了。   当夜,文锦抱着一个匣子上门。   刘念看着他,不免想起文英之前的交代,有愧于心,有些不敢看他。   他的回避落在文锦眼中,自然以为是对他被送去摩云崖的事耿耿于怀,怅然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刘念愣了下道:“何出此言?”   文锦苦笑道:“你我本是兄弟,说话还要绕圈子吗?送你去摩云崖之后,我一直都睡不好,一会儿梦到你在摩云崖被人欺负,一会儿又梦到你血淋淋地回家。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惜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了。   刘念想起被活活饿死的文英,沉默下来。   文锦道:“你勾结外人出卖文家,我是很生气。后来我静下心来想了想,你是因为青苗吧?你既为文氏子孙,就应该知道当年先祖受摩云老祖恩惠,答应他每一代都会送一个有灵根的弟子去摩云崖。不是青苗,就是你我,你若是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刘念想:青苗并非文家后人,文家先祖的诺言却要一个外人来履行,又哪里说得过去。   他从小住在山村,对卖身契的认知懵懵懂懂,自然不知道签了卖身契的人去去留留都是主人家说了算,再没有半点自由。   文锦道:“后来的事也是我太生气,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他缓缓地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这是文家家主的信物,从今以后,有你主持文家,我也可瞑目了。”   刘念愕然道:“万万使不得!”   文锦充耳不闻,将玉佩恭敬地取出,双手捧与他。   刘念退后半步,想了想道:“我不怪你。那些年,你与夫人也不好过。我还记得有一次上学,我崴了脚,是你背我回来的。我都记得的。”   文锦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刘念道:“我既为文家人,自会为文家效力。在我心目中,文家这一代的家主只能是大哥。”   文锦鼻头酸涩,强忍着转过头去,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搂在怀中。   刘念有点不大习惯,想要挣开,想想文英,又忍住了。   文锦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大哥,大哥也很对不起你。当初打断了你的腿,又将你丢在别远里不闻不问,幸好你福大命大,不然大哥怎么办……大哥只是气疯了,原谅大哥。”   刘念无声地叹息。文家的这笔账,孰是孰非,非局外人说得清,只是文英若是地下有知,听到文锦的这句话,想来也会有几分欣慰吧。   一夜促膝,文锦长谈,总算解开了心中郁结,以至于第二天临行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嬷嬷躲在夫人的背后,偷偷地看着他,眼里含着些许愧疚和尴尬,又有一丝欣慰。夫人依旧面无表情,却也不像初见时那么阴冷,当刘念看向她的时候,还难得的笑了笑。   程旭宇带着人去城门等他,将时间留给他慢慢地道别。   可刘念其实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们眼睛看到的人是文英,可是文英已经不在了。自己替文英说了他想说的话,却无法替代他的情感,无论爱恨。   看出他的僵硬,文锦说了几句就放行。   最后分别,他忍不住强调:“记得,这里是你的家,外面再好再坏,都记得回来。”   刘念笑着点头,然后大步前行。   与程旭宇等人汇合,他们决定先回一趟药谷,再转道去凉国境内的鬼月秘境。   见刘念一头雾水,娃子自告奋勇地解释道:“鬼月秘境每十年出现一次,今年已经是第六次开启了。前五次开启的时候,我们都忙着破机关破阵法,啥也没拿到。好不容易在第五次的时候,合各派之力将路都打通了,却因为时间不够,没捞到啥,所以这次各派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去分赃的!”   洪睡莲失笑道:“好好一次秘境探险,怎被你说得这么低俗?”   娃子嘀咕道:“本来就是。”   刘念尴尬道:“这,我去不大好吧。”   程旭宇道:“无妨。不弃谷前五次虽然没有参加,却无偿提供了不少法器,也被认作是一份子的。”   刘念还是觉得沾了光,内心难安。自得靳重焰“贪得无厌”的四字评价之后,他对这方面的事就变得极为小心,谨慎如惊弓之鸟,半点便宜也不愿意占。   程旭宇看他死活不愿去,便道:“拿什么东西还在其次,主要是去秘境长长见识。那是前辈高人修炼之所,玄机无数,你若是能领悟一二,对自身修为大有裨益。”   刘念这才被说服,暗道:自己只是看看,什么也不拿,应当不算贪婪吧。      第24章 心成灰,灰复燃(三)      刘念跟着程旭宇回药谷。临近药谷,他们进了一座名为“久安”的小镇。小镇人声鼎沸,街上修士来来往往,两旁吆喝的小贩也都非寻常人。   刘念眼界大开。   娃子热心地介绍:“久安镇是药谷的属镇,是我们祖师爷创建的。祖师爷原本只想开家店卖卖丹药,谁知生意越来越好,来的人越来越多,就顺手开了一家客栈一家饭馆,再后来,有其他的小贩跑来兜售。祖师爷慈悲为怀,也没有赶他们,就是意思意思地收了他们一点儿租金。久而久之,这里就旺起来了。”   刘念:“……”看来,这位祖师爷极有经商天赋。   洪睡莲道:“你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挑。这里的人我都认识,可以要个好价钱。”   他离开不弃谷时,八哥让他去仓库挑了些东西。他不敢要贵重的,就拿了些生活所需的用品以及少量的灵石。他是考虑自己与沥青寄住在长孙家,不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地白吃白喝。拿的东西他都记下来了,想着将炼制出来的法器卖了以后,再还给袭明。所以,他现在身上虽然有点钱,数目不多,不敢乱花。   洪睡莲见他目不斜视,猜到他囊中羞涩,手指轻轻地戳了程旭宇一下。   程旭宇心领神会道:“你们想要什么,只管挑,今天我请客。”   娃子欢呼一声,拉着刘念就跑。   刘念心知他想送东西给自己,不敢欠人情,任由娃子如何推荐,愣是不肯开口。娃子无奈,拽着他冲到自家卖丹药的店前。小贩脸色一黑,举起放在手边专门打闹事者的大锤子就准备给他一下,就听他说:“固本丹来五瓶,启灵丹来两瓶,再来一包金伤粉,唔,再来一盒百年的雪梅酥。”   听到雪梅酥三个字,刘念身体僵了僵,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小贩身后的架子看去。   娃子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道:“来十盒!”   “……”刘念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那五盒?”   “一盒吧。”刘念算了算自己钱包里的钱,“固本丹和启灵丹我暂时还用不上,等以后再说罢。现在买这么多,拿着也不方便。”   娃子还想争辩,刘念就说:“不是要去鬼月秘境吗?那里说不定有更好的东西,何必浪费这个钱?”   娃子拗不过他,只好要了一盒雪梅酥和一包金伤粉。   刘念掏出灵石正要付钱,洪睡莲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   程旭宇等人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刘念握着灵石的手有点冒汗,微笑着收下了洪睡莲的礼物,又走了几家,他看到一串小碎灵石制作的风铃,是用来哄娃娃的玩具,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放满了脚步,落到最后,跑去问价钱,刚好与他手里的灵石差不多,立刻买了下来,状若漫不经心地追上去,送给了洪睡莲。   洪睡莲十分喜欢,连连道谢。   程旭宇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奇怪。礼尚往来本是相处之道,这倒没什么,怪的是刘念“往来”得如此迅速,一副马上两清的架势。   穿过久安镇,往东十里就是药谷。药谷坐落在赤霞山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与不弃谷的简单不同,药谷雕梁画栋,屋舍连绵,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帝的行宫。   刘念看得有点呆。   娃子道:“祖师爷说,赚了钱就是用来花的。”   刚刚还了礼,囊中羞涩的刘念:“……”   药谷谷主正闭关炼丹,程旭宇带着师弟们在炼丹房前叩了个头,交代了此行的经过。   房里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程旭宇带着人转身进了师父的卧室,然后……刘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找到了还要嫌弃一遍,再放入自己的怀中,等他们翻完,卧室已经乱的不成样子。洪睡莲出马整理,娃子在旁打下手,没多久,屋里就恢复了七八分,没恢复的都是被拿走的。   程旭宇看刘念呆呆地望着自己,笑道:“放心,师父同意的。”不然炼丹房离这里这么静,不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刘念不自觉地感慨:“有师父真好。”   娃子跳出来道:“你不是有袭明道人吗?”   刘念愣了愣,道:“是啊,我也有师父。”说是这么说,他对袭明的感情却还没有上升到师徒。   程旭宇看他心事重重,带他转了圈院子散心,然后宣布明天启程去鬼月秘境。   刘念惊讶道:“秘境下个月十五才开启,现在启程会不会太早?”   程旭宇解释道:“已经不早了。鬼月秘境虽然被破解,可是它布的主阵叫‘四通八达阵’,有四条主干道,会通向八个地方。我们现在只破了其中的两个,也就是西方的两个。这么多门派,走两条道,一定很拥挤。”   刘念恍然。   翌日,程旭宇在炼丹房门外与师父告别,然后带着刘念上路。   从药谷去鬼月秘境不过十三四天的路程,程旭宇赶得也不是很急,到鬼月秘境入口的月山时,才七日。可是月山已然人山人海,出了几个修真大派外,还有不少想要分一杯羹的散修。   程旭宇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找到了一个交好的位置,仅次于三宫。   刘念一抬头就看到两双眼睛朝自己看来。   一双是何鹤林,仅是看了一眼,点点头,便别过去了,另一双是封辨达,久久的注视,哪怕对上了也没有挪开。刘念被看的有些紧张,想起靳重焰被带走那日喊了一声刘念,封辨达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难道,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了?   那么,他们会否以为夺舍是歪门邪道,想要替天行道?   刘念心怦怦直跳,强作镇定地在娃子身边打坐。   娃子嘻嘻哈哈地与他说笑,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暗暗地关注封辨达的动向,直到对方转过头去,才悄然地松了口气。   同为秘境而来,难免互看不顺眼,分得越是少的,越容易看别人不顺眼。十五日来临之前,几个小派与散修们纷争不断,整座月山吵吵嚷嚷,不得安宁。三宫倒是稳如泰山。   刘念偷偷打量银月宫与太一宫。太一宫清一色的月白色道袍,个个仙风道骨的模样。银月宫穿着不一,红黄蓝绿,应有尽有,五颜六色,鲜艳亮丽。三宫表面相安无事,但暗地里互相防备,无论是打招呼还是散步,彼此的距离绝不会缩小到三丈以内,通常远远地看见,远远地避开。   好不容易熬到十五日,鬼月秘境终于要开启。   娃子十分紧张,喋喋不休地说着鬼月秘境的来历。传说秘境的主人是居住月山的修士。他年少时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但为了修真,把人给抛弃了,与修仙世家的小姐结为道侣。后来他修炼有所成就,回头找青梅竹马的爱人时,发现她已经死了。深受刺激的他顿时看自己的道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竟生生地将道侣气得走后入魔。等道侣走火入魔,他又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道侣,开始千方百计地对她好,想要补偿她,可为时已晚,没多久,那道侣就撒手归西。修士为了与道侣在一起,将她的魂魄锁住,上天下地地寻找起死回生的办法。可惜,直到他油尽灯枯,也没预想到办法。   洪睡莲冷笑:“依我看,这个修士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他爱上的不是道侣,是自己的愧疚与道侣对他的爱。”   刘念心头一震,想起伤心欲绝的靳重焰,暗道:也是愧疚吧。      第25章 心成灰,灰复燃(四)      风起云涌中,一道两丈高的石门凭空出现。   三宫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各推举一名代表上来推门。通天宫的代表是封辨达,银月宫是一名女修士,二十几岁的模样,听娃子说,里香道人其实已经两百多岁了,是新晋的合体期长老。太一宫代表是个鹤发童颜的道士,双目神光内敛,不用娃子介绍,刘念也知道此人一定修为高深。果然,娃子说:“飞叶道人是太一宫五老之一,很快就能成为真人了。”   三人之中,封辨达年纪最轻,辈分最低,但是依靠通天宫第一大派的名头,还是稳稳地站在了正中,与另外二人一道伸手推门。门在挪移声中缓缓地开启。   清冷的风从门后刮出来,带着甜甜的花香,让在场所有人精神一振。   “请。”飞叶道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封辨达还未抬脚,里香道人已带着弟子先一步入内。   封辨达只好与何鹤林一道走第二拨。   药谷仅次于三宫,第四拨进门。一到门内,刘念就感到一阵晕眩,直到一只手捂住他的鼻子,才慢慢地清醒过来。洪睡莲说:“这是招魂香,刚开始很多人都着了道呢。”为刘念解了围。   刘念张大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厅堂内,前后左右各有一条通道,通道很长,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它们的墙壁颜色各异,分别是红蓝绿黄。   娃子说:“我们之前破解的是黄路,快走吧。”   话音刚落,长淮门的人进来了。程旭宇等人不再耽搁,径自入了黄路。   纵然破解了,他们依旧走得很是小心。洪睡莲左手一个罗盘右手一本笔记,步步为营,嘴里时不时地呢喃着:“不对啊,这里明明应该是个九宫格。”   刘念低头看地下,只看到青石板地铺成的路。   程旭宇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将本子接过来,研究片刻道:“我记得一炷香之前我们见过这块巨石,不如退回去看看?”   洪睡莲正要点头,就见刘念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由问道:“怎么了?”   刘念道:“我们走了一炷香?”   程旭宇道:“自然,我们刚刚已经路过……”他猛然住口,记忆有些紊乱,竟记不起刚刚的一炷香里走过了哪些路。   洪睡莲对他的记忆力一向很有信心,看他这副表情,跟着忐忑起来:“我们刚刚不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吗?”   娃子道:“不是吧?我们起码走了半个时辰了。”   程旭宇再问其他人,答案各不相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们着道了,无法正确感觉时间也是招魂香的一种。”他原路返回,这次每个人都走得极为小心翼翼,几乎每一步都数着时间。   走了二三十步,程旭宇就看到记忆中的石头放在路边,再五十来步,直接从通道回到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厅堂。与此同时,又一个门派进来,与他们行礼,然后自顾自地走向了红色的路。   “道友请留步!”程旭宇忍不住喊住他们,“被破解的乃是黄色通道,诸位为何去那里?”   那群人奇怪地看着他:“这条不就是黄色通道吗?”   ……   程旭宇等人面面相觑,彼此确认那条路的确是红色。   对方也察觉不对劲,忙问了缘故。要是找不到地方,对谁都没有好处。因此,尽管有利益冲突,程旭宇还是将进来之后的事情一一解释了一遍。那群人将信将疑,在他们眼中,药谷的简直是色盲,这明晃晃的黄色哪里还会认错。   不过对方也没有将话说死,只是请他们一道进了自己选的那条路。   程旭宇等人看着红色的石壁,满心不自在,生怕误触机关。但走着走着,他们竟然看到了尽头。那群人得意道:“哈哈,我们选得果然不错。”脸上在笑,心里闹得慌,暗道:早知道就不带上他们了,让这群色盲自生自灭。   只是他们的得意忘形在脸上挂了没多久,就僵住了。   从他们自认为的黄色通道出来,等待他们的又是那个四四方方的起点。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破解了的呀?”   “是谁动了手脚?”   “银月宫!一定是银月宫!他们抢在第一个进来,一定是为了布阵。”   听他们在那里胡乱揣测,刘念默默地摇头。四通八达阵是极为复杂的阵法,并不只有四条通道八个出口一种变化,若是布阵者足够高明,还可以将变化不断翻倍。这样一个阵法是极为细腻复杂的,银月宫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自己入内到通天宫入内的这么短时间内动手脚。   娃子与刘念站的最近,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念道:“不知道。如果是阵法总会有迹可循。眼前的情形倒有点像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娃子道:“你小时候还听修真的故事吗?到底是什么故事啊?”   刘念轻声道:“鬼打墙。”   那群人连续响起几声嗤笑。   “哎呀,没想到药谷之中竟然还有鬼修,真是耸人听闻!”   “是啊,居然还说鬼月秘境里有鬼打墙。”   这人的话一说完,其他人就沉默了。   娃子乘胜追击:“你自己也说是鬼月秘境了,怎么不能是鬼打墙?”   那人很快反驳道:“鬼月就是七月,代表秘境开启的时间,眼下不正是七月十五吗?”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分道扬镳。那群人朝刘念等人眼中的蓝色路前进。   程旭宇想了想道:“或许是我们吸入了招魂香,所以无法正确分辨颜色。”   娃子道:“也可能是真的鬼打墙。传说那个道士的道侣不是被他拘在身边,无法离开吗?指不定就是她搞的鬼。”   程旭宇道:“也有可能。你知道鬼打墙怎么破解吗?”他问的是刘念。   刘念苦笑道:“我小时候听过,却从来没有见过,一直以为是个传说……”后来遇到了靳重焰的父母,才知道传说和现实的距离可以很近很近。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敢奢想……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朝着其他方向滑行,他连忙打了个自己一个巴掌,想让自己清醒点。他刚打完,就听到身边响起好几声巴掌。   以娃子为首的药谷弟子无辜又单纯地看着他:“这样能破除鬼打墙吗?”   ……   看着他们好奇信任的目光,刘念实在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试试。”   “哦。”娃子失落地说,“尝试的结果是不能。”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挑一条路走吧。”洪睡莲道,“总比站在这里干等着强。”   程旭宇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洪睡莲反捏住他的手,温柔地笑笑。   一时间,两人世界,旁若无人。   除刘念之外的其他人纷纷吹口哨起哄,气氛缓解不少。   程旭宇带着他们进了那条绿色的路,走了没多久,一只手突然从墙上伸出,未几,露出半个人来。   别人还在戒备疑惑,刘念第一眼就看出了那人的身份,脱口道:“封师……”一个叔字硬生生地吞了进来。已经,没有资格这么叫了。不,从来没有资格,只是一厢情愿。   封辨达眼中精光一闪,冲他招呼:“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钻入墙壁又不见了。   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跟他去的后果都是集体撞墙。      第26章 心成灰,灰复燃(五)      师弟们看着程旭宇,程旭宇看着刘念,刘念看来看去没的别人看,只能看墙,然后伸出手戳了戳,手指进去了半根,他又慌忙拔了出来。   洪睡莲拿出笔记,突然道:“对了,黄色通道中段有条岔路通向花园,难道就是这里,墙是障眼法?”   程旭宇道:“应当就是此处,我先进吧。”他的话音刚落,刘念已经伸了脑袋进去,吓得其他人一阵紧张。   墙壁那一头是个一望无际的花园,封辨达背对着墙,站在七八尺的地方,等刘念出来,才迈步离开。正当刘念踌躇着是否跟上去,封辨达猛然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念小跑着过去,刚跑了一段,就听娃子大吼一声道:“你去哪儿?”   刘念刚回头,肩膀就被封辨达抓住一拎,天旋地转地飞了起来,约莫半盏茶的时光,落在一块石凳上。封辨达低头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神色,百般滋味在心头。   刘念刚刚那一声未说完的“封师叔”他自然是听见了。   记忆中,也就是刘念刚到通天宫的那一会儿,跟着重焰喊过,后来被他暗示通天宫收徒严格,辈分等级森严,才改了口。那时候,他从刘念口中收到师兄师嫂的噩耗,心情悲痛欲绝,正无处发泄,除了靳重焰,看谁都不顺眼,更不要说刘念这个“乌鸦嘴”,明知是迁怒,还是管不住自己,不但拒绝了师父提出的让他收刘念为徒,还搬出一大堆的规矩阻挠他进通天宫作内门弟子,以至于重焰一气之下让他暂居山脚,依旧是独自修炼。   再后来的事情,却远远出了他的意料。被重焰拔剑相向,受二师兄指责,他气过,怒过,抱怨过,可是冷静想想,竟是自作自受。若当初他收了刘念为徒,将人留在通天宫,怎会让那些散修有机可乘?更不会使重焰滋生心魔,困在悔过峰。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引来刘念好奇的一瞥。   封辨达道:“你是刘念?”   刘念张了张嘴,想否认,但在对方的眼睛中竟说不出来。   封辨达道:“重焰已经告诉我了。”还警告他,不许为难。   当日他的想法是,堂堂通天宫的掌门弟子怎么可能为难区区一个散修?可是今日看着刘念,想着他对靳重焰的影响,居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若是,刘念真的魂飞魄散,重焰是否可以绝了这份心思,一心一意地修炼?   念头一闪而逝,他震惊不已。   他居然会生出这样的邪念?   难道,自己也产生了心魔?   刘念看封辨达一脸惨白,悄然站起,退后了两步。   封辨达睨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刘念惊讶地抬眸。   “你与重焰……”他本想说天差地别,不如早日断个干净,彼此清净,反倒对修炼有益,可想到重焰抓着自己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有他,生不如死”时,这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可身为师叔,又怎么说的出“你们好好过日子”这种话?莫说是修道之人,便是凡夫俗子,也讲究阴阳调和之道,两个男人终是有违人伦。   他看着刘念,刘念也看着他。   一个满心纠结。   一个满脸疑惑。   封辨达一咬牙道:“你跪下。”   刘念:“……”   封辨达看刘念张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就是一动不动,一张老脸慢慢地红起来:“我收你为徒。”   刘念:“……”   封辨达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以为他不敢相信,放缓口气道:“在你之前,我还未收过徒弟。你是我的首徒,我自然会照管你。你先拜师,出了秘境,我再带你上通天宫举行仪式。”   上通天宫啊。   刘念眨了眨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斜插入天的山峰。   登上通天宫,与那人并肩而立,曾是他最大的梦想。然而,梦境已碎,哪里还敢再想?靳重焰看他,从头到尾一个“贪”字。他看自己,从头到尾一个“奢”字。   面对对方审视的目光,刘念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已拜师。”   封辨达道:“谁?”   “袭明。”   封辨达皱了皱眉。   刘念道:“您说过,炼器之道,首推袭明。”   ……   他的确这么说过。   那时候他一心想把刘念往外推,自然别人越好他越好。如今,却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封辨达道:“袭明倒是精通炼器一道,其他的……”想起刘念为重焰炼制的法器,顿时说不下去了。   他不说话,刘念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可以对靳重焰摆出两清的态度,却无法将这句话对第三人说出口。在他心中,至始至终,他和靳重焰的事都是他和靳重焰的事。曾经那么亲密过,自然而然地将对方划归到了自己这一国,哪怕后来变了,他还是单方面地想要留住最后的一点私密。   对着不言不语的他,封辨达有点无可奈何:“你来秘境想取什么?”   刘念身体微震,抬头看他,咬着下唇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什么都不想要。真的,我真的只是想要看看而已。”在封辨达怪异的目光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封辨达斟酌道:“你若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他突然明白刘念为什么强调自己什么也不想要。是因为自己疑心他私吞重焰父母的收藏,使他变成今日的惊弓之鸟?   愧疚一点点加深,淡淡的水渍变成深深的刻痕。   封辨达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刘念自爆金丹后,靳重焰会疯狂若斯。便是自己,看到眼前的刘念,也会不由自主地内疚和怜惜,更何况与他一道长大,朝夕相对,一路扶持的靳重焰?   封辨达想了想道:“此地有些古怪,你不若与我们一道走。”   刘念道:“我与药谷的人约好了……”   “罢了!”接二连三的被拒绝,饶是封辨达心有愧疚,也有些不快,“我一路走来,见到的不过是些迷魂的路数,你既入不弃谷门下,想来也有应对的办法。实在遇到危险,便用此物吧。”丢了块令牌给他。   刘念看清楚令牌的一面画着金毛犼,心中一惊,这是神兽防护令,是修士可望不可求的护身底牌。他立马想要送回去,封辨达似看穿他的想法,早一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长者赐,不可辞!”   握着令牌的手,重若千斤。刘念有些抬不起头来,在原地呆站了会儿,确认封辨达绝无可能再走回来,才垮下肩膀,往回走。可是药谷众人已不在远处。他在原地等了会儿,始终不见人影,心里有些着急,暗道:他们若是离开,一定会给自己留下话来,这样仓促,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他低头在四下寻找打斗得痕迹,找了半天也没有成果,一抬头,四周的景色已然大变。万紫千红的花园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飞鸟在丛林里欢叫,清风在枝叶间穿梭。   刘念回忆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路,往回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景色始终不变。封辨达说过这里是迷魂的路数,应当是阵法。只是当初他醉心于炼器,对阵法只学了皮毛,都还是用来防护的,面对迷魂阵,实在束手无措。   就在他忐忑彷徨之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师兄?”      第27章 心成灰,灰复燃(六)      刘念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沥青,自从文家一别,再见沥青,总有些疙瘩,说不出他对自己的,还是自己对他的。乐文小说 章节沥青倒是老样子,一脸惊喜地凑上来:“没想到真的是师兄!师父本想派你我二人同来秘境历练,可左等右等都不等你回来,只好打发我一人上路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五个陌生人。   刘念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师父和大师兄还好吗?”   沥青笑了笑道:“还是老样子。师兄怎么会来此?”   刘念便说与朋友一道来。   “哦,是在文家遇到的那些人吗?”沥青道,“听说是药谷弟子?”   刘念看他的脸色,似乎对文家发生的事已然忘怀,心中更觉得怪异。若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可他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们现在何处?”   刘念只好实话实说失散了。   沥青道:“不如与我们一道走。这几位是长清派的高手。”那几个陌生人闻言走了过来。   刘念与他们一一见礼。   沥青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递给他:“这是师父给我的通关笔记,可惜我资质有限,看不太懂,不如交给师兄。师兄来领路吧。”   刘念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沥青指着笔记中的一页道:“我是顺着羊肠道走到这里的,倒是与笔记上提到的一般无二。”   刘念翻了翻笔记,发现黄色通道的那条岔路的确是通向花园,花园之后便是羊场道,然后才是树林,自己不知怎的,竟然直接略过了羊肠道,来到了这里。   有了笔记,就有了方向。   刘念顺着笔记往前走,很快来到笔记中提到的湖畔,正巧遇到几个人在湖畔嘀嘀咕咕,看到又一组人过来,露出不善的目光。   沥青低声道:“怎么回事?”   长清派的人说:“湖底招魂阵的石刻讲解。要离开森林,也要从湖底走。”   沥青皱眉道:“我不会泅水。”   长清派的人立刻自告奋勇地表示带他。   沥青眼巴巴地看着刘念。   刘念叹气道:“我也不会。”   沥青张了张嘴,脸上浮现一丝懊恼。   长清派派了两个人护着刘念与沥青,然后走到湖边,又分出两个探路,一个断后。轮到刘念下水,带他的人指点他如何运用体内的元气屏息以及潜水的姿势,然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他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冷意,敏锐地抬头,就看到湖的另一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微微地抬头,朝这边看来。斗笠下,是一张银色的面具,异常诡异。   “怎么了?”刘念感觉到他的手抖了下。   “没什么。”那人深吸了口气,拉着刘念潜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冷飕飕,黏糊糊,湿漉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的惨痛回忆。   靳重焰十一岁生辰,刘念带着他路过一座修士常聚集的小镇,靳重焰拉着他买雪梅酥吃,掏灵石的时候被几个修士盯上了,两人一路逃,一路逃,逃到了河里。他住的山村只有山和井,没有能下水的地方,自然不会泅水。靳重焰小小的身体便一直拖着他,游到了对岸。半途中,他好几次看到靳重焰要坚持不下去,想主动放手,都被紧紧地拽住,拽得他手腕一圈红印子。那时候他就想,这么小的年纪,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思忖间,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   刘念一怔,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刚一动,腰肢就被一股大力缠住,他想要推,却摸到一把头发,慌忙看去,竟是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戴着自己。   水下漆黑,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银色的面具在水光中微微闪烁。   他们很快到了湖底,先前拉着他的长清派弟子惊惧地看了他一眼,冲他做了推动的手势。刘念立刻感到搂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一紧,人被搂得更加紧。   刘念不舒服地挣扎起来,那人才稍稍放松了几分,望向他的眼神还有些不甘。   刘念觉得此人举止十分古怪,想要深究,就看到下方聚集着大批修士,在修士与修士之间,依稀能看到金灿灿的字体和图形。   沥青在长清派的引领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刘念想要过去,却被那人带到了另一个方向。那里聚集了不少人,十分密集,再过去一定会撞上。   刘念心里已经避让了十万八千里,可是身不由己,仍是向前进着。眼见着要撞上了,面具人伸出手,不知道如何地动了下,前面挡住的人群自然地分了开来,让出了最好的位置。   刘念:“……”   那些人让开之后,惊疑地看着他们。   面具人视若无睹,将刘念拉到正中,阵法一览无遗。   刘念心中一动,手指捏了下胳膊,集中精神揣摩阵法。   他在看阵法,面具人却在看他,目光还在他掐过的胳膊上流连,似乎很不赞同他的想法。刚看了一会儿,水波就一阵激荡,他侧目看去,沥青与长清派的互相指指点点,似乎在吵架。   刘念吃了一惊,忙拉了拉面具人的手。   面具人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激动,心情复杂地带着他游了过去。   他到时,长清派的人已经游走了。   沥青指了指出口的方向,见他不反对,率先游了过去。   刘念皱了皱眉。如果他没有中招魂阵的话,先前沥青说过,他不会泅水?   从湖底的通道出啦,他们来到一座小岛上,四周都是水。   刘念上了岸,正要脱衣服,看到面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住了手。   先一步上岸的沥青已经换了衣服,走过来道:“长清派的那些人不是好人!”   刘念并不想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他一脸很想说的样子,只好问道:“发生何事?”   “那人,那人……”真要他说了,沥青又支支吾吾起来,看着面具人道,“他是谁?”   刘念面色一僵,目光不敢往旁边看,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自己回答,便道:“半路遇到的一位……道友。”   沥青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面具人声音嘶哑:“梅香居士。”   刘念垂下目光,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   沥青道:“你要与我们一道上路?”   面具人低应一声,从玲珑囊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刘念:“小心着凉。”自己往另一边走去。   沥青看看他,又看看刘念,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刘念含糊道:“兴许是哪里的散修。”   两人摆明是关系匪浅,只是刘念不肯说,他也没有办法。“长清派那人入水之后,几次三番地摸我……还摸了屁股。”他又羞又怒,“我实在忍不下去,才与他们翻脸的。”   刘念想到摩云崖,沥青曾经在那里待过,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倒也能理解。他转身去换衣服。   他换衣服的时候,沥青觉得自己被两道阴冷的目光定在了原地,别说偷看,连眨下眼睛都很难。等刘念换好衣服回来,他才往目光的来路望去。   那人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顶着面具,傲然地站在阳光下,任他打量。   “怎么了?”刘念问。   沥青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你真的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刘念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沥青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第28章 心成灰,灰复燃(七)      小岛之后是悬崖峭壁。   山,高耸入云。   壁,笔直如杆。   山风如刀,刀刀要将他们掀落悬崖!   刘念走得十分辛苦,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好像要被卷到天上去。肩膀上多了一只手,看似轻轻地搭着,却每每在风大的时候,压一压,将他压回原地。   相较之下,沥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好几次要被卷上去,全靠他时不时地抓住山壁里生长出来的树枝。他抬头看天空,天空仿佛破了个洞,骇然道:“糟糕!秘境要关了,想将我们强送出去。”   刘念吃了一惊:“这么快?”   沥青道:“本不该这么快,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   刘念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先出去吧。”他怕错过这次机会,就会被留在秘境里。   “不行。”沥青道,“还没有拿到合体花呢。”   合体草三个字让人不得不多想。   沥青见刘念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解释道:“师父说,身体与灵魂总是自己的好,就算夺舍成功,假以时日,总会有些弊端显现出来。只有吃了合体花,才能解决。”   刘念还未说话,面具人便问:“合体花在何处?”   沥青让刘念将笔记拿出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碧玉壁,蓝叶兰。不见即见,见亦不见。”   刘念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依旧是茫然。   沥青一边吃力地往前走,一边说道:“我们注意些,应当有一块碧玉一样的石壁。”正说着,就看到一块巨大的翠绿玉璧迎面扑来。   “啊!”沥青道,“应当是这个!根据字意,合体花应当是一株长着蓝色叶子的兰花,却不知‘不见即见,见亦不见’是什么意思。”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面具人突然腾空跃起,冲向碧玉壁。   沥青脸色变了变:“糟糕,让他抢先一步!”   刘念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落到碧玉壁上不过一个跳蚤大小,还一路滑下,惊得脸色一变,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小心!”沥青拉住他,“前方无路了。”   刘念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山路在前方猛然中断。   “快看看如何过去!”沥青道,“此物对你十分要紧,不能让他独吞。”   刘念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理当自力更生拿到合体花才是。他打开笔记,看到上面说,继续向前走,不由皱眉。   “往前走?”沥青依言往前一蹦,竟真的站在了半空中。   刘念看他站得十分稳当,放下心来,迈步向前,然后踩了个空,一下子落了下去。落下去的刹那,他看向沥青。   沥青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那样子,竟有几分像封辨达第二次看向自己的眼神。   厌恶,憎恶。   伸入怀中摸神兽令牌的手突然顿住,突然心灰意冷。   若能这样死了,就真正的两清了吧。   他努力地望向碧玉壁,可是下坠的速度太快,什么都看不清楚。   当他身体砸入水中的瞬间,皮肤立刻被水腐蚀,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本能的,体内的圣元金丹再度破体而出,被狂风一卷,冲出了秘境!   再度醒来,刘念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冷意深入骨髓,竟是连牙齿都冻得打不了颤。   他躺着,元气熟练地行功一周天,毫无生涩。他有些意外,要知道,上次夺舍成功,他在文英的体内运气,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毕竟,文英是普通人,行功一周天的时候,打通了不少阻塞。行功到会阴,一股热意奔腾而出,顺着经脉,与元气融到一处,飞快地游走静脉,如鱼得水,未几,竟有结丹之势!   刘念一惊非同小可。   这不是他第一结丹。可是眼下的状况,实在不是结丹之机。   莫非,这具身体的原主将近结丹的时候猝死?   如此一想,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原主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但结丹的契机可一不可再,他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放下杂念,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结丹起来。周遭的灵气十分丰厚,又有会阴处的那道不知名的热气相助,结丹无比顺利。   感受着圣元金丹旁慢慢地多了一颗金丹,他心中喜悦自是不言而喻。   结丹成功后,他立刻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冰窖内,身下躺的是……   寒玉棺。   他不敢置信地从玉棺中跳下来,看着玉棺被削去的四个角,心怦怦地乱跳,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寻找可以清楚照脸之物,直到看到一块较为清晰的冰块倒映着自己的脸。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再熟悉不过,都属于叫刘念的人。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再脱掉衣服看自己的身体,纵然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中。   只是,胸前的这些红红紫紫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摸了摸,是有人虐待自己的身体,还是……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他不及细想,就跳回玉棺中,闭目装睡。   过了会儿,门被推开,极轻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脚步声有些迟疑,离玉棺还有两三尺的地方就停下了。一个声音轻轻地呢喃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不是伪装的嘶哑的声音,而是独属于靳重焰的声音。   躺在玉棺里的刘念浑身一哆嗦,几乎要装不下去,身上却突然一重,被人压住了。   靳重焰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人的面颊,顺着弧线慢慢向下,路过颈项,来到胸口。尽管很轻,可心脏的的确确再度跳动起来。他闭上眼睛,强忍着泪水,虔诚地闻了闻那人冰冷的胸口。   身体还僵硬着,可是身体里的心跳却慌乱得很。   靳重焰笑了笑,又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梦。   看到刘念坠落蚀河时,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结冻了,若非亲眼看到圣元金丹从蚀河中飞出来,离开秘境,他一定会跟着跳下去!抓了疑犯,他跟着出了风刮得越来越厉害的秘境,第一时间使用了搜魂大法。   这次,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之前找到刘念。   然后,他就跟着小鬼来到了这里,他藏刘念肉身的地方。   看着小鬼跳上玉棺,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难以置信!   他从来不敢想,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运道。   哪怕,这一次的运气要用他毕生的运气来换,他也甘之如饴!   很快他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圣元金丹离开肉身,必然要在方圆三百里之内寻找合适的肉身。还有什么肉身比他原来的身体更合适?   靳重焰睁开眼睛,明知道那人就在这里,自己的身下,已然清醒,仍然克制不住地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身下的人明显一颤,嘴唇微启。靳重焰的舌头立刻探了进去,像要燃尽自己的热情让他的身心一同温暖起来。   刘念实在克制不住,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念。”   离上次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有多久了?   一年?   两年?   还是五年?   靳重焰分不清楚了。   好似,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认真地看过刘念的眼睛。   靳重焰欢喜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微微地湿润,然后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衣衫,抬起他的腿,然后在他震惊得回不过神的时候,融为一体。      第29章 心成灰,灰复燃(八)      俯视自己的眼眸充满了不容错人的柔情蜜意,幸福浓郁得快要漫溢出来,连喘息声都带着宠溺和甜蜜。刘念呆呆地看着他,任由摆布。身体和魂魄好似再度分离了。   自己真的回来了吗?   还是在做梦?   可是,身体的感受又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不给半点逃避的机会。   他咬着下唇,难堪地别过头去,可是很快又被靳重焰捏着下巴拨了回来,狠狠地吻上嘴唇。瞳孔的幸福龟裂,缝隙流淌出惊惧和痛苦,靳重焰一遍一遍地亲吻着他,想以此诉说歉意,可是目光始终不敢对上那双迷茫的眼睛,好似,自己的身影已经迷失在他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念感到会阴穴一热,吃惊地睁大眼睛。   靳重焰抚摸着他的手臂,亲了亲他的肩膀道:“你的身体保存完好,我就想,也许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所以想了个办法调养。可惜之前元阳一直积在会阴穴里,我想了各种办法也无法帮你疏通,好在你回来了。”刚刚他感觉到积在会阴里的元阳已经顺着刘念的经脉,与元气交融。   刘念感动地红了眼眶。无论是当刘念,还是当文英,能这样毫无保留对他好的人,也只有这一个了。他伸出手,推了推他:“我已经好了,让我起来吧。”   靳重焰赖着不肯起:“我有些累,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累?   刘念想起两人交缠的样子,脸不争气地红了。   靳重焰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了笑,翻身睡到他身侧,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太久没有呼吸熟悉的味道,聆听熟悉的心跳,全身心放松地躺着,靳重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睡了过去。刘念等了会儿,才轻轻地拿开放在腰际的胳膊,蹑手蹑脚地从玉棺里出来。   冰块上略显狼狈的身影让他不得不相信刚刚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自己真的与靳重焰……   他头轻轻往前倾,额头抵在冰块上,想借此让自己冷静一下。   “小心着凉。”一只手温柔地搂过他的腰,让他靠在身后的怀抱中,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帮他驱逐凉意,“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念不自在地睁开他的手臂:“我没事。”   两人静下来。   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靳重焰的千言万语在刘念不加掩饰的防备面前无从开口。   “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靳重焰见刘念听到问题舒了口气,心中很不是滋味。沉睡的时候,自己肆无忌惮,什么都可以同他讲。好不容易等他醒来,说话反倒要再三斟酌,生怕吓跑了他。明明,刚刚两人已经亲密无间了。   刘念状若没看到他的委屈,暗暗庆幸避开了尴尬的话题,问道:“哪个人?”   靳重焰仔细打量他,确信他的确没有与自己私聊的意思,黯然道:“哦,就是害你的那个。”他转身出冰窖,没多久就拎着个麻袋回来了。   刘念认得这个款式的麻袋,封辨达曾经用来装过国师。   靳重焰将麻袋顺手往地上一丢,踢了一脚,麻袋顺着石阶一路往下滚,滚到刘念面前,里面的人动了动,很快又静下来。靳重焰过来解开袋口。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沥青眯了眯眼,然后抬头看着刘念,疑惑地皱了皱眉:“阁下是……”   他并不认识刘念的原身。   刘念也没有解释:“为何要杀同门?”   沥青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靳重焰,道:“你们是文英的朋友?还是,占据文英身体那人的朋友?”他见两人面色如常,心中已有了答案。若是文英的朋友,听到“占据文英身体那人”一定会有反应。   他道:“那人占据了我家少爷的身体。”   刘念道:“是他杀了你家少爷?”   “这倒不是。”沥青竟没有撒谎,“少爷将他当做朋友,我原也没打算对付他。可他不该阻止我为少爷报仇。”   刘念想说,文英已经放下了一切,并不打算报仇。可是看沥青眼底隐藏的风暴,就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个人若钻了牛角尖,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以前的自己是,现在的沥青也是。非刀山火海生死关头走一趟,不能大彻大悟。   靳重焰满脸煞气,掏出一把匕首就打算当着刘念的面行凶。   刘念道:“住手!”   靳重焰抬头看他,杀意与委屈在脸上纠结。   刘念道:“他是不弃谷的人,自当交给不弃谷谷主处置。”   靳重焰一听交给袭明,整个人都不好了,反手拍昏沥青,焦急道:“你要回不弃谷?”   刘念道:“我已拜入不弃谷门下。”   “不行!”靳重焰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忙软下来,“阿念,我们已经……”   刘念身体微颤,尴尬地别过头去:“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   “不只是为了帮你!”靳重焰道,“帮你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可是我偏偏喜欢这一个!阿念,我想亲近你。我们结成道侣好不好?”   “解除师徒关系之后,我们可以结为道侣吗?”   昔日,他如是问过。   靳重焰回答:“刘念,你果真贪得无厌。”   因为他一厢情愿,所以他贪得无厌。   他认了。   如今,靳重焰旧事重提,换了双方的立场,却让他更加没了立场。   为何如此?   无非愧疚。   更让他情何以堪?   刘念退后半步,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仿佛只有这样,才拥有足够的力气站在他的面前。   靳重焰见他脸色苍白,担忧地唤道:“阿念?”   “不好。”他低声回了一句。   靳重焰变了脸色。   刘念发了会儿呆,才抬起头来,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好。”   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色让靳重焰从心底发冷。他低了低头,青青紫紫的斑斑痕迹一路漫出衣领,看不见的地方更多。他失神地想:自己的怀里还有他的温度,他的身上还自己的痕迹。他们刚刚还那么亲密,可是一转眼,他就要与自己一刀两断了。   “我也不好。”   靳重焰无比委屈地说,还带着哭腔。   可是刘念已经拖着麻袋到了冰窖门口,正打算打开门。   “阿念。”靳重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   刘念猛然回身,向一旁缩去。   看他躲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自己,靳重焰终究不敢太放肆惹他反感,便道:“你要去哪里?”   “我……”刘念难住了。他并未细想这个问题,原本只是打算离开。现在却两难了。一是放心不下药谷众人,想去鬼月秘境附近看看,一是将沥青送回不弃谷。   他不说,靳重焰以为他不想告诉自己,忙道:“我与你同去。”   刘念下意识地拒绝。   靳重焰急了,眼睛四下乱看,看到麻袋时,心中一动,脱口道:“麻袋是通天……”   话没说完,就见刘念像烫了手,飞快地松开麻袋,一张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看着自己,结结巴巴道:“我忘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将人送回不弃谷。”   靳重焰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伏低做小道:“我陪你同去可好?”   刘念沉默了会儿道:“可否请你将沥青送回不弃谷,将秘境发生的事告诉师父?”   靳重焰想要拒绝,可对着他又拒绝不出口,急得冒火。   刘念道:“我想去鬼月秘境看看我的朋友。”   靳重焰酸得冒泡,脱口道:“谁?”是谁让他放下了自己?      第30章 心成灰,灰复燃(九)      他认识药谷众人在靳重焰认出他之后,靳重焰自然不知。这份不知加深了他的不安,眼巴巴地等着刘念解释。刘念倒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从他的嘴里,靳重焰注意到了三个名字。   程旭宇、洪睡莲和娃子。   前两个是一对情侣,还有了孩子,可以忽略,剩下的这个被刘念提了这么多次,有两次提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一脸微笑,看的靳重焰眉头打了无数个结,偏偏还没有立场说什么,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刘念看他满脸不悦,讷讷道:“若是不便,还是我自己带他回去。”说着,弯腰去解麻袋。   靳重焰连忙拉住他:“我没说不去。”   刘念抬眼看他。   靳重焰握着他的手,手指趁机摩挲了两下,对方立刻缩了回去。“这里离不弃谷有一段距离,路上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届时,我该怎么办?”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靳重焰小的时候,的确事事听自己安排,可离开村子没多久,两人就开始有商有量,再后来,自己慢慢地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到了现在,反倒要问他怎么办?   靳重焰道:“他毕竟是不弃谷的人,我是外人。”   刘念深觉有理,迟疑道:“这……”   “不如你与我同去?”靳重焰试探着问。   刘念想了想,摇头道:“如你有事……”   靳重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事。”   刘念道:“还请在附近镇上等我几日。”   靳重焰:“……”咦?与预想的答案不太一样?   刘念道:“我要去鬼月秘境看看。”   靳重焰毫不犹豫地说:“我陪你去。”   刘念一言不发。   靳重焰的脸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在他无声的拒绝下,一点点地苦涩起来:“罢了。左右无事,我带他上不弃谷便是。”他从怀中拿出一沓传音符,附着元气的手指在每一张上轻轻一点,放入一丝元气,又拿出一沓给刘念:“你将元气注入其中,我烧了它,便可与你千里传音。你也是一样。”   刘念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靳重焰道:“你若是不肯,我便不送了。”   刘念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放不下程旭宇等人,一边又实在不愿接受靳重焰的东西。   他的纠结让靳重焰隐约感到不对,道:“为何不收?”   刘念想问他买这些传音符要多少灵石,可想到自己囊中羞涩,纵然知道了价格,也未必买得起,反倒成了讨要,更是羞愧欲绝。他权衡再三,终于伸出手将传音符接了过来,将自己的元气一张张地注入其中。   靳重焰见他手指微微颤抖,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摸了摸他的额头:“哪里不适?”   刘念将传音符递给他:“多谢。”   靳重焰将自己的传音符塞给他,刘念立刻躲闪开来,两人一送一躲,传音符散了一地。   “抱歉!”刘念立时弯腰去捡,却被靳重焰一把拉起。   靳重焰举着他的手,拽入怀中,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半晌才开口道:“阿念,你到底在躲什么?”   刘念吸了口气道:“重焰公子……”   靳重焰瞳孔一缩:“叫我阿惜!”   “……阿惜。”   这一声“阿惜”被他冷落过,遗失过,他曾经绝望的以为,终其一生,只能在回忆与梦境里寻找,没想到还有亲耳聆听的一日!   靳重焰猛然抱住他,紧紧地抱着,死死地抱着,恨不得将这个人融到自己的骨血里去!   刘念半仰着头,手掌下意识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如那许许多多个黑暗寒冷到无法入睡的夜晚。   “我们重新开始……不,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回到我们还没有去通天宫的时候。”靳重焰贴着他的耳朵,温柔地说。   “通天宫”三个字像是一道令符,强行将刘念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靳重焰半天等不到答案,不甘心地松开手,看他的表情。   刘念道:“我们该出发了。”   无悲无喜。   靳重焰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发现,原来知道错和被原谅是相隔遥远的两件事。他慢慢地松开手,弯下腰,将传音符一张张地捡起来。   刘念要帮忙,被他推开了。   他捡起之后,再度递给刘念。   刘念道:“不,我……”他的手还没有推开,传音符就从靳重焰的指缝滑落下去。靳重焰看也不看,低头继续捡,然后再递到他面前。   ……   刘念接过传音符。   靳重焰道:“要和我联系,别舍不得用。”   刘念低下头。   靳重焰道:“每日要回三次,少一次,我就揍他一顿。”他踢了踢麻袋。   刘念:“……”   靳重焰道:“少两次,我揍他三顿。”   沥青:“……”   靳重焰道:“少三次,我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刘念道:“我会回。”   靳重焰这才满意。   刘念要去鬼月秘境,靳重焰执意送他一程,且理由充分。   “你又不识路。若是迷路了,反倒耽误事。”靳重焰二话不说,搂着他的腰,化光而去。以他的修为,从这里到鬼月秘境不过眨眼之事,他偏偏装作迷路,东南西北地绕了一圈,软玉温香地抱够了,才不甘不愿地落到山上。   不少修士正在山头栖息,见到出窍期大能纷纷起身。   靳重焰随手一指,一个人被钦点,一脸荣幸地凑上来:“前辈有何吩咐?”   靳重焰问他发生何事。   那人便说秘境已然关闭,但是有许多修士还没有出来,被困在了里面。   刘念没去过秘境,自然不知道大多数秘境到了关闭的时候,会将里面的人送出来。鬼月秘境便是这大多数之一,可如今,它关闭了,很多人却没有出来,这就不得不叫人深思了。   靳重焰道:“你可见过药谷的人?”   那人道:“稍等。”回头与自己的伙伴窃窃私语了半天,才回来说,“入秘境时,药谷里有个小娘子。她出来下山去了,只是不曾听闻药谷有女徒弟,不敢确认。”   刘念猜他说的是洪睡莲,眼睛一亮:“她往哪里去了?”   那人笑笑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出来时,与那里的几个散修说过几句话,你问问他们,兴许有收获。”   靳重焰给了颗中品灵石。   刘念瞳孔微缩,心里暗暗记下来。   靳重焰带着他去找那群散修,散修听说找洪睡莲,一双眼睛就粘着刘念拔不下来了,还是靳重焰不悦地冷哼一声,才将他们的注意力唤回。   散修报了一串名字,从程旭宇、娃子到文英,一个没落。他问:“不知你是哪一位?”   刘念道:“文英。”   散修摇头:“药谷的人进秘境时,我看过,没有你。”   刘念这才想起自己换了一副皮囊,不免担忧起来,怕洪睡莲见了自己,也未必认得出来。   靳重焰瞪着散修,元气外放,形成压力,向他推了过去。   散修刚修成金丹,哪里熬得住,连忙道:“她说她去山下的小镇办点事。”   刘念道:“哪个镇?办什么事?”   散修道:“我也不知。只是小娘子说,若有念到名字的人过来打听她的消息,就去镇上的鸿禧客栈找一个叫洪睡莲的人。”   当下,那个小娘子的身份无须怀疑。   刘念欣喜的样子,让靳重焰觉得无比刺眼。可是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将不高兴直白地表露出来,还得装出开心的样子:“我们去镇上找她吧。”      第31章 心成灰,灰复燃(十)      刘念笑容一顿,目光转向地上的麻袋。   靳重焰恨不得一脚将沥青跺了,脸还得挂着笑:“等你找到人,我就走。”   刘念望着他掩藏的紧张,心里一阵难受。   两人的独处好似回到了以前,可是,彼此间无意识留出的间距却见证着时光流逝无法逆转的隔阂。   曾经那么亲密,如今各自赔小心,何尝不是折磨?   刘念趁他不注意,飞快地抹了抹眼睛。   靳重焰转过头来,就看到刘念微红的眼眶。他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刘念别过眼:“没事。”   “……哦。”靳重焰目光在他脸上搜寻了几圈,又等了等,确认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期期艾艾地向自己诉说心事后,无措地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刘念他的背影落寞,好似被抛弃的孩子。   想起他年幼吃的苦,心里忍不住为他难过。   靳重焰的一生已经那么坎坷,自己为何还要让他倍受折磨?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山下小镇那么近,对靳重焰来说眨眼即至,可现下仿佛谁也没有想到御空飞行,就这样一步步地往下走。   “其实……”   刘念开了个头,靳重焰立刻摆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在我自爆金丹之前,就已经修出元婴了。”   这点在靳重焰看到“文英”时,就已经猜到了。   刘念继续道:“我与文英的肉身相和,也是一早知道的,也算到了他命不久矣。所以,那时候自爆金丹是知道自己会夺舍成功,才决定的。”这当然是谎话,但现实如此,纵然是谎话也叫人难以辩驳。   靳重焰却很怀疑:“你几时会算命了?”   刘念尴尬道:“啊,我,我确定他的肉身与我相和后,看他算过命。是算命先生说的。”   越发不靠谱了。   他那时候既能下山,为何不来找他?   ……   纵然不愿意来找他,总还可以跑远。在自己寿元绵长的时候找一具比自己更短命的躯体夺舍,和脱裤子放屁有何区别?   但靳重焰没有揭穿他。他依稀猜到刘念这么说的原因了。   刘念道:“你以前告诉我,修道要心无杂念,不要寻求旁门左道,妄图走捷径。我一直听不进去,现在才知道错了。这次能重新开始,我也有了新的领悟,对日后的修炼一定大有裨益。对我来说,反倒是因祸得福。”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人。   靳重焰沉着脸,低头看路,不知在想什么。   刘念想了想,又道:“以前炼器,都是靠自己摸索,天资又不好,有点吃力。总是说给你炼法器,可总是炼不出对你有用的东西。对不起啊。”   靳重焰鼻子一酸,飞快地转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痛悔。   刘念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今,我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弟,也有了朋友,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可能会比以前顺利。你若是有想要的法器,我可以帮……我是说,如果我搜集到足够的材料,我自己搜集到足够的材料……”他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身体竟瑟瑟发抖,语无伦次起来,“我可以自己搜集材料,自己炼制,我……”   靳重焰突然伸出手,一手扛起麻袋,一手将人搂入怀中,在对方的惊诧中,飞身而起,直达小镇。   到了镇上,靳重焰眸光一扫,见很多修士在镇上徘徊,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那些修士见到他,脸色更不好看。出窍期的修士,放眼修真界,也是很高的修为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打不到。在看靳重焰眼角眉梢未退的稚气,都是暗暗惊心。这样的苗子绝非寻常门派能教养出来的。   靳重焰见他们对自己回避,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对刘念道:“我去送麻袋,你等我。”   刘念想为自己的话做个总结,靳重焰却没有给机会,转身就化光而去。他在原地站了站,勉强收起心思,在众人暗暗打量的目光中,找到了鸿禧客栈。   客栈老板听到他找洪睡莲,愣了愣,连连摇头说没有这个人。   刘念疑惑道:“你查也不查,如何知道没有?”   老板道:“客栈统共几个客人,每一个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洪睡莲遇到了什么事,来不及赶到客栈?还是她去了别的地方。   刘念将信将疑地出了门,沿路打听,打听到布庄时,一个小个头的男子拍了下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眼睛很大很亮,嗓门也很大很亮的女人?她是不是穿着绯红色的长裙,头上插着一根白玉梅花簪?她……”   “她在哪里?”刘念打断他。   小个子嘿嘿笑了笑,慢慢地出了门,走到暗巷里,停在屋檐下,人靠着墙,双手往袖子里一缩,笑得一脸猥琐。   刘念犹豫了下,走进去。   小个子说:“客栈老板在撒谎,女人的确去过客栈,还住了半天。”   刘念道:“那现在去了哪里?”   小个子鼻子朝天。   刘念从口袋里摸出最后的两颗下品灵石。   小个子“呵”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道:“姑娘临走前还放了话,可惜啊,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人都趋利避害,哪有见义勇为的呢。”   刘念道:“啊,她可是遭遇了不测?”   小个子面露为难道:“倒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说出来,要担着干系。若让对方知道消息从我嘴里说出去,也是要受牵连的。”   刘念带着靳重焰上通天宫,看多了人情冷暖,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可是现下手头拮据,两颗下品灵石已是他的所有,只能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   小个子与他纠缠了半天,看实在榨不出其他东西,脸色黑得发青,甩手道:“没想到寻来寻去寻到了个叫花子头上!你问别人去吧!我说不得……”话未尽,人重重地撞在墙上,好似被谁提着,贴着墙一点点地往上升,两腿直颠,脸涨得黑红,双眼翻白,一副断气之相。   “你说谁叫花子?”靳重焰平静地从刘念身后走出来。   小个子身体僵直,喉咙发出憋气的“咳咳”声,口水鼻水齐流,心中悔得肠子也青了。原以为对方不过是金丹初期,自己一个金丹后期胜他绰绰有余,谁知那个出窍期大能竟然去而复返。   “重焰……你先放开他。”刘念劝阻。   靳重焰眼睛隐隐发红,刻意地闭了闭眼:“阿念,你叫我什么?”   刘念心头一颤,莫名的感觉到一丝不安:“阿惜?”   靳重焰睁开眼睛,眸色恢复如常。   小个子从墙上滑坐下来,跌坐在地上。对金丹期修士来说,出窍期的修为是不可攀登的高山,在他面前,自己别说还手,连逃都无路可逃。   不等靳重焰开口,他就自己交代了:“那女人被她家人带走了!”   刘念惊讶道:“家人?什么家人?”洪睡莲的家人不是被国师陷害,全部流放了吗?又怎么会跑来这里?   靳重焰眉头一挑,小个子立刻指天为誓:“我句句实话,如有虚假,叫我天打雷劈!”   刘念道:“你怎知是她的家人?”   “她叫带头那人舅舅!”小个子揉着胸口,喘了口气,绘声绘色地说那群人如何冲入客栈,如何将洪睡莲强行带走。   刘念道:“你是说洪姑娘不愿意走?”   “可不是吗?闹得凶咧!不过那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舅舅还是元婴期修士!”      第32章 疑无路,喜临门(一)      刘念原以为洪睡莲一身修为是跟着程旭宇炼的,没想到还有家学渊源。   靳重焰心中暗喜道:“人海茫茫,一时三刻也不知道何处去寻。阿念不如跟我一起去不弃谷,以免袭明怀疑我借上次的事,刻意诬陷他。”   刘念这才想起让靳重焰带着沥青去不弃谷,甚为不妥:“你说的对。”不等靳重焰面露喜色,又道,“事有轻重缓急。沥青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将人放了,他若是有心,自当去向师父领罚,若是不肯……也就罢了。”沥青恨他,是因为文英,沥青害他,却毁了文英的肉身。说到底,自己是因祸得福,文英是无妄之灾,他……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靳重焰脸色一变,既恼他如此重视洪睡莲,又怕他以为自己借故推脱,忙道:“我没说不去。他这样的小人,你放了他,他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怀恨在心,加倍地害你。虽然不必惧怕,却也麻烦得很。还是让我走这一遭吧。”   刘念摇头道:“师父与你有些误解,你未必能取信于他。”   靳重焰道:“我刚刚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写一封书信说明原委,再交给我一样信物,他自然就信了。”   刘念去书店借了纸笔,下了一封信,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你将书交给师父,对他说,融合镜玉,我已有了新的眉目。他应当会信。若还是不信……”   靳重焰痴迷地看着他侧头沉思的模样,嘴巴无意识地问道:“若还是不信……”   刘念道:“你便说,是刘念说的。”   “嗯。”靳重焰应了一声,脸色蓦然一变,“你是说,他知道你的身份?”   刘念道:“我夺舍的肉身是沥青的故人,之前又在元山冬菱上露出了马脚,被他猜出了身份。”   靳重焰心中怒火熊熊。   果然!   他阻挠自己搜魂是为了阻止自己找到刘念!   他为何要如此?   为何?   为何!   刘念吃惊地看着靳重焰双眸越来越红,忙伸手去扶他:“快!收敛心神,不要胡思乱……”   靳重焰一把搂住他,飞上九霄,瞬间翻越数十里,落在一座荒山上,将人按在地上。   刘念惊慌地看着靳重焰越来越红的眼睛:“阿惜!”   靳重焰眼睛里的红光微敛,低声回应:“阿念。”   刘念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先放我起来。”   靳重焰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将人扶起来。   刘念刚坐起来,就被他捏住下巴,嘴唇不得不迎了上去。霎时,激烈的吻如暴雨般在他脸上落下,额头,眼睛,鼻子,双颊,无一处遗漏。到嘴唇时,靳重焰突然放轻了力道:“阿念。”   刘念被他亲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回答道:“阿,阿惜?”   靳重焰舔舐着他嘴唇的轮廓,喉咙发出满足的声音。   刘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若说先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才输送元阳,那么,此时此刻又是为何?他心乱如麻,眼珠子在眼眶里乱滚。   靳重焰的脸颊擦到了湿漉漉的水珠,顿时停了下来,低头看他。   刘念眼睑低垂,睫毛轻颤,看他停下来才慢慢地抬起眸。   靳重焰啄了他的嘴唇一下,注视着他的反应。   刘念如惊弓之鸟。   靳重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地冷静下来。他直起身子,拇指恋恋不舍的摩挲着他的脸,然后松开手,低声道:“对不起。”   刘念胡乱地抹了抹眼睛,从他怀里退出来,慢慢地站起来,低声道:“其实,你不必这样。我现在挺好的。”   靳重焰垂下眼眸,半天才蹦出一句:“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吗?”   刘念浑身一震。   靳重焰双拳紧握。   因为有了师父,有了新的生活,过去的自己便不再重要!   他的刘念,他的阿念……   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靳重焰的心好像被戳了个洞,不大,却漏风,细细的冷风来来回回地穿梭着自己的身体,让他冷得微微发抖。   遇到刘念之前,他想的是:阿念一定还在这个世上,自己要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等他回来。   遇到刘念之后,他想的是:阿念吃了这么多苦,自己以后要加倍对他好。   而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以为的好已经被对方弃之敝屣。   靳重焰茫然地看着自己发誓要倾其所有对他好的人,一遍遍地问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能做什么?   刘念仔细地看着靳重焰的眼睛,发现没有再发红,才稍稍放心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每个修士多多少少都会遭遇心魔。你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找到原因,解开心结便好了。在解开心结之前,切不可大怒大悲。”   不管他还要不要自己,至少,他总是关心自己的。   靳重焰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   刘念吓了一跳,凑近了看,发现是眼泪,不是入魔,才松了口气道:“通天宫是修道第一大派,一定有办法的,你不如回去一趟,问问你的师叔们。”   靳重焰道:“不回去了。”   刘念暗道:莫非他的心魔与通天宫有关?   想到去通天宫的路上,靳重焰对通天宫的满心向往,再看他此时此刻低落的表情,刘念不免担忧。若非重大变故,靳重焰绝不会如此。他问道:“发生何事了?”   靳重焰想坦率说,因为他们不同意我们结道侣。转念又想到不提通天宫,刘念自己就不想与他结道侣,这理由他提了也只会引来刘念的劝解,一点意思也没有。当下别开头道:“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朋友吗?我们快点上……”他突然发现自己把麻袋丢了。   刘念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还在镇上。”   靳重焰沮丧道:“对不起。”   刘念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可是举了一半,看到靳重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个子,又默默地将手缩了回去。   靳重焰眼睛极尖,哪里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立刻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按。   刘念:“……”   靳重焰道:“除了你,也没人肯摸我的脑袋了。”   刘念轻轻地摸了几下,就收了回来,见靳重焰犹不满足,道:“头发都乱了。”   “你帮我整整。”靳重焰将头凑过去。   刘念有些恍惚。   刘念将小靳重焰从树后面拉出来,摸了摸他白净的小脸:“怎么了?”   小靳重焰扁着嘴巴不说话。   刘念捏捏他的脸,被拍掉了。刘念道:“发脾气没晚饭吃。”   靳重焰不理他。   “晚上有鱼吃。”   靳重焰眼皮动了动。   “你说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靳重焰奶声奶气地说:“烤着吃。”   刘念道:“发生什么事了?”   靳重焰噘着嘴,要哭不要哭的样子:“他们叫我脏鬼。”   刘念疑惑地看前看后看左看右:“哪里脏?”   靳重焰用力地扯着头发。   刘念恍然。他小时候不会打理头发,一直是散着的,等大一点儿了,看别人梳头发,就用棉线捆一捆。靳重焰还小,他自然也就当自己小时候这么养了,没想到现在孩子还计较这个。   他笑着亲亲那张肉嘟嘟的小脸:“我家阿惜不梳头发也比那些小丑鬼好看百倍!”   靳重焰看了看他,也抱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你也好看。”   刘念笑了。   第二天,刘念拿着摘来的野梨子,去村口张婶家学艺。   从此,靳重焰的头发就由刘念一手包办,直到有一次刘念发烧,几天没下床,靳重焰才学着自己扎。      第33章 疑无路,喜临门(二)      刘念原本想与靳重焰一同回去找麻袋里的沥青,被靳重焰劝住了。   靳重焰想通了。对如今的刘念,死缠烂打是不管用的了,与其厚着脸皮留下来,让惹人讨厌,倒不如完成他交代的事来讨他欢心。   刘念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可以,只是,必须有他的参与。   刘念见靳重焰临走前冲自己笑了笑,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靳重焰愧疚至斯,可见极其顾念往昔的情分,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当日的误会,何尝不是自己一手造成?自食其果也就罢了,还连累靳重焰痛苦一场,也是造孽。好在经过自己一番言说,解开了他的心结。   刘念想:若日后,两人能做对不问出身的朋友,也不负这么多年结伴之谊了。   放下与靳重焰的纠葛,重新上路,刘念心头一阵轻松。他回到镇上,混在修士中间打听消息,知道鬼月秘境关闭后,再没人出来,也没有药谷众弟子的下落,便离开小镇,启程往青国洛州赶。   洪睡莲的父亲是青国大将,长孙鸿与他同朝为官,说不定知道洪夫人娘家的消息。   从鬼月秘境赶到洛州时,恰逢中秋。   刘念登门,长孙府正合家欢聚。   看着一屋子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刘念无地自容:“赶路忘了时日,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长孙鸿上下打量他:“你说你是不弃谷的人?”   刘念想过,解释自己就是文英太过麻烦,反倒惹人怀疑,倒不如编个新的身份。“不错,袭明是我师父。”   长孙鸿道:“有何凭证?”   刘念说了许多不弃谷与袭明的事,又拿出从不弃谷带出来的书。   长孙鸿与袭明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刘念拿出来的东西一个都认不出。他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刘念道:“我与文英在鬼月秘境与洪姑娘失散了。文英说洪姑娘是被她舅舅带走的,十分担心,叫我过来请教长孙大人,洪姑娘的舅舅是何人,现在何处,为何要带走洪姑娘。”   他将文英抬出来,也是为了取信长孙鸿,果然,听到文英的名字,长孙鸿的疑虑又去了几分,道:“既是洪家的事,我看你就不要插手了。”   刘念上前一步道:“但是洪姑娘并非自愿跟他走,我与她朋友一场,又受友人之托,断然不能弃之不顾!”   长孙鸿想了想道:“我与洪大人同朝为官,却没什么往来,他妻舅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姓邹。”   刘念皱了皱眉。天大地大,只一个姓,如何寻找。   长孙鸿道:“时间不早,不如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刘念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住下。   回到屋里没多久,就响起靳重焰的声音。   刘念这么多日已经习惯他每天早晚更一次的传讯。   “阿念。他们原来想将沥青送到欢喜院去。哈,欢喜院最喜欢的男女合修,沥青送到那里,也是他的造化。”   刘念顿时急起来。靳重焰前几日就已经找到了被麻袋困住的沥青,因为好奇他们准备将人拐去哪里,一直没有出手,没想到对方竟然打算将人送去魔道六院之一的欢喜院!   “好啦,阿念不要急。”靳重焰的声音重新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明日就把他救出来,送给袭明。”   “阿念最近好吗?你每次留言这么简短,是想让我担心你吗?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我每日如坐针毡。唉,阿念不想对我说也没关系。我每日多想想阿念就是了。”   “我今日路过一家小镇,竟然发现了梅香酥。阿念不是最喜欢吃梅香酥的吗?我埋了两包,可惜,这东西过了时辰不好吃了。为了不浪费,我只好替阿念吃了。以后阿念若想吃,吃我就好了。我不管什么时辰,什么日子,都等着阿念。”   “阿念,我想你。”   他说了这五个字,今日传讯便到此为止。   刘念听得满脸通红,满脑子都是靳重焰抱他亲他的画面,辗转反侧了一夜,连回传都省了。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去找长孙鸿,却得到他出门远游,归期不定的消息。刘念没考过科举也知道向长孙鸿这样的当朝大员一举一动都要经过皇帝的同意,不可能想走就走,会这么说,多半是躲着自己。   刘念知道再问也没有结果,只好告辞。   长孙公子亲自来送,临别时,状若不经意地提起:“青国东北边境有一座海陵山,风景绝秀。可惜有修真邹家在,寻常人上去不得。不过刘公子是不弃谷门下,应当可以上去看看吧。”   刘念愣了愣,感激道:“多谢长孙公子。”   长孙公子连道不用。   刘念当日离开洛州,赶往海陵山。刚出城,耳边就听到靳重焰委屈地抱怨:“阿念,你昨晚都没有回复。我等了一夜,今天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差点把人跟丢了。你回我好不好?”   “阿念。”   “阿念。”   “……”   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叫了十六遍。   听的刘念双颊通红。以前靳重焰也会这样撒娇,但仅限于变声之前,变声后,靳重焰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偏于低沉,用这样的声音撒娇,说不出的怪异。靳重焰大概也发现了这点,再也没有撒娇过了,如有什么不满委屈,多是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用眼睛代言。   可这次,同样是撒娇,却给人一种别样的……躁动。   耳边的呼唤声听了,脑海里的却还在继续回响。   刘念一边走,一边拿出水囊不停地灌水。   到了中午,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阿念”。   刘念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拿出传音符询问,就听靳重焰可怜兮兮地说:“你真的不回我了吗?唉。那我只好尽快把沥青抓回来了。”   “我说过,你少回一次,我就揍他一顿的。不能便宜了他。”   “阿念,我很想你,很想你。”   最后五个字起了变化,更肉麻得叫人抬不起头。   刘念坐在树荫下,眼睛紧张地注意着四周。明知道别人应该听不到,却仍有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感觉。   怕这次不回,靳重焰真的把沥青揍了一顿,他还是烧了一张传音符。   “我没事,正准备去找洪姑娘的舅舅。”   他传过去没多久,靳重焰的声音立刻追过来:“你找到她舅舅了?她在哪里?是什么人?你不要单独去,等我,我很快过来。”   若是从前,刘念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答应。在他心里,靳重焰与他本是一体,自当同甘共苦。若是靳重焰遇到什么事,自然也会不惜一切帮助对方。可现在他知道,与靳重焰的给予相比,自己能付出的太少,少到不值一提。自然不敢再欠他人情,连忙烧了一张传音符。   可真到要说的时候,他又犹豫了,斟酌了半天的措辞才说:“谢谢,我一个人可以的。送沥青回不弃谷之后,你快回通天宫吧。入魔可大可小,还是要注意点。我……”“很想你”这三个字对靳重焰说来简简单单,可是在他嘴巴里徘徊半天也吐不出去,最后改成一句,“谢谢你。”   靳重焰听到回复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身体一闪,突然挡在那个背着麻袋努力往走的人的面前。   “你是何……”那人察觉靳重焰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立刻换了一副嘴角,“劳驾让一让,谢谢啊。”   靳重焰脸色越发阴沉:“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谢谢’!”      第34章 疑无路,喜临门(三)      海陵山位于青国之滨,是青国第二大高山。广元城就坐落在海陵山山脚,因出过五位状元,一名榜眼,两名探花而被誉为“状元之乡”。   刘念起初以为修真邹家就住在海陵山上,到了广元城才知道,海陵山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海陵山,寻常日子是不能上去的。只有每年祭祖的时候才开山。开山的那日,外地来的人只要交一篇以前写过的文章,通过考验,就能上山,但是下山之后还要写一篇海陵山的文章或诗词。”   刘念识字还是托靳重焰的福。若非靳重焰心心念念着读书,自己怕他太小又是来偷来的被人欺负就跟着一起读了几个月,绝不会想到每天都正襟危坐地待在屋子里看秀才摇头晃脑,但也就是识字,看书都吃力,更不用说写吟诗作对写文章。   他想起自己与靳重焰辍学之后,秀才上门游说时说的那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后有你们懊悔的时候!”   刘念尴尬道:“若是不会做文章……”   被问的人狐疑地看着他:“目不识丁的匹夫上山作甚?!”   刘念道:“我想拜访……故友。”   那人更疑惑:“海陵山不住人,怎会有你的故友?”   刘念也疑惑了,仔仔细细地问了,才知道他要找的邹家并不住在山上,就住在广元城里。而且,“状元之乡”的五位状元一名榜眼两名探花,邹家就占了一半,是城中望族。   那人听说刘念要找的故友是邹家人,态度又是一遍,不但亲自将人送到门口,还不住地道歉,说之前是无心之语,请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临走前,那人语重心长地说:“读书能使人明理悟道。你还是要多向你的朋友学习。”   刘念上门找人,门房开始十分客气,听说他要找洪睡莲,才脸色一变说:“邹家人丁兴旺,不知你说的是哪房的小姐。我不能做主,要问过老爷才行。”   他进去问,刘念在门口等,等了近半个时辰,门房才出来:“老爷说家中并无此人,公子找错门了。”拿出一个包袱给他,“这是老爷赠与公子的盘缠,希望公子早日找到要找的人。”   刘念自然不会要盘缠。门房和邹家老爷前后的态度让他确定洪睡莲就在邹家,不知何故让他们矢口否认。   既然白天大听不出消息,他决定等到晚上。   刚吃过晚饭,靳重焰的声音便准时响起。   “阿念,我昨儿又揍了他一顿,下手很重,你若是还不解气,我就直接塞两块石头往湖里一丢,何必强忍着不与我说话呢。我今日路过奉旅城,城中有个掏日湖,荷花盛开,倒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地方。”   刘念立马掏出传音符,还没烧,又听他说:“我知道你又要急了。唉,同你说笑罢了。我知道你如今不愿与我说话,也是我自作自受。怪我当初鬼迷心窍。”   “阿念,对不起。”   不是我想你,是对不起。   刘念拿着传音符,怔怔地坐着,鼻子有点酸。那时候靳重焰对他的态度,他不是不委屈的,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炼出高阶法器之后让靳重焰刮目相看。可是后来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这些委屈就算不得委屈了。到现在,他已习惯了那个位置,却等来了这一句“对不起”。   虽然时过境迁,却叫人欣慰。   他指尖夹着传音符,轻轻一扬,符便烧了起来。   他说:“以你我的关系,何必说对不起。”   收到传音的靳重焰心中欢喜,一边想他总算是原谅我了,一边将刚拖出来的沥青又塞了回去,没等绑麻袋,就听他又接下去说:“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   ……   靳重焰将沥青又拖了出来,阴沉地按了按手指。   刘念原本打算夜探邹家,就找了家客栈先住下。谁知天还没有全黑,邹家的人就找上门来了。来的是两个妇人,约莫四十来岁,外貌相似,仿佛姐妹。果然,两人一开口便说是洪睡莲的三姨、四姨。   三姨说:“你是药谷来的吧?是程旭宇那混小子的师兄弟?”   四姨说:“算算时日,他也该从鬼月秘境里出来了吧?”   三姨说:“你让他出来以后赶紧上门来提亲!睡莲的肚子已经瞒不住了,留在邹家夜长梦多,赶紧成亲了带走。”   四姨说:“还是早日定个良辰吉日。这事最好由长辈出面。”   三姨说:“那混小子自己不来叫你出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不认账?”   四姨说:“聘礼方面我们可以打个商量,最要紧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两人从进门到落座,一直没停下口,好不容易趁她们低头喝茶,刘念才有说话的机会:“我是程旭宇的朋友,但是鬼月秘境之后,我并没有碰到他。听说洪姑娘被她舅舅带走,不放心才来的。”   “乓!”三姨拍桌而起,咬牙切齿道人,“这个始乱终弃的贼胚!”   四姨在旁劝解:“稍安勿躁!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三姨道:“怎么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没成亲呢,肚子都这么大了,谁看不见啊。要是孩子他爹人在还好,偏偏人影都不见,要我们睡莲怎么做人啊?难道真的嫁给那个什么国师的儿子?”   四姨道:“其实二哥说的有道理,要是那人肯对睡莲好,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嫁给他也不错。”   三姨说:“你是没看到他们家提亲时,趾高气扬的样子!像这样的人,能不能对自己老婆孩子好都难说,更何况还是别人家的孩子!”   四姨皱眉道:“唉。那可如何是好啊。”   刘念被两人说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见她们停下来,便问发生何事。   四姨说:“青国的国师为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他毕竟是银月宫灵禽道人的弟子,睡莲她舅舅打算答应。”   刘念道:“不知洪姑娘的父母可在,又是怎么说?”洪将军受国师所害,只怕不会同意。   四姨说:“国师说先前的事是他听信小人,冤枉了姐夫,等两人成亲以后,一定为他平反。”   三姨冷笑道:“不相干的时候就送你去死,想要娶对方女儿当儿媳妇儿了就一口一个平反,这样反复小人你敢拿来当亲家?”   四姨叹气:“大姐也不同意,可惜姐夫有些心动,姐夫世代为官,怎么愿意落个乱臣贼子的罪名,将祖上的功勋都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三姨不屑道:“区区一个凡人的朝廷,也值得当宝!”   四姨道:“只要旭宇回来与睡莲成亲,有药谷做靠山,想来二哥也不会为难,可惜旭宇人在秘境生死未卜,睡莲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再这样下去,纵然睡莲不愿意,做父母的也要为自己女儿的名声着想。”   刘念不太明白既是为自己的女儿着想又为什么要让她违背心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与孩子的亲生父亲分离。他知道自己与靳重焰相依为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敢随便说自己的看法,只想着见到洪睡莲,与她通气之后再说。   刘念道:“我想见见洪姑娘,还请两位帮忙。”   四姨道:“旭宇不在,你见又有什么用?”   刘念道:“我是他的朋友,程兄不在,我更该照顾嫂子。”   四姨想了想,男方有个朋友在也好过不闻不问,便点头同意了。   三姨道:“怎么送这么大个人进去也要好好核计核计。”   四姨眼神闪了闪道:“我们回去想想办法,你在这里等消息。”   送走三姨四姨,刘念心中不安,下意识地取出传音符。   传音符在火焰中烧为灰烬,他想了半天,却只有一声叹气。   靳重焰睡得正香,突然听到一声叹气,以为刘念出了什么事,一个激灵坐起来。   ……   然后,就只有一声叹息。   刘念正躺下就听到靳重焰说:“阿念,你是想我了吗?我也想你。唉,唉……”   ……   刘念起身,一边忍受耳边的唉声叹气,一边拿出传音符研究怎么屏蔽。      第35章 疑无路,喜临门(四)      连着烧了五张出传音符,靳重焰才消停下来,特意等了会儿,始终没有听到第二声在耳边响起,无奈地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想着,之前那一声叹息或者是刘念睡觉不小心把传音符烧着才传过来的。   头顶天色微亮。   靳重焰收拾心情,带上麻袋,直入不弃谷。   纵然不弃谷美景如画,他每次来的心情都不好。不是以为刘念自爆金丹,从此天人永隔,来替他还债,就是被袭明阻挠搜魂,跑来讨说法。   这次倒是最平静的一次。   接待他的袭明心情也很平静,平静地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平静地接过他递来的证据,平静地看着沥青鼻青脸肿地从麻袋里出来。   靳重焰原本打算送完人就走,可是看着袭明淡漠的脸,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刘念的?”   袭明没有隐瞒道:“第一次见面就有所怀疑。”   靳重焰道:“所以阻止我搜魂是故意的。”   袭明道:“他既入我门下,我自然要庇护他。”   靳重焰勃然变色,杀意在胸口满眼,意剑枕戈待命:“我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袭明道:“那又如何?”   靳重焰冷冷地说:“从今以后,他的人与事都有我负责,不必你费心。”   袭明嘴角弯了弯,嗤笑道:“凭你?”   靳重焰眯起眼睛:“凭我。”   袭明缓缓地站起来,嘲弄道:“当初,他是通天宫少宫主的恩人和友人,却落得个被一群元婴修士围困,不得不自爆金丹的下场。如今,他是不弃谷的门下,放眼修真界,又有几个敢动他?”   靳重焰脸色微白。   袭明道:“你要负责,如何负责?”   靳重焰道:“有我在,决不许别人动他分毫。”   袭明笑了:“那他为何被迫自爆金丹?”   这是他最不可触摸的心病和心伤。伤的不是自己,却比自己痛苦千万倍!   靳重焰面颊抽动,眼睛隐隐地又有发红之兆。   袭明道:“你的心魔消除了吗?”   靳重焰嘴唇一抿,闭上眼睛,再张开时,眼里的红光已退。   袭明道:“你今日的威风,不过是顶了通天宫少宫主的名头。不弃谷今日的威风,因为我是不弃谷的谷主。你说,刘念是该靠你还是靠我?”   意剑在靳重焰的体内不停地颤动,叫嚣着要出来。   靳重焰面无表情地抓着椅子扶手,扶手应声而裂。   袭明置若罔闻,继续道:“刘念炼器天赋极佳,唯有我才能让他不浪费他的天赋,你又能帮他什么?连个万年寒玉都不舍得。”   屋内的桌椅茶几忽然腾空而起,又重重地落下。   袭明一挑眉,眼前早已失去靳重焰的踪迹。   靳重焰飞出数百里,一头栽进湖里,任由自己慢慢地沉下去,一直沉到湖底,然后待着。   刘念坐在窗边看空荡荡的街道发呆。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无论是来自邹家,还是来自靳重焰。   他烧了一张传音符。   “阿惜,你在哪里?”   “出什么事了吗?”   传音过去,半天没有回音。   刘念心头不安,修炼也没有兴致,习惯性地摸了摸玲珑囊,里面的东西在他以为九死一生的时候全都给了靳重焰,剩下的两颗灵石也给了人,只剩下炼制剩下的边边角角。他点了蜡烛,在烛光下挑挑拣拣,将还能用的挑出来,一点儿都不能用的放一边。捣鼓了会儿,就听到有人从客栈的楼梯上来,到门前停下,轻轻地叩门。   他打开门,三姨四姨便闪身进来。   四姨道:“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要委屈公子。”她玲珑囊中取出一个大瓮,打开盖子,“此瓮叫生瓮。活人进去,不吃不喝,可待十天半个月。公子若是信我……”   “劳烦两位了。”刘念跳了进去,自觉地蹲了下来。   四姨惊讶地看着他。不过初次相见,对方表现得太过坦然了,倒也说明他胸怀坦荡,未存恶意。她原本对他的到来有所疑虑,如今反倒觉得他为人太过单纯,欠缺防人之心。这么想着,嘴里说:“这瓮虽好,却也有个坏处。若是放入了玲珑囊里,人便无法出来了。”   刘念道:“要待很久?”   四姨道:“你有事?”   刘念迟疑。   三姨从四姨手里接过盖子,一下子罩了下去:“前前后后最多一个时辰的工夫,打个瞌睡就到了!”   四姨将瓮放入玲珑囊中,两人借夜色悄然无声地回到邹家。   洪夫人亲自在后门守着,见到两个人,压低声音道:“人呢?”   四姨指了指玲珑囊。   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三人一同往回走,走到半路,邹家现任当家,洪夫人的弟弟,洪睡莲的舅舅邹直迎面走来:“你们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洪夫人还没开口,三姨吃了炮仗似的叫起来:“要不是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怎么会知道我们半夜三更没睡觉?你半夜三更不睡觉管我们半夜三更不睡觉干什么?!你半夜三更……”   “好了好了。”邹直被她吼得头疼,“我只是随口一问,算我说错了。”   三姨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邹直看她们结伴走,冷不丁地问道:“睡莲这两天还好吧?”   洪夫人淡然道:“天天躲在被窝里骂我。”   邹直愣了愣:“骂你做什么?”她不是站在洪睡莲一边的吗?要骂也盖骂他吧?   洪夫人道:“骂我没在我弟弟小的时候掐死他。”   邹直:“……”   三姨冷笑两声道:“也怪我!回头让她也骂骂我去!”   邹直阴沉着脸看他们走远。   他知道有个金丹期修士找上门来,也知道老三老四去找他,只是在没有摸清楚那个金丹期修士是什么来路之前,不想打草惊蛇。毕竟药谷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俗,有不少散修依附着他们,万一撕破脸,就算有银月宫撑腰,也会是个大麻烦。   洪夫人她们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邹直的目光,拐弯才完全消失。四姨本想改天再去找洪睡莲,洪夫人却说:“打铁趁热。今夜撞见了,他一定会提防我们。左右都是提防,倒不如大方一些。”   三姨四姨都觉得有理,仍是到了洪睡莲的屋里。   洪睡莲早得到消息,一直在等着,看到刘念从瓮里出来,心中一阵感动。他与刘念是萍水相逢,刘念对她却是拔刀相助。程旭宇邀请他去鬼月秘境,既是欣赏他的为人,想要好好结交,又是想还他一个人情。没想到到后来,鬼月秘境竟然又出了岔子。   刘念见她红了眼睛,忙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程兄他们一定能逢凶化吉。修道讲究机缘,说不定他们在秘境中碰到了自己的机缘。”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刘念见她精神不济,就打算告辞。   三姨说:“好不容易进来,你还想出去?”   四姨说:“先安排个地方住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洪夫人将人安排在与洪睡莲有一墙之隔的空厢房里。自从洪睡莲回来之后,这厢房就没人住,平时也没人去,藏一个人再方便没有。   刘念暂时住下来,心里还惦记着靳重焰,烧了几张传音符,可惜都没有效果,心中不禁怀疑靳重焰是否找到了屏蔽的方法,把自己给屏蔽了。   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刘念还在睡梦里,就听到外面敲锣打鼓。他不敢随意出门,只好等外面动静小一些了,才悄悄进洪睡莲房间里打听消息。   洪睡莲脸色极为阴沉:“他们来提亲了。”      第36章 疑无路,喜临门(五)      他们自然是指国师。   刘念也觉得十分棘手。进了邹家才知道,洪睡莲的处境极其不好。虽然有洪夫人是邹家大小姐,但毕竟嫁到了洪家,是洪家人。其他的洪家人更不用说,都仰邹直的鼻息过日子,连洪将军也不例外。洪夫人嘴上说得厉害,若邹直铁了心,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   洪睡莲也想到了这点,捂着肚子,脸色暗淡。   刘念道:“他为何一定要娶你?”   洪睡莲警惕地抬起头看他。   刘念道:“我是文英。”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夺舍的事。   洪睡莲喃喃道:“怪不得你一开始说自己姓刘。”见刘念满脸的歉意,反过来安慰道,“我若是你,也不会将这桩秘密随便告诉别人。”成功夺舍对大多数修道者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刘念的坦白终于让洪睡莲敞开心扉。她侧过头,有些羞涩,有些难堪地说:“我是玉炉体质。”   刘念茫然。   洪睡莲尴尬地解释道:“玉炉养玉,利于双修。”当初程旭宇迟迟炼不出金丹,她一时焦急,想出了双修的办法,在程旭宇拒绝之后,强行下了药,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她虽无怨无悔,却担忧腹中骨肉。   以国师的心狠手辣,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媳妇怀着别人的孩子。   这一点她想到了,刘念也想到了。   刘念道:“你有何打算?”   洪睡莲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肚子,沉默不语。若是没有腹中孩儿,她就算拼着一死,也绝对不会让国师父子如愿。可是,一旦国师父子如愿,她腹中孩子绝对没有活路。她陷入了死局。   刘念低声道:“不如离开,昨日的瓮……”   洪睡莲摇头道:“我若是离开,舅舅一定不会再庇护我父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入国师手中。”   “不错,不能离开。”四姨带着三姨进来。   “三姨?”洪睡莲吃惊地看着她的脸。   三姨双眼通红,右脸更红。她愤愤道:“邹直那个畜生打的!”   四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国师带着聘礼上门,她冲了几句,被二哥……”   “你还叫他二哥?”三姨尖声质问。   四姨道:“他若是畜生,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又是什么?”   三姨捶桌,恨恨道:“他一定是爹娘抱养的!”   四姨道:“二……他连三姐都打,可见是铁了心了。你爹娘若是拒绝,他一定会以败坏家风将你们一家人赶出去,到时候,还不是任国师拿捏。”   三姨道:“谁说的!我们与他拼了!我就不信了,我们几个加起来还护不住睡莲!”   四姨道:“你最好相信。”   三姨怒道:“你到底在帮谁?!”   “当然是睡莲。可帮也要讲究一个帮法。”四姨道,“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最好能借力打力。”   三姨从怀里掏出药膏,一边给自己的脸颊上药,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老是说一半藏一半,什么借力打力,什么硬碰硬,能说点人能听得懂的话不?”   洪睡莲道:“旭宇不在,三姨想借谁的力?”   四姨看向刘念:“旭宇不在,他的朋友在。”   三姨拍大腿道:“不错!可以让他替那个混小子代为求亲!”   四姨道:“要是这么简单,我们何必折腾这么久,随便找个金丹修士求亲即可。”   三姨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四姨道:“若代为求亲,来的起码也得是药谷谷主,再不济,出窍期的修士也可。一个金丹期修士……不是我小瞧你,二哥绝不会放在眼里。”   三姨道:“我们上哪儿去找出窍期的修士?”   四姨道:“所以,只能自己上门求亲。”   三姨吃惊道:“啊?”   四姨道:“为自己求亲,说睡莲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那么,二哥脸皮再厚,也不能拒绝这桩婚事。”   三姨呆呆道:“可是,那混小子不在啊。你把我搞糊涂了!你说的这个自己到底是哪个自己?”   她没有明白,洪睡莲和刘念却听懂了。   刘念道:“你希望我在程兄回来之前,代为照顾嫂子?”   四姨叹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二哥答应国师的婚事。”   洪睡莲摇头道:“不行。”   四姨道:“你难道信不过他的人品?”从刘念毫不犹豫地“入瓮”起,她已确信他是可信之人。“你若是信得过他的人品,难道旭宇会信不过你们两人的人品?”   洪睡莲道:“这件事与他无关,我不想将他拉进来,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她见刘念沉默,劝道,“别忘了文家的前车之鉴。”   四姨张口欲言,被洪睡莲摇头阻止。她柔声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和旭宇都很高兴。但再好的朋友,也没有牺牲自己一辈子的道理。”   刘念沉默了一会儿道:“遇到你们之前,我并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你们既然让我知道了,又怎么忍心再让我忘掉。”他缓缓道,“我想成为一个好朋友。”   对你,对程旭宇,也对……每个朋友都好的朋友。   邹直与国师谈得十分顺利,等洪睡莲的父母过来,这桩婚事就可以谈成了。想到国师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好处,他内心一阵激动。邹家在青国经营了数百年,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样子,眼见着银月宫抛来这么大一根橄榄枝,他如何肯放弃。   正兴奋间,洪夫人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从外面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她从容的神色让邹直生出不好的预感。   “念儿,还不快叫舅舅。”洪夫人道。   刘念向邹直行礼,叫了声舅舅。   邹直站起来:“大姐,他是何人?”   洪夫人微微一笑道:“他便是睡莲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我的女婿,你的外甥女婿。”   “什么?!”邹直失态地喊道。   国师冷冷地说:“洪姑娘乃是金枝玉叶,怎能匹配此等凡夫俗子?”   邹直也道:“大姐,你莫要昏了头,毁了睡莲的一生幸福。”   洪夫人笑道:“瞧你说的,不弃谷的弟子怎么就配不上睡莲了?依我看,不弃谷谷主亲传弟子的身份倒是比一些大门大派的小喽啰要强得多。”   国师脸色微变,目光如刀,狠狠地砍向她。   洪夫人视而不见,拉着刘念坐下,状若漫不经心地与邹直说起婚礼的事。   邹直如坐针毡,好在国师没多久就拂袖而去,他才松了口气,说:“大姐,你真的打算将睡莲嫁给他?”   洪夫人道:“他是孩子的父亲,睡莲不嫁给他嫁给谁?”   邹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没说话。洪睡莲到底怀着谁的孩子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看在来者出身不弃谷的份上没有揭穿而已。洪夫人有一句打动了他。   不弃谷谷主亲传弟子的身份的确比银月宫灵禽道人徒孙要强。   他顺手推舟,默许了这门亲事。   至此,表面谈笑风生,其实捏着一把冷汗的洪夫人才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   未免夜长梦多,洪夫人、三姨和四姨立刻着手准备婚事。为了让洪睡莲风光出嫁,洪夫人给刘念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送了二十几箱东西作聘礼,三姨和四姨又补了一些,凑了三十二台。   婚事准备得红红火火,刘念却心神不宁。   靳重焰已经五天没有消息了。   他习惯性地去摸怀中的传音符,却摸到了最后一张。   传音符上残留着靳重焰的元气,他呆呆地举着看,始终不肯将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靳重焰叹息般地轻语:“阿念,你也想我吗?”   刘念手指一抖,下意识地站起来:“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回话?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受伤?”   回答他的是靳重焰愉悦的笑声。   靳重焰道:“阿念,你很担心我吗?这也是思念的一种吧。”   刘念鼻子有些酸涩,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找到了依靠的港湾。他不后悔答应娶洪睡莲,可是对这门婚事,他由始至终带着惶恐。如今找到了宣泄对象,脱口道:“我,我要成亲了。”   靳重焰久久没有回答。   刘念看着夹在自己指尖的传音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使用传音符,对方却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他猛然转头。   月光在侧照着窗户,上面映着熟悉的剪影。      第37章 疑无路,喜临门(六)      靳重焰从湖底出来时,心绪平静了很多。自己亏欠刘念的,自己早就算了一遍又一遍,被别人多算一遍又如何?本来就打算加倍还的。   清风拂过,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有些难受,他正要将衣服烘干,耳边就传来刘念焦急的询问。伤痕累累的心立时熨帖无比。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阿念总会包容我的。   这个认知驱散了他的郁结,当下不顾湿淋淋的衣服,直奔广元城。   刘念离开时,他偷偷地放了自己的一丝意念在他的身上,一道广元城,那道意念就无形地牵引着他奔向刘念。   翻了墙,过了廊,反倒近乡情怯。   月光下屋舍重重,喜欢的人就在里面,却不知道他看到自己是惊喜,还是惊吓。   自己过往的劣行让他却步,刘念担忧的传音给予希望,忐忐忑忑,反反复复,他磨蹭许久才摸到刘念的窗下。窗缝里,刘念眷恋地望着传音符。   那一刻,他仿佛得到救赎,情不自禁地问道:“阿念,你也想我吗?”   刘念连珠炮似的问题证实他的猜测,喜悦如烟花般在胸口炸裂,照亮心中的黑暗。   “阿念,你很担心我吗?这也是思念的一种吧。”   他站在窗前,手指轻轻地摩挲窗纸,摩挲对方的轮廓。   “我,我要成亲了。”   屋里低声的诉说如一道惊雷,炸裂了靳重焰自以为甜蜜的梦境,身上的冷意慢慢地被吹干,而心里的冷意正无限蔓延。屋里响起脚步声。   刘念推开窗户,被挡住了。   高大的身体背光而立,脸沉浸在的黑暗中,与夜同色。   刘念顿了下,想关上窗户去开门,窗棂突然被反手抓住,卸了下来,丢在地上。   没有窗户的窗灌进两缕清风。   靳重焰抬手捧住刘念的脸,轻柔地问道:“成亲本应该由我来提的,阿念。”   对上黑沉得看不见光的双眸,刘念心头微颤,想要躲开他的钳制,脸颊边的手突然一用力,将他扯了过去。靳重焰重重地吻住他的嘴唇,撬开双唇,舌头巡视领地一般地在他口腔中扫荡。   刘念喘不过气来地大力地挣扎,被靳重焰咬住了下唇。血腥味渗入两人的唇齿间,靳重焰温柔地舔了舔他的伤口,双腿一蹬,扑入房中,将刘念按到在地上。   “不要!”刘念突生神力,将靳重焰从身上掀翻了过去。   靳重焰倒在地上,手还抓着他的胳膊。   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撞到床腿停下来。   靳重焰在下,刘念在上。   “阿惜你听我说!”怕靳重焰的情绪再度失控,刘念双腿夹住他的腰胯,身体坐在他的小腹上,手牢牢地按住肩膀,飞快地将国师强娶洪睡莲,自己为她解围的事说了一遍。   靳重焰垂下眼眸,默念清心咒,在心魔滋生之前强行压下。   “阿惜?”刘念感觉到臀下的变化,惊恐地抬起身体,被靳重焰拽住。他轻轻地抚摸着刘念的胳膊,沉默了半晌才温柔地说:“你喜欢成亲我们便成亲,等回通天宫,我们再举办结道侣仪式。”   刘念震惊地看着他。   靳重焰拉下他的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似警告似劝告地说:“阿念,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我怕我……”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魔已经强到控制不住的地步,想来更要避之若浼,“我怕我会忍不住要亲你。”   刘念茫然地看着他,很不明白为何两人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靳重焰心软下来。他的阿念从来都是这样,在他小的时候还好,像护崽的狼妈妈,对所有亲近他的人都持有敌意,等他长大一点,本性就暴露无遗,别人稍微表现一点善意,就恨不得百倍偿还,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念,你照顾我一天,我照顾你一世。你算算,你照顾了我多少天,我该还你多少世。”靳重焰坐起来,将刘念搂在怀里,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刘海。   刘念躲了一下,被靳重焰牢牢地困住。   “阿念。”靳重焰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屁股,在他跳起来之前,按住了他的大腿,“记得你回到身体的时候吗?真怀念啊。”   刘念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以后不许说和别人成亲这种话,我会很难过。”靳重焰顿了顿,重复道,“很难过很难过。”   那句很难过好似是靳重焰所有的感慨,之后便再也不提起,将刘念抱上床,两人肩并肩地躺着。刘念一动,靳重焰就将他搂入怀里,刘念感觉到他澎湃的欲念,身体僵硬如石,乖乖地缩在床的一边。   次日,天蒙蒙亮,刘念便起来了。   靳重焰望着他的后背,懒洋洋地说:“这么早去哪里?”   刘念背影一僵。   靳重焰敏锐地坐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刘念迟疑着转身:“阿惜,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靳重焰看他老老实实地违逆自己,恨得直咬牙。他想说,你答应别人的事情要做到,那么答应我的呢,答应我的爹娘的呢。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我,永远在一起的吗?他脑袋里翻江倒海,却捣鼓不出一条不让他成亲的理由。   原本应该有的,在他问自己愿不愿意结为道侣的时候,可惜,被自己捣鼓没了。   要是能回到过去,他一定锤死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念一步步地往外走,眼睛又恢复了昨日初见的样子,黑沉沉的,不见光亮。   刘念如芒刺在背,每走一步,就觉得后背又被割了一刀,当手碰到门板时,背负的压力大到极致,想要改变主意奔回靳重焰怀抱的念头在脑海盘旋,几乎压垮了他。就在最后一刹那,门从外面推了进来,三姨大咧咧地说:“说好今天下聘的,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   刘念慌忙回头看靳重焰。   靳重焰坐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脸。   三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朋友?你叫过来帮忙的?”   刘念道:“啊,不,不是,他是凑巧路过。”   “要帮什么忙?”靳重焰从床上下来。青碧色的长袍沾了不少湖底的泥土和水草,夜里看不出,到了白天十分明显。饶是一身狼狈,依旧无损他的英姿挺拔。   修士少有成就,便能长命百岁,因此找道侣看的不是年龄,而是修为。   三姨蹉跎至今不肯成亲,也是想找个志同道合的道侣。像洪夫人那样,虽然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将军,得享荣华富贵,其实却是放弃了修道之路。   她看着靳重焰,头一次感到春心萌动,忍不住道:“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刘夫。”   刘念:“……”   三姨道:“今日下聘,我怕有人捣乱,需要有人护法。”   靳重焰恨不得有人捣乱,最好搅得婚事变丧事,让洪睡莲那群人统统去死!可是想法终归是想法,对上刘念恳求的目光,他的立场便动摇了。   刘念说:“他还有事,恐怕不能……”   靳重焰截断他:“耽搁不了这一会儿。”他瞄了眼杵在门口的刘念,不断地默念清心咒,将翻涌的滔天怒意压了下去,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三姨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国师的劣行,见靳重焰始终不为所动,偶尔说话也是看着刘念,知道他对自己毫无意思,便没趣地收了心思。      第38章 疑无路,喜临门(七)      刘念骑上四姨准备好的高头大马,带着三十二台聘礼招摇过市,一路敲锣打鼓地来到邹府门前。   不知洪夫人与邹直说了什么,邹直竟然没有为难他们,任由洪夫人与洪将军收下了聘礼。青国不似斐国讲究三书六礼,男方下聘女方收礼后,双方商量个良辰吉日,即按期迎娶,流程十分简单。   洪将军看上去比洪夫人苍老许多,额头眼角布满皱纹,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番威严。他除了点点头喝喝茶之外,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洪夫人一个人撑门面。好在刘念不是程旭宇,并不是真的要当洪家女婿,自然不会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将洪夫人私下决定的日子交给洪夫人再当众决定一下之后,就安安心心地坐在一旁当雕塑。   洪夫人与四姨一搭一唱,很快将日子定下来。   邹直听了日子,皱了皱眉:“五天之后,会不会太仓促了?”   四姨笑道:“我算过了,五日后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错过太可惜了。”   邹直笑了笑。哪有什么好日子是十年难得一遇的,以为是七星连珠吗?不过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揭穿,便道:“毕竟是一生一世的婚姻大事,就怕委屈了睡莲丫头。”   洪夫人道:“只要她找到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家,我就放心了,其他倒是无所谓。”   明知道洪夫人指桑骂槐,邹直也只是呵呵了两声。   从邹府出来,刘念如释重负。   临别前,洪夫人别有深意地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等他回去一看,竟然是一张上品遁地符。有这样一张上品遁地符等于是多了一条命,其价值不可估量。   刘念觉得分外烫手,恨不得立刻掉头将东西退回去。靳重焰看了眼,绷了一天的脸色倒是好看少许:“总算还有点诚意。”   刘念脸色微微发白:“我一会儿就还回去。”   靳重焰奇怪地看着他:“还回去做什么?”   “无功不受禄。”   “为了她女儿,你都愿意成亲了,还叫无功吗?”原本是嘲讽的话,说出来之后,心痛难当的却是自己。靳重焰感觉到心绪起伏不定,不敢和他待在一起,快走几步,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刘念拿着遁地符的手轻轻颤抖,暗道:他一定以为我与洪姑娘成亲是图谋她的东西,又看不起我了。   明明是正午,他身上却冷得发抖。   四姨奉命送他们,见他们一个跑了一个呆站,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刘念惊醒过来,将上品遁地符塞入她手中:“请还给洪夫人。”   四姨看清上品遁地符,也愣了下,随即明白了洪夫人的用意:“这是为何?”   刘念道:“我帮洪姑娘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东西。”   我帮洪姑娘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东西。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何刚刚对着靳重焰却说不出来。   刘念懊恼不已。   四姨道:“你人品如何,我与大姐三姐早已知晓,不然也不会放心将睡莲交给你。”洪夫人和她其实私底下商量过,万一程旭宇真的回不来,洪睡莲嫁给刘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是刘念为人淳朴,值得信赖,二是他与程旭宇有交情,不会亏待他的儿子。她看着刘念,真有几分将他当做自己的外甥女婿,微笑道:“五日后你就要与睡莲拜堂成亲了,见着大姐就要喊一声岳母。做岳母的送点礼物,你怎么好意思不收?”   刘念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四姨突然压低声音道:“别忘了还有国师虎视眈眈,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身边带着遁地符,我们也可安心些。”   刘念还是坚决不收。   四姨无可奈何道:“不若这样,你先拿着防身,等你平安无事地成亲之后再还给我们。要知道,你的安危关系的并不是你一个人,还有睡莲。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要陷入龙潭虎穴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念拒无可拒,只好暂时收下,心里却惦念着拜堂之后,即物归原主。   回到租住的地方,刘念将遁地符小心翼翼地收入玲珑囊。天色还早,他坐在床上盘膝修炼,到了晚上,屋里屋外黑成一团,靳重焰也没有出现。   他的心与落日一样,沉到看不见的地方。   刘念想:他认为自己的确是贪得无厌,所以失望地离开了吗?   应该是极难过的,可是他脑海一点想法也没有,呆呆地看了会儿窗外,就躺下睡了。   正站在屋檐上听国师两父子商量着怎么使坏的靳重焰并不知道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后院起火了,听着他们俩打算将刘念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起来,炼制成鬼傀儡,怒火就蹿到了头顶,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国师父子吓了一跳!国师色厉内荏地喊道:“什么人?”   靳重焰慢慢地抽出意剑。   国师瞳孔一缩:“通天宫?!你们提出的条件我都已经完成,也发誓不再涉足斐国!你还来做什么?”当日,他被封辨达抓回通天宫后,银月宫为了赎他,出了一笔不小的赎金,他师父灵禽道人耳提面命,不许他再去斐国,更不许与通天宫作对。他应了,也做了,谁知道老实成这样还被通天宫的人找上门来。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道:“同为三宫,银月宫也不是任通天宫搓揉的面团子!”   靳重焰道:“你刚才说要抓起来炼制成鬼傀儡的人,是我的道侣。”   “什么?”国师第一个念头是:哎呀不好,策划坏事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第二个念头是:既然是你的道侣,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人成亲?   国师道:“这里面必定有误会!”   靳重焰和和气气地说:“那我听你解释解释。”   刘念在床上呼呼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看到靳重焰坐在床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他慌忙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靳重焰从背后拿出一束花:“送给你。”   刘念看过别人送花,都是男的送女的,男的送男的还是头一回见,更没想到被送的人还是自己。   “是栀子花,很香,你闻闻。”靳重焰将花递到他面前。   花香不由自主地钻入他的鼻子,的确芳香迷人。刘念接过花,低声道:“谢谢。”   靳重焰开心地笑笑。   刘念看了他一眼,去厨房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给他。   靳重焰惊喜不已。   刘念心里默默地算着,一捧花还一碗粥,应当扯平了吧。此外,上次打听洪睡莲下落时,靳重焰给了一颗中品灵石。可惜他现在还有实力还。   他又想起自己欠袭明的,洪夫人,顿时整个人萎靡了。   准备成亲的五天对刘念来说是极为轻松的五天。婚事由洪夫人、三姨和四姨一手包办,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最多是量量尺寸,试试衣服。   靳重焰回来的时间也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见踪影。这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这次重逢之后,靳重焰经常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有时候看看是期待,有时候看看是热切,有时候看看又是忐忑不安。   刘念想着自己说要成亲时靳重焰的态度,担心他从中作梗,一直提心吊胆。可直到成亲那一日,靳重焰也没有动手,甚至到他上马迎亲时,还找不到他人去了哪里。      第39章 疑无路,喜临门(八)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广元城转了一圈,刘念骑着高头大马,受万众瞩目,很多百姓干脆跟了他一路。到邹府,几个下人举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他翻身下马,被迎入府中。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府外的喧嚣。然而府里却是异常的寂静,大红的囍字各处都是,红色纱幔垂挂,映衬着古板的黛瓦白墙,透着宁静的喜气。   刘念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本应高朋满座的喜堂空无一人,只有一对龙凤蜡烛一左一右地立在案几两侧,等待着新郎新娘上前拜堂。   “阿念。”   身后传来温柔的呼唤。   刘念身体微震,慢慢地转过身去。   靳重焰站在梨树下,穿着一身与他身上一般无二的喜服,笑容明灿。偌大一个喜堂,偌大一个邹府加起来,还不如他一个人熠熠生辉。   刘念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靳重焰一手执喜秤,一手执红盖头:“阿念,你想戴红盖头还是揭红盖头。”顿了顿,又轻声道,“我倒是想看阿念坐在龙凤锦被旁等我的样子。”   刘念避开他灼热的凝望,低声道:“记得有一次,我们路过一个小镇,适逢镇上富商嫁女,我们说了两句吉祥话,也被邀请入席。看着新郎带着新娘从外面走进来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你成亲的样子。”   靳重焰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是有什么我没做到的?你告诉我,我立刻补上。”   刘念摇摇头:“那时候,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你成亲的时候我应该在哪里。直到他们拜高堂。我想,你父母双亡,我对你来说,不是兄长胜似兄长,若是你找不回其他的亲人,兴许我能蹭上去坐一坐。”只是后来,相识太久,相知太深,舍不得放手,所以掏心挖肺地对他好,生恐被嫌弃被抛弃,可是,还是被嫌弃了。   靳重焰惨然一笑道:“阿念,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刘念正要解释,就听靳重焰急匆匆地接了下去:“怪我也是应该的。你对我这么好,我……”难堪得说不下去。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收留自己帮助自己的是刘念,然而,在刘念最无助的时候,怀疑刘念讽刺刘念的却是自己。   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乞求原谅,甚至得寸进尺地想要像从前一样,得到他的全身心的爱?可是没有办法。他想他真的是入魔了,成千上万的清心咒也没有用。一想到失去刘念,恐慌和愤怒就充斥胸腔,自己生无可恋,其他人面目可憎,恨不得摧毁天下最美最好的东西,为刘念陪葬。   刘念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这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看他痛苦内疚,自己又何尝好受。“阿惜,不用对我愧疚。若是没有你,我仍是穷乡僻壤无依无靠的孤儿,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你是上天赐予我最美好的礼物,我怎么可能怪你。”   靳重焰脸红了红,期待地看着他:“那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刘念说:“我没有怪你,何需原谅?”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举到唇边,亲了亲。   那一垂眸,满眼温柔。   刘念心颤了颤,将手缩了回来。   靳重焰的手僵在那里,慢慢地抬头看他。   刘念道:“以前是我想错了。我太自私,总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却忘了,你是阿惜,更是靳重焰,是通天宫的少宫主,肩负着太多人的期待。”   靳重焰垂下胳膊,手里的喜秤和盖头落了一地:“你是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刘念急切地说,“这么多年患难与共,怎么可能不要?我们还可以是朋友……”话音刚落,就被靳重焰堵住了嘴。   靳重焰啃咬着他的唇瓣,看着他震惊的双眼,恶意地笑笑:“朋友会这样吗?”   刘念有气无力地反驳:“你只是太愧疚……”   “是吗?”靳重焰沉默了下,“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占满了我的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这样的感情,我不会再对其他人产生,万分之一都不可能。那么,我对你的是爱是愧疚还是其他,又有什么关系?”   刘念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夺舍以来,靳重焰对他的态度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以为是愧疚,一味地否定着,甚至是逃避着其他可能,没想到竟然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靳重焰停下清心咒,任由眼睛一点点地变红,看着一脸骇然的刘念,微笑着说:“阿念,与你成亲是我的心愿,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   刘念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靳重焰依旧盯着他笑。   “阿惜。”刘念颤声道,“你的心魔……”   靳重焰笑道:“好像控制不住了。阿念。”   他是通天宫的少宫主,道修魁首的继承人,怎么可以控制不住?!   刘念忍不住搂住他的肩膀:“快点回通天宫找你的师祖想办法!”   靳重焰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赤红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悲似喜。   “靳重焰!”刘念提高音量。   靳重焰仍旧一言不发。   刘念揪心的疼,无力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不堪重负,慢慢地弯下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靳重焰手掌拖住他的手肘,将人扶起来,单手捏住他的下巴,不容他躲避:“我想怎么样,你知道的。”   刘念茫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又被搅得天翻地覆。曾经错了一次,所以这一次他无比小心,每走一步都思量再三,可是为何,好像又错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   靳重焰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面孔,像老到的猎人,极耐心地守着陷阱,看着猎物在陷阱上方挣扎,确信着属于自己的丰硕果实终究会掉下来。   终于,刘念喉咙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慢慢地垂下头:“好,我们成亲。”   尽管内心的喜悦快要炸裂开来,靳重焰仍是执着地抬起他的下巴,追逐他的眼神:“阿念,你是真心的吗?”   刘念脑袋有点疼。   他以前为靳重焰而活,以为这条路走到尽头之后,他为自己而活。看似简单的改变,却耗尽了他一生的执着。如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念又被推翻,他真正感到无所适从。   看着沉默的刘念,靳重焰眼眸一点点地暗下来,强颜欢笑道:“我怎么能怀疑阿念对我的真心呢。阿念对我当然是真心的,对吧?”   刘念慢慢地回过神来。   从推翻到重建,也不过花了短短的半盏茶的时光。对刘念来说,为靳重焰而活远比为自己而活要简单得多,毕竟,那曾被他当做了信仰。   他垂下眼眸,将心里最后一点疑虑驱逐出去。   其实,为谁而活有什么关系呢?还是那样过日子。自己只要安守本分就好了。   这样想着,刘念放松下来,对着靳重焰露出释然的微笑:“嗯。是真心的。”   靳重焰将人狠狠地搂入怀中。   哪怕知道他这么说是不让自己彻底入魔的一种妥协,他也决定当真心话听了!   “阿念,来,我们拜天地。”   他牵起刘念的手,一步步地朝喜堂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府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可两人仿佛受人指引,无比默契地完成了拜堂。      第40章 疑无路,喜临门(九)      喜堂与洞房原本都安排在刘念暂居的宅邸,虽然靳重焰在邹府仓促地不知了喜堂,却并未真的准备洞房。两人拜完堂,就肩并肩地坐在喜堂外的石阶上。   刘念有很多话想问,靳重焰知道这场婚事是靠自己的心魔挽回来的,怕刘念心有不甘,有问必答。   刘念说:“你怎么说服洪夫人他们的?”大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合上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件事与邹家脱不了关系,原以为是国师的手笔,没想到是靳重焰。   靳重焰道:“吴德善已经被我打发回洛州了,保证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洪睡莲,邹直也会安分守己。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她心上人回来。”特意强调“心上人”三个字。   刘念担忧道:“国师是银月宫的人。”   “我是通天宫的少主。”握着刘念手的手微微一紧,靳重焰强忍住翻涌的醋意,“你宁可搬出袭明,也不愿意求助于我吗?”   刘念眼神闪烁。   这样的刘念让靳重焰既心痛又陌生。以前的刘念就算赔小心,眼神也是坦荡荡的,从不像现在这样,说三句话便回避自己。他说:“阿念,我当初讲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   多少次,他想起自己说的话,心痛难当。说的人尚且如此,听的人又当如何?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初入通天宫,环顾陌生,自己背负着父母的荣耀,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了一步,给父母脸上抹黑。白日里强撑着面子,到夜深人静,心里的恐惧和委屈就袭上心头,恨不得刘念像以前一样坐在身边抱着自己安慰自己。这个想法他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封辨达始终以刘念天赋和修为太低拒绝了。那时起,他明白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于是每次见面,他都催促刘念好好修炼,结果都是失望。他看得出来,刘念也很急,却急着向他要东西,说是炼器,可是他又炼出了什么呢?   心怀不满,耳根子就软了,别人说刘念想要捞一笔走,就算不信,心里也膈应着,忍不住将刘念的种种行为反反复复地计较,最后成了疑人偷斧里的蠢蛋,一边惶恐,一边猜忌,脾气越来越坏,明明想要把刘念留在身边,做出来的事却截然相反。   到了后来,他已经察觉到自己与刘念扭曲的关系,想要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希望借此能改变双方的态度。或者刘念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走,或者自己放下对刘念的执着。   他设想得太理所当然,结果却是他为自己的猜忌付出了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   本以为刘念还在,自己还在,总可以弥补,可是此时此刻,坐在喜堂前,握着他的手,曾以为坚定的信念却开始动摇。人已经这么近了,依旧看不到对方的心,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其实已经失去他了?   靳重焰的手越来越用力,刘念被捏得痛,忍不住动了动。   靳重焰回神,松了松力道,却将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拇指轻轻地摩挲:“阿念,能不能告诉我一个方法,让我们回到从前。无论什么方法,只要你说,我都能做到。”   刘念道:“为什么要回到从前呢?人应该往前看。”   靳重焰道:“往前看能看到我想看的风景吗?”   刘念道:“总会有你喜欢的风景。”   靳重焰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他:“会吗?”   刘念道:“修道的人寿元绵长,总能等到的。”   靳重焰郑重地说:“我会等。”他说得对,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地等下去,等到他重新打开心扉。   刘念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是看着靳重焰期待的神色,解释的话却说不出来。   两人坐到天色由白转黑,紧闭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先是打开一条缝隙,然后探进一颗脑袋来。刘念认得他是邹府的门房,冲他招了招手。   门房一路小跑过来。   刘念问道:“洪姑娘还好吗?”   门房道:“好,都好。老爷和大小姐、洪姑爷在鸣翠楼设宴,请两位务必赏脸。”靳重焰鸠占鹊巢,邹直只好去外面请客。   青国邹家这样的修真世家,随便数数都有上百个,靳重焰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他知道刘念与洪姑娘交情匪浅,不说刘念与洪睡莲成亲的理由是什么,两人都差点有了名分,这让靳重焰很是介怀。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他在湖底待得时间再长一点,晚来一步,是不是面对的就是刘念夫妇。   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他一阵后怕。他希望刘念从头发到脚趾都是他的,更不要说刘夫人这个名分。其他人哪怕是想想,靳重焰就浑身难受。   可是,再难受也不能让刘念难受。他用眼神询问刘念的意见。   刘念是想去的。他不知道靳重焰与邹家达成了什么协议,有木有使用威胁强迫,洪姑娘她们有没有受委屈。哪怕他心里觉得靳重焰千好万好,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去看看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靳重焰的表情。   靳重焰再不乐意,看着这样的刘念,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来。他本想拉着刘念走,刘念却想换身衣服。   靳重焰立刻变脸:“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们成亲了?”   刘念道:“也不必这么招摇。”   靳重焰道:“如今天与你成亲的人是洪睡莲呢?”   刘念看了他一眼,道:“那就不必出去了。”   靳重焰语塞。的确,如果今天的新娘是洪睡莲,喜宴必定摆在邹府,自然就不用穿着喜服抛头露面。   最后还是靳重焰妥协,两人换了身衣裳赴宴。   鸣翠楼是广元城有名的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一进门,闻到的不是菜香,而是墨香。四姨亲自等在楼梯口,看到刘念与靳重焰相安无事地进来,心里悄悄地舒了口气,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寒暄了几句,见靳重焰兴致不高,便道:“大姐二哥在楼上等着喝二位的喜酒。”   靳重焰脸色果然好看了。   四姨暗暗松了口气。男人与男人成亲的确惊世骇俗,可由靳重焰这等惊世骇俗的人物来做,也就稀松平常了。   四姨带两人去三楼雅间入座。洪将军、洪夫人、邹直、洪睡莲、三姨坐了一桌,看到两人入内,神色各异。邹直起身招呼,殷勤周到,洪夫人言辞含蓄,应对得体,洪将军面无表情,冷眼旁观,洪睡莲神色焦躁,欲言又止。   三姨的表情是最复杂的一个,这么多年,靳重焰是唯一一个入眼的人,偏偏喜欢男人,对她是个不小的冲击。但对刘念这个晚辈,她又很有好感。说来也奇怪,靳重焰看上去明明比刘念还小一点儿,却完全不会让她认作晚辈,光是周身的气势就叫人不敢小觑。   刘念入座,冲洪睡莲瞄了好几眼,瞄得靳重焰脸快黑成炭了,才稍稍收敛。   这顿饭是邹直做主请的,主要是试探靳重焰的态度。虽然靳重焰是通天宫的少主,论身份,比国师还金贵些,但这里是青国,银月宫的地盘,通天宫气势再盛,在青国境内也要矮三分。因此,国师不明不白地离开,靳重焰强征邹府后,他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靳重焰是把人彻底得罪了赶跑了,还是与国师达成了什么协议。若是前者,自己必须拿出个态度来,以免被银月宫误会与通天宫暗通款曲,受到牵连。若是后者,也要探探是什么协议,对自己是否有好处。   他一门心思放在银月宫与通天宫两宫争霸上,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这上面引,奈何靳重焰对此毫无兴趣,一个话茬也不接,任他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气氛相当尴尬,还是四姨看不过去,帮着铺了几次台阶。   这顿饭吃下来,也就是吃了一顿饭。   靳重焰等刘念一放筷子,立刻起身离席。   刘念还想与洪睡莲说上几句,眼睛一直盯着她不肯离开。   “你,出来。”靳重焰朝洪睡莲一指。   其他人立刻看过来。   洪夫人甚至忍不住站起来,按住了洪睡莲的肩膀。   靳重焰对刘念说:“我们一会儿启程……回家,你与她道个别吧。”   家?   刘念想到通天宫,心中一紧,生出几分抗拒,可靳重焰是通天宫少主,两人成亲后回通天宫是理所应当。这一点在他答应靳重焰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   纵然不愿,也不能反悔。   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慌,与洪睡莲一道去了隔壁雅间。明知以靳重焰的修为,想要偷听两人谈话轻而易举,但为了尊重洪睡莲,还是关上了房门。   门外,靳重焰的脸又臭了几分。      第41章 疑无路,喜临门(十)      与刘念独处之前,洪睡莲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可是真正到了说的时候,那么多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尽管说服自己与刘念成亲是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等程旭宇归来,可关系的变化还是让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感到别扭。因此,当四姨和洪夫人跑来告诉她,国师已然离开,自己与刘念的婚事告吹时,她在惊讶之余,不可否认地松了口气。   “嗯,你和他……”她斟酌用词。   刘念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洪睡莲道:“那你们……”   刘念道:“我愿意的。”   他这样说并没有让洪睡莲放心,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为了我吗?”   刘念摇摇头,想拍拍她的肩膀,终是因为外面有人虎视眈眈,对面之人男女有别而作罢:“我与他的事,与旁人不相干的。我只担心国师离开未必甘心,日后又使什么花招。”   洪睡莲道:“我娘与四姨商量过了,把我送去药谷。有药谷谷主在,无论是国师还是生产,都不必担心了。”   刘念深以为然。   “成亲的事……”洪睡莲愧疚地说,“是我对不住你。”   刘念道:“我说过与你无关,他本就是冲我来的。”   洪睡莲道:“你为了我答应成亲,我却在成亲的时候竟你推向了别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对不住你。我……唉,你真的是自己愿意的吗?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只管告诉我。”若是自愿,那人又何必使计李代桃僵?知道计划后,她就一直想告诉刘念,可惜邹府里里外外都被看得死死的,苍蝇都飞不出去。   刘念道:“我是不是很像烂好人?”   洪睡莲一怔。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与靳重焰一道走南闯北,见过好人坏人富人穷人不知凡几,可怜可惜的不知凡几,他又救过几个呢。当初帮洪睡莲逃脱国师魔爪是一时冲动,后来与程旭宇等人熟悉了,脾性相投,才真心相交,才有了这次假成亲。只是没有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路见不平,我力所能及,会拔刀相助。但真正让我倾力相助的,只有朋友。”   洪睡莲湿润了眼眶,身体晃了晃,刘念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扶住她,她已经抱住他,呜呜地哭起来。   “程兄一定会平安归来。”他轻言安慰。   房间的门板被无声地卸了下来,靳重焰抓着门板,阴沉沉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   洪睡莲的脸正对着门的方向,率先察觉不对劲,从刘念怀中退出来。   刘念回头。   明知两人没有暧昧,靳重焰仍是被眼前的画面刺痛了眼睛,尤其是想到他们差点就结为夫妇,一起拜天地,一起入洞房。他将门板丢在地上,大步入门,丝毫没有擅闯的愧疚,大咧咧地抓住刘念的手腕,盯着洪睡莲:“谈完了吗?”   刘念看洪睡莲,洪睡莲也看着刘念。   “……”靳重焰强忍着将刘念的头掰过来,把洪睡莲一脚踹出去的冲动,柔声道,“我们该上路了。”   尽管对前路有诸多担忧,但刘念不想在洪睡莲面前表现出来。他说:“等你到了药谷,记得传信保平安。”   洪睡莲道:“传信给不弃谷吗?”   “传信到通天宫,我会转交。”靳重焰截口道。   刘念没说话,算是默认。   洪睡莲直觉两人的关系有古怪,可是刘念不肯说,她自然不好探究。细想起来,就算刘念说了,面对通天宫少宫主,她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他们从楼上下去,洪夫人、邹直等人早在楼下等。   邹直说:“看天色很快就要暗了,不如先在邹府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靳重焰道:“不必。”连理由都懒得说。   邹直倒不觉得丢人。在一般修真家族眼中,通天宫少宫主的确有摆谱的资格。或者说,一般修真家族能请到通天宫少宫主来家里摆谱这件事本身就是荣耀。   刘念与洪夫人、三姨四姨一一道别。轮到洪睡莲,他忍不住去看她的肚子。   洪睡莲道:“等孩子出世,你可愿当他干爹?”   刘念道:“求之不得。”修士子嗣艰难,大多收了徒弟就当孩子养,他这个干爹虽然是干的,但也是个爹,比师父还好一些。   恋恋不舍地辞别众人,刘念与等得不耐烦的靳重焰翻身坐上邹直送的两匹良驹出城。   靳重焰问道:“可要回去收拾东西?”   刘念想了想道:“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了。”   靳重焰笑了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缺什么要什么,我们路上再买。”   刘念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缺。”   靳重焰笑容僵了下,又道:“广元城太小,等到了其他市集我们再看看吧。”   刘念不置可否。   靳重焰与他并辔而行,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然后悄悄地使马朝他靠去,过了会儿,两人的间距又拉开,他就又靠过去,如此几次,刘念的脸红了。   靳重焰轻笑一声道:“你脸红什么?”   刘念摇摇头,没说话。   靳重焰逗他:“是因为我吗?”   刘念指着前面:“到城门口了。”   靳重焰知道他有意逃避,虽有不满,但想着两人已然成亲,来日方长,不必计较一时,将心中的烦躁强压了下去,又说:“阿念,今晚我们在野外将就一宿吧。马儿跑不到下一个城镇。”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马儿跑不到,可是他们两个跑起来比马快啊。   靳重焰道:“好久没有与你一起赶路了。以前我们没有马,只能靠双腿走。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走七八个时辰,走了三四天,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赖在地上说自己脚扭了,让你背我,那是骗你的,你知道吗?”   刘念想说我知道,但看看靳重焰的脸色,嘴边的话变了:“是吗?”   靳重焰道:“嗯。后来,我们赶路的时间就少了,休息的时间就多了。”   刘念道:“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我来说,这是美好的回忆。”他顿了顿,道,“与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很美好的回忆。”   刘念道:“去通天宫之前,我想回不弃谷一趟。”   提到不弃谷,靳重焰的脸色微变。袭明当日的话振聋发聩,字字句句击中他的软肋,若是可以,他希望刘念一辈子都不要再去不弃谷,再见袭明,可是,袭明有一点说得对,刘念炼器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而比起自己来,袭明显然更有助于他。   “我们成亲了,”靳重焰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会儿,干巴巴地说,“你不要抛下我。”   刘念有些为难。   靳重焰道:“我不是舍不下通天宫。”与封辨达决裂的时候,他万念俱灰,认清了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已经决定放弃通天宫少宫主的身份。是袭明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袭明说得对,他羽翼未丰,还不足以为刘念撑起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他需要通天宫少宫主的身份。经历了刘念死而复生,尝过了悲痛欲绝,生不如死,他心中再无杂念,自己的心意无比明确——刘念第一的位置毋庸置疑,其他的都要排在他之后。在不损及刘念的情况下,他会竭尽所能做好通天宫的少宫主。但是,若有一天,两厢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刘念一边。   他伸手握住刘念的手。   刘念惊了下,讶异地看着他。   靳重焰回以微笑。      第42章 债台筑,账目清(一)      两人随意找了棵树,在树下窝了一夜,到第二天,依旧是骑马上路。刘念提出疑义,靳重焰说:“我希望我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再多一点。”   刘念红了脸。成亲以后,靳重焰像变了个人,说清话面不改色。要不是从小到大的习惯还在,他几乎要以为他也被夺舍了。   靳重焰道:“‘东吴山美天下赞。’这里离东吴山很近,我们不如去东吴山看看。”   刘念道:“有多近?”   “大概七八百里。”   “……”   靳重焰道:“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   刘念低下头,轻声道:“我想早点回不弃谷。”   靳重焰强笑道:“天气越来越冷,东吴山那么高,山上一定很冷,也不是游玩的好时候,下次去也好。”   两人骑着马走了会儿。   靳重焰道:“前面有个张家镇,镇上住着好几户姓张的修真世家,月中的集市会贩卖些灵宝法器,再两天就是十五,不如我们去看看?”怕他不同意,又补充道,“是路过的。”   刘念囊中羞涩,不大想去,怕看了没钱买更难受,可是看靳重焰低声下气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点头。   靳重焰喜笑颜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样刻意讨好他的靳重焰对刘念来说是陌生的,打乱了他自以为设定好的步骤,不能视而不见,又无法坦然受之,结果便是不知所措。   他的迷茫完全落在靳重焰的眼里,让他心情无比沉重。过去的自己到底有多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才会让刘念连这样细小的讨好都接受得胆战心惊?   靳重焰本以为掌握好了与刘念相处的要领,可是这番相处下来,却更加迷茫了,甚至对以前的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以至于对刘念与自己相亲相爱的那段时光也不确定起来。   当时的刘念真的是开心吗?   还是为了自己佯装出来的?   两人表面和和气气,私底下一个赛一个的心情沉重。   张家镇原本是个村,后来加入了几户姓张的修真世家,规模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镇。这几个修真世家虽然都姓张,祖上却没有血缘关系,认识的缘由也十分奇葩,就是在一次修真大会上听说彼此都姓张,倍感亲切,互相称兄道弟。后来修真大会被魔修偷袭,几个人凑在一起逃走,患难见真情,决定搬到一起住,彼此有个照应。恰逢几个人逃跑时路过当时的张家村,十分中意张家村的名字,又见当地灵气充足,是个修道的好地方,就在这里安家落户。   当初简简单单真真切切的情谊经过几百年早就变了质。几个世家有兴有衰,有亲有疏,唯一不变的是还都姓着张。   到了镇上,靳重焰说:“我认识彭里张家的当家人,不如去他那里借宿几晚。”大家都是张家,喊起来容易混淆,为了分辨,几大世家就在张家前加了个祖籍。彭里是斐国的一个村庄,斐国是通天宫所在地,靳重焰也是在对方回乡祭祖的时候认识的。   刘念自然没有意见。   靳重焰到了地方,家主诚惶诚恐地将人迎进去,单独辟了个院子给他,还将院周围的人都撤走了。   靳重焰十分满意,倚在门边,看着刘念里里外外的忙碌。等他将床铺好出来,伸手一拦,将人搂在怀里。刘念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刚想挣扎,就被靳重焰直接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去烧热水。”刘念要站起来,被靳重焰推了一下,又跌坐在床上。他蹲下身,捧起他的手,亲你地啄着。   “你别这样。”刘念尴尬得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靳重焰抬头看他,认真地说:“阿念,我们成亲了。”   刘念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靳重焰说:“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名正言顺。”   刘念低下头,低声道:“我去厨房烧水。”   靳重焰道:“烧水沐浴?”   刘念低应了一声。   靳重焰笑得意味深长,站起来:“好吧。你去吧。”   刘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地放过了自己。   靳重焰道:“要我陪你去吗?”伸手去抓他的手,刘念一下子甩开,快步跑了出去。等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靳重焰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消失,默然地看了会儿床,慢慢地坐下来。   刘念烧完水,将水放到睡房门口,人很快躲进对面的西厢房。   靳重焰出来就看到水桶冒着热气,对面的门紧闭。他走到西厢房门口,轻轻地叩门。   刘念在屋里说:“我睡下了。”   靳重焰道:“还未沐浴呢?”   “我在厨房洗过了。”   靳重焰按在门上的手紧了紧,却听到里面的呼吸声突然急促,终究软下心来,柔声道:“我们明天去外面走走。”   “……好。”   靳重焰慢慢地走回来东厢房,在床上坐着,直到木桶里的水彻底变凉,才脱了衣服跳进去,一边洗一边喃喃自语:“不可操之过急。”   次日,刘念一打开门,就看到靳重焰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你等了很久?”刘念看了看天色,东方才露白,大多数的天空还灰着。   靳重焰当然不会说自己一宿没睡:“刚到。阿念,这算不算是我们的心有灵犀?”   刘念没接这个话茬,目光往旁处溜:“我们去哪里?”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我也是头一回来张家镇,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为了方便他们自由进出,家主选院落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侧门的,从院子出来,过两个回廊就能出去。只要张家的人不打搅,完全就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靳重焰拉着刘念出了府,在附近的街道肆意闲逛,看到好吃的,就停下来,拉着刘念品尝。肉包菜包豆沙包,煎饼烙饼千层饼,从街头吃到街尾,一家不落。他注意到刘念吃之前,嘴巴都会无声地嘀咕几下,好奇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刘念吓了一跳:“没什么。”   靳重焰直觉有事:“不喜欢吃?”   刘念低头看着脚尖,正酝酿着说辞,下巴就被靳重焰强行抬起来:“看着我说话,不要看着地!”对于这点,他忍得太久已经忍不下去。   刘念道:“我不饿。”   对着刘念躲闪的眼眸,靳重焰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却打在棉花上。他道:“我带你看看成衣,不,我们去布庄,订做衣服。”   刘念拉住他:“够穿的。”   “那去酒庄看看,你想不想喝酒?”   刘念摇头如拨浪鼓。   靳重焰道:“那去古董店看看,你不是要回不弃谷吗?袭明照顾你这么久,我们不如买些礼物给他。还有你的师兄弟……唔,如果他们以后不作死的话,我们也可以买点东西给他们。”   刘念摇头道:“师父不讲究这些的。”袭明要的东西也不是寻常古董店买的到的。   被拒绝了这么多次,靳重焰心里窝火,不断地念清心咒才稳定情绪。现在的他,喜怒哀乐都被刘念牵制,偏偏刘念浑然不觉,刻意地拉开两人距离,让他备受煎熬。   他突然怀疑自己逼刘念成亲是否操之过急起了反效果。   靳重焰道:“也罢,等十五日集市开的时候,我们再挑些他喜欢的。”   刘念道:“我想一个人去一个地方,你先回去吧。”   靳重焰立刻紧张起来:“你一个人要去什么地方?”   刘念支支吾吾地说:“也没什么。”   他越是说没什么就越是有什么,原本就警惕的靳重焰更不肯离开,死缠烂打地赖在刘念身边。刘念想着以他的修为若是想不动声色地跟在自己后面易如反掌,自己拒绝也是白拒绝,便答应带他同去。   靳重焰跟在他身后在大街小巷穿梭,直到在一家打铁铺门口停下。   刘念迈步进去,对热情洋溢的伙计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灰黑色铁炉子:“这个你卖多少钱?”   店伙计道:“这炉子可不是普通东西,金子银子都使不上的,要灵石才行。”   刘念问:“多少灵石?”   店伙计说:“不多,就五块下品灵石。你别看它现在灰不溜秋的,其实是好东西。明珠蒙尘,擦拭擦拭还是明珠。”   刘念道:“这炉子现在烧饭嫌小烧丹没灵,五块下品灵石还是贵了。”   靳重焰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用眼神说,五块下品灵石毛毛雨,要是真喜欢,立刻拿下。   刘念看着店伙计,继续道:“不过我可以炼制它,炼制之后,它能值一颗中品灵石。”   店伙计一怔,讪笑道:“那敢情好。”   刘念羞涩道:“那你要不要我炼制?”   店伙计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你要帮我炼制?”   刘念道:“五块下品灵石,我帮你炼制。”   店伙计总算明白了,原来他兜兜转转地说了半天是上门兜生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但五块下品灵石与一块中品灵石之间的差价非常大,远不止五块下品灵石,他拿不定主意,便进屋请教老板。   他一走,靳重焰立刻拽着刘念的胳膊说:“好端端地怎么想要炼制炉子?你要靠什么炼制?三味心火?为了五块下品灵石你竟然要用你的心头血?!”   刘念道:“我只是想试试。”跟在靳重焰身边越久,欠下的债就越多,不想办法还一点,会慢慢地积累成山,让他难以负荷。   靳重焰道:“试也不是拿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试。”在他眼里,值一块中品灵石的炉子简直和废铁没区别。      第43章 债台筑,账目清(二)      刘念脸色白了白,低头不语。   靳重焰暗悔失言,正想补救,店伙计领着老板出来了。   老板说:“这炉子是一个铸剑的客人留下抵债的,给的时候是好东西,也不知怎的,没几天就成这样了。这东西本就不容易脱手,变成这样,只能低价贱卖。小兄弟若是能炼制好它,我可以给你五块下品灵石。”   刘念眼睛一亮,正要答应,又听老板说:“只是小兄弟要告诉我,这炉子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并不是想偷师学艺,只是怕小兄弟你今日炼制好了它,明日它又半死不活的,那我损失可大哩!我只是个铁匠,几块下品灵石已经掏空了我的所有,还指望着能把这东西卖出去赚一笔回来。”   刘念道:“这是炉子紫藤空心木做的,还用药水浸过,专门用来炼制丹药。它上一任主人拿它炼过毒,久而久之,毒性就渗到炉子里。若有人时不时以火炼丹,这毒还能日日消除些许,可是老板拿到炉子之后束之高阁,毒气散不出去,紫藤空心木被毒气侵蚀,自然不复光华。如今,我会用心火将毒气驱散。只是,这炉子经过这番折腾,寿命大不如前。若非如此,这个炉子起码值六七块中品灵石。”   听到六七块中品灵石,老板不禁两眼放光,“难道就没有挽救的办法了吗?”   刘念道:“弥补受损的材质比寻找材质炼制一个新的更难,得不偿失啊。”   老板这才死心,毕恭毕敬地将炉子双手奉上:“还请大师援手!”   刘念接过炉子,两眼放光,表情与老板听到“六七块中品灵石”时一般无二。他手指轻轻地摩挲炉子,过了会儿,露出满意的微笑:“可又静室?”   老板连连点头:“有的有的,这边请。就是在冶铁室的隔壁,有些闷热。”   他将人领入房间,一扭头就看到靳重焰跟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他:“呃,请问尊驾是……”   靳重焰道:“我与他一道。”说罢,看也不看他,就打算迈入房中,谁知他的脚刚过门槛,门就大力关上,将他的脚尖推了回来。   被他瞪了一眼的老板表示很委屈:“……”   靳重焰咬咬牙,低声道:“又是这样。”   “公子?”老板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漂亮得过分的青年奇怪扭曲的脸色。   靳重焰道:“也给我一间静室!要在他边上。”   老板立刻打开冶铁室的门。   热气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靳重焰:“……”   刘念专心致志地捧着炉子,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对隔壁的闹腾充耳不闻。他想要修复这个炉子除了想要赚取一点修复费外,还是对炉子本身起了兴趣。就材质而言,紫藤空心木十分普通大众,好找却不耐烧,耗损极快,小火烧十几次,大火烧几次就废了。但这个炉子不知道浸了什么药水,外表竟变得坚硬如金属。   他手痒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用小刀子在表皮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粉末下来,然后手指拈着往鼻下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半晌才失笑道:“看来你的原主人很喜欢用手抓着吃肉。”   而且吃完肉不洗手。   刘念进去多久,靳重焰就提心吊胆多久。他发现自己完全中了毒,一旦刘念离开时视线,心魔就会在体内叫嚣,想要将人抓回来,不然就一股怒意在胸口憋着无处发泄。   清心咒在心里嘴里过了无数遍,却没有刘念抬眸一瞥来得有效。   他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将注意力完全落在隔壁的刘念身上。   刘念的呼吸极轻,中间含着几声极轻的呻吟。靳重焰一下子热血上涌,喉咙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脑海里浮现刘念赤身裸体躺在自己怀里的景象,还有那次,刘念刚醒过来,自己就对他……   香艳的景色让靳重焰陷入有力无处使的极度焦躁中。他看着地上的一块大矿石,隔空一拍。   矿石碎成齑粉。   靳重焰还不满足,走到两人共同的墙壁,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好似盯着墙那边浑然不知的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刘念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靳重焰心头一紧,手掌按在墙壁上:“阿念!”   刘念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呼吸声变得更为压抑。   靳重焰心绪起伏,心魔又出来兴风作浪,头抵着墙,不停地念着清心咒,一面是念给自己,一面是念给对方。   刘念呼吸声时快时慢,将靳重焰的心吊得老高。   突地,刘念呼吸一滞,喉咙发出一声闷哼。   靳重焰再也忍不住,一掌拍碎隔阻的那道墙,人飞快地挪到刘念身边,扶住他的肩膀。   刘念双眉紧蹙,脸色苍白,眼睛却透露着欣喜的光芒,双手捧着紫里透金的炉子,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它竟然是这样的!”   靳重焰道:“你用了心火?”   一枚心火,一点心头血。   靳重焰之前是不肯让他用的,只叫他好好修炼,等修为与三味心火相匹配时,也就不用耗费心头血了,刘念偶尔阳奉阴违,却用得很谨慎,他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现在刘念竟然对这样一个破炉子使用心头血,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滴血!   刘念骄傲地捧着炉子:“你看,我修好了。”   靳重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臂微微用力,将人搂到面前,吻从他的额头一路落到脖子。   刘念吓得乱躲,靳重焰却亲得越发用力。   老板带着店伙计冲进冶铁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老板、店伙计:“……”   靳重焰不悦地挑眉,刘念第一时间察觉情绪波动,连忙握住他的手,身体从他怀里退出来,另一只手举起炉子:“我修好了。”   “哦!哦!哦哦哦,修好了。”老板“哦”了一串,总算清醒过来,欣喜地走上来,双手捧起炉子,眼睛放光,“好像比我第一次见到它时还亮一些!”   刘念羞涩地笑笑:“它毒性尽去,自然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老板说:“你们修好我的炉子我十分感激,可是你们又破坏了我的房子,这……”   刘念心中一动,忙道:“修房子的费用不如在修复的费用中扣除。”   老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再看靳重焰黑沉的脸色,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暗暗脑补了一出坏脾气修道大能强抢好脾气炼制天才的故事。可惜他人微言轻,就算替刘念不值,也不敢说出来,从怀里掏出四块下品灵石:“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刘念拼死拼活消耗心头血只换来四颗下品灵石,靳重焰脸色黑如锅底,要不是刘念握着他的手一直用着力,他几乎要冲过去将老板狠狠地削一顿!   领了四颗灵石的刘念心情十分好,硬拽着靳重焰出了打铁铺。   靳重焰将玲珑囊解下来递给他:“玲珑囊还是原来的那个,你滴血认主过的。”   刘念满心欢喜成空,近乎惊惧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靳重焰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成亲了,以后你持家,我养家。”   刘念退了半步,想要挤个笑容出来却失败了。他低着头嗫嚅道:“不用,我够用的。”   “你的够用就是一滴心头血换四块下品灵石?!”靳重焰看打铁铺老板在里面探头探脑,恨不得嚷嚷得更大声一点!有时候他真的想剖开自己的心给刘念看看,让他看看自己是多么的心痛,为何他还在无动于衷!   刘念低声道:“是五颗。”   的确是五颗。   不远处的打铁铺老板用力地点点头,原以为靳重焰看不见,谁知对方却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着他汗流浃背,恨不得找个箱子把自己锁起来。   靳重焰心里憋着一口气,一把扯过刘念塞入怀中,搂着他的腰,瞬间消失在打铁铺前,钻入死胡同。死胡同最里面的人家正要打开门,要出去买东西,靳重焰猛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将人推回门里:“关门!”   那人吓得呆住,屁滚尿流地关门。   刘念过意不去,忙想道歉,那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靳重焰搂住他的腰,将人按在墙上,自己焦躁地捶了两下墙。   刘念紧张道:“轻些,轻些,别捶坏了。”   靳重焰用清心咒将心里的火焰压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刘念怔怔道:“想法?”   靳重焰道:“对我的想法,对我们的想法,对这桩婚事的想法。你是愿意,还是怕我入魔逼不得已……”顿了顿,脸色越发地难看,“你只管说出来。反正我们已经成亲了,有什么事也可以两个人一起商量着来。”   刘念低下头看着脚尖。   靳重焰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幅样子,单手支起他的下巴道:“有什么想法都说与我听,不许藏着掖着。”   刘念慢吞吞地说:“成亲挺好的。”的确挺好的。身边有个伴儿,不再是孤身一人,不会动不动就觉得寂寞。   靳重焰有点急:“成亲挺好?与别人成亲也挺好吗?洪睡莲呢?与她成亲也挺好的?”   刘念道:“与你成亲挺好的。”比起洪睡莲,靳重焰是更亲近更熟悉的人,尽管两人如今的关系不尴不尬不上不下,可是其他人还是不能比的。本来,他对靳重焰付出的就是他的全部。此生此世,靳重焰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靳重焰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确认并非敷衍,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悄悄地挪了个位。      第44章 债台筑,账目清(三)      此次之后,靳重焰与刘念的相处自然了许多,尤其是刘念,不再动不动就低头看鞋,唯一让靳重焰不满的是,无论他明示暗示,到了晚上,刘念依旧自发地回西厢房,一点夫妻同房的意识都没有。   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点进展,靳重焰只能忍着。   到了十五,靳重焰起了个大早,自己在房间里清点玲珑囊里的东西。他回通天宫之后,师祖和封辨达将他视如珍宝,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找来送他。其他道人看在师祖的面子上,也时不时送点东西,久兼之,他那时与刘念关系闹僵,很多东西都私下收留了下来,久而久之,积攒就很是可观,光是上品灵石,就有数千之数,想到刘念为了几块下品灵石就耗费了一滴心头血,他心里越发的难过。   中因得果。   若非当初自己对刘念的误解,使两人起了嫌隙,自己手里的东西早就交给刘念打理,何至于陷入想给却给不出去的窘境。   他听到刘念屋子里传来动静,立刻将东西重新收拾好,拿了件早就准备好的披风出去。   刘念打开门,就看到靳重焰拿着披风等在门口。   靳重焰抖开披风,披在刘念身上:“今天要起风,多穿点。”   刘念想要推让,人却被他紧紧地锁在臂弯里,无处可躲。   靳重焰帮他系好披风,又整了整领子,撩起头发,想低头亲吻,但刘念直愣愣的目光让他惊觉自己的动作太过孟浪,半路停了下来,仅是摸了摸。他道:“走吧。”   “市集开了?”   “开是开了,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们先随便转转。”   刘念道:“我想去书坊看看。”   “好。”靳重焰只怕刘念无所求,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自从修复了那只炉子之后,刘念脑海中就有许多念头成形,恨不得立刻尝试,奈何他现在两袖清风,别说用来浸泡的药水需要各种珍贵的药材,连最普通的紫藤空心木都拿不出来。因此,他只好改变验证的方法,去书坊寻找记载各种材质的书籍。   尽管能成为修士的是极少一部分人,但大多数人都知道在一些山上着住着一群以长生不老羽化成仙为目标孜孜不倦地努力着的人,这些人会炼制灵丹妙药,也会使用法宝神器,炼制的材质却散落在各地,不少商人以此为商机。所以,就算在普通的城镇,偶尔也能搜寻到炼制有关的书籍和原材料,更不要说张家镇这种本就有修真家族坐镇的地方。   刘念走了两家书坊,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   靳重焰不忍看他站着读书,就将他看中的几本书都买了下来,在茶馆包了个雅间,让他看个够。   刘念犹豫了下,说:“我的钱够买书的。”   靳重焰倒茶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他:“什么意思?”   刘念被他眼中的阴霾吓到,摇摇头。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我们成亲了,阿念,你几时才能适应。”   刘念道:“我知道我们成亲了。”   “不,你不知道,阿念。你嘴里说知道了,可是你的心还不知道。或者说,还没有完全接受。”靳重焰慢条斯理地说。   刘念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的神色,生怕他生气。   靳重焰叹气道:“你放心,我就算是生气也只是生自己的气,不会生你的气。”若不是他当初太小心眼,今日早就与刘念心意相通,双宿双栖,怎么会沦落到说句话都斟酌再三的地步。   刘念见他的确没有生气,才低头看书。   靳重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柔情似水。走弯路也罢,走远路也罢,只要最后能抵达终点就好。   刘念看书全神贯注,根本没有在意时间的流逝,更不知道靳重焰在他身边已经换了三壶茶。其实,刘念看书他可以打坐修炼,可是每当他盘膝而坐,目光就忍不住朝身边的人看去,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尝试过几次之后,他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干脆认认真真地喝茶吃豆看刘念。   到了傍晚,茶馆外面的人声鼎沸。   靳重焰推开窗户,就看到下面人山人海,川流不息,不少人还背着行囊,显然是从外地匆匆赶来的。   “到时间了吗?”刘念从书中抬头。   靳重焰道:“再等一会儿。”他向店家要了六根蜡烛,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对又低头看书的刘念说,“小心眼睛。”   刘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靳重焰瞪了他的后脑勺一会儿,又去瞪书。尽管和一本书吃醋十分得丢人,但他的确很嫉妒那本书能被刘念这么全心全意地关注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靳重焰向店家要了一盆水,绞了巾帕,帮他擦了把脸。   刘念果然精神了许多:“可以走了?”   “嗯。好东西都在夜市上,我们去看看吧。”   刘念摸了摸腰际的玲珑囊,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虽小,却没有瞒过靳重焰的眼睛。靳重焰眸色沉了沉,重逢以来的种种细节浮现在脑海,尽管还没有凑成一幅完整的图,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不安。   市集一横一竖两条街上。临时搭建的店铺前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灯笼,有诗情画意的,也有奇形怪状的。刘念想起以前与靳重焰去过的元宵灯会,怀念道:“那次元宵灯会的元宵很好吃。”   恰巧靳重焰也想起了这件事,欣喜道:“我们好好看看,说不定这里也有。”   兴许是他声音里显然意见的欣喜感染了他,又或者回忆太美,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刘念回头冲他笑了笑。   靳重焰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一阵酸涩充斥着鼻子,手用力地搂住了刘念的腰。   尽管重遇刘念之后,他一直没脸没皮地死缠烂打,还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多么不安。曾经带给刘念的伤害是自卑的源泉,每日都会像瀑布一样冲击他追逐刘念的念头。很多次他都觉得,重生后的刘念离开他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放不开手,就算知道刘念可以没有自己,他也不可以没有刘念。失去过,绝望过,才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受!   只是,刘念的沉默让他觉得刘念陪伴的每一日都像是偷来的,直到今天,再次看到了久违的笑容,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自己的人生还有希望,自己的幸福还能追求!   “人很多。”刘念不自在地挣扎着。   靳重焰吸了口气,鼻子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头发,柔声道:“嗯,人很多。他们都以为我们是被挤在一起的。”   刘念脸微微发红,只是灯光更红,显不出来。   靳重焰与他被人群挤着往前。靳重焰见刘念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流连,却始终没有停步,忍不住问道:“这里有你需要的吗?”   自然有,只是不用问价格也知道买不起。   刘念羡慕地看着一块紫藤空心木落入别人的手中。   靳重焰的目光何等敏锐,立刻追了过去,抓住那人的手道:“你手里的东西我出两倍的价钱要了。”   那人二话不说转让,看的摊主目瞪口呆。东西还没有离开摊位呢,就已经被赚了一辈的价钱,这让他情何以堪!   刘念是另一个目瞪口呆的人:“你要紫藤空心木做什么?”通天宫的山脚下要多少有多少。   靳重焰道:“给你。”   刘念立刻退后一步。   靳重焰脸色变了。   刘念吞了口口水道:“其实,这东西通天宫山脚很多的。”   靳重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刚刚明明盯着看。”   刘念道:“就是看看。”   靳重焰尴尬地将东西丢入玲珑囊中:“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再让我自己猜!”   刘念扭过头去。   期间,靳重焰数次见刘念盯着东西看,数次询问是否买下来,数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最后,刘念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任何东西都不敢停留太长时间。靳重焰自然也发现了,尴尬地说:“你不用管我,只管挑你喜欢的。”      第45章 债台筑,账目清(四)      刘念见靳重焰果然不再盯着自己选东西,悄悄松了口气,放松心情,开始对店铺里的东西挑挑拣拣。靳重焰抓着玲珑囊的手心紧张得冒汗,好几次看到他拿起东西,目光恋恋不舍,却什么都不说地放下了。   “毕竟是小市集,没什么好东西。”靳重焰只能如此解释。他目光扫过一个地方时猛然亮起,抓着刘念就冲过去:“你喜欢的梅香酥!”   刘念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从他的手掌脱离出来,却被拽得更紧。   “晚上吃五块,再带走十块明天吃好不好?可惜放久了不好吃,不然就把整个店铺包下来。”靳重焰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店主。   店主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对,您说得对,这东西放不长,最多两天。”   刘念默默地吞了口口水。梅香酥是他最喜欢的食物,每次看到,都要吃上几块。不过这东西并不便宜,只是这么一小块,就要一块下品灵石。“不要了。”他低声道。   兴致勃勃的靳重焰一愣,“什么?”   刘念道:“我不喜欢吃了。”   靳重焰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几乎想抓着他的胳膊问,喜欢过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么对自己呢,是喜欢过不喜欢了,还是……他憋得快要内伤。换做以往,他绝对不会忍下来,一定有什么问什么的,可是现在,他与刘念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糟糕,让他没有了任性的权利,每一步都战战兢兢,步步为营,生怕自己说多了说错了将人推得更远。   “好,不喜欢吃就算了。”他强笑了笑,抓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们再去别处看看。说不定又遇到一个打铁铺里的炉子。”   刘念道:“那个炉子是可遇不可求的。”   靳重焰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问道:“哦?为什么?”   刘念道:“那个炉子用的材料算不上特别珍贵,但是炼制的手法很奇特,想来是某个高人练手之作。”   靳重焰明白他的意思,高手的练手之作也是高手之作。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故意道:“我有些内急,离开一会儿,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好。”刘念看着匆匆离去之后才觉得有点奇怪。出窍期的修士也会内急吗?但靳重焰这么说必然有他的原因,他略觉奇怪也没有深究,没有靳重焰在身边,他反倒自在了些,回到自己刚刚逛过的商铺,询问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泪叶虫石的价格。   活了十年以上的泪叶虫被太阳曝晒之后,会慢慢地僵硬,最后变成虫子。刘念研究过,那个炉子浸泡的药水中的一味就是泪叶虫石磨成的粉。当然,配制药水不止这一味,只是他手头困窘,能买起的就这一种。   店家也没有为难,一块下品灵石给了一小袋子的泪叶虫石,还送了一串普通白石串起来的链子。   刘念将东西收入囊中,又回到原地,靳重焰还没有回来。他站的位置与梅香酥店铺极近,香味随着热气一阵阵地扑来,口水在口腔中肆意,很快击溃了他的自制力。他飞快地跑过去,掏出一块下品灵石,买了一块梅香酥塞入口中。   记忆中的香甜口感让他整个人舒爽得头发丝都要翘起来。   靳重焰拿着炉子从街道另一头回来,找了半天才看到刘念站在梅香酥的店铺前,吃得脸颊鼓鼓,一脸享受的表情。   刘念吃得开心,还不忘关注靳重焰离去的方向,生怕戳穿自己,三两口就咽了下去,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确定没有留下痕迹,才走回原定的位置。   这一刻,靳重焰脑海是空白的。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疑惑都没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很清楚对刘念造成过什么伤害,也觉得慢慢地弥补就能弥补回来,如今却不确定了。刘念对他的已经不是客套,而是防备,好似自己是瘟疫,沾染一点就会万劫不复。   最可笑的是,自己连责怪他的立场都没有。   因为,刘念的确为此而万劫不复过。   靳重焰揉了揉脸,想要挤出一丝笑容,脸皮却僵硬得动一动就痛。涌动的心绪让他退了两步,慢慢地离开街道,走到屋檐下,在阴影处站着。隔绝了灯火辉煌的黑暗仿佛一层看不见的保护伞,让他无所顾虑地发泄着内心阴暗的情绪。   这次,他没有念清心咒,任由心魔流窜,愤怒悲伤懊恼等情绪在胸怀激荡。   魔气点点滴滴的成形,又点点滴滴地蔓延开来,惊动了附近的修士。魔修逛市集并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竟然有魔修敢将魔气露出来!   市集突如其来的动荡和靳重焰的久久不归让刘念心生不安,他顺着人群往人多的地方走,冲天而起的魔气夹杂着熟悉的气息,让他整个人如遭电击,原本慢吞吞的动作一下子变得激烈而迅猛。他飞快地分开人群,就看到靳重焰手持意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因忌惮而特意留出来的半圆空地中。   “魔修!休得张狂!”一个元婴期的修士手持双锤,飞身扑来。   靳重焰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中的意剑,修士仰头喷出一口血,如流星般坠落。   一旦入了魔,他的修为就不似道修那般明明白白,那个修士显然错估了靳重焰的实力。   眼见着元婴期的修士都栽了,其他人才惊觉眼前的热闹不是自己能看的,纷纷走避。刘念夹在人群中,被挤得十分辛苦,好在他是逆流,别人走光了,他就露出来了。   靳重焰看到他,红色的眼眸瞬间绽放出灼人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刘念不知怎的,有点心虚,犹豫了下才上前。   他的犹豫落在靳重焰的眼里,心中烦躁愈盛,等刘念一靠近,就直接抓入怀中,抱着往镇外飞去。   刘念没想到靳重焰的心魔严重到如斯田地,原以为两人成亲之后,他的心魔会慢慢地消除,如今看来,却是不退反进了。他缩在靳重焰的怀里,脑中不断地思考着靳重焰心魔变强的原因。   飞入渺无人烟的荒山,靳重焰抱着刘念落到地上,踏着溪面往上走。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树林,一切都是漆黑的。   刘念窝在他的怀里,吃力地打量着周围:“我们去哪儿?”   靳重焰垂眸:“找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刘念被他口中近乎偏执的独占欲吓了一跳:“阿惜!”   “阿念。”   “……我们回通天宫好不好?”   因为刘念在怀,慢慢收敛心魔的靳重焰闻言眉头一跳。换做今晚之前,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欣喜若狂,而现在,他知道刘念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魔。   多么善良的人,就算自己质疑他伤害他,到头来,他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心魔而妥协!   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也只剩下一场妥协。   靳重焰哭不出,笑不起,身陷悲海,无可自拔。   刘念感到抱住自己的手臂缩紧,挤压着骨头,以为靳重焰正与心魔搏斗,怜惜地伸出手,抚摸他的发鬓。   靳重焰侧头,极其自然地舔了舔他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腕。   刘念手臂一僵,连忙收回来,拥在后背的手稍稍抬高,将他的脸往靳重焰凑近。靳重焰低头吻住他,初时温柔缱绻,渐渐地,唇舌便肆意起来,力道大得像要将他整个吞噬下去。   刘念被亲得舌头发麻,想要转开头,靳重焰突然放开了他的脚,不等他站稳,就整个人扑了过去,手牢牢地固定住他的下巴,拇指与手指掐住他的双颊,舌头在不由自主张开的嘴巴内扫荡。   黑暗中轻响的粘稠水声显得格外淫靡。   不知过了多久,靳重焰在停下来。   刘念大口呼吸着,仿佛劫后重生。   靳重焰恋恋地抚摸着他的嘴唇,做了个对自己来说极为艰难的决定:“我送你去不弃谷。”      第46章 债台筑,账目清(五)      做决定之后的靳重焰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夜夜地缠着刘念,而是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别说晚上睡觉隔了个七八尺,连赶路都一前一后,不再并肩而行。   由于马还留在镇上,两人只能用脚走。   刘念好几次想问他为何不用法术赶路,每次都败在他黯淡的眼神下。   或许,答案已在心中,问与不问都是一样。   纵然靠双腿,与不弃谷的距离也在慢慢地缩短。   靳重焰的举止也越来越奇怪,经常赶着赶着路,人就不见了,可是在刘念东张西望找人的时候,他又会无声无息地出现,这样的次数多了,刘念也就不找了,然后靳重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出现都黑着脸,整个人笼罩在浓郁的阴霾中,不见阳光。   刘念十分担忧他的心魔,几度找他搭话,都被靳重焰硬邦邦地顶回去了,到后来,刘念一靠近,靳重焰就避让开来,次数多了,刘念也就识趣了。   可是这种识趣并不是靳重焰想要的结果。   此时的他,处于极度的矛盾中。   一方面,他想珍惜时下,在剩下的时间里与刘念形影不离。   一方面,他又怕越是相处越是舍不得,最后出尔反尔。   以刘念的性格,纵然自己出尔反尔,怕也是逆来顺受。换做以前,哪怕是勉强,他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将个人拽在自己手里,可现在的他,胆小如鼠,不敢也不能。   人已经被推远了,再推下去,只怕要彻底推出他的世界。   正因如此,他心里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刘念粘在一处,形影不离,行动上却不得不躲着他。其实他这样做,还有几分试探的成分。若是刘念心中还有他,或许会找上来,主动放弃去不弃谷。可惜直到青国边境在望,他也没有等到这一天。   算算路程,离不弃谷也就是一两日了,靳重焰心里疼得难受,心魔翻来覆去地折腾。成全刘念与成全自己的两个念头也在折腾。他想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样用心魔留下刘念,又不想言而无信让刘念讨厌自己。   刘念察觉靳重焰开始日上三竿起床,太阳未落就歇脚,赶路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几乎不到两个时辰,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心酸。有两次,看靳重焰垂头丧气,他几乎想说自己放弃去不弃谷,随他去通天宫,可是话到嘴边,又会被心底对通天宫的排斥与恐惧压下来。   如此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也磨蹭到了摩云山。   摩云山魔气妖气冲天。   摩云老祖是魔修,摩云山魔气冲天不稀奇,可是妖气出现得诡异。   靳重焰有许多猜测,每个都伴随着许多危险,足以让他将刘念留下来。他按捺住激动,说:“摩云崖好似出事了。比邻的不弃谷怕会受到牵连,我先去打探打探,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刘念心中着急,却知道自己的实力去了也是拖后腿,便点了点头。   靳重焰故意不念清心咒,让心魔滋生,魔气覆盖周身。此时若有不认识的人见了他,绝不会以为他是道修第一大派通天宫的少宫主,只会以为是哪个天赋奇高的魔修。   他凭借一身魔气,想要浑水摸鱼摸入摩云崖,谁知山脚不到,就被两个妖修拦下来了。   “你是何人?”妖修喝问。   靳重焰反问道:“此乃摩云崖地界,你又是何人?”   妖修道:“你爷爷我是狼妖,可不是人!”说着,一身妖气澎湃,竟立刻出手。   以道修的修为看这两个妖修,也不过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在靳重焰眼里生嫩得很,不费力气就拿下了。被拿下的妖修气得跳脚。狼妖说:“你这人太不知好歹!我打你是让你知难而退!你怎的恩将仇报?”   靳重焰还是头一次听说打你是为了你好这种论调,心想这招不错,变一变形式,回头或许能用在通天宫其他人的身上。他之前被关在悔过峰反省,并没有得到赦免的许可,是听说鬼月秘境有起死回生的宝物,才瞒着诸人偷偷下山。以封辨达对他的关注,自己偷跑的事想来瞒不了多久,他本来打算找到刘念之后双宿双栖,再也不回通天宫了,是袭明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重燃斗志,想要攀到巅峰,将刘念完完全全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与危险。既然如此,他自然要为回宫做打算,首先,就是要找一套说得过去的说辞。   强词夺理倒也是个思路。   他这边自顾自地走神,却将两个妖修吓得够戗。   狼妖顶不住,主动求饶:“大人,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   一直沉默的狈妖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说,我一句也未说,大人自然不会与我计较!”   狼妖道:“是谁说大人长得美味可口,带回去蒸煮煎炸的?如今又反口!常言道狼狈为奸狼狈为奸,依我看,狼却是无辜的,狈才奸猾,极其奸猾。”   两个妖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靳重焰被他们吵得头疼,道:“够了!我有话问你们,若答得好,便放你们生路,答得不好,你们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狼狈了吧!”   狼妖狈妖齐齐露出讨好的笑容:“大人请讲。”   靳重焰问道:“你们为何在此?”   狼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是跟着我王来提亲的!”   狈妖连忙补充道:“我王要迎娶不弃谷主为王后!”   妖王要迎娶袭明?   想到趾高气扬的袭明要“嫁给”妖王,靳重焰就忍不住想笑。与袭明打交道以来,他吃了不少亏,最叫人气愤的是袭明明明知道刘念夺舍,不但不说,还阻挠搜魂,害的他与刘念晚了那么多天才相认,简直可恶至极!因此,听到他被妖王缠上,不由地幸灾乐祸。   他说:“那亲事成了没有?”   这次狈妖抢先回答道:“我王还没有进不弃谷呢,就被摩云崖这群杂碎……”他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也可能是“摩云崖的杂碎”,硬生生地收了口,“摩云崖与不弃谷比邻而居,感情好像不错,特意拦下我王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显然是被修饰过的话。   靳重焰道:“摩云老祖阻挠妖王提亲?”   狼妖道:“摩云老祖只是想验证我王对谷主的真心!这自然是不用说的。我王刚刚渡劫成功就跑来提亲了呢,绝对是真爱。”   狈妖附和道:“不错不错!谷主嫁给我王之后一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狼妖“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口水:“你说的什么话!妖王与谷主修为精湛,怎么可能白头?更不可能变老!明明是携手到天荒地老才对。”   狈妖张了张口,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狼妖纠正的对。   靳重焰道:“你们可知摩云老祖为何要阻挠妖王提亲?”   “这个嘛……”   “呃……”   狼妖狈妖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莫说他们不知道,连摩云崖其他人也十分茫然。   第一种说法是摩云老祖怕袭明嫁给妖王之后,有了靠山更加难以对付。   这个有看似说得通,其实完全不通!没有妖王做靠山的袭明对摩云崖来说,也是难以对付的。   第二种说法是摩云老祖怕袭明与妖王成亲之后,搬离不弃谷,自己输给他的那些宝贝就再无拿回来的机会。   这更不用说,想来就算是老祖本人也不相信自己输给袭明的东西能拿回来吧。   第三种说法是摩云老祖是个十分尽责的魔修,与妖修势不两立,拦下妖王纯粹是看他不顺眼,不想让他好过。   魔修与道修才是势不两立吧,妖修的关系明明还不错!摩云老祖都能和袭明当邻居了,还不能借条道给妖修吗?   第四种说法,摩云老祖走火入魔了。   看来看去都是这种最靠谱。   于是,摩云老祖每天都看到自己的弟子哭天抢地地让自己要保重。   ……   摩云老祖忍无可忍地冲出房间怒吼:“老子是魔修,怕什么走火入魔。”   弟子们:“……”   摩云老祖看大家消停了,十分欣慰地往回走,还没有迈门槛,就听到后面传来排山倒海般的祝福声:“请老祖努力走火入魔,千万不要清醒!”   摩云老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拦下妖王的目的应该是——   看自己的弟子不顺眼,想借妖修的手把他们都干掉!      第47章 债台筑,账目清(六)      目前不弃谷、摩云崖与妖修的势力呈层层包围状。最中间的是不弃谷,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摩云崖,最外面是妖修。夹在中间的摩云崖弟子很不安,不止一次地对摩云老祖说:“师父,我们还是撤吧!不弃谷谷主这么厉害,一定能扞卫自己贞操的!”   摩云老祖道:“老子不是怕他扞卫不住自己的贞操,老子是怕他扞卫不住自己的节操!你知道妖王是什么妖吗?是乌羽!”   弟子表示就算知道了正确答案也无法解读。   摩云老祖深沉地说:“当初袭明为了孵出乌羽煞费苦心,不知欠了多少人情,如今乌羽肯娶他,他肯定把自己洗干净了送过去!”   弟子们喜大普奔。   “哈哈哈哈,不弃谷主与妖王两情相悦!我们解脱啦!”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啊哈哈哈,太好了,没我们什么事了!”   摩云老祖:“……”   摩云老祖愤怒地捶桌:“别做梦了!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弟子们:“……”老祖的心思你别猜。果然,就算知道了答案,也完全无法解读啊!   摩云老祖道:“哼!他越是想嫁,我越是不让他嫁!”   大师兄担忧道:“师父,要是不弃谷主恨嫁成狂,等不及地从里面冲出来,与妖王里应外合,那我们就大大的不妙了!”   摩云老祖勃然大怒:“他敢?!不过是只鸟,也敢和我抢人!袭明要是敢负心薄幸,和它,和它……老子就阉了他。”   弟子们:“……”好像知道真相了,但是还不如不知道!   相较于闹哄哄的摩云崖,不弃谷此时却静悄悄的,彷如死谷。   连着十日不见八哥,袭明耐心告罄,让沥青将它提来。奈何八哥心硬如铁,无论沥青怎么威胁利诱,都置若罔闻,一心一意地窝在仓库里。仓库有吃有喝,还有书看,它悠悠然地过日子,全然不顾袭明如何的怒火高炽!   “你倒有闲情逸致。”袭明一进仓库,就看到它面前放了本书,用喙翻页。   八哥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叼起书飞到架子上。   袭明道:“下来,跟我走。”   八哥道:“去哪里?当陪嫁丫鬟吗?切,你不怕十六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宠妾灭妻?”   袭明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它来了?”   八哥道:“原来你不想我知道它来?渣男!”   袭明招手道:“你过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八哥傲慢地抬头:“你说看就看啊?想要获得老子的青睐,起码三跪九叩,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啊!”   袭明提着它回到静室,拿出一件比巴掌大点的玉甲,递给它面前:“试试。”   八哥用爪子抓起来,狠狠地甩在地上。   袭明额头青筋一跳。   八哥冷笑道:“你忘了吗?老子当年就说过,以后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也休想我要你的东西!”   袭明黑脸道:“以为你蠢得有药可救的我才是真蠢。”   八哥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哪里蠢?你分明是渣!日复一日地渣,渣得层次分明,井然有序!”   袭明道:“你别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对待乌羽的。你以为它这次来会放过你吗?”   八哥道:“来啊来啊,让它来啊!当年它呼在老子脸上的巴掌,老子早就想找机会还回来了!”   袭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收敛怒意,好声好气地说:“既然你想找回场子,就更应该把这件玉甲穿上。至少,可以多一分胜算。”   “你指望老子还会信你吗?我可没忘记,当年它敢呼那一巴掌是仗着谁撑腰!”八哥狠狠地丢下话,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袭明脸色阴沉得几乎要下暴雨。   门口的沥青见状不好,正打算悄悄溜走,就被袭明叫住。“去告诉摩云,让他把乌羽送到谷口。”   沥青低应了,正要走,又被叫住,袭明道:“但是不准踏入不弃谷半步!”   “是。”   摩云崖、不弃谷、妖修等恩恩怨怨情情爱爱纠缠不休之际,靳重焰与刘念之间的关系却因为不弃谷的事略有缓和。   刘念听说妖修要迎娶袭明,直觉不可能。   靳重焰心里酸溜溜的,纵然袭明与刘念只是师徒,两人的两世牵连仍叫他介怀不已。他说:“你怎知袭明不肯?乌羽是传说中的鸟王,仅次于青鸾朱雀,正投袭明所好。”   刘念虽然拜在袭明门下,与他相处的时间却不多,每次说的又是炼制之事,对私事一无所知,因此无可反驳:“我想回谷看看。”若袭明真的打算嫁给妖王,自己身为徒弟,也该尽力筹备。   靳重焰不想与他这么快分开,道:“眼下情势复杂,也不知摩云老祖与乌羽到底作何想法,我们不如化明为暗,暗中打探消息,万一他们另有所图,我们也好和袭明通气。”   刘念道:“你的心魔日盛,不宜拖延,当速回通天宫。”   靳重焰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放心,我有分寸的。”   刘念还欲再劝,看靳重焰已然别过头去,想起当日自己与他的争执,也是因为自己的纠缠不休而愈演愈烈,反倒激起靳重焰逆反之心,使两人越走越远,遂不敢再说。   当夜,靳重焰带着刘念前往摩云崖山脚,狼妖狈妖被靳重焰藏在山脚的灌木丛中,两妖努力了半天也解不开身上的禁制,只好乖乖等靳重焰回来。   靳重焰说:“我要去摩云崖与你们对峙之地,你们带路。”   狼妖道:“使不得,使不得!那里有大妖出没,我等没有资格啊!”   狈妖也说:“我们妖族看似没有规矩,其实规矩多着咧!大妖在的地方,我们这些低等妖族一定要退避三舍!我们若是带你们进去,不用说话,他们就知道我们有问题。”   靳重焰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狼妖狈妖齐齐摇头。   靳重焰道:“若是,我当你们的俘虏呢?”   狼妖狈妖眼睛一亮,随即又一起摇头。   他们可没忘记靳重焰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在大妖面前闹出什么事来,“看管不利”的自己一定会受到责罚。因此,靳重焰提出的要求虽然吸引妖,可是好好活着更吸引妖!   狼妖忙道:“不成不成!你的修为这么高,一看就假得很。”   刘念道:“我当你们的俘虏。”   “不行!”靳重焰斩钉截铁地拒绝。   刘念道:“我的修为低……”   靳重焰睨了狼妖狈妖一眼:“再低也比他们高。”   狼妖、狈妖:“……”眼神嫌弃得这么明显,一点都不照顾人家的感受!   刘念道:“那你有什么打算?”虽然有隐身法宝,但是极为少数,炼制之法更被视为不传之秘,他自己琢磨了几次,耗费了不少珍贵的材料,都以失败而告终,后来就不舍得这么浪费了。   靳重焰凝眉苦想,一时也束手无策。   狈妖道:“你们为何要混进来?”   他们修为虽低,却也看得出刘念并非魔修。   靳重焰道:“生平第一次看到妖王娶亲,想看看热闹。”   狈妖道:“这样的话,我倒有个办法。就是要破费一点。”   靳重焰随手拿出一袋灵石。   狼妖眼睛一亮:“早说嘛!不弃谷主在道修中威名赫赫,为了讨好心上人,妖王早就广发观礼帖,邀请各路道修参加婚礼!我们认识发帖的妖,可以为你们引见。”   狈妖为难道:“不过,仅限于道修。”   ……   靳重焰一秒变道修。   狼妖、狈妖:“……”      第48章 债台筑,账目清(七)      狼妖狈妖在妖族只算是低等妖,能够认识妖族大总管,还仰赖它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马屁功夫。   大总管也清楚它们有几斤几两重,听说他们要引见道修,以为是那种修为平平的散修,并不放在心上,想着对方若有拿得出手的宝贝,自己也就顺手卖个人情,反正……请帖发了这么多,根本没什么人响应,离妖王“天下皆知,欣然赴约”的要求差太多,能来几个人撑撑场面也好。   由于他想得十分单纯,所以一见面就被靳重焰镇住了。   这是出窍期的大能?!   大总管惊诧地看向狼妖狈妖。   狼妖狈妖已经吓尿过一轮,一想到自己曾经对一个大能说“我打你是让你知难而退”就觉得妖生无望,很想投胎重来。可惜这时候它们不但不能流露出半分腿软,还要装出一副“哈哈,别怕别怕,我跟大能关系老好老好”的样子。   大总管惊喜道:“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靳重焰微笑道:“刘夫。”   大总管道:“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   靳重焰顿时看他十分顺眼。   刘念:“……”   大总管开心自我介绍:“我叫张妻。”   靳重焰:“……”   张妻从怀里掏出两张邀请帖,双手递给他:“妖王打算明天下聘,两位要是无事,不如一起去看看。”   靳重焰道:“好极!妖王对谷主真是情深意重啊。”   张妻笑道:“这是自然的,妖王是袭明谷主孵出来的,情分不同一般。”   靳重焰:“……”没想到袭明看着人模人样,私底下还有这么鸟的嗜好。   出窍期的大能,就算是散修,也是值得结交的对象。张妻拉着靳重焰聊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放人。   靳重焰从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首先,妖族不止一个妖王,乌羽虽然是传说中的鸟,因为年纪太小,势力才刚刚起步,并不很雄厚。   其次,乌羽打算将袭明待会妖族。   靳重焰:“……”喜大普奔!   另外,乌羽这次带了很多炼制法器灵宝的材料当聘礼,相信能够打动袭明。   靳重焰看向刘念,盘算着能不能弄出来给他。   无需交谈,刘念已经知道靳重焰心中所想,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正好狼妖问他们要不要用晚膳,看到他摇头,立刻解释它们吃的东西很正常,绝对不会吃坏肚子。   靳重焰道:“乌羽,妖王呢?”   狼妖道:“妖王的行踪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些小妖知道?”   狈妖道:“既然妖王明日去不弃谷下聘,现在一定还留在营地里。”   它们口中的营地,就是一群大妖聚集的地方。靳重焰是贵客,被带到妖族营地边上的空地,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七八个道修在那里盘膝养神。   这里是道修暂时落脚的地方,狼妖和狈妖不能久留。   临走前,靳重焰威胁道:“你们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狼妖道:“老大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出窍期大能,完全得罪不起。   狈妖暗骂它无耻,居然自说自话地叫上老大了:“主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口如瓶!”   狼妖:“……”居然比他还没有节操!   靳重焰在它们身上留了一丝神识,万一它们有什么轻举妄动,他随时可以追踪它们的位置。   狼妖与狈妖走后,之前“无动于衷”的道修们迅速挤到靳重焰的身边:“前辈,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靳重焰:“……”   道修们道:“以前辈的修为,莫非是妖王亲自出手了?”   “可恶!竟敢公然蔑视我道修!”   “太无耻了!还觊觎袭明谷主,简直恬不知耻!”   为了合群,靳重焰将自己打算买票进来,后来幸运得获得了免票的真相默默地咽了回去,附和说:“的确可恶。”   大能果然是被妖王抓进来的!   大能这么美貌,会不会被妖王抓去当小妾?   道修们既要担心自己,又要担心大能,忧虑得不能自已。   靳重焰不失时机地打探消息。   道修们道:“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就被抓来了。”   “我被抓来的时候正在睡觉。”   “我在吃饭。”   “……”   “我在茅厕。”一个胖道修脸红红地说。   其他道修一脸甘拜下风的模样。   靳重焰道:“不知你们对妖王了解多少呢?”   道修们道:“极其凶残!”   “相当凶残!”   “十分凶残。”   “万分凶残!”   “……”   “烤肉很好吃。”胖道修说。   其他道修:“……”这家伙是妖修派来的奸细吧?不可能和我们一伙的!   靳重焰道:“你们知道,他为何要迎娶袭明……谷主吗?”   道修们说:“毫无疑问,是垂涎袭明谷主的美貌!”   “袭明谷主是道修炼器第一人,它一定想占为己有。”   “妖王的心思我们猜不到啊。”   “……”   “这就是爱啊。”胖道修说。   其他人:“……”绝对是奸细。   次日,道修们排好队,一起跟着妖王的迎亲队伍上不弃谷。大总管给了靳重焰特别的优待,让他排在队伍的最前方,刚好跟在狼妖和狈妖的后面。   狼妖、狈妖:“……”早知道就装肚子疼了。   一行人靠近不弃谷,摩云崖弟子立刻跳出来。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打此过,乖乖跪下来!”   “放肆!”妖修们个个怒火高炽,只等乌羽一声令下,就捋袖子上去干架了。   可是,乌羽迟迟没有发话。   摩云崖弟子与妖修干打雷不下雨地对骂了半天,都有些疲倦,回去喝口水歇一歇,打算过一会儿再战。   二师兄蹲坐在摩云老祖的膝盖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他们若是硬闯怎么办?”   摩云老祖道:“哼,放心,擒贼先擒王,等我拿下妖王,这场战争自己就结束了。”   弟子们无比崇敬地看着他。   拿下妖王,这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但是老祖竟然说出口了。唔,以老祖的为人,多半也就是说说吧?   双方正僵持不下,沥青从不弃谷里出来,冲摩云老祖行礼,很快走到妖修聚集地面前道:“师父请妖王移驾不弃谷口。”   一直窝在轿子里没动静的乌羽终于掀起轿帘走了出来。   全场目光都朝它看去。   ……   不能说很失望,但,的确有点失望。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传说中的鸟王乌羽竟然长得十分普通,连清秀都算不上,与他一比,刘念都是漂亮的。   乌羽仿佛习惯了众人对它真容的态度,不以为意地走到沥青面前:“带路。”   “等等!”摩云老祖忍不住跳出来,“我并没有同意它跟你走!”   乌羽和沥青一起转头看他,似乎在问,关你什么事?   老祖气得满脸通红:“我绝对不允许袭明与妖王在一起!若是他们在一起了,置我于何地?”   “……”   若是袭明在此处,大家一定冲上去问他与老祖到底是何关系,如今听到老祖这说又有何感想了。   可惜袭明不在。   因此提出疑问的只能是另一位当事人,乌羽。“你到底想说什么?”   摩云老祖道:“你们若是联手,我还有翻身之日吗?少做梦了,我绝不可能同意!”   乌羽道:“我与袭明成亲之后,就会返回妖族领地。”   “不准!”摩云老祖直跳脚。本以为他与袭明就算……就算不可能,至少也能在看得见彼此的地方住着,每个月还有一次约会,次数是少了点,形式是单调了点,但好歹还能见上面,若是任由乌羽将袭明带去妖族领地,自己就真的只能是望穿秋水了。   他越想越气愤,看向乌羽的目光简直是杀妻夺子的仇人。连带的,传话的沥青也受到了不少关照。   摩云老祖不肯放人,让沥青感到十分棘手,他不得不又一次抬出袭明。   摩云老祖怒道:“我不信!我不信以袭明的骄傲竟然会下嫁给妖族!”   “你说了那么多话,唯有这一句还算中听。”   袭明的声音在众人上空幽幽响起。   “不过,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摩云老祖捂着心脏的位置,神情哀恸。   弟子们连忙上前安慰。   摩云老祖心灰意冷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哀莫大于心死。既然他不领情,我又何必妄作小人!”他坐在软榻上,任由其他弟子将他抬回山上。   到半山腰,他突然对自己的得意大弟子说:“快派人监视他们说什么,一字一句都不准漏了!”   大师兄:“……是。”   打发走摩云老祖,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顺畅,且顺理成章。   乌羽来到不弃谷外,其他妖跟在他身后几十丈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看着不弃谷的方向。其他妖修十分紧张,他们觉得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快来了。   果然,没多久,袭明就从谷里走出来,到乌羽面前。   道修们激动了,举手的举手,挥手的挥手,无声地表示着——   救命啊!      第49章 债台筑,账目清(八)      八哥突然从谷里冲了出来,停在袭明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微微竖起,头一会儿侧向左边瞪他,一会儿又侧向右边瞪他,如临大敌。   乌羽看到八哥,眼睛眯了眯,强笑道:“八哥还在啊,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重新做人了呢。”   八哥道:“呵呵!没想到你当了妖王还惦记着做人,真是名副其实的人妖,妖人!”   袭明察觉到八哥的状态,抬手摸了摸它的毛。   乌羽看着袭明,有点儿委屈:“你若是喜欢摸毛,我也可以给你摸。”说着,身体一抖,人不见了,地上多了一只通体乌黑的大鸟,足足有半人高,卖萌地往前走了两步,脑袋想往袭明怀里撞。   “滚开!”八哥振翅欲飞。   袭明蹙眉,退后半步,手轻柔地摸着八哥的脑袋安抚,眼睛冷冷地看着乌羽:“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百年前你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必再来自讨没趣?”   听袭明这么说,八哥的气顺了不少,讥嘲道:“就算自讨没趣,也不必大张旗鼓!身为妖王,事事以身作则是没错,可是,连丢人这种事都身先士卒,亲身示范未,未免也太尽责了。”   八哥说什么,乌羽只当耳旁风,眼睛怔怔地看着袭明,脑袋里尽是自己破壳而出时,他温柔的笑容。是这个笑容支撑它走过惨淡的童年。它一直以为袭明对自己是有情的,所以渡劫成功之后,一刻也不耽搁地上门提亲。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乌羽道:“我是乌羽啊,十六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它越是可怜巴巴,八哥越是神清气爽:“哈哈哈,乌羽乌羽,看你光秃秃的脖子就知道你是乌羽啦。除了你,还有哪个妖王这么丑?!”   “闭嘴!我没让你说!”乌羽将气撒在他身上。   八哥愤怒道:“你才要闭上嘴麻溜的滚!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乌羽冷笑道:“不是我来的地方难道是你来的地方?要不是你法力尽失,变成普通的鸟,袭明会让你入不弃谷?”   八哥心抖了抖,嘴巴依旧强硬:“有本事你也法力尽失啊。”   乌羽愣住了。八哥修为被废时万念俱灰的样子犹在眼前,没想到他如今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这件事。   八哥得意地张开翅膀扇了扇,佯作骄傲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我和他的缘分,小秃脖,你羡慕不来的。”   袭明眼睛亮了亮,侧头看他,笑容说不出的温柔。   他对八哥温柔,对乌羽来说却像是穿肠毒药。与记忆相同的温柔,望着的却是不同的对象。差别待遇让乌羽丧失理智。它变回人形,愤怒地指着八哥道:“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八哥,我才是乌羽,我才是神鸟!”   袭明道:“我孵出你是为了取毛,一施一取,两不相欠。当日你离开时我说过,后会无期。”   百年的思念,几乎成疾,换来的就是后会无期?!   乌羽浑身发抖,心里对八哥恨得死去活来,表面还要装得楚楚可怜:“你是怪我当初扇它的那一巴掌吗?我是情不自禁!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它是怎么对我的!比起它那么多年的欺负,我给它的只是小惩大诫!”   袭明面不改色:“我不管对错,只论亲疏。”   乌羽脸色大变。   袭明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刀:“它是我的,我护短。”   在场诸人诸妖的耳力都不错,袭明与乌羽又没有刻意躲人,对话被听了个七七八八。   道修也不管他们谁对谁错,只要乌羽不开心,他们就开心。当下觉得袭明和八哥说得合情合理,值得鼓掌!   “啪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又在妖修喷火的目光下突兀地结束。   妖修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一边嫌弃自家妖王魅力不济,连个凡人都迷不住,简直有负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一边又觉得袭明不识好歹,暗道:妖王是神鸟,八哥是凡鸟,有脑子都知道选哪个当伴侣!别说当伴侣了,哪怕当食物,也选神鸟划算啊!   妖修们集体吞了口口水。   除他们之外,现场还有一群纯围观的摩云崖的探子。他们的情绪波动很大,想法却很简单:尼玛!双方说得太快不能完全记下来怎么办?!刚才到底是谁让谁闭嘴?谁又让谁滚?完全记不清楚了!   由于老祖催得很急,才写了一半的稿子立刻被送到摩云老祖的案上。   摩云老祖内心十分矛盾,既想知道袭明与那只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什么,又担心这是袭明的障眼法,其实私底下与乌羽已经点燃了爱火,就打算敷衍过自己这群不请自来管得宽的邻居之后,一人一鸟就双宿双栖。所以,稿子一送过来,立刻打开乌羽:八哥!   八哥:呵呵!   乌羽:摸毛。   八哥:滚!   乌羽:我是乌羽啊!   八哥:哈哈哈哈……   乌羽:闭嘴!   八哥:滚!   ……   摩云老祖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袭明的发言,表示无法理解:“难道袭明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会儿,后半份稿子也送过来了。   这次有袭明的戏份了。   袭明说:“它是我的。”   ……   所以,妖王其实是向袭明的爱宠提亲,被爱宠心切的袭明拒绝了?   摩云老祖脑补完剧情,心情甚佳:“去,买几只八哥回来,做下次比试的赌注。”原来袭明喜欢养鸟啊,早说嘛!   自觉掌握了心上人爱好的摩云老祖开开心心地跑去睡午觉了。   这边,乌羽与袭明还僵持不下。   袭明要走,被乌羽抓住袖子。   “放手。”袭明见八哥飞离自己的肩膀,脸色一冷,猛然拂袖。但乌羽好不容易抓到人,怎么肯轻易罢休,干脆整个人扑过去抱他的腰。   八哥勃然大怒,爪子去挠乌羽的脸,乌羽冷笑,头发无风自扬,狠狠地甩向八哥。   袭明抬手一挡,将八哥搂入怀中,腰肢一扭,人如水蛇,从乌羽的怀里脱了出去。   乌羽见袭明手背被自己的头发甩得发红,心头大急,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没事吧?”   袭明回头,冷淡地说:“妖王留步!不弃谷不留妖。”   乌羽眸光一扫,看到谷口的几道禁制,不甘不愿地收住脚步:“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   八哥低头看袭明的伤口,想到他被乌羽所伤,心里有几分扭曲的痛快:“不想伤也伤了。”   “你给我闭嘴。”若说乌羽原本对八哥的恨是三四分,那么现在已经有七八分了。它看着被袭明温柔地抱在怀里的八哥,双眼充血:“你不过一只八哥,出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的八哥!”   八哥被他戳中心事,也恨得咬牙,干脆豁出脸皮,用头蹭了蹭袭明,炫耀道:“我还有明明啊。”   袭明笑了笑,摸摸它的头,以行动默认。   乌羽看着袭明说:“你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八哥举止轻浮,嚣张跋扈,它若是乌羽,便是小人得志!”   袭明面不改色,身体却微微僵硬。   不用问,八哥也知道乌羽说的是事实。它心里气恼,却不愿在乌羽面前落下风,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是乌羽,小人得志的也不是我!”   乌羽看袭明始终不为所动,心中无比失望,强笑道:“我改日再来。”不管八哥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说死皮赖脸,冲回轿子,下令回营。   袭明这么不识抬举,让妖修憋了一肚子气,就等乌羽一声令下,用妖海战术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谁知道他们法器都准备好了,妖王却说回营,简直是一口水含在嘴里又不让咽下去,急死妖了!   急归急,妖王命令不可违背。   他们只能怎么来怎么回。   妖修回去,道修不想回去,对着袭明的背影鬼哭狼嚎。   张妻不耐烦道:“叫什么叫?放心好了,我们最近不缺粮食,不会吃你们的。”   道修:“……”   鬼哭狼嚎得更厉害了。   奈何袭明好似聋了,任凭他们叫得凄惨凄厉,始终没有回头。   眼见着袭明越走越远,道修们从希望的仙境跌落绝望的深渊,心里落差无比之大,当下蹲在地上不肯走了。靳重焰混在他们中间,跟着蹲了下来。刘念低声道:“我们为何不回不弃谷?”   靳重焰暗道:当然是为了与你多待一会儿。嘴里却说:“没听到乌羽说改日再来吗?它不肯甘休,定然还有后招。我们待在这里,可以打听消息。”   道修不肯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乌羽的耳朵里。   它说:“你确定袭明不管他们?”   张妻说:“一眼都没看。”   乌羽苦笑道:“他总是这么绝情。”   张妻道:“这些道修大多是散修,倒不怕他们的师门找上来,只是有一个是出窍期的大能,怕是不好对付。”   乌羽摆手道:“让他们来不过是凑个热闹,如今还留着做什么,都放了吧。”   这里毕竟不是妖族地界,张妻也不想惹事,引起道修或魔修的不满,依言将人放了。道修们大喜,作鸟兽散,剩下的刘念与靳重焰变得十分突兀。   张妻道:“刘兄不走?”   靳重焰干咳一声道:“我与张兄一见如故……”   张妻心有戚戚眼:“是啊是啊,你夫我妻,说不定上辈子就是一对夫妻哩!”   “……”靳重焰差点内伤,偷偷看刘念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心里更加内伤,“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管我怎么舍不得,到了离别的时候总是要离别的。后会有期!”拉着刘念就跑。   张妻望着飞扬的尘土黯然神伤。刘兄一定是怕走得慢了会舍不下自己……人类果然比妖族更加重情重义啊!      第50章 债台筑,账目清(九)      离开妖修的营地,靳重焰与刘念处于三岔口。一条是来路,一条是去不弃谷的路,还有一条是上摩云崖的路。第三条路毫无疑问首先被剔除,第一条路靳重焰倒是愿意与刘念再走一遍,可是刘念一心记挂不弃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入谷的方向。   靳重焰有点心酸,强笑道:“我送你去不弃谷。”   “嗯?嗯。”刘念没想到靳重焰答应得这么痛快,下意识露出一抹微笑。   他的笑容更加刺痛靳重焰。分离,对自己是心如刀绞,对刘念却是解脱。不想看刘念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在前方带路:“走吧。”   刘念跟在他身后,察觉到他心情低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说话的对象已擦肩而过,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不弃谷就在前方不远处,每走一步,就离分别更近一步。   靳重焰越走越慢,到后来,几乎是走一走停一停。   刘念欲言又止。   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靳重焰眼尖:“我看这里风景很好,想多看看。你不喜欢吗?”微微地撅起嘴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刘念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靳重焰觉得自己越发堕落,为了和刘念多相处一会儿,连小时候的招数也厚着脸皮使出来。可是,看刘念的表情就知道效果不错,那就用得值。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让不远处的悉悉索索声变得格外清晰。   靳重焰原本不想理,看刘念探头去看,才不耐烦地转身。   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的摩云崖弟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还打算到了他们背后才跳出来吓他们一下呢!   ——我刚刚才发现自己是撅着屁股前进的,怎么办!翘臀被发现了!   ——我是应该趴下装睡,还是趴下装死?或者干脆一动不动地装傻?   刘念见摩云崖弟子自从被他们发现后,就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三丈外围观也躺枪的靳重焰:“……”   靳重焰微微地仰起头,淡淡地说:“你在这里,我怎么还会对别人做什么。”   刘念:“……”   趁他们不防备,摩云崖弟子飞快地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他们继续聊天了,是没有看到我们吗?   ——除非他们是瞎子,不然怎么可能没有看到我们?   ——我们今天穿的衣服是绿色的呢,和草很接近,他们可能以为我们都是草,没有看出来。   ——你的头发绿吗?脸绿吗?头发和脸都这么黑,对方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难道瞎了吗?   鬼鬼祟祟地盯着也就算了,为什么表情还这么丰富?   靳重焰一点都不想读懂他们天马行空的猜测,直接叫破:“你们还要在那里趴多久?”   摩云崖弟子终于确定他们不是瞎子,自己的绿衣服也不是很有用。一个个小媳妇似的站起来,慢吞吞地朝靳重焰和刘念靠近。靳重焰抱胸道:“走快点。”   摩云崖弟子狂奔而来,将靳重焰和刘念团团围住。   靳重焰、刘念:“……”   摩云崖弟子道:“两位不要紧张,我们并无恶意!我们只是想请两位来摩云崖做客!”   靳重焰扬眉道:“邀请道修去魔修的地盘做客的本身就是一种恶意。”   摩云崖弟子解释道:“不是的!老祖邀请二位完全是善意的,老祖说了,只要他对两位的回答满意,一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因为刘念与袭明的瓜葛,靳重焰调查过袭明,自然知道他有个十分奇葩的魔修邻居。不过最近几百年,魔修和道修大体相安无事,算是历史上少见的道、魔和谐,双方对道、魔混居的状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弄得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殃及无辜,就不会有人出来管。   摩云老祖走得是双修鼎炉之道,别说为道修所不齿,就算在魔修中,也被认为是旁门左道。因此,摩云老祖的名头很响,修为却很是一般。他的名头主要来自他结义的两个兄弟,隐居东海的海天老祖,和隐居大漠的赤漠老祖。   靳重焰自然不怕走这一趟,而且,若是跟他们走,自己又能与刘念多相处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   他同意了,刘念只好也答应下来。他的修为虽然不高,关键时刻倒也算一份力量,让靳重焰只身前往魔窟,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靳重焰见状唇角微扬。不弃谷近在咫尺,刘念却愿意跟着自己去冒险,不管袭明知不知情或者知道后在不在意,他都有种自己在刘念心中赢了袭明一回的酸爽感。连带的,传消息的被爱屋及乌,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靳重焰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修为,摩云崖众弟子自然是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出窍期大能在面对一群魔修小喽啰的时候,不但没有横眉冷对喊打喊杀,反而还时不时地露个危险,简直比摩云老祖还要亲切!   在前面带路的摩云崖弟子不约而同地想:长得好看,修为又高,脾气也好,要是能收作鼎炉,那简直是……   靳重焰突然觉得,山上有点冷。   刘念来过摩云崖,但是摩云老祖的主殿还是头一次。看深红色的云朵压在自己的头顶,他的呼吸有点急促。   靳重焰知道是魔气对他造成影响,连忙握住他的手,传了一口元气给他,心里却既欣慰又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失落。刘念对魔气的反应这么大,正说明他没有心魔。这自然是好事。可是靳重焰难免觉得,对刘念来说,自己竟是连做他心魔的资格都没有。   他心里有事,进门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周围叽叽喳喳实在太吵,才发现殿内竟然有几十只八哥。   摩云老祖苦恼地说:“这些八哥,竟没有一只会说滚的。”   靳重焰、刘念:“……”好端端的,为何要训练一只会说滚的八哥?   刘念看到站在老祖身边的大师兄二师兄,很快释然。能够教出二师兄、牟天启这样的徒弟的人,想来也“与众不同”得很。   因为八哥不会说“滚”而一个人坐在大殿上抱怨了半天的摩云老祖突然抬头问道:“依你们之见,袭明会喜欢哪只八哥。”   毫无疑问是袭明自己家的哪只!   靳重焰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蠢得不能算问题。   摩云老祖道:“你们都是道修,应当很了解袭明的看……看,看法。”他看清楚靳重焰的脸,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竟比见到袭明时还跳得厉害。“你,你和袭明都长得那么好看,想来,品味也差不多吧。你快选,有喜欢的带走便是……”   靳重焰、刘念:“……”照他先前的意思,是让他们挑一个袭明可能喜欢的八哥吧?为何挑出来又可能自己带回去?   摩云老祖也察觉自己出了乌龙,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带走看看,等明天一大早再还给我。”这个道修虽然长得好看修为高,可是,自己心中既然已经住了袭明,万万不能再挤一个旁人进来。   两人是幸福,三人是痛苦。   袭明与眼前这个道修都这么优秀,自己何等何能,让他们陷入痛苦?   心中这么想,摩云老祖坚定地说:“你专心选八哥,选好之后就下山去吧。有些事情就算不用试也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你不要陷得太深。”   刘念和靳重焰都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重焰懂了:“你要赖账?”   摩云老祖:“……”他们不是头一次见面吗?为何都扯到赖账了?难道,难道在他不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羞耻的事情,以至于让对方以为自己始乱终弃?他试探着问道:“你想怎么算?”   靳重焰道:“我上山,并不是为了拿只八哥回去烤着吃的。”   摩云老祖:“……”难道他想当着在座这么多人的面说想要吃自己吗?!简直无法无天!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自己该做何表示?是欲拒还迎,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让对方为所欲为算了?   摩云老祖苦恼得说不出话来,靳重焰不耐烦了:“你的弟子说,若是我给的答案满意,你会送上一份厚礼?”   摩云老祖:“……”阴险!一定是想让自己成为那份厚礼以身相许!   靳重焰道:“我想要个好炉子。”   摩云老祖:“……”放肆!竟然把自己当做鼎炉!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自己要不要成全他呢?   靳重焰问刘念:“你需要什么样的炉子?”   “等等?”摩云老祖问道,“你要鼎炉,为什么还要问他的意见?”   ……   “我只是要普通的炉子。”靳重焰突然想起那只让刘念牵肠挂肚的炉子,急忙从玲珑囊中掏出来。那日逛夜市,他见刘念对市集的东西不感兴趣,反倒对打铁铺的炉子念念不忘,于是借解手之名,去打铁铺将炉子买了下来。只是,后来看到刘念偷吃梅香酥,知道他与自己划清界限,不想收自己的东西,万念俱灰,只好将炉子收了起来。   没想到再拿出来,竟然是在一个魔修面前。   摩云老祖脱口道:“你说的是炼制的炉子?”   靳重焰道:“老祖识得就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祖顿时觉得对方这么说根本在讽刺自己,心里堵着一口气:“炉子我有的是,但品阶没有这么低的!”   刘念拉了拉靳重焰的袖子,想让他收回条件,靳重焰冲他眨眨眼,对摩云老祖说:“好,那就要你最好的炉子。”   摩云老祖道:“条件你倒提得爽快,我让你做的事你做完了吗?”对靳重焰的好感退了六七分。心想:这年头,长得好看的道修老是对魔修无所不用其极地坑蒙拐骗宝贝,简直堕落!眼前这个好是好,可惜要从头养起,太累也太浪费,倒不如继续为喂那只已经半饱的袭明。想来,不久的将来,对方就会被自己的真诚所感动。再加上送去八哥在他耳边吹吹风,投入自己的怀抱简直指日可待!   靳重焰见他一脸陶醉地沉浸在白日梦里,径自走到其中一个鸟笼前,低头仔细看了看很久,提起鸟笼放在摩云老祖面前。   摸鱼老祖皱眉道:“你选这只?为什么?”   靳重焰道:“因为,这只和袭明宝贝的那只最像。”      第51章 债台筑,账目清(十)      靳重焰的答案给摩云老祖打开了新的思路。   的确,袭明喜欢八哥的话,要多少有多少,将不弃谷变成八哥的乐园也可以。他没有这样做,说明并不是喜欢全天下的八哥,而是全天下就喜欢他家那一只的八哥。若是自己将他的那只八哥弄来……   他眯着眼睛得意地笑,已然沉浸在自己偷来八哥之后,袭明痛哭流涕地抱着自己大腿的模样。   看着摩云老祖莫名其妙哈哈大笑的靳重焰、刘念:“……”   摩云崖其他弟子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挑好八哥之后,靳重焰和刘念被摩云老祖邀请留宿,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要挑个好炉子答谢他们。   靳重焰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干脆地同意了。   分房间的时候,摩云老祖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靳重焰俊美的容貌,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着,既想要多看几眼,又怕造成另一端孽缘,最后还是忍不住,将靳重焰的房间安排到自己的院子里,和自己的房间紧挨着,想着能多看几眼也好,毕竟袭明太冷淡,绝不可能住到摩云崖来。那个样貌普通的就打发到最角落的院落里去。   房间确定的时候,靳重焰还一肚子火,但看到刘念焦急的眼神,火儿就熄了,笑眯眯地握了握他的手,又挠了挠他的手心。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暗号,让他稍安勿躁,自己会有办法解决。   在能力上,刘念对靳重焰依然信任,当下跟着摩云崖弟子走了。   他一走,靳重焰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把在旁赔笑脸的摩云老祖吓了一跳。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两张脸孔,还无缝交接,何止吓人,简直恐怖。他有点后悔安插了这么个邻居给自己。   靳重焰不理他的想法,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快点交炉子。   摩云老祖被催得不耐烦道:“想要炉子也要给我时间去找啊!”   “去吧。”靳重焰摆手。   摩云老祖点头,转身走出五六丈,才反应过来。他干嘛那么听话!   尽管不甘心,摩云老祖还是乖乖地拿了个炉子来。靳重焰催得那么急,对自己态度又差,他自然不会精心挑选,干脆拿了个五百斤重的大寒铁炉。不过,他并没有马上送给靳重焰,而是到了晚膳时分,吩咐厨房给靳重焰的房间送两人份的美酒佳肴,再施施然地走到靳重焰的房间门口,高贵冷艳地用脚踢了踢门。   门内半天没动静。   摩云老祖凝神聆听,发现里面没人,一脚踢开门,果然不见靳重焰。   “来人!”他急怒道,“快找找他去哪里了!”   来的弟子说:“他端着饭菜去找他的伙伴了。”   他端着饭菜去找他的伙伴了……   他端着饭菜去找他的伙伴了……   无情冷酷的十二个字不断在脑海中盘旋,让摩云老祖脸色急变,人摇摇晃晃地扶着大铁炉。   “师父!”弟子想去扶他,被他推开。   摩云老祖满脸沧桑地转过身,摇摇晃晃着回房间。   另一边。   刘念正看着桌上的馒头青菜发呆,靳重焰就端着好酒好菜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刘念惊喜地站起来。   靳重焰笑道:“你不是在想我吗?”   刘念道:“老祖没有对我怎么样吧?”   靳重焰刚想说没有,但见刘念一脸许久未见的关切,话到嘴边就吞吞吐吐了:“倒也……没怎么为难。”   没怎么为难还是为难了。   刘念紧张地说:“他为难你什么了?”   靳重焰摇摇头,默默地坐下。   刘念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服,想检视伤口,但靳重焰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时,他的手又受惊般的松开了。   “阿念?”靳重焰惊讶地看着他。   刘念低头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暗暗心惊。原来,在靳重焰的面前,自己竟如惊弓之鸟?心里告诫不必如此,可是由卑微延伸出来的惊惧仍萦绕在心头,让他坐立不安。   靳重焰也看到了他的手指,心针扎似的疼,温柔地执起刘念的手,佯作没发现他的紧张,将筷子塞入他的手中:“今天的菜色不错,还有酒,你要不要试试?”   “嗯,谢谢。”刘念低着头,不敢看他。   靳重焰夹起一块白斩鸡,放入他的碗里:“吃吃看。”   “嗯。”刘念默默地吃着。   “好吃吗?”   “嗯。”   “有多好吃?”   刘念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到一双期待的眼睛,犹豫了下,也夹起一块白斩鸡放进他的碗里。   靳重焰开心夹起来,还没吃就说:“好香!好嫩!好吃!”   刘念闷头吃饭。   靳重焰引他说话,刘念答了几次,差点呛住,吓得靳重焰不敢再说。   饭吃到一半,摩云崖的弟子就来收拾东西。他原以为一盘馒头一盘青菜,应当吃得很快,谁知道靳重焰会带这么多美食过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刘念食不下咽,频频地看向靳重焰,很快放下筷子。   靳重焰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之前看刘念吃的是馒头和青菜,知道他被怠慢,不免想起刘念当初在通天宫的处境,那是时候,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察觉,让刘念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再遇到,便有些迁怒。   “原来摩云崖的待客之道是青菜馒头。”他冷笑。   弟子立马吓尿,二话不说地交代了一切。   原来,摩云崖给刘念准备的饭菜虽然没有靳重焰那么丰富,却也没有现在这么寒酸。是送菜的弟子看着眼红,想着一个道修大能的仆役,实在没有必要吃得那么好,便将自己的饭菜与他对换了。   刘念道:“你平日吃的便是馒头青菜?”   弟子大哭:“顿顿如此,实在是馋得狠了,才得罪了贵客!”   靳重焰看刘念的表情,就知道他动了恻隐之心,摆摆手,同意他将东西撤了下去。   刘念想起自己在摩云崖的经历,叹气道:“天下大道无数,为何一定要入魔道?”   弟子抽抽噎噎地说:“贵客说天下大道无数,可是,我却只看得见眼前这一条。”   问及缘由,这个弟子却与刘念当日入摩云崖的经历一样,都是验出有灵根,被自己家族的人送过来的。他的灵根还不错,竟是水木双系,若是放到其他门派,这样的资质起码能入内门。   刘念虽然同情他的遭遇,却也无力改变他的命运。世人眼中,道修是正道,魔修是邪道,其实,只是功法的不同。道修修己,魔修借体,除非起了龃龉,不然井水不犯河水,并不会干涉对方的修炼。若非摩云老祖心性异于常人,像袭明这样,收留从摩云崖逃出来的沥青和文英时期的自己,必然会造成两派争端。对其他道修门派来说,也会觉得袭明做法欠妥。   这些,是他与靳重焰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   靳重焰见他面露不忍,握住他的手道:“你若是想,我倒可……”   刘念无声地摇头。   那名弟子比他们更世故,也没什么指望,只希望他们不要介意自己私下调换晚膳的事,匆匆收拾好盘子就走了。   靳重焰看着惆怅的刘念,微不可闻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事事皆如你意。”   自觉与刘念渐行渐远的靳重焰病急乱投医,满心都想着如何讨好他,让他开心,又想着刘念不愿意要东西,便许他愿望。他要天下太平,自己便为天下找个明君;他要百姓安乐,自己就把所有的贪官污吏、匪徒贼寇杀得一干二净;哪怕他要魔修诛绝,自己也可尽力做到。   只要刘念给他一丝希望。   一丝就好。   靳重焰的目光灼热如火,让刘念不得不正视。可是他刚刚发现了内心近乎恐惧的自卑,更觉无法面对靳重焰,目光刚与靳重焰撞上,就挪开了。   靳重焰心中一寒,想要将人拉入怀中,狠狠地亲吻,又怕控制不住心魔,勉强起身告辞。   刘念虽有些不敢面对他,却更担忧他:“摩云老祖性情难测,你与他住得太近,不太安全。倒是我的房间地处偏远,也不算太小,不如将就一晚。”   靳重焰自然满口答应,看着刘念进屋铺床,心火烧得厉害,坐在椅子上,一会儿这条腿压住那条腿,一会儿又那条腿压住这条腿,可是无论怎么压,身体的火仍是越蹿越高,尤其是刘念铺床的时候,还撅着屁股晃来晃去,看得他口干舌燥,想出去吹吹风散散火,又舍不得眼前的景色。   刘念铺床的时候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铺完床看靳重焰,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欲望吓了一跳,连发现自己自卑后的僵硬和不自在都吓飞了,结结巴巴地说:“我,铺好了。”   “嗯,嗯。”靳重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心情忐忑地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来。   刘念道:“你要睡了吗?”   “天色也不早了……”靳重焰慢吞吞地说,“还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事,不如一起睡了吧。”   刘念瞪大眼睛:“一起?”   靳重焰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刘念道:“我想修炼。”   “也不差这一会儿。”   刘念落寞地低头:“我落后太多。”   靳重焰最看不得他这样的表情,心中已然让步,挣扎着争取自己最后一丝福利:“那就一起坐在床上修炼?椅子怪硬的。”   刘念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眼中的火苗惊了一下,想起他入魔的模样,还是决定顺着他:“嗯。”      第52章 卑与悔,择其一(一)      一夜无惊无险的过去。   第二天刘念和靳重焰一起去主殿,摩云老祖并未出现,而是叫人将那只水缸大的鼎送给靳重焰。   靳重焰知道摩云老祖摆了自己一道,脸色极为难看,刘念却很惊喜:“莫非这是仙鹤青云巨鼎?”   靳重焰听他的口气,猜是好东西,二话不说收入自己的玲珑囊中。刘念玲珑囊的品级不高,承受不了这口鼎的重量。   两人告辞下山,摩云崖弟子也未阻拦。   刘念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摩云老祖眼巴巴地叫他们上来所为何事,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赔了一个鼎给他们。靳重焰见不得他愁眉深锁,道:“听说摩云老祖本就神神叨叨糊糊涂涂的,他送你你就收下,若有什么事,不是还有我吗?”   他如此说,刘念不以为喜,反以为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靳重焰好奇道:“对了,那口仙鹤青云巨鼎可有什么名堂?”   刘念说:“据说两百年前有四位炼器大师,分守东南西北。仙鹤青云巨鼎是东方大师用来炼丹药鼎的鼎,也就是炼鼎之鼎。”   靳重焰惊喜道:“没想到摩云老祖为人倒不小气。”   他哪里知道,摩云老祖之所以送这个鼎,纯粹是觉得它够大够重不好搬,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刘念与靳重焰到了山腰,遥望不弃谷,见不弃谷上空青光闪烁,外围人头攒动,不禁大吃一惊。刘念道:“糟了!妖修在攻打不弃谷。”   靳重焰揽住他的腰,化作一道光,飞向不弃谷。他本是打算在不弃谷附近找个隐蔽处,将刘念放下,自己再过去打探,谁知一靠近不弃谷,一股巨大的吸力就从谷口的方向传来,将他和刘念一起吸了过去,落在地上。   正全力攻击谷口禁制的妖修们吓了一跳,纷纷戒备。   “不必理他们。给我继续打!”乌羽缩回手,从低头看着面前的靳重焰和刘念,神色清冷。它刚才觉得有道修接近,下意识地将人带到面前,没想到竟是这两个。   既为妖王,其修为自非出窍期的靳重焰可比。两厢一个照面,靳重焰就感到一阵威压从它身上层层叠叠地推过来,轻柔却不容反抗地压在他身上。靳重焰生怕伤到刘念,不得不运功相抵。   “嗯?”乌羽眼神一凝。   靳重焰身上压力陡增,额头青筋暴起。   刘念心中大急,突然从靳重焰的手里挣脱出来,往乌羽冲去。   乌羽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刘念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倒飞出三四丈。   靳重焰身上压力一轻,脸色却更为难看,意剑从心而出,夹风劈下!   乌羽看着他突然变红的眼睛,“咦”了一声,伸手去捉他的剑,却被他的剑反震了一下,手指微微发麻。   而靳重焰受伤更重,人直接屈膝蹲下,张口吐出一口黑血。他不顾自己,单手在地上一撑,摇晃着站起,立刻朝刘念的方向跑去。   乌羽见他为了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背对自己,神色一动,一时反倒下不了手。   刘念坐起来,伸手扶住跌跌撞撞的靳重焰,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你怎么样?”   靳重焰从玲珑囊里拿出一瓶药,塞给刘念。   刘念认出是自己以前炼制的养元丹。这丹药对金丹期和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有用,对靳重焰这样出窍期修士,却是杯水车薪。他惭愧地吃了一颗,手里的瓶子又被靳重焰收了回去。   靳重焰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道:“你吃了一颗,就欠我一颗,以后要还给我。”   刘念道:“……好。”自己必须早日炼制出出窍期修士使用的凝元丹。   靳重焰本是撒娇,想刘念哄哄自己,见他一本正经的答应,反倒觉得没意思,干笑了一声。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关心对方,令乌羽的脸色越发好看,看两人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不但没有再动手,反而主动走过来问:“你们来不弃谷做什么?”   靳重焰将刘念藏到身后:“我看这么多人聚在不弃谷门口,好奇过来看看。”   乌羽道:“你从摩云崖上来?”   靳重焰道:“昨日摩云老祖请我们上山,我们在山上住了一夜。”   这事乌羽自然知道,没有再追问。它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靳重焰握住刘念的手,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道侣。”   “果然如此。”乌羽面露微笑,竟十分高兴,“刚才看你们你护着他,他护着你,我就猜到了。当年袭明也是这么护着我的。”语气里又有几分得意。   靳重焰和刘念都亲眼见过袭明对他毫不留情的样子,以为他神智错乱,都有些同情他。   乌羽说:“既然有了道侣,做事就该更稳重些,不要为了好奇把命搭进去。你若是死了,你的道侣又会有多么难过呢?”   靳重焰和刘念低眉顺目地接受他的训示。   正好不弃谷的禁制承受不住再三的攻击,轰然爆开,乌羽立刻没了说话的心思,挥挥手就让他们走,自己匆匆忙忙地往不弃谷里面赶。   靳重焰也不耽误,带着刘念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不弃谷半山腰。   居高临下看,能清楚看到谷内的状况。尽管不弃谷门口的禁制被破,但里面还有一层禁制,妖修走了没几步,又被拦了下来。刘念皱眉道:“长此以往,不弃谷的禁制都要被他们破完了。”   靳重焰道:“但是他们妖丹里的内元也耗得差不多了。”   如他所言,他们破第二层禁制的速度远比第三层更慢,到了第四层,能够上场的也只有张妻等几个大妖,乌羽终于亲自动手。有了妖王加入,禁制被破坏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但是……当禁制破到第十六层时,莫说妖修筋疲力竭,连围观的靳重焰和刘念也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袭明居然会下十六层禁制,而且,好像还不止。   果然,破完第十六层禁制之后,乌羽碰到了第十七层。它的脸色极为难看,破口大骂道:“袭明,你给我出来!八哥,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他等了会儿,袭明与八哥不为所动,嘴里骂得更厉害了。它的用词虽然有限,耐不住妖修人数庞大,有奇妖,一个鹦鹉妖自告奋勇地出来,对着里面骂道:“蠢蛋混蛋大笨蛋,孵出八哥丑八怪。不人不鸟又不妖,吃虫吃坏了脑袋!”   八哥从屋里飞出来,飞到它们不远处,冷冷地盯着他们。   乌羽脸上一喜,突然疯狂地冲击着禁制。   八哥转过身,撅起屁股,对着它拉屎。   乌羽气得脸色发白,用力地打破禁制。   八哥嗤笑一声,慢悠悠地飞起来,准备回屋子,显然算计好了它突破禁制的速度追不上自己。突地,巨大的阴影从他的头顶罩下,接连的几下重锤打在禁制上,禁制瞬间消散。   八哥毫无准备,刚尖叫一声,头顶的那个巨影就伸出手来,拎住它的脖子,将他往怀里一塞,大笑离去。   袭明闻声赶出来时,正好看到骑着大鹏的摩云老祖挟持八哥嚣张离去的背影,顿时怒发冲冠,手掌一翻,拿出一张令牌,正要追上去,乌羽就冲了过来,伸手要去抱他。   如今袭明看它,却似看着敌人一般,手中的令牌用力朝它打去,怒道:“你干得好事!”   乌羽猝不及防,被令牌打个正着,令牌化作一团青火,钻入它身体,它惨叫一声,在地上打滚,偶尔眼神转到袭明的方向,却看到他兴冲冲地甩开一众妖修,追着摩云老祖出谷去了。   “妖王?”张妻等大妖围过来。   乌羽心中一片凄凉。妖族以实力为尊,自己未受伤时,势力远在诸妖之上,自然将它们收得服服帖帖,如今自己受了伤,说不定就会妖心浮动,打自己妖丹的主意。要知道,服用神鸟的妖丹,起码能增加五百年的修为,如此诱惑,谁能抵挡。   最叫他心痛的事,曾经认真研究过妖族的袭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毅然地选择了八哥。若说它之前还对袭明抱有一丝幻想,经此一事,也化作了怨愤,甚至想着,若是自己侥幸逃过这一劫,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它猛然站起,冷冷地看着周围心怀不轨的大妖,强撑体内一阵阵的剧痛,冷静道:“还不给我追!”   大妖见它没事,心中的无比失望,转身往袭明的方向追。   乌羽趁机往反方向跑。   它一走,大妖马上反应过来,兴奋道:“它受伤了!快追!”   张妻对乌羽还有几分忠心,不愿趁火打劫,却也无法阻止,想了想,还是照原计划去追袭明。   话说,除了妖修之外,还有一个人紧追着乌羽不舍,他正是靳重焰。   乌羽给他的那一下,他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他给刘念的那一下,却一定要讨回来的!他盯着前方不停往山林里穿梭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乌羽受了伤,剧烈的跑动会使它越来越虚弱,形势也会对自己越来越有利。      第53章 卑与悔,择其一(二)      乌羽是神鸟,飞得比跑得快。只是先前都是平原,它飞起来,目标太过明显,一入山林,好似蛟龙入海,它干脆恢复了妖身,一双翅膀肆意地舒展开来,灵活地穿梭于茂密的树叶之间。跟着它的大妖渐渐被丢到了后头,可它并没有松懈,跟在后面的大妖越少,它越是感到有个陌生而危险的人正跟着自己。   它又急又怒。   确定妖王身份之后,它就再也没有这么憋屈窝囊过!这一切都是八哥造成的!小时候,它就经常讥嘲自己毛羽丑陋,带着其他伙伴欺负自己,冷落自己,长大之后,它用时间和实力证明自己才是乌羽,传说中的神鸟,备受宠爱的八哥不过是袭明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觊觎的障眼法,对八哥这些年来的欺压,它只还了一巴掌,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八哥竟然还不知足,在袭明面前拨弄是非,离间他们的关系!   它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身体在空中歪了一下。   一直跟在后面等候时机的靳重焰立刻冲了上去,将它夹在腋下,于脖子处用力一勒,原本就两眼发黑的乌羽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靳重焰找了棵茂盛的树,静静地趴在上面,等大妖追近的时候,指尖发出一道气,极快地掠过一排树梢。   追来的大妖精神一振:“在那边!”   靳重焰等他们离开,从树上下来,顺着原路返回。   刘念被他放在不弃谷不远处的一处怪石堆里,还放了不少法器。刘念认得大多是自己炼制的,等级不高,其实放在靳重焰那里除了占位置也没什么用,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九死一生,想着自己拿走了那么多东西,也没什么可还的,这些拿去卖了,总还值点钱。如今拿着,却有些羞愧和烫手。   这么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糟蹋了。   夺舍前的情绪好似随着这些法器传递过来了,刘念微微心悸,突然有点喘不上气。   “阿念。”靳重焰抓着乌羽回来,就看到刘念脸色发白地靠着大石,慌忙将乌羽往地上一丢,“你怎么了?”   刘念缓了缓神,坐起来,看到乌羽,吃了一惊:“你怎么把它抓回来了?”   靳重焰单手勒光秃秃的鸟脖,锁住它的魂识,不让它醒过来,另一只手在它身上翻腾:“你看哪片的羽毛好用?”   “啊?”   靳重焰道:“袭明不是说孵它就是为了它的毛吗?想来是好物,你喜欢哪一片?”   哪一片?   刘念还没在震惊中回神,靳重焰已经将屁股上的一撮毛硬生生地拔了下来。   就算在昏迷中,乌羽也疼得全身抽搐。   刘念脸也跟着抽搐了一下:“不,不是。”   “不是这里?难道是翅膀?”靳重焰行动极快,不等刘念阻止,翅膀也拔了一手。   刘念忙阻止他:“传说,乌羽钦慕太阳,在虹树上不吃不喝,静静地看着日升日落,后来感动了彩虹仙子,降下一道彩虹,围住它的脖子,让它能够借力飞天,与太阳相伴。所以……”   “袭明取的是它脖子上的羽毛。”靳重焰看着脖子光秃秃的乌羽,脸色难看,“也取得太干净了!”完全不给后来人留一点!他不死心地反查着它的脖子。   刘念看了看它的脖子道:“这是新剪的。”   靳重焰扬眉:“嗯?难道它定期给袭明上供?”   刘念道:“想来是它知道自己脖子上的羽毛引人觊觎,所以经常收拾。”   靳重焰:“……”   刘念见他双眼炯炯有神,显然还未放弃,道:“它的毛虽是好物,我要来却没用。”   靳重焰想了想道:“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先去前面等我,我将它弄醒,就说是我救了它,向它要个人情。你不擅撒谎,万一在它面前露馅就不好了。”   刘念隐约觉得不对,但乌羽是他抓来的,以自己和靳重焰如今的关系,也不好干涉,点点头,径自往前去了。   刘念走后,靳重焰用他做的捆龙绳将它捆住,拿出意剑悬在额头上方,将他弄醒。   乌羽悠悠醒来,看到靳重焰,眼睛一突:“是你。”   靳重焰也没指望在他面前混过去。乌羽修为比他高,自己就算隐藏了脸,也隐藏不住修为,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给它看。之前是范围太大,乌羽又受了伤,无法确定他藏身之处,才给他占了便宜。   “你要做什么?”它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身上的绳,“这是捆不住我的。”   它一动,意剑就下沉一分。   乌羽到底有所顾忌:“你要什么?”   靳重焰道:“你的毛。”   他不说还好,一说,乌羽就觉得自己翅膀痛屁股痛,浑身上下都在痛痛痛!“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混蛋!”   靳重焰面不改色道:“谁让你脖子秃了。我想试试你的翅膀和屁股毛是不是一样好用。”   听了他的话,乌羽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目前是什么样子了,当下不顾意剑还在头顶,猛烈地挣扎起来。   靳重焰也没客气,意剑直接插下来!   乌羽额头一痛,剑已经穿了半个头颅!   它虽然是神鸟,却不是神!   乌羽吓得魂都没了,不敢再动,也忘了刚才的自己若是拼上余力,说不定早已脱困,服服帖帖地躺了下来,瑟瑟发抖。它这个妖王当得还不久,心思单纯,对自己的力量也没有足够的自信,才被靳重焰唬住了。   它骇得魂飞魄散,靳重焰也惊得冷汗淋漓。但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到底比乌羽强一些,冷声道:“交不交?”   乌羽看着自己的血从额头哗啦啦地流下来,绝望地说:“我都要死了,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便宜你。”   靳重焰道:“你是神鸟,这点小伤死不了。”   “你骗人!”   靳重焰按捺着性子哄它,它始终不信,最后靳重焰不耐烦了,说:“你啰啰嗦嗦了半天都没有死,还怕什么?”   乌羽想想也有道理,说:“我既然落在你的手里,也无话可说。羽毛我可以给你一根,但是,这笔账我以后是要算的!”   靳重焰道:“以后就以后再说。”   乌羽肚子鼓起瘪下鼓起瘪下了好几次,张开嘴,吐出一根羽毛来。   靳重焰一拳打在它的肚子上,乌羽猝不及防,又吐了两根,被他一把抢在手里。   “你!”乌羽气得说不出话来。   靳重焰也没想到如此有效,不怀好意地盯着它的肚子。   乌羽立刻闭紧嘴巴。   靳重焰道:“罢了,你的羽毛也来之不易。”   乌羽道:“废话!我从出生到现在,一共才攒了六根!”就被靳重焰拿走了一半,它简直连活刮他的心都有了。   靳重焰说:“我想信守诺言放了你,又想起你说以后要给我好看,让我十分不安心啊。”   乌羽心脏一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靳重焰道:“为了我日后的安全,我是杀了你以绝后患好呢,还是……”   “你不能杀我!你说过给你羽毛就放了我的!”它撕心裂肺地叫。   “是吗?”   “那你以后找我报仇怎么办?”   乌羽恨恨地想:你今日如此对我,还指望我以后不找你报仇?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被意剑毫不犹豫插入脑袋的狠劲吓到了,便说:“我们妖族可以发心誓,我发誓以后永远不找你报仇。”   “也不许伤害我、我的道侣和我的同门。”   乌羽:“……”简直不留余地。   八哥被摩云老祖抓走,袭明追摩云老祖而去;张妻听乌羽的命令,又率众妖追袭明而去;乌羽受伤逃走,大妖们追乌羽而去。一时间,作为战场的不弃谷反倒被众人遗弃了。   沥青小心翼翼地从谷里出来,想去修补谷口的禁制,却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两个人。   摩云崖二师兄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啊,青苗师弟。”   沥青看到他,脸色一变,转身要跑,被他挡住了去路。   二师兄道:“当初你不告而别,投入不弃谷门下,真是令师兄我十分伤心呢。”   沥青手里捏着一枚令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能拜入不弃谷门下,是靠出卖刘念夺舍的事,袭明对他并不上心,往往是丢书给他看,也不过问进度,他的悟性一般,并不能像刘念那样自学成才,举一反三,到了现在,也还不能算真正入门。因此,妖修进攻不弃谷时,袭明特意给了他三面令牌,一面护己,一面伤敌,一面同归于尽——以免魂魄落入对方之手。   二师兄道:“怎么?入了不弃谷,连师兄也不肯认了吗?我说你,何必死心眼呢。跟了我和你大师兄,不知道能尝到多少销魂滋味……”他眼睛猛然闪过一丝异色。   沥青霍然转身,猛然打出一枚令牌。   这是护体令,可以结成结界,将自己护在里面。   大师兄好似早有所料,手飞快地捏住令牌。令牌发出强光,瞬间爆炸,大师兄被炸飞了半个身体。令牌识主,其他人拿到,会自食其果。   二师兄一怔,趁此时机,沥青霍然转身,手里又丢出一块令牌。   有了大师兄前车之鉴,二师兄不敢托大,身体一转,扭腰避开,但令牌落地之后,并没有炸开,而是生出七八十条藤蔓,向二师兄抓去。二师兄连连躲开,那藤蔓抓不住人,竟喷出烟雾,慢慢地模糊了四周的视野。   二师兄暗悔大意,只与大师兄两人出来,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那边,大师兄被炸了半个身体,却靠着一口元气不死,喉咙发出恐怖的咯咯声,定定地看着二师兄渐渐模糊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   与靳重焰一起走到谷口的刘念见谷内大雾弥漫,正疑惑不解,就听到啸声,顿时浑身一颤。那声音钻入耳朵,在脑海中回响,痛得脑袋都要裂开来。   靳重焰脸色一边,将人搂入怀中,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在身体周遭设置结界,隔绝声音。   过了会儿,啸声越来越轻,突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   刘念没有听出啸声,却认出笑声来自摩云崖二师兄,忙道:“糟了,一定是摩云崖趁火打劫!”   不弃谷上下,除了刘念之外,靳重焰对谁都没有好感。即便如此,不弃谷也是刘念的师门,不弃谷遭逢不测,对刘念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毕竟,刘念的修炼还要靠袭明。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将刘念护在身后,朝谷里慢慢走去。还没走两步,雾里突然发出一阵强光,雾气瞬间驱散,碎肉迎面飞来,靳重焰连忙将刘念护住!   与此同时,刘念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收我魂魄!”   这个声音他听过很多次,比摩云崖的二师兄还熟悉得多。   是沥青。      第54章 卑与悔,择其一(三)      换做别人,就算听到了这句话也未必能做到,但是刘念当初为了夺舍,对魂魄之道研究甚深,为此还做过几样魂器,此时都收在靳重焰的玲珑囊里。他听到这句话,也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去拽靳重焰:“收魂囊!”   刘念做的东西,除了盔甲武器之外,有些囊鼎之类的,靳重焰并不知道作用,听他叫得急,心里一慌,手往玲珑囊一抓,抓出了大把东西,连巨鼎亦在其中。   刘念飞快地拿起收魂囊,道:“生辰八字!”   沥青的魂魄飞得有些远,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刘念赶紧打开囊,朝着声音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不消片刻,囊动了一下,比原先重了些。   靳重焰此时倒反应过来了:“你收他做什么?”   ……   刘念很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靳重焰道:“此人心术不正,留在身边迟早成祸害,你忘了他之前如何害你吗?若非你的原体就在附近,恐怕就要被他害死了。你救他,就是害自己,倒不如打发他重新投胎做人,不管投生做了什么,横竖与我们无关了。”   收魂囊是魂器,魂魄在囊中,可以与人自由交谈。沥青在囊中听得分明,心念电转,立刻明白将自己收入囊中的人就是被自己“害死”过一次的师兄,虽不知他为何没死,此时也顾不得了,慌忙道:“师兄!我错了!当日种种是我对不住你,日后做牛做马报答,求师兄救我。”   刘念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沥青将摩云派两个人跑来渔翁得利的事情说了。原来到最后,那大师兄自知就算侥幸存活,修炼一途也是走到了尽头,竟然不顾生死,扑向沥青,纵然半路被藤蔓缠住,他却选择自爆。沥青眼睛沾了他喷溅出来的血液,火辣辣的疼,完全睁不开来,那二师兄却趁机摸了过来,百般无奈,他只好丢出袭明给的第三块令牌,选择同归于尽。   刘念没想到摩云崖的那对师兄弟竟然如此大胆,见沥青落到如此下场,倒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安慰道:“他们杀了你,你也为自己报了仇,也了无牵挂了。”   沥青说:“为两个混账陪葬,我心有不甘!”   刘念道:“你待如何?”   谷中的雾气渐渐散尽。   刘念与靳重焰都已看清楚谷内情形,那藤蔓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上面沾了不少星星点点的红色,有血有肉,却没有一块完整的。想来摩云崖大师兄、二师兄与沥青的尸体都被炸得粉碎,纵然是火眼金睛也难以分辨。   沥青道:“我知道师兄有夺舍之能……”   靳重焰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别忘了你当日的所作所为。”   沥青道:“我不敢恳求师兄既往不咎,只去师兄怜惜我当初年幼无知。”   靳重焰盯着刘念,生怕他心软同意。   刘念摇头道:“你今生既不开心,又何必再勉强?”   沥青道:“我并没有不开心……”   “与他废话啰嗦得做什么!”靳重焰一把抢过收魂囊,不等刘念过来抢回,人就掠出半里,晃着囊袋冷笑道,“哼!当日放你一马,你竟然还有脸求他。”   沥青尖叫道:“请少宫主手下留情!”   靳重焰充耳不闻。   沥青道:“这一世,我历经千辛万苦才能走上修道之路,不想半途而废!谁知道我下一世是否还有如此好运!”从他进文家之前的日子,到他进文家之后的日子,到他被送到摩云崖的日子,点点滴滴,他刻骨铭心。一想到转世投胎之后,可能一切重来,甚至还有不如,他就满心不甘。“少宫主,只要你肯帮我,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靳重焰心中一动:“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沥青听他口气就知道事情有转圜余地,忙道:“不错!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拒绝。”靳重焰说,“你发给心誓,从今以后,认刘念为主,永不背叛,永不违背!若有违抗,魂飞魄散!”   沥青沉默了。要他做靳重焰的奴仆,他咬咬牙也就认了,可是刘念,且不说他的修为与背景,光是那性子,多半也是被人欺负的命。自己跟了他,只怕好处没捞到,能活多久都是问题。   靳重焰道:“你既然不愿意,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沥青想了想道:“我若是答应,你们就帮我找一具合适的身体夺舍?”   靳重焰道:“夺舍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与其想着夺舍,倒不如做个鬼修。”   “鬼修?”沥青自然不如跟着一天到晚捣鼓稀奇玩意儿的刘念的靳重焰见多识广,疑惑道,“什么是鬼修?”   靳重焰道:“便是以魂魄之躯修炼的修士。”   沥青眼睛一亮:“哦?有这种修炼之法?”   “但鬼修一旦死了,便是魂飞魄散。”赶过来的刘念道。   沥青沉默了。   魂飞魄散是极惨重的代价,沥青再心狠手辣,此时也有些犹豫不定。   刘念看着靳重焰:“为何要劝他做个鬼修?”当鬼修还不如投胎。他那时是没有办法,外面围了那么多的元婴修士,说不定哪个就有拘魂的手段,自己若是不准备夺舍,下场不是金丹自爆又魂飞魄散,就是被外头的修士抓个正着,求死不能。他不敢冒险,想来想去,夺舍才是唯一出来,才如此做。若像沥青这般,敌人被悉数消灭,说不定自己当时也会选择忘却前尘,重新做人。   他的表情半悲不悲,看的靳重焰一阵心惊肉跳:“你在想什么?”   刘念摇摇头,道:“师父追着大师兄去了,不弃谷无人坐镇,怕再有宵小偷袭,我想去下几个禁制。”   这时候他倒不担心囊中羞涩了,既然是布置不弃谷,从不弃谷的仓库中取用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妥。   此举落在靳重焰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刘念与自己“斤斤计较”,倒与袭明“不分彼此”,远近亲疏一目了然。他心中酸得冒泡,几乎要淹死在醋海里,等刘念提东西的时候,还得乖乖上去帮忙,心中真是懊恼得要命。   设好禁制,不弃谷便恢复了宁静。   刘念想替沥青收拾,被靳重焰阻止了。他说:“等他成了鬼修,自己会收拾。你分不清谁是谁,把他与摩云崖的那两个合葬在了一起,反为不美。”   沥青无语地想:这么小块的肉,他又如何分得出谁是谁?   想想自己死后的情景,终是有些难以接受,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鬼修上。   当鬼修和当刘念奴仆这两件事,自己此时无论遇到哪一件,说不定就同意了,偏偏两件一起遇上,倒霉更倒霉,让他难受得紧,始终无法下决定。   他在囊里辗转反侧,刘念与靳重焰却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刘念刚设置好的禁制就有了动静。   刘念飞快地跑出门一看,却是袭明带着八哥回来了。   八哥被劫持了一天,那件玉甲也不知道被丢去哪儿了,毛羽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狈。   袭明胳膊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见了血,精神还好,看到刘念微微一怔,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刘念上前行礼,八哥从袭明肩膀上跳到他的肩膀上。   袭明眉头一动,什么都没说,就回了静室。   他的身影一消失,八哥就蔫了,刘念将他捧在手里,送去梳洗。   靳重焰看它很是不顺眼,既然乌羽能与它争风吃醋,说明它也是个能变身的,一想到刘念为一个男的洗澡,哪怕现在只是只鸟,他也觉得难以接受,立刻跟过去,卷起袖子说:“让我来。”   八哥站在水缸便的木板上,闻言懒洋洋看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给他留出点位置。   刘念舀水,靳重焰搓澡,两人配合默契。   洗着洗着,靳重焰倒洗出几分为人父母的热情来,笑嘻嘻地说:“若我们有了孩子,一定也是孩子的。”   看他这么蠢,八哥都不忍心嘲笑他的脑袋了。   果然,刘念手僵了僵,舀了两勺子水,才低声道:“你和女道修才能有孩子。”   靳重焰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脸色全变了,颤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八哥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以示轻蔑。   不只是他,连昨天被咄咄逼人的靳重焰逼得无路可走的沥青也觉得解气。   “洗完了吗?”袭明站在不远处看他们。   刘念忙停下手。   袭明道:“洗完便过来。”   刘念用布把八哥擦干,捧着它往静室走。   袭明看到羽毛还湿漉漉的八哥,忍了忍,仍是没忍住,抬手将它招到手边,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两下,将它身上的羽毛都烘干了。   八哥有些不自在,但想到这个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好憋着。   袭明看着靳重焰道:“少宫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他是刘念的师父,不管靳重焰愿不愿意,也要哄着他。他知道等自己强大还要等很久,在这之前,刘念都要袭明照应着。靳重焰陪笑道:“你是我的道侣的师父,便是我的长辈,我来探望你也是应该的。”   袭明扬眉道:“道侣?”   靳重焰握住刘念的手:“我们成亲了。”   袭明道:“结成道侣与凡人成亲是两回事。你说刘念是你的道侣,可曾征得门中长辈的同意?”   这次靳重焰倒没有失态,冷静地说:“等我回去,自然会禀明师长。”   袭明道:“那便是没有。你的心魔又去除得如何了?”   靳重焰道:“我自当想办法……”   袭明道:“那也是没有。我为何要将自己的弟子许给一个随时随地可能入魔的修士?就算他顶着道修第一大派继承人的身份,却又不能将我的弟子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   靳重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将他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   袭明抬眼,仿佛一眼看穿了他:“你若是能,就不会带他回不弃谷了。”      第55章 卑与悔,择其一(四)      靳重焰有千万个理由可以辩解。譬如他想让刘念跟着袭明学习炼制之道,譬如刘念想要留在这里,譬如……可是每个理由都无法掩盖他的确的无能。   是的,他当上通天宫少宫主时,曾经沾沾自喜过,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万万人之上的高度,可封辨达让他清醒的意识到,那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失去通天宫的庇护,他就被打回原形。   而且,他连刘念也失去了。   刘念于心不忍,忙道:“是我想留在不弃谷。”   袭明道:“你很清醒。留在不弃谷才是最好的选择。”   靳重焰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清心咒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几乎要被念烂了。等他清醒过来,袭明正与刘念说话,询问他出去这一趟遇到了什么,又问回到原来的身体有何不适,刘念一一回答。刘念说的,有些是靳重焰知道的,有些他现在才知道,心里酸酸涩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等两人说话告一段落,靳重焰才对刘念说:“你好好保重。”   刘念一怔,才猛然惊觉两人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握住靳重焰的手,立刻被对方反过来握住。   靳重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反反复复地想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在场还有袭明与八哥在,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好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来看你,一有空就来。”   刘念脸色微白,想起靳重焰拜入通天宫之后的对话,好像也是这样。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炼器归炼器,不要太累,不要熬夜。   ——我一有空就来看你,你等我。   靳重焰见刘念脸色不对,连忙搭住他的胳膊:“阿念?”   “嗯。”刘念回过神,嘴角抽了抽,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个笑容看在靳重焰的眼里,却比哭更难看。他心猛地一颤,脱口道:“你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刘念慢慢低下头。   重逢以来,刘念面对自己时,不再是笑脸,而是头顶,是不是说明他已经连沟通的机会都吝啬给自己?靳重焰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刘念抬起头来:“你也保重。”   “送送我吧。”靳重焰说。   刘念看了袭明一眼,袭明正在逗八哥。   靳重焰拉着刘念到谷口,取下收魂囊,道:“此时是最后的机会。下地府,还是当鬼修?”   沥青知道躲不过去,又实在不想将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天命,咬牙道:“我选择当鬼修。”以他今生今世的所作所为,若真有因果报应,怕下辈子也投不到好胎。   靳重焰道:“你既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先发个心誓。”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   就听沥青在囊里,认认真真地说:“我愿侍奉刘念为主人,从今往后,永不背叛,永不违背,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刚说完,靳重焰就将手指插入收魂囊中,抽出一魂一魄。   沥青惊恐地大叫。   靳重焰将他的魂魄封入打铁铺买的那个炉子里,交给刘念:“这个炉子封着他的一魂一魄,他以后但有不从,就拿炉子炼他。”   沥青这才害怕起来,道:“师兄信我,我对不起过你一次,已经后悔万分,绝不会再对不起你第二次。从今往后,我一定一心一意地侍奉你。”   靳重焰道:“若我叫你害他呢?”   沥青道:“您说笑了,您呵护他尚且不及,怎么会害他?”   靳重焰认真道:“这世上,你只需听他一人的话,若我害他,你也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沥青想:你若要害他,我又能怎么样?可是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地步,靳重焰“功不可没”,心中倒有几分期待他真的害刘念一次,自己也可以“忠心护主”。   靳重焰道:“过几日,我会将鬼修修行之法给你。你且在收魂囊里安心待着。”   沥青道:“是。”   刘念知道靳重焰是为了保护他,沥青修为平平,却工于心计,有他在,旁人要算计自己,也没那么容易。   靳重焰安置好一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刘念看着他消失在天际,不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等靳重焰与刘念出去之后,袭明从八哥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八哥道:“看别人不开心你很开心?”   袭明道:“我为何要开心别人不开心?”   八哥没理他。   袭明手指去挠它的下巴,在它躲闪的时候,一把抓住:“嗯?你还没有说,为何我要为别人的不开心而开心?”   八哥烦躁地拍拍翅膀:“你烦不烦?”   袭明看它真恼了,缩回手来。   八哥拍拍翅膀飞了,去路上正好看到刘念走过来,冲过他停在他的肩膀,啄着他脑袋说:“笨蛋,笨死了。”   刘念侧头躲了躲。   八哥恨铁不成钢,看他往静室的方向走,告诫道:“这世上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不过两种。一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一种是有利可图。袭明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说完,一抬头就看到袭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八哥浑身一激灵,立刻飞了。   刘念有些尴尬。虽然说坏话的不是他,但也算是参与者。   袭明说:“它说的不错。我留下你,是看中了你炼器的天赋。”   刘念并不意外,从袭明与他频繁商讨炼制镜玉的方法开始,他已经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炼制天赋的期待与信任。   袭明道:“但我没有说谎,如今的靳重焰也不过是个托庇于通天宫的毛小子。”   刘念道:“总有一天,他会如雄鹰展翅,鹏程万里。”   袭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些话为何不当着他的面说?”   刘念低头:“有些话,本不必说出来。”   “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刘念轻声道:“也不必知道。”   袭明笑了笑道:“靳重焰心魔已深。”   刘念一怔,抬头道:“但凡修士,都会遇到心魔。通天宫乃是道修第一大派,自然有办法帮他去除心魔。”   “若通天宫有这么大的本事,岂非只要拜入通天宫门下,就能羽化成仙?”   刘念焦急道:“难道靳重焰的心魔……”   袭明道:“他若是过不了这一劫,鹏程万里就别指望了,只有铩羽而归。”   刘念脸色苍白。   袭明缓缓道:“有心魔的,又何止他一人。你的心魔虽然无碍于你的心性,可是日积月累,一定会成为你道途的拦路虎。”   刘念嗫嚅道:“我没有……”   袭明道:“有或没有,你心自知。既为你师,我便予你忠告。安心留在不弃谷,潜心修炼,将前尘往事,悉数斩断!”   刘念一言不发。   袭明转身就走。   刘念忽道:“靳重焰的心魔真的很严重吗?”   袭明停下脚步:“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何解开他的心魔,你最清楚。”   他清楚,他的确清楚。   靳重焰对自己的种种,如何不知。   袭明说得不错,他的心里何尝没有种魔?   夺舍之后,他频频告诫自己,两个人的误会绝不是一个人的错,于是,冷静地抽离自己,这何尝不是源自于对靳重焰的失望,对过去的否定?当靳重焰在痛苦中挣扎,他冷眼旁观,除了怕重蹈覆辙之外,何尝不是对当日种种的怨怼?   他以为他放下,其实,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的方式。   靳重焰的一切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怎么可能真正放下?   兴许,他放下的那一日便是魂归地府,喝下孟婆汤的那一日。   刘念一夜未眠,写了一张清单和借还计划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袭明。   袭明拿着清单微笑:“你要想我借这些东西?”   刘念道:“并非白借。”他指着那张借还计划,“清心丸、凝神丹我都炼制得得心应手,每日能炼制一炉。以清心丸与凝神丹的售价扣除材料,每日能赚两颗中品灵石。光凭这些,五年便能还清欠债。再加上……”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袭明笑而不语,等他说完道:“好。”   刘念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愣。   袭明道:“除此之外,仓库里的书籍你可任意借阅。无需费用,看完还回来便是了。”   刘念怔怔地看着,许久方道:“多谢。”   袭明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道:“沥青……”   系在腰际的收魂囊动了下,刘念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一时有些紧张。   袭明道:“他并非炼器之才,更无炼器之心。八哥,我并不视它为徒。唯有你,有炼器之才,又有炼器之心,三个徒弟中唯有你能继承我的衣钵。”   刘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恍如做梦。   袭明道:“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是。”   “早日驱除心魔。”心病还须心药医。刘念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说让刘念斩断过往,也不过是个说法。若只能说断就断,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自己又怎么可能受困于心之一隅,不肯离去?   刘念望着他高大清冷的身影,眼眶红了红。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长辈赋予的关怀。无法感受父母之爱是他终身遗憾,因此极羡慕靳重焰还有通天宫的长辈,如今,他也有了。   袭明突然道:“那么,沥青究竟去了何处?”   刘念正感动,自然不会隐瞒,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袭明道:“他残害同门,罪无可恕,他将贬为了记名弟子,如以前一般照料草药。这次,妖修来袭,我特意给了他三面令牌,没想到仍是没有保住他的性命。鬼修也有鬼修的好处,他不是炼器之才,希望能于鬼修一途有所成就。”   沥青在囊中静了会儿,才道:“弟子多谢师父教诲。”   袭明道:“你既当了鬼修,我便不能再做你师父了。”   沥青又沉默会儿道:“多谢袭明道人指点。”   袭明点点头。   人鬼殊途,逐出门墙这等大事,在两人冷冷淡淡的反应中,冷冷淡淡地落幕。   旁观的刘念虽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第56章 卑与悔,择其一(五)      刘念照着清单在仓库里搜寻了所有的材料,又翻看有用的书籍。在此过程中,八哥一直陪伴在左右。   等他收拾得差不多,八哥突然说:“你是不是要去通天宫?”   刘念点了点头。   八哥道:“我与你一起去可好?”   刘念踌躇道:“我此行吉凶难料。”虽说是为了靳重焰的心魔而去,通天宫先前对自己刻意疏远,未必欢迎,自己之前又拒绝了封辨达收入门下的要求,只怕他会更不喜自己。   八哥道:“有我帮你出谋划策,遇到任何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沥青突然出声道:“袭明道人可应允?”   八哥炸毛般地跳起来:“我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与他何关?”   沥青不做声了。   刘念去与袭明告辞。   袭明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刘念出了不弃谷,还没走多久,八哥就扇着翅膀来了,把他吓了一跳。“你真的要跟我去?”   八哥道:“你这么蠢,没有我,分分钟被人骗走。”   刘念道:“可是师父他……”他有种预感,不管袭明先前对自己怎么好,都不能与八哥相比。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带走了八哥,一定会大发雷霆。   果然,刘念带着八哥慢慢悠悠地走了还不到半柱香,袭明就追上了。   看着停在刘念肩膀上,趾高气扬地看着自己的八哥,袭明一肚子火也没处发,只能伸手道:“跟我回去。”   八哥冷笑道:“老子想去哪里就想去哪里,凭什么要老子做你的笼中鸟。”   袭明淡然道:“你就是一只鸟。”   八哥道:“可老子是自由的鸟!”   袭明道:“听话。”   八哥扭头就跑。   袭明手一伸,竟八哥吸到自己手里,任由对方抓啄,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他,头也不抬地对刘念说:“你们走吧。”   刘念只好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回头,正好看到袭明一低头的温柔,莫名有些震动。或许是孤身一人尤为敏感,心底好似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羡慕。   从不弃谷去天梯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刘念雇了辆车,不紧不慢地赶着。   追靳重焰是不可能的,他也不着急,将仓库里的书拿出来,细心研读。袭明给了他不少材料,除了清单的那些,还额外送了不少。饶是如此,刘念也不敢滥用。以往拿着希贵材料练手,是他没轻重,离开靳重焰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东西的分量,如今想想,也觉得肉痛,怪不得封辨达看他不顺眼。每日就炼制两炉清心丸、凝神丹,遇到街市,便四处逛逛,看到出售灵丹的店铺,就进去卖了,把灵石收起来。   沥青安分地待在收魂囊里,几乎不说话。   他养成了记账的习惯,炼多少,卖多少,欠别人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吃一堑,长一智。   不管他和靳重焰是否会冰释前嫌,至少,这一课他学得惨痛,刻骨铭心。   走走停停,慢慢到了天梯山周边一带。   熟悉的山色勾勒出几分昔日情怀。刚来天梯山的情景,远上通天宫的情景,黯然下山的情景,在碧霄山建府的情境,历历在目。   本以为这段过往有太多的屈辱与懊悔,会让他不愿回想,可是真的想起,倒有大半是美好的回忆。   想着去天梯山之前,靳重焰与他在水边歇脚。   靳重焰对着水面整理自己的头发,怎么梳都不顺心,还是自己看不下去,怕他把头发都扯光了,就顺手帮他梳了个髻。太久没有动手,梳完才发现是歪的,本想拆了重梳,靳重焰却觉得好看,还美滋滋地说:“古有斜帽风流,我这是斜髻亦风流。”   为了给通天宫的人留个好印象,刘念特意提早给靳重焰准备了一身衣服。做之前是量过的,做好后也极合身,月白色的,清清爽爽,俊雅如兰。可是到山脚换上的时候,竟有些穿不上了,肩膀和胸都绷得很紧。   刘念看他憋气辛苦,不忍道:“还是穿藏青的那一身吧,衬得你肤色白。”   靳重焰却像跟衣服杠上了,一定要穿这一身。   刘念拗不过他,只是沿路注意着衣服,果然,到了半山腰,离通天宫大门还有十几丈的地方,他肩膀后面那一块就开线了。   看靳重焰欲哭无泪的表情,刘念想笑又不忍笑,让他把衣服脱下来,躲在石头帮他缝补。   通天宫弟子上下往来,看到两人躲在石头后面鬼鬼祟祟,都好奇地探头。   他被看得满脸通红,尴尬地被针戳了好几下,倒是靳重焰一脸坦然,盘膝而坐。   后来,刘念问他,被人看到自己穿着中衣,不尴尬吗?   靳重焰疑惑地反问,他们修为比他低这么多都不尴尬,他为何要尴尬?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靳重焰已经发愤图“强”,只他还在那里斤斤计较着怎么样才能做出一件靳重焰用得上的法器。   既然到了天梯山附近,刘念也不急了,准备先上碧霄山看看自己旧日的洞府。   原以为自己自爆金丹,一定会将洞府炸得面目全非,谁知到了地头,发现洞府大门好好的,门前被拾掇得很干净,还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却是当年被靳重焰嫌弃的那个府名。   极焰府。   他至今都不知道为何靳重焰会劈掉那块匾额,就像他更不知道为何现在又会被挂上。   毫无疑问,会挂这三个字的也只有靳重焰了。   门口下了禁制,刘念只能在外面转转。他看了会儿,正要走,就听到身后传来困惑又激动的声音。   “阿……念?”   刘念回头。   靳重焰提着刚晒好的被褥,一脸无措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毛一竖,“袭明对你不好?不弃谷出事了?”   刘念道:“我想回来看看。”顿了顿,轻声道,“想你了。”   被褥从怀里跌落,靳重焰大步上前,抱住刘念,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   刘念尴尬地拍拍他。一路风尘仆仆,他还没有洗漱。   靳重焰说:“我带你进去坐坐。啊,不是,是你请我进去坐坐吧。”他推开门。洞府被拾掇得很齐整,茶几、花几、桌椅、软榻、字画……一应俱全,看着不像修士的洞府,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宅院。   靳重焰捡起地上的被褥,用手拍了拍,抱在怀里,一手拉着刘念入内:“你瞧瞧,哪里不好的,我再置办。”   刘念道:“都好。”   靳重焰将被褥往软榻上一放,熟练地叠好,放进柜子里:“山里头潮,要经常拿出去晒晒。”顿了顿,对他笑道,“差点忘了,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刘念道:“你回通天宫了吗?”   靳重焰道:“还没。我想先把这里收拾好,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何时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念,等刘念看过来,目光又避开了。离开刘念,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可是一回碧霄山就后悔了。那个人曾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逼自爆金丹,这个噩梦如影随形,刘念在跟前的时候还好,人一不见,恐惧的像乌云一样罩着他,让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可是他不得不强忍着将人找回来的冲动。   一是怕自己的心魔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一是不想让已经将自己视如毒蛇猛兽的刘念更加害怕自己。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刘念竟然回来碧霄山,还说想他。   这恐怕是他重遇刘念以来,做过的最好的梦。   刘念思索说:“你打算什么时候上通天宫。”   靳重焰紧张地看着他:“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   这句话是他第二次说,包含的真心无须怀疑。刘念微笑道:“我希望你能早日回通天宫。”   靳重焰脸色白一下,强笑道:“我本来就打算要回去的,就是放心不下这里,所以回来晒晒被子,怕潮了。”   一床被子而已,潮了就买新的,何至于让堂堂通天宫少宫主花时间来晒。   刘念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开口:“我看到门口的牌匾了。”   靳重焰脸色一变,讷讷道:“你洞府原先的牌匾看不出字迹,我想起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另外做了一个。”   刘念道:“你做的?”   靳重焰有点紧张:“你不喜欢?”   刘念愣了愣,本是开玩笑,没想到他默认了,回想之前被他一剑劈成两半的牌匾,心里突地来了一小股怨气,道:“我以为你不喜欢。”   靳重焰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又想到那双丢掉的鞋子,悔得肠都青了:“我那时候心情不好,我……我以后不会了。”那时他再三向师祖恳求,将刘念收入通天宫内门,师祖那里口气才有点松动,回头就看到刘念把自己的洞府都安排好了,自己的满腔付出顿时成了笑话,再加上那时候他已经怀疑刘念要抛弃自己,心中既愤怒又难过,贸然出了手。   刘念犹豫了下道:“我洞府的名字叫‘玲珑洞府’。”   靳重焰脸色一黯道:“好。”   刘念解释道:“‘极焰’二字,好像是你的洞府,倒不如取玲珑,包含了你我。”后面四字又轻了下去。   听他这么说,靳重焰哪里还顾得上想玲珑二字怎会包含了他们,只觉得世间美好词汇,不过连在一起的“你我”。      第57章 卑与悔,择其一(六)      靳重焰美滋滋地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玲珑为何包含了两个人,就去问刘念。   刘念也被问住了:“让我想想。”   “……其实,”靳重焰干涩地说,“你是敷衍我的吧。”   刘念道:“不,我是顺口说的。”   靳重焰:“……”那不就是敷衍!   刘念偷偷看他脸色,道:“你若是不喜欢……”   “我喜欢!”现在的靳重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念委曲求全,哪怕让他委曲求全的人是自己也不行。   刘念嘴角抿了抿,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你若是不喜欢,我也不会改了。”已经看清自己和靳重焰命运纠缠,他不想再无谓挣扎。然而,两人的相处方式还有待摸索。事实证明,因为自卑而一味迁就,结果是越行越远。所以在来的路上,他下定决心,将尝试表达自己的看法,甚至坚持自己的看法。改洞府名是第一次尝试,尽管有点别扭,有点惶恐,还有点不知所措,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靳重焰:“……”   刘念强忍住去看他表情的冲动,从自己的玲珑囊里拿出一块木板,又拿出一把刻刀,一把锉刀,坐在地上,坐起牌匾来。   靳重焰从身后抱住他。   “你别这样。”刘念浑身紧绷,手不好下力。   靳重焰蹭了蹭他的后颈:“别怎么样?”   刘念说:“我不好使力了。”   靳重焰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摸刘念的右手。   刘念吓了一跳,停下来手来,任由他握着。   “我帮你使力。”   刘念:“……”   有靳重焰在旁捣蛋,刘念一个下午成效惨不忍睹,但心里是高兴的。眼前的靳重焰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有事没事就喜欢腻在他身边,不是拉手就靠肩,好似身体不和他碰到一点儿就浑身不舒服。   到了晚上,靳重焰提了一只不知从哪里打来的野山鸡,眼巴巴地看着刘念。   两人经常风餐露宿,刘念练多了,烤的肉外焦里嫩,香酥得宜。   刘念让靳重焰收拾干净,踌躇满志地上火架。   ……   靳重焰看着黑漆漆的一团,安慰道:“把外面一层剥了,里面的一定很嫩。”边说边拿刀子割,一刀下去,就看到最里面的肉粉粉嫩嫩的,还带着血丝,明显没熟。   刘念:“……”   靳重焰干笑道:“可能是这一面烤得少,我们吃另一面。”   刘念握住他的手:“算了,别吃了。”   靳重焰沮丧地放下,又道:“或许是天意。我们毕竟是修士,又过了筑基期,根本不需要祭五脏庙,老天是在告诫我们,不要任意杀生。”   刘念道:“以后都不吃了?”   靳重焰回忆着刘念以前烤的肉,一脸不舍。   刘念轻笑,正要揶揄两句,就看到一道人影从天边来,落在梧桐树下。怕烤肉味薰了洞府,他们是在门前烤肉,离梧桐树大概三四丈的距离。   那人从树下走出来,沐浴着月光,道骨仙风。   刘念收了笑容,站起来道:“三慧道人。”   封辨达吃惊地瞪着他,似乎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他竟然又换回了原来的壳:“你……”   刘念道:“重焰一直保存着我的躯体,我才能重回原身。”   封辨达道:“三魂七魄离体,说明你当日受伤极重,断了生机,如何还能养得回来?”   刘念想起自己刚回身体时,靳重焰对自己做的事情,脸色微红。好在是晚上,他们又站在火堆前,倒也看不出来。   他不回答,封辨达就去看靳重焰。刘念夺舍留下的身体是他保管的,要动手脚也只有他动手脚。自从发现靳重焰生出心魔之后,他就心神不宁,看到刘念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不免多想,以为他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禁忌之术,看他的眼神冷厉之极!   靳重焰平静地站起来,唤道:“师叔。”   封辨达脸色极差:“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不回通天宫了吗?要是不回通天宫了,还叫什么师叔!我还是你哪门子的师叔!”   靳重焰脾气不好,刘念的好脾气倒有一半是被他磨出来的。他在刘念面前伏低做小不过因为那个人是刘念,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对封辨达便恢复了原本的姿态,淡然道:“师叔多虑了,我过几日便会回通天宫请罪。”   封辨达冷笑道:“你还知道请罪!面壁期间私自下山,你简直无法无天!”   在刘念来找他之前,靳重焰打算放下脸面认错,不管什么惩罚,都虚心接受。可是刘念一来,他的想法就变了。把他留在不弃谷尚且不能安心,更何况这里,当日刘念被逼自爆金丹的事还历历在目呢,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刘念身边,哪怕被逐出山门!至于修炼,来通天宫之前,他和刘念就是自学的,大不了和以前一样。反正他父母留下的秘籍是够用的。   他不卑不亢地回道:“弟子知错。”   封辨达的脸色变了,显然看出了靳重焰的打算,气得直哆嗦:“你,你……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是想为他们报仇吗?你这样堕落,简直枉为人子!”   靳重焰抿了抿唇。当日他上通天宫,除了想为自己和刘念找个依靠之外,还有就是想借住他们的力量为父母报仇,可是,师祖他们听说父母的噩耗之后,虽然难过了一阵,却谁都没有提报仇的事。后来还是封辨达看他愁眉不展,跑来劝慰他,说这件事错综复杂,与他父亲的身世有关,通天宫很难插手。不是不失望的,但失望之后,他更明白了实力的重要性。就算有了师门,他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和刘念。所以后来才会对刘念越来越苛刻,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一方面却是发泄着心中无处可去的怒火。   想到这里,他又悔又痛,抓住了刘念的手。   他已经失去了父母,绝对不能再失去刘念。   看靳重焰和刘念的样子,封辨达的气突然就散了。很多年前,他也在月光下看到过一对相依相偎的有情人,那对璧人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相逢却已无期。靳重焰这张继承两人相貌优点的脸让他再也恨不起,叹息一声道:“你们明日随我上山。”   靳重焰愣住了。他以为态度这般冷淡,封辨达一定会拂袖而去。   封辨达道:“算是我为师兄师嫂做的最后一件事吧。你们以后怎么样,我再也不管了。”   靳重焰道:“我决不与刘念分开。”   封辨达瞄了刘念一眼,酸溜溜地说:“我本想收他为徒,这样你们就不用分开了,不过他不肯,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刘念低头致歉:“我已拜入不弃谷门下。”   靳重焰若有所思道:“我记得,通天宫有个交流院,专门用来招待从其他门派来通天宫交流学习的弟子?”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过刘念的意见,就贸贸然地做了决定,有些惊慌,转头看他,“你愿意跟我去通天宫吗?若是不愿意,就等我回来。我很快回来的。”   封辨达沉下脸。很快回来是什么意思?   刘念温柔地看着靳重焰:“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靳重焰心花怒放。   封辨达泼冷水道:“交流院不是随便什么门派都有资格的。”   靳重焰道:“不弃谷总有资格吧。”   封辨达:“……”还真有。   当夜,靳重焰与刘念住在洞府里面,封辨达留在外面。刘念邀请他入内,被封辨达拒绝了。他发现自己与靳重焰走得越近,就越容易被气到,干脆留在梧桐树下。   靳重焰拉着刘念进了里屋,炫耀般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张雕花床极大,就算睡两个人也不拥挤。   刘念有点脸红:“你从哪里搬了张这么大的床来?”   靳重焰趴在床上看他:“你上来躺躺,看舒不舒服。”   看着双眼黑亮的靳重焰,刘念莫名的心慌,抬步想走,被靳重焰眼疾手快地握住手腕,一把拉到床上。靳重焰上身抬起,双手支在刘念脑袋两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被人这么看过的刘念紧张得脚趾都要抽筋了,脸往外一转,很快被捏住下巴转了回来。   靳重焰低头吻他,起先还有些克制,到后来就像回归山林的野兽,肆意地撒开蹄子狂奔。   刘念被亲得嘴巴发麻,喉咙发出呜呜声。   靳重焰却越来越兴奋,把刘念的衣服扒拉掉了一大半。   还是刘念想起了守在梧桐树下的封辨达,知道修士耳目清明,还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在最后把持住了。   靳重焰没有得逞,心中怨念不已,只好搂着刘念亲亲摸摸了一遍又一遍。   到第二天,刘念出门,看到梧桐树下看向自己的封辨达,脸都要烧起来了。尽管对方什么都没说,脸色也很正常,可他就是觉得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   等靳重焰和刘念打理好,就与封辨达一道上天梯山。   离上次去通天宫,好似才过了一年多,可是刘念已沧海桑田,两世为人,不免有些感慨。      第58章 卑与悔,择其一(七)      越靠近宫门,靳重焰越是紧张。封辨达看多了自家师侄牛气冲天的模样,看他这副模样,幸灾乐祸地说:“也有你害怕的时候?”   靳重焰不动声色地去抓刘念的手。   刘念没防备,被抓了个正着,想挣开,却被捏得更紧,细瞧靳重焰,见实在脸色凝重,以为他担心责罚,只好任他握着以作安慰。   刘念没看明白,封辨达却懂了。靳重焰怕的并不是自己受到责罚,而是刘念会遭到冷遇,又或者两人会被强行分开。他传音入密,问靳重焰:“你真的要与他结为道侣?”   靳重焰笑了笑,嘴唇微动,凝音成线,回答道:“我们已经结为道侣了。”   封辨达皱了皱眉。   靳重焰又道:“我想在通天宫举行结侣仪式。”   “不可!”封辨达脱口而出,看刘念狐疑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这句话竟然直接喊了出来。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做事都要一步步来,心急火燎的,如何潜修?”   靳重焰梗着脖子没应,但心里还是听了几分进去。   有封辨达和靳重焰在,三人只是在宫门前晃了一眼,就直接上了山。   未几,靳重焰回宫的消息就传到了何鹤林的耳里。他直接步出大殿,在百级长阶的最上方等他。他所在的上清殿是通天宫枢纽,凡商议、宣布、处置宫中大事或接见宾客皆在此处,任何人到了上清殿,都不得御剑飞行,必须一步步地走上来。平云真人闭关之后,他是通天宫代掌门,日常在此坐镇。   低头看着三个细小的身影慢吞吞地挪上来,何鹤林面沉如水。   “二师兄。”还剩十几步的时候,封辨达抢先跑了上来,挡在靳重焰面前,讨好地笑道,“我带重焰回来了。他这些天一直在反省,已经知道错了。”   何鹤林冷冷地看着他:“你这只老母鸡还要保他多少次,他才能真正懂事?”   封辨达笑容一僵:“他不是不懂事。其实,这次下山是我同意的,他……”   何鹤林道:“都已经走到了这里,让他自己说吧。”   靳重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弟子私自下山,违反宫规,愿受责罚。”   何鹤林道:“身为少宫主,不能以身作则,罪加一等。穿上黄袍,去凉飔峰待着吧。”   封辨达脸色一变:“重焰是少宫主,怕是不便与外门弟子为伍。”   何鹤林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还不如外门弟子。”   封辨达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还是等师父出关之后再做决定。”   何鹤林道:“我是代掌门,师父若是问起来,自有我来应对。”   封辨达回头朝靳重焰使眼色,靳重焰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看到。封辨达急了,回头踹他。靳重焰被踹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去,被刘念扶住了。   看靳重焰一脸的迷茫,封辨达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拼命眨眼睛道:“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快对二师伯说一遍!说你再也不敢了,快!”   何鹤林低头看靳重焰。   靳重焰抬手行礼:“弟子遵命。”   封辨达扭头就走,表示不想再管这熊孩子的糟心事。   何鹤林看向刘念。   刘念恭恭敬敬地行礼,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何鹤林问他是否有信物。   刘念取出临走前袭明给他的一块令牌。   何鹤林看了眼仿佛现在才懂了什么是紧张的靳重焰,慢慢地点点头:“正巧银月宫的人近日也来了交流院,你们在一起也可常交流。”   靳重焰没想到刘念的事情这么容易,生怕他反悔似的,行了礼就跑。   刘念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离开何鹤林的视线范围,靳重焰一把搂住刘念:“以后我们可以朝夕相对,片刻不离!”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   靳重焰道:“交流院就在凉飔峰旁边的望海峰上,两峰相距百丈。你若是想我了,站在望海峰,便能望见在凉飔峰的我。”   刘念道:“听三慧道人说,凉飔峰是外门弟子所在,你……”   靳重焰打断他的话,淡然道:“只是让我去凉飔峰,并不是剥夺我少宫主的身份。再说,我少宫主的身份是师祖赐下,不是二师伯想动就能动的。”   刘念见他成竹在胸,便放下心来。   靳重焰亲自将他送到交流院。   刚刚何鹤林说交流院来了银月宫的人,让他有些不太放心。那个在青国兴风作浪被他赶跑的国师便是银月宫灵禽道人门下,银月宫这时候派人来通天宫,怕是来者不善,联想到何鹤林将他贬到与交流院所在地望海峰对面的凉飔峰,当是别有深意。   交流院是个大宅院,里面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个,银月宫占据着靠近正门门口的左侧院落应梅居,靳重焰便为刘念选了离正门甚远,靠近侧门的大院落鸣叶居。他满意地打量着院落内的两棵迎客松,说:“这树看着喜气。”   刘念打开窗户透风。   许久没主人,屋里有股味道。   靳重焰帮忙晒被褥。   两人各忙各的,默契得很,等将房子打扫干净,天色将暗。   刘念担心地说:“天快黑了,你还未去凉飔峰报到。”   靳重焰笑嘻嘻地说:“不如你收留我一晚?”   刘念忍不住教育了他一顿,催促他端正态度,好好在凉飔峰改过自新。   听着他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劝说,靳重焰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在他脖子上深吸了一大口,喃喃道:“真好。”   刘念推他。   靳重焰见他是真担心,不敢再腻歪,恋恋不舍地告别,往凉飔峰去了。到了低头,一众外门弟子都眼巴巴地等着他,看他到来,个个喜气洋洋地上来巴结。他冷着脸将众人打发走了,只留下外门的首席弟子杨赞。   杨赞毕恭毕敬地带他到了住所,里面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还是温热的。他见靳重焰伸手试水温,忙道:“若是凉了,我立刻叫人再烧一桶。”   靳重焰道:“另外烧一桶来,这一桶搁着。”   “好的。”杨赞转身要走,靳重焰已经丢了个中品灵石过去。   杨赞眼睛一亮,又垂手看他。   靳重焰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打搅我。”   修士大多喜欢静修,杨赞并不意外,忙答应了。   他走后,靳重焰匆匆忙忙地洗澡。   杨赞办事利落,靳重焰刚洗好澡,他又一桶热水送过来。靳重焰点点头,打发杨赞走后,抱起桶就往交流院送去,到了鸣叶居,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房间里传来。   靳重焰走到门前,一双影子在窗前相依相偎,姿态亲密。他脸色一黑,将桶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推开门。   刘念与一名容貌绝色的少女坐在桌边说话,听到动静,同时转过头来。   靳重焰微笑着问道:“阿念,你几时交了这样漂亮的朋友,也不介绍介绍。”   他明明在笑,刘念却感受到了他笑容下的怒意。   少女站起来,行礼道:“师兄好。我是银月宫灵秀道人的弟子,秋雪芙。”   靳重焰淡淡地说:“原来是夏姑娘。阿念,你今日忙了一日,不是要烧水洗澡吗?水我已经送过来了。”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秋雪芙自然不会听不懂,水汪汪的眼睛勾了刘念一眼,抿唇一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起身送她出门。   等他回来,就听靳重焰倚着门,阴阳怪气地说:“那我就不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无奈地提起桶往里走。   靳重焰跟屁虫一样地跟在他后面。   正要解腰带的刘念停下手:“你,我要洗澡了。”   靳重焰道:“门我已经关上了。”   刘念道:“但你还在屋里。”   靳重焰道:“我是你的相公,相公看娘子洗澡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念忸怩着不肯脱。   靳重焰怕水真凉了,跑进里屋,往床上一躺,有气无力地说:“我闭上眼睛啦。”顿了顿,又怪里怪气地加了一句,“就不能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忍俊不禁,飞快地脱下衣服跳入桶里。   靳重焰听着水声,想象着刘念光溜溜的样子,身体就控制不住了。等刘念洗完澡回来,就看到靳重焰靠着自己的床,腰带丢在地上,空气中荡漾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脸色顿时变了变:“你……”   靳重焰一脸坦然:“我太想你了。你就在旁边,光着身子,我按捺不住。”   刘念吃惊地睁大眼睛,显然没见过有人能将这种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靳重焰道:“对了,那个秋花是干什么的?”   刘念道:“她叫秋雪芙,是银月宫派来交流的弟子。我们是邻居,她过来打个招呼。”   靳重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独处的时候来,是何居心?”   刘念道:“巧合而已。”   靳重焰对银月宫印象差到了极点,一万个不信是巧合,却不想说出来让刘念挂心,笑嘻嘻地与他歪缠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59章 卑与悔,择其一(八)      尽管靳重焰被发配到了凉飔峰,但少宫主的身份还在,本身修为又高,外门弟子个个将他当菩萨般供着,小日子过得比雾缭殿还舒服些。   封辨达来看他时,就看到几个外门弟子端着好吃的过来孝敬。他气笑了:“二师兄罚你思过,你却在这里当土霸王。”   外门弟子吓了一跳,纷纷伏地讨饶。   封辨达皱眉道:“你们几个倒会钻营,有这个心思,倒不如放在修炼上!多少年纪了,还没有筑基,是想百年后葬在天梯山当花肥吗?还不走?”   外门弟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   靳重焰充耳不闻,将他们送来的水果拼一拼,拼成果盘。   封辨达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靳重焰端起果盘,凑到他面前:“师叔,这个果盘如何?”   封辨达想,虽是不务正业,到底一片孝心,自己倒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道:“不错。”伸手欲取,盘子已经挪开了。   靳重焰满意地点头道:“阿念多半也喜欢。”   封辨达觉得自己又气血翻涌了:“你,你,你去哪儿?”   靳重焰道:“去找阿念。”   封辨达气得肺都要炸了:“混账!你看你,终日里围着刘念转,不务正业!你多久没有修炼了?修为停滞不前,还整日里想着儿女情长。你简直,简直要气死我。你气死我也就罢了,你还要气死你爹娘……让他们九泉之下也不安宁!”   靳重焰扭头看他,死板板地说:“师叔放心。父母大仇,我终有一日会报的。”   “什么时候?”封辨达咄咄逼人道,“难道你要日日夜夜吃好睡好,活活地熬死他们吗?”   靳重焰不耐烦道:“昔日说起父母大仇,师叔不是一向主张谋定而后动,不急不躁的吗?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封辨达道:“我是怕你终日纠缠于情爱,忘了大道!”   靳重焰道:“师叔放心。我要永远与阿念在一起,自然会尽力修行,以期日久天长。”   封辨达道:“你,难道你修道就为了这些儿女情长?”   靳重焰不以为然道:“殊途同归。只要目标一致,过程有什么干系?”   ……   这么说虽然有些道理,但一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师侄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天荒地老才专心修炼,就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封辨达还想再说两句,眼前却已经没有那个被说教的人了。   靳重焰端着果盘来鸣叶居。   他这几日来得极勤,基本早晚各一次,生怕刘念被那个春什么秋什么的姑娘勾搭走。   他到时,刘念正坐在院子里的松树下看书,匆忙的脚步顿时放轻,小心翼翼地走到同一片阴影下。   刘念抬头,靳重焰低头吻住他。   娴熟的唇齿交缠,半晌才松开。   刘念脸色与耳朵微红,低头继续看书。   靳重焰在他身边坐下来,剥开葡萄,一个接一个喂他。   刘念侧头吃一颗,再低头看一眼。   过了会儿,靳重焰有些不满,喂他吃了一颗后,又捏着他的下巴把嘴里的那颗抢了回来,看刘念呆呆傻傻的目光,他忍俊不禁,又抱着人亲了半日。   刘念推开道:“你几时回去?”   靳重焰眉头一挑:“你不喜欢我在这里?”   “你不修炼吗?”   靳重焰眼珠子一转道:“不如我们一起闭关?”   刘念摇头道:“我的书还没有看完。”他之前自学,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学什么,基础功很不扎实,因此有些天马行空,硬生生靠着耗灵材碰出来的运道。如今他自己修炼,自然不能再走老路子,基础甚为重要,光是控制火头就够他练上几年的。   靳重焰靠着他的肩膀打盹儿,过了会儿又问道:“那个春姑后来找过你吗?”   “是秋姑娘。你今早问过了,没有。”   “她的名字你倒是记得清楚。”   刘念没说话。   靳重焰又胡搅蛮缠了一阵,见刘念不为所动,也觉得没意思,只好回去。   到凉飔峰,一众外门弟子颤巍巍地跪了一片,独何鹤林鹤立鸡群,站在山风中看他。   “二师伯。”靳重焰行礼。   何鹤林道:“你打算何时闭关?”   靳重焰皱眉道:“弟子近几日并无领悟,还不到闭关的时候。”   何鹤林道:“你杂念重重,怎会有领悟?趁早闭关收心。你应当知道,心魔并不可怕,怕的是心生懒怠,不思进取!”他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靳重焰抿了抿唇。何鹤林说的他如何不懂,只是他和刘念刚亲近了一些,实在舍不下,再说,虽然这里是通天宫,可刘念旁边还住着个银月宫来的狐狸精,谁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何鹤林点到即止,临走时特意叮嘱了一句:“你封师叔很看重你,别让他寒心。”   封辨达对他的好靳重焰何尝不知,只是当初刘念受的苦,与封辨达也有些干系,自己每每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当初说过的那些坏话,心里总有点膈应,如今被何鹤林一语道破,不免惭愧。说到错待,最错待刘念的人是自己,连朝夕相对的自己都误会了刘念,还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别人?   想通此节,他也不矫情,径自去三慧殿认错。   封辨达没想到他会来,慌忙从蒲团站起,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又觉有失身份,停下步子,干咳一声道:“你来做甚?”   靳重焰道:“我打算闭关了。”   封辨达欢喜道:“好,想通了就好。你年纪轻轻就突破至开窍境,殊为不易!此身修为既是父母恩赐与你的天赋,也是你勤耕不辍的收获,当勉励自强,再接再厉,切不可恃才傲物,更不可因外物而萌生懈怠。”   靳重焰道:“我闭关后,还请师叔关照阿念。他为人淳朴良善,耳根子软,一把年纪了还有些天真,别人一骗一个准,师叔千万照看一些。”   封辨达道:“你也说他一把年纪了……”二十几岁的娃子,算什么一把年纪!“难道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还比他小呢。”   靳重焰直挺挺地跪下来:“请师叔成全。”   封辨达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摆手道:“罢了罢了,当是你欠了他,我欠了你,活该我来还!”   靳重焰知道他应了,又道:“之前多番冲撞师叔,师叔都不计前嫌。我心中感激得很,我……”   “去吧。”封辨达皱眉道,“收了这些场面话。我既答应了你,自会做到。”   靳重焰道:“都是我心里话。在这通天宫,师叔待我最好,连师祖都不能像师叔这样对我照顾周到。”   封辨达叹了口气道:“有你这句话,这些日子的气也就不算是白受。你好好修炼,有一日替你父母报仇,就是对我的报答了,其他的我也不指望你。”   靳重焰郑重地保证:“师叔放心,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亲手讨回!”   封辨达想了想道:“你可知你的仇人是谁?”按平云真人的意思,在靳重焰分神期之前,本不想叫他知晓,可封辨达觉得,为他树个高不可攀的敌人,才能促使他不断前进,便有意点明那人身份。   谁知靳重焰竟然点了点头道:“知道。”   封辨达吃惊道:“是谁?”   靳重焰道:“地海龙族。”   封辨达瞪大眼睛:“你如何得知?难道是师兄师嫂告诉你的?”   靳重焰摇头道:“是阿念根据种种迹象猜出来的。”   封辨达道:“地海龙族虽然不在三宫之列,但传说他们拥有神龙血脉,只要八岁就能使血脉觉醒,拥有开窍期修为。你这个年纪这身修为在人间虽然难得,可是在地海龙族面前,却不算什么。”   靳重焰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我明白!”   封辨达道:“通天宫虽然不能出面,但除此之外的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这也是师父的意思。”这句话以他的身份说出来没什么分量,可以平云真人的身份来说,却是重如天梯山。   靳重焰道:“多谢师祖,多谢师叔。”   封辨达见他眼神坚定,显然将报仇的事情放在心中,并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抛之脑后,心里总算满意了几分,又拿出几瓶用来疏通经脉的丹药给他。   靳重焰推辞道:“我那里还有。”见封辨达还要坚持,又道,“修道之路本就艰辛,借外物之力反倒失之自然。”   封辨达这才不再坚持。   靳重焰辞别封辨达,又去了一趟雾缭殿,清点了一遍自己多年的积攒,然后带着所有的家产跑去鸣叶居。   一到院子,就看到刘念摊开手掌,在那里变化着火焰的各种形状,秋雪芙站在旁边鼓掌赞叹,靳重焰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阿惜。”刘念看黑脸的靳重焰,心别得一跳,当下就收起了火焰。   秋雪芙也感受到气氛僵硬,忙道:“我只是过来看看刘师兄。”   靳重焰道:“他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何劳春姑娘挂念?”   刘念:“……”春姑娘不是背后才能喊的绰号吗?怎么能当面喊。   秋雪芙道:“我想起我屋里煮着水,怕是要烧开了,我先回去看看!”   她溜得极快,根本不给刘念说再见的机会。   刘念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她的背影,等完全消失了才收回来,正好对上脸色阴沉的靳重焰,心里打了个突,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顿时,靳重焰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第60章 卑与悔,择其一(九)      “阿念。”幽幽的呼唤,夹着怨怼,让刘念身体一颤。靳重焰心里拼命念着清心咒,将火气压下去少许,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落在刘念眼里,却如催命的阎王,带着叫人畏惧的杀气,“你成亲了。”   刘念呆呆地点了点头。   靳重焰见他没有否认,气终于顺了点儿,舌头一卷差点说出“那就要守妇道”的话来,幸好最后时刻又卷了回去:“……那就不要与那些闲杂人等亲近。”   “我与闲杂人等亲近?”刘念反应不算太慢,“你是说秋姑娘?”   靳重焰用力地点头。   刘念无奈道:“她进来后,我还未与她说一句话,如何亲近?”   靳重焰道:“你们刚刚……”他将人拉过来,站在原先的位置,自己凑过去,站在秋雪芙曾经站过的位置,委屈地瞪着他,“这样还不算亲近?”   刘念愣了愣,仿佛这时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我刚才专心控制火焰,未曾注意。”   靳重焰脸色更冷道:“那就是她居心叵测!”   刘念道:“我想秋姑娘也是无心。”   靳重焰道:“阿念,你有了家室,当注意男女之防。”顿了顿,想起他和刘念都是男子,光注意男女之防是不够的,补充道,“与其他男子也不可太亲近!我们要像从前那样,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好不好?”   刘念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并不认为秋雪芙对自己有什么居心。毕竟,论容貌论修为论心智论出身,靳重焰都强过自己百倍,与其说秋雪芙有意于他,倒不如说她想通过自己结识靳重焰更可信。   靳重焰还是不放心,道:“我将闭关,你不如去封师叔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我也好放心。”   刘念婉拒道:“不合规矩。”   靳重焰背过身去,显是生气了。   刘念对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半天,才伸出手去,被等了半天的靳重焰一把抓住,塞在怀里,头依旧对着天空,半天神色不肯露给他。   刘念道:“等你闭关后,我也锁了院子闭关。你放心。”   靳重焰神情一动,突然扭头,激动地说:“不如我们一起闭关。”   刘念道:“不合规矩。”   靳重焰扬眉,眼看着要怒,刘念又接了一句:“况且,与你一道,我无法专心。”   这话听着却有几分甜蜜。   靳重焰抿唇十分含蓄地笑了笑,拉着人进了屋子,点了灯,关上门,将自己的家当一点点地从玲珑囊里取出来,铺了一地。   刘念看得眼花缭乱,有些是他炼制送给靳重焰的,有些是靳重焰父母留下来的,还有些他没见过,想来是靳重焰后来得来的,大多是奇珍异宝,一小部分虽然普通,却是炼制常用的材料。   靳重焰道:“我要去闭关,这些东西想交予你保管。”   刘念脸白了,心微微地打着颤,强笑道:“不必。这些东西放在玲珑囊里,也不占地方。”   靳重焰看着他苍白的笑容,心疼得要命,还得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暂时保管,我是怕我闭关的时候,二师伯封师叔他们有用。他们两个如今的关系不大好,我若是交给他们其中一个,另一个怕是拉不下脸来要。”   刘念道:“我听说宫中有专门的管事。”   靳重焰道:“我不信他们。”   刘念脸色却更难看,有些自嘲地说:“我有时候练习起来,不管不顾的,万一拿错了什么,就不好了。”   拿错才好呢!   这些东西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随你糟蹋!   本可理直气壮讲出来的话,却因自己之前的不信任而变得艰涩难言。靳重焰道:“我信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刘念低头想了会儿,才慢慢地点头。   对靳重焰来说,这已经是个极大的让步,正要欢喜,就看刘念从自己的玲珑囊里掏出笔墨纸砚,开始一一清点地上的东西,清点一个记一笔。   靳重焰顿时黑了脸:“你在做什么?”   刘念道:“我把东西记下来……”察觉靳重焰话中冷意,他猛然停下,不安地抬头看他,“我怕万一我弄乱了……”   听到这里,靳重焰再也忍不住,打开门冲了出去。   刘念追了两步,看着一地的灵宝,担忧失窃,迟疑了一下,靳重焰已经失去踪迹。   靳重焰从凉飔峰出来,心痛成了筛子,冷风呼呼地灌,在天梯山附近浑浑噩噩地转悠着,看到一处山峰眼熟,不知不觉地就落了下来,走到峰巅,一座木屋屹立在中央,四周灵气盎然。   他猛然清醒,想起此处是平云真人闭关之所,怕打扰师祖修炼,正要悄然离去,就听木屋里传出一声叹气。   靳重焰忙躬身道:“弟子莽撞,打扰师祖静修,这就离开。”   “你有心事。”平云真人道。   靳重焰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平云真人道:“却使你滋生心魔。”   靳重焰道:“弟子……”本想说弟子能够消除心魔,请师祖毋庸挂怀,可是想起平云真人慈祥的目光,心里的委屈和郁闷一下子爆发出来,让他红了眼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都不能挽回了。师祖,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补救,才能让阿念像以前一样待我?”   平云真人道:“挽回与补救,都是沉溺于从前。时光不能倒流,你执着于过往不肯向前时,他说不定已然远去,如此,只会渐行渐远。”   靳重焰心头一颤,茫然地问道:“那我该如何?”   平云真人道:“放开旧事往前走。今日你为往事愧疚,他日莫为今日愧疚。你对往事耿耿于怀,何尝不是对对方不同以往而产生了怨怼呢?”   靳重焰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将角落里不敢窥知的阴影都照亮了。   不错,他怨恨自己亲手毁了自己与刘念情谊的同时,心里惦念的都是刘念以前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想要一切恢复以往,却忘了今日的刘念也是刘念。自己既喜欢他,就该将过去现在与将来一并喜欢了才是。   他对自己好,自己要喜欢。   他对自己防备,自己就算难过,也要加倍地喜欢。   因为对自己防备的刘念,是被自己伤过的刘念。   “弟子知错了。”靳重焰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木屋无声。   靳重焰归心似箭,慌忙起身回凉飔峰。   鸣叶居里,刘念正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捡起来。   靳重焰猛然闯了进去,一把搂住吃惊的刘念,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不肯动。   刘念慢慢地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后背:“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靳重焰摇摇头。   刘念的手在他的后背停留了一会儿,一点点地抱紧:“我会帮你看管好这些东西的,你不用担心。”   靳重焰抱够了,才慢慢地松开手。   刘念献宝似的将之前记录的纸拿出来给他看,然后撕成四份:“你不要不高兴。”眼睛紧紧地盯着靳重焰的双眸,生怕他因此而促动心魔。   靳重焰受平云真人开导,对两人的感情已经领悟到了新境界,开心地摇摇头:“你能这样为我,我很欢喜。”   刘念笑容微僵,主动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里。   两人抱了会儿,都生出几分不同以往的亲昵。   靳重焰开心将东西放入玲珑囊里,交给刘念:“我这次闭关,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你要好好保重。”   刘念知道他天赋极好,说不定几个月就能顿悟,点头道:“好。”   靳重焰舍不得他,缠着他说了一宿的话,几乎将两人以前的糗事都温习了一遍,眼见着天色将亮,纵然舍不得,也知道自己再缠下去也是舍不得,便咬咬牙告辞。   一直闷不吭声的沥青突然道:“你应承过,帮我找鬼修的修炼功法。”   靳重焰一怔,显然忘了自己与刘念之间还插着这么个魂,想到自己与刘念亲密的时候,还有第三人在场,脸色就不大好看。但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沥青这狡诈奸猾的性子还能帮衬刘念一二,便跑去书库,找了半天,在午时之前,将功法送到了刘念手中。   “记得,我赠你功法是为了阿念,你修炼也是为了保护阿念,若有其他心思,我就叫你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靳重焰对着玲珑囊告诫。   沥青答应了。连心誓都发了,这些威胁自然不放在他的眼里。   靳重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后,沥青说:“若是叫他知道,你撕掉的不过是张废纸,真正的账簿已经收了起来,猜他会怎么想?”   刘念沉默了会儿道:“他为何会知道呢?”   沥青轻笑一声:“不想他知道,就把那本账簿藏好了。”   账簿对刘念来说是个习惯,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用上。哪怕有一日,靳重焰说自己吞没了他的东西,自己也未必会让他知道这本账簿的存在。      第61章 卑与悔,择其一(十)      靳重焰闭关后,刘念照先前说的,锁了院子门,闭门谢客。至于秋雪芙后来有没有来,看到紧闭的门作何感想,便与他无关了。自从读了袭明给的书之后,刘念好似找到了一条绳索,将之前学的东西牵了起来,不再是脑袋里独立的一块内容,才知道自己走了太多弯路。以前,他以靳重焰的需要为优先,靳重焰缺丹药他就炼丹药,靳重焰缺兵器他就炼兵器,却不知道这样跳来跳去的炼制,对他的修炼大大不利。   比方说,炼丹之火是慢火,要精细;炼器之火是烈火,要刚猛。慢火与烈火说来简单,却是两个路子,普通人修习个一百年也未必有所领悟,他却在两个火中间游走,自然是一事无成。   如今,他要踏踏实实地从头开始,自然要择其一。   他不由沉思,想着靳重焰有心魔,需要凝神静气的药,想着他从出窍到分神,需要大量的紫魄丹,又想到他虽然有了玉甲,可脑袋还露在外面,要有个威武的头亏才好,还有鞋子,若能炼制一双日行千里的靴子,可减少他不少力气。   从白天想到黑夜,刘念才猛然惊觉自己刚刚思考的无一不是靳重焰的需要。   兜兜转转,竟又走回了老路吗?   刘念哭笑不得,生出些许不甘心,又觉得无可奈何。融入骨血便是这个意思吧,即使人不在跟前,心里也还装着。强压着的时候便一点都不敢想,如今听了袭明的话,放开了怀抱,就故态复萌!   他对自己有点恨铁不成钢,便又硬着心肠强压了一回,将靳重焰的种种驱逐出脑海,只想着自己,便觉得炼器更喜欢一些。   炼丹成功他也开心,却远没有炼器成功时的欣喜若狂,再加上袭明是当代炼器大师,自己向他暂借的都是炼器材料,刘念便定了自己未来数百年要走的路——炼器。   炼器之道正儿八经地学起来,却不必剑道容易。   刘念先要学习前人留下的精华,各种材料的名称用途习性等等,还要控制心火。进入元婴期之前,他的三味心火由心头血炼化,极伤元气,他不敢随意拿来尝试,只用普通的火练习着控制火候。   山中不知岁月。   靳重焰闭关之后,刘念刚开始还有些想念,等日子久了,全身心地投入炼器的学习中去,竟是一晃一年毫无所觉。等山摇地动,一向清净无声的凉飔峰人声鼎沸才在惊叫声中出了院子。   他前脚踏出院子,秋雪芙后脚就到了跟前,身边还带着两个男子,一个俊俏,一个魁梧。   秋雪芙看到刘念,大为惊喜:“刘师兄!你终于出关了。”   刘念冲她含蓄地点点头。   秋雪芙身边俊俏的男子酸溜溜地说:“这位便是秋师妹时长惦记的刘师兄吗?果然是……精神奕奕。”一脸想赞美却词穷的纠结模样。   秋雪芙忙道:“这两位是凌霄派的宫师兄,另一位是裘师兄。”   宫师兄正要装模作样地说两句久仰大名之类的场面话,裘师兄就不耐烦地说:“你们还有心情闲聊!快看那里,通天宫有大能要渡劫飞升!”   宫师兄道:“百年来,除魔尊厉骋之外,还有谁熬过这九天神雷,我看这位……”   秋雪芙看着目光灼灼的刘念,惊道:“宫师兄慎言!”   宫师兄看着刘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裘师兄看着不远处天空聚拢的云彩,以及与天上云彩相应的地震,心里十分艳羡,人不由自主地朝云彩聚拢的中心走去,走到山崖边,竟拿出飞剑,准备过去看个仔细,被不放心跟来的秋雪芙拦下了。   秋雪芙心中暗暗后悔。若非刘念闭关不出,整个凉飔峰只来了这么两个蠢蛋,她真的不想与他们结交。与他们认识之后,她简直像个老妈子,天天跟在他们后面擦屁股,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得罪了通天宫的人,连带自己受累。   此时,她看着裘师兄痴迷的眼神,肃容道:“通天宫的前辈大能正在渡劫,裘师兄身为凌霄派的弟子,还是避嫌的好。”   裘师兄道:“渡劫飞升的情景,有生之年不知能看几次。”   秋雪芙道:“只要裘师兄专心修炼,终有一天也能迎来自己的九天神雷。”   “师妹说的甚是!我愿与师妹共勉。”   看着远处云彩中电光闪烁,凉飔峰上的三个少男少女心潮澎湃,积极地展望着未来!   在凉飔峰的另一边,刘念也在眺望,却是在看山对面。   “你在看我吗?”靳重焰的声音突然从他耳边冒起。   刘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转身退后一步。   靳重焰怕他退到山崖下面去,慌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小心些!”   “你……”刘念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靳重焰。一年不见,记忆中的小萝卜头好似比闭关之前还要高一些,人有些瘦,但双眼炯炯有神,竟比之前更明亮。   刘念心中一动:“你突破了?”   靳重焰笑道:“叫你看出来了。”刘念打量他的同时,他更是不知道打量了刘念几百遍。心上人的样子与离别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气质更温润沉稳了,整个人像打磨过的玉石,不抢眼,却叫人爱不释手。   两人一年未见,本应该有些隔阂,可是你瞧我我瞧你的,竟很快将隔阂打破。靳重焰见刘念笑了笑,心里抹了蜜似的,抓着刘念的手,拉到身前,低声道:“这一年,我一直都拼命地修炼,一点儿都不敢歇息。因为,每次我空下来,就会想到你,恨不得立刻就冲过来找你。”扯了扯刘念的手,期待地看着他,“你呢?”   刘念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着远处的云彩:“是谁要渡劫?”   靳重焰道:“是宫中一位太长老。”他对刘念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不满,捏住他下巴,“不要岔开去!快说,你有没有想我?”   刘念迟疑着点了点头。   靳重焰岂会看不出他的迟疑,立刻就说:“真的?你何时想我?如何想我?想我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刘念一阵晕眩,难得聪明了一回,反问道:“你呢?你何时想我?如何想我?想我什么?”   靳重焰道:“除了入定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你想得五脏六腑烈火燃烧一般,恨不得立时就出关找你。至于想你什么……”他邪笑了一下,“自然是你的点点滴滴我都在想念的。无论是你被我亲得四肢无力的样子,还是你躺在我的身下,对着我婉转……”   “不要说了!”刘念捂他的嘴。   靳重焰嘿嘿笑道:“你呢?”   刘念从根本上还是个老实人,没有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见风使舵本事,看着靳重焰勾人的眼神,实话如豆子般往外倒:“我初时是想你的……”   “初时?”靳重焰语气怪异。   刘念道:“后来,太专心炼器……”   靳重焰凉凉地接下去:“便一点儿都想不起了是吗?”   刘念道:“也,也没有,偶尔还是,又想起……一点儿的。”老实人在关键时刻也不老实了一把。   靳重焰对这个答案似然不满意,却也知道再问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不满意,只好叹息一声,勉强将这个结果收了。他伸手搂住刘念的腰,轻笑道:“那你想我什么呢?什么都可以实现哦。”说着,将嘴巴撅起。   刘念失笑,也动了玩心,伸手拧他的嘴,手还没有碰上,就见靳重焰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凝重。“师伯叫我回去,我要走了。”   刘念见他一脸焦急,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靳重焰看着云彩聚集的位置:“你没觉得奇怪吗?”   刘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了想,惊讶道:“为何雷还没有落下来?”   靳重焰道:“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好事。我先回去看看,你是与我同去,还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同去吧,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刘念摇头道:“既是你们宫内的事务,我不便参与。你放心吧,你闭关一年,我不是在这里好好的吗?”   靳重焰道:“那你保重。有什么事就找沥青……他人呢?”   刘念道:“他正抓紧修炼,如今已经快炼出鬼体了。”   靳重焰嗤笑一声:“鬼修果然适合他。”何鹤林又催促,他实在无法久留,只好匆匆离开。   两人一年未见又匆匆告别,刘念不免有几分怅然,眼睛看着云彩的方向,心里也奇怪为何云都聚集了,天雷未来。   与他抱有同一想法的还有秋雪芙等人,此时他们都靠了过来,秋雪芙与宫师兄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此事,还没听到结果,就听裘师兄手一扬,丢出一个大袋子,将自己与秋雪芙一起罩了进去。   因是猝不及防,秋雪芙倒在刘念的身上,手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毁了他第一时间反击的机会。      第62章 双宫斗,渔翁利(一)      裘师兄将人装起来之后,背起就走。   那袋子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刘念收起普通的火焰,犹豫着要不要使用三味心火。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身边有个秋雪芙,他却是不大放心的。   秋雪芙见他停下来,叹气道:“刘师兄不用白费心思了,这是乾坤袋,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是打不开的。”   刘念想起靳重焰装沥青的袋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秋雪芙道:“是我连累师兄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在通天宫的地盘上这样做,我以为他们之前只是说说。”   刘念道:“他们之前说什么了?”   秋雪芙犹豫了一下,道:“他们对我说,通天宫近年来的风评不大好,门下弟子离宫后,嚣张跋扈,借着道修第一大派的门头,经常劫掠小门派的资源。他们这次来,本是想求见平云真人,将这些事告知真人,以免通天宫的名头被这些弟子败坏了。”   门下弟子良莠不齐应是每门每派都有的事,刘念并不惊讶。   秋雪芙道:“但是平云真人闭关,接待他们的是二清道人。”   二清真人为人公正严明,御下极严,有他在,想来会给这些人一个交代。刘念道:“那么误会应当解开了吧?”   秋雪芙摇头道:“他们说,二清道人见了他们,二话不说质问起凌霄派打伤通天宫弟子的事。他们辩解是通天宫弟子先抢夺凌霄派后山的灵兽灵草,他们才奋起反击,却被二清道人痛骂一顿,并威胁他们不得将这些事宣扬出去,如若不然,将引来全派倾覆之灾!”   刘念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无法将他口中之人与记忆中的何鹤林联系起来。   秋雪芙道:“他们愤愤不平,想唆使我与他们一道在通天宫闹出点事情来。我虽然同情他们,但身为银月宫弟子,还是要以门派利益为上,怎么敢做这种事情,得罪通天宫,破坏两派友谊?只是没想到,我婉拒之后,他们竟然会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们都抓起来。”   刘念疑惑道:“他们为何要抓我?”   秋雪芙惭愧道:“都怪我大意,说起你与通天宫少宫主的交情,大概让他们上了心,先前就三番四次让我带他们来拜访你,见你锁了门才消停。还以为他们已经放下了,没想到还惦记着。”   刘念道:“并不是你的错。”   “呵呵。”刘念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却是沥青的声音。   “啊,你!”刘念激动不已。   秋雪芙身体往他的方向探了探:“刘师兄?”   刘念连忙侧了侧身体,用胳膊挡在两人的中间:“没什么。”   秋雪芙有点委屈:“这样不好讲话。”   刘念道:“还不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不如养精蓄锐,以防不测。”   秋雪芙见他闭上眼睛,郁闷地撇嘴。   沥青附在他的耳边,轻笑道:“没想到你小事糊涂,在大事上倒还有几分精明。”沥青即将修出第一重鬼体,对刘念的敬畏少了一大半,口气变得随意起来,“她的话听似有道理,其实破绽百出,你小心点儿。”   刘念晃了晃脑袋,仿佛在问原因。   沥青道:“你看凌霄派姓宫的弟子,一看就是没带脑子上山,这样的人凌霄派会派来通天宫商谈两派纠纷这样的大事?既然是谈大事,为何不派个稳重可靠有身份的人,只派这么两个三脚猫弟子,反倒叫人轻视?”   刘念深觉有理,微微点头。   秋雪芙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打瞌睡,不甘心撇过头,跟着睡了。   沥青又说:“这个丫头的修为是筑基后期,在凌霄派二人之上,又是银月宫出身,凌霄派的蠢货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才敢对她呼呼喝喝。依我看,她说了那么多话,只有一句是真的。门派为上,这件事想来与银月宫脱不了干系。加上太长老出事,怕是银月宫最近要有大动作,通天宫若是毫无防备就麻烦了。”   刘念听他三言两语就将眼前的局势分析得清晰透彻,很是佩服,转念一想,沥青是靳重焰一意放在自己身边的,说到底,还是靳重焰有远见。   沥青道:“这个乾坤袋与靳重焰之前关我的差不多,我用魂体也出不去,只能静待时机了。”   刘念本想让沥青出去给靳重焰带个信,听说他也困在了这里,心中一凉,又想到靳重焰回来看不到自己不知会有多着急,不由地焦急起来,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不明底细的秋雪芙,让他半点不敢大意,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直倾听。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停了下来,将他与秋雪芙一起甩在地上。   秋雪芙嘤咛一声要滚入刘念的怀中,却发现刘念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球一样无懈可击。   秋雪芙的脸微微扭曲,娇嗔道:“刘师兄,刚刚那一下好像扭伤了我的脚。”   刘念从膝盖里抬头安慰她:“好在我们被困在这里,暂时也用不上脚。”   秋雪芙:“……”   秋雪芙道:“可是,我脚踝很疼。”   刘念立刻将身体缩得更紧:“放心,我会尽量避开你,以免伤上加伤。”   秋雪芙:“……”   不管秋雪芙的脚会不会伤上加伤,她的心绝对是被捅了两刀,沥青对刘念刮目相看。   突然袋口松了松。   刘念、秋雪芙与沥青同时朝着袋口看去。   沥青小声道:“从你进口袋到现在,才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绝对还在通天宫境内。你先安抚住他们,我去找靳重焰。”   闻言,刘念心情复杂。尽管沥青对他发了心誓,受天道约束,不能背叛自己,却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反过来救自己。   袋口出现一丝光亮,宫师兄对着袋口说:“叫两位受苦了。”口气全然没有先前的小家子气。   秋雪芙道:“宫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宫师兄道:“我这样做,是为你们好。以后你们就会感激我了,只是现在还要委屈一下。”很快袋口又被系紧了。   刘念晃了晃脑袋,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半天,始终没有听见沥青应答,猜测他趁刚才逃了出去,便放下心来,盘膝打坐。   秋雪芙佯作不见,低声道:“不知令师若是知道你在通天宫的遭遇,是否会来救我们。”   刘念道:“应该……”不会吧。   在袭明的眼里,八哥才是最重要的。救自己,若是举手之劳,袭明会做,千里救人……这世上也只有靳重焰会这样为自己了。   秋雪芙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鹤,轻声道:“这是我们宫内传讯的纸鹤,我打算在他下次打开袋口时,将它放出去,报与师父。”   刘念看了看她手里的纸鹤,有看了看袋口,根据刚才宫师兄打开的大小,应该能飞出去,便点了点头。   秋雪芙又从口怀里掏出一个:“你要吗?很简单的,只要对着纸盒冥想从天梯山去不弃谷的路线,它便会帮你传讯!”   刘念皱眉道:“通天宫去不弃谷有千里之遥……”   秋雪芙道:“啊,我倒忘了你与少宫主的交情。你也可以驱使纸鹤去找少宫主,系上你的信物,若是少宫主肯相救,我们出逃的机会就大多了。”   因为沥青的提醒,刘念心里一直提放着秋雪芙。若说他刚才不知道好她想要做什么,现在却有些明白了。自己的信物一旦落在对方的手里,很可能用来要挟靳重焰或袭明。想来,对方还不想与自己撕破脸,不然直接上来强抢即可。这么一想,刘念回答越发谨慎:“可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秋雪芙颓然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束手待毙?”   刘念道:“不如这样。等他下次打开袋口,我们就一起攻击他。乾坤袋虽然只能从外面打开,可是刚刚打开的口子,足够伸一只手出去!”   秋雪芙眸光闪了闪,道:“会不会太冒险。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什么修为?万一贸贸然伤了人,激怒了他们,我们岂非凶多吉少?”   刘念道:“秋姑娘放心,若有那一天,我一定挡在姑娘的前面。”   秋雪芙愣了愣,脸红了红,袋中昏暗,只她自己知道。她低声道:“从小到大,你是头一个对我讲这种话的人。”   刘念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一时无措。   静默了会儿,秋雪芙突然道:“银月宫的很多法器都来自不弃谷。我师父的银环也是。”   刘念疑惑道:“尊师是……”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秋雪芙的情绪不对了。   半晌,才听到她幽幽地说:“我师父是银月宫的青霞长老。”   刘念忙道:“久仰久仰!”   气氛更古怪了。   秋雪芙不肯在说话,刘念也觉得无话可说,袋内一时寂静得很。      第63章 双宫斗,渔翁利(二)      尽管四周安静,刘念却默默地算着时间。听沥青刚刚一口说出“大半个时辰,还未离开通天宫境内”,他心中震惊,也对沥青的聪慧有了新的认知,此时便依样画葫芦,猜测着外头的动向。   大约过了一炷香,袋口松动了一下。   刘念心中一紧,眼睛死死地盯着袋口的位置,手在玲珑囊里掏了掏,掏出一把元婴期的匕首。这把匕首原本要送给靳重焰,可惜制造出来时,靳重焰已升至出窍期。夺舍前的刘念倒是刚好合用,可现在又跌至金丹,这把匕首在他手里只能当普通匕首用。   袋口动了一下,一张脸出现在袋口。   刘念手指一动,匕首正要挥出,原本一动不动坐在一旁的秋雪芙猛然撞了他一下,抢在他面前,扑向了袋口。她一动,刘念脚下的袋子就被扯住,顿时脚下一滑,身体失重,往前扑去,正对着秋雪芙翘起的臀部。   刘念大惊,硬生生扭动身体,将脖子抬起,避开了她的身体,这么一耽搁,秋雪芙已经与袋口的人动上了手,袋内猛然亮起,秋雪芙如泥鳅一般钻了出去,等刘念跟进,袋子被提了起来,袋口迅速缩小。   秋雪芙大呼:“刘师兄救我!”   刘念心头一紧,猛烈地挣扎起来,却被人丢在一旁,任他在袋子里扑腾翻滚。   宫师兄看着在地上翻滚的袋子,笑嘻嘻地说:“秋师妹魅力无边,连不弃谷的傻小子都拜倒在师妹的石榴裙下。”   秋雪芙淡然道:“宫前辈说笑了。”   宫师兄道:“我与师妹朝夕相对这么久,师妹对我依旧这么冷淡,叫人好生难过。”   秋雪芙道:“裘前辈呢?”   宫师兄道:“老裘一天到晚想着杀人,最是不解风情,师妹想他做什么?”说着,伸手去撩她的秀发。   秋雪芙强忍着心中的厌恶,避开了他的手,暗道:不知灵禽师伯从哪里邀来的散修助拳,竟是这样不知羞耻!   宫师兄三番四次被拒绝,心中恼怒,冷笑道:“好师妹。你师父让你来辅助我,你就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秋雪芙见他面露凶光,有些害怕,放软了口气说:“这里是通天宫地界,若是闹出动静来,惊扰了他们,坏了掌门的计划,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我倒没什么,有师父疼我,可宫师兄在灵禽师伯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灵禽道人?”宫师兄嘲弄地撇了撇嘴角,终是住了手。   盘旋在天梯山上空久久不散的云彩突然劈下一道青光,惊雷乍响,竟让整座天梯山都摇晃起来!   宫师兄扶着树木,稳住身形,望着云彩的方向,激动道:“成功了!”   天梯山周围的云彩不断地朝着中央涌动,厚厚的云彩犹如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棉被,将整片天空都遮盖了起来。   宫师兄张狂大笑:“遮天蔽日!自诩通天的通天宫也有今日!”   秋雪芙靠在树上,催促道:“宫师兄,通天宫出了大事故,防御必然松懈,我们快走吧!”   “嗯,好。”宫师兄一手提起袋子,一手去抓秋雪芙的胳膊。   秋雪芙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换来宫师兄阴沉的一瞥:“师妹躲什么?”   秋雪芙说:“师兄提着袋子不方便,我自己走便是了。”   宫师兄眸光一闪,点头道:“也好。”   秋雪芙正要松气,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裘师兄单手抱住她,丢给宫师兄,责备道:“你放她出来做什么?”   宫师兄笑嘻嘻地说:“我一个人守着寂寞,陪她耍耍。”   裘师兄知道他的德行,告诫道:“不要坏了大事!”   宫师兄道:“坏不了。王院主那里进行得如何?”   裘师兄道:“已经去了通天宫的丹药房。”   宫师兄兴致缺缺:“道修的丹药对我们的用处不大吧。”   “因此更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王院主手里有一块银月宫的弟子令牌,临走时会‘不小心’掉落,到时候,银月宫才真的是百口莫辩。”   宫师兄笑道:“本就是银月宫想打压通天宫,也不算冤枉。”   两人想到道修两大派将在自己的挑拨下反目成仇,都开心不已。   裘师兄道:“下山的路我业已打探好了,我们快走吧。”   “好。”宫师兄将袋子丢给裘师兄,自己抱起秋雪芙,往山下走去。   与轻松愉快的裘、宫二人相比,此时通天宫上下个个焦头烂额。   何鹤林、封辨达亲自率弟子守在太长老平波真人的东西两侧,没有闭关的另两位太长老平兰真人与长川真人分守南北。平波真人坐在中央,脸色极为难看,头顶的巨雷如一把利刃悬挂于他的头顶,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他的命。   靳重焰站在封辨达的身后。一片叶子鬼鬼祟祟地伸到鼻子前方,被他一把捏住,叶子上面用石头划着“刘危”两个字,让他脸色大变。他转身就要走,被封辨达一把抓住,低喝道:“去哪里?”   靳重焰道:“阿念有危险。”   封辨达道:“你太师叔也有危险!”   靳重焰道:“太师叔有你们,阿念只有我。”说罢,甩手就走。   封辨达脸色难看,还是派了两名内门弟子更过去看看。   “小心,布阵!”何鹤林看着一道青光打下,沉声道。   平兰真人、长川真人同时挥剑,形成剑网,为平波真人挡雷。   平波真人看着四周为自己护法的师叔、师弟、师侄和师侄孙们,突然老泪纵横。按理说,修士突破时的雷劫应当有自己来扛,只有自己熬过去,才能真正的淬炼骨血,更上一层楼。何鹤林等人如此做,显然是看出他的雷劫来路不正,怕他受不住。   “平波,收敛心神!”长川真人见他关键时刻哭哭啼啼,阴沉的脸色越发难看。   平波真人充耳不闻,哽咽道:“我对不起各位,对不起通天宫啊!”竟是哭得不能自已。   这下,还在雷劫中挣扎的平兰真人、何鹤林、封辨达等人脸色都很不好了。稍微有点常识的修士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让差池,心里再怎么愧疚也不该是现在说,平波真人此刻的表现只说明一件事——   他入魔了。   果然,平波真人一抬头,血红的双眼吓得低阶弟子们脸色发白。   长川真人恨声道:“这个兔崽子!”   他与平兰真人、何鹤林、封辨达等通天宫高阶修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担忧。   平波真人引来的,是魔修雷劫!   绵延百里的天梯山时不时地摇晃着,山石崩落,瀑布横流,飞鸟惊起,走兽奔走,恍如末世。靳重焰视若无睹,提着沥青飞快地从上空掠过,落到人迹罕至的一座无名山上。   沥青落地,指着一处深不足三尺的洞穴道:“之前就是到了这里。”   靳重焰眸光在四周一扫,看到地上拖拽的痕迹,想象着刘念装在袋子里被人拖走,怒火高炽!明明已经放在身边细心呵护了,偏偏还有人想不开送上门来找死!   沥青道:“找不到离开的痕迹。”   靳重焰道:“带着两个活人,除了下山还能去哪里。”一马当先往山下疾驰。沥青追了一会儿,就被甩远了。   到了山脚,一共有两条路横亘在前。一条往天梯山主道,一条通山边的郭市。   对方既然是绑架,绝不会往山上跑,自投罗网,加上这里方圆百里都是天梯山范围,从天上走太明显,从郭市借道是唯一的路。   郭市是一个小镇,人口在五千左右,大多为郭姓,镇上有天赋的孩子自小就会被送入通天宫,说是通天宫附属小镇也不为过,镇长由通天宫外门高阶弟子担任,很受关照。小镇每逢二、七有集市,通天宫的修士们常常来这里售卖或者购物,往来十分密切。只是靳重焰入通天宫的时间不长,又很少下山走动,还是第一次来。   天梯山动荡,此地虽远,也受到波及,但振幅不大,镇民们仗着山上住着手段通天的神仙,也不以为意,晃得急了,才蹲在地上躲一躲,等平静下来,一个个改干嘛干嘛。   小镇极少有生面孔,靳重焰第一次来,受到不少瞩目。   靳重焰也不乱撞,直接找到镇长,亮出身份,让他帮忙寻找提着乾坤袋的人。   镇长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了下去,过了会儿,就有消息反馈,说那两个凌霄派弟子往东边去了。   靳重焰急忙往东疾行,行出五十里,忽觉不对。自己说提着乾坤袋的人,他如何知道说的是凌霄派弟子?他中途折返,正好遇到准备溜走的宫、裘二人。   抱着秋雪芙的宫师兄眼珠一转,用元气将她震醒,往地上一放,道:“师妹,你带着他先跑!”   裘师兄反应极快,将麻袋丢了过去。   秋雪芙浑浑噩噩的,并不十分清醒,看到麻袋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耳边听到宫师兄喊“跑”,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腿已经迈出去,瞬间蹿出五六丈。      第64章 双宫斗,渔翁利(三)      本想将宫、裘二人一举拿下的靳重焰见状只好舍了两人去追秋雪芙。   秋雪芙跑了一半,猛然惊醒,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抱着麻袋不知该如何事好。   靳重焰没有给她细想的机会,人挪到她前方,劈头就是一剑!   分神境大能一怒之威焉是筑基后期的修士所能抵挡。   她只觉脑海好似被人清洗过般,一片空白,丹田处即将结成金丹的元气被一驱而散,胸口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血来,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靳重焰一把抢过袋子打开,看到刘念的脑袋警惕地往后缩了缩,才放下心来。   刘念看到是他,立刻扒开袋子跳出来:“你,你来了。”沥青出去搬救兵,他就知道靳重焰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靳重焰抓住他的胳膊,拖到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几遍,确定毫发无伤才送了口气道:“幸好你没事。”   刘念道:“凌霄派的两个弟子不对劲。”   靳重焰点点头,叫来围观的路人,叫他们把秋雪芙塞进麻袋里。   刘念道:“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和他们有关系。”   靳重焰道:“放心,我有办法。”   “另外两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提起袋子,往肩膀上一甩,拉起刘念的手往山上走。   越靠近天梯山,山动得越厉害。   刘念看天空落下一道青中带红的闪电,脸色一变道:“这雷劫……”   靳重焰道:“是魔修雷劫。”   刘念握着靳重焰的手微微一紧。靳重焰闭关了一年,顺利升入分神期,却不知道心魔驱得如何了。   靳重焰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微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刘念道:“不止如此。我要你答应我,绝不会入魔。”靳重焰若是变成魔修,一样可以恪守诺言不伤害他,可是他伤害来了自己,伤害了父母,伤害了对他寄予厚望的师门长辈!而且魔修度雷劫极为艰难,像厉骋那样顺利得道的凤毛麟角!他怎么舍得让靳重焰去拼那万中无一的机会。   靳重焰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好。”   刘念怕他敷衍,紧握住他的手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靳重焰无奈道:“我不会对你食言的,阿念。”   这种柔柔的语调是没长大的靳小包子最喜欢的口吻,配上这么一张俊美的脸,颇有些违和。刘念不动声色地别开头,被靳重焰一把拽回,搂入怀中,朝着雷声轰鸣的中央飞去。   平波太长老所在的玉翠峰是天梯山灵气最足的山峰之一,然而靳重焰与刘念赶到时,明显感到山峰灵气变得稀薄了。天渐晚,夕阳只剩一层光皮,覆盖在天梯山上空的云层失去光彩,不再绚丽夺目,如阴云密布。   刘念心头打了个突。历劫成仙是每个修道之人的梦想,他也不例外,因此曾对书中的雷劫格外关注过。道修的雷劫应当是祥云降雷,自带光华才对。   靳重焰带着他返回山上,平兰真人与长川真人仍是一左一右地守在平波真人的身边,何鹤林和封辨达却不知去向,只留下部分茫然失措的高阶弟子。靳重焰的出现,让这些弟子们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过来。   靳重焰道:“还有多少雷劫?”   何鹤林亲传弟子之一的孙瑜抢先说:“已经降下五道。”   刘念愕然:“才五道?”   书中记载:道修雷劫七七四十九,持续三日,魔修雷劫九九八十一,持续九日。   照目前的速度,这位太长老遇到的不像是道修雷劫,反倒像是魔修雷劫。   靳重焰眉头沉了沉,道:“师伯与师叔呢?”   何鹤林另一个亲传弟子常龙晓道:“丹药房被窃,封师叔正带人去丹药房查探。听说是银月宫的人做的!师父去请示掌门师祖了。”   孙瑜皱眉道:“此事未经证实,师弟慎言!”   常龙晓道:“抓住秋雪芙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靳重焰将麻袋往地上一丢:“那就交给师叔审问吧。”   孙瑜等人一怔,不敢置信道:“难道师弟直接把人抓来了?”刚刚不是连丹药房被盗的事都不知道吗?怎么转眼疑犯就到手了?难道这就是未卜先知?   ……   不愧是少宫主啊!   单纯的通天宫高阶弟子们顿时十分服气,对着刘念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家少宫主就是强——在场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炫耀了。   刘念:“……”   面对师兄弟们钦佩的眸光,靳重焰谦虚地微笑,等转头看刘念时,立时换上通天宫独家的得意表情,无声地说:“来吧,夸我赞我崇拜我!”   刘念:“……”   “来了来了!”常龙晓突然抬头叫唤。   靳重焰:“……”来的位置有点不太对啊。   靳重焰与刘念跟着往上看。   厚如棉絮的云层慢慢地破开一个洞,隐隐有电光闪烁,猛地,一道青光打下,长川真人瞬间出手拦截,月白色的玉盘飞到空中,被闪电劈得粉碎,平兰真人晚了一步,手中剑穿过闪电,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回到平兰真人的手中。饶是如此,默默打坐的平波真人还是被青电击中,道袍亮起一轮荧光,发出吱吱声。   刘念看得出,这件道袍也是法宝。   靳重焰注意到平兰真人出手慢了一步。平兰真人虽然比长川真人小一辈,但修为还略胜一筹,出手不应该迟这么多。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他正疑惑,封辨达已经急匆匆地回来了。   “师叔!靳师弟抓了秋雪芙!”常龙晓抢着报喜。   封辨达一怔,惊讶地看向靳重焰。   靳重焰道:“是她抓走阿念。”   封辨达目光扫了眼站在靳重焰身边毫发无伤的刘念,颔首道:“没事吧?”   就是想收他为徒时,封辨达也是高高在上的口吻,这么温和的口气还是头一次,刘念受宠若惊,忙道:“多谢三慧道人垂询,晚辈无碍。”   封辨达看着麻袋,眉头紧锁,不管秋雪芙会说什么,对通天宫来说,都是一个烫手芋头,可这个芋头是被硬生生地按在通天宫脸上的,若是不管,不但通天宫上下没脸见人,还会留下一道疤痕!   他挥手,让孙瑜提起麻袋,跟着他去言行堂。   靳重焰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凝音入耳:“师叔。雷劫来势汹汹,只有长川太长老与平兰太长老相助,怕是不够。”   说到雷劫,封辨达沉下脸来,淡然道:“此事有你二师伯处理,你不必操心。”   靳重焰见他用“处理”一词,以为察觉到了平兰真人的异常,便不在说话。   封辨达去言行堂提审秋雪芙,见靳重焰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对余下弟子道:“雷劫无情,你们守在此处也无用,去各个山头转转,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别闲着!”   “是。”   高阶弟子们纷纷拿出剑来,朝各大山头飞去。   靳重焰跟在封辨达身后。   封辨达道:“你不去?”   靳重焰道:“师叔不是暗示我跟着你吗?”   封辨达瞪了他一会儿,勉强给了个好脸:“这时候倒是机灵了。”到底是寄予厚望的孩子,他先前的顶撞也是事出有因……溺爱靳重焰几乎到了无底线的封辨达去言行堂的路上不断地开解着自己,到言行堂门口时,看靳重焰的目光慈祥许多。   靳重焰:“……”路上发生过什么事吗?   言行堂掌堂是平云真人的另一位师弟平山真人,为人刚正不阿,说话又刻薄,就算是平波、平兰等同辈真人也很少往他这里来,因此,门庭十分冷清。这次,平波真人抢在平云真人之前引来雷劫,早叫他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立刻召集座下弟子,亲自守在言行堂中。丹药房出事,他是最先知道的,一边派人通知代掌门何鹤林,一边将丹药房做事的弟子都召过来审问。   封辨达到时,他刚好问出一点眉目。   平山真人板着面孔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子,不怒而威:“你是说,凌霄派的弟子三番四次路过丹药房,还送了你不少下品灵石?”   那弟子吓得魂不附体:“他与弟子言谈投契,下品灵石只是见弟子……弟子想要攒钱买药炉,开玩笑地说先巴结我,不是,是等我日后成了大炼丹师专门帮他炼丹……现在是,先扶持我一把,卖我一个人情。”   平山真人笑了:“他是个瞎子吗?”   那弟子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裘师兄并非瞎子。”   平山真人说:“他若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为你日后能成为大炼丹师?”   那弟子又羞又怒,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平山真人抬头瞄了眼封辨达和靳重焰,又低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弟子:“要报丧先排队,等我送这群蠢货上路!”      第65章 双宫斗,渔翁利(四)      跪在地上的弟子们哗然,一个个哭天抢地地求饶。   平山真人道:“丹药房失窃的时候,不是一个个都展现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吗?怎的说到自己就成了丧家之犬?”   弟子们捶胸表示丹药房被盗,内心震惊不已,三魂七魄都惊飞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平山真人道:“那丹药房被盗的真相可知道清楚了?”   弟子们又抢着说,是凌霄派裘师兄那个白眼狼干的。   “证据呢?”   “……”   收了裘师兄下品灵石的那名弟子正伏地冥想如何辩解,就觉得身体往前挪了挪,一回头,竟是其他弟子合力把他往前推了两尺:“……”   平山真人挑眉,只当没看见,又道:“凌霄派与通天宫相距百里,常有往来,为何要盗我丹药房?”   “可能是他们派中有急用。”   “必然是觊觎我通天宫的丹药举世无双!”   “何止是觊觎丹药,根本就是嫉妒我通天宫在道修中的地位,怀恨在心!”   “做坏事又何须道理?想做就做咯。”   最后一个回答相当不和谐,其他弟子都往发声处看,就看到靳重焰单手搭着一个斯文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头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平山真人对封辨达道:“你看看,这就是派到丹药房的弟子。”讥嘲之意溢于言表。   封辨达暗暗叫苦,分派弟子的事情是何鹤林负责的,自己压根不管,这也要被连坐:“师叔恕罪。”   平山真人嗤笑道:“与你有关么?我是叫你把话带给何鹤林。这小子,有好的弟子竟往自己的门下捡了,也不管别人死活,亏着靳海生和小玉竹还有一个儿子。”   这话是极重的了。   封辨达低眉将麻袋提到他跟前,道:“银月宫秋雪芙意图挟持不弃谷刘念,被重焰捉回来了。”   平山真人狭长的双目慢吞吞地从靳重焰眉目上巡过:“将经过细细道来。”   刘念先将自己如何与秋雪芙一起被凌霄派裘、宫二人装入袋中,秋雪芙与自己如何商讨逃出的计策,她又如何逃出袋子等一一说了,只是隐去沥青找靳重焰讨救兵这一段。   靳重焰补上他杀到小镇看到的情景。   平山真人道:“你如何看?”   靳重焰沉吟道:“秋雪芙有嫌疑,裘、宫二人形迹可疑。”   封辨达道:“这还是形迹可疑?”   平山真人白了他一眼,笑眯眯地看着靳重焰道:“为何形迹可疑?”   靳重焰道:“最后关头,他们把人抛给了秋雪芙,自己跑了。”若凌霄派是受银月宫唆使,秋雪芙才是主谋,他们放弃自己的靠山潜逃,纵然逃的过今日也逃不过明日,简直是自掘坟墓。   平山真人微微一笑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靳重焰道:“弟子不敢越俎代庖。”   平山真人道:“既是通天宫少宫主,何来越俎代庖一说?”   封辨达道:“秋雪芙在此,一问便明。”   平山真人又白了他一眼。   封辨达:“……”以前没发现平山师叔这么讨厌自己啊。   平山真人看着靳重焰道:“你说。”   靳重焰说:“银月宫乃三宫之一,与通天宫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在得到实证之前,若公开质询,有伤和气,不如找个中间人从中周旋。”   平山真人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靳海生和小玉竹两人,一个憨厚一个温顺,却生出个滑头儿子。你说,找哪个中间人去?”   靳重焰道:“此事既然因凌霄派而起,自当有凌霄派的人来收拾。”   平山真人点头道:“好,交由你去办。”   “等等。”封辨达道,“凌霄派现下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重焰身为少宫主,不宜涉险!”   平山真人道:“既是少宫主,更当身先士卒。我听说何鹤林将他安插到凉飔峰与外门弟子同吃同住?既是未来的掌门,这安排倒也不错。不过通天宫正值多事之秋,与弟子同乐这等小事可延后再说。”   封辨达心中一动,看向靳重焰。   靳重焰微笑着朝自己眨了眨眼睛,温顺地接下命令,带着刘念出去了。   封辨达看着地上的麻袋道:“秋雪芙怎么办?”   平山真人道:“委屈她再多待几日吧。”目光扫过地上,见丹药房的弟子还匍匐在地,不耐烦地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封辨达见左右无人,上前一步道:“师叔让重焰去凌霄派,是否为了二师兄之前让重焰去凉飔峰的命令?”   平山真人凉凉地看着他:“你觉得你二师兄做的不对?”   封辨达虽然护短,却也觉得靳重焰之前的所作所为太无法无天,何鹤林的处置并无不妥,遂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那我为何要管?”   封辨达被问住,然心中仍觉不对。   平山真人看他一张脸将心中所想写得一清二楚,摇头道:“怪不得当年师兄中意的关门弟子是靳海生,而不是你。”   封辨达被他猝不及防地提及往事,脸上一僵,半晌才道:“当,当初师叔不是还想收我为徒吗?”   平山真人淡淡地说:“我怕你的眼泪把天梯山淹了。”   “……弟子告辞。”封辨达此时的心情正如上次离开时的心情:再也不来了!   靳重焰带着刘念下山,沿路看到弟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到门口,被守门弟子拦住。靳重焰说明要下山去找凌霄派,被通知全宫戒严,任何人进出都要有代掌门的手令。   靳重焰只好带刘念折返。   何鹤林正在平云真人闭关的清影峰。   靳重焰到时,就听平云真人道:“不必有顾虑,只管帮助平波师弟。”   何鹤林沉默不语,面上似是十分不认同。   气氛竟有些尴尬。   靳重焰道:“弟子靳重焰携不弃谷袭明道人亲传弟子刘念向师祖请安。”   平云真人道:“宫中有事?”   靳重焰将自己要去凌霄派调查的事说了。   何鹤林道:“你身为少宫主,此时还是坐镇宫中为上,调查之事交给你封师叔就好。”   正巧封辨达听说靳重焰回来要手令,怕何鹤林为难他,跟了过来,闻言立刻道:“我倒是愿意去,只怕我的脑子调查不出什么接过来。”   何鹤林瞪了他一眼:“你平时若肯多用用你的脑子,何至于如此?”   平云真人道:“不如让辨达与重焰同去,互相有个照应。”   何鹤林满心不甘,想了想道:“师父既要全力帮助平波师叔渡劫,三师弟还是留下来的好。”   封辨达插嘴道:“平波师叔渡的真的是魔修雷劫?”   何鹤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朝刘念使了个眼色。   封辨达这才想起刘念是外人。都怪靳重焰平日里一口一个道侣,让他差点忘了刘念已经投入不弃谷门下。   靳重焰见他们眉来眼去,小声问刘念:“魔修雷劫又如何?”   刘念眉头皱得很深,小声回答道:“魔修雷劫本就带有魔气。若是渡劫成功,此地更会降下大量魔气,帮渡劫之人脱胎换骨。”   靳重焰道:“魔气?”   既然刘念已经听到了,何鹤林也不再隐瞒:“一旦平波师叔渡劫成功,天梯山就会被魔气覆盖,不再适合修道。”   靳重焰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为何今日挡雷劫时,平兰真人会慢一步。   平云真人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不过是换个修行的地方。今日你们若是未全力帮助平波,以至他陨落,只怕日后会滋生心魔,这才是得不偿失。”   封辨达怒道:“好毒的计谋!”   何鹤林道:“说什么计谋,若非平波真人心志不坚,坠入魔道,哪里会有今日两难之境?”   封辨达心头猛震,下意识地朝靳重焰看去。   靳重焰低着头,看不清楚脸色。   平云真人道:“万事以平常心待之,不怒不悲,不憎不恶,则心魔自消。”   何鹤林、封辨达、靳重焰同时道:“谨遵师父(师祖)教诲。”   刘念看着木屋,想起当日见过的慈祥老人,心中生出几分艳羡。纵然临行前,袭明待他如师如父,可是相较之下,智慧超群却平易近人的平云真人更叫人折服。   靳重焰顺利讨来手令,带着刘念与封辨达一道下山。   离开天梯山之后,封辨达拉着靳重焰来到一处无人的荒地,低声道:“你的心魔消除得如何了?”   靳重焰握着刘念的手紧了紧,笑道:“师叔不必担心,只要刘念在我身边……”   封辨达变色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刘念不在你的身边,你就会入魔?”   靳重焰心中一拧,手握得更紧。封辨达说的可能,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呼吸困难,痛不欲生,若是真的发生,只怕他真的会……      第66章 双宫斗,渔翁利(五)      封辨达看他的脸色,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双眼睛与黑夜同色。   刘念反手抱住靳重焰,轻声道:“只要没有入魔,心魔就可以驱除的。”   封辨达冷冷地说:“他还没有入魔吗?”   刘念一怔。   封辨达看着靳重焰:“你几时入魔的?”   靳重焰拍了拍怀里的刘念,低声道:“一年前。”   刘念心猛地一悸。   封辨达闭了闭眼睛道:“好。”   刘念提心吊胆地等着封辨达大发雷霆,可他说了一个“好”字之后,竟未再发一言,像是这个字已经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与情感。筋疲力竭的沉默让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抱着靳重焰的手越发缩紧。   三人各怀心思,在黑暗中赶路,眼见着凌霄派将近,刘念想着到门前正式拜见,就被靳重焰一把搂住腰,与封辨达一起从凌霄派上空冲了进去。   沉寂的凌霄派突地亮起两道光!   光如箭,划出长道,在空中交错。   光中猛然各射出一对板斧,仿千钧之力,夹猛虎之威,震慑来者!   靳重焰拔出意剑,遥指板斧。   封辨达挡在他的面前,道:“这是凌霄派的护派法阵,莫要冲动。”论历史,凌霄派还比通天宫长,也曾风光一时,只是后继无人才渐渐没落。饶是如此,他们的互派法阵还是有令人忌惮的独到之处。封辨达不敢大意。   三人落到门前,靳重焰仰头看着板斧,一丝红光自眼中一闪而过。   一个穿浅紫色长袍的弟子从门内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何方……”看到靳重焰气势汹汹的样子,含在嘴里的词转了五六圈才吐出来,“高人来我凌霄派?”   封辨达道:“通天宫三慧带弟子前来拜访木青道友。”   那名弟子脸色变了变道:“原来是三慧道人……前辈,请您稍等,我这就通知掌门!”转身就走,惶急之态仿佛身后有猛虎追赶。   靳重焰道:“不对劲。”惊动护派法阵这样大的事,为何凌霄派上下只遣了个尚未筑基的弟子下来?   封辨达道:“跟上去看看。”   刘念道:“可是护派法阵……”   话音未落,靳重焰已经上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封辨达浑身一震道:“凌霄派的护派法阵已经被破了!”他们看到的只是法阵的阵法记忆,徒有其表,根本就不具威力!   想到这里,封辨达追上靳重焰,冲到了第一个。   他顶到了最前面,靳重焰反倒放慢脚步,伸出手去,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刘念快走一步,与他肩并肩往前走。   靳重焰的胳膊往自己的身上靠了靠,又靠了靠,几乎要将刘念整个人拉到怀里去。   刘念踉跄了一步,差点踩在靳重焰的脚上,不由瞪了他一眼。   靳重焰道:“我好开心。”   “嗯?”刘念起先疑惑,随即恍然。   天色渐亮,东方隐约露出一丝曙光。   他道:“天快亮了。”   靳重焰双眼亮晶晶的,凝望着他的侧脸,低声附和道:“是啊,天快亮了。”是不是自己靠近的次数多了,刘念就会越来越习惯自己的存在,也会自发地朝自己靠近?自己的努力终究不是竹篮子打水。他与刘念的这个篮子,总有一天会盛满甜水,不再有隔阂。   前方突然传来兵器坠地的声音。   靳重焰和刘念赶到时,就看到封辨达背对着他们,面朝冲霄楼,先前那名弟子倒在楼前,不远处还插着一把泛着红光的柳叶刀。   刘念道:“魔气。”   靳重焰盯着柳叶刀看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将刀抽出的冲动,扭头看那名弟子。   那名弟子道:“就算你们是通天宫的人,也不该擅闯我凌霄派。”   封辨达扬手,柳叶刀拔地而起,落到他的手中,冷声道:“凌霄派会有魔气这么充盈的魔刀?”   那名弟子道:“我不知道什么魔刀不魔刀的,这是我师父传给我……”他惊恐地看着突然架到脖子上刀刃,脸色惨白,抖着声音道,“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刀真的是我师,师父给我的。高人饶命!”   封辨达道:“你师父是谁?”   “木……”“青”字还未出口,刀又往他的脖子挪了一寸。   那名弟子吓得屁滚尿流,忙道:“我说,我师父是浑天院院主宗义薄!”   封辨达正要挪开刀子,就听靳重焰懒懒地说:“浑天院院主只喜欢养怨气,这把刀子沾染的是血腥味。”   封辨达变色,手腕一翻,刀背狠狠地打在弟子的脚踝上,咔嚓一声,他的脚踝被敲碎,疼得满地打滚。封辨达无动于衷,冷冷地说:“还敢说谎!”   那名弟子见他又扬刀,冷汗直流:“我师,师父,师父是拜血院……院主,独孤盛。”   封辨达道:“小小年纪,狡猾如斯。”这名弟子虽然未筑基,但进门到现在,满口谎言,以其诡诈的心思,若日后有所成,一定是祸害。   靳重焰满不在乎。这名弟子若是没有被抓住,在独孤盛调教下茁壮成长,自然会是祸害,如今落到他们的手里,夭折定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问道:“凌霄派的人呢?”   那名弟子道:“都,都逃走了。”   靳重焰道:“都逃走了?一个都不留?”   那名弟子道:“没错。”   靳重焰道:“为何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这座楼里传出来呢?”   看着这名弟子绝望的眼神,封辨达脸色冷肃,将刀子往地上一插,慢慢地走到楼前,用力地推开了门。   门内,红光闪烁,楼内的堂屋里,竟然摆了个鲜血画成的阵法。   封辨达气血上涌,看着阵法,内心莫名的狂躁不安,退后两步道:“这是什么阵法?”   靳重焰护着刘念往前走。   刘念想了想道:“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个阵法。不过阵法中央的两个咒文好似是三魂七魄的意思。这阵法中央原本应该有个法器压阵,看地上的痕迹,应当是一把……刀,柳叶刀。”   不用那名弟子解释,他们也想通了其中缘故。   那把魔气充盈得不似那名弟子能够驾驭的魔刀原本是用来压阵的,谁知被那名弟子拿来防身了。   封辨达沉吟道:“你闻到了血腥味,这里又有个与三魂七魄有关的阵法,难道这座楼……”   刘念道:“用来囚困或炼制人的魂魄。”   这里是凌霄派。   而魔刀的主人却是拜血院的院主。   被困的是谁不言而喻。   封辨达怒火中烧:“怎么破阵?”   刘念道:“压阵法器已经被取下来,只要将阵中咒文擦去便可。”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白瓶子。   靳重焰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将瓶子抢了过去:“怎么做?”   刘念道:“将水倒在咒文上,别倒太多。”药水虽然是他自己炼制的,但是里面有几味材料向袭明借来,他日要加倍还的。   靳重焰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滴。   水落到地上,自己蔓延开去,过了会儿,咒文中间一块就消失了。   压在封辨达心头的不适慢慢消失,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上,又很快下来,拦住打算上楼的靳重焰道:“你们不要上去了!”仇恨、憎恶、痛惜、悲伤等情绪凝结在他的眉宇之间,令他这个人看上去都极为阴沉。   刘念与靳重焰虽然没有上楼,但是这么浓的血腥味,加上封辨达这么难看的脸色,都能猜到上面是什么境况。   封辨达突然从楼上冲了下来,跑到那名弟子面前,正要提起人好好发泄一番,却发现他竟然已经断了气。他忙道:“重焰!是你吗?”   刘念跟出来,见状道:“阿惜一直与我在一起,不是他动的手。”   封辨达低头打量尸体。最致命的伤口在额头上,似乎是匍匐在地的时候,自己用力往地上撞了好几下,活生生把自己给撞死的。   想通这一点,封辨达和刘念既吃惊,又胆寒。这世上,自杀的人千千百百,数不胜数,可是像他这样,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地将自己磨死的,屈指可数。大多数人,死了一次没死成,都会心生退意。   刘念道:“他不像不怕死的人。”连脚踝的疼痛都受不住,哪来的毅力竟然生生地将自己磕死?   靳重焰道:“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刘念与他对视一眼,先想到了夺舍,后想到了鬼修。   有刘念和沥青两个例子在前,那名弟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好像也不是这么奇怪的事情了。   靳重焰道:“此事十分蹊跷。”   封辨达道:“哪里蹊跷?”   靳重焰道:“凌霄派被灭,他们为何还要留一个弟子在这里?”   封辨达道:“也许,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靳重焰道:“既然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为何只留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在这里?”   封辨达道:“也许,这样东西他们可有可无,根本不在乎。”   靳重焰拔出那把被封辨达随手插在地上的魔刀:“连这样一把刀也不在乎?”这把魔刀纵然不是稀释奇兵,也算十分难得。他相信,就算是六院之一的拜血院,也不可能富庶到连这样的刀都能随随便便得说不要就不要。   被他这么一问,封辨达也迷茫了:“那是为何?”      第67章 双宫斗,渔翁利(六)      靳重焰与封辨达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着,半天也没得出结果,反倒把眼睛瞪酸了。   靳重焰率先收回目光,找寻刘念的下落。   刘念蹲在门槛边上,借着曙光,将地上的阵法记录下来。   靳重焰跟着蹲在他身后:“你对阵法也有研究?”   刘念一边写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炼器到一定程度,便要借天地灵气,阵法必不可少。可惜师父给我的笔记只记录着最基础的阵法,眼前这个阵法太深奥,我实在看不懂……”   靳重焰道:“与魂魄有关的阵法通常有几种作用?”   他的话倒是为刘念打开了一道思考之门。他停下手,认真地想了想道:“第一,可以炼器。法器灵宝中有一种叫做魂器,就是将人的魂魄锁在法器之中。此举有利有弊,除非魂魄自愿被锁,不然,很容易反噬其主。”   靳重焰道:“魂器的威力如何?”   “若魂器心怀其主,自然珠联璧合。”   原本靳重焰还有些后悔没有将沥青炼制成魂器,听到“珠联璧合”四个字,立刻打消了念头。刘念这一生只能与一个人珠联璧合,就是他。   靳重焰道:“这把柳叶刀会不会就是用来炼制魂器的?”   “魂器是一魂一器,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魂魄。用这么多魂魄的手段我以前在摩云崖见过,是用来炼制……”刘念突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困扰,“不对。不对。”   靳重焰见他陷入沉思,也不打扰,自己在阵法附近转悠。   封辨达催促道:“凌霄派被灭门之事,我们还是尽快回去禀告师父。其他倒可暂时搁浅。”   刘念突然道:“楼上除了尸体还有什么?”   封辨达皱眉,显然不想回忆楼上的惨烈景象,沉吟半晌才道:“也没什么。就是,尸体支离破碎……”   刘念道:“是不是妇人与孩子的死状犹惨?”   被他这么一说,封辨达才意识到这点:“不错。成年男子的尸体倒是很完整。”   刘念道:“成年男子的魂魄阳气最足,若含恨而死,会变成厉鬼。对方是故意在男子面前折磨妇人与孩子,激起他们的怨气,变成厉鬼,用来镇压神灵之物。”   封辨达心中一动:“怎么镇压?”   刘念道:“依靠这个阵法,也许厉鬼还在阵里……”他摸了摸玲珑囊,想起牛眼泪在“文英”的玲珑囊里,已然灰飞烟灭,不禁有些可惜。很多的疑问,或许问了阵里的魂魄就能得到答案。   一个白玉瓷瓶突然送到他面前。   刘念愣了愣,顺着拿瓷瓶的手看向靳重焰。   靳重焰道:“牛眼泪。”主动解释道,“我怕沥青背着你做小动作。”   刘念心中一暖,忙给自己的眼睛滴了两滴,又给靳重焰滴了两滴。   封辨达虽然对神神鬼鬼并不感兴趣,但还是凑过来滴两滴。牛眼泪一入眼睛,他就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一张放大的青白脸庞,顿时吓了一跳。   “你看得见我?”脸的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在她身后,还站着老老少少的鬼,唯独不见男人。   刘念道:“你们是凌霄派的人?”   中年妇人身体依旧冲着封辨达,脑袋却转了半圈:“你们是什么人?”   靳重焰不着痕迹地挡在刘念的面前:“通天宫。”   中年妇人浑身一震,其他老老少少的鬼魂也都激动起来,纷纷涌上来。   靳重焰面色冷下来:“不许挤过来!”   中年妇人跪下道:“求道友伸冤报仇,救我凌霄派上下弟子!”   靳重焰道:“你们已经死了。”   中年妇人道:“我们不但死了,门中男子的魂魄还被吸入这个阵眼,用来镇压神兽。”   靳重焰精神一震:“神兽?”   中年妇人道:“事到如今,也不瞒三位。其实我们凌霄派一直供奉着三大异血神兽之一乌羽。”   在这里听到乌羽,让靳重焰和刘念都有些震惊。刘念忍不住说:“你说的乌羽,是传说中的鸟王乌羽?”   中年妇人道:“不错。”   靳重焰似笑非笑道:“说来也巧,不久之前,妖族刚好也出了一个乌羽妖王。”   “原来如此!”妇人叫起来,神色激动。她站起来,冲到老鬼齐聚的地方,与他们交头接耳了好一阵,才重新走过来,凝重地说,“此事,已经不再是我凌霄派一派之事!若我没有料错,这恐怕是魔修们对付我们道修的阴谋!”   靳重焰很不以为然,以为他们想激自己为他们出头,淡然道:“拜血院血洗凌霄派之仇,通天宫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不日就召集道修各派,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妇人见他不信,就道:“乌羽就被镇压在这座楼下,道友不信,可以将我派中男子的魂魄从阵法中释放出来,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靳重焰问道:“如何释放?”   这一问,难住了所有人鬼。   刘念拿出袭明给的笔记,临时抱佛脚地翻阅研读。   既然有时间,靳重焰干脆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你刚才说这是魔修对付道修的阴谋?”   妇人道:“您刚才说,乌羽在妖族出现,成了妖王。您可有想过,乌羽是神鸟,为何会成为妖王?”   靳重焰一怔。还真的没有想过。   妇人道:“这是因为乌羽虽然是神兽,却是异血神兽。它们的神兽之能是后天激发的,并非天生。如乌羽,它本不过是乌鸦,受凤凰青睐,赐予虹环,才成了神鸟。”   靳重焰小声问刘念:“你不是说乌羽是钦慕太阳,感动了彩虹仙子,才变成神鸟的吗?”   刘念茫然地看了一眼,显然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   靳重焰看着迷茫的样子,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抱住狠狠地啃几下,可是周围的人鬼实在太碍眼。尤其是人,鬼不滴牛眼泪也就眼不见为净了,而人……   和凌霄派的老人说话的封辨达莫名就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妇人道:“正因为乌羽不是天生神鸟,所以,有着极为明显的弱点。一旦它的脖子失去虹羽的保护,力量就会变得很弱。我们供奉的神兽乌羽就是因此被乘虚而入,成为魔修魂魄碎片的传承容器。魔修魂魄碎片会吸收神兽的神力,壮大自己,直到有一天,与其他的碎片相遇,然后重生。”   封辨达道:“你说的魔修魂魄碎片是指……”   妇人道:“厉向阳。”   封辨达骤然变色。   靳重焰疑惑道:“厉向阳?他是谁?……与厉骋有关系吗?”   封辨达沉声道:“你现在只知厉骋,不知厉向阳,可是在七百多年前,魔修没有六院,只有拜阳教独霸魔道。厉向阳身为教主,乃当年道魔第一人,他在位的那段时间,道修被压制得一蹶不振。后来,他渡劫飞升失败,拜阳教内部分裂,内院、外院和惩戒院各自为政,慢慢地变成了正阳院、骁战院和拜血院。浑天院、玄黄院与龙吟院是后来加入的。据说厉骋本是孤儿,并没有姓名,因为崇拜厉向阳,才给自己取了个厉姓。”   靳重焰道:“道魔第一人?那时候的三宫呢?”   封辨达苦笑道:“通天宫当时还是个小门派,当时道修第一的是太一宫,但是遇到拜阳教,也要避其锋芒。”   妇人道:“这位道友果然见多识广。不错,厉向阳虽然陨落多年,但是他的骁勇善战,阴险狡诈,都记载在册,在我们凌霄派内代代流传。当年,厉向阳渡劫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结果,手下捉来三大异血神兽乌羽、黛甲、金鳞。一旦他渡劫失败,魂魄就一分为三,分别藏入三大神兽的体内,借神兽神气躲避雷劫。但是他魂魄里的魔气太过霸道,自从被他的魂魄碎片寄生,乌羽就萎靡不振,精神大不如前。我们的先祖就将它供养在了派内,做我们的太上长老。”   靳重焰道:“你适才说魔修的阴谋,莫非就是让厉向阳重生?”   妇人道:“我派的乌羽长老早已下定决心,若是魂魄碎片离体,拼着自爆也要与它同归于尽。数十年前,就有不少魔修来我派打探,软硬皆施,幸好有通天宫庇护,才勉强挡了回去。”   说起这个,封辨达显然有印象:“原来你口中的魔修挑衅,是这么回事。”   妇人道:“兹事体大,当初有所隐瞒,还请道友恕罪。”   兹事体大不过是借口,凌霄派不说原因,想来是不想让其他门派知道他们供奉着一只神兽吧。   封辨达与靳重焰都心中有数,但到了此时此刻,也没有揭穿对方的必要了。   妇人说:“本以为他们放弃了,杀我们,镇乌羽,是为了泄愤,可是刚刚你说又有一个乌羽现世,我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放弃。神兽之间有天性传承,老的死了,年轻的受其传承。他们是想活活地熬死乌羽长老,让它身上的灵魂碎片由天性传承挪到另一个乌羽身上。”   她这边话音刚落,刘念就站起来道:“有办法了!”      第68章 双宫斗,渔翁利(七)      “这是两个阵法。柳叶刀是阵法的阵眼,却不是镇压凌霄派的男子,而是用来压制妇人小孩的魂魄,将他们囚困在自己的尸体旁边不得超生,他们产生的怨气才是封住凌霄派男子魂魄的阵眼!”想通这一点,刘念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妇人道:“何法可解?”   刘念道:“驱散怨气即可。”   ……   刘念等着妇人将怨气散尽,妇人等着刘念作法。   一起等待的结果是彼此面面相觑,谁都没动。   还是靳重焰看出两人的矛盾,将刘念拉到一边,不着痕迹地挡住纠缠的视线:“他们无辜惨死,怨气正浓,如何化解?”   刘念一怔,这才想起怨气并非呼吸,说忍便能忍住。他想了想道:“驱除怨气是鬼修的本事,我亦无法。不过,或许,他们远离此处,便可带走怨气。阵眼没有怨气持续灌入,自然会渐渐失去作用。”   妇人道:“我们试过离开,可是刚到门口,就会被吸回去。”被吸回去的感觉太难受了,好似魂魄被酸水洗涤过一遍,那股酸涩在灵魂里满眼,她自己还好,看着孩子这样遭罪,心里实在是……   嘤嘤嘤嘤。   新晋的女鬼小鬼们哭成一团。   刘念道:“其实……”   没人理。   “咳咳,其实!”他提高声音。   妇人停下了,其他鬼孩子呜呜。   “闭嘴。”靳重焰冷冷地说。他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冷意,叫那些哭泣的鬼魂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顺从地闭上了嘴巴。   刘念道:“你们再试试,应当可以离开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抬起腿,迈出门槛,竟真的过了去。   刘念道:“天越来越亮,你们尽快找个阴影处躲避。”   妇人大约在凌霄派中很有威望,在她的组织下,女鬼小鬼们有条不紊地离开了小楼。   刘念眼睛紧紧地盯着阵眼的位置,过了会儿,阵眼跳动了一下,显然是男鬼们在里面不断地冲击着阵眼。刘念有心助力,从玲珑囊里拿出一面小旗子。袭明擅长制作令牌,他的功力不够,暂时只能制作旗子,威力稍逊,但作用相近。这面旗子他本想留给沥青的,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手持小旗子,走到阵眼附近,嘴里说:“各位凌霄道友,我是……通天宫派来帮助你们的。你们的妻儿现已脱困,我将强灵令丢进来,你们不要抵抗,它会淬炼鬼气,帮你们挣脱此阵!”   阵眼慢慢地安静下来。   刘念将小旗子丢了进去。   旗子一靠近阵眼,就化作一道幽绿的光芒。   少顷,数十个鬼魂从阵眼处冒了出来,个个似哭非哭,如丧考妣。   想到近百条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化作厉鬼,刘念哀悯道:“节哀。你们今日之仇,通天宫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一个中年男鬼飘过来,向他行礼:“我乃凌霄派大弟子秦谷,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刘念向靳重焰求助。他扯了两次通天宫大旗,却不是通天宫的人。   靳重焰道:“在下靳重焰。”   多余的话不需再说。   果然,大弟子精神一震道:“不知少宫主驾到,吾等有失远迎。”说完,又想起自己的处境,觉得这话十分虚伪,一时尴尬不已。   他身后一个男鬼嚎啕道:“大师兄,我们死都死了,你还讲这些做什么!都怪他们太晚来,若是早点,若是早点,我们也不会……神兽长老更不会……”悲痛无以发泄,竟忍不住迁怒起来。   大弟子坐立不安:“小师弟平日里被我师父宠坏了,还请少宫主见谅。”   靳重焰道:“你们的师父师叔呢?”他发现这些男鬼竟然都是些年轻人。   大弟子黯然道:“为了保护我们,自爆了。”   凌霄派上一辈的修为如何且不去说,至少他们的品行当之无愧为人师表。   “乌羽死了。”封辨达突然从地上冒出头来。   刘念吓了一跳,还没有说话,已经被靳重焰紧紧地搂在怀里。   封辨达:“……”他没有眼花的话,他的师侄!师侄!是在瞪他吧!   大弟子道:“他们拿我们当阵眼,压制神兽长老。神兽长老原本有机会自爆的,可是怕伤及我们,终究错过了机会,被他们活活地折磨死了。”   他话音刚落,楼中哭声大作。   正好女鬼小鬼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嚎啕声、啜泣声、哽咽声此起彼伏,听得刘念两眼往往,看得靳重焰满心烦躁。封辨达道:“看来,我们要马上回通天宫向师父禀告此事!”   刘念道:“那凌霄派……”   大弟子道:“我等愿随少宫主去通天宫报信!”   刘念正好带着收魂囊,便将他们一起收入囊中。   封辨达不忍凌霄派诸人与乌羽死后无人收拾,又知道靳重焰离不开刘念,主动请缨留下来安葬他们。   靳重焰求之不得,随口客套了几句。   以前的封辨达极吃这一套,如今淡淡的:“嗯,你回通天宫之后,不要到处乱跑。等我回去。”   靳重焰胡乱地答应着,抱着刘念回通天宫。   天色大亮。   与喜欢的人在空中相拥,看脚下湖光山色,风景如画,靳重焰的心情慢慢地好了起来。倒是刘念,依旧沉重。   靳重焰下巴扣着他的肩膀,说话带着弄弄的鼻音,撒娇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刘念道:“若他们说的是真的,以后又不得安宁了。”   靳重焰道:“不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会保护你,不惜一切。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在我的面前消失。”   刘念侧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上次并不是从你的面前消失的。”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却勾起靳重焰心底罪不可碰触的伤疤。他抱着刘念腰肢的手紧了紧,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半天没有说话。   刘念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只是开个玩笑。”   “……不好笑。”靳重焰闷闷地说。   “对不起。”刘念很快道歉。   靳重焰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你相信我吗?”   刘念点头道:“我相信你。”照封辨达所言,靳重焰入魔已深,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他。   靳重焰认真地看着刘念的眼睛:“真的?”   刘念又用力地点点头。   靳重焰似乎满意了,闲闲地翻起旧账:“那你以后还会记账吗?”   刘念身体一僵,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窘迫感。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账簿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玲珑囊里。   “嗯?”   刘念含糊道:“记账不好吗?我们也该……精打细算一些,不要叫旁人占了便宜。”   “我们”和“旁人”两个词取悦了靳重焰。他果然没有再追究下去。   回到天梯山,时至下午,本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通天宫上空却遮天蔽日,阴沉沉得看不到阳光。电光在云层中间闪烁、穿梭。   靳重焰感觉到了云层里对自己体内魔气的呼唤。   看来,平波师叔祖的魔雷劫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以应付。   想到这里,他清冷的眉宇也镀上了一层阴影。   靳重焰掠过山脚,正要越过山门,就听到一记古朴厚重的钟声从通天宫中心传出,向四下散发开来。他被敲得胸口血气翻腾,不由地落回了地上。   通天宫的外门弟子立刻冲了上来,朝他行礼,解释道:“灵禽上人带着银月宫弟子找上门来了,二清道人开启了镇宫警钟。”   靳重焰道:“银月宫的人在哪里?”   外门弟子道:“正在清影峰。”   靳重焰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清影峰是平云真人闭关之所,可见银月宫的到来已经打扰了真人的清修。平云真人是通天宫中,靳重焰最为尊敬的人,听到整个消息,原本两三分的不满一下子增加到了七八分,拉着刘念就往清影峰去了。   上清影峰之前,靳重焰和刘念都以为银月宫的人就算来,必定也是毕恭毕敬,处处陪着小心的,谁知道两人还没到封顶,就听到一个嚣张的声音说:“今日通天宫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就休怪我联合太一宫,召集天下道修,要你们给我们一个公道了!”   靳重焰立刻停下了脚步。   依稀听到何鹤林在低声解释,但那人不但毫不收敛,还变本加厉地说:“雪芙乃是我银月宫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你们这般苛待她,分明是看不起我们银月宫。”   靳重焰想了想,从刘念腰上解下收魂囊,放了大弟子与先前那妇人出来,如此如此地安排了一番。   听得妇人与大弟子连连摇头。   靳重焰道:“难道你们不想查明事情的真相,早日铲除拜血教吗?”   大弟子迟疑道:“可是……”   靳重焰道:“冒充凌霄派的人与她口中的那名弟子走得很近,说不定里面有什么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的瓜葛。我们若是不查清楚,日后必成大患。”   大弟子被说服了。   靳重焰这才满意一笑,将他们放回收魂囊,然后拉着刘念急匆匆地冲上峰顶,大叫道:“师祖!凌霄派被银月宫灭了!”      第69章 双宫斗,渔翁利(八)      清影峰巅,阳光普照。   靳重焰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犹如上天派来的金童,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大闹通天宫的银月宫人们正趾高气扬,被他一句话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另一个青年旁若无人地来到木屋前。靳重焰泰然自若地冲木屋行礼:“师祖,我迟去一步,凌霄派的弟子都被银月宫的人屠尽了!”   “你说什么!”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何鹤林,“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曾亲眼看见?”   靳重焰道:“自然是亲眼所见。”   “血口喷人!”银月宫的人终于回过味来了,深知若是背下这个罪名,刚刚的威胁将尽数用在自己身上,成为天下道修的公敌!“卑鄙!无耻!实在没想到通天宫竟然是此等卑鄙无耻的小人。不但扣押我银月宫弟子不说,竟然还指使门下弟子污蔑我们。你,枉你们还自称是道修第一大派,简直无耻之尤!”   靳重焰等他说完,才慢吞吞地接下去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尊驾若不是做贼心虚,何以如此激动失态?”   “放肆!无知小儿,竟敢以这种口气对我们的灵禽师叔说话!”银月宫里跳出一个小辈,指着靳重焰破口大骂起来。   靳重焰耐心地等他骂完,才道:“我是靳重焰。”   银月宫众人一怔。   怕他们不知自己的身份,靳重焰好心地解释道:“道修第一大派的继承人。不知道你说的灵禽师叔又是哪一位?”   灵禽上人脸色大变,亲自骂道:“放肆!纵然你是通天宫的继承人,但论资排辈,也是我的后辈,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靳重焰道:“纵然你是银月宫的老弟子,但论资排辈,也是我师祖的后背,竟敢如此对师祖说话?”   灵禽上人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从头到尾站在他身后静默不言的女修士终于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靳重焰道:“既然你说我银月宫灭了凌霄派,可有证据?”   靳重焰道:“证据就是我亲眼所见。”   “放屁!”灵禽上人按捺不住道,“难道我说我亲眼看见你放屁你就真的放屁了吗?”   靳重焰道:“俗人眼中的屁,臭不可闻,虚不可见,唯有道法高深如灵禽上人者才能看得见。我甘拜下风。既然上人说我放屁,就当我放了吧。”   灵禽上人被他堵得胸口疼,刚刚为他说话的小弟子见他一副气喘不上来的样子,忙过来为他揉胸。   银环上人道:“既然少宫主看到了凶手,请问凶手是何人?”   靳重焰道:“就是贵宫派来冒充来凌霄派的宫师兄与裘师兄。”   灵禽上人猛然抬头,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又很快低下头,假装呼吸困难,竖耳听着银环上人的应对。   银环上人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亲眼看到凌霄派的人杀了凌霄派的人?”   靳重焰摇头道:“是银月宫的人杀了凌霄派的人!”   “胡说八道!”银环上人道,“我执掌宫中弟子录用多年,从未听过什么宫师兄裘师兄的!”   靳重焰道:“他们是听命贵徒秋雪芙,上人竟不知情?”   银环上人一怔道:“你如何知道我是银环?”   靳重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银环上人的耳垂上挂着一对大银环,这是她的法器,可大可小,坚硬无比,是上一任银月宫主传给她的,因此她自己取道号为银环。似是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近乎愚蠢的问题,她深吸了口气才道:“你如何证明他们听命于小徒?”   靳重焰叹了口气。   银环上人以为他无计可施,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咄咄逼人道:“我与灵禽师兄本是为了小徒被贵宫扣押之事而来,只要贵宫将人放还,我们既往不咎。可是贵派不但不肯放人,还无中生有地捏造灭派的罪名,却是本宫无法容忍的!今日之事,你们若是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只能请天下道修为我们评评理了。”   靳重焰又叹了口气。   银环上人冷眼旁观,仿佛笃定他走投无路。   靳重焰道:“一般人听到凌霄派被灭门,都会想到凌霄派如今如何了,可有幸存者逃过一劫。可惜,银月宫从来不是一般人,在你们的眼中,唯一关心的便是通天宫是否给你们一个交代。如此心胸,真是令通天宫上下汗颜,简直羞于贵派同列三宫。”   这话听在银月宫众人的耳里,仿佛重重的一巴掌,定力稍差脸皮稍薄的人听了,都黯然低头,暗自羞愧。但是灵禽上人和银环上人从来不是一般人。灵禽上人道:“这话说得有意思!难道你诬陷我们还不许我们辩解?”   “可惜,并非诬陷。”靳重焰从怀里取出牛眼泪,率先递给何鹤林。   何鹤林闻了闻,闻出了味道,滴入眼中,然后就看到一个青年鬼顶着一张惨绿色的脸,面无表情地站在众人中间。他是见过凌霄派大弟子的,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中一动,原本他对靳重焰说凌霄派被灭门之事还将信将疑,看到了他,自是再无怀疑,立刻将瓶子丢给了银环上人。   他选择银环上人而非灵禽上人是有讲究的。   在银月宫,灵禽上人的威望在银环上人之上,尤其是他弟子当上青国国师之后,风头更是一时无两,除了掌门之外,银月宫就数他威望最高。但是,此人有勇无谋,脑袋里只有一根筋,这样的人好利用,却不好沟通。相比之下,银环上人心思缜密,在这种时候,反倒是更好说话的一个。   果然,银环上人接过瓶子,学着他在眼睛里滴了一滴牛眼泪。   原本不打算顺着通天宫的灵禽上人见状,只好也滴了一点。   这时候,山峰上已经站了几十个鬼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为太挤,有几个就站在银环上人与灵禽上人的旁边,一睁眼就见鬼的感觉让两人脸色各自一变。   灵禽上人正要大骂,就听靳重焰淡然地说:“还请道友告诉我们凶手是何人。”   大弟子心里有些忐忑,看了靳重焰一眼,才缓缓地说到:“是银月宫。”   “胡说八道!”   灵禽上人跳起来:“你是何处来的孤魂野鬼,竟然敢助纣为虐,跟着他诬陷我们!你以为有通天宫为你撑腰,就可以污蔑我银月宫,我要让你知道,我银月宫不是你这等小鬼可以任意欺辱的!”   他的手刚扬起,就听靳重焰慢条斯理地说:“前辈,你想杀人灭口吗?”   灵禽上人的手僵在那里,脸色难看。   银环上人解围道:“师兄息怒。我相信通天宫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   靳重焰对大弟子说:“将真相说出来吧,我答应过你,通天宫会给你们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大弟子心中默默对银月宫说了一声对不起,低声道:“杀我们的人,的确是银月宫派来的,是他们亲口说的。”   “道友节哀。为了给凌霄派主持公道,平云不得不请道友将这桩惨剧复述一遍。”声音自木屋来。   大弟子心中一阵激动,忙道:“是,多谢平云真人。”   他将对方如何从天而降,入侵凌霄派,派中从掌门到弟子如何坚贞不屈,奋勇抵抗的事迹娓娓道来。他用词十分朴素,说的过程也很平静,朴素的文字却叫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得心酸不已。   连一向冷清冷脸的何鹤林都红了眼眶,尤其是听到凌霄派掌门如何带着长老们自爆,更是忍不住偷偷地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灵禽上人不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打断道:“你说了半天也没有说你为何断定他们是银月宫的人。”   大弟子道:“我正要说了。我心中的怨气使我死后不能转世投胎,继续留在原地。对方见我们都死了,说话毫无顾忌,我才知道指使他们的人叫……秋雪芙。他们还说要绑架一名不弃谷的弟子,将人关到这里来。”   灵禽上人道:“放屁!胡扯!”   大弟子道:“我说的千真万确!”   靳重焰瞪着灵禽上人道:“上人可敢担保秋雪芙与此事无关?”   “我如何不敢?”灵禽上人挺胸道。   靳重焰说:“若是有关,你就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灵禽上人被他言语中的恶意骇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才不自在地冷笑道:“你想让我滋生心魔,我才不会笨得上你的当呢。”   银环上人道:“是非曲直究竟如何,我一问小徒便知,还请平云真人让我见一见我的弟子。”大概被屠杀凌霄派满门的罪名压弯了腰,她说话的态度明显温和下来,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地讨好。   何鹤林皱眉,正要阻止,就听靳重焰笑了笑道:“也好。”   何鹤林找人去带秋雪芙,靳重焰被刘念拉住袖子,默默地走出几人的视线范围。靳重焰开心地说:“你要与我说什么?”   刘念道:“你说的与道友说的,有个漏洞。”      第70章 双宫斗,渔翁利(九)      靳重焰道:“嗯?”   刘念道:“他们杀光了凌霄派的弟子,才说出秋雪芙的名字。那么,你又是如何亲眼看到他们杀人的?除非,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人,却藏了起来。”   靳重焰抿唇,很显然,他把自己和凌霄派的弟子都绕进去了。他摸摸刘念的头,突然笑了笑:“幸好你不是银月宫的人。”   刘念看着面色郁郁的银月宫众人,轻叹道:“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靳重焰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   刘念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当初对刘念的恨铁不成钢,何尝不是关心则乱。若是,自己当初能够冷静下来想一想,又怎么会怀疑刘念对自己的真心,以为他拿了东西之后就会离开?不过是关心则乱四个字罢了。   太喜欢,才容不下半点瑕疵。   靳重焰道:“我以后会冷静。”   刘念不知道他心思已经转到那么远的地方,微笑着鼓励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银月宫的人完全被唬住了。”   靳重焰面色一冷:“还不够。”   银月宫做的,远不止他们表面看到的这些,私底下必然还有更多见不得人的事。是他们太大意了,从银月宫派下弟子成为青国国师开始,就已经出现了不安分的苗头,却没有被他们引起重视。   秋雪芙被人带了上来,精神尚好,只是脸色发白。   靳重焰和刘念走了回去。   秋雪芙看到银环上人,眼睛一红,柔柔地喊道:“师父!”   银环上人不去看她,转向何鹤林:“请何师兄问吧。”   秋雪芙脸色变了变,款款地走到何鹤林面前行礼。   何鹤林道:“你可认识凌霄派的人?”   秋雪芙道:“凌霄派的宫师兄与裘师兄来访通天宫,就住在我的隔壁。”   何鹤林道:“他们平素形影不离,他们对你言听计从。”   “绝无此事!”秋雪芙道,“我们认识得时间不长,不过同在天梯山做客,所以才比旁人亲近些。”   何鹤林道:“他们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秋雪芙瞄了银环上人一眼,见她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好似自己与她全然无关,心中一疼,咬牙道:“他们平日里对通天宫颇有微词,我时常劝解,却也难以解开他们的心结。”   何鹤林道:“他们说什么?”   秋雪芙又看了眼刘念。当初他们一同关在麻袋里,秋雪芙没少挑拨离间,此时更不能退缩,将当初说与刘念的一五一十地说了:“通天宫弟子在外仗势欺人的事情,我是不信的,可是我一个人说不过他们。他们还说二清道人目中无人,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迟早有一天……”   何鹤林冷着脸道:“迟早有一天如何?”   秋雪芙道:“迟早有一天要让通天宫上下鸡犬不宁。”   何鹤林道:“他们二人并非凌霄派的人,凌霄派弟子在此。”他将牛眼泪给秋雪芙。   秋雪芙茫然,看银环上人对她做手势,才知道怎么用。看到凌霄派众鬼时,她吓了一跳。这么多鬼魂,简直是掏空了整个凌霄派。   何鹤林道:“与你朝夕相对的两个人是灭凌霄派的凶手。他们说是受你指使。”   秋雪芙完全吓傻了,惊呼道:“我没有!不是我!”   何鹤林道:“你一个银月宫弟子,如何能使唤得了这些穷凶恶极之徒?”   秋雪芙连连点头道:“不错,我做不到的,请二清道人明察!”   何鹤林上前一步,几乎逼得她按捺不住地想往后躲。何鹤林目光凌厉:“是谁指使你的!”   秋雪芙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看向银环上人。   银环上人怒道:“孽徒!事到如今,还不老实交代!是有谁冤枉了你,还是威胁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快说个明白!”   她的话明着是训斥,暗地里却给了两个暗示。   秋雪芙清醒过来,忙道:“是,他们是冤枉我的!我若与他们一伙,他们怎么会绑架我?”   靳重焰冷冷地说:“这不过是你的苦肉计。”   秋雪芙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刘念:“刘师兄。我与你一同被抓走,你最清楚不过。请刘师兄为我证明!”   护崽子的狼妈妈立刻冲出来,将人往自己背后一推。靳重焰道:“他没有看清楚,我却看清楚了。其实,你从乾坤袋里出来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们。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这当然是诈她。   秋雪芙做贼心虚,整个人脸色都白了。她想她被宫、裘二人打晕后醒来时,正好看到靳重焰朝自己冲来,对他的话更信了几分,当下就说:“我不知道他们会屠杀凌霄派……我以为,我只是……”眼珠子悄悄地看向银环上人。   银环上人眼睛何其毒辣,看靳重焰在秋雪芙交代时,朝刘念递了个得意洋洋的眼神,就知道他之前说的多半是胡诌的。可是事到如今,秋雪芙的话无疑是默认,自己绝不能让她再将银月宫拖下水。   “孽畜!”银环上人突然上前,挥手就是一巴掌。   秋雪芙被打滚了好几圈。   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弟子狼狈的模样,银环上人也是一阵心痛,嘴上依旧呵斥道:“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你竟然还会被这些不入流的小人蛊惑了心思!简直丢尽了我银月宫的脸面!”   何鹤林道:“你如何认识他们,为何要他们屠杀凌霄派,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清楚!”   秋雪芙听懂了银环上人的意思,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上,跳下去必死无疑,可是拉着银月宫,怕是连收尸的人也没有了。想到这里,她干脆承担下来了:“不错,刘师兄的确是我和他们一起绑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屠杀凌霄派,我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与他们为伍!”   靳重焰道:“为何绑架刘念?”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许久,怕问出来增加刘念的担忧,只好一直闷在肚子里。可是闷得越久就越不安,好似天下之大,到处都能跳出几个人来与自己抢刘念。   秋雪芙道:“听说,是为了送人。”   送人二字一出,靳重焰整个人都炸了。   要不是刘念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他几乎要将秋雪芙撕了。   秋雪芙被他狰狞的脸色吓一跳,忙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好像是送给什么云老祖。”   刘念道:“摩云老祖?”   秋雪芙连忙点头。   刘念:“……”他和摩云老祖应当是八竿子都搭不上关系的吧?为何要绑架自己?   听到是摩云老祖,靳重焰也露出了微妙的脸色。很显然,以摩云老祖对袭明的迷恋,他绑架刘念,绝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理由。   秋雪芙道:“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真的,我是因为他们许诺我,若是成功将刘念偷出去,就送我一百上品灵石。”为了给银月宫脱罪,她也是拼了。   银环上人脸色极为难看,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欣慰,嘴里说:“胡闹!为了区区一百商品灵石,你竟然出卖朋友!”   秋雪芙跪在地上:“请师父恕罪。”   银环上人对着木屋说:“是我太娇惯她,才养成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她既为我银月宫的人,即便犯错,也该有我银月宫来罚单,还请真人准许我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教。”   何鹤林道:“凌霄派上下几十口的命难道不算了吗?”   银环上人冷笑一声道:“凌霄派虽然不是大派,却也不是一个筑基期弟子就能随随便便使唤人灭掉的!凌霄派弟子证言不足采信。”   何鹤林见凌霄派大弟子眼睛不敢看她,心中有数,淡然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   “是啊,话不要说的太满。”银环上人突然朝天空看了一眼,“听说贵宫的平山上人正在渡劫?依我看,这不是普通的雷劫吧。通天宫执道修牛耳,若是让人知道通天宫的长老是个魔修,怕是让天下道修都为之心慌。”   何鹤林冷冷地看着她道:“我通天宫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不惧流言。”   他这么说,银环上人倒真的有点急。她对秋雪芙绝不像现在看上去的那样无所谓,到底是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她很多时候都将她视为自己的孩子,此时自是全力营救。   就在她思考如何打动何鹤林的时候,平云突然开口道:“既然是银月宫的内务,我们也不便插手。就请上人带着她离开通天宫吧。”   银月宫的人不信有这么好的运道。   尤其是银环上人,心中不住地怀疑这下面是否隐藏着什么阴谋,直到秋雪芙被送到她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好在有灵禽上人在,他是个直爽人,拍拍秋雪芙的肩膀,直接带着人下山了。      第71章 双宫斗,渔翁利(十)      从头到尾脸色极差的何鹤林等银月宫所有人走后,才道:“银月宫阴谋算计我通天宫,有一即有二。师父此举,无疑是纵虎归山。”   平云真人道:“重焰,你带刘道友先去歇息吧。”   靳重焰知道平云真人特意支开自己,只好带着刘念下山,走到半路,依稀能听到平云真人道:“修道者,道为重。银月宫心怀旁骛,荒废正业,自取灭亡,我们不必理会。”   何鹤林道:“平波师叔……”   后面走远了,也就听不清楚了。   离开清影峰,靳重焰回到雾缭殿。他不在,平日有外门弟子过来打扫,里里外外都很干净。   靳重焰拉着刘念回房。   刘念看着房中的床,立刻往后缩。   靳重焰回头,一脸倦容:“阿念,我一夜未睡,困得慌,你陪我躺躺。”   出窍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一夜未睡就困得慌!   刘念道:“我外面的榻上睡。”   “哪里有榻?”靳重焰左手五指一收,外间结结实实的榻结结实实地碎了。   刘念:“……”   靳重焰在床边坐下,搂住刘念的腰,用脸蹭了蹭他的小腹。   刘念一惊,侧身挡了一下。   靳重焰本是无心之举,见状眼睛一亮,伸手往他的小腹探去,吓得刘念一下子挣开他的手,跳到了床上。   “既然你这么急,我们就早早地安歇吧。”靳重焰笑眯眯地放下床帐,将两人围在里面。   刘念注意到床帐一放下,床上的灵气就浓郁得多,讶异地抚摸床帐:“这是法器?”   “喜欢就送给你。”靳重焰顿了顿道,“连床带人一起送给你。”   刘念飞快地缩手,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不知所措道:“我,没有地方放。”   靳重焰看他满脸慌张就知道误会了,现在的自己恨不得将所有最后的东西都捧到面前讨他欢心,怎么可能计较区区一张床帐,他难受是因为不知道刘念何时才能完全解开心结。   刘念看靳重焰眼中流露难过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或者你借我几天,我研究研究怎么炼制。”   靳重焰眉毛一扬:“你做个鸳鸯床帐吧?不,鸳鸳床帐。”   刘念红着脸:“我不会。”   “你会。”   “我不会。”   “你会……”靳重焰一边说,一边滚进刘念的怀里,仰头无辜地看着他,“阿念什么都会。”   刘念:“……”   靳重焰伸手把玩他的腰带。   刘念心惊胆战,生怕他一用力,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   靳重焰异想天开地说:“阿念,不如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刘念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他脑袋。   被打的靳重焰傻呵呵地开心:“长得像我,性格像你。”   “我不会!”这次刘念是咬牙切齿地说,过了会儿,心有不甘地追加道,“你若喜欢孩子,趁早去找个女道侣!何必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说完,久久听不到回音,一低头,靳重焰正在傻笑。“你笑什么?”   靳重焰坐起来,神色郑重地说:“阿念承认是我的道侣了。”   刘念道:“此事等平云真人点头了再说。”   靳重焰火烧屁股地坐起来,掀开床帐就跑。   刘念傻眼:“你去哪里?”   “去请求师祖!”   “……你等等。”刘念大惊,下床就追。通天宫正值多事之秋,怎好拿这种小事去烦平云真人!   可惜靳重焰满脑子“师祖首肯就能开荤”,什么都听不见了,一下子就冲去了清影峰。   刘念修为不如他,去迟了一步,走到山脚就看到靳重焰满脸铁青地下来。“阿惜?”心猛地沉下来。纵然,他认为此时不是坦白的好时机,心里却还是暗暗期待的。   看到他,靳重焰脸色稍霁,快走几步握住他的手。   刘念小心翼翼地说:“真人不同意?”   “不是。”怕他误解,靳重焰回答得有些急切,“师祖心有所悟,再几日就要出关,这段时间不能被打扰。”   刘念松了口气道:“当然是真人为先。”   靳重焰嬉皮笑脸地说:“你追得这么急,是否也急不可待?”   “你才是!”   “我是啊。”靳重焰回答得理直气壮,“明明成了亲,娘子还不让我亲近,我当然急。我何止急,简直急得上火。”   刘念紧张地打量四周环境。生怕路过的人将他荒唐的言语听去:“别说了,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靳重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刘念假装没看懂他眼中蕴含的含义,别开头说:“嗯。我如今很想研究床帐!”   “其实我也很值得研究的。”靳重焰佯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等刘念转身,他脸上笑容一收,与天一色。   厚云积压的天梯山傍晚时分,天色就暗了。   刘念坐在床角,揪着床帐细细研究。研究着研究着就入了迷,达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靳重焰在他旁边做鬼脸,装帅气,将夜明珠抛来抛去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只好自暴自弃地躺下,自顾自地想心事。   忽地,窗毫无预警地开了,风细细地刮进来,撩动床帐。   靳重焰看了刘念一眼,见他兀自翻着书本沉思,郁闷地将夜明珠往床上一放,下床去关窗。   “阿惜?”刘念猛然惊醒。   靳重焰闹归闹,心里还是怕打断他的思路,立刻说:“我关窗。”   “哦。”   靳重焰看着窗外的山景,心思骤然开阔起来,天地之大,何处不能热容身?从刘念找他的那时起,就已经做了与通天宫决裂的准备,何以如今反倒踌躇不前?这么一想,萦绕在心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呵呵。”   靳重焰关上窗的刹那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冷笑。   “你还是太天真了。”奇怪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来,察觉不到位置所在。   靳重焰第一时间查探床上,见刘念茫然地抬头,连忙笑道:“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你忙吧,我去外面的榻上睡。”   看出来他的不自在,刘念握住他的手腕,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靳重焰噘嘴道:“你都不理我。”   刘念无语。   靳重焰笑道:“与你闹着玩呢。我等着你赶制出鸳鸳床帐。”   刘念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这次倒不是因为鸳鸳为难,而是因为发现这床帐是某种变异植物拉成丝后炼制的,涉及的范围比他想象中的要广,这一年来,他一直埋头钻研炼器,已从杂家成了专家。如今要再从专家成杂家,自然要费更多的精力。若非靳重焰念叨着要,他恐怕已经放弃了。   靳重焰将床帐重新放下,拿出意剑,插入床前一尺之地。意剑闪烁光芒,如守护神般,将整张床纳入保护范围。   “呵呵,倒是个痴情种。”那声音又道。   靳重焰置若罔闻地走到踏上。   “可惜啊可惜,你对他再好,他终究也是要离开你的。这是命中注定。”   靳重焰垂眸,藏住眸中瞬间闪出的赤红邪光。   “他如今对你,不过是不忍看你入魔而已。”   “他若是真的喜欢你,又怎么会不肯让你亲近?”   “你付出得越多,他的负担就越重。”   “男人与男人相恋,为世所不容,将受到天道惩罚!”   佯作泰然的靳重焰突然起身,冲出雾缭殿,在空中巡游了一圈,靠近了乌云汇聚的中心。云层里魔气流窜,已是大张旗鼓。山峰上,除了平兰、长川真人之外,平山与封辨达也在。   收拾完凌霄派遗骸归来的封辨达脸色有些苍白。   四人守在平波的周围,一言不发。   靳重焰在空中望了一眼,正要走,就听那个声音又冒出来了:“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为何不找到底?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靳重焰落下来,却没有靠近封顶。   “往前走,你很快就能看到我了。”   “平波师叔祖。”靳重焰淡然地说。   对方愣了下,阴森森地笑起来道:“没想到竟然被你认出来了。”   靳重焰道:“不是他们就是你,并不难猜。”   平波真人道:“你说的不错,不是他们就是你。没想到整个通天宫,只有你是我的知己。”   靳重焰道:“师叔祖召唤我有何吩咐?”   平波真人道:“我要你将他们都赶走!”   靳重焰道:“他们为你护法,助你渡劫,为何要赶走他们?”   平波真人道:“你以为他们为我护法是在帮助我吗?错了,错了,他们是嫉妒我,是在害我!他们根本不想让我渡劫成功!”说到激动处,靳重焰的耳膜被他刺得发疼。“渡劫渡劫,当然要靠自己才能算渡劫!他们擅自插手,只会让我错过机缘!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次机会,绝对不能让因为他们的嫉妒而错过!”      第72章 雾缭绕,影清明。(一)      靳重焰也不反驳,反问道:“师叔祖要我怎么做?”   平波真人道:“封辨达素来听你的话,你先将他支走,再将平兰的大弟子藏起来。他最疼他的大弟子,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人。然后,你去偷长川侄孙的信物,丢在平兰大弟子的房间里,哈哈,平兰一定会来找长川对质,他们两人在这里吵起来,平山就会被拉来作仲裁。他们乱成一团,自然没有工夫搭理我了。”   靳重焰道:“万一你被雷劈死了呢?”   平波真人怒道:“你才被雷劈死!凭我大乘巅峰的修为,怎么可能被雷劈死?我一定能渡劫成功的!你只要按我的话去做就好,其他不必管。”   “好好好。”靳重焰扭头就走。   平波真人忙道:“你去哪里?”   靳重焰哼着小调,作充耳不闻状。   平波真人大怒:“你竟敢忤逆师叔祖!”   靳重焰道:“不如师叔祖去师祖面前告我一状?”   威胁行不通,平波真人只好利诱:“难道你不想与你房中那人厮守终身吗?”   靳重焰眉头微微一皱。他喜欢刘念,却极忌讳与别人谈论此事。   平波真人道:“你亲近他的时候,他是否推三阻四不肯应从?平日里,他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你爱答不理?呵呵,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些迹象无不说明他的心另有所属。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共享鱼水之欢。他不肯答应,不过是因为你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勉强与你在一起不过是怕你入魔。”   靳重焰停住脚步,冷下脸来。   平波真人道:“修道的人大多愚昧无知。其实道修魔修都是修,有何区别呢?何况,魔修修炼不似道修这般古板,事半功倍,你看我,这么多年一直被平云、平山、平兰压在下面,但是入魔之后,我就远远此超过了他们!很快,我就能羽化成仙,笑傲天界!重焰,我看通天宫上下,唯有你是聪明人。你应当知道,哪一条路更加适合你。”   靳重焰道:“毫无疑问是下山的路。”   平波真人恼羞成怒:“你竟敢戏耍我!”   “是师叔祖在戏耍我。”纵然是挑拨离间,听到别人说刘念的心另有所属,也令他的内心狂躁不安。   “靳重焰!你何必自欺欺人!”平波真人冷冷地说,“你已半魔化……不用多久,就会同我一样,成为完完全全的魔修!到时候,你以为平云还会容得下你吗?别以为你成了少宫主就一定能成为通天宫的主人,在这里,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如何!你若是不早做打算,只会傻傻地成为牺牲者!”   靳重焰道:“对你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魔修,师祖尚且愿意助你渡劫,何况,我只是个半魔。”   “啊!”平波真人狂怒。   一道雷电突破云层,电光交织中,血红色的魔气在青光中若隐若现。   守在峰巅的长川真人大吃一惊。平兰道:“魔气怎么突然会强了那么多?”   平山若有所思地看着面色狰狞的平波。   靳重焰来到雾缭殿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   刘念赤脚站在门里。   “等我?”靳重焰心里一暖,去握他的手。   刘念道:“你去了哪里,怎得这么久才回来?天都快亮了。”   靳重焰道:“睡不着,到处走走。”   刘念道:“哦。”睡不着三个字总让他产生旖旎的联想,不敢深究。   靳重焰说:“研究得如何了?”   刘念有些羞愧:“短期之内,怕是炼不成。”   “答应我的事却没有做到,你要如何补偿我?”靳重焰伸手搂他的腰,被刘念躲了一下,平波的话不期然地出现在脑海里,本是不在意的事突然就变得无比介意。   “我又没有答应。”刘念没好气地说完,疑惑地看着靳重焰犹自停在半空的手。“阿惜?”   靳重焰垂眸,藏起眼中的阴鸷,将手负在身后,微笑道:“嗯?你还没有说如何补偿我。”   刘念抬起他的下巴。   靳重焰抬眸望他,眼睛黑白分明。   刘念暗暗松了口气:“尽管我炼不出凝聚灵气的布,但玉倒是可以。你之前那件……”   “重焰。”封辨达硬邦邦的呼唤声在门外响起。   靳重焰皱了皱眉,握住张望的刘念的手,笑道:“我之前那件什么?”   “封师叔在叫你。”刘念低声说。   靳重焰叹气道:“等我回来。”   刘念点点头。   靳重焰还是不肯走,盯着他的嘴唇,噘嘴。   刘念红着脸别开头。   靳重焰眼神一黯,伸手将他的下巴掰回来,然后硬着惊诧的目光,用力地亲了上去。   “唔。”刘念想到门口站着封辨达,整个人都僵住了,任靳重焰的舌头在自己的唇齿间肆意游走了一番。   看他又羞又恼的表情,靳重焰心情转佳,亲了亲他的嘴唇道:“我很快回来。”   刘念推了他一把。   靳重焰笑嘻嘻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脸色立刻拉了下来,打开门的时候,封辨达与他是黑脸对黑脸。   “你跟我出来。”封辨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往外走。   两人默契异常,什么都没说,一路去了思过峰。   封辨达指着思过峰正中的石碑,说:“这是什么字?”   靳重焰不耐烦地扬眉:“悔。”   “你可有悔?”   “……有。”   封辨达盯着他的眼睛:“悔从何来?”   靳重焰道:“悔不当初好好对待阿念。”   封辨达道:“如今呢?”   “如今我一定竭尽所能保护他呵护他爱护他。”   “你保护他呵护他爱护他的手段就是堕落魔道,与魔修为伍吗?”   靳重焰刚想开口,就听封辨达厉声道:“休要抵赖!我问你,你刚才与平波说了什么?”很显然,他对平波怨念深重,连师叔二字都吝啬给予。   靳重焰道:“师叔祖想让我调开你们,自己渡劫。”   “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封辨达气得双眼冒火,“平波大乘期巅峰的修为是浇灌出来的,根本无法抵挡雷劫。将我们调走,无疑是自寻死路!”   靳重焰对刘念有多亏愧疚,对封辨达就有多怨怼。这些怨怼并不是一下子冲出来的,而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溢出来,慢慢地积攒在心里,只是每当想起封辨达对他的照顾,这些怨气就会被压制住。压制住,并不等于不存在。他不再解释,淡然道:“那师叔以为呢?”   封辨达肃容道:“你是不是想要跟着平波入魔?”   靳重焰心中暗骂平波那个蠢货谁跟谁倒霉,嘴里却说道:“并没有。”   封辨达道:“是吗?那为何这些日子里,你的心魔不但没有解除,还越来越严重了?刘念已经回到你的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句话如一根刺,深深地扎进靳重焰的心中。   他看着封辨达,眼睛渐渐变红:“我有什么不满足?阿念的人虽然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他的心没有!他的心时时刻刻惦记着我当年的计较和羞辱!若不是,若不是我产生心魔,随时可能成魔,他走就弃我而去了!”   封辨达没想到他的心结竟然在此:“所以,为了留住他,你不但不清除心魔,还让自己越陷越深?”   靳重焰呢喃道:“我不可以没有阿念。我们生来就是要在一起的。”   封辨达沉默了会儿道:“你是否同刘念提起过此事?”   靳重焰道:“提什么呢?像狗一样装可怜,告诉他,我不能没有他,如果他离开我我就入魔吗?阿念已经迁就我留在我的身边了,我还能奢望什么?”   封辨达道:“他当初对你的感情很……深,不可能这么快就变……卦。你和他,他和你……”顿了顿,终究做不来能开解情感问题的知心叔叔,很快就窘迫地说不下去,“你们未尝不可能在一起。”   靳重焰道:“是吗?我们能够结成道侣吗?”   封辨达沉默了会儿,始终不忍心看着他真的沦为魔修,咬牙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会……”   靳重焰嘲弄地说:“说服二师伯。告诉他,我不是一个变态,我与刘念是真心相爱。”   封辨达道:“谁说你是变态?”   靳重焰一字一顿地说:“何鹤林。”听刘念说要得到平云真人首肯,他立刻去了清影峰,没有遇到师祖,却遇到了准备下山的何鹤林。他想着二师伯是代掌门,说出的话大概与师祖一样管用,便求了他,却得来一顿训斥。   一想起何鹤林训斥时充满轻蔑与厌恶的眼神,靳重焰的胸口燃起火焰,想要将那人从通天宫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封辨达心头一悸,道:“靳重焰!”   靳重焰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道:“师叔。”   靳重焰的容貌大多随父亲,却比他父亲更精致些,此时一抬眼,一转眸,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妖冶。      第73章 雾缭绕,影清明(二)      封辨达道:“我既然说此事包在我身上,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去除心魔。”   靳重焰道:“先结道侣。”   “先去心魔!”封辨达扬声。   靳重焰斜眼看他,仿佛在讥嘲他的幼稚。   封辨达看得牙疼:“平波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还执迷不悟?”   “他还没有被劈死。”   “快了。”封辨达脱口而出。   靳重焰:“……”不知道平波有没有跟在他身边听到这话。如果听到的话,他大概没有被劈死就先被气死了。   封辨达尴尬地吞了口口水。平波是他的师叔,诅咒自家师叔的行为被自家师侄看到,实在有些没脸。“总之!从明天,不,今天开始,你就给我好好地待在思过峰上闭门思过!”   靳重焰道:“阿念在等我。”   “我会和他说的。”   靳重焰不为所动:“我要见阿念。”   见过靳重焰为了刘念能疯狂到什么地步,封辨达不敢触其逆鳞,退让道:“见过之后就要乖乖回来思过峰。”   靳重焰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悔字碑,笑了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封辨达看他笑望着自己,笑容中透出几分嘲弄,不由恼怒地拂袖。   屹立百年的悔字碑突然碎裂开来。   “靳重焰!”封辨达这次是真的怒发冲冠!   悔字碑是通天宫开山祖师留下的,意指每个人都应当时时刻刻反省自己,避免悔之晚矣。对每个通天宫人来说,都意义重大。可是,它现在,裂了!在他的面前裂了!   封辨达的愤怒可见一斑。   一把透明的剑猛然出现在封辨达与靳重焰之间,灵气从周围凝聚,风怒吼,仿佛在为石碑哀悼。   靳重焰冷冷地看着剑尖,面无表情。   封辨达道:“孽畜,还不跪下!”   靳重焰突然抬手,手指拈着一朵火焰,极为优雅地轻轻一弹。火焰弹到剑尖,顺着剑身,向剑柄蔓延。   “放肆!”   封辨达握住剑柄,抡起剑花,透明的剑突然雪白,仔细看,上面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封辨达是金、水、土三灵根,算资质平平,后来不知何缘故,水灵根变异,竟然成了冰灵根,这才勉强入了平云的法眼,成了关门弟子。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冰灵根极为看重,一身功法几乎完全围绕着冰灵根修习。   水克火。   而冰对火更是全面压制。   纵然靳重焰是单系火灵根,在冰灵根面前,也有着先天劣势。   剑身的火焰熄灭,冰暴涨数尺,猛然戳到靳重焰的面前,几乎刺中眼眸。   封辨达顺着剑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他看到这双眼睛走入通天宫两次,一次温润如玉,一颦一笑,都让人如沐春风。一次看似天真无邪,却压抑着熊熊的烈火,是复仇的怒火,也是野心的欲火。   对这双眼睛拔刀相向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因此他对靳重焰的逼近步步退让,对他的无理一再纵容,造成了他无法无天的现在!   悔字碑的虽然碎了,可是悔字却印刻进了他的心里。   剑尖向前,在碰触靳重焰肌肤的刹那,猛然顿住。   靳重焰歪着头,看了眼睁大眼睛的封辨达,慢慢地侧身从他的剑下走了出来,冲着他微微一笑道:“师叔,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封辨达看着他,双眼喷火。   “我的修为……已在你之上。”靳重焰说着,手伸向他的小腹,将一把约莫三四寸长的匕首拔了出来。   封辨达望着他,双眼充血。   靳重焰低头,匕首化于他的掌中,变成一团火焰,静静地燃烧。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一晃而过的妖冶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看得封辨达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   “你的伤口在流血,师叔。”靳重焰说。   封辨达道:“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将你锁在思过峰。”   靳重焰道:“师叔,你应该学学什么叫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对我动手的。”   换做平时,封辨达一定会反驳说:我对你动手是施以薄惩,你对我动手是以下犯上。可是,伤口的疼痛燃尽了他对靳重焰最后一丝感情,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和恼怒。   他不止一次的想,师兄那样温柔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逆子!   可是,这个答案注定无解。   他道:“不想杀我,就滚吧!”   靳重焰低头瞄了眼他的伤口,慢慢地倒退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山去。   独留封辨达站在山头,看着地上的石碑碎片发呆。   “你终于发现这些道修有多么虚伪了吧?”   平波幸灾乐祸的声音像鬼魂一样出现在靳重焰的耳畔。   靳重焰道:“你都听到了?”   “没错,一清二楚。尤其是你插他的那一刀,刀入肉的声音,简直美妙得像天籁!”   “那你还有心情和我在这里鬼扯。”靳重焰道,“你没听说吗?你快被劈死了。”   “狗屁!我才不会被劈死呢!哼哼,实话告诉你吧,我有逆天魔根,老天爷根本无法奈何我!我注定要成为天地第一魔神!”   对此,靳重焰只能送两个字:“走好。”   “你现在刺伤了封辨达,平云、平山、长川、何鹤林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在这座天梯山上,只有我,只哟我能够帮你。我快要羽化飞升了,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你没听他说吗?他会将你关在思过峰上,日日夜夜对着那块破石壁忏悔!”   “他们会将你和刘念强行分开,再无详见之日。”   之前无动于衷的靳重焰顿时暴怒:“闭嘴!”   平波乐了:“你们靳家专出痴情种,果然不错。”   靳重焰道:“你认识我爹?”   平波道:“废话!他是我的师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你知道封辨达为何对你这么好吗?是因为愧疚。呵呵,你知道吗?平云关门弟子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你父亲的,若不是封辨达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你父亲也不可能到死都是个记名弟子。”   靳重焰收住脚步,冷冷地说:“你说什么?”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平山。他不是通天宫最公正的人吗?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你问问他,当初平云招收关门弟子,通过的人是不是你父亲。可后来平云收为门下的人却是封辨达。平云一定是后悔了,他和封辨达相处了这些年,一定看透了他是什么样的卑鄙小人。可惜啊,悔之晚矣。可怜你父母,好端端地跑去东海送了性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靳重焰道:“我有阿念!”   “没错,你有刘念。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他想象。留在通天宫他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何鹤林的一句变态和其他人的鄙视罢了。你这个通天宫少宫主的头衔是平云给你的,因为他对你父母有愧疚,想补偿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通天宫未来的宫主与一个男人结为道侣,沦为其他门派的笑柄。”   “够了。”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还不肯接受现实?”   靳重焰抬起手指,指了指前方:“我到了。谢谢你的笑话,让这一路变得有趣了。”   “……我再也不管你了!”平波恼怒地说。   靳重焰耸耸肩。   不到半个时辰里,他已经得罪了封辨达和平波,想来再不久的将来,整座通天宫都容不下他了。   靳重焰有点沮丧,又隐隐有点开心。尽管,这与自己追求权力的初衷相悖,可是,他不打算在自己与刘念的身边埋藏任何隐患。在何鹤林拒绝他与刘念结道侣仪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好了与通天宫互相抛弃的准备。   何鹤林、封辨达、平波——这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算也可,剩下的,只有师祖平云真人了。   他推开门。   练习控制火焰的刘念抬头看他。火焰映照着他红扑扑的脸,十分温暖。   ……   靳重焰想:这就够了。   通天宫敲响长鸣钟,遮盖在群山上的云层好似被震得散开了少许。   长鸣钟只有通天宫发生重大事情时才会使用。靳重焰记忆中,只有宣布自己成为通天宫少宫主时响过。   这次,是为何?   难道是为了自己刺伤封辨达的事?   刘念感觉到靳重焰拉着自己的手我微微缩紧,疑惑道:“怎么了?”   靳重焰说:“我们回不弃谷去好不好?”   刘念敏感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上清殿已然在望,靳重焰没有继续解释,笑了笑说:“提亲。”   刘念无语地看着他。   靳重焰迈入上清殿,发现闭关的平云真人赫然在座。他的下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长相粗犷却个子极矮的男子。那人本来与何鹤林说这话,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      第74章 雾缭绕,影清明(三)      靳重焰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平云真人发现了两人的互动,开口道:“重焰,来,见见你的大师伯。”   靳重焰这才重新看他,只是目光与原先并无差别,淡然地行礼道:“大师伯。”   世人皆知平云真人有三大弟子,二清道人何鹤林沉稳有礼,三慧道人封辨达急公好义,甲灵道人马喜性情跳脱顽皮,明明年纪最大、修为最高,言行举止却像小孩子,是以他虽然顶着大弟子的头衔,但通天宫上下都默认何鹤林才是实质大弟子。   马喜对靳重焰的冷淡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地说:“好孩子!与你的父亲一样漂亮!来,大师伯给你见面礼。”   何鹤林皱眉道:“大师兄,不要胡闹。”那口气与训孩子毫无区别。   全场却没有人觉得不对。   “我没有胡闹!”马喜从玲珑囊里掏出一串冰糖葫芦,炫耀般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你看,新鲜的冰糖葫芦,糖涂得特别厚呢!你想不想吃?想不想?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鼻涕淌下来也不擦,就揪着我的裤腿喊,大师兄,我要吃糖糖!”   何鹤林涨红了脸,尴尬地别开头。   马喜将冰糖葫芦送到靳重焰面前,招摇地摇了摇道:“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刘念怕靳重焰说不喜欢让对方下不了台,先一步凑到靳重焰的耳边说:“喜欢。”   靳重焰眼里的冷意立刻暖和了几分,微微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马喜却将手背到身后,目光在刘念与靳重焰面前转了一圈,促狭道:“啊哈!我听到了哦,是你身后的小娃娃先说喜欢你才喜欢的!你这么听他话呀?他是谁?是你的小媳妇吗?”   靳重焰脸又冷下来:“拿来。”   “不给。”   靳重焰抬手,被刘念抱住。   马喜乐不可支:“还说不是小媳妇,明明被管得死死的!”   何鹤林看两人越闹越不像话,忍不住站了出来:“够了!这里是上清殿,长辈在此,你们还说说笑笑,成何体统!”   马喜睁大眼瞪他,见他不为所动,很快软下来,将冰糖葫芦送到刘念面前,等刘念接过去,才献宝似的对何鹤林说:“看!我送给他啦。你不好再说我啦。要说就说他,说他!”手指在靳重焰面前戳来戳去。   靳重焰眉头一挑。   马喜慌忙将手指缩回去,愤愤地白了他一眼:“坏师侄!”   平云真人看两人打闹,并无半分不悦,反而笑道:“喜儿云游这么久,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可见一路平安,为师也就放心了。”   刘念:“……”看来甲灵道人的性子大多是这位师父纵容出来的。   对着平云真人,马喜倒是拘谨了几分,行礼道:“弟子终日在外胡闹,叫师父担心了。弟子在外面也日日夜夜地记挂着师父,看到好吃的总要吃两份,一份是自己吃的,一份是为师父吃的。师父看我胖了多少,便知我想你多少。”   天底下,也只有甲灵道人说得出我胖是因为我想你。   偏偏平云真人很吃这一套,感动地点点头道:“好徒儿。”爱徒归来,他脸色稍霁,“三慧在何处,何以不见他?”   何鹤林道:“弟子已派人去宣召。”   话音刚落,封辨达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何鹤林皱眉道:“长鸣钟响,还敢迟来?若是敌袭,等你赶到时,通天宫都沦陷了!”   靳重焰道:“二师伯以为殿内的师父师叔加起来,尚不如三师叔一人?”   “好了。”平云真人摆手,“人既已到齐,我便宣布,”他慢慢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缓缓道,“三十日后,通天宫上下全都迁出天梯山。”   “什么?”   “为何?”   “迁出天梯山?那我们去哪里?”   一时间,殿内骚动不已。   “我以为不妥。”说话的是长川真人的师弟,长河真人。“开山祖师在天梯山创建通天宫,历代宫主在天梯山将通天宫发扬光大,吾等在天梯山修炼、传授功法,可以说,没有天梯山就没有今日的通天宫。平波入魔道是他咎由自取,为何要我们为他一人而放弃整座供养我们的灵山?”   其他人纷纷附和。   平云真人目光看向被其他人调回来的平山:“平山师弟以为呢?”   平山道:“师兄如此做自然有师兄的道理。只是,我想知道原因。”   平云真人道:“暂时不便告知。”   平山皱眉:“与天梯山有关?”   平云真人道:“息息相关。”   “非迁不可?”   “非迁不可。”   平山点头道:“我明白了,谨遵宫主之意。”   长河吃惊道:“你就这样答应了?”   平山道:“从师兄继任宫主之位起,通天宫上下就以师兄马首是瞻,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为何今日要改变?”   长河道:“今日他要动摇通天宫立足之本!”   平山道:“通天宫立足之本是通天宫弟子,只要你在,我在,宫主师兄在,通天宫的弟子都在,还有什么可动摇的?”   长河道:“若迁离天梯山,我们又去何处?”   平云真人道:“我思量过,离天梯山不远有一座碧霄山。”   “那座山高不过百丈,方圆不过一里,灵气稀少,如何住得下整座通天宫?”   平云真人道:“只是暂时。”   长河道:“修道门派多如牛毛,早将各大灵山瓜分得一干二净,难道我们要从其他门派的手里去抢吗!”   平云真人意味深长地说道:“纵然不走,天梯山也不会是我们之前住的天梯山了。”   长河还想追问,就听马喜突然大叫道:“三师弟!小三师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吓师兄啊。师兄这次赶回来可不是特意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众人齐齐看向封辨达,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正冒细汗。   封辨达侧身躲开马喜伸过来的手:“我没事。”   他躲开了一个,却躲不开另一个。何鹤林扶住他的身体:“你受伤了?”   封辨达强笑道:“我待在山上,怎么受伤?”   平云真人道:“三慧,你过来。”   封辨达脸色微变,恳求地看着他:“师父。”   平云真人定定地看着他。   封辨达无法,只好小步往前走。   刘念正出神,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玲珑囊,一扭头,就看到靳重焰严肃地看着平云真人的方向,握着自己的手微微发紧。“阿惜?”他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靳重焰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时候,最重要的都是保护自己。”   刘念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候,封辨达已经走到了平云真人的面前。   平云真人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慈祥的面容阴云密布,慢慢地看向靳重焰。   靳重焰松开刘念,上前一步。   平云真人道:“通天宫弟子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何鹤林道:“思过峰思过五十年到五百年,直至诚心悔过。”   平云真人道:“伤及同门,又当如何论处?”   何鹤林道:“思过峰思过三十到三百年,直至诚心悔过。”   平云真人点头道:“身为通天宫少宫主,明知故犯,又当如何?”   何鹤林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话的语气立刻变得铿锵有力:“当加倍处罚。”   平云真人道:“既然如此,就罚靳重焰去思过峰悔过八百年。”   封辨达正要求情,就见靳重焰上前一步,双手合十,竟是取意剑之兆。   “去吧!”平云真人抬起手,手中金钟,由小变大,从靳重焰上方罩了下去。刘念想要冲过去,被靳重焰反手推了出来。自从金钟的光芒笼罩住他,他就发现自己从脚趾开始一点点地发麻,很快蔓延到膝盖,等他推开刘念之后,手臂也慢慢地失去了力气。   随着轰的一声,金钟落下,完全遮住了靳重焰的身影。   刘念焦急地上前一步道:“宫主明察!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他看向封辨达。   封辨达一脸的苦涩。   平云真人道:“你身上的伤可是重焰做的?”   封辨达犹豫了下,想是怎么都躲不过去,只好点了点头。   平云真人道:“那就不算冤枉了他。你先将他送到思过峰,用阵法困住,待三十日后,我们迁出天梯山时,再与他细谈。”   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自然不好反驳,只有刘念还想再进言。   平云真人将其他人解散,将他留了下来。   刘念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劝说,平云真人却只想拉家常:“这些日子,你在通天宫可还习惯?”   刘念只好说,一切安好,多谢宫主。   平云真人道:“重焰这个混世魔王,也只有你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了。”   现在刘念对魔字极为敏感,立刻道:“还请宫主开恩!回去之后,我一定劝说他改正。”   平云真人道:“若我要你们……另结道侣呢?”      第75章 雾缭绕,影清明(四)      刘念面色僵住了,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道:“真人也要阻止我和阿惜在一起?”   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多少心酸无奈。   他与靳重焰,明明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依靠的从来都是彼此,为何成人之后反倒要被其他人阻拦拆散?!   平云真人目光深沉,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搭住他的手:“终非正道。”   本应知道结局,结局来临时,难过却半分不少。刘念将手从他的掌下抽出,默默行礼,无声告退。   平云真人看着他背影,许久,眼里却染上了几分笑意。   刘念从上清殿出来,寻路去思过峰,到山下,就被通天宫弟子拦住:“道友留步,此处外人免入。”   刘念赔小心说好话,对方始终不肯放行,只好回去。   到了第二日,他又来。   如此日复一日,守门弟子都无奈了。“道友。你今日明日后日大后日……哪日来都是一样。外人不得踏足思过峰是宫规,我们绝不能放你上去。”   刘念道:“我知道。”   “知道还来?”守门弟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刘念道:“我只想让他知道,我很想他。”   一个男人说很想另一个男人,纵然两人是好友,却也有几分怪异。   只是守门弟子站得直,想得更直,以为两人相交莫逆,深情厚谊,便道:“你若真想他,不如向宫主求情。宫主平素最疼爱少宫主了,等消了火气,你去求他,说不定就将人放出来了。”   刘念道:“你说的很是。”   “没有道理。”封辨达不知何时来,也不知听了多久,就这么冒冒失失地突然冒出来,接着他的话插了一句。   刘念行礼,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他的伤口。   封辨达道:“还没好。”   刘念踌躇了一下,低声道:“阿惜……”   “我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这次封辨达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当初靳重焰恨他,是因为自己错看了刘念,还算有个缘由,而如今,自己已经将两人结成道侣的事情揽在身上,打定主意为他们做主,结果得到的却是靳重焰无情的一刀。无论他对靳重焰父母的情谊有多深厚,也经不起这样一再的挥霍!   刘念道:“对不起。”封辨达对靳重焰有多好,他以前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更是知道得明明白白。他不知道两人何以闹到今日的田地,却知道失去这样一位长辈的爱护,靳重焰日后必定会后悔。他想挽回,却因昔日与封辨达的种种误会,以为自己更不受待见,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封辨达的眼里,刘念远比靳重焰可爱得多。他对刘念的了解,是从他“死”后开始,也是从他“死”后欣赏。想到为他如痴如狂的靳重焰,封辨达虽不同情,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作孽”。   他摇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道哪门子的歉?”   刘念道:“我与靳重焰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封辨达本想问他是不是想清楚了,毕竟现在的靳重焰已经半魔化,随时可能成为魔修,刘念好不容易拜入不弃谷门下,也算有了个好的前程,指不定哪日就炼制出了神器灵宝,领悟天道,飞升成仙了,何必与一个魔修纠缠,自毁前程,可是当他看到刘念眼中的羞涩与不安之后,话就自发地消失了。   靳重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但辜负过刘念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人,还对自己动手!这么想的封辨达显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在靳重焰耳边嚼舌根的。   “你为何执意要见他?”封辨达道,“就算你见了他,他一样要思过八百年。”   刘念道:“我会等他。”   封辨达叹气道:“也是痴儿,罢了,随我来吧。”   有封辨达这位宫主关门弟子带领,守门弟子自然不敢阻拦,由着刘念跟了上去。   思过峰巅,悔字碑遗迹旁。   靳重焰盘膝而坐,一双眼睛却望向虚空。   “呵呵呵呵……你的小情人又来了。”平波恶毒地嘲笑道,“你现在后悔了吧?当初没有听我的话,以致两人近在咫尺也不能见面。”   “你还没有被劈死?”靳重焰冷冷地说。   平波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他叽里咕噜地又说了许多,靳重焰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平波自觉无趣,说了会儿就没声音了。   过了会儿,脚步声响起。   对方显然是故意让他听到的,特意加重了脚步声。   靳重焰睁开眼睛,来的是平兰。通天宫的长老不少,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云游,靳重焰身为少宫主,见的也不多。平兰算是最常见的一个,因为他对修道并不刻意追求,求的是无为而为。几个师叔祖中,靳重焰与他的关系最好。   “为何闹成这样?”平兰苦笑道,“师兄不是心肠硬的人,你服个软,何至于此?”   靳重焰道:“你若是来劝我的,可以走了。”   平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从何时起,你竟连别人对你好也不愿接受了?”   靳重焰沉默了会儿道:“我以前太在乎别人对我的好,以至于忽略了真正对我好的人。从今天开始,我只对一个人好,其他人的好再也与我无关。”   平兰道:“人一生当中,总不可能只见一个人,只与一个人生活。”   靳重焰道:“可能的。”   “你……”平兰摇头叹气,从怀里取出一块翠玉,递给他,“这是璇玑冷翠,你放在胸口,能够有助于你静心。”   靳重焰取过来,刚要丢开,就听平兰又道:“即使你不稀罕,你那位不弃谷的朋友总会喜欢的。”   这句话击中靳重焰的呃软肋,他看了看,终究是收下了。   平兰离开,平波又冒出来:“还与这些道修纠缠不清,你到底几时才肯相信,你已经不容于道修了。”   靳重焰道:“你呢?”   “我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不容于道修,又为何死皮赖脸地待在天梯山不肯离开?”   “我在这里渡劫。”说到这个,平波也很郁闷。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准备离开天梯山一段时间,在外面等待渡劫的时机,谁知道雷劫竟然会比他预料的更早到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辛苦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公诸于众。   其实,刚开始他是很紧张的。   一众道修中冒出一个魔修就像一个狼窝里生出了一只羊,都是不容于世。   但是就在他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道修那群木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但没有诛杀他,反而帮他渡劫。平波自然不会觉得他们是好心,道修与魔修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好心坏心,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出一个理由,就是对方想要利用他获取劫后的魔气。为免他到时候太强大,无法被压制,这些口蜜腹剑的道修们才争先恐后地帮他抢下雷劫,原因很简单,自己渡雷劫和旁人帮忙渡雷劫的后果差很多,后者就算飞升,也无法获取魔云的所有力量,到时候那些力量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他自以为看破了道修的打算,对他们百般防备,为免孤军作战,才千方百计地引诱一看体内就有魔性的靳重焰。   可惜靳重焰虽然半魔化,也半魔化的极为古怪,对道修魔修一视同仁——都不待见,唯一待见的就只有一个普通的道修。   这可急坏平波。   三番两次找上靳重焰自然是有原因的。   眼看着雷劫就要过半,他暗暗着急。道修七七四十九,魔修九九八十一,皆为最后九雷最为关键。平波打定主意最后九雷要靠自己的力量接受,因此,他必须有帮手帮他拦住“多管闲事”的道修们。   靳重焰道:“你到底想如何?”   平波道:“只要在我接受雷劫时,你帮我挡住那些破坏的人,我就将魔修功法传给你,保管你在十天之内踏上魔修之路,百日之内修为大增。”   靳重焰道:“你如何保证?”   “我当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你资质还在我之上,当然更不在话下。”   靳重焰道:“当初,你是如何变成魔修的?”   平波道:“为何这么问?”   靳重焰道:“我想知道,变成魔修,到底对还是不对。”他抬起眼眸,眸中充满了迷茫,“是否加入魔修之后,真的可以与阿念朝夕相对,再不分离。”尽管才短短的七天,可是对他来说,像已经过了七年,七十年,七百年!   四年的每时每刻都让他痛不欲生。   平波眼睛一亮道:“当然!我成为魔修后,每日都是无穷无尽的快乐!这是当道修时所不能给予的。”   “真的会快乐吗?”靳重焰自言自语地问。   “你在和谁说话?”封辨达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靳重焰双眼紧紧地盯着紧随其后的刘念,猛然站了起来。      第76章 雾缭绕,影清明(五)      刘念被靳重焰眼底的思念和迫切惊了一下。之前日日夜夜与靳重焰在一起,看惯了也不觉得,分开几日再相聚,便觉得靳重焰对自己的执念强得吓人。   “阿惜。”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就被靳重焰一把拉入怀里。   刘念只觉得颈项被细细地嗅着,好似在评断自己身上的气息,过了会儿,脖子蓦然一疼,靳重焰深深地啄了一口,留下吻痕,才满意舔了舔,像野兽用尿圈了领地,一下子就满意了,“我的。”   刘念:“……”   “我看你这几日还是没有好好反省。”现在封辨达是看到靳重焰开心就不开心,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将人带了上来。   刘念忙推开靳重焰道:“三慧……师叔,阿惜他太久没见我才一时失态,他这几日一直在反省。”   大家都是一起上来的,这种敷衍的话未免也太敷衍了。封辨达无语。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看看身后的人的表情,简直像个护奶的狼崽子。   封辨达道:“我带你上来,不过是要你们说个清楚,以后不要再在山脚歪缠。”顿了顿,拂袖往另一边走,“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你们好好聊聊。”   刘念急忙从玲珑囊里取出几块自己在厨房里偷偷做的菜:“吃点东西吧。”   “阿念。”靳重焰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后颈,眼中满是幸福。   刘念将筷子递给他:“封师叔是最疼爱你的人,你怎么忍心……”   靳重焰握筷子的手一紧,低下头去专心吃菜。   刘念道:“一会儿封师叔回来,你向他道个歉吧。”   靳重焰筷子顿了顿,有点赌气地说:“我没错。”   刘念道:“你伤了人。”   “他要分开我们。”靳重焰猛然抬头,“还是对你来说,我们分开也无所谓?”   刘念被他眼中的戾气震住。   他的沉默却加深了靳重焰的怀疑与恐惧:“阿念,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来找我?是真的想我,还是怕我入魔?”   刘念哑然,眼见着靳重焰的脸色在自己的沉默中变得越来越阴郁,忙道:“都有。我想你,也怕你入魔。”   “入魔不好吗?”靳重焰轻声道。   “当然不好。”   “入了魔,我才能强大,才没有人能欺负你,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才能为我父母报仇!”   刘念知道他对变强的执念根深蒂固,知道一味劝说只会起反作用,便道:“你父母至死都是通天宫弟子,我想,他们以此为荣。”   靳重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呢?他们死后,通天宫一样不敢为他们出头。”   刘念无言以对。   靳重焰一手夹菜,一手抓他,时不时喂他几口,将菜吃得一干二净。   刘念又从玲珑囊里拿出一块白玉佩:“不是很好的材质,胜在冰天雪地孕育而生,能平心静气。本打算再融一块禅心玉,可惜时间不够。但聊胜于无,你时时戴着它……”顿了顿,怕靳重焰不肯,低声补充道,“就当是我在身边。”   靳重焰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喜笑颜开地捧着玉佩看,看到上面两团火焰,笑道:“我是靳重焰,你是三味心火,两团火焰在一起就如你我在一起,果然是见玉如见人。”   刘念轻轻点了点头:“你戴着就好。”   封辨达回来,靳重焰怒目而视。   封辨达顿觉自己虎口夺食。郁闷的是,他根本不好这一口!   刘念用袖子帮靳重焰擦擦嘴,拉回靳重焰的目光:“这些日子你就当闭关,你好好修炼,我也好好修炼。麒麟玉甲……”   靳重焰立刻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前胸。   刘念的手缩了一下,还是被牢牢地抓去,按在一件冰冰凉的玉甲上。刘念在碰触的刹那就已经感觉到玉甲上传来的亲密,这种亲密是炼制者才能体会的。回想自己炼制玉甲时的心境,当时的他哪能预见与靳重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你们适可而止。”封辨达出声。   刘念道:“阿惜,答应我。这些日子你好好修炼,驱除心魔,我会在山下等你。”   靳重焰没说话,自顾自地把玩着他的手,每当刘念想缩手的时候,他就会将他的手用力拽回来,死活不肯放开。   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人,封辨达终于看不过眼,一把拉走刘念。   靳重焰大怒,刘念连忙同时甩开两人的手,安抚地抱了抱他,见他余怒未消,一咬牙,将嘴凑上去。靳重焰回头,正好亲在唇上。   刘念一怔,要让开,人已经被靳重焰紧紧地搂住,嘴唇压了上去。   “唔,不……唔!”刘念拼命躲闪。为什么又是在封辨达面前?!   靳重焰松开他,手指不舍地抚摸被啃红的嘴唇:“你要好好待在山下等我。”   刘念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想要拿下来,犹豫了下,又放在嘴边亲了亲。   “不管发生什么事,”靳重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都会在一起。”   “嗯。”鼻子突然有些酸涩,刘念深吸了口气。   封辨达淡然道:“你们若真能坚持八百年,相信师父也不会再反对。”   靳重焰双眼微微泛红,斜看了他一眼。   封辨达转身下山,刘念踌躇了一下,毅然地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靳重焰眼里的红光越来越盛,平波在他耳边小声说:“八百年啊八百年,在人间,八百年都能改朝换代了。沧海桑田,谁知道八百年后刘念还在不在山下等你。就算他在,谁知道身边会不会多了个谁。”   “他不是这样的人。”靳重焰道。   “呵呵。就算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你能保证身边蛊惑的人多了,他还能保持初衷吗?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了没用,两个人说了没用,可是三个人四个人……人人都这么说的话,他就会动摇了。那时候,你不在身边,他无依无靠,正是被人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靳重焰动摇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人成虎”的威力。回想当初,他是怎么怀疑刘念的,也不过是三人成虎四个字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矢志不渝,对你一心一意,可身边没有道侣扶持,孤身一人的他要如何熬过每一次破境?他炼制法器,又由谁来提供材料?这里是通天宫,他却是不弃谷弟子。他为了你留下来,你又可曾为他着想?”   靳重焰神色一黯,默默地闭上眼睛。   与刘念的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到最后,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永失所爱的伤痛他经历过一次,已生不如死,绝不肯再经历第二次。   “入魔之后,修为能更上一层楼?”他问。   平波道:“你看我如何?以前,我一直被平云、长川、平兰、平山他们压在下面,难以翻身,如今,我离登天只有一步之遥,而他们还在大乘境初期中期苦苦挣扎。两厢对比,境遇天差地别,难道还不能证明我说的话?”   靳重焰道:“如何修魔?”   平波声音激动起来道:“并不难。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你经历最不想经历的事。”不等靳重焰翻脸,他就道,“这一点,你已经做过了。接下来,自然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说重点。”靳重焰不耐烦地说。   平波也不恼怒:“我这里有一本魔功心法,你照着修炼,很快能将体内的元气凝聚城魔元。有了魔元,你就能吸收天地间的怨气和邪气,比吸收灵气的进度快了何止十倍。这也是我等魔修能事半功倍的原因。”   靳重焰道:“天地间有这么多的怨气和邪气?”   平波笑了笑道:“灵气由天地孕育,多多少少皆有定数。而怨气和邪气却可人为炼制,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你放心,你是我的师侄孙,这等小事我自然会交给别人去办,你只要专心修炼即可。”   靳重焰道:“你还有手下?”   平波道:“等你入门之后便知。”   靳重焰只是随口一问,不再追究:“将功法拿来吧。”   过了会儿,就看到一只猴子从山下蹿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靳重焰原本还在猜测他会如何送书,没想到竟然是派只猴子。他道:“没想到师叔祖竟然当了猴王。”   平波笑道:“我的本事远不止这些,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快些修炼,我在人间的时日无多。趁我还在,还能指点你一番。”   “嗯。”靳重焰翻开书,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才开始修炼。   天梯山本是灵气充裕之地,并没有多少怨气、邪气,可是近来平波渡魔劫,引来魔云,魔云中含着纯正的魔气,原胜怨气、邪气,不消片刻,靳重焰就入了门,一团青黑色的魔气在他身边聚集。   期间,平波还没有再出现。   靳重焰修炼了半个月,已然入门,黑白分明的眼眸终日被红色覆盖,只是每当红色想要加深时,他胸前的白玉佩就会散发出冷意,让他清醒过来。   如此两三日,他竟卡在入门上,难有寸进。   默不出声的平波忍不住了,说:“快将平兰给你的璇玑冷翠丢掉。”   靳重焰挑了挑眉毛,沉默片刻,将璇玑冷翠从玲珑囊里取出,丢到了草丛中。      第77章 雾缭绕,影清明(六)      平波道:“今夜子时我会遣人送血魔丹来,服下之后会加快对魔气的吸收。”   靳重焰道:“不用。”   平波不悦道:“难道你怕我会害你?”   “嗯。”   靳重焰承认得这么干净利落,倒叫平波无话可说,只好恨恨地说:“时日无多,你若不抓紧机会早日形成魔元,等平云老鬼将你送往别处,可就没有这么多魔气供养你了。”   靳重焰道:“有闲心担心我,倒不如多担心你自己。九九八十一雷劫,一劫更比一劫难,想想怎么不被劈死吧。”   平波怒道:“少说一句劈死会死吗?”   “会不会死要看你短不短命。”   平波显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顿时没了动静。   靳重焰闭上眼睛,继续修炼,不知道是平波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体内的魔气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竟然真的感觉到了魔云在体内慢慢地形成。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团白色的雾气慢慢地形成人的轮廓,却没有容貌。它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又消散了。   靳重焰睁开眼睛,朝后看了一眼。   尽管时间很短暂,但他的确感觉到刚刚有人站在那里偷窥自己。   是谁呢?   师祖?   何鹤林?   还是……   又两日过去,靳重焰腹中的魔元已经有了指甲盖大小,魔气被他吸收之后,竟慢慢地散出了些许淡不可见的白色灵雾。出现过一次就销声匿迹的白雾人形再度出现。   它在靳重焰的身后观察了会儿,才慢慢地向前挪了两步,见依旧没有被发现,胆子又大了一些,慢慢地靠近。   眼见着它伸出的手已经触碰到靳重焰身边的灵雾时,一直闭着眼睛的靳重焰身前突然出现一把透明的意剑,随着主人的意念,朝身后的白雾刺去。   白雾瞬间消散。   意剑扑空,在空中转了个圈子又飞了回来。   靳重焰抓住剑柄,眼睛冷冷地看着白雾消散的方向,人在思过峰慢慢地转了一圈,低腰捡起草丛中丢掉的璇玑冷翠,在手里把玩片刻,忽地飞天而起。   如今的通天宫已草木皆兵。   他一飞到空中,就有数道声音叱问:“大胆!”   “靳重焰?!”   “靳重焰,你竟敢擅自离开思过峰?”   随着叱问声此起彼伏,数道光芒从地上跃起,追踪而来。靳重焰全都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扑向魔云最为聚集的山峰。   “靳重焰?”站在峰顶的封辨达撩起衣摆站了起来,仰头看着朝这边匆匆飞来的身影。   临近时,靳重焰突然拔出意剑,朝平波劈头砍去。   正在平波周围的长川与平兰同时大惊起身。长川喝道:“发生何事?”   平兰抛出一张血红色的渔网,在空中挡住意剑。剑触及网线,发出吱吱声,平兰手掌一翻,一握,渔网的四个角立刻朝中间聚拢。   靳重焰手腕转动,挽出数道剑花,将网绞成一团,朝平兰身上甩去。   平兰接住渔网的同时,长川与封辨达已经挡在平波的面前,追着靳重焰而来的长河和平山也已经赶到,稍后,何鹤林也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鹤林皱着眉头,看向靳重焰道,“你才思过了几日就按捺不住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靳重焰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   封辨达头一个发现他不同寻常的红眼睛:“你的眼睛……你入魔了?”   半魔化与入魔到底不同。   道修半魔化不过是个状态,等心魔驱除之后,依旧是道修,可是入魔就不同了,那是道修转变成为魔修的门槛,一旦迈过去,就真的成为魔修了。   靳重焰如今正是迈过了那道槛,无关于在场其他人看到靳重焰赤红的眼睛后,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靳重焰隔着人群,用意剑遥指平波:“他害我。”   何鹤林道:“你自甘堕落就罢了,还要牵连旁人?”   靳重焰嗤笑道:“魔化就是自甘堕落?那招来魔云的平波又算什么?”   这倒是令在场众人极难回答的难题。原因无他,他们也觉得将变成魔修的平波留在通天宫十分不妥,只是这个决定是平云下的,其他人也只能遵从。   何鹤林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说你,之前叫你去思过峰的时候还好好地,这才几天的工夫,你怎会突然变成了魔修?”   靳重焰左边的唇角微微扬起:“倒也不算突然。”他指着平波道,“若非平波师叔传授我魔功,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入门。”   “胡说八道!”长川怒道,:“我们这几日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几时见过他传授你什么魔功。即便你要血口喷人,也要找一个容易被嫁祸的,长波身边有我们作证。”   靳重焰道:“呵呵,我亲耳所闻,难道还会有假?”   长川道:“你亲耳所闻难道还比不上我们这么多人亲眼所见?”   靳重焰道:“自从我成为通天宫少宫主之后,你们就看我不顺眼,谁知道会不会沆瀣一气!”   “放肆!”封辨达气急了,“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靳重焰不耐烦道:“你除了提我父母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   “阿惜?”闻讯赶来的刘念一上山,就听到靳重焰“舌战群儒”,不觉有些茫然。眼前这个目无尊长刚愎自用的靳重焰,哪里还是他一手带大的靳重焰。   靳重焰听到他的动静,脸色一变,身影如鬼魅,忽地挪到平波面前,手中意剑暴涨三尺,朝平波当头劈下。   长川、平兰、何鹤林同时出手阻拦。   封辨达虽然对靳重焰失望之极,却始终不愿对他动手,因此默然地退后一步,封住了他的退路。长河还在状况外,并没有反应过来,平山站得最远,就算现在冲上去,也要拍在长川等人的后面,徒增累赘,索性就在后面观战了。   三大高手从背后偷袭,形势千钧一发!   刘念咬牙冲了上去,被封辨达轻松拦下。   “封师叔!”刘念喊声中俨然带了苦音。   被三人围攻的靳重焰终于掉转头来,却看也不看长川和何鹤林,径自朝平兰扑去。平兰微微一怔,出手的渔网在空中顿了一下,呈现不进不退的胶着之状,似乎对靳重焰手下留情。   靳重焰却丝毫不理会他的苦心,手中意剑照样一转,挑起渔网,直刺平兰面门,全然不顾已经送到背后的长川和何鹤林。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身影猛然挡住了长川与何鹤林的攻击。   靳重焰的意剑刺到平兰的面门,却没有刺入,而是轻轻地挑动了一下,一丝白色的灵雾从平兰的百会穴中挑了出来,粘附在意剑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声的是封辨达,其他人也都呆若木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靳重焰被后的人——在关键时刻帮靳重焰挡下长川与何鹤林合击的竟然是平云真人。   何鹤林道:“师父!靳重焰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擅离思过峰,不从……”   “好了。”平云真人摆手道,“我都知道。”   靳重焰咧嘴笑了笑,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再睁开时,眼睛里的赤红已然消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这里头的不对劲了。   平云真人对靳重焰道:“还是你说吧。”   “是,师祖。”靳重焰行礼,举手投足都充满了恭敬,哪里还有几日前的不可一世。他应了声,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将刘念拉到身边,伸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小声道:“吓坏了吧?”   刘念一颗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得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靳重焰道:“这要从师祖出关之前开始说。平波师叔祖变成魔修,银月宫突然对付通天宫,凌霄派被灭门,所有事情都充满了蹊跷。师祖在那时候就察觉,这些事的背后恐怕都有魔修操作的手笔。尤其是平波师叔祖,若是入了心魔倒还罢了,偏偏他的境界一日千里,分明是学了魔功。可是他平时足不出户,只待在通天宫内修炼,连内门弟子都很少接触,哪里会接触外人?所以,师祖那时候就怀疑,通天宫内有魔修的奸细。”   刘念看向平兰。   平兰脸色极为难看。   靳重焰道:“这名奸细在宫中地位不低,才能接触平波师叔组。这样一个人留在通天宫里越久,对通天宫越是危险。于是我决定引蛇出洞。但是他又很沉得住气,才会这么多年只蛊惑了平波师叔祖一个人,要引他出来,首先要有足够的诱惑。”   刘念低声道:“你说的诱惑就是你?”   靳重焰道:“还有什么比通天宫少宫主沦为魔修更令魔修欢欣鼓舞的呢?”   长河突然冒出一句:“大概也只有平云师侄沦为魔修的时候了。”   平云真人笑了笑道:“师叔放心,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靳重焰道:“我有了心魔,很容易就能入魔,对魔修自然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正因如此,我的一举一动倍受通天宫上下瞩目,他自然不敢贸贸然上前。所以,我必须创造出我众叛亲离、离群索居的环境。”   封辨达此时此刻只关心一件事:“你的意思是说,你刺伤我是故意的?不,我的意思是说,刺伤我并非你的本意?”      第78章 雾缭绕,影清明(七)      靳重焰转头看他,眼中没了往常的骄傲与轻蔑,只有愧疚与懊恼:“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三师叔总是护着我,我怎会愿意伤害师叔。”尤其是这段时间,明明自己伤害他,他依旧为自己着想,刚才也没有出手对付自己。他再不识好歹,也看得清楚谁是真的对自己好。   封辨达眼眶微微发红,那时想不通说不出的委屈,此时此刻悉数释然。   平云真人道:“辨达受苦了。此事是我的授意,你不要怪重焰。”   “嗯。”封辨达发出浓浓的鼻音,默默地接过刘念默默递过来的小手绢,默默地擦了擦眼眶。   平云真人:“……”明明是抓住内贼大快人心的时刻,为何气氛如此的哀伤?   终是平山解围:“重焰,说下去。”   靳重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被封辨达抓在手里的小手绢,想着怎么把媳妇儿的东西弄回来,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平波师叔祖三番四次用声音引诱我入魔,我将计就计学了魔功。”   平山、封辨达等人大惊。   之前惊慌的平兰反倒镇定了下来。   靳重焰道:“学了魔功之后,我发现了很多魔修的秘密,才知道平波师叔祖只是被人利用了,那个引诱我的人不可能是他。”   长河不耐烦道:“这时候就不要卖关子说一段停了一段了。直接把你知道的想到的连贯地说出来!”   靳重焰冲刘念委屈地挑眉。   刘念瞪了他一眼。   靳重焰这才继续道:“魔修吸收的是人间怨气、邪气以及天地魔气。平波师叔祖引来的魔云就是天地间至纯的魔气,是魔修修炼的绝佳环境。但是,像我们这样道修入魔的修士,在吸收魔气的同时,体内的元气一部分被转化为魔气,另一部分则化作灵雾排到体外。之前,我一直奇怪,那人能蛊惑平波师叔祖,应当地位不低修为不俗,如此魔修,何以未被发现?后来我才知道,那人虽然干着魔修的勾搭,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道修!”   封辨达道:“你说的那人是平兰师叔祖?”   这件事在场其他人虽然也看了出来,可是在靳重焰开口之前,是绝不会先说出来得罪人的。唯有封辨达,觉得自家师侄为了引叛徒出来,修炼了魔功,吃足了苦头,还被自己误会这么久,简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更对奸细愤恨不已,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更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误会。   何鹤林道:“你有何证据?”   靳重焰道:“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他举起意剑,从平兰体内挑出的灵雾正依附在剑尖上。   何鹤林道:“只有这些?”   靳重焰将灵雾从平兰体内挑出来的时候,正是现场最乱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发现。   刘念倒是注意到了,可是以他和靳重焰的关系,说出来的话并没有说服力。   靳重焰道:“若平波师叔祖还有意识,倒可出来指证。”   长川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平波的师父陨落之前与长川的关系极好,平波可说是长川从小看到大的,平日十分照顾。像渡劫的这次,他本无需出手,却第一个来了,哪怕知道平波坠入了魔道也没有放弃,可说情同父子。他这些天守在这里,不过是一个想头,希望平波能顺利渡劫。因此听靳重焰说平波失去了意识,头一个不淡定的就是他。   靳重焰道:“我修炼魔功才几日,就数度差点陷入浑噩之境,对旁事毫无所觉,且浑浑噩噩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若平波师叔祖与我修炼的是同一种魔功,他修炼了这么久……”   众人的目光都落向坐在正中的平波身上。   自从平波将雷劫引来之后,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长川等人看他体内魔气游走,以为他依靠入定来对抗雷劫,如今想来,少有的几次雷劫拦截不及时,平波都受了伤,不像是入定渡劫,倒像是……无知无觉,确实很奇怪。   长川眉毛倒竖,瞪着平兰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师叔息怒。”何鹤林道,“这些只是重焰的一面之词。他之前说是平波师叔用声音蛊惑他,怎的一转眼又变成了平兰?”   封辨达道:“二师兄,重焰会这么讲当然有他的道理。”   何鹤林道:“我正是要听他的道理。”   成为他们争议中心的平兰竟然笑了笑,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重焰师侄孙为何会怀疑我。”   靳重焰道:“当我知道道修修炼魔功会产生灵雾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觊觎我的灵雾。平波师叔祖正在渡劫,分身乏术,来的多半是那个内奸。内奸既然对我的灵雾有兴趣,又怎么会放过平波师叔祖?所以,怀疑的范围就缩小到最先守着平波师叔祖的人身上。这是其一。”   “其二是你让我丢掉的璇玑冷翠。纵然璇玑冷翠有碍魔功的修炼,可是我之前并未佩戴,我戴的是我家刘念送给我的白玉佩,你不叫我丢掉白玉佩却叫我丢掉璇玑冷翠,就算是为了显示平兰师叔祖对我的关心和对我入魔的反对,但是,不觉得太假太做作了吗?”   “其三……”   一直冷静听到现在的平兰忍不住了:“还有第三?”   靳重焰微笑道:“平波师叔祖终日闭关修炼,与我并不熟悉。可是那个声音和我说话时,却口气熟稔。在通天宫里,我熟悉的长辈不超过一只手。”   何鹤林道:“这些都是主观揣测。”   靳重焰道:“一个是主观揣测,三个还是吗?”   何鹤林踌躇。   平兰哈哈笑道:“我以为我伪装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还是露出了这么多的马脚。”   言下之意竟是认了。   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连靳重焰也露出意外的表情。剑挑灵雾靠的是运气,自然不能事先大张旗鼓,当这个证据没有被其他人看到时,他就知道今日要揭发平兰并不容易,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谁知道平兰竟然承认了。   长川怒道:“你一个孤儿,忘了是谁抱养你,传授道法吗?竟忘恩负义!简直丧心病狂!”换做旁人,他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可平兰是婴儿时被通天宫抱养,可说是通天宫的亲生子,没想到最后竟背叛得最彻底!   平兰微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我本名叫袁盘。”   长川浑身一震,那厢长河已经脱口道:“浑天院主?”   魔道六院之中,正阳、骁战、拜血三院来自于拜阳教,而浑天、玄黄和龙吟在拜阳教分裂之后才冒出来,来历不明,尤以浑天、龙吟为最,几乎是闻其名而不见人。没想到传说中的院主竟然一直潜伏在通天宫。   平山道:“是传承还是夺舍?”   就算是修士,也一样会油尽灯枯。为了不叫自己的心血白费,修士研究出两种手段:一是夺舍,一是传承。传承是将自己的记忆原封不动地传给自己的继承人,继承人接受记忆之后,会自以为就是那个人。   袁盘笑道:“自然是夺舍。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传给他人,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吗?”   靳重焰道:“你若是不蠢,怎么会暴露?”   袁盘说:“呵呵,我暴露不过因为……继续潜伏已经没有意义了。平波是小试牛刀,你才是我的目标。说到这个,还要感谢你的自投罗网。”   靳重焰蹙眉道:“什么意思?”   袁盘道:“为了让你产生心魔,我可说煞费苦心。你想想,到底是谁先对你说,刘念是再利用你,等你被榨干之后,就会远走高飞?”   封辨达突然道:“是你告诉我,刘念炼制的材料都是重焰提供的!”   刘念面色一僵。   靳重焰紧张地握着刘念的手,紧张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他太明白刘念对这件事近乎着魔的介怀,心惊胆战于他接下来可能产生的反应,反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罪魁祸首。   封辨达道:“你这么做是为了逼重焰入魔?”   袁盘道:“该说我慧眼如炬吗?刘念自爆金丹之后,靳重焰就产生了心魔。可惜,我低估了刘念,没想到区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也能夺舍。”   刘念暗道:自己那时已经是元婴期了。   袁盘道:“幸好,重焰到底舍不得我难过。最后还是乖乖地修习魔功。”   平云真人突然道:“袁院主。三宫六院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为何一定要打破这种平静。”   袁盘道:“相安无事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正阳、骁战、拜血三院平日里打打闹闹,但复活厉向阳的时候就特别齐心协力。若厉向阳这个大魔头真的复活了,我浑天院自然要有些应对的手段才能保住六院之一的地位。”   平云真人道:“你的手段就是与道修为敌?”   袁盘笑道:“恰恰相反,我要做的,是道魔一家。”   靳重焰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眼睛重新染上了一层血红。      第79章 雾缭绕,影清明(八)      刘念从玲珑囊里掏静心的法器。自从知道靳重焰产生心魔之后,他就炼制了不少,有大有小,有好有坏,此时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儿掏出来,往靳重焰的身上挂。   封辨达和长川抢步上前,一左一右地念清心咒。   靳重焰眼里的血色褪了一瞬,很快被更加浓郁的赤红掩过。   平云真人眉头一抖,数百岁的老头动了真怒,上前一步,拦在袁盘的面前道:“还请袁院主高抬贵手。”   袁盘道:“事已至此,还有回头路吗?”他猛然撒出渔网,渔网爆开,化作一道红雾,与天空的魔气遥相呼应。   平云真人等立刻感觉到一股威压从天而降,当下连番出手,将魔气又顶了上去。   平波嘴里突然发出呜呜声。   这好似沙漠中突逢绿洲,绝望中突遇希望。长川激动地冲到他面前,伸手去按他的后背,想要元气给他,又想起道魔殊途,急得团团转,嘴里急问:“平波,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红雾越来越浓。   这雾极为奇怪,本身不带魔气,却能吸引魔气不断地压下来,与它相融。   “小心!”   红雾中传出刘念的惊呼声。   须臾,又传来衣袂翻飞的风声和闷哼声。   封辨达等人试图驱散红雾,都无效果,只好依靠听风辨位,朝刘念的位置摸去。封辨达嘴里还喊:“看好重焰!”在红雾之前,他与靳重焰站得极近,红雾产生的同时,立刻去拉人,却被弹了一下,再去寻时,已不见了踪迹。   倒是刘念,与靳重焰片刻不离。倒不是他比封辨达幸运,而是两人在分离的时刻,靳重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发现此事的还有袁盘。   他刚刚吃了靳重焰一个闷亏,肩膀被刺了一剑,正怀恨在心,见状全力朝刘念进攻。   刘念炼制上或有独到之处,却也只是金丹期的修为,如何抵得住魔道大能的全力施为,一个照面就差点被结果了,关键时刻,还是靳重焰用身体挡了一下。   “咦?”此举显然大出袁盘意料。他试探说:“还不杀了你身边的道修!”   刘念只觉那只拽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力道大增,好似怕他从手底下溜走。“阿惜?”他轻声呼唤。   袁盘催促道:“既为魔修,还与这些道修客气什么!”   靳重焰松开了手。   刘念心头一紧,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   靳重焰顺势将他抱入怀中,然后一挥意剑,朝封辨达攻去。   封辨达听到剑声,立刻抬剑抵挡,但靳重焰的修为在他之上,意剑又是难得的纯阳心火炼成,如何是敌手,眼见着意剑劈碎了他的剑,当胸刺来,平山与长河双双出手。   靳重焰一击不中,反倒被平山、长河二人缠上。   别人看不清红雾中的形势,袁盘却看得一清二楚,对靳重焰的倒戈十分满意,狠狠地出了口之前被愚弄的恶气,道:“不必恋战,快走!”   靳重焰抱起刘念往外冲。   袁盘道:“何必带个累赘。”   靳重焰突然扭过头来。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赤红覆盖,看不到眼珠眼白,脸色冷酷得冻人,可抱着刘念的动作十分温柔。   看着这张毫无表情的脸,袁盘不知怎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恰逢平山等人围上来,他不及细想,跟在靳重焰身后突围。靳重焰熟悉地形,特意贴着地面飞行,在林间穿梭。但平山等人也不是生手,距离咬得极紧。   突听前方一声朗笑。   一只葫芦横亘在靳重焰的前路上。   靳重焰挥剑一砍,葫芦转了一圈,剑刃竟然贴着光华的表面擦了过去。   “哈哈,砍不到砍不到!”马喜从草丛中钻出来,伸手接住葫芦,扒开塞子,将葫芦中的水倒了出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天一沙。易经有天一生水之说,天一沙是一沙一斗水。   马喜一下子倒出上百粒沙子,瞬间就有百斗水砸了下来,声势浩大,牵连甚广,跟在后面的袁盘、平山等人都未能幸免。   靳重焰见刘念护在胸前,手里的意剑遇水发出吱吱声,形犹在,威力不同先前。他也不管,照旧朝马喜攻去。   马喜说:“以下犯上啊,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啊,目无尊长!”   封辨达在追逐队列的最后,遥遥地看见了靳重焰被人拦下,嘴里忍不住说:“别放走!”   话音刚落,就看到山顶突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与此同时,魔云中的雷接二连三地降下来,很快形成了一片雷域!   “宫主!”   “师兄!”   “师父!”   呼叫声此起彼伏。   如果说靳重焰是通天宫未来的希望,那平云真人就是通天宫现在的支柱!平山等人二话不说折返山巅。封辨达犹豫了下,跟着上了山,只是临行前,他与刘念交换了一个眼神。   袁盘趁机带着靳重焰下山。   马喜倒没有往山上赶,还有心阻拦一下,奈何双拳难第四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延长而去,还不能示警。通天宫能对付他们的人大多数都在这座山上了,召唤其他弟子就是白给。   刘念被靳重焰搂在怀里,看不清楚去路,只感觉走了很久,天上的颜色从暗转明,又从明转暗,身边的魔气与灵气都稀薄起来。   “好啦,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袁盘说。   靳重焰停下来。   袁盘看着他怀里的刘念,刘念身体微微一缩。   靳重焰立刻“看”向袁盘。他的眼睛被赤红色的魔气覆盖,似乎看不见了,眼睛虽然对着袁盘的方向,却毫无光泽。   袁盘笑了笑道:“纵然失去了意识,也本能地保护着小情人,真是个痴情种。”   刘念道:“你说阿念失去了意识?”   袁盘道:“唔,或者说,他正在魔化?若非他本身抗拒,也不会使魔气不受控制,让他神智全失。”   刘念担忧地咬着下唇。   袁盘道:“你不问我如何才能治好他吗?”   刘念道:“你只会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   袁盘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他如此疼惜你,倒是个妙人儿。”此地靠着一座半荒废的村落,他率先进村去。   他一动,靳重焰就动了,搂着刘念跟在他后面。   刘念抱住靳重焰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们不跟他一起走,好不好?”   走在前面的袁盘嗤笑一声。   刘念知道被他听了去,倒也不怕,只是防备。   走到村口,袁盘回头:“他体内的魔元受我魔珠的吸引,一时离不了我。”   刘念听得很不是滋味。   袁盘又说:“你若是吃醋,不如跟我入魔。我还有上好的双修功法,保管让你们欲仙欲死,再也不去想那枯燥无味的魔修。”   刘念道:“魔珠是什么?”   袁盘道:“是我院圣物。你若是肯加入浑天院,我倒可以让你看上一看。你擅长炼制,说不准就能从中找到让他清醒过来的方法。”   刘念有一瞬间的心动,很快就压抑下来。   袁盘看的真切,好奇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   刘念道:“我们中间总要有一个人清醒着。”   袁盘道:“他是咎由自取,若是一心一意跟着我修魔,是决计不会出现这等纰漏。”   “袁哥哥,你又在这里糊弄哪个小弟弟呢。”随着一声叫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娇嗔,一个身长七尺的昂藏男子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彩裙,笑吟吟地走过来。   刘念注意到他脸上涂了胭脂抹了粉,配上脸虽然有些怪异,妆容却很精致,额头还画着一朵梅花。   袁盘道:“没想到是涂老弟先到了。”   涂老弟说:“我日日夜夜地想着袁哥哥,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来与你相见,谁知道你却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这般俊秀!”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靳重焰,那目光饶是大力士也拔不下来。   袁盘道:“你这般盯着别的难看,黄院主知道后,又要打饭醋坛子了。”   涂老弟吃吃地笑:“看到这样俊秀的后生,也不知道他是吃我的醋,还是吃他的醋。”   袁盘说:“我若是你,就不会招惹他。”   “这是为何?”   “他是靳重焰。”   涂老弟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意味深长地看着靳重焰,半晌才道:“竟这么大了。”   袁盘与他一道往村里走,问道:“老黄何时到?”   涂老弟用肩膀轻轻地蹭了他一下:“袁哥哥如何知道他没来?”   袁盘笑道:“老黄若是在,你喊第一声袁哥哥时他就已经冲出来了。”   涂老弟抿唇一笑,笑容中甚为得意:“他那个坏脾气让袁哥哥见笑了。”两人在村中最大的砖瓦屋前停下,涂老弟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花香从里面飘出来。   涂老弟嫌弃地迈过门槛道:“若不是袁哥哥的盛情难却,打死我也不愿在这腌臜地方多留一刻。”   袁盘正要与他调笑几句,就看到院子里躺了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胖子。“这人是谁?”   涂老弟还没回答,跟在后面的刘念却已经认出来了。      第80章 雾缭绕,影清明(九)      摩云老祖。   离开不弃谷之后,刘念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没想到竟会在此遇见。   涂老弟说:“拜血院的爪牙,在摩云崖开山立派,专门骗有灵根的孩子当鼎炉。”   同是魔修,也分个三六九等。   袁盘对这种专向孩子下手的魔修十分不屑:“我不晓得涂老弟还喜欢这样的东西。”   涂老弟道:“我看他在天梯山附近鬼鬼祟祟,顺手拿来的。”   袁盘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两人相携入屋,将摩云老祖当做畜生一般丢在地上,再不理会。   摩云老祖怕他们对自己下手,也不敢发声,眼睁睁看着他们往里走,只是刘念与靳重焰经过时,小小的眼睛瞬间迸发出精光。   刘念低头看了他一眼。   摩云老祖用口型说:结盟。   刘念垂眸,不动声色。摩云老祖的所作所为,他也不耻,可是此时与靳重焰深陷魔窟,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与摩云老祖联手,倒可增加逃离的可能。   只是,若袁盘所言为真,他身上的魔珠吸引靳重焰体内的魔元,使他无法离开的话,纵然与摩云老祖联手也无济于事。   他本不擅长算计,此时肩负靳重焰与自己的安危,不禁愁眉不展,让涂、袁二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涂老弟说:“靳重焰我惹不得,这个道修娃娃倒也清秀可人,不若给了我,让我好好疼惜一番,也算是我与他的缘法。”   袁盘望着刘念腰际那只紧护着的手,坐看好戏:“涂老弟若是有本事,便可试试。”   “一个金丹期的娃娃……”涂老弟右脚虚抬,眼睛望着靳重焰。他抱着刘念,浑然一体,有眼睛的都知道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他不敢托大,先试探了一下。   果然,靳重焰立刻转身,赤红的眼睛正对着他,好似在“怒视”。   涂老弟哈哈笑道:“有意思。”说着,又换了方位。   靳重焰跟着转身。   涂老弟不停地转,靳重焰也跟着转,刘念在他怀里被转得晕头转向,几乎要吐了,却一动不敢动。   还是涂老弟率先停下来,扶着额头道:“年纪大了,到底不比小娃娃龙精虎猛。”   “你又要与哪个龙精虎猛!”一声怒喝从门外响起,随即是摩云老祖一声惨叫。袁盘推门而出,冲八九尺高的巨汉笑道:“老黄啊老黄,你可算来了。”   老黄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将脚从摩云老祖的脚踝上挪开:“好好的院子,堆放这些杂物作甚,差点绊脚!”   涂老弟吃吃地笑:“你那象腿,谁绊得了?”   老黄一把将他拽到怀里,手伸进裤子里一通乱摸:“你说谁龙精虎猛?”   涂老弟被他摸得娇喘连连,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胳膊上:“臭不要脸!”   两人扭打起来,过了会儿,又缠缠绵绵地抱在一起进了偏房。袁盘早进了堂屋闭目养神,靳重焰跟着他,抱着刘念坐在对面,剩下摩云老祖一人在院子里听那嗯嗯啊啊的声音。   到了半夜,老黄与涂老弟换了身衣裳出来了。   老黄总算正眼看人,打量了袁盘两眼,才说:“你不是做道修去了吗?怎的又不做了?”   袁盘睁开眼睛,笑道:“我几时说我不做了?”   老黄鼻子动了动:“还是个道修,一股子泥土味。”   袁盘道:“我每日明月清风为伴,自然比不得你软玉温香在怀。”   老黄得意大笑。   袁盘说:“道修魔修都是修,只要修成大道,管它怎么个修法!”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涂老弟往老黄身上一靠,等老黄坐下,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要是袁院主一直做个道修,我们魔道六院可不敢相信你啦。”   袁盘笑道:“这些年我帮了你们多少忙,也不信我吗?”   涂老弟道:“那是盼着您老人家早日回浑天院主持大局。拜血、骁战、正阳三院闹腾起来了,听说厉向阳的魂魄已经聚齐,找到合适的躯壳就能夺舍重生。”   袁盘道:“你信他们胡说八道,厉向阳当初是不容于大道,当初的雷劫是冲着他命去的,他也知道,才将三魂七魄分封于三大异血神兽。三大异血神兽才现世一个乌羽……还不知道另两个在哪里呢。”   老黄道:“你说的可是黛甲金鳞?”   “你也听过?”   “我不但听过,还见过。”老黄顿了顿,眼睛突然瞄向听得入神的刘念。   似是感觉到刘念的紧张,靳重焰将他往怀里搂了搂。   老黄道:“这两个小子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提袁盘,涂老弟就觉得无语:“他们从头到尾就坐在这里。”   老黄道:“我生平最讨厌小白脸。”   袁盘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说:“你们先去隔壁待着。”   靳重焰不动。   袁盘无法,只好带他们去了隔壁,出来时刻意将门关上。   靳重焰要出去,被刘念拉住了。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地站了会儿,靳重焰才离开门,慢慢地贴到墙边。由于与堂屋相连的墙边放着一张榻,他整个人是坐在榻上的,手还拉着刘念,使劲往怀里带。   刘念一上榻,人就不好了。想来老黄与涂老弟刚才就是在榻上行事。他看了眼靳重焰,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叹了口气,将人缩成一团,窝进他的怀里。   靳重焰连忙搂住他。   两人静下来,隔壁的声音就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老黄说:“我原在南海寻找碧掌海鹤,正好遇到当地的一个叫海仙派的道修门派被骁战院收服。想那骁战院自诩拜阳教第一战团,平日里除了武斗啥也不管,竟然千里迢迢跑来寻一个小道修门派的晦气,让我心中好奇,于是乘着夜色跑去他们门派里转了一圈,正好看到他们在后院围了个海水池塘,养了好几只龟甲上写着‘福寿’的海龟。”   甲上有福寿的海龟正是黛甲!   刘念在心中默道。   果然,袁盘急切道:“你何时看到的?”   老黄说:“也有百来年了。”   袁盘道:“黛甲、乌羽!他们已然凑齐了两个,想来那金鳞也在股掌之间了。”   老黄道:“你说厉向阳的魂魄被分封在三大异血神兽之中,这不是块凑齐了?”   袁盘苦笑道:“纵然没有,也差不离了。”   涂老弟说:“厉向阳既不容于天道,就算复生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我们何必杯弓蛇影?”   袁盘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入了通天宫之后才知道,天道亦为道。它已对厉向阳出手过一次,不管厉向阳是死是活,都不会出手第二次。也就是说,厉向阳这次复活之后,将跳出天道,游走三界,不受拘束。”   老黄呼吸粗重,涂老弟干笑道:“这未免也太逆天了吧。”   袁盘道:“受天惩而幸存,本就是逆天之举。”   老黄道:“难道就没有制止的法子了吗?”   袁盘道:“依我看,唯有道魔联手。”   涂老弟的声音立刻变了调子:“此言何意?难道袁院主与通天宫达成了合作?”   袁盘笑道:“通天宫少宫主就在隔壁,你瞧他如今的模样,我与通天宫可还能善了?”   老黄道:“那你说的道魔联手是什么意思?”   袁盘但笑不语。   涂老弟将话题岔了开去:“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管是道修得势还是厉向阳复活,对我们都是坏处,唯有同舟共济。”   袁盘说:“此话在理。”   涂老弟说:“可惜龙吟院很久不现世啦,不然……”   “不现世也好。”袁盘意味深长地说。   涂老弟好似愣了下,随机又回过神来,很快说:“不错,不错。还是不现世的好,省得局势更加复杂。”   袁盘说:“没有龙吟院也不要紧,我已经联系了魔修十二门二十五屋前来助阵,声势必不会弱于拜阳教。”厉向阳若复活,拜阳教三合为一成定局,他也不再分三院呼之。   涂老弟感慨道:“没想到啊,我们从魔修十六门出来,如今却要靠他们助拳。”   袁盘道:“若能趁着这次将拜阳教彻底歼灭,十二门二十五屋也能乘势而起,也算是我们对他们的回报。”   老黄道:“此言极是!”   隔壁的刘念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们一直以为神秘莫测的浑天、玄黄、龙吟三院都出自魔修十六门。魔修十六门二十五屋如今知道的人已是很少,他也是在一本提到厉向阳的书籍上看到匆匆带过的一笔,说当年厉向阳创建拜阳教,众魔修俯首称臣,唯有十六门二十五屋不愿臣服,被驱逐去了海外,下落不明。   袁盘说:“我与他们约了本月十五,还有三天,这三天里,你我也议个章程。”   老黄道:“什么章程。”   袁盘说:“我们既要合谋行事,上行下效,就要有个把舵的人。”   涂老弟笑道:“袁院主德高望重,自然是很合适的。”   袁盘道:“我是道修,最好连面都不露,如何当得?依我看,自然没有比老黄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黄得意地说:“就这么定了。”      第81章 雾缭绕,影清明(十)      三人议定大事,言谈越发亲近,老黄浑说一气,荤素不忌,偶尔说过了,涂老弟便开口圆场,袁盘八面玲珑,也不会让他们尴尬,一时间和乐融融,越发亲近起来。   刘念听了会儿,觉得无趣,就研究起靳重焰来。他不敢擅动靳重焰,只好从玲珑囊里搜刮一些清心之物在他身上试用。   靳重焰一动不动地任他在身上摸来摸去,偶尔摸到什么,他会动一下。这时候,刘念就会在摸过的地方反复碰触,确定哪里让他敏感。   “咦。”涂老弟突然收了笑声。   刘念贴耳过去,只听他说:“我出去看看。”   老黄说:“我与你一道去。”   涂老弟说:“你陪袁院主,我看看就来。”说着,大步出去了。   刘念心怦怦跳了两下,又沮丧地想:纵然剩下袁盘与老黄两个,自己也不是对手。靳重焰又认定了袁盘,只会跟着他走,自己是毫无胜算的。   袁盘道:“你不必担忧,涂老弟当年就摇旗惊八屋,令四海望风而逃,何况如今?”   老黄道:“这哪里比得!十六门二十五屋都是我们叫得好听,其实,都是穷乡僻壤,魔气几近于无的不毛之地,哪里有真正的高手大能。他当初也是占了灵宝的光。”   袁盘道:“听闻玄玄旗取自玄之又玄之意,妙用无穷,是魔修第一法宝,其威力还在厉向阳的正阳鼎之上!”   老黄道:“正阳鼎可熔炼万物,玄玄旗如何比的。”口气却满是骄傲。   袁盘道:“他日与拜阳教一战,玄玄旗是唯一能与正阳鼎相抗的灵宝,定然大放异彩!”   老黄迟疑了一下道:“此话言之尚早。”   涂老弟从外面匆匆赶回,道:“通天宫的人已到附近!”   老黄道:“这些狗鼻子!”   袁盘道:“靳重焰是少宫主,他们自然要穷追不舍。你们且放心,我自有办法带大家离开。唯一难办的是,魔盟大会举行在即,十二门二十五屋的道友正陆续赶来,万一让他们撞上了通天宫,才是大大的不妙。”   涂老弟说:“此时一一通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在此地留个标记,通知他们去别处。”   老黄道:“不如去我们的老巢?”   “不妥。”涂老弟顿了顿才说,“太偏僻了,第一次来的道友怕是找不到地方。”   袁盘说:“可惜我的洞府已然荒废,方圆十里被妖修占据,不然倒是个好地方。”   涂老弟道:“这个地方首先要远离道修大派,其次要易找,十二门二十五屋久居海外,太隐蔽的地方怕是要迷路。”   袁盘道:“再来,最好附近还有个魔修门派的弟子支援……”   老黄道:“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   涂老弟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摩云崖。”   刘念心头别的一跳,暗道:摩云崖就在不弃谷的附近,到了那里,他可以找机会求助师父。   袁盘道:“不弃谷是否在摩云崖的附近?”   涂老弟笑道:“不弃谷与道修、魔修都有往来,只是道修一厢情愿地将它归入道修而已。”   袁盘道:“说到不弃谷,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妖王乌羽就是不弃谷袭明道人的杰作!你说他与魔修有往来,怕是与拜阳教的交情也很深厚。”   屋那头一下子静了。   刘念也吃了一惊。他虽然听说厉向阳将魂魄碎片分封在乌羽、黛甲、金鳞三大异血神兽的身上,却没有与袭明联系起来,被他这么一说,拜血院诛杀凌霄派的乌羽,让它将灵魂碎片传承于袭明养大的那只身上,也可能是早有预谋的了。   却不知袭明知不知情。   他兀自陷入思绪,那头却已经说好了地方。地方是老黄想出来的,想法也极其简单粗暴:“既然我们的洞府太偏僻,老袁的荒废了,都不可用,那就用老龙家的。”   涂老弟说:“龙院主已有三百多年未曾露面,此次魔盟大会我发了邀请函,也未见回复,寻谁商量?”   袁盘道:“或可问问龙夫人?”   涂老弟说:“除了十几年前的那次,龙夫人也不涉陆地久矣。”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是无解,还是老黄不耐烦,拍板道:“刚说了同坐一条船,怎的又见外了?照我说,就去龙吟院,那里靠海,与十二门二十五屋相近。若龙院主问起来,只说是我的主意。魔盟大会是魔修盛事,在哪儿办都是光彩,哪有不好之理?要不是我们洞府太偏僻,我倒巴不得去我家呢。”说到后来,竟还有些不甘。   袁盘道:“就此议定,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先走,我留下断后。”   涂老弟说:“不妥。袁院主带着通天宫少宫主,是他们的目标,先走为上。我与老黄两个人,彼此有个照应,行动也方便些。”   老黄连连应和。   袁盘佯作退让,再应承下来。   刘念听说他们要走,又说去海边,心中焦急,忍不住却掐靳重焰腰际的肉。   靳重焰低下头,木然地看着他。   刘念见他依然是傻乎乎的模样,叹了口气,拉着他从床上下来,正好袁盘推门进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道墙,道:“启程吧。”   靳重焰自发地跟上。   袁盘漫不经心地看了刘念一眼:“我身怀魔珠,他对我言听计从。若是你在路上找麻烦,我不动你,却要给他苦头吃。”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靳重焰喉咙闷哼一声,将刘念推了开去,整个人扑在门上,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刘念心如刀绞,连声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袁盘笑了笑,这才转身。   靳重焰虚软地趴在门上,刘念忙伸手去扶他。   靳重焰侧头,面对着刘念静了会儿。   刘念心中一动,期待地看着他。   靳重焰站直身体,牵起刘念的手……   刘念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靳重焰将人搂在怀里,快步跟着袁盘往外走。   ……   刘念搂着他的脖子,头埋在颈窝里,不敢抬头,只是靳重焰的衣领上却有一小块的水渍慢慢地蔓延开来。   在斐国境内,通天宫借官府之手沿路张贴绘制着袁盘画像的通缉令,一时间,平兰真人被浑天院院主袁盘夺舍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只是凡人如何懂修士的手段,袁盘绕过城池,日夜兼程,很快离开了斐国。刘念似是被他整治靳重焰的手段唬住了,这一路都安静得很。   除了斐国,袁盘直奔青国沿海。   过境的时候,刘念突然冒出一句:“银月宫已经被拜血院渗透,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经过这几日见闻,他已经确信魔修六院可分为拜阳教和十六门两个派系。因拜阳教系想要复活昔日的魔修第一人厉向阳,引发十六门系的不安,双方已成水火之势。   袁盘笑道:“你是关心我,还是怕连累你和你的情人?不管什么都好,将心放到肚子里便是。到底是道修三宫之一,怎会说被渗透就被渗透?没有千百年的筹谋,就算当上了宫主,也一样要步步为营。”   刘念道:“你可知他们在银月宫有何目的?通天宫有没有他的人?”   袁盘收敛了笑容,淡然道:“这两个问题你不妨留着问他们。”   刘念见他不悦,不敢再说。   袁盘转身继续赶路,刘念松了口气,刚要走,就感到后背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刘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靳重焰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阿惜?”他极轻地唤了一声。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跟上?”袁盘突然回头,看着两人,心中涌起一丝诡异,再细看时,靳重焰已经抱起刘念慢慢地跟上来了,一切与往常无异。   袁盘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往前。   刘念双手攀着靳重焰的脖子,心怦怦地直跳。   靳重焰抱着他的手,正在他的腰际轻轻地戳了一下又一下。   虽然,有点痒。   但这样的痒,他愿意痒一辈子。   摩云崖本在青国与斐国交界,不过袁盘知道刘念是不弃谷的弟子,未免惊动袭明,特意绕开走。如此走了几天,竟碰到了银月宫的弟子在四处大张旗鼓地活动。   原本急着赶路的袁盘突然停了下来,入住了一家客栈。   刘念与靳重焰一个金丹期修士,一个魔修,都很易被人盯上,为免麻烦,他给了他们一块墨黑色的似石非石的吊坠,挂在靳重焰腰际。   说来也奇怪,吊坠挂上后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墨黑色的颜色慢慢地变灰,到了浅灰才停下。   这时,刘念已经感觉不到靳重焰身上的魔气了。   袁盘道:“将眼睛闭上。”   纵然没了魔气,他一双血红的眼睛也很引人注目。   靳重焰听话地闭上眼睛,反正他现在走路也不是靠眼睛。   晚上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房间,但袁盘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打坐,刘念趁机拿着那块吊坠研究,先用小刀子磨了点粉末下来,放在鼻下嗅了嗅,闻到了血腥气和几味草药的气味。      第82章 十二门,廿五屋(一)      “你若能炼制出的隐息石,我倒可以帮你收集材料,等炼制成功之后,再送你一颗。”袁盘突然道。   刘念吓了一跳,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   袁盘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刘念低头道:“没有。”   “说!”到底当了数百年的通天宫长老,板起面孔来也威严十足。   刘念被吓了一跳,身体抖了抖,靳重焰的手立刻扶在他的腰后。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刘念就是知道,只要袁盘对自己不利,靳重焰就会不顾一切的出手,哪怕,毫无胜算。   有一个人这样无私地支持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刘念镇定下来,道:“这块不是石头。”   袁盘道:“那是什么?”   刘念道:“有血,有草药……但本身是什么呢。”他陷入沉思。   袁盘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问出一个答案,见他思索,也不再追问,复又闭上眼睛。   到第二日,袁盘领着他们出城。   靳重焰样貌出众,又闭着眼睛,举止奇怪,被银月宫弟子拦下来盘问。   袁盘什么都没说,直接给了两块中品灵石。对银月宫外门弟子来说,中品灵石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摸到中品灵石后,从指尖窜入的阴气。   这是魔气?   对方是魔修?   他们大惊失色,连忙让开,本要呼朋唤友,被袁盘斜了一眼,立刻蔫了。   袁盘带着人从容离去。   再往前,银月宫弟子渐渐不见,靳重焰腰际的隐息石没什么用,袁盘本当收回,却并没有这样做,任由刘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研究。   到了一座满山黄石的山下,袁盘突然说:“你来过这里吗?”   刘念看着山,觉得有点眼熟,又没什么印象。   袁盘说:“此山名黄玉仙山。”   刘念动容道:“是炼制成仙的黄玉大仙吗?”   袁盘道:“修仙之路千千万,魔修难,炼制成仙更难。除了他还有谁呢。”   刘念也是接触了炼制一门之后才知道炼制成仙比登天还难。道修靠悟,魔修靠养,而炼制师能靠的唯有炼制一途,出了自身的悟性修为外,还要靠气运。也就是说,除非能够炼制出逆天神器,并且从中悟出天地大道,不然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只能做个本领很大的修士。   天与地,差之千里。   他虽然知道,却还是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了。   那时候他想的是报答靳重焰父母对自己的引导之恩,如今,却是为了对靳重焰的金石之情。就算他们不是恋人,凭往昔同甘共苦的经历,今日靳重焰豁出生死的维护,他都愿意将这条路走到无法再走的时候。   袁盘带着他来到山上,一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黄石一小半露在悬崖外。“这就是成仙石,听说黄玉当年就是坐在那里炼制出了飞天遁地印。你何不上去感受一下?”   刘念狐疑地看着他。以袁盘为人,实在不像会大老远跑来游玩的人。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古怪?这么一想,他反倒裹足不前。   袁盘不悦:“你被他护得太久,连个男人的担当都没有了吗?”   靳重焰放在刘念腰肢上的手微微一紧。   袁盘皱眉,神识飞快地扫过四周。刚刚,他竟然感觉到一丝杀意就在左近。能够让自己感受到的杀意一定是对自己的生命造成了的威胁。可是,在场只有刘念和靳重焰,一个弱一个傻……   “我去。”刘念从靳重焰怀里挣脱出来,刚走了一步,就被拉住了。刘念怕他按捺不住,轻声宽慰道:“你放心,没事的,我到底也是金丹期的修士,就算从上面掉下去也死不了。”   靳重焰不放手,刘念走一步他就跟一步,不一会儿,两人一起到了那块成仙石上。   袁盘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觉得刺眼,讽刺道:“小心把石头踩碎了,一起带下去。”   真的踩到了石头上,刘念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好似一切顾虑烦恼都被这块石头吸得一干二净。他盘膝坐下,催动体内的元气,手心慢慢地生出一朵三味心火。   靳重焰背对着袁盘,眉头微微皱起。   三味心火是刘念的心血,一朵一滴,十分耗心力。   刘念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又沉思起来。   自从袁盘让他研究隐息石,他陷入沉思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   过了会儿,刘念突然从玲珑囊里掏出一把匕首,从成仙石上挖了一大块下来。他之所以感觉到自己没了烦恼顾虑,不过是因为靳重焰身上时时刻刻印象自己的魔气被减弱了,自己体内的元气不再时时刻刻防备着,一下子轻松下来。   成仙石这样神奇的效果,不正符合隐息石?   袁盘看着他将一大块成仙石撞入囊中,冷嘲道:“贪心。”   刘念回头看他,难掩惊讶。若说刚才还有些许怀疑,那么如今已经可以肯定,袁盘带他来这里不是偶然,而是在指点他炼制隐息石的材料!   “还看什么,走吧。”袁盘率先下山。   他这么做的原因刘念想了很多种,最可能的是他想让自己为他炼制出更多隐息石。也许袁盘只是知道材料而不动炼制?可是,袁盘为什么这么多炼制师不挑,偏要选自己这个学艺未精的金丹期?   他想不出来,下意识地看向靳重焰。   靳重焰轻轻地搭着他的肩膀。   也罢,既然想不出就放下,兴许有一天答案会自动浮现。刘念与靳重焰手拉手下山去。   此后,袁盘不再关注刘念研究的进展。   不过找到了最重要的主料,剩下的慢慢的推敲,也渐渐有了眉目,只是卡在了隐息石里的血是什么血,那味闻起来有些辛辣又有些甜的草药是什么这两个问题上。   眼见着离海越来越近,刘念心中有点着急,。尤其是,他发现靳重焰最近又回到了不理不睬的状态,不再回应自己的小动作。可是他再着急,也不敢在袁盘面前露出马脚,只好闷在怀里。   他的神情落到袁盘眼中,以为是他想不出剩下的材料而郁闷,一时间倒有些欣赏他对炼制之术的坚持,给了不少好脸色。   刘念正为靳重焰担心,看他脸色变好,以为他又对靳重焰做了什么,终于忍不住道:“你想将我们怎么样?”   袁盘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想将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问?”   刘念咬牙道:“我知道你想让阿惜入魔。我只求你,让他入魔也好,怎么样都好,只求不伤他性命,让他恢复神智。”   袁盘道:“你不喜欢他入魔?”   刘念道:“他本是道修……”   袁盘道:“一日道修便终身道修吗?难道不许他中途变卦吗?看你的脸色,你当然不愿意的了。”   刘念低下头。   袁盘道:“他对你言听计从,我若是让他恢复清醒,他一定又会听你的话,去当个道修,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刘念道:“我不说。”   “纵然你不说,只要你是个道修,他为了和你结成道侣,一定会回去当道修。”   刘念道:“你的意思是……”   袁盘道:“我要你变成魔修。你是魔修,他是魔修,你们自然能够走到一起了。他也不用为是道是魔而烦恼,岂非一举两得。”   刘念吓了一跳道:“我不。”   “我并不是让你马上做决定。你这个人,被人杀死了也没有产生心魔,连复仇之心都没有,如何由心入魔?幸好十二门二十五屋多的是魔修功法,到时候我帮你找一套合适的,你就能归顺我魔道,与靳重焰双宿双栖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想想。到底是毫无意义的坚持重要,还是与靳重焰在一起重要。”   两人谈了一次,接下来谁都没有再提。   刘念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选择,袁盘则是胸有成竹。   天气越来越冷,在严冬来临之前,他们总算来到了海滨。   袁盘带着他们直接去了龙吟院。如果袁盘不说,刘念绝对想不到这样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竟然就是魔修六院之一的龙吟院所在。院内一个人都没有,袁盘带着靳重焰在堂屋坐下,使唤刘念打扫房子。   刘念很是干净利落,打了水就擦桌子,然后拿笤帚扫地,又将房间里的被子褥子拿出来晒。   袁盘笑道:“你想与靳重焰在这里定居不成?”   刘念道:“或许用得着。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吗?”   袁盘道:“应当是。”   刘念闻了闻被子的味道,一股子的阳光味。若真的很久没人住了,那么这被子又是谁晒的呢?还有他今天打扫房间,发现灰尘不多。袁盘当魔修就是浑天院院主,当道修是通天宫长老,基本不参与杂务,所以看不出来,可是他知道,来的时候,堂屋门没关,是敞着的,若是敞了很多年,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灰尘。      第83章 十二门,廿五屋(二)      在龙吟院住下后,袁盘就变得忙碌起来,经常早出晚归,靳重焰不知怎的,竟也不跟着走,而是安安分分地留在屋子里。刘念试探过原因,袁盘也不解释,只是不许他靠自己住的东厢房。   刘念本就怀疑他将魔珠留在了院子里,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那颗魔珠就在东厢房内,不由地琢磨起如何进屋。   这几日袁盘不在,刘念几次试探靳重焰,都没有得到反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显然,靳重焰又失去了意识,而且这次比先前还严重,常常是刘念出去又回来了,他才想起要将人拉到怀里,有时候,就算刘念在旁边,他也呆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看他的样子,刘念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但凡修士,多有自己的手段,何况袁盘这样在魔、道都出类拔萃的修士。他翻出袭明送给他的笔记,从中寻找炼制窥视用的法宝。   这类的法宝并不少,袭明还特别给它设了个分类,叫潜。   如千里镜、卦事盘、窃风碗等,炼制得要求都很严苛,如千里镜,袭明也只是在试验的阶段,并未炼制成功。   刘念一边眼馋,一边苦笑。原以为放弃了跟随靳重焰的梦想之后,他就能安安心心地为了自己而炼器,不用临时抱佛脚,谁知到头来还是老样子。   将笔记放在手边,他研究着是否有办法将这几样的灵宝用其他的材料替换。   想着想着,思绪就进入了冥想,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潜”类的灵宝尚未想到,隐息石剩下的血和草药倒想到了。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猛然睁开眼睛。灵台开悟,让他眼前一片清明,一种给予突破的预感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让他有些焦躁地站起来。坐在他身边的靳重焰猛然抓住他的手。   刘念知道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并没有很在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掌道:“阿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靳重焰的手又紧了紧。   刘念心中一动,这分明是对他的话有反应!“阿惜,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靳重焰的拇指在他手腕处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刘念欣喜若狂,反手抱住他:“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很担心。”   靳重焰半晌才抬起胳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手指似乎在他的背后比划着。   刘念连忙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你是不是要说什么,想要写下来告诉我?”   靳重焰充耳不闻,手指依旧轻轻地划着。   又过了会儿,靳重焰不动了,慢慢地坐会原位。   刘念心急如焚,不知他的状况是在慢慢变好还是越来越坏。但是他的修为与靳重焰差太多,不敢随意探视他体内元气进行的状况,想了想,道:“你待在这里,我去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材料。”除了隐息石的炼制材料之外,他还要能够用来炼制精心的灵宝。之前的玉佩并未完全炼制成功,这一次,他想试试玄冰珠。   玄冰珠是防止入魔的奇宝,炼制者起码要化神期的修为,他的修为差太多,纵然有越级修炼的窍门,失败的几率也很大,而炼制的材料他只有一块,还是向袭明赊借来的。这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玄冰珠不但对炼制者要求极高,对使用者也是。一个不慎,使用者就可能冻伤丹田灵根,成为废人。   刘念已经到了走投误入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只好做了好几手打算,然后走一步算一步。   龙吟院建在海边,而住在海边的人刘念只认识洪睡莲一家。他出了龙吟院,找了当地的渔民打听广元城,才知道两地相隔不远,抓紧时间,以他的脚程,两个半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   他算了算袁盘出没的时间,乖乖地回到龙吟院。   晚上,袁盘回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又出去。   刘念等他一出去,立刻想跟在后面出去,走到院子里,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又走了回来,对着面无表情的靳重焰说:“眼下形势,只要我们能逃出去,一切都好说。也就……也就不要分彼此了。”说是这么说,低头看靳重焰腰际的玲珑囊时,瞳孔依旧缩了下,伸出去的手也在颤抖。   好不容易摸到了玲珑囊,刘念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呼吸有些粗重。   靳重焰突然抬起手。   刘念吓了一跳,正要放手,靳重焰的手已经压在了他的手上,然后连手带玲珑囊地拽了拽,好像在鼓励他拽下来。   “你……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他问。   靳重焰没有回答,手又扯了一下。   刘念顺势将玲珑囊扯了下来。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到怀里。   刘念推着他肩膀道:“不行,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出去。”拉着他的力道顿时大了,刘念好说歹说,始终不放手。   刘念无奈,只好窝在他的怀里。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刘念感觉到抓着自己的力道放松了,试着扯了扯他的手,很容易地就拉了下来。   刘念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难过他又不“理”自己,还是开心自己终于能够出去。时间不等人,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下,就被压了下去。   他将靳重焰的玲珑囊往自己腰际一系,就往广元城的方向去了。   一年多未见,广元城依然如昔,邹家的三姨四姨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她们见到刘念皆是惊喜不已,忍不住拉着手就要闲话家常。   刘念听说洪睡莲被送去的药谷,现在过的很好,只是程旭宇等人还没有回来,但国师也没来找茬之后,打断她们道:“我想请二位帮我一个忙。”   三姨道:“你帮了我们的还少吗?还与我们客气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管说来。”   刘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四姨:“我想要上面的东西。”   四姨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上面的东西,别说她和三姨两个人,就算赔上整个邹家也未必凑得齐。   “你放心,我用灵石买。”他拿出靳重焰的玲珑囊,掏出一把上品灵石,又拿出几件价值不菲但目前没什么用的灵宝。   三姨看得直了眼睛。   四姨道:“这些东西,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到,我要想想办法。”   刘念想了想,将纸拿过来,在清单上又写了几笔:“若是这些没有,也可用这些替代。只是替代的效果要大大折扣,最好还是能找到前一种。”   四姨又看了一眼,后来的果然容易找得多,咬咬牙答应了,却只收了灵石,没有拿灵宝:“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安全,若有用到,你再拿出来。这些东西都不是小件,一件件地找,起码要两三个月。”   刘念道:“我等不了这么久,你按着顺序来,越快越好。我五天后再来一次。”   四姨见他要得急,又看了看清单,为难地点了点头。   刘念怕袁盘赶回来,与她们匆匆道别后,又回到了龙吟院。   到了宅院门口,他就感觉到里面有人走动。   袁盘回来了?   他心中一紧,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理智地想,他现在离开最好。一来可以与通天宫联系救援,二来可以减少对方的筹码。可是靳重焰还神志不清地待在里面,刘念又怎么理智得起来?   他的脚步只是顿了顿,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门刚推开,里面的脚步声就变得惶急。这一刹那,刘念意识到里面的人并不是袁盘,联想起没什么灰尘的堂屋,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几乎是用闪电般的速度冲到了里面。   那个身影刚好跳到墙上,刘念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将人拉了下来。   那人跌在地上,露出脸来。   是个年仅花甲,满脸皱纹的老妪,可是刘念看着他,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刘念问。   老妪抬头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慢慢地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开口道:“我叫蛋婶,是这个家的主人请来打扫屋子的,附近的人都认识我。”她的声音嘶哑,好像锉刀挫着石头,听起来十分刺耳。   刘念说:“你为何一见到我就跑?”   老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然要跑了。”   刘念哑然。这样说来,他们才是不请自来的贼。他担心靳重焰的安危,拉着蛋婶去房间。   靳重焰老老实地坐在那里,自己离开时他是什么模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   “他是你的什么人?”蛋婶突然问。   刘念回头看了她一眼。   蛋婶说:“我看你那么紧张他,所以好奇地问问。”   刘念道:“他是我的……恋人。”或许是这位老妪太亲切,他内心产生了奇怪的冲动,突然很想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她。   老妪脸色一变,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什么?!”      第84章 十二门,廿五屋(三)      刘念心颤了一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声道:“我们是经历了很多,才在一起的。”解释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蛋婶很快回神,神色复杂地说道:“倒也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袁盘从外面走进来。   蛋婶看到他,身体绷紧。   “你是何人?”   蛋婶低下头说:“这户人家请了我偶尔过来收拾,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因为在附近的市场上卖鸡蛋,人人都叫我蛋婶。”   袁盘笑道:“我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市场,还请蛋婶带路,叫我认认。”   蛋婶道:“有点路,大概有两三里,要不是这户人家给的佣金高,我是不愿意来的。”   袁盘慢慢地走过来,在她面前五六尺远的地方立定,对着她闪躲的眼神,笑了笑道:“听说,龙吟院与妖修亲近,不知是真是假。”   蛋婶惶恐地看着他,道:“我是人,不是妖。”   袁盘哈哈一笑,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刘念下意识要阻拦,被他一推,往旁边倒去,一直盘膝坐在屋里的靳重焰瞬间出现在刘念身后,揽住他的腰。   袁盘将蛋婶抓在手里,用元气和神识查探她体内脉络,半晌才说:“你被人下了禁制?”   蛋婶被他揭穿,反倒豁了出去,咬牙道:“要杀便杀。”   袁盘放开她的手:“蝼蚁尚且求生,怎么可能有人求死?除非,你怕我查出你的来历,这会让你……生不如死。”   蛋婶脸色一白。   袁盘又看向紧张的刘念:“你对她倒是维护得很。”   刘念道:“她不过是个老妇人……”   袁盘道:“我也不过是个老男人,怎不见得你维护我。”他见刘念一脸无语的表情,好心情地笑了笑,笑完之后,又有些怅然,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将蛋婶提起来,丢进屋子道:“人暂且留在这里,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两天内查明她的身份,不然……”他看了看靳重焰。   刘念脸色变了。   袁盘走后,屋内静极。   蛋婶从地上爬起来后,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抱在一起的靳重焰与刘念。   刘念动了动,腰上的手臂立刻围得更紧。   “阿惜。”   他温柔地抚摸着靳重焰的手臂安抚情绪,一遍一遍地说着:“我没事,我没事……”他说得太专注,并没有发现蛋婶看他们的目光有些奇怪。   等靳重焰稍稍松劲,刘念牵起他的手走到榻边,拉着他坐下。   蛋婶问道:“若是查不出去我的身份,他们会怎么对付你们?”   刘念沉默了会儿道:“阿惜的命捏在他的手里。”   蛋婶浑身一颤,失态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你们,你们的长辈呢?他们怎么会放心让你们单独出来?”   刘念奇怪地看着她。修士筑基之后,面容就不会再老,靳重焰很早就能筑基,怕自己永远变成童子,估计推迟了几年突破,蛋婶既然是修士,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为何会认为他们很年轻?他道:“我若是告诉你,你可愿告诉我你的身份?”   蛋婶沉默了下道:“我愿意和你们一起想办法。”   刘念道:“阿惜入了魔,对袁盘言听计从。”   蛋婶一怔,厉声道:“袁盘?哪个袁盘?”   刘念道:“浑天院院主。”   蛋婶道:“胡说八道!他明明是个道修!”刚才探入身体的分明是纯正的道家元气!   刘念犹豫了下,就将袁盘的底细透露得一干二净。   蛋婶如遭电击,一个人呆站了片刻,才慢慢地坐下来,神色阴晴不定:“那么他来这里,并非是为了对付龙吟院,而是想联合十二门,二十五屋的魔道对付拜阳教?”   刘念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收了口。   蛋婶道:“所以,若要救阿惜,你的朋友,就一定要拿到那颗魔珠?”   刘念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将魔珠放在何处。”   “阿惜跟着魔珠,他人在这里,魔珠就一定在这里。”蛋婶沉吟道,“你放我走,我带人回来破阵找魔珠!”   刘念皱眉。   蛋婶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刘念迟疑着摇了摇头。若今天被袁盘牵制的人是自己,他倒敢豁出去赌一把,可是被牵制住的人是靳重焰,哪怕风险万里有一,他也绝不尝试。   蛋婶道:“只要魔珠一日在他的手里,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你的朋友,哪怕我今日将我的来历告诉他,他也可以反悔。难道你想要一直受他的牵制?”   刘念道:“如果你不回来,他一定会迁怒于阿惜!我不能冒险。”   蛋婶脱口道:“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刘念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蛋婶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下品灵石窜起来的手链,灵石被对穿,已经没有多少灵气,更不值钱,但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显然视如珍宝:“这条手链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丈夫送与我的,我将它押在这里……你若是再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她将手链递过去的时候,好像上断头台一般悲壮,一抬头,却看到刘念见了鬼似的,呆滞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她狐疑地问。   刘念如梦初醒,目光下意识地垂下,看着手链,过了会儿,又抬起来偷偷看她,等她回望的时候,又挪开了目光。   如此几次,蛋婶失望地缩回手,刘念却受惊似的将手链抢了过去:“好,一言为定。”   柳暗花明,蛋婶反倒不敢置信,再三确认他的确愿意放自己走,才开心起来,眼神在一旁的靳重焰面上一转,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您。”刘念的口气变了。   蛋婶僵了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照顾他。”   刘念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抱住靳重焰,头埋在他的颈间,喉咙发出微微的啜泣声,很久才平静下来:“阿惜,太好了,阿惜。”   袁盘回来得很快,刘念眼睛上的赤红还未消下去,他就已经推门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打扮奇怪的中年,一个露出一条胳膊,手臂上刺着一个隶书“九”字,一个穿着黑金丝绣成的修身长袍,领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头骨。   “你把她放走了?”袁盘平静地问,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看到蛋婶这么大的年纪,以慈悲为怀的道修心生不忍,偷偷将她放走,宁可要自己的情人来承受惩罚,真是心胸宽广。”   刘念紧张地挡在靳重焰面前。   袁盘道:“不过,放她走是好事。她若是不走,我又怎么能够知道她身后是谁。”   刘念看着他身边的中年,猜测他另外还有帮手,蛋婶被人下了禁制,与普通人无异,怕是要吃亏,心中大急。   袁盘笑了笑:“急了?后悔了?”   刘念盯着他不说话。   袁盘道:“还有让你更急更后悔的时候。既然你这么护着情人,我就给你一个以身相替的机会。我先介绍一下这两位,这位是海鲨门门主海大川海真人。”指的是那个围着头骨的中年。   海大川放声大笑道:“在袁院主面前,谁人敢称真人?”   袁盘道:“海老哥的‘残心诀’能使圣人入魔,论霸道,堪称魔功第一。”   海大川道:“别听‘残心诀’名字晦气就以为它很可怕,其实很好练的,我看你年纪轻轻已经是金丹期修为,想必资质不错,是什么双灵根?”   袁盘道:“他是三灵根,不过修炼很努力,对师父也孝顺。若是拜入海老哥的门下,一定天天把你当亲爹伺候。”   海大川心中不悦,嘴里还是说:“哈哈,我当然相信袁院主的眼光!正想收个徒弟,你就送上门来了。”   另个中年立刻道:“既然海门主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海大川吃了闷亏,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袁盘仿佛没看出两人的暗潮汹涌,又道:“这位是三色门岳崇飞岳门主。”他称门主而不说真人,显然是对他暗中推脱有所不满。   岳崇飞脸色微变,忙道:“我的‘三色心法’讲究的是贪、痴、恨,倒是与你的三灵根十分匹配。”   袁盘道:“‘三色心法’能勾出人心最隐秘的欲念,只要你不是石头,就一定能炼出心魔。”   刘念脸色煞白,很快地摇头。   袁盘拉下脸来:“你违背我的命令,放了那个老妇人,我还未追求,还为你寻求功法,你竟不领情?难道真的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海大川和岳崇飞见势不对,怕留下来让两人尴尬,若这个年轻人以后真的成了自己的徒弟,自己此时袖手旁观,怕是会在他心里留下疙瘩,日后遭恨,忙找了个借口出门。   屋里剩下三个人,袁盘反倒和颜悦色起来:“你入魔或他受烈焰焚烧之苦,你选吧。”      第85章 十二门,廿五屋(四)      刘念道:“看在阿惜曾叫你师叔祖的份上,请你放过他。”   袁盘道:“这么说来,你愿意入魔?”   刘念道:“我不愿意。”   袁盘脸上浮现一层薄怒:“这也不愿,那也不肯,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他动手?”   刘念道:“为何一定要威逼我们入魔?你已成道修,何不在道修一途上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直至飞升。”   袁盘放声大笑道:“说的不错!我今日要做的,正是在道修一途上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直至飞升!只是这其中,还需你们出力。”顿了顿,似觉得自己透露了太多,又道,“让你修炼魔功也是为你着想。你天资平平,若不是我,海门主和岳门主根本不会收你亲传弟子,这样难得的机会,你可要自己好好把握。”   刘念道:“我心中唯有炼制之道。”   “走魔道一样可以炼制!”袁盘道,“以你的天资走正道,就算修个千年万年也未必有成就,可是魔道不同。炼魂、炼血、炼怨气……多的是途径让你青云直上!而且,你以为你现在走的就是正道吗?你可知道你的师父袭明也算得上是半个魔修?”他见刘念仍是冥顽不灵,耐心告罄,“好!你若是不肯修魔,我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在五天内炼制出隐息石,我就放过你。”   刘念道:“光是采集材料也不止五天。”   “我说过,你若是能炼制出隐息石,一切材料自有我来提供。”   刘念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袁盘狐疑地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模样。   刘念从玲珑囊里取出纸笔,放在桌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袁盘瞄了一眼,立刻收起了漫不经心,凝重起来。   刘念写好清单,递给他。   袁盘扫了眼道:“万年艳阳木……在木录中,它算得上是尊品,你在耍我?”   刘念未料他对炼制的材料也有研究,呆了呆道:“它能激发畔婆猴血,若是没有,唯有用火性的其他树木替代了,只是不可用紫焰树,它与峭粉相克。”   袁盘拿着清单,道:“若是你五天之内炼制不出来,就要心甘情愿地修炼魔功。”   刘念心头微颤。   对隐息石的炼制材料,他只是猜测,十全把握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他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退缩,唯有放手一搏。   “好,我答应你。”   海大川和岳崇飞看袁盘自己出来,都有些奇怪。   海大川道:“我们的好徒弟呢?难不成袁院主又反悔了?”   袁盘笑道:“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就好了,大会在即,暂时顾不上他了。”   岳崇飞道:“正是正是。十二门的人来得差不多了,我们不如早早地将会开了吧。”   袁盘迟疑道:“二十五屋才来了一半……”   海大川道:“二十五屋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全来了又有什么用?真正出力的时候,靠的又是我们十二门的人。”   袁盘道:“我听说有沙源八屋的人去了不弃谷。”   海大川拉下来脸来:“这群不要脸的!当年说好的将袭明逐出二十五屋,今日见我们势大,竟又要将他拉回来。”   袁盘道:“放心,对袭明,我自有安排。”   岳崇飞笑道:“袁院主做事我们当然放心得很,可容我们先听为快否?我实在好奇,袁院主到底用了何等高超的手段,将袭明那般油盐不进的人拿捏在手里。”   袁盘道:“当年袭明离开二十五屋,凭的是孑然一身,两袖清风,而如今,他有了牵挂,自然不能像以往那般潇洒来去。实不相瞒,屋里的小朋友是袭明的弟子之一。”   海大川和岳崇飞大吃一惊,既震惊于袁盘的手段,心中胆寒,又暗喜自己与他一边,眼光不俗。   三人在院子里讲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刘念在房中听得一清二楚,虽知他们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心里仍为袭明出身魔道二十五屋而感到震惊。   他走到靳重焰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自言自语地说:“你的平兰师叔祖被浑天院主袁盘夺舍,我的师父却出身魔道二十五屋。这世上,究竟谁人可信,谁人不可信呢?”   靳重焰举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搭住了刘念的腰肢。   刘念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总在一起的。”   如果,这次他炼制失败,就兑现诺言吧。   阿惜已入魔,他又何必坚持?   只要两人在一起,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   袁盘倒守诺言,晚上就将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了。刘念有些不敢置信,就算袁盘手下众多,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快收集起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非,他本身就有。   这么一想,刘念精神一振。   从袁盘指出万年艳阳木难得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怀疑袁盘本身也会炼制之术,若是如此,他能这么快拿出这些东西,就说明自己大体的方向并没有错。   袁盘道:“我已为你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五日你就待在那里,免得你炼制失败怪房子歪。”   刘念道:“不必,这里就很好。”   袁盘道:“我不是与你商量。”说罢,伸手去抓刘念的胳膊,刘念没有闪开,人被他拉了过去,刚走两步,另一只胳膊被靳重焰抓住,两人竟像是将刘念当做绳子拔河。   刘念见袁盘眼中凶光一闪,也顾不得自己了,惊叫道:“阿惜,放手。”   靳重焰置若罔闻。   袁盘皱眉,右手突然戴了个手套,屋舍间魔气诡异地涌动。   靳重焰脸色一变,眼中红光大盛,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微微扭曲,仰起脖子往后倒去。   刘念连忙去扶他。   身边的墙壁猛然坍塌,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飞射了过来,擦过他的手背,让他浑身一激灵,被擦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冰寒刺骨的阴冷,随即火辣辣的疼,且顺着胳膊一路往上。   袁盘收起魔珠,见刘念也脸色不对,笑了笑:“吃点苦头也好。”   刘念痛得说不出话来,扶着靳重焰的手微微发抖。   靳重焰痛得浑身冒冷汗,人突然扑向刘念。   刘念没站稳,倒了下去。   袁盘往后一退,刘念倒在地上。对靳重焰的担心占据上风,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扶着靳重焰的肩膀,颤声道:“哪里疼?”   靳重焰一低头,额头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袁盘有点受不了刘念缠缠绵绵的眼神,甩袖往外走:“等你他日修魔,就会知道今日受的苦完全多余!”   他走后,刘念躺了会儿,感觉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消了下去,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靳重焰额头的冷汗,扶着他坐起来:“没事没事。”   靳重焰伸手抱住他,鼻子嗅着他的发鬓,用极轻的声音道:“阿念。”   刘念鼻子一酸,眼泪几乎瞬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呼唤了?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为何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大半辈子。   前半生颠沛流离,但每天都过得很温暖,很温馨,后半生惊险离奇,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阿念,不哭。我没事。”靳重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刘念吸了口气道:“你现在……”   “嘘。”靳重焰摸摸他的头发,“听我说,不必管我,找到机会就离开这里,回通天宫,找师祖救我。我会想办法逃走的。”   刘念小声道:“你的心魔……”   靳重焰道:“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留在这里帮不了我。”   刘念还想说什么,靳重焰的手已经垂落下来,放在地上不动了。   刘念警惕地看向大门。   门口没有人影。   但是他不敢大意,以袁盘的修为,想要偷听,自己是绝对难以发现的。   袁盘过了会儿才来,带他去了炼制的地点。   刘念拿出了靳重焰从打铁铺那里买来送他的炉子,将袁盘给他的材料一个个检查了一遍。袁盘看到炉子,有些不屑,却也没有出声,见他的全神贯注不是作伪,才点了点头,在门口下了个禁制离开。   他一走,刘念的速度顿时比刚刚快了好几倍。   他算过了,袁盘给他的材料足够炼制两份半的隐息石,自己只要抓紧时间,就可以先拿着材料练手。   “先试试这块火凤木能不能替代万年艳阳木……”   他自言自语着进入了忘我之境。   半份的材料是用来检验材料与材料之间是否相克,或融合度如何。第一次炼制隐息石时,已经是六个时辰之后,他起身,对着墙壁站了会儿,直到心情平静才正式开始动手。   他不知道隐息石是多高的级别,所以从一开始就是用了越级炼制的窍门,灵宝压制。   这是他在一次炼制中发现的,他的三味心火可以对炼制的灵宝进行等级压制,使它无法在炼制过程中展现真正的等级,只要把握好时间,确保它在最后出炉前的一刻松开压制,灵宝的品级就不会受到影响。   一开始,一起都是很顺利的。   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快要出炉的时候,他的境界……突破了!      第86章 十二门,廿五屋(五)      这是他第二次向元婴突破,一切顺利成长地好似在村里晃了一圈回家。   等刘念睁开眼睛,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多了一颗金丹,元气也比起之前充盈了许多。他摊开手,一朵心火在手心成形,尽管还要耗心头血,用量却更少。   还来不及喜悦,面前被烧得黑漆漆炉子就让他的心情跌倒谷底。   刘念打开炉子,发现里面的丹药已经被烧成了灰。炉子也失了温度,显然已经烧坏了很久。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怕误了时间惹袁盘不悦,害了靳重焰,可是刚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下里。自己现下两手空空,就算到了袁盘跟前,也没有任何筹码,倒不如将隐息石炼制出来……   袁盘千辛万苦地引阿惜入魔,想来不会轻易让他出事。   以前的刘念,事事都以靳重焰为先,为他可以奋不顾身,不管不顾,如今却懂的权衡轻重,不再想个护崽的老妈子一样头脑发热。   他端坐下来,定了定心神,才将最后一份材料拿出来。虽然是最后一份,却也没有刻意的小心翼翼,炼制术除了材料、分量、火候、时间把握之外,气运也很是重要。越是小心翼翼的刻意,越是不容易抓住气运,使前功尽弃。这个道理也是他经受了无数次失败,无师自通地摸索出来的。   洞外天亮又天暗,天暗又天亮。   终于到了出炉的时候,他双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子,感受到的灵宝成形时,强忍着激动,保持火候减小的同时,撤掉压制。   炉盖被顶了一下,光华从中溢了出来。   竟然是地阶灵宝!   灵宝的分发众说纷纭,有的按照赤橙红绿青蓝紫的颜色排列,有的按低级、中级、高级、圣品、至尊圣品排列,也有的干脆以一二三四分个高下,刘念看的第一本书是按照天、地、玄、黄、不入流分的,比一般的分法更严苛,以它的观点,大多数的灵宝都要算在不入流里,连靳重焰那个可以装一座天梯山大的玲珑囊在它的分类里,也不过是个黄阶上品。   所以,刘念发现自己炼制出来的隐息石竟然算得玄阶中品时,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他将隐息石取出,发现它是凝练了众兽的血液,外表是暗红色的,但是闻起来一点气味也没有。刘念拿着它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何改变,想了想,试着将元气灌输到它里面,然后——   自己,消失了。   不但气息消失,连身体也一并消失了。   他一吃惊,元气输送中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露出来,这一幕刚好落入自己震惊的眼睛里。   这……   这……   这何止是隐息石,根本就是隐身石?!   怪不得它比靳重焰的玲珑囊要高两品,这颗石头简直是“潜”类的至宝!   唯一遗憾的是它需要人不断给灌输元气,不然,冲上地阶也未可知!   刘念刚刚按捺住激动,就感到丹田处元气涌动,竟似又有一颗金丹要成形!   他自知三灵根的资质无论在哪里都只能算平平,用封辨达的话说,勉强可修炼罢了,注定日后修炼进展缓慢,与单灵根的靳重焰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就算是靳重焰也没有几日内接连突破过。   要知道,他们修炼的《圣元无极》乃是通天宫第一心法,虽然它的初、中、后和巅峰四级没有阻滞,无需像境界突破一样一级级地上去,但也要靠平日里的积累。像他这样,丹田内刚刚结成了一颗金丹,又以极快的速度结成第二个,他不管说绝无仅有,却也没有从任何记载中看到过。   只是突破在即,纵然他心情激荡,也不敢分心,很快坐下,专心致志地突破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突破出窍,却不似元婴那般顺利,起先还能一鼓作气,到后来,金丹成形就越来越慢,刘念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元气不足,已经无法供养金丹,且经脉被他无节制地需索元气,渐渐出现干涸之状,再下去,只怕是……   刘念“看”着体内已经结成半颗的金丹,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对元气的索取,成形了二分之一的金丹一下土崩瓦解,消失在丹田内。   丹田有些发胀发痛。   刘念知道,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   换做别人,突破的大好机缘摆在眼前没有抓住,定然要懊恼郁闷上一段时间,他却很是知足。尽管突破失败,也给了他不少好处,至少,他已经是元婴中期了。   他收起隐身石,将东西往玲珑囊里一丢,人飞快地从洞里出来,往龙吟院赶去。一路上,竟也有不少人与他一道赶路,其中大多数是魔修和散修。   刘念认出几个还是当年“逼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当下用隐身石跟在了他们后面。   其中一个胖修士一边赶路还一边抱怨:“若我们早下决定,何至于赶得这般着急?大会都已经开始了两日,若有好东西,也都被其他人抢去了。”在他心里,但凡是好东西落在别人手里,甭管是怎么落的,都是抢。   他嘀嘀咕咕个没完,让身边稍瘦的修士不耐烦起来:“你有主见,自己早早地来吧,何必一定要拉上我们?”   胖修士说:“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他人心里都想:若真有好东西,你巴不得独吞,别说分一点半点的,哪怕是叫我们看一眼,怕也要心疼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了。   他们知道胖子心胸狭窄,一个不高兴就可能在背后暗算他们,却因自己是靠着他的关系才能混入大会,只能隐忍不发。   胖修士自觉占了上方,越发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倒是便宜了跟在后面的刘念知道了不少消息。   原来,离他入洞炼制隐息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袁盘的魔盟大会已经召开了两日,那些海外魔修都归来参加。声势之盛,惊动了不少散修。他们听说魔修们为了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并不阻止道修前往,而且,若是与那些魔修大派看对了眼,还可以获赠灵宝法器。   散修与那些门派弟子不同,没有师门庇护,平日里过得结结巴巴的,或有气运绝佳的高深散修,平日修炼还来不及,是绝不会出来闲逛的。   所以,赶来的散修大多数是不在意道修魔修的“正邪之见”,又想在会上捞点好处的低阶散修。   刘念见他们嘴里说快,走得却像蜗牛爬,心中着急,干脆弃了他们自己往他们口中说的魔盟大会会场跑去。   会场离龙吟院不远,就在海滩上。   刘念赶到时,正好夕阳西下。   太阳落山,只剩下一点彩霞在天上飘,蔚蓝海面上的光隐隐约约,慢慢地被黑暗吞噬了。海滩上一堆堆地站了不少人,站在头往尾看,约莫有数白丈长。   他们各自为营,彼此保持距离,也有人时不时地在他们中间流窜。   刘念原本就奇怪什么大会竟然开了两天还没有结束,等凑近了才知道他们办得哪里是魔盟大会,根本就是魔修市集。魔修们将自己收集的不要的灵宝放在面前,任由其他参观,若有中意的,买家与卖家就进行交易。   这也是袁盘想出来的计策之一。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拜阳教不是个好东西,准备复活大魔头,踩在我们头上,很多人可能连听都不要听的。   本来嘛,加入六院的只有他们几个。加入了之后也没见他们为十二门、二十五屋谋福利,如今拜阳教死灰复燃,他们日子难过了才想起在海外的自己,这分明就是利用。   十二门、二十五屋只有有头脑,就不会接这个茬。   所以袁盘另辟蹊径,先搞个市集,让他们这些长期在海外的游子体会一下团结的好处。为了这场市集,袁盘下了不少工夫,还豁出老脸,与一些大灵宝行联系,向他们租借灵宝,在这里销售。   刘念并不知道这里的道道,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靳重焰在哪里。他顺着人群走了一圈,没有看到袁盘,就回到了龙吟院。但是龙吟院里只有涂老弟和老黄在做那云雨之事,他稍微瞄了一眼,就羞涩跑路。   哪知里面的人极其敏锐,他这边一动,门就破了,涂老弟赤身裸体地冲出来,一双眼睛杀意盈盈,可是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时,脸上的愤怒就化作了错愕。   老黄不耐烦地问道:“是谁?”   涂老弟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里里外外地勘察了一遍,草丛也没有放过,确认没有人才回答:“跑了。”   刘念跟在他屁股后面,却是一点都没有被发现。   老黄光溜溜地走出来:“怕是你听错了吧。”   涂老弟道:“袁院主不是说了吗?那些人不得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老黄道:“袁院主袁院主,你心里到底是装着我还是装着他?”   涂老弟吃吃地笑道:“这算什么?陈年老醋啊?袁盘为人阴险毒辣又极善隐忍,看他待在通天宫这么多年都不露声色,就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可怕。也不知道通天宫的少宫主被他这么折磨,是个什么下场。”      第87章 十二门,廿五屋(六)      刘念听得心头一跳,随即浑身热了起来,却是愤怒的火焰。   越是愤怒,越是清醒。他知道自己不是涂老弟和老黄的对手,没有惊动他们,偷偷地躲在院子里等袁盘回来。涂老弟和老黄在房间里厮混,从白天到黑暗,竟一刻不停。初时,刘念还有些尴尬,到后来,已经能老僧入定般云淡风轻。   等了两日一夜,始终不见袁盘回来。老黄和涂老弟也不着急,一会儿颠鸾倒凤,一会儿窃窃私语,到刘念终于按捺不住,准备出去碰碰运气时,袁盘回来了。   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刘念的熟人。   袁盘一进门,涂老弟和老黄就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涂老弟看到袁盘身后的人,吃吃地笑起来:“到底还是袁院主的面子大,请到不弃谷主这样的贵客。”   袭明淡然地扫了他一眼。   袁盘道:“不弃屋重归二十五屋,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   老黄见袭明一脸高傲,心中不悦,冷笑道:“只怕人家心里只有二十五屋,没有十二门!”   袭明开口道:“当年你们将玄玄门和黄尊门合并成了玄黄院,浑天门和龙吟门又改成了浑天院和龙吟院,才让十六门少了四个。剩下的十二门又与你们有何干系?”   老黄脸色一变道:“至少我们还是魔修,可不像你,道非道,魔非魔,也不知炼了个什么东西?”   袭明道:“我师父本就是一个习道散修,是你们非要将我们划入二十五屋的。”   说来,他们是真冤。当年,袭明和他的师父不过是海外散修,因为擅长炼制,被二十五屋的人盯上了。正好他们中有一屋的魔修死了,就死皮赖脸地找他们顶上,硬将他们的门派从不弃岛改成了不弃屋。这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地跑来骚扰他们,威胁利诱地让他们炼制法宝灵器。袭明的师父因为分心太过,以至于修为停滞不前寿终正寝。袭明汲取教训,找了个机会从海外跑了回来,建立不弃谷,在魔修和道修中左右逢源,才慢慢地站稳脚跟。   因此,虽然他嘴上说对道修、魔修一视同仁,心里还是倾向于道修的,这也是他愿意出手救下沥青的原因。只是沥青竟然是那样的人,却是他当时未能预料的。   袁盘见双方说僵,打了个哈哈道:“不论过去如何,如今我们同坐一条船,理当同舟共济。”   老黄不服,还想说几句,被涂老弟拉住了。   袁盘道:“魔盟大会在即,涂老弟、黄老哥、袭明兄,不如走吧。”   老黄见他先喊自己才叫袭明,口气又明显对自己更加热络,总算顺了气,拉着涂老弟跟在他后面。袭明落在最后,还刻意留了一段距离,显然不欲与他们为伍。   刘念看着袭明的背影,心情激动又矛盾。激动的是,袭明是他师父,也是他唯一可以求援的人。有他相助,救靳重焰的把握就大了许多。矛盾的是,袭明竟然是二十五屋的人,看样子,还与袁盘交情匪浅。他一向不喜欢靳重焰,又不知自己和袁盘等人在他心中孰轻孰重,万一自己贸贸然相认,反倒送羊入虎口,却是大大的不妙。自己落在他手里倒也罢了,还断送了救靳重焰的机会。   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眼见着袭明等人就要靠近海滩,一咬牙,打算冒险一试,就见袁盘突然从前面退到了后面,对袭明说:“袭明兄,你应承我的事应当不会变卦吧。”   袭明面无表情地说:“你更该担心你自己。”   袁盘哈哈一笑道:“袭明兄放心,我袁盘一向说一不二。”   袭明淡然道:“你担心我是反复小人?”   袁盘刚想说不是,就听他又说:“对你这样的人,我有时候的确会出尔反尔。”   袁盘脸色一变,袭明又道:“不过这次不会。”   袁盘道:“这次是三院、十二门、二十五屋共同的盛事,袭明兄当然会与我们共襄盛举了。”   袭明冷笑道:“不,我只是赌不起。”   袁盘正色道:“袭明兄放心,只要你……”   “袁院主,大家都在等你。”涂老弟见他拉着袭明说悄悄话,心中老大不爽,立即出言打断。   袁盘冲着袭明苦笑一声,应了一声,大步迎向涂老弟。   袭明又被丢在后面落了单,可听到两人对话的刘念却不敢再冒险一赌,只好继续跟着他们见机行事。   此时海滩与刘念上次看到的又是两般景。   那些灵宝法器都已经被收了起来,所有人站得泾渭分明,身边竖着一杆旗子,上面写个各门各派的名字。刘念一眼望去,就看到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海鲨门”海大川、“三色门”岳崇飞,还有“落霞屋”、“聚财屋”、“凤仙门”等各种各样的旗子。   袁盘等人一到,喧哗的海滩就慢慢地静了下来。   袁盘笑道:“多谢各位赏脸参加魔盟大会。我换了一副脸孔,成了个小白脸道修,十分担心诸位认脸不认人,不给面子。”   其他人哄堂大笑。   有人戏谑道:“袁院主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那聚财屋的守财奴守了一辈子的财,至今都没有娶上媳妇儿,只怕看得两眼发直,口水直流了吧?”   一个声音尖叫:“混账!你爷爷也是你胡言乱语得的?还不滚到你爷爷跟前来磕三个响头!”   先前那人讥嘲地念起打油诗来:“守财奴,守财奴。整日数钱摸屁股,自给自足没幸福。”   顿时两个人从两处跃起,在空中斗到一处,又掉落人群中。众人散开,中间空出一大片的空地,两人殴斗,法宝灵气竟然都不用,单是拳打脚踢。虽无性命之忧,却不甚雅观,袁盘对老黄说:“你上去做个和事老分开他们,我才好开口推举你当盟主。”   袁盘依言上去,一手抓着一人,将他们推到两边。   两人还要吵,就被老黄吼住:“都还小吗?要滚回家滚床单去。”   “去你娘的。”守财奴大怒,捋袖子反过来要揍他。   涂老弟忙过来,挡在老黄面前道:“好啦,多大点儿事,值得让所有人都过来观看。”   袁盘也过来道:“当年,就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才会被拜阳教踩在下头,避走海外。如今,拜阳教四分五裂,正是我们通力合作,齐心协力的时候!我想推举黄院主为我们的盟主,大家跟随他共襄盛举。”   老黄刚要说话,就被涂老弟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涂老弟道:“袁院主为了我们魔修,舍身潜伏通天宫多年,功不可没。虽然成了道修,但是我们所有人记着你这份情,着盟主之位,不若就有你来做。”   他虽然说袁盘功不可没,却也点出了他现在的道修身份,魔修们对道修的身份最是敏感,自然不会答应,也看穿了在龙吟院没有出席的情况下,大局自然是把控在实力最强的玄黄院和浑天院手里。既然浑天院主成了道修,那么他们再觉得玄黄院主是个人形猪头,根本不堪大任,也只好选择他了。   看众人齐声说同意老黄做盟主,涂老弟不禁有些愧疚地看了袁盘一眼,见他面色自若,才放心。   有人认出站在他们身后的袭明,突然叫起来。   袭明冷冷地扫了眼发声那人。   那人正是海大川:“好你个袭明,竟然还敢在这里现身?!”   袁盘打圆场道:“大敌当前,正该放下过去,同舟共济才是。”   海大川道:“旁人都可,只袭明不能!”   涂老弟惊奇说:“这话怎说?”   海大川道:“你们可知,为拜阳教孵出乌羽的是谁?”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知道了,都看向袭明。他们会来此处,袁盘等人都已经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这些年,他们虽然远在海外,都在浑天院、玄黄院的照拂下,总算过得不错,知道一旦厉向阳复活,浑天院、玄黄院被驱逐,自己会过上什么日子,自然同仇敌忾。   袭明帮拜血院孵出乌羽的事袁盘和涂老弟都知道,一来他们想要拉拢袭明,不想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失去一大助力,二来当初不弃物与其他屋的事情他们也都知晓,将心比心,觉得他没有彻底投靠道修或者拜阳教来对付他们,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并没有计较,只想着将这件事略过不提,只是袁盘没想到海大川竟然将事情捅了出来,不觉后悔当初为了拉拢他和岳崇飞,说得太多。   袭明当坦荡荡地承认了:“是我。”   海大川道:“若厉向阳复活,便是你害的!”   袭明冷笑道:“多谢吉言。我若有这么大的本事,就成了厉向阳的救命恩人,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在这里与你废话?”   海大川指着袭明道:“袁院主,黄盟主,你们听到了!他多半是拜阳教的奸细!”      第88章 十二门,廿五屋(七)      袁盘干咳一声道:“海门主稍安勿躁。袭明兄醉心炼制一道,受拜阳教蛊惑,误为他们出力,事先并不知道乌羽是为复活厉向阳所用,他本人对此事也是愤慨得很。是不是?袭明兄?”   袭明嘴角弯了弯:“许是吧。”   海大川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又要跳脚,被涂老弟打了个哈哈,岔开去道:“既坐一条船,何必两相疑?来来来,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且干了这杯酒。”   立刻有人将酒水送上。   诸人举杯共饮。   老黄心情极佳,三两步跨到海滩上一块一丈高的平石上,放声笑道:“黄某谢诸位哥哥的深情厚谊,选我做这个……这个盟主,我心中很是欢喜,一定大大地记你们的情。”   涂老弟扶额,亏他耳提面命地叫他背了半日的说辞,一到台上,竟全忘了,又自说自话地胡言乱语。但其他人早习惯了他这幅样子,既选了他,也有了准备,都嘻嘻哈哈地看着他。   老黄道:“拜阳教也没什么厉害的!就一个厉向阳还有几分本事,可他运气不好,被老天收拾了。我们决不可让他活过来。”   “好!好!不让他活过来。”下面的人凑热闹附和。   老黄被哄得起兴,又喝了酒,头脑一热,叫嚣道:“与其让他们在暗处偷偷摸摸地使坏,倒不如今日就杀到他们的老巢,剥了厉向阳的皮,叫他们想复活也只能复活一个无皮鬼。”   涂老弟见他开始说胡话,急忙跃上去,扯他的手,低声道:“见好就收吧。”   突听下面一个怪笑声响起,在一众哄笑声中极突出。   “谁,谁在给你爷爷我的阴阳怪气?”老黄怒道。   下面静谧无声。   涂老弟看向袁盘。   袁盘身影一闪,手里已经抓了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   侏儒道:“你抓我作甚?”   袁盘道:“盟主想见你,你不肯,我只好请你去了。”   他将人提到老黄面前,老黄说:“哦。琳琅屋主,你适才笑什么?”   侏儒说:“我高兴我笑,这有什么好问的?”   老黄道:“别人都是高兴才笑,你却不是。你笑得轻蔑,笑得奸诈,笑得狠辣,分明在讥嘲我。”   侏儒说:“我自娘胎里就这么笑,怪我娘咯!”   其他人起哄让他笑一个。   侏儒又呵呵了一声。   老黄勃然大怒,一掌朝他拍下,袁盘手一紧,将人拉开了,地上出现一个深坑。   众人笑声骤止。   涂老弟忙拉住老黄的胳膊,道:“你做什么!”   侏儒被袁盘护在身侧,还不知死活地叫嚣:“还做什么?当了盟主抖威风,自然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什么十二门,二十五屋,我看在浑天院和玄黄院的眼里,我们根本就是十二狗,二十五鼠!”   全场静寂。   老黄头脑清醒了一点,心头怒火犹盛:“还在胡说八道,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你够了!”涂老弟恨不得将他的嘴巴堵上。   岳崇飞突然道:“昔日楚霸王也有黄院主之勇,可惜刚愎自用,未能成事,我们可不要步之后尘。”   涂老弟见其他人纷纷点头,心中一凉,再看袁盘,手里拎着侏儒,亦是满脸忧色,与自己对望时,又以眼神相询,显然依旧视自己与老黄马首是瞻。他心中疑他搞鬼,可是这一切发生都是老黄主导,袁盘已极力周旋,自己再疑心也挑不出错处,心念电转,已有决定,道:“岳门主所言甚是。唉,我与老黄一心想为盟中出力,却有些不自量力了。”他手死死地掐住老黄的胳膊,不叫他说话,“我还是那句话,袁院主德高望重,智计超群,是统领我们的最佳人选。虽说袁院主成了道修,却是为了我们魔修出力,心中存魔,即是魔,何必像那些道修一般庸俗,执着于外物!”   岳崇飞和海大川齐声称是。   其他人想到老黄头脑不清的样子,也觉得让这么个浑人做盟主,一定将魔盟管理得乱七八糟,还不如袁盘,也都各自应了。   袁盘还要推却,被涂老弟按住,轻声道:“你们兄弟不分彼此,情分与旁人不同。袁哥哥你做这个位置,弟弟我十万个放心,十万个赞成,好过其他人坐了之后拿捏你我兄弟,致使魔盟四分五裂。”其中从海大川和岳崇飞一起为袁盘说话时,他就知道这件事背后有袁盘的手笔,自己千防万防也没有防住他,心中恨得咬牙,面上却不敢与他交恶。袁盘在魔、道两道经营多年,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摸清底细之前,只能养晦韬光。   其实场上除了涂老弟之外,还有两个人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是袭明,他博览群书,一眼看出老黄服用了错乱心神的药物,只是分量不多,会诱发他脾气暴躁,却不会失去理智,可说是恰如其分。问下药者何人,看何人得益便知。一个是刘念,他有隐身石,在场中自由来去,亲眼看到那碗送给老黄的酒给人下了药。   他们对袁盘、老黄等人都没有好感,由着他们狗咬狗,懒得理会。   袁盘上任,先谦虚了一番,说自己论资排辈都低于场中诸人,愿效犬马,又说老黄是魔道大能,修为高深,又请为副盟主,老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说完这些,袁盘将话题转到拜阳教上来。   “拜阳教复活厉向阳势在必得,吾等也要有所准备。”袁盘道,“其实,我潜伏在通天宫的时候,已经派人假冒拜血院,引起通天宫的注意。厉向阳在世时,道修被打压得一蹶不振,我们不想拜阳教要复活厉向阳,他们更不想。到时候道修与拜阳教斗个你死我活,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刘念心中骇然。怪不得当初拜血院的人要抓他,原来是为了引起靳重焰的注意,靳重焰是通天宫少宫主,他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他一动,通天宫上下当然都知道了。袁盘心思之细腻,布局之广远,叫人细思下,惊恐之极!   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袁盘越阴险狡诈,魔盟越强。   “袁盟主高瞻远瞩!”   “盟主深谋远虑,定然能领导我们一统道、魔!”   诸人兴奋起来,水酒喷溅,袁盘等人亦下场畅饮。   刘念看袁盘走来走去,就是不去找靳重焰,心急如焚,却见袭明身影一闪,已经靠近袁盘,数道金光闪烁,其他人尚不知发生何事,袭明和海大川、岳崇飞二人已经恶斗起来。   “什么事?”   “怎么回事?”   众人在飞沙走石中醒了一半的酒。   袁盘面色阴沉,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收拾眼下的局面。他虽然爱惜袭明之才,可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留之也是祸患。   他纠结的同时,涂老弟也在盘算。若袭明站在袁盘这一边,他自然是处之而后好快,若和袁盘对立,自己倒可以与他交好卖个人情,当下哈哈一笑道:“才饮几杯,就撒起酒疯来,这样的酒量也敢与盟主较劲?”   其他人闻言,以为袭明发酒疯,都大笑起来,尤以二十五屋最为热烈。   袁盘心念电转,手中拿出渔网,趁海大川和岳崇飞联手攻击袭明,袭明分身乏术之际,将他罩在网中:“好啦,适可而止吧!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他将人带走,涂老弟想了想,终是没有跟上去。   袁盘将人提到海滩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才放下。   袭明盘坐在地。   “你不想要你小情人的命了吗?”袁盘森然地问道。   跟在后面的刘念心中一动。   袭明抬起眼皮,淡然地瞅了他一眼道:“除了拿它威胁我,你还有什么能耐?”   刘念想起袁盘之前对自己的威胁,深以为然。   袁盘道:“招式不在老,有用就好。你的心上人捏在我的手里,我要它生,它便生,我要它死,它便死。我若是你,还是忍一忍脾气,若再有今日之事,它要死,你也别想活。”   袭明抿了抿春,又闭上眼睛。   袁盘收了网就走。他手里有人质,倒也不怕他逃走。   等袁盘走远,刘念才轻手轻脚地走到袭明身边,正要说话,袭明就睁开眼睛冷冷地看了过来,顿时将他的话又吓得缩了回去。袭明对着他的方向看了看,缓缓道:“独孤盛?”   刘念一惊。独孤盛是拜血院主,却不知为何与袭明扯上干系。   袭明见对方没有回答,暗悔没有沉住气。   刘念刚才怕袭明与袁盘联手,现在又担心他与拜阳教串通,心中十分矛盾,还在犹豫,就看到天空突然划过几道血红色的光芒,随机几声惨叫,海滩上的人群上方血花喷溅,魔盟大乱。   魔盟众人中央,一个身高八尺,面若钟馗的大汉慢慢地现身,凶相毕露,赤红的双目贪婪地看着四周,舌尖舔了舔下唇,阴笑道:“都在啊。好,好,好!”      第89章 十二门,廿五屋(八)      “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跑来这里吓人?”先前呛过老黄的侏儒跳出来。   若非这个人,老黄现在还稳坐盟主宝座。涂老弟眸光一闪,将欲脱口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琳琅屋主慎言。”袁盘站出来,将侏儒悄然地往身后拉了一下,“独孤院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不过,独孤院主来得低调,想来也不想我们欢迎的。”暗讽他偷偷摸摸隐身在人群中的行为。   魔道六院,唯有一人姓独孤。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   拜阳教分成正阳、骁战、拜血三院之后,正阳沉寂,骁战隐秘,只有独孤盛一人大摇大摆地开张扩土,经营着拜血院,俨然首院之势,也有人以为,他是厉向阳与厉骋之后的魔道第一人。因此,他的出现却叫在场不少人心下发虚。   独孤盛目光一扫,被他扫中的人只觉浑身一冷,好似被什么野兽盯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道:“袁盘!你胳膊肘往外拐。魔盟开会,只该请我们六院的人。这些个又是哪里招来的跳梁小丑?”   袁盘面不改色道:“独孤院主误会。袁某出身海外,在场的都是我在海外的朋友。我们数年不见,在此聚会,与魔盟毫无关系。”   独孤盛道:“是吗?我怎么听见你们选了个盟主?”   涂老弟笑道:“独孤院主听岔了吧。我们这里有十二门,自然有十二位门主。”他不知独孤盛在这里偷听了多久,但袁盘不承认,自己自然也也配合。   独孤盛道:“我还听说,你们要与拜阳教作对。”   袁盘道:“袁某只知拜血院,不知拜阳教。”   独孤盛愣了愣,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袁院主倒是口齿伶俐。”   袁盘出生到现在,什么样的赞美都听过了,口齿伶俐倒是第一回,有些哭笑不得:“既然独孤院主来了,不如来舍下小坐?”   独孤盛道:“你是说龙吟院?”   袁盘心下一沉。独孤盛出现在这里,已经让他出乎意料,而独孤盛掌握的事情似乎比他知道的还多。他本想双管齐下,一边挑起拜阳教与三宫的斗争,坐收渔翁之利,一边联合海外魔门,加强实力,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有些不妙。若是拜阳教先一步地盯上了他们,这事儿就成了魔道内讧,三宫收益。   “唉。”袁盘突然叹了口气,“说来惭愧。龙院主失踪这么多年,我心中很是不安。这次选在这里相聚,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等龙院主回来。”   独孤盛道:“你觉得这些乌合之众对付我们还不够吗?”   袁盘正色道:“独孤院主何出此言?六院,十二门,二十五屋都是魔修门派,平日里虽然不常走动,却算得上同气连枝,遇事自当同心协力。若有一日我们要联手对付什么人,必然也是道修三宫!”   独孤盛道:“说的倒是好听,你敢发誓从无一点半点想要对付我们的心思?”   袁盘道:“我对天发誓。”   其他人俱是吃了一惊。要知道修士的誓言与别个不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应劫。   独孤盛眼睛一眯,还未说话,就听轰隆一声,海滩上突然炸了一块,涂老弟、老黄、海大川等人正好站在被炸的附近,淬不及防下,虽然抵挡了一下并未受伤,却被沙石溅得一身狼狈。   海滩炸了两个坑,身穿红袍的魔修从坑里跳了出来,看到在场众人,二话不说地扑了过去。他们手中没有兵器,竟是扑上去用嘴巴咬。有几个修为弱没防备的,当场被咬了个正着,血花喷溅,惨叫声起。   “独孤盛!”老黄见独孤盛面上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想要扑过去算账,被涂老弟死死地抓住。涂老弟说:“别冲动,听袁盟主吩咐!”   场中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安静下来听吩咐,都是亮出法宝,各自加入战场。   袁盘起先还试着控制局面,见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都杀红了眼,也知道他们自由自在惯了,不受拘束,自己新官上任,更没什么权威,也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干脆一起加入战场。   独孤盛身处战场中心,却最是悠闲,口中不断地说杀杀杀,手里也不停,但凡有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靠近,就一把抓过来,对准脖子咬下去。   脖子里的血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欢喜地舔舐,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咗咗声,好似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刘念虽然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看到此等残酷的场面,也是忙不迭地转了头,然后看到袭明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场中的方向,然后慢吞吞地往前走,似乎想要加入战场。   刘念犹豫了一下,终是对袭明的信任占了上风,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师父。”   袭明脚步一顿,目光一转,准确地挪到他脸上,试探道:“刘念?”   刘念忙道:“是我。”   袭明带着几分警惕,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诸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为何变成师徒,自己给他的笔记第一句话是什么,他欠了自己多少东西。直问得自己口干舌燥,刘念答得头昏脑涨才停下来:“我相信你。”   刘念激动道:“我都答对了?”有好几个问题他是连蒙带猜,没想到竟然蒙对了。   袭明的答案却给他泼了一盆睡:“并不是。正因为你没有全部答对,我才信你。”   刘念:“……”师父是在说他蠢?   袭明道:“你炼制出了隐身的灵宝?”   “是的,我原本想炼的是隐息石,是袁盘提供的材料……”刘念突然发现这次见面,自己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袭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不耐烦地打断道:“关于这些不重要的事,你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拿到袁盘身上的启门令牌。”   启门令牌是用于某些下了禁制的洞府开门之用,相当于钥匙。   刘念眼睛一亮道:“师父知道重焰关在哪里吗?”   袭明道:“我只知道八哥关在哪里。”虽然看不到刘念,却知道此时的他必然是沮丧失落又担心,又接下去,“袁盘如果不是闲得太无聊,应该不会找两个牢房。”   袭明说完,也不管他怎么想,径自指挥他去偷袁盘腰际的玲珑囊。   此时,战场已经蔓延到天空海上,好在袁盘还留在原地与独孤盛对峙。他身边有不少拜血院的魔修在围攻他,刘念趁机去摸他的玲珑囊。袁盘对别人近身十分敏感,刘念刚摸到,他的手就按住了。   刘念慌忙想缩手,就看到玲珑囊又动了下,竟是朝另一个方向,好似又另外一只无形的手在打它的主意。袁盘立刻将玲珑囊扯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朝刘念藏身之地瞪来。   刘念下意识退了一步,正好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对方本意应该是来抓他的,但是预估不足,没想到他突然退了一步,于是抓了个空。饶是如此,也够刘念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慌忙退了几步,朝别的方向走。   袁盘放声大笑,解下玲珑囊藏入袖中,嘲讽道:“没想到堂堂拜血院院主也做这偷偷摸摸的勾当!”自通天宫被揭穿身份以来,他一直好声好气,难得出言讥嘲,显是气狠了。   的确,这场魔盟大会他策划多时,如今功亏一篑不说,还将拜阳教的注意力却引到了自己身上,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这边郁闷着,独孤盛那边也纳闷着。隐形衣是他的独门法宝,人人皆知,怎的突然又冒出一个和自己一样能隐形的家伙。若非他们都看中袁盘的玲珑囊,竟将自己都给瞒过去了。   如此一来,他对袁盘的玲珑囊性质大减,反倒盯上了那只手。   刘念隐约能感觉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自己,这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忐忑,可是一想到靳重焰和八哥正等着自己去救,却也顾不得了。手飞快地伸向袁盘的袖子。   袁盘袖子移动给,独孤盛就动了,他们俩的动作自然逃不过袁盘,袁盘出手如电,抓住了一只手。   独孤盛在心里骂袁盘他娘。   ……   刘念拿着玲珑囊,飞快地跑到袭明身边。   袭明带着他退出战场。   离开海滩远了,刘念松开隐身石,气喘吁吁地蹲坐下来。   袭明看着他的表情,了然道:“这样灵宝要耗费你的元气?”   刘念点点头。他累不完全是元气的耗费,更主要的是提心吊胆得心力憔悴。他不敢多休息,很快站起来,跟着袭明继续往前。袭明本想带着他走,手刚伸出去,犹豫了下,又缩回来了。   虽然是师徒,但想到八哥,竟有些别扭。   好在,为了便于监视,袁盘藏人的地方并不远。      第90章 十二门,廿五屋(九)      袁盘真不愧是藏匿的高手,洞府就藏在一座无名山半山腰的百年老松后。   袭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直接将玲珑囊剪了,囊中的东西一下子调出来,竟然还有一个精致豪华的车厢。刘念总算知道为何袁盘没有当场将玲珑囊解开。   袁盘如今成了道修,很多东西都是道修所用,袭明却看也不看,径自挑出了启门令牌,将它投掷在石门上。   令牌化作一道光,石门大敞。   袭明道:“快将东西收拾好。”   这么多东西放在这里,很是扎眼,但刘念的玲珑囊没有这么大,大多数还是装在袭明的玲珑囊里。他特意挑了几样丢给刘念。   刘念心系靳重焰,看也不看地装了起来。   袁盘的洞府仅容一人进,且挖得极深极复杂。   刘念跟在袭明后面,随着时高时低的路时上时下。越往里越黑,空气越稀薄,刘念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倒不是自己难受,而是想到靳重焰被关在这里受折磨,便忍不住心疼。   “快到了。”袭明吐了口长气。   刘念正好奇他如何得知,袭明就说:“我与八哥结了个心灵契。”   刘念道:“何为心灵契?”若是能心灵相通,他与靳重焰也可以结一个。   袭明低声道:“唔,就是互相发了心誓。两人若是心心相印,就能感觉彼此。”他本是个极冷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难得的温柔缱绻。   刘念心中一动,就听八哥呱呱叫道:“蠢货!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   袭明停下脚步,刘念踮起脚尖,从他的肩膀朝前看,就看到前方一个铁栅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栅栏血红,竟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隐隐发光。   八哥单脚被铁链拴着,挥舞翅膀,跳到栅栏前:“让你滚你没听见吗?你和什么人一起来的?才多久的工夫,又勾搭了一个!你个不要脸的!”   袭明不理他,蹲下身,拿出刀片,轻轻地刮了点铁栅栏上的粉末。   刘念从他身后露出来,冲八哥打招呼:“师兄。”   八哥愣了下,挺胸道:“哦,你也来救我吗?”   刘念道:“你可曾看到靳重焰?”   八哥道:“不知道。不过刚来的时候能听到有个男人在后面哼哼哈哈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刘念一激动,身体前倾,手下意识地去握栅栏,被袭明往后推开。刘念踉跄了两下才站稳。   八哥叫道:“哦哦,你说,你是不是在趁机摸他。”   袭明抬眼。   一张英俊的脸在一条条的红光后面,显得有些狰狞诡异。八哥乖觉地说:“当然不是!”   袭明朝刘念伸手:“把我刚才给你的几个瓷瓶拿出来。”   刘念当时是随手一丢,如今再找出来又费了些工夫。袭明等他拿出一个,就在栅栏上试试,知道一个兰花印瓷瓶时,才满意地点头,倒出瓷瓶里的粉末在毛笔的笔尖上,将栅栏上上下下地刷了一遍。   栅栏的红光渐渐消失,袭明用刀片将栅栏割开,走了进去。   栅栏后的牢房略宽敞。   刘念跟在他后面,勉强能越到前面去了。他拿出火折子,照着前路,探查八哥说的后面,却发现那是一堵墙。   袭明解开八哥脚上的链子站起来,从玲珑囊里又取出一面令牌给他:“应该是一道门。”   刘念照着袭明先前的手势,将令牌打在墙上。   令牌化光,没入墙内,墙亮起一道门的形状,一股极大的吸力从门内冲出来,扯着刘念往前扑了过去。袭明眼疾手快,抓住刘念的脚。刘念的头已经进了石墙里面,眼见着石墙渐渐恢复,袭明怕他卡在墙里,只好放手,刘念瞬间被吸了进去,消失了。   刘念扑在地上,汹涌的魔气将他淹没,让他整个人都难受得蜷缩起来,体内的圣元金丹还算镇定,刚生出来没多久的金丹却有些烦躁不安地在丹田里滚动,连带元气的流动也变得焦急起来。   他调息了一会儿,等金丹稍微稳定了一点,才慢慢地坐起来。   这是一个翠绿色的洞穴,绿色的岩石发出幽幽的绿光,比那散发着血红光芒的铁栅栏更加瘆人。   刘念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里嗡嗡作响。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到角落里。   靳重焰坐在那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   “阿惜?”刘念紧张地去扶他,澎湃地魔气通过手掌传递过来,那阴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对,不对,这里很不对劲。   刘念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下降,脑海乱糟糟的,很多线团。他努力地想从这些线团中找出哪里不对劲的源头,却失败了。线团越纠缠越大,他的思绪陷入黑暗,好似就要睡过去……   睡过去?   刘念一激灵,脑袋清醒了少许,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去抚摸石壁。石壁竟然是软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噩梦幻石?   一种会让人陷入自己内心最深沉恐惧的石头?   这种石头哪怕一小颗也是极为难得的,在拍卖场可以卖出至少三颗上品灵石的高价,更不用说眼前这么多,简直……简直……   刘念又有些晃神。   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蹲下伸,摸着来靳重焰的手,嘴里念叨着他的名字让自己稍微清醒。   靳重焰心魔这么严重,很容易就会陷入噩梦幻石所制造的梦境中,刘念试着推、打、吼来唤醒他,都没有效果。   袭明带着八哥刚进来,就看到刘念的手在靳重焰和自己的脸上“噼噼啪啪”。   ……   八哥用翅膀挡住袭明的眼睛:“少儿不宜。”   刘念后知后觉地转头看他们。   八哥屁股一扭,背过身去:“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刘念额头直冒冷汗,颤巍巍地说道:“你们……”   袭明道:“我又发现了一块令牌。”回答他们为什么会进来。   刘念又道:“我,我我们……”   袭明倒是挺冷静,拿出一条手巾缠住八哥的眼睛,回答道:“我知道,噩梦幻石。你修为太低,就算提防,也会受到影响。”   刘念“唔”了一声,用手托住头。   袭明将八哥放在地上,伸手探查靳重焰。   靳重焰身体一震,面容扭曲了一下。   刘念满头大汗地看着他:“怎么样?”   袭明道:“病入膏肓。如果刚入噩梦不到一天,打了两个巴掌就能醒了。三五天,就要用些静心的灵气法宝。他这样的,怕是十天以上了。若非底子好,怕是早疯了。”   刘念被他一吓,反倒精神一震:“怎么办?”   袭明道:“唯一的法子是你入梦,将他唤醒。只是风险极大,很可能连你都会……”   刘念直接问:“要怎么入梦?”   袭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差池……”   刘念答道:“死能同穴。”   八哥接道:“悲壮!”   刘念:“……”   这是刘念第三次魂魄离体,却不似前两次那样惶恐不安。或许八哥说的对,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倒是有几分符合悲壮——生死置之度外,求的是生死与共。   他清醒过来时,正身处群山环绕的山谷里。山谷很陌生,他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来过。   阿惜就在这里吗?   他在哪里呢?   刘念在原地转了个圈,都没有看到人影,正到处走走碰碰运气,就看到一道光从自己上空掠过,落在不远处的山腰。他立刻追了上去,靳重焰的背影就算化作灰,他也认得。   将近山腰,他就听一声声的惨叫。   刘念加快脚步,就看到靳重焰舞动的背影。他正拿着意剑疯狂地杀戮着。在他的前面,一具具躯体倒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阿惜?”他冲到靳重焰的身后,想要去抓他,手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这才想起来之前袭明说过,如果自己的到来无法获得梦境主人的认同,可能会被“无视”,原来是这种无视法。   “我是刘念,阿惜!”刘念绕到他面前。意剑对着他砍了下,剑刃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虽然不痛,却有一股莫名的凉意让他浑身一颤。   靳重焰仿佛还是没有看到他,眼睛发直地走了过去。   刘念知道光是说话是唤不醒他的,只好去观察他在做什么,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地往前,看着靳重焰剑下,尸横遍野……   他突然觉得有几张脸孔很眼熟,辨认出是当初围攻碧霄山的散修,心中一动。   地上的每具尸体每张脸都是清清楚楚的,也就是说,靳重焰清晰地记得当初围攻他的那些散修的样子?   刘念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步子变得沉重。   这里的一切当然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可是,它体现的却是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靳重焰终于杀完所有人,扬长而去。   刘念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一条小溪边。   靳重焰开始低头洗剑。   刘念还是第一次知道意剑也要洗的。看来梦境中的靳重焰记忆力很好,常识却有点欠缺。   剑洗到一半,靳重焰突然站起来,焦急地看向西方,然后跳起来冲了出去。   刘念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一转眼,人就在一个山洞里。   靳重焰往洞里冲,刘念却没有跟进去。   因为就算不进去,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之一,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心理准备。      第91章 十二门,廿五屋(十)      “起来!”   里面响起一声低吼。   刘念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走进去,就看到靳重焰抱着一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瘦骨嶙峋的尸体跪在地上嚎啕。现实中的那个时候,自己的灵魂早已飘到了文英的身体里,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靳重焰的手指掐着尸体,像是恨不得要揉入自己的骨血中去。   纵然知道靳重焰看的是自己,刘念还是感到一阵不适。   自己在这里啊。   刘念叹息一回,在靳重焰的身边蹲下来,轻拍着他的后背。   靳重焰想抱着尸体起来,摔了一跤,耳边突然响起“阿惜”两个字,让二人都吓了一跳。刘念蓦然响起自己的遗言,脸上一红,靳重焰却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回音石旁边,将它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阿惜。”   “你错待了我。”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刘念震惊地听着用自己声音说出来的决绝之言。他相信自己,就算自己脑袋砸坑,失去记忆,也绝不会对靳重焰说出这样的话。所以,这是靳重焰所以为的想法?   哪怕是他拼了命的救自己,或是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时候,心里也以为着自己绝不会原谅他?   刘念想起了账簿。   说是想要理清两人的关系,其实,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那种被人指着鼻子说贪得无厌的感受他一生都不想再体验,可是,自己的这种做法何尝不是为靳重焰当年的一时冲动判了永不翻身的死刑。   因为是先伤害的一个,所以,从今往后,无论靳重焰付出多少,在他和刘念的心中,也逃不过补偿二字。于是,一个给予得诚惶诚恐,一个受得理所当然,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平等可言,而那伤痕,也会时不时地翻出来,反反复复地温习。   刘念心头酸涩。他以为他放下了,两人就可以重新开始,其实,这件事不止给了他伤害,也给了靳重焰阴影。如果不是这次走进靳重焰的梦境,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张温柔体贴的面容下面,藏着一颗何等小心翼翼的心。   靳重焰突然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刘念忙跟了上去,两人踏出洞府的刹那,四周景色又是一变。   刘念打量四周,是他们成长的山村,自己此时站在村口的位置,身边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往前走五六丈就是村长家……   靳重焰朝着反方向走了。   再前面应该是后山?   后山种着很多竹子,他们饿肚子的时候,常常去后山找东西吃,笋是最受他们欢迎的其中之一。   但是出乎刘念的预料,靳重焰翻过了那座山。   再往前的景色就变得模糊起来,想来是靳重焰记忆不完全的缘故。   半路上,靳重焰突然放轻脚步,前方出现一片茫茫大海。一艘大船从海面上行驶过来,雾气缭绕在船体的周围,看不出这艘船到底有多大,但是船杆上飘扬的紫底烫金大旗叫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旗子正中的那个巨大的龙飞凤舞的“龙”字。   靳重焰停下脚步,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一个身影从旁边蹿出来,扑向了他。   刘念大惊,慌忙上前拦阻,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一个恍惚,靳重焰已经被那人抱走了,刘念只好追上去。景色很快又变了,海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凹陷的山谷,一座竹屋靠在山边上,前方种着一片杜鹃花,红艳艳的,远看如焰火。   劫持的人放下了靳重焰,走进了屋子。   靳重焰站在门口,突然上前,用力地推开门。   竹屋四面墙突然消失了,仅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竹榻。   “爹,娘。”靳重焰来到榻边,颤巍巍地跪下,扶榻大哭。   这是刘念入梦后第二次看到靳重焰大哭,虽然哭得原因不同,却一样撕心裂肺。   刘念一直以为靳重焰跟着自己的时候还小,长大后也很少提起父母的事情,大多数还是自己告诉他的,所以他对父母记忆一定很模糊,如今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不说不等于不知道,不怀念。   靳重焰哭了半天,突然提起意剑冲出竹屋。   “阿惜!”刘念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忙追了上去,但很快失去了靳重焰的身影。   四周的景色开始扭曲起来,天空阴沉沉的,好似要压下来。   刘念拼命往前方跑。   未几,就看到靳重焰手持意剑,在天空与一条条的金龙紫龙纠缠。   刘念知道,眼前的场景源自于靳重焰对那条大船的认知。他不知道那条大船意味着什么,但多半与他父母的失踪脱不了关系。   双方战了片刻,靳重焰就被打了下来。   刘念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靳重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睛对着天空的方向突然吼了一声:“阿念!”   “我在,我在这里。”刘念心疼得不得了。   靳重焰置若罔闻,呆呆地躺在地上。   金龙和紫龙从天上俯冲下来,抓向倒在地上的靳重焰,刘念想也不想地扑在靳重焰的身上,明知道自己的防护毫无效果,但他……感觉到了背脊一阵冷意,好似后背被什么东西刺了进来。   刘念往旁边地上一滚,金龙紫龙都消失了。   靳重焰眼珠子动了动,慢慢地站了起来,又要离开。   刘念趴在地上,只觉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冻住了,浑身直打哆嗦,眼见着靳重焰的背影要消失在视线里,四周的景物慢慢地被潮水般的黑暗淹没。   他使出浑身之力,对着渐渐模糊的身影大吼道:“阿惜!阿惜……靳重焰!”   光远去。   背脊的阴寒席卷身体。   刘念突然意识到,那是魔气,自己将被吞噬。   他满心的不甘。   他还没有唤醒阿惜。   他还没有告诉阿惜他母亲的事。   他还没有……   他有太多的还没有。   心底生出一股力气,想要挣脱背脊上的束缚,突然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刘念吃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靳重焰吃惊的双眼。   “阿念?”   几乎被绝望侵蚀的刘念突然放松下来,倒在靳重焰的怀里。   就算是灵魂,遭到重创,也会出现短暂的昏迷。等刘念再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碧霄山洞府。   靳重焰正躺在身边,手臂搭着自己的腰。   刘念猛然坐起来。   “阿念。”靳重焰收了收胳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我一会儿就要回通天宫了,你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刘念愣了下,明白过来,俯下身去,双手撑在靳重焰脑袋的两侧。   靳重焰看上去有些害羞,但还是撅起了嘴。   刘念认真地俯视着他。   靳重焰有点尴尬,慢慢地缩回嘴唇,刘念突然一低头,亲了亲他道:“阿惜,我们在你的梦境里。”   “嗯,嗯?”   “这是你的梦,我们已经离开了通天宫。你入了魔,现在落在袁盘手里。”   靳重焰垂下睫毛。   “阿惜。我们要尽快出去。”刘念催促了一声。   “不好吗?”   “什么?”正要离开的刘念闻言一顿。   靳重焰抬眸,哀伤地望着他:“这里不好吗?我们可以在这里一生一世。”   刘念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靳重焰道:“只要我愿意,这里就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刘念道:“你,你知道你在梦里?”   知道?不知道?   靳重焰没有刻意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知道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靳重焰的人……是的,尽管没有深思,但是他心底隐约地意识到了。   刘念见靳重焰任性地别过头,立刻他的头扭了过来。   靳重焰皱眉,有些无奈地说:“阿念,你不要逼我。”   刘念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你要认真地听。”   靳重焰道:“无论你说的话是不是发自肺腑,我都会认真地听。”   刘念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过去未来。”   靳重焰眉眼一弯,柔柔地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刘念说:“过去的事也许我会记得,却不会再被它牵制和影响。靳重焰,你听好,这句话我说出来就表示以前的事情不会也不能再影响我们的未来,我发誓,你也要相信。”   靳重焰脸色肃穆。   刘念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原谅你了。”   不再是放下。   放下,是他单方面对这件事做出抉择。   而原谅,却是他为呵护两个人的关系而做出的努力。   靳重焰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哽咽,刘念一怔,靳重焰却突然凶狠地将他压在身下,胡乱地亲吻着。   虽然是梦境,但是……   刘念按住靳重焰往自己裤子伸去的手,无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靳重焰双眼晶晶亮地看着他。   刘念道:“我认为,你的母亲没有死。”      第92章 六院裂,三宫合(一)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在靳重焰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真是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愣愣地盯着刘念看了一会儿道:“你真的是阿念?”   刘念一怔道:“是,我是。”   靳重焰突然坐起来,严肃地看着他:“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刘念道:“月白色的锦袍,绣着祥云花纹……”他永远见得初见面那一次的震撼,那么漂亮的娃娃,像个小仙童似的,完美得不真实,让他靠近一点儿都不敢呼吸。   靳重焰咕哝道:“如果你是我的臆想出来的,那我知道的你也会知道。”   刘念这才知道他担心什么,急了:“你相信我,我们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袁盘随时可能回来。”   靳重焰抬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刘念又说了很多好话,就差对天发誓了。   靳重焰突然掏出一块回音石,回音石立刻发出声音:“阿惜,你错待了我,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不!”刘念抱住他的后腰,“那不是真的!从未发生!无论你如何对我,我也永不恨你!永远不。”   靳重焰低头,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背,然后转身,将他拉入怀里。   “阿惜?”刘念担忧地抬头。   靳重焰低头凝视着他的面容,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我们要怎么出去?”   刘念靠着靳重焰的肩膀,一动不动地坐着。   时间过去了近三个时辰,八哥坐不住了,扇动翅膀在洞穴里飞来走去:“该死的,他们不会在梦境里亲亲我我得忘记时间了吧?”   无人应答。   八哥看着盘膝不语的袭明,气不打一处来,飞过去,用喙啄了他的手背一下。   袭明睁开眼睛:“耐心点。”   八哥道:“如果刘念不能把靳重焰带出来,你有没有什么备选方案?”   袭明道:“有。”   “什么?”   “带着你远走高飞。”   “卑鄙!无耻!竟然放弃自己的徒弟!”八哥又啄了他一下,“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袭明竟然也不反驳。   八哥又觉得不对了:“你怎么不说话?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把我狠狠地教训一顿吗?”又觉得这句话说的好似自己迫不及待被他教训一样,补充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袭明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说不说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八哥浑身不舒服,暗暗检讨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冒着危险来救自己的。它想了想说:“以前你利用我的事,就算两清了。”   袭明看着他的眸光总算有了亮度。   八哥又道:“但我还是要另外找个家。”   袭明道:“为什么?”   八哥道:“我们住在一起不合适。”袭明太精明,他对自己好的时候,这种精明当然会为自己带来好处,可是哪一天袭明烦了自己,这种精明随时可能把它卖得毛都不剩。   它吃过一次亏,实在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刘念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袭明臭着脸瞪着八哥。   他臭脸,八哥臭美,用喙疏离着自己的毛,看到刘念醒过来,开心地张了张翅膀,跑过去:“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和他两个人打算在梦境里待一辈子了呢。”   “阿念?”靳重焰也醒了过来,正呆呆地看着刘念。   刘念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看,我没有骗你。”   靳重焰突然将他拉入怀中,用力地抱住:“你怎么敢,你竟然敢……你,你差点吓死我了!”刘念竟然敢在梦境里,他的面前再一次自爆金丹!就算现在知道了是梦境,他还是一阵后怕!毕竟,这不是噩梦,而是曾经、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刘念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的魂魄产生巨大的波动,脱离梦境桎梏。”   靳重焰道:“你,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到现在,他的心脏还保留着看到刘念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时撕心裂肺的巨痛,若非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刘念完完整整地靠着自己,他可能跟着自爆金丹随他去了。   刘念只好哄他。   袭明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靳重焰被哄了几句,脸色终于好看了点,跟着刘念站起身来往外走。   刘念看着那么多的噩梦幻石,垂涎欲滴,想要抠几块回去研究,又怕耽误了行程,正犹豫不决,靳重焰已经拿出匕首叮叮咚咚地帮他敲了几块下来,递给他。   刘念心中一暖,将石头放入玲珑囊里,正要往外走,就被靳重焰拉住。   靳重焰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阿念,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对吧?”即使确认了梦境中的刘念的确是刘念,他还是不安。   刘念心疼地捧着他的头,轻轻地凑过去,无比温柔地落下一吻,低声却坚定地说:“是的,阿惜。我原谅你了。”   靳重焰搂着他:“那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们成亲了,你承认的吧?”   “嗯,我承认。”   “那我们什么时候洞房呢?”   “……”   刘念面无表情地抽出那只探入自己衣领的手,将人拉了出去。   往外走的路上,刘念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我怀疑,蛋婶就是你的母亲。”   靳重焰手指紧了紧。   刘念拿出她留下的那条下品灵石手链,亲手套在靳重焰的手腕上:“当年,她将你亲手交给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手腕上也带着这样的一条。”   靳重焰低头看了看,道:“是吗?我只记得她很漂亮,穿得很鲜艳,手腕似乎带着东西,却没有记得你那么清楚。”过了会儿,又说,“她为什么不认我?是因为看到我入魔,生气了吗?”   “不会!”刘念回想起蛋婶当时的眼睛,藏在眼神里的心痛和担忧绝不是作假,“她一定在想办法救你。”   靳重焰没说话。   刘念道:“你体内的魔气怎么样了?如果在遇到袁盘的魔珠,会不会又……”   “不会。”靳重焰道,“之前是魔气冲击的太厉害,让我来不及梳理,使圣元金丹被魔气占据,才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将魔气全都导入其他的金丹里,只要我不动用太多的元气,就不会让它们出来作祟。”   刘念还是担心,想着早点回通天宫或是找到蛋婶。   靳重焰问起外面的局势。   刘念简单地说了。   靳重焰陷入沉思:“袁盘在意拜阳教,拜阳教应当也在意袁盘。以袁盘的老谋深算,不可能不防着他们来魔盟大会捣乱,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呢?”   他这么一说,刘念也觉得奇怪。当时的情形,袁盘显然被独孤盛突如其来的到访杀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以他的智谋,不可能不防着,除非,有什么原因让他觉得独孤盛不会来?   靳重焰思绪转得很快,又想到袁盘逼迫刘念入魔,反倒让他冲上了元婴,喜不自胜:“也算袁盘有点用处。”   他说得不明不白,刘念没有听懂,将手里的隐身石交给他。   靳重焰立刻塞回来:“你留着防身,我有你的麒麟玉甲。”   刘念道:“袁盘知道我炼制隐息石,一定会向我索要成果。若是将隐身石给他,我们以后要对付他就更难了,留在你那里,可以躲避他的追查。”   靳重焰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以他和刘念的关系,袁盘一定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不过放在自己这里,倒是可以将袁盘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刘念反倒安全。这么一想,他没有再推辞。   三人一鸟出了洞穴,外面正是黑夜。   刘念问袭明有何打算:“袁盘野心勃勃,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师父。”   八哥不等袭明开口,立刻说:“袭明,勇敢点!自己去面对!不要再连累我!”经过这一场囚禁,它毛羽都没有以前那么光亮了。   袭明将它搂在怀里,道:“我会保护你。”   八哥道:“只要远离你,我就没什么危险。”   袭明笑容微微一扭曲,抓着它的力道却加大:“那就委屈你和我同甘共苦了。反正,我们对彼此下了心誓,这一世只能互相纠缠。”   八哥抬头看了他一眼,竟敢没有像往常一样吵吵闹闹,直接别过头去。   袭明道:“我与二十五屋不合,绝不会投靠袁盘。拜阳教虽与我有所往来,却是互相利用。为今之计,只有暂时托庇于三宫了。”他看了靳重焰一眼,“既然少宫主在这里,便选通天宫吧。”   刘念心中一喜。袭明是当代炼制大师,有他在,通天宫如虎添翼。他正要说话,就感到了沥青在附近,下意识地往对方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靳重焰原本搂着他的腰,他动的时候也没有放开,跟着跑了几步,问道:“怎么了?”   此时,沥青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第93章 六院裂,三宫合(二)      上次见沥青,还是在通天宫,他被劫持,沥青跑去通知靳重焰。算算,也有两三个月了,如今看他精神饱满,躯体与常人无异,就知道他这段时间一定是躲起来修炼。   这在刘念的意料之中,沥青本就是个很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人。   沥青向刘念行礼:“平云真人让我出来寻找你和少宫主。”   刘念道:“难为你找到这里来。”   沥青道:“不难。玄黄、浑天、龙吟三院召开魔盟大会之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刘念想起靳重焰之前提出的疑惑,心中更是惊疑:“啊,人人都知道?难道他不怕三宫和另外三院的人找来吗?”事实上,独孤胜也的确找上门了。以袁盘的老谋深算,不可能算不到这一点。难道,这背后又有什么阴谋不成?   靳重焰与他想得相若,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沥青道:“你们被抓走之后,通天宫就一直在搜寻你们的下落,魔盟大会这么大的动静根本藏不住。不过,他们挑选的时机不错,三宫和另外三院如今正忙着对付彼此,抽不出手来搭理他们。”   刘念一怔:“三宫和拜阳教对上了?为何?”   沥青道:“你还记得绑架你的人吗?”   刘念道:“自然记得。”他想起魔盟大会上,袁盘亲口承认自己冒充拜血院的人离间与通天宫的关系,顿时明白了袁盘的用意。   沥青说:“袁盘掳走你们之后,平云真人就将通天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通知了银月宫与太一宫。宫中长老被人夺舍之事引起两宫警戒,排查之下,竟发现灵禽上人与拜血院勾结。于是三宫联合向拜血院讨要说法,拜血院拒不承认。如今,拜血院正联络正阳、骁战两院,准备一个月后上银月宫说明此事。”   刘念道:“不承认就对了,灵禽上人的背后多半是袁盘。”怪不得袁盘被发现之后依然敢大招旗鼓地召开大会,原来他的魔爪已经伸到了银月宫灵禽上人的身上,吃定三宫和拜阳教都腾不出手来搭理他。   可是独孤盛还是出乎意料地跑来了,莫非,他看穿了是袁盘在背后搞鬼?   袭明道:“不知道独孤盛和袁盘打了这么久,有没有打死一个。”   靳重焰道:“希望两个都打死了。”   袭明道:“嗯,赶过去还有一段路,我们可以在路上祈祷。”   刘念:“……”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投契了。   沥青将事情说完,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刘念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那次通知靳重焰之后,他见靳重焰先走一步,就意识到是开溜的好机会。他开溜倒不是说要离开刘念,而是预见通天宫将会掀起腥风血雨,不想掺和进去,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修炼。起初事情倒是很顺利,刘念被就回来之后,袁盘的身份曝光,靳重焰入魔,和刘念一起被抓走……通天宫风雨变幻,还有谁能想起一个小小的鬼修?可惜好景不长,他突破的时候,动静太大,被通天宫的人发现,被提到了平云真人面前,只好老老实实地将一切和盘托出。好在平云真人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借着他与刘念之间心誓的联系,让他出来找人。   靳重焰问起渡劫的平波。   沥青叹了口气道:“平波上人没有经受住魔劫,已然仙去。天梯山魔气萦绕,已经不适合修炼。在封辨达的提议下,平云真人已经将通天宫暂时迁徙到了碧霄山。”   靳重焰皱了皱眉道:“那刘念的洞府……”他虽然担忧通天宫的安危,但通天宫是大家,他和刘念才是小家。在他心里,大家虽大,却要拍在小家之后的。   沥青道:“封辨达说给平云真人住,平云真人说主人不在,不能擅入,另外寻了一处洞府。”   刘念道:“平云真人要住,我高兴来不及,哪里有不好的。”   当然不好。   虽然平云真人是他师祖,也是靳重焰心里最敬重的人,但将爱巢拱手相让又是另一回事了。听说平云真人没住,靳重焰对他的好感又翻了一倍。   他们说这话,就回到了海边。   拜血院、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俱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具的尸体。   魔修并无收尸一说,因此这些尸体都横七竖八地躺着。   刘念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尸体里搜一圈,并没有看到袁盘、老黄、涂老弟和独孤盛,不由暗暗失望。这四个是六院的首脑人物,若有一两个陨落在此,魔修的实力将会大减。   看出刘念的失望,靳重焰安慰道:“他们今日不亡,明日必然斗得你死我活。”   “那个不是那个谁吗?”八哥突然扇动翅膀飞起来。   袭明担忧他的安危,连忙跟了过去。   八哥落在地上,还没走两步,一只手就快如闪电地朝他抓去,被赶到的袭明一脚踢开。那人滚了两圈,仰面向上露出脸来。刘念等人愣了下,竟是人人识得。   八哥衔起石头,从高空掉下去,砸他的脑袋:“混蛋,死都不肯好好死!”   “救我……”摩云老祖拼命地睁大眼睛。   袭明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摇头道:“你还是专心死吧。”   摩云老祖喷出一口老血。   刘念有点同情。   摩云老祖大概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反倒放下了求生的执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袭明道:“我,还能再见……你,我,我很开心。”   八哥烦躁地绕着他的脑袋转了一圈,飞起来。   袭明看了八哥一眼,将摩云老祖抱了起来,往内陆走。   摩云老祖浑身一震,眼睛刹那间绽放出慑人的光芒,苍白的面容竟透出几分红晕,脑袋往里靠了靠,一动不动地躺在袭明的怀里,也不问他带自己去哪里。   袭明找了一棵树,踩了踩土,觉得还算结实,就把摩云老祖放下,自己开始挖坑。   摩云老祖道:“你……在挖……什么?”难道是挖人参给自己吊命?   袭明道:“挖坟。”   “……”摩云老祖看了看深度,纠结了一下说,“深,深点。”   袭明看了看深度差不多,就停了下来,准备抱摩云老祖了。   摩云老祖的意识已经模糊,可是他一生醉幸福得就是当下,突然很舍不得死,强打起精神说:“就,这样?我还没有……棺材。要寒玉的,保存……身体,你来看我……”   袭明道:“没有。”   摩云老祖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相提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噎死了。   袭明从玲珑囊里取出一块锦缎,将摩云老祖一裹,头和脚都裹在里面了。   刘念识货,知道这种垂文蛛织出来的蛛丝防水防火防腐,虽然简陋了些,但的确是代替棺材的好东西。   八哥也看出来了,酸溜溜地说:“你平时这么抠门,对他倒是挺慷慨。”   袭明道:“他给的。”   八哥无语,显然是想起这些年摩云老祖“输”给袭明的东西。   袭明将摩云老祖尸体放入坑中,盖上土。   八哥道:“要立个墓碑吗?”   袭明道:“不必了。”摩云老祖虽然徒子徒孙众多,但真正回来祭拜他的,怕是一个都没有。帮他立个碑,说不定还会引人跑来挖坟鞭尸。人既然死了,就给他留一方清净吧。   摩云老祖的死因,刘念等人虽然没有问,但是从他那一身累累伤痕,也能猜出一二。   之前涂老弟抓他的时候就说过,摩云老祖出身拜血院。想来是双方冲突的时候,摩云老祖作为人质出场,却没有留下个好结局。   对于摩云老祖,刘念等人并没有太大的恶感,当然,更没有好感,但是沥青记得自己当日在摩云崖上所受的屈辱,心中倒是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刘念道:“接下来做什么?”其实这个问题是问袭明的。得到沥青的消息,他和靳重焰自然要上银月宫,一是与通天宫汇合,二是揭露袁盘的阴谋。   袭明道:“我说过要托庇于通天宫,自然与你们一道上路。”   刘念欢喜道:“妙极!我正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师父。”   靳重焰手在他腰际掐了一把。以前刘念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他就喜欢这么做。   刘念敏感地抖了抖,回头瞪了他一眼。   靳重焰看他眼里有自己,就高兴了。   袭明道:“我们不知袁盘等人去向,还是要小心防范。”   其他人点头称是,只有靳重焰不以为然地抖了抖眉毛。   一行人上路,刘念亦步亦趋地跟着袭明,将自己在炼制上的难题提出来,与他探讨。袭明对他的隐身石很好奇,提出想要看一看。靳重焰趾高气扬地说:“这是定情信物,不能给外人看。”   刘念戳了他一下。   靳重焰幽怨了。   刘念小声道:“我要学的多一点,以后才能给你炼制更多的东西。”   靳重焰美滋滋地想:没错。阿念学习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为了我!终是将隐身石拿了出来。      第94章 六院裂,三宫合(三)      虽然是为了我,但看到阿念和袭明天天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还是很碍眼!   靳重焰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拿出隐身石的举动。   与他一样幽怨的还有八哥。不过它绝对不承认,只会暗戳戳地衔石头砸袭明,衔树枝砸袭明,衔果子砸袭明……到后来,袭明干脆将它抓住,抱在怀里。   八哥又不安分,不停地用喙啄袭明的手,一会儿抱怨抱太紧,一会儿抱怨太热,一会儿又喊饿。   看袭明面无表情地千依百顺,靳重焰艳羡不已,看刘念的眼神越发幽怨。   刘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抱了抱他作安抚,就……放不开了。   靳重焰将刘念搂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袭明,但凡他靠过来一点儿,咳嗽声就会准时响起。到后来,袭明实在被他看得不耐烦,干脆拿出一沓传音符给刘念,冷笑道:“这样更方便。”   刘念尴尬地拿着传音符,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倒是靳重焰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   好在刘念和袭明讨论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实践,倒也不必日日黏在一起。   去银月宫之前,刘念去了一趟广元城。当初他看到了突破的希望,特意上广元城,请三姨四姨代为寻找炼制隐息石的材料,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   再见靳重焰,三姨四姨都有些拘谨。   四姨将收集的东西一一取出,与刘念当日留下的清单对照:“唔,这个流月桑花,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   袭明看了眼,道:“我有。”   三姨见他容貌清俊气度不凡,心中一动。   八哥立刻飞到袭明的肩膀上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袭明盯着清单,并未发现三姨的眼神,但敏锐地捕捉到了八哥透出的不悦,立刻抬手帮它顺毛。   三姨看看八哥,又看看袭明,若有所悟又若有所失,怅然地看了靳重焰,叹了口气。   四姨与刘念对好清单,刘念戳了靳重焰一下,靳重焰立刻喜滋滋地将尾款付清。   三院上银月宫就是一个月后的事,时间极紧,刘念不敢耽搁,收拾好东西就与四姨三姨告别,匆匆上路。   路上,众人都各自修炼,八哥也不闹了,为众人护法,一时间风平浪静。   走了二十余日,已入青国腹地。银月宫就在青国都城往北的丰宴城西北。按刘念等人的路线,可绕过都城,途径丰宴城东的张家集镇,再穿过丰宴城往西北走。   傍晚,一行人在张家集镇落脚。   刘念与靳重焰听闻张家集镇的河鲜堪称一绝,镇上的渔家酒家更是远近驰名,特意留下来品尝。   八哥说:“跟着你们可太好了!好吃好喝,可不像之前,像坐牢一样。”   刘念笑道:“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八哥道:“小河虾,要刚打捞上来的,顶新鲜的!做法呢,最好是盐水煮。要是用别的,就把那股鲜味给盖住了。还有鲫鱼也来上六条。鲫鱼鱼刺虽多,可是肉质紧实,咬下去很有嚼头,做好是做汤,炖的久些,熬出奶白色,那味道,啧啧……”它说着说着,竟不由自主地流起口水来。   刘念道:“好好,都照你说的。”   他们入了酒家,发现满座,店伙计拿出几把凳子,请他们与另一对来晚的男女一道在门口等等。   刘念等人还未开口,男子怫然道:“他们在里面吃香喝辣,却叫我们在外面吃灰!”   店伙计道:“委实没有位置了。”   男子说:“你让他们将桌子往里挤一挤,空出一块地方,放上一张桌子,不就有位置了吗?”   店伙计说:“这个,里面已经很挤了。”   男子眼睛一翻:“他们还没有一个个地叠在一起,算什么很挤?”   店伙计见他不讲理,涨红了脸,转身就走,被男子一手抓回,狞笑着捏碎了琵琶骨。店伙计惨叫一声,身子痛得软了下去。   刘念感觉到那人身上的魔气,皱了皱眉,靳重焰已经出手如电,抓住男子的手腕,将店伙计救了出来。   男子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靳重焰等人几眼:“有妖有鬼有道有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刘念身上查看店伙计的伤势,拿出些修士常用的伤药给他。   靳重焰看他摸别人,心中老大不爽,瞪了沥青一眼:“这点小事都不会做吗?”   沥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接了过来。   男子见靳重焰不理他,心中恼怒,却被女子拉着往外走,边走边盯着袭明等人,见他们无意阻拦,才快步走了。他们走后,袭明道:“是骁战院的人。”   刘念道:“师父如何得知?”   袭明道:“他们腰际挂着骁战院的牌子。”   纵是如此,他们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店伙计被敷了灵药,骨头慢慢地恢复,疼痛大减,立刻磕头道谢,掌柜也出来致谢,正好二楼有人腾出位置,立刻叫人收拾干净,将他们请了上去。   刘念点好菜,见掌柜忧心忡忡,知道他怕今日的那对男女再来找茬,开解道:“他们只是路过此地,想来明天就要离开,掌柜不必担心。”   掌柜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对煞星已经在镇上住了近半个月啦。日日光顾小店,怕是要长留在此的。”   刘念毕竟不是那对男女,无法预知他们到底要住多久,只好宽慰了两句。   掌柜离开后,刘念皱眉道:“若是那对男女日后再来找这家店的麻烦怎么办?”看那个男子出手狠辣,这次吃了亏,下次一定会加倍讨回。他们走了,酒家却要倒霉。   靳重焰不以为意地说:“今夜把他们解决了。”   袭明道:“他们十日前已来,应当是骁战院的前哨,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会连累整座小镇。”   沥青道:“这里是银月宫的地盘,自当有银月宫的人来管。”   靳重焰和刘念眼睛同时一亮。他这话说的不错。这里离银月宫不远,理当划入银月宫的势力范围。靳重焰道:“不知道镇上的修真门派是哪个。”   能够在银月宫附近安家,必然依附于银月宫。有他们在,自然与银月宫自己出手差不多了。   刘念招来掌柜打听。   掌柜叹气道:“安家和问心门原本是就在我们镇上,可是一个月之前,不知怎么回事,问心门和安家突然打起来了。问心门死了不少弟子,掌门就带着剩下的人跑了。后来,安家的人也走了。”   靳重焰心中一动:“一个月前?”   掌柜道:“可不是吗?以前银月宫的外门弟子还时常来我们镇上走动。有一个外门弟子还和问心门掌门千金订了婚约,想来掌门就是投奔他去了。”   一个外门弟子在银月宫能有多大作用?   靳重焰不以为然。   袭明道:“银月宫没有再派人来?”   掌柜道:“没有了。近来修士都很少见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各位应当是修士吧?”一般修士,或手里提着法器,或穿着道袍,极为好认,可眼前几个,看样子气度不凡,可身穿打扮就像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实在看不出来。但从他们救治店伙计的手法,那绝对是修士无疑的了。   他想着今日找茬的那对男女,心头一热,只等对方承认了,就跪下来求他们帮忙,谁知靳重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摇头道:“不是。”   掌柜人都半蹲下了,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   靳重焰道:“我们就是好奇问问。”   掌柜哭丧着脸道:“您别消遣我,看您刚才露的那一手,怎么可能不是修士。”   靳重焰表情诚恳得不能再诚恳:“真不是。”   他这么说,掌柜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讪讪地离开。   刘念道:“你不想帮他?”   靳重焰笑了笑道:“我今日若是答应了他,不帮也得帮,还得好好帮,万一失手,他还要怨恨我。我不答应他,帮不帮由我,帮不成他不知道,帮成了他更感恩戴德。”   袭明淡然道:“你刚才若是不出手,那店伙计顶多吃点苦头,店还是能开下去的。你一出手,这家店怕也要开不成了。”   他一开口,靳重焰的得意劲儿就没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的铁石心肠。”   八哥认同地点头,被袭明恨恨地瞪了一眼。   八哥用爪子踹翻了面前的一盘豆子。   袭明将它抓过来着打算大屁股。   八哥大叫:“救命啊!非礼啊!无耻男光天化日下摸纯情少年屁股啦!”   刘念等人:“……”   袭明将豆子塞进八哥的嘴巴。   刘念干咳一声,道:“那安家和问心门在一个月前突然打起来,是否与拜阳教三院有关?”   靳重焰道:“早不打晚不打,在拜阳教三院快要来银月宫的时候打,一看就有古怪。而且三宫三院发生这么大的事,按理说,道修魔修应该都过来凑热闹才是,为何修士这么少呢?”   刘念道:“说不定他们从都城走,或者,路过也不留下打尖。”   靳重焰道:“嗯,我们晚上先会会骁战院的小魔头吧。”      第95章 六院裂,三宫合(四)      原以为找小魔头并不难,去镇上最好的客栈就是,谁知道在镇上的客栈里兜了一圈,竟然不见人。   袭明觉得无趣,带着八哥回去睡了。   靳重焰想起自己先前的信誓旦旦,觉得在刘念面前失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瞪了沥青一眼。   沥青自觉说:“我去找。”   刘念道:“稍等,他们一个月前就到了小镇,是做了长远的打算,或许会租下一间房子。”   沥青和靳重焰对视一眼。   靳重焰道:“有此可能。”   两人心中俱想:骁战院的小魔头为何在此长留?这长远的打算又是什么打算?   两人一鬼在房舍里跳来跳去,找了半日,都没有感受到魔气,眼见着东方渐亮,镇民渐渐苏醒,他们不好再飞檐走壁,就回了下榻的客栈。   刘念与靳重焰住中间,一边是八哥、袭明,一边是沥青。他们进屋时,就听到八哥嘎嘎的笑声。   刘念推开床,立刻听到扑翅声,八哥绕过窗子,停在窗台上:“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差点推死了老子了!”   靳重焰不满地探头:“你怎么在这里?”   八哥趾高气扬:“视察。”   靳重焰伸手去推它,八哥吓了一跳,飞起来,狠狠地啄他的手背。   刘念怕一人一鸟打起来,充当和事老,挡在中间。   八哥停在刘念的手背上,趾高气扬地说:“以后我住在这里。”   靳重焰道:“不准。”   八哥头一歪,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刘念。   刘念心一软,眼见着就要点头,靳重焰急了,语无伦次道:“它,它在这里,我们做事怎么方便?!”   八哥尖叫:“啊!你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想对刘念这种事!啊啊啊!你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说出来!你太不要脸了!”   他这么一喊,靳重焰还没什么反应,刘念已经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靳重焰出手如电,拎起八哥,将它往窗外一丢,关上门。   “笃笃。”   门被敲了两下,袭明的声音随即响起:“下楼吃饭。”   靳重焰怒道:“他竟敢用命令的口气!”   刘念提醒他:“他是我师父。”   靳重焰:“……”这岂不是说自己的辈分也平白矮了一辈?!   刘念瞄了他一眼:“你不高兴?”   靳重焰手指在嘴角两边推了一下,露出一个大大的假笑:“高兴,当然高兴!你这么好的师父……”八哥的爪子拼命地刨着窗户,“还有这么精力充沛的大师兄,我真是高兴极了。哈!哈!哈!”   他们下楼吃饭,沥青并没有跟出来。作为鬼修,他与刘念等人一样不需要食物,只是刘念是可吃可不吃,他却是万万不可吃了。   吃饭的时候,靳重焰对店伙计说了几句,过了会儿,店伙计就领着个牙人过来。   靳重焰问起半个月前可有人租赁房子。   牙人说了几个,人物都不对。   刘念说:“可有人买屋?”   牙人说:“这可不是小人的买卖,贵客若想知道,小人为你们出去打听。”   袭明了掏了碎银子给他。   牙人热情高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自从安家和问心门离开小镇,来小镇的人就少了,买房的人更少。不过半个月前的确有一对年轻夫妇买了房子,买的还是问心门的房子。”   据说,因为丰宴城里有修道门派对张家集镇虎视眈眈,问心门与安家原本的关系还不错,镇上的居民也不知他们为何一夜之间就翻脸成仇了。   刘念和靳重焰在街上看似闲逛,实则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圈消息。走到一家酒坊门前,靳重焰察觉有人跟踪,不到中午就回了客栈,然后带上袭明、沥青,一道出了小镇,往丰宴城的方向去了。   出镇约十几里,丰宴城赫然在望,八哥说:“都到这里了,我们还要回去吗?”   刘念道:“只怕我们走后,他们找酒家的麻烦。”   袭明摸了摸八哥的后背:“我们先去丰宴城,你们随后跟上。”上路之前,八哥对袭明还是横眉竖目的样子,不知袭明使了什么手段安抚,眼下又和好了。   靳重焰巴不得甩掉他们,连声答应,顺手把沥青也甩给了他们,拉着刘念就往回跑了。   临近小镇,他原想自己用隐身石去解决他们,谁知刘念与他手牵手,竟然一并隐身了。靳重焰元气绵长深厚,支持隐身石不过九牛一毛,毫不吃力,喜滋滋地说:“这下可好了,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也看不见。”   刘念羞涩道:“做什么怕别人看见?”   靳重焰将人搂在怀里,忍不住地摸摸他又亲亲他,腻歪了半天才入镇。   他们先去了酒家,见他们平安无事,才去问心门,两人竟不在门中,干脆就待在门内等他们。等到天黑,刘念和靳重焰都有些等不住了。   刘念说:“他们会不会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去找酒家的麻烦?”   靳重焰皱了皱眉,正想再去酒家看看,就听到门口有动静,那对男女回来了,男的身上还拎着一个麻袋。男的说:“师姐!这胖子沉得像头猪,还背回来做什么!不如直接往河塘里一丢省事!”   酒家掌柜和店伙计都不胖,想来不是他们。靳重焰和刘念继续听他们聊天。   女子说:“之前几个丢在河塘里,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若是给银月宫知晓,虽然不惧,也是麻烦。”   男子说:“银月宫此时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我们。”   女子说:“通天宫已到,也要防着他们出手。”   男子道:“师姐,你看先前那伙道道魔魔妖妖鬼鬼的人是什么来头?”   女子说:“那些道修大派一向自以为是天下正道,哪里会将妖修、鬼修放在眼里,想来是前来看热闹的散修。”   男子道:“听说拜血院有一门功法,可以拿修士做鼎炉。我看那些道修魔修个个修为不俗,若是将他们拿下,送给拜血院的师兄弟们做见面礼,岂不妙哉?”   女子扭头瞪了他一眼,冷哼说:“我看你送给师兄弟们做见面礼是假,讨好师姐妹才是真。”   男子吃吃笑道:“我的好芳儿师姐,今趟出来,师父问我想与哪个一道,我别的都不说,只说了师姐的名字,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心吗?”   女子说:“那是我们整日关在骁战院里,日日夜夜对着彼此,见不到其他人的缘故。”   男子怫然:“师姐这话忒伤人心了!难道师姐出了骁战院,见了其他院的师兄弟们,就要移情别恋了吗?”   女子看他生气,立刻哄他:“我与你开玩笑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心里只有彼此,这样的感情哪里是外人比得的?按我说,我们这次完成了师父的任务,解决上银月宫助阵的道修,与其他院的人汇合之后,还是回骁战院去,老老实实地过我们的小日子吧。”   男子眸光闪了闪道:“我们好不容易出来,还一事无成,这样回去,不是给师父他老人家丢脸吗?”   “哼,我就知道你,一出来心思就野了。”女子跑进屋里。   男子放下麻袋,拳打脚踢了一顿,冷声道:“且留你一会儿,明日再找个穷山恶水的的地方,将你埋了!”他将麻袋丢在院子里,又跑进屋里去哄人。   刘念小心翼翼地跑到麻袋边上,麻袋突然挣动了一下。   靳重焰急忙将人拉到身边来,低声道:“没死。”   屋里,骁战院的师姐弟又言归于好,两人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说话。师姐说:“银月宫的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解决了这个胖子,明日就启程吧。”   师弟恋恋不舍地拉着师姐的手说:“我们好不容易才两个人在一起。”   师姐说:“等回去之后,多的是时间。”   师弟不说话了。   师姐说:“你刚才都是骗我的?你心里还想着外面!”   师弟说:“当然不是,我心里只有师姐。师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师姐说:“那好。我们明日就去丰宴城与他们碰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都是情窦初开少男少女的甜言蜜语,直听的刘念面红耳赤。靳重焰在他耳边低声道:“阿念喜欢听吗?”   刘念耳朵发痒,身体往边上挪了挪,又被抓回来。   靳重焰抱着他,笑嘻嘻地舔舐他的耳朵。   刘念痒得直躲,细声细语地求饶:“别这样。”勾得靳重焰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恨不得将人整个吞下去。   他拉着人出了院子,一路跑进客栈,也不管掌柜看到大变活人多么惊悚,直接要了一间客房,将人抱到床上,一把抓住想要躲闪的刘念,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刘念目光忽左忽右:“我们要盯着他们……”   靳重焰道:“他们明日才走,我们快些,来得及赶回去。”   刘念手抓着腰带,眼红红地看着他。   靳重焰眼睛更红,泪珠子几乎要急得掉出来:“好阿念,我们,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洞房呢。”   “你,你……”刘念声音都紧张得发抖,“你轻些。”终是放开了抓着腰带的手。      第96章 六院裂,三宫合(五)      靳重焰已经等得太久。   一整夜,他犹如不知饱腹为何物的饕餮,不断地索求,直到清晨。看到刘念眼角眉梢带着疲倦,最后一次靳重焰使了双修的功法,刘念精神果然好了许多,轻轻地推开含着自己耳垂不肯离开的靳重焰:“到时候了。”   餍足的靳重焰懒洋洋地动了动胳膊,将人搂得更紧。   “该走了。”   “不要。”   刘念无奈地呼唤:“阿惜。”   “阿念。”靳重焰回应了一下,又猛地吻住他,唇舌纠缠半日才分,见刘念眼神清明,不悦道,“别人洞房花烛夜都是难舍难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   刘念道:“可是骁战院的人要跑了。”   “跑了就跑了。”   “他们要把那个道修埋了。”   “那个胖子,光是挖坑就要半日,我们傍晚去,他们都还没有填完土呢。”   刘念不说话了。   靳重焰见他神色不好,反过来赔笑:“我逗你呢。这就起来。”说是这么说,手还是不安分地在刘念身上流连,直到刘念按捺不住,将人推开,才讪讪地起来。   刘念扶着床柱站好,刘念看他光滑白皙的后背,忍不住抱上去,两人缠绵又缠绵了会儿,才赶去见骁战院的那对师姐弟。还没进屋,就看到师姐弟拎着麻袋往外走,刘念两人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出了城,熟门熟路地找了座荒山挖坑。   靳重焰等他们挖好了坑,嗖得一下跳了出去,趁他们怔忡之际,手掌一伸,两道夹杂着魔气的元气射了出去,钻入师姐弟的鼻孔,不等两人反应,就一命呜呼。   这并不是道修的手段。   刘念看了他一眼。   靳重焰立刻道:“那魔气在我体内作祟,我一时控制不住,就用了这个法子。”   刘念道:“这种法子太过阴毒,纵然是对付魔修,也还是不用的好。”   靳重焰本就对他百依百顺,过了昨晚,更是千依千顺,万依万顺,满口答应下来。   刘念将麻袋里的人放出来。   却是个鼻青脸肿的胖子。“多谢救命之人。”虽然被揍得面目全非,胖子却已然温文有礼,在刘念的搀扶下斯斯文文地站了起来,行礼道,“太一宫门下姚步吉,见过两位道友。”   刘念没想到他竟然是太一宫门下,当下回礼道:“道友客气了。你怎的会落入骁战院魔修手中呢?”   姚步吉道:“原来他们是骁战院的魔修,怪不得。我在客栈睡着了,可能是睡得太沉,才被他们绑了来。”说着,伸手揉了揉眼睛,竟似没有睡醒。   刘念:“……”   靳重焰不着痕迹地将刘念还扶着姚步吉的手拉了下来,淡然道:“道友没事就好,我们另有要事,不便同行。请了。”   刘念原想着大家都去银月宫,为免路上再遇变故,不如同行,听靳重焰这么说,却不好强求。   姚步吉道:“两位是要去丰宴城吗?”   刘念不知道靳重焰心意,干脆反问道:“道友意欲何往?”   姚步吉说:“我昨晚听了一夜的墙根,两位……唔,这个,死者曾说过要去丰宴城与另外两院的小魔头汇合。我想去凑凑热闹。”   靳重焰道:“姚道友身为太一宫首座弟子,理当会一会魔修新一代高手。”   姚步吉道:“不知靳少宫主愿否同行?”   刘念一怔,靳重焰面色不变道:“我们另有要事。”   姚步吉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道:“这个,我是怕我一个人,打他们不过。”   靳重焰说:“若是道友有传音符,倒可给我们两张,万一有事……”   “多谢道友援手。”姚步吉乐颠颠地拿出一沓传音符。   靳重焰收下,才将剩下的话慢悠悠地说完:“万一有事,我也可以向贵宫主报讯。”   姚步吉愣了下,笑道:“那也是好的。”   靳重焰和刘念佯作与姚步吉告辞,下山的时候拐了个角,就用隐身石绕回来,跟着他。姚步吉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将那对师姐弟埋入那个挖好的坑里,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规劝了一番,希望他们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做伤天害理之事。直到太阳开始下山,他才慢悠悠地起来,下山往丰宴城的方向走。   姚步吉虽然胖,但御风之术用得出神入化。若非靳重焰抱着,刘念是决计追不上他的。   刘念道:“姚步吉修为如何?”   靳重焰道:“他用了法器掩饰,看不出来。”   刘念道:“他是故意被那对师姐弟抓住的?”   “应当是。”   说话间,姚步吉已经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丰宴城是青国北方最大的城池之一,因为与银月宫比邻而居,修士往来频繁,十分繁盛。   姚步吉进城之后,找了家茶寮歇脚。因为用了掩饰修为的法器,他看上去不过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时不时有散修过来搭讪,拉他入伙,都被一一婉拒。   一个金丹初期的散修被拒绝之后,悻悻然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识好歹!”   姚步吉也不生气,笑容满面地回答道:“家师叫我在这里等候,委实离不开。”   散修忌惮他的师长,终是没有多做纠缠。   等天色全黑,路上行人渐稀,他施施然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了一段,拐入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沿街的脂粉气让跟在后面的靳重焰和刘念皱眉。   姚步吉在一家“微醺楼”前停下,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立刻有风华正茂的少女迎上来,拉着他的胳膊入内。   这种地方,刘念从来是目不斜视地经过,这样正大光明地张望还是第一次。眼见着姚步吉那宽厚的背影要消失在那嫣红姹紫之中,刘念忍不住道:“我们也要进去吗?”   靳重焰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极不愿刘念与它扯上关系,又不想就此放弃,犹豫了下,矮下身,将刘念背在背上。   刘念不明所以:“我可以自己走。”   “不要动。”靳重焰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屁股。   刘念浑身冒热气,紧了紧胳膊。   靳重焰轻巧地避过众女,迈入楼中。姚步吉当时是跟着那女子上了楼,等靳重焰追过来,已经失去了踪迹。跟了一天,都到了此处再追丢,实在叫人不甘。   靳重焰在每间房门口都听了会儿,到最角落的一间,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骁战院退缩不来就罢了。反正有我们几个在,尽够了。”   另一个酥麻麻的声音笑嘻嘻地说:“柳兄不愧是拜血院主的大弟子,果然够豪气。不过嘛,这时间还是有的,我们不如再等一等,说不定,骁战院的师弟师妹第一次来丰宴城,不小心迷了路,走岔了。”   柳兄冷笑着说:“难道苗兄不怕他们在银月宫也迷路走岔了,坏了大事?”   苗兄说:“左右不过是再等两天,柳兄不必着急。”   那对师姐弟之前说过,要在丰宴城与另外两院的人汇合,想来里面就是正主儿了,不知姚步吉找到这里是误打误撞,还是胸有成算。   靳重焰正想着,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啪啪地走下来。姚步吉从三楼慌慌张张地冲下来,一个没收住脚步,人就撞在了门上。   门很快打开来,一个样貌俊俏的青年眯着眼睛打量差点扑到他身上的胖子。   姚步吉扶着门框站稳,羞涩道:“抱,抱歉。打,打扰了。”   他要走,被俊俏青年用扇子勾住的下巴:“既然打扰了,不如进来喝一杯。”   姚步吉紧张道:“不好吧。”   青年拉他,姚步吉抓住门框,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正好陪着姚步吉进楼的姑娘从楼上跑下来,姚步吉忙道:“救我!我,我还是跟你走,你要脱衣服也行。”   “……”姑娘装作没看见,忽略了他们继续往前跑。   青年噗嗤笑了:“既然姑娘不愿意脱你的衣服,就让本公子来吧。”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人带入房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靳重焰和刘念看着门。   刘念不确定地问道:“他是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吧?”   靳重焰道:“他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   自求多福。   两人对着门祈祷。   屋里。   柳越不悦地看着苗革将人带进来。   姚步吉看清他的容貌,挣扎得更厉害。   苗革笑道:“你怕什么?”   姚步吉说:“他长得好吓人。”   柳越脸色一变。他额头天生大肉瘤,一出生就遭到父母厌弃,从小到大受人欺凌,后来还是独孤盛说他的肉瘤叫“额前凶珠”,是练魔修的好料子,才让他有了今日。   苗革想搂姚步吉的肩膀,但他的肩膀太宽,手够不到边,改而拍了拍背,笑道:“柳兄龙威燕颔,等闲人自然不敢直视。”   柳越脸色稍霁。   苗革拉着姚步吉坐下。   椅子太小,姚步吉挤得有些痛苦,苗革便将两边的扶手卸下,一边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知我和柳兄在此碰面?”      第97章 六院裂,三宫合(六)      姚步吉眨了眨被肥肉挤得有些变形的小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软软低低的疑惑声:“嗯?”   苗革指尖颤了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他:“太一宫宫主首席大弟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敲门吧。”   姚步吉推开他,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苗革笑吟吟道:“太一宫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注意我们这些魔修弟子。但是,我们对三宫的弟子们可是垂涎三尺呢。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姚少宫主?姚道友?姚公子?还是姚兄?”   姚步吉道:“其实我们不是太熟。所以,喂来喂去就好了,不用表现得太熟稔。”   苗革夹起一个鸡腿,送到他嘴边:“姚兄要我喂,我当然要听姚兄的。”   姚步吉犹豫地看看鸡腿,又看看他。   就在苗革戏谑地要缩回筷子时,姚步吉一口咬住了鸡腿。   苗革:“……”   柳越:“……”身为太一宫宫主的首席大弟子,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吃魔修喂的食物会不会太随随便便了!   门外的刘念、靳重焰:“……”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真捉急!早知道就在开门的时候钻进去了。   门突然打开了。   刘念、靳重焰:“……”难道被发现了吗?   苗革唤人上酒。   刘念和靳重焰趁机钻了进去。   苗革疑惑地看看左右,刚刚似乎有风从身边擦过。   酒很快送上来,苗革立刻斟了一杯给姚步吉。姚步吉吃得太急,噎得满脸通红,接过苗革的酒,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   靳重焰看到苗革递酒杯时,指甲有意无意地往酒水里沾了沾,眸光一凝。   “再吃点?”苗革又夹了一块红烧肉。   姚步吉舔了舔嘴唇,推开凑到身边的人,自己夹起筷子吃。   苗革说:“姚兄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姚步吉道:“太一宫弟子认出了柳越。”   柳越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肉瘤,面色阴沉。   苗革道:“那姚兄来这里有什么打算呢?”   姚步吉道:“我的打算自然是……”突然一手捂住自己的喉咙,一手去抓苗革的胳膊,惊怒地说,“你居然对我下毒!”   苗革眨了眨眼睛,表情好似吃了一斤的苍蝇。   柳越没注意他的表情,看着姚步吉冷笑道:“哼!什么道修三宫,首席弟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眼看着姚步吉整个人颤巍巍地要缩到桌子底下,苗革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没有下毒。”   下巴快要没入桌面的姚步吉浑身一僵。   苗革道:“我下的是春药。”   ……   姚步吉坐回原座,低头喝了口水。   柳越肉瘤狠狠地颤动了两下,指着姚步吉那张肥得五官难辨的脸:“你,你居然对他下春药?”   苗革托着下巴,仿若痴迷地看着姚步吉的面容:“我对他一见倾心。”   柳越冷笑道:“何必花言巧语,不过是补阳之术。”   苗革脸拉下来道:“说到补阳术,拜血院才是各种高手吧。”   柳越霍然站起,怒道:“当年,你师父主动与我师父交流功法。我师父拿出了顶级魔功《汲血功》,你师父却拿半本《元阳补纳术》敷衍,导致我门下许多弟子练了个半吊子!竟还敢拿此取笑!”   补阳之术也分种类。如靳重焰和刘念练的,就是互惠互利的顶级功法。《元阳补纳术》略逊一筹,是吸取对方元气补给自己的功法,分为上下两册。上册是取之道,下册是养之法。有了下册,供方会消耗元气却不会损及根本,但是正阳院主当初只给了上册没有下册,以至于所有被拜血院采补过的人都会气血不足,强者五六次,弱者两三次就气消人亡,使拜血院除了吸血魔头之外,又多了个吸阳淫魔的称号,却叫他们郁闷不已。   若非为了厉向阳,拜血院与正阳院根本不可能坐在一起……看到对方掉头就走,要是没来得及走,就让掉头!头掉下来的掉!   苗革笑了笑道:“柳兄息怒。既然贵院对《元阳补纳术》念念不忘,不如就趁此机会,我为柳兄示范一番如何?”目光幽幽地看向姚步吉。   姚步吉嘴角一抽:“我一出生就很胖。”   苗革道:“你现在也很……可爱。”   姚步吉道:“所以,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调戏。”   苗革微笑:“荣幸之至。”   姚步吉哗地掀桌,撩起椅子就往苗革砸过去。   柳越:“……”修魔以来,已经很难见到如此朴实的打斗场面。   靳重焰拉着刘念在角落里退了退。   苗革在姚步吉掀桌的刹那,人已经退后两步,挪到窗边。姚步吉抓着一根绳子,轻轻一拉,苗革身影一晃,身体后仰,左脚却翘了起来。原来,姚步吉手里的绳子竟不知不觉地勾住了他的脚踝。   “你们的事,自己慢慢解决。”柳越推了苗革一把,从窗户钻了出去。   苗革被他一推,反倒战直了,俯身去抓绳子,那绳子居然散了开来,结成一张网,从下往上地朝着的苗革的脑袋扑去。   饶是刘念读了这么多的书,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法器,眼睛一亮,头不由自主地向前凑了凑。   他这边看得欢喜,苗革却是暗暗叫苦,急忙将身体后倾,仰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翻了个身,跟着从窗户掠了出去。   姚步吉犹豫了下,终是追了上去。   靳重焰和刘念跟在最后,倒有几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丰宴城就在银月宫脚下,苗革不想引起银月宫的注意,只好往城外跑。如此倒是正中姚步吉下怀。他本就担心在城中动手,伤及无辜,苗革主动避让,自然再好不过。他故意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等苗革到了人烟稀少的野外,立刻追上去,手中的网又变成了一条长棍,直捅苗革的后背。   苗革后背好似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抓,手掌猛然胀大数倍,握住了棍的一头。火苗从手掌窜出,顺着棍子往上爬。   姚步吉深吸一口气,双颊鼓鼓,呼地吐了出去。一道劲风从口中来,将火吹了回去。   火苗窜上苗革的袖子,他急忙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支横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尖锐笛声刺破穹苍,叫人双耳嗡嗡作响。   靳重焰感到刘念身体抖了抖,急忙捂住他的耳朵。   姚步吉眼前一黑,手中的棍子自发飞起,护住他周身,以防偷袭。   苗革见他脸色苍白,眼中闪烁得意,越发卖力地吹笛子。   只是姚步吉的脸色竟然在慢慢地回复红润。   苗革急了,从玲珑囊里掏出葫芦,猛灌了两口,双眼呈现奇怪的兴奋之色,再吹笛子,从高亢的尖锐声转成了直白勾人的靡靡之音。   姚步吉眼睛闪过一丝迷茫,在他身侧旋转的棍子蓦然一滞。   只是这一刹那,一根闷棍从他身后袭来,将他敲晕了过去。   柳越收起棍子,看着姚步吉在自己面前倒下,还用脚尖踢了踢。   苗革停下横笛,长吁一口气道:“多谢柳兄相助。”   柳越看向他的目光难掩厌恶:“要不是为了大局,我绝不会帮正阳院的人。”   苗革笑道:“柳兄不愧是独孤院主最疼爱的大弟子,果然值得信赖,事事以大局为重。”   柳越从他的话里听出讥嘲,可是看他的样子,却是一脸的真诚:“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苗革道:“三宫宫主首席弟子这样的鼎炉可不是时时都能找到的,自然不能浪费了。”   柳越道:“你忘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忘不了。”苗革取出一个麻袋,将姚步吉装了进去,然后将麻袋东踢踢,西压压,竟搓揉成了一个荷包大小的袋子,直接塞入怀中。   刘念原本以为自己炼制出隐身石,已经是极为稀罕的宝贝,谁知道今天晚上竟然接连看到姚步吉千变万化的法器和苗革能随心所以变大变小的袋子,顿时觉得自己依旧是只井底之蛙,收起了刚刚滋生还来不及发芽的骄傲。   柳越道:“很多人都见到他到丰宴城,突然失踪,一定会引起太一宫的警觉。若因此坏了我们的计划,就不妙了。”   苗革道:“柳兄说的是,我们还是快点上山吧。”   柳越道:“那骁战院的人……”   苗革道:“我们留个口信,让他们来山上汇合。其实,有柳兄在,在我看来,他们来或不来,都不甚紧要了。”   柳越道:“我却觉得很紧要。”   苗革道:“哦,莫非柳兄知道来的是谁?”   “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我只知道,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让你闭嘴,就有用的很了。”   苗革是能言善辩,不是口无遮拦,见柳越对自己不喜,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与柳越一起回了丰宴城,留下一封书信,让老鸨转交。   跟在他们身后的刘念和靳重焰见他们的书信留得如此光明正大,不禁有些傻眼,等他们走后,立刻去看书信内容。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先走一步。      第98章 六院裂,三宫合(七)      柳越和苗革并没有立刻离开丰宴城,而是在城里转来转去的兜圈子。   刘念跟在他们后面,有些担心地问靳重焰:“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靳重焰道:“不像。”   与刘念一样疑惑的还有被苗革拉着团团转的柳越。当他转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苗革道:“柳兄是否察觉……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柳越不耐烦道:“我适才不是用分影镜看过了吗?并没有人跟在后面。”   苗革道:“我总觉得……”   柳越嘲讽道:“大概是你平日里欠下太多风流债,被人追债追怕了吧。”   苗革也知道再这么转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了想道:“柳兄,不如这样,一会儿我们分开走。”   柳越眯起眼睛,越发觉得有人跟踪是假,他想要甩掉自己是真,冷冷地说道:“随你。”   苗革知道他误会,无凭无据无法解释,只好沉默。   刘念和靳重焰跟着他们入青蘅古道,转至琼楼前亭,终于看到银月宫所在明月山脚的一排房屋。   这排房屋是银月宫弟子俗世家人的居所。家境贫寒的银月宫弟子可以将父母接到这里,依靠种田过活,每年只需上缴极少一部分的粮食给银月宫即可。因此,银月宫门下弟子大多忠心耿耿,如灵禽上人这样,被收买的是极少数。   刘念看着苗革和柳越一步步走向那些毫无法力的农夫农妇,不由紧张。不救姚步吉,是知道苗革不会马上对姚步吉下毒手,想来姚步吉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之前也不会伪装中毒。可是对于这些农夫,苗革和柳越未必会手下留情。   他拉着靳重焰悄悄靠近两人,苗革突然回头看了眼。   柳越冲他使了个眼色。   苗革点点头,以普通人肉眼难及的速度进入一家农舍。蹲在门口的老农夫毫无所觉,依旧啃着玉米。   柳越在他跟前晃了一下,走到另一户人家前,对坐在门前纳鞋底的老妇说:“这位婆婆,我想讨口水喝。”   老妇抬头看了他一眼,被那颗大肉瘤吓了一跳,丢下鞋底就钻进屋子,半晌没出来。   柳越皱眉,脸上透露出几分阴狠,拖住了准备去追苗革的刘念和靳重焰。   隐身石只有一颗,靳重焰又极不愿和刘念分离,所以两人不得不在分开的苗革和柳越之中选择一个。   靳重焰建议跟着苗革。在他看来,苗革修为不及柳越,但心细如发,能谋善断,才是做主之人。刘念却担心柳越心狠手辣,怕他在这里大开杀戒,不放心留下他。   但柳越终是忍住了,只是在门口喊了一声。   过了会儿,老妇出来,手里捧着碗绿豆汤:“这个天气,喝水哪里解渴,不如喝碗绿豆汤。”   柳越一怔,面容柔和了几分,道了声谢,双手捧着碗,将绿豆汤一饮而尽。   刘念与靳重焰见状,欣慰地离开。等他们走到农夫的门口,就听后头一声惨叫,柳越一手捏着老妇的头,恶狠狠地说:“竟敢下毒害我!”   老妇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口里不住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柳越道:“为何害我?”   老妇说:“小人之子在银月宫修习,虽竟了内门,却苦于没有灵药辅助,始终无法筑基成功!小子被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三日内不能筑基成功,便要逐到外门,这内外门之隔,就是天地之距!我听说近日有众多修道有成的修士上山,又见大人气度不凡,一时鬼迷心窍,请大人饶恕!”   柳越狞笑道:“你儿子筑基不成就要对无辜之人谋财害命,这道修大派竟是比魔修还要狠毒!”手劲一吐,将脑袋生生地捏碎,脑浆迸溅,沾了一手。他嫌恶地收回手来,掏出一块巾帕擦了擦,突然回头盯着刘念和靳重焰的方向。   虽然看不到人,可是柳越分明感受到自己杀老妇的时候,身后有杀意对准自己。   莫非苗革并非凭空捏造?   柳越眯了眯眼睛,将巾帕往地上一丢,转身扬长而去。   刘念看着老妇人的尸体,手死死地抓着靳重焰的胳膊,胸膛起伏不定。   靳重焰道:“若是柳越无故杀她,我们倒可一救,却是她自找死路。”以刚才的距离,他本可出手,可是听清双方动手的缘由之后,就打消了主意。   刘念呢喃道:“她总是为了孩子。”   靳重焰道:“难道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吗?”想到柳越那副模样,皱了皱眉,补充道,“再丑,也是他爹妈生出来的。”   不远处的农夫听到动静过来,看到老妇的尸体,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但很快捂住嘴巴,鬼鬼祟祟地跑进敞开的门内,过了会儿,抱着一团东西出来,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对地上惨死的尸体视而不见。   刘念和靳重焰自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他们看到农夫过来,以为有人收尸,就追着柳越离开了。   柳越绕过民居,来到银月宫前著名的芳华道前。   有话说:“欲瞻银月光,先走芳华道。”   这条芳华道,是所有银月宫弟子入门前的考验之路,且不说山路陡峭漫长,普通人走完三分之一已筋疲力竭,其中更有芳华三险埋葬无数求道之人。当然,所谓的三险是对普通人来说,如柳越、刘念和靳重焰这般的修士,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刘念和靳重焰原本以为柳越会飞跃古道,直达银月宫,谁知他竟然老老实实地走到古道前,向银月宫守门弟子说明来历身份,极守规矩的一步步往上走。其老实乖巧的模样,莫说是刘念和靳重焰,连银月宫弟子也被吓了一跳。   这个规规矩矩爬山的人,真的是魔修六院之首,拜血院主的弟子?!   走了一段,刘念小声说:“他会不会是故意引开我们,好让苗革单独行动?”   这一点早在柳越正大光明上山时,靳重焰就想到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不想揭穿让刘念内疚,毕竟,当初坚持要跟着柳越的人是刘念。   靳重焰道:“反正都要上山,边走边欣赏银月宫美景也不错。”   正说着,柳越已经抵达首险——三指道。   三指道并非是三指长,而是三指宽,且一边贴山壁,一边悬空,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刘念和靳重焰跟着柳越健步如飞地过了。   走到最后一步,刘念脚滑了一下,人倒在靳重焰怀里,顿时让他灵光一闪。   到第二险——两指道时,靳重焰说:“此道太窄,不如我负你前行。”   三指道还有一边是靠山的,两指道却是左右都悬空。坏处是无处依靠,好处是左右平衡。   刘念道:“我自己可以。”   声音刚落,人已经被靳重焰背了起来。   他佯作焦急地追在柳越身后:“快些走,不然就追丢了。”   许是知道刘念下次没这么好骗,走完两指道,他也不放人,就这么一路装傻地往前。   “背啊背,背媳妇儿,背个媳妇儿生娃儿。”   刘念听了,也不挣扎了,摸摸靳重焰的头,理直气壮地说:“快点走,笨相公。”   “好咧。”靳重焰加快了步伐。   这些话是他们小时候听村里的人打趣学的,常被他们拿来互相取笑。   如今重温,却是两般心境。   最后一险并非一指道,若是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此望而却步。最后的是,无道。   前方无路。   银月宫所在的月照峰与明月山相距五六丈,必须腾空越过。   当然,大多数没有修炼的凡人都是跳不过去的,所以,这条路考的不是技巧,而是心性。只要心性坚定,就会有阵法助力。这一关,每年有很多人通过,有很多驻步,也有很多人落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刘念心生感慨道:“银月宫的试炼未免太过残忍了。”当初靳重焰参加的通天宫试炼就比它温和得多。   靳重焰道:“见微知著。从青国国师,到山下农妇……银月宫嘛。呵!”竟是连评价都懒的。   通过最后的无道,就来到了银月宫。   银月宫有九重,是自比九重天之意。   九重天至高才是银月。   由于拜血院答应派人解释灵禽上人之事,因此拜血院与银月宫暂时还没有撕破脸。柳越作为拜血院院主的大弟子,自然被奉为上宾,分到了一座单独的院子,只是位置在九重天最外围。   柳越进了院子之后,就安安分分地待在里面。   刘念与靳重焰观察了一阵,见他的确安分守己,并不是玩什么暗度陈仓、金蝉脱壳,才死心离开。   他们一走,在床上盘膝打坐的柳越就睁开了眼睛。自从那次感受到杀气之后,他对四周的气息就敏感了许多,一路上,果然感觉到好似被什么人看着,这种感觉时有时无,直到刚才,才完全轻松下来。   既然师父有隐身的法器,保不准别人也有。   只是,这个跟踪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三宫?   另外三院?   没有出现的骁战院?   亦或是正阳院故布疑阵?   他一通分析下来,才发现对拜血院来说,并没有真正的盟友,只有此时的敌人和未来的敌人。      第99章 六院裂,三宫合(八)      离开的刘念和靳重焰自然不会知道柳越不但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还生出了一番感慨。他们正摸索着寻找通天宫和袭明、沥青的住所。   与柳越不同,通天宫被安排在离银月宫最近的沈天宫。   刘念和靳重焰刚摸进去,就听马喜说:“哎呀,这里住着可真舒服,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简直乐不思蜀。”   封辨达说:“大师兄,若明日银月宫的人再来问,我们该如何回答?”   马喜说:“如何回答?自然是实话实说。”   封辨达踌躇道:“与拜血院的会面在即,若是直言拒绝,是否会坏了我们与银月宫的交情?”   马喜道:“拒绝?为何要拒绝?天梯山被魔气笼罩,不适合修炼。难得银月宫主大方,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了,哪里把这等好事往外推的道理?你看他们,这几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们,简直快活似神仙。哈哈,我想,纵然是飞升成仙,也不过如此了。若是,银月宫主肯为我物色个温柔美貌的道侣,那真的是别有所求了。”   封辨达怒道:“大师兄说的什么话!纵然天梯山被默契笼罩,不适合修炼,这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去处!怎能寄人篱下?”   马喜道:“哪里寄人篱下了?”   封辨达说:“九重天宫,我们住在第八重的沈天,银月宫在第九重的成天。我们若真的搬过来,从此以后就没有通天宫,只有沈天宫,寄人篱下宫,矮人一截宫了。”   马喜大笑道:“他们邀请我们住下,又没说住在哪里。你喜欢成天宫,就与宫主说嘛。我们既然叫通天宫,自然要到离天最近的地方去。银月宫主盛意拳拳,总不能将这样的小事都不答应吧。”   封辨达道:“这哪里是小事!”   马喜叹气道:“若是他们不答应,那我们也只好另觅灵山了。”   封辨达这才明白马喜的用意,笑道:“大师兄,你差点将我也骗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封辨达脸色一变道:“谁?”   马喜身体一绷,很快放松下来:“哦,是重焰师侄吧。”   靳重焰和刘念露出身形,向两人行礼。   封辨达又惊又喜,一把拉过靳重焰,从头打量到尾,见他安然无恙,才喜道:“你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马喜朝刘念招手。   刘念不明所以,仍是乖乖地走过去。   马喜突然跳起来,激动地握住他的肩膀,在靳重焰紧张地冲过来之前,欢喜地叫喊:“你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封辨达:“……”有这样的大师兄,真是令人心塞得无法再往里塞!   四人落座,互道近况。   说到隐身石是刘念炼制,封辨达看了刘念好几眼,差点让靳重焰吃醋。   “你,你很好。”封辨达干巴巴地夸奖。许多话,他以前说过了,反反复复地说反显得矫情,只是对刘念这个人的看法,他实在复杂得很,时不时还翻来覆去地变化。一是靳重焰委实太过优秀,身为家长,他又特别偏爱,难免看谁都觉得不够优秀。一是靳重焰对刘念执着入魔,让他存了个心结。但是每次当面看到刘念和靳重焰,又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   刘念红着脸道谢。   马喜道:“你们这一个紧张一个羞涩的做什么。倒像你们才是小两口似的。”   靳重焰立刻占有欲十足地将刘念抱在怀里。   封辨达:“……”突然有点想念二师兄了——虽然,那是另一种心塞。   靳重焰又说起自己和刘念跟踪柳越和苗革来到明月山,苗革失踪的事。   封辨达道:“六院之中,正阳院和浑天院的两位院主最喜欢阴谋算计!保不齐苗革要使什么不入流的阴谋诡计,我看还是要提醒银月宫的人多多提防。”   马喜懒洋洋地说:“三宫之中,就数银月宫足智多谋。若是等你提醒,他们才开始提防,那银月宫也离衰败不远了。”   封辨达置若罔闻,继续道:“既然拜阳教三院已经串通一气,我们也要早作防备才好。”   靳重焰道:“依我看,拜阳教最大的敌人是袁盘他们。与其我们与拜阳教三院纠缠不清,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算算糊涂账!”   封辨达苦笑道:“袁盘的事,我们早已告诉银月宫主,也提醒过袁盘挑拨离间的可能。可惜他始终听不进去。”   马喜笑道:“你说的又不是人家爱听的,自然听不进去。”   封辨达道:“这又有什么爱听不爱听的?”   马喜翘着二郎腿,悠悠然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银月宫大出风头的机会,他怎么能够放弃?不管是不是袁盘,拜血院这个黑锅都背定了。若是袁盘更好,还能多得一个助力!”   封辨达依旧不懂。   马喜道:“你看,不管灵禽上人受谁驱使,如今这道、修两界最大的事儿是不是厉向阳复活?”   封辨达道:“当然!厉向阳是魔修第一凶人,若是他逃脱天道复活,将是人界大劫!”   马喜道:“那道修是不是应该齐心协力对付他?”   “当然。”   “那是不是应该有个领头人?”   “通天宫乃是道修第一大派……”   “却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地盘,成了无处容身的丧家之犬。”   虽然是事实,但是……   封辨达道:“别说得这么难听!”   马喜道:“眼下正是银月宫的大好机会。灵禽上人一口咬定受拜血院蛊惑,作为苦主,银月宫自然是这场道魔大会的东道主,讨伐拜血院的主力,名正言顺地发号施令。可怜我们,连地盘都没有了,现在还要别人施舍居所给我们,腰板都直不起来,更不用说抢盟主地位了。”   封辨达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他们竟然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才叫我们搬过来的吗?”   马喜道:“我们若是搬过来,这个,客随主便嘛,自然要以他们马首是瞻。到时候,银月宫拿捏着我们,掣肘太一宫,三宫之中,唯他独尊啦。”   封辨达道:“怪不得他一定要诬陷拜血院!”这时候,他竟与拜血院统一战线了。   马喜道:“这也是大势所趋嘛。你也说了,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厉向阳复活,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天下道修大同,与看拜阳教不顺眼的魔修一起,将寰宇第一大坏蛋厉向阳摁死在棺材里!让他死得不能再死,死得不想再活。结局皆大欢喜!”   封辨达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找不出反驳的话。   靳重焰道:“我怀疑,当初青国国师横行霸道,也是出自袁盘的授意。”   封辨达道:“这青国与厉向阳又有什么关系?”   靳重焰道:“不是青国与厉向阳有什么关系,而是从一开始灵禽上人就是袁盘埋下的诱饵。国师作乱,引起各方瞩目,寻根究底,灵禽上人就会咬出拜血院。然后拜阳教想要复活厉向阳之事就会引起四方注意。不然,实在说不过去国师在青国作乱的举动。毕竟,青国是银月宫的大本营,他胡作非为,对银月宫并无好处。”为了让道修关注此事,袁盘可说费尽心机,对银月宫、通天宫双管齐下,总算收到意料中的效果。   封辨达听得头痛。   靳重焰又说:“只是不知银月宫到底是事先知情,还是顺势而为。”   封辨达道:“若是事先知情,那袁盘算计通天宫的事,他也是参与了的?”   靳重焰想起一路行来,看到的银月宫种种,难掩厌恶:“倒也不稀奇。”   听到这里,马喜也沉默下来。   银月宫主最高明之处,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借了魔修六院互相倾轧之势为自己所用。纵然他们看穿了他的用心,也无从指责。   封辨达沉默了会儿,终于按捺不住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银月宫得逞?”人到底是有私心的。就算结果都是压制了魔修,阻止了厉向阳复活,他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银月宫抢走道修第一大派的名头。   靳重焰道:“我们是三宫啊。”   马喜笑道:“是啊,太一宫还没表态呢。”银月宫想将通天宫收归为自己的势力,也要看看通天宫和太一宫愿不愿意。   封辨达道:“咳,太一宫和我们一向没什么往来。”没什么往来已经是好听点的说法了,事实上,通天宫道修第一大派的名头还是从太一宫手里抢来的,所以,太一宫对通天宫一向没什么好脸,说不定知道银月宫争第一,还拍手称快呢。   刘念突然插嘴道:“姚步吉是太一宫宫主的首席弟子。”   靳重焰眼睛突然一亮:“不错。我们若是能从苗革手里救出姚步吉,就能利用他为两宫牵线。”   马喜道:“问题是,姚步吉在哪里呢?”   刘念垂头丧气:“都怪我。”   靳重焰立刻安慰他:“苗革意在银月宫,就一定会出现的。”   话是这么说,希望却很渺茫。   以苗革的为人,怕是会在暗中动手脚,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第100章 六院裂,三宫合(九)      封辨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器是用来寻人的吗?”   刘念想了想道:“有是有,可都是天地级的灵宝,不知师父有没有。”顺口问起袭明下落。   封辨达道:“他们住在咸天宫。”顿了顿,又补充道,“本想邀他们同住,没多久银月宫就派人另作安排了。”   这是不想让通天宫与不弃谷走得太近。   刘念想到一个问题:“不知太一宫来了之后住哪里?”若是住在沈天宫之下,怕是会引发不满。   果然,封辨达道:“沈天宫还有地方。”   刘念想着封辨达适才提出的,用法器寻苗革,很快告辞,去找袭明。   靳重焰怕他待在咸天宫不回来,尾巴似的跟着跑。   他们走后,封辨达叹气道:“人家是女大不中留,怎么到了这儿,连男大了也留不住,留来留去留成仇呢?”   马喜伸了个懒腰道:“谁让你拦着不娶。”   封辨达脸红了红,尽管心里已经认同,嘴上仍不肯服输:“他们都是男的。”   马喜闭上眼睛,懒懒地问道:“所以呢?”   封辨达道:“都是男的,那个,那个……”男人与男人在一起,最大的问题是传宗接代,但修道之人本就不在乎,而且就算一男一女,传宗接代的几率也极低,这也是他格外看重靳重焰的缘故。修士的孩子是极为来之不易的。   马喜鼾声大作。   “唉,算了。”封辨达从玲珑囊里拿出薄被,盖在他身上。   靳重焰和刘念来到咸天宫。   八哥正蹲在墙头看天空。   刘念高兴地打招呼:“大师兄。”   八哥慢慢地低下头,深沉地说:“你以为你在珍惜光阴,其实你是辜负美景。”   “……”刘念看靳重焰,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靳重焰道:“浓浓的闺怨。”   八哥冷哼道:“胡说!我才不是因为袭明这个混蛋自己跑去闭关不理我才这么说的!”   刘念恍然大悟。   八哥恼羞成怒:“你刚刚那个是什么表情?枉我这么疼你!以后不疼你了,再也不疼你了!”   靳重焰皱眉,酸溜溜道:“那就好。以前疼过的,我就看在你是阿念师兄的份上,既往不咎。”   ……   八哥拍着翅膀往回飞,然后用力地撞向一道门。   在即将撞上的刹那,门自动打开。   门内,盘膝的人伸出手,接住俯冲的鸟儿,淡淡地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刘念和靳重焰。   “师父。”刘念向他行礼。   靳重焰跟着行礼:“前辈。”他第一次跑去不弃谷找茬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向他行礼叫前辈的一天。   八哥道:“他们欺负我!”   袭明抚摸炸毛的八哥:“怎么欺负你?”   八哥道:“他们嘲笑我形单影只没人陪!”   刘念、靳重焰:“……”   袭明道:“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闭关。”   八哥毛炸得更加厉害,简直像每一片羽毛都要炸开来似的:“不!你这个没情趣的家伙!我要去找知情识趣、善解鸟意的妙人儿!再也不要你这个木头疙瘩啦。”   袭明道:“你再一日日地荒废下去,何时才能修成人身?”   “修成人身?”八哥挣开他的手,站在他面前,仰望着他,“谁说我要修成人身?我本来就是一只鸟,我觉得当鸟棒极了。我不要再修成人了!”   袭明蹙起眉头:“别闹。”   八哥沉下声音,竟是无比严肃的口气:“我是认真的!我再也不想修成人身了。从今以后,我都要做一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鸟。再也不要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心情去变成人!”   袭明怅然:“你还在怪我。”   一人一鸟缅怀往事,让刘念和靳重焰十分尴尬,进退两难。   八哥低声道:“我只怪我自己的蠢。”它转身飞走。   刘念和靳重焰见袭明呆呆地看着八哥离去的方向,自觉不是讨论事情的时候,正要悄然离开,就听袭明说:“你们有什么事?”   刘念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顺便问问有没有找人法器。   袭明皱眉道:“你以为灵宝法器随处可捡吗?仓促之间哪里会有。”   刘念叹气。   袭明道:“你又犯了从前的毛病。一口气怎么能吃成胖子?凡事要循序渐进,你刚对隐身石有所领悟,正应该好好研究,巩固成功。若能将‘潜’门法宝研究透彻,说不定就能成为决定的炼制师。暂时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刘念道:“我只是担心姚步吉。”   袭明道:“各有各的缘法。”直接将他打发走了。   刘念出门才想起沥青,袭明已经将门关上,刚巧八哥站在树梢上,便顺口问起。   八哥说:“他也在闭关。”它低头看刘念,“袭明说得没错,你就是想得太多。专一是美德。”   靳重焰不乐意了,抱着刘念的肩膀道:“阿念对我再专一不过了。”   八哥道:“哦,这方面是他的缺点。”   靳重焰:“……”   八哥说:“沥青虽然人品差,但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一门心思的努力,就这一点来说……他果然特别让人讨厌。”   ……   刘念和靳重焰表示对它的逻辑理解不能。   靳重焰的神识在咸天宫扫了一圈:“这里还住着其他人?”   八哥道:“哦,药谷的人也在。”   说到药谷,刘念想起洪睡莲和程旭宇,有些想念,问清地址之后,前去拜访。   开门的人正是洪睡莲。   双方相见,都是格外惊喜。   洪睡莲道:“我昨天还去拜访不弃谷谷主了,他说你还没有到。”   刘念道:“今日才到。”   洪睡莲回到屋里,抱着个孩子出来:“快,见过刘叔叔。”   刘念看到小孩,心中一片柔软。他是极喜爱小孩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照顾靳重焰,可是,当他决定于靳重焰携手一生的时候,就注定今生今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虽然无悔,却难免有几分遗憾。此时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难免羡慕。   他抱过孩子,用手指逗弄,嘴里不忘问洪睡莲的近况。   洪睡莲道:“我去了药谷,有师父照顾我和小平安。”   刘念道:“小平安与程兄长得真像。”其实,完全看不出来。   洪睡莲却高兴地回道:“是啊,师父也说他们一看就是父子。”   刘念道:“有程兄的消息了吗?”   洪睡莲眼眶微红,却笑着摇了摇头:“自从那次秘境关闭,就再也没有开过。师父想了各种办法,请了各方高人,始终无法打开。”   刘念劝慰了几句。   洪睡莲道:“放心,我没事。我相信他也没事。我和小平安在这里,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刘念见自己差点惹哭她,心中愧疚,特意留下与她说了一会话,不经意地开解了几句,还送了一串对身体有好处的小手链给小平安做见面礼。   这条手链是他在通天宫闭关时炼制的,一直想着以后与洪睡莲重逢时,给她和程旭宇的小宝贝做见面礼,拖到今日终于如愿。   辞别洪睡莲,外面天色已暗。   刘念与靳重焰回到沈天宫,还没入门,就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二位考虑得如何了?”   靳重焰拿出隐身石,拉着刘念,大摇大摆地进门。   马喜和封辨达坐在石桌的两边。   马喜依旧懒洋洋的,眼皮子一会儿往下掉,一会儿弹起来,似睡非睡的样子。封辨达倒是坐得笔直,一边说话还一边为对方斟茶:“又麻烦银环上人跑一趟。”   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正来自于银环上人。   不同于上次在通天宫时的高深莫测,她此时表现得极为亲切和蔼,一双眼睛笑得几乎没了缝:“应该的。银月宫与通天宫本就是一脉相承,理当守望相助。如今通天宫有难,银月宫如何能坐视不理?若是通天宫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将宫殿收拾出来!”   封辨达看了马喜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上阵:“原不该辜负贵宫好意,只是,我们通天宫有个规矩,这个宫殿一定要建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山巅。”   银环上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事实上,昨日宫主就与我商量,想要在成天宫旁边再建一座宫殿,以安置贵宫。”   封辨达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为了让通天宫搬过来,竟然下了血本,正在想如何回绝,就听马喜道:“妙极妙极!银月宫如此热情慷慨,通天宫上下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们建造宫殿要观风水,这个,最好嘛,四面是没有遮挡的。你也知道,修真之人最是讲究这个气!要四面通风才好。”   这是让他们将成天宫让出来吗?还是把成天宫推倒,给他们建宫?   饶是银环上人这样城府深心思密的人也有些招架不住,干笑道:“银月宫建造之前,早已请最高明的风水师看过,每座宫殿的建造都极为讲究。若是贵宫不放心,倒是可以另行商量。”   马喜笑道:“讲究好,将就好,我们也很讲究。与贵宫真是一拍即合。”   银环上人赔笑了两声,心里知道风水只是借口,对方根本无意搬来,遂不再提此事,敷衍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第101章 六院裂,三宫合(十)      她一走,封辨达脸就拉下来了:“哼哼,他们还真的想把我们捏在手里,任意搓揉。”   马喜道:“师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对的。”   “……”封辨达道:“这个推测不是师兄先提出的吗?”   马喜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却这么认定了。”   封辨达道:“师兄的意思是?”   马喜道:“就算我们心里知道银月宫一帮子都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混蛋,在表面上也要装出他们的确古道热肠、热情好客的假象来。”   封辨达看着他,久久不语,等马喜不自在地用被子蒙住脸时,才道:“师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是大师兄了。”   马喜从被子里露出脸来:“因为我集睿智、勇敢、机敏、豁达……等无数优点于一身。”   封辨达道:“最重要的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马喜道:“这个叫善于沟通。”他突然朝靳重焰和刘念的方向看来,“你们还打算听多久。”   靳重焰和刘念现形。   靳重焰道:“我们正打算向师伯师叔请安后进屋休息。”   马喜道:“休息就好好休息,咳!你封师叔还年轻,血气方刚,不要刺激他。”   封辨达道:“什么意思?!”   靳重焰看着一脸纯洁无辜的封辨达道:“我知道了。”   封辨达脑子总算转过弯来,对着靳重焰的背影吼道:“这个时候说知道了有用吗?你们都让我听几回了!”   ……   靳重焰想:师叔果然年轻,竟然这么口无遮拦。   刘念面红耳赤地想:果然,那几次都被听到了。   封辨达回头就看到马喜的脑袋朝自己凑过来,不自在地推了一下:“你干什么?”   马喜笑嘻嘻地问道:“都听到什么了?”   封辨达:“……”让他怎么能承认,自己竟然从通天宫宫主大弟子——他的大师兄的脸上看到了猥琐!   靳重焰和刘念“相安无事”地肩并肩躺了一晚上。   刘念原本想修炼,被靳重焰阻止了。靳重焰还在回味客栈里的那一晚,抱着刘念不肯松手,两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虽然什么都没有做,感情却越发亲昵。   靳重焰发现刘念易钻牛角尖之后,就对他的喜怒哀乐极为关注,有任何要钻的迹象,就先一步掐灭在萌芽里。经过靳重焰的劝说,刘念总算对自己一时判断失误,造成苗革带着姚步吉失踪的事情释然。   到了凌晨,天蒙蒙亮,窗外鸟影飞过去,一会儿又飞过来。   靳重焰率先发现,想装作不知道,却让贴着的刘念看出端倪:“发生什么事了?”   靳重焰犹豫了下,还是起身将窗户打开了。   八哥嗖地飞进来,爪子不忘在靳重焰的脑袋上抓了一下:“这么迟!”   靳重焰看着那只利落地爬上床,霸占属于自己的位置的小肥鸟,不断地提醒自己:这蠢鸟是阿念的师兄,这蠢鸟是阿念的师兄,宰了他阿念会伤心……   八哥对刘念说:“他这么蠢,你能容忍这么久?”   刘念小心翼翼地看了靳重焰一眼,笑道:“其实阿惜很聪明的。”   八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总是盲目的。唉,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想当年我也是……眼瞎地喂了狗!”   刘念:“……”他是不是应该假装没有听出它口中的那只狗是自己的师父?   八哥道:“对了,我这么早过来不是蹭饭吃的……先说说你们早饭吃什么?”   刘念道:“我们已经辟谷。”   八哥怒道:“所以说修道的人最讨厌了!作为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亏我还以为大家修道是为了升天去吃蟠桃呢!如果为了不吃,眼睛一闭,脖子一抹就好了嘛,何必修炼这么麻烦!”   刘念:“……”   靳重焰为爱人解围:“你想吃什么?”   八哥道:“紫薯松糕豆沙包,可乐鸡翅土豆饼,三鲜烧麦腐皮卷,水晶月饼糯米糍……先这么一点吧。”   靳重焰道:“只有白米饭吃不吃?”   八哥瞪他,见没有效果,又瞪刘念。   刘念无奈道:“看看有没有鸡蛋,八哥……师兄喜欢炒鸡蛋。”   靳重焰道:“让它自己下一个。”   八哥震惊地看着他:“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让我吃自己的孩子!你这个毒妇!刘念,休了他!把他赶出家门!”   刘念忙安抚炸毛的八哥,顺便用眼神暗示靳重焰去厨房。   靳重焰鼻哼一声出门。   他走后,八哥被哄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叹气道:“好猪肉,都被白菜给拱了。”   刘念:“……”这句话好像不太对。   八哥道:“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以后别激动啊。”   刘念道:“你说。”   八哥说:“沥青不见了。”   刘念道:“他不是在闭关修炼吗?”   八哥道:“你也知道他有多么的不安于室!区区一道门,如何阻挡他红杏出墙的心?我觉得,他一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跟我说实话,他对你的心誓是真的吗?还有效吗?”   心誓言刘念也是第一次用,不太确定。   八哥摇头道:“算了算了。一看你就是被宠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这件事我还是跟你家那个毒妇说吧。”   刘念:“……”   靳毒妇回来原以为会看到自家媳妇儿和别人家媳妇儿高高兴兴唠嗑的画面,谁知道竟然是各顾各地发呆。他立刻怒了:“肥鸟!你欺负他了?”   八哥和刘念面面相觑。   经过对比,八哥终于觉得自己的形象更靠近他口中的肥鸟,也怒了:“毒妇,你说谁是肥鸟?”   靳重焰冷笑:“谁下蛋谁知道!”   八哥飞来啄他。   靳重焰轻轻松松地将它捏住,还没有怎么的,就听门口一声干咳,回头看到袭明静静地站在院子里。   八哥大声呼救。   靳重焰丢还给袭明。   袭明看着在半空中的飞扬的羽毛,恼怒道:“希望没有下次。”   靳重焰道:“你最好找个笼子关着它。”   袭明一脸沉思。   八哥惊恐地全身毛都炸开了:“你敢!”   袭明道:“你安分些吧。”   怕被真的关起来,八哥委委屈屈地缩了缩身体。   袭明望着它柔情似水,安抚地摸了摸毛,回去了。   刘念起身,坐在身边,把饭菜从托盘里拿出来,在桌上一一摆好,再将筷子分给靳重焰道:“八哥师兄说沥青失踪了。”   靳重焰道:“哦,希望是永别。”当初将沥青留给刘念,是考虑到自己不在他身边,需要一个阴险毒辣的脑袋为他排忧解难,如今有他在,那个脑袋当然是搬家比较好。   刘念道:“他立下心誓,会不会背叛?”   靳重焰道:“你担心他与银月宫勾结?”   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沥青的黑历史在那里。   靳重焰说:“要解开心誓,除非杀了……”他面色凝重。   的确,沥青起了心誓,不能背叛刘念,但不等于他不能借刀杀人。   看靳重焰脸色铁青,刘念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握住他的手道:“这些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未必如此。毕竟,他还千里迢迢地跑来捎信。”   靳重焰道:“那是他应该做的。”   轰——   巨大的钟声响起,还连着响了三下。   刘念和靳重焰走出房间,就看到封辨达也出来了。   封辨达道:“当初我们抵达银月宫时,钟声只响了一下。”   道修之中,还有谁比通天宫来头更大?   马喜打开门,迤迤然地走出来,说:“应当是太一宫主到了。”   通天宫与太一宫同属三宫之一,马喜和封辨达身为通天宫代表,自然不好自降身份跑去围观,刘念和靳重焰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不过为免引人注目,两人还是隐身前往。   为了迎接贵宾,银月宫排场宏大。   从沈天宫往下,一路都是迎接的仪仗。   走到从天宫,才看到一行人慢悠悠地往上走,走在最前的,赫然是一个金冠紫袍,面容冷峻的青年。银环上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纵然不是点头哈腰,笑容也谄媚得很。   刘念突然道:“据说,太一宫主紫东来真人当年是道修第一美男子。”   靳重焰看了看他的面容,轻哼一声。   刘念笑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的确,论容貌,紫东来虽然英俊,却比不上靳重焰俊美无双。   靳重焰轻声道:“这个,便是肥鸟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刘念有些羞涩,交握的手紧了紧。   走了一半的紫东来真人突然朝两人藏身的方向看来。   刘念心中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被靳重焰一把搂在怀中。   两人静默片刻,紫东来真人已经走过去了。   刘念道:“他发现我们了?”   靳重焰道:“可能是听到了呼吸声,但是不敢确定。”隐身石可以隐藏人的身形和修为,却不能藏住呼吸声。之前马喜发现他们时,靳重焰就已经发现了。   刘念叹气。没想到他引以为豪的隐身石竟有如此大的破绽。   靳重焰笑道:“以你我的修为,屏息何难?”   刘念一怔,跟着笑起来。是了,他一直想着如何在法宝上尽善尽美,却忘了人的灵活配合。      第102章 道修道,秘境秘(一)      太一宫入住沈天宫之后,宫内气氛骤然一变。   数十个太一宫人将半壁沈天宫装饰得焕然一新,相较之下,进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的另外一半就显得有些穷酸了。封辨达收拾起马喜的酒葫芦。   马喜哇哇乱叫。   封辨达说:“就算不能锦上添花,也要保持干净。”   马喜道:“我喝我的酒,哪里不干净?”   封辨达指着他嘴角淌下的酒渍。   “原来这里还存着一点儿。”马喜伸出舌头舔了舔。   ……   马喜又讨要酒葫芦,封辨达坚决不给。   正闹着,银月宫派人过来请他们去成天宫仪事。   封辨达道:“只有我们?”   银月宫人说:“还邀请了紫东来真人。”   封辨达想起紫东来浩大的排场,立刻将一心一意躲在屋里缠着刘念的靳重焰拉了出来:“你与我们同去。”   靳重焰茫然道:“为何?”   封辨达道:“我们通天宫乃是道修第一大派,当然要无时无刻不体现我们人才济济,人多势众,人山人海……”   靳重焰拉着刘念道:“我们一道去。”   封辨达道:“他是不弃谷的人。”   靳重焰道:“我和他是拜堂成亲的福气,当然要无时无刻不体现我们恩恩爱爱,难分难舍……”   还没说完,封辨达就拖着马喜走了。   刘念看着靳重焰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回头看到靳重焰一脸说不出意味的笑。   “……怎么了?”刘念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靳重焰抱着头,手在他背上摩挲:“师叔和师伯都不在。”   刘念脸一下子红了,紧张得结巴:“可,可这里,这里是银月宫。”   靳重焰道:“的确风景秀丽。”说着不容分说地将人拉到床上。   双修的效果很是不错。   封辨达和马喜脸色晦暗的回来时,一脸餍足的靳重焰正好从房间里神清气爽地出来。   “咳。”靳重焰敛容,“师伯,师叔,你们回来了。”   封辨达看了他一眼,也提不起劲骂了,扭头回房。   靳重焰问马喜:“发生什么事了?”   马喜道:“哦,没什么。”   靳重焰道:“师叔脸色不好。”   马喜摸着下巴道:“大概是被我的酒熏到了。”   靳重焰知道他敷衍自己,又道:“师伯的脸色也不好。”   马喜哭丧着脸道:“因为熏不到。”   靳重焰无语。   封辨达又从房间里出来,对靳重焰道:“你进来。”   靳重焰冲马喜眨了眨眼睛,跟着封辨达进屋了。   封辨达道:“你是通天宫的少宫主,师父不在的时候,你就是通天宫的掌事人。”   靳重焰站直了身体。   封辨达道:“观今日会上各人的表现,太一宫与银月宫已然串通一气,接下来,我们的处境怕是不妙。可惜魔气笼罩天梯山时,师父为了保护弟子,以一己之力抵抗魔云,身受重伤,其他长老多多少少也有所损伤,可以说,眼下已经到了通天宫最为危急的关头,一着不慎,不说道修第一大派的名头保不住,恐怕还会被其他门派的蚕食。”他见靳重焰皱眉,加重语气道,“我并非危言耸听。若非当年太一宫内乱,势力大损,通天宫也不会一跃成为道修之首。所以,莫看今日三宫如何辉煌,稍有差池,千年基业一样毁于一旦。”   虽然没有点名银月宫和太一宫在会上说了什么,但是按照银环上人之前的提议,靳重焰也能想出大概来。   靳重焰恭恭敬敬地说:“弟子受教。”   封辨达道:“是你撑起通天宫的时候了,该如何应对,你好好想想。”   “是。”   靳重焰面色凝重地从屋里出来。   马喜坐在院子里喝盐水。没有酒的时候,盐水也能止馋。   “师伯。”靳重焰知道马喜有话对自己说。   马喜说:“你这个师叔,别的毛病没有,最爱杞人忧天。一点的红色在他眼里,那就是瓢泼的血。”   “我听得见。”封辨达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马喜抠耳朵:“道修第一只有一个,太一宫和银月宫却有两个,指望他们合作无间还不如指望独孤盛畏血。不必太紧张!”   “是。”   靳重焰回到屋里,刘念正披着外衣坐在桌边看他。   屋内没有点灯,光隔着窗,朦胧而暗淡,但是桌边的人的面容那样清晰,不用仔细地看,眉眼唇鼻就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脑海里。靳重焰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将人拥在怀里。   两人和好后,他们的关系就与以往不同。靳重焰不再是一个寻求庇护和角色,而是努力地做一个保护者,将人和呵护在手心里。   刘念似乎也渐渐地习惯了,习惯地将自己的身体依偎在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年轻人怀里。   “有我在。”靳重焰亲了亲他的额头。   刘念笑了笑,身体又缩了缩:“嗯,有我在。”   接下来的两日,银月宫内安详和谐。   刘念和靳重焰仗着隐身石四处溜达,这次他们刻意屏住呼吸,倒是没有再被人发现过,但是也没有发现什么。紫东来真人整日里待在房间里,寸步不离。成天宫警卫森严,就算他们有隐身石也不敢托大,只能在外围转悠,经常能看到银环上人进进出出,银月宫主却是一次也没有见过。   刘念有意寻找沥青的下落,始终没有消息。   到第三日,钟声再度响起,却是急促地三声。   封辨达、马喜、靳重焰、刘念统统被请到了成天宫。   成天宫宫前阶梯由两百阶汉白玉铺成,上面雕刻青云,走在上面,暗合平步青云之意。   紫东来真人在太一宫人的簇拥下,率先步上阶梯,马喜和封辨达走在靳重焰的两遍,紧随其后,再后面是袭明与药谷谷主。刘念跟在袭明身后。   一行人到了殿上,为首的落座,其他人分立两侧。通天宫理当由少宫主靳重焰入座,但因为马喜和封辨达辈分较高,银月宫特意安排了两个座位在靳重焰后方。   袭明本当坐在太一宫下首,但是进殿的时候,刻意拐了个弯,抢了药谷谷主的位置,先一步坐到靳重焰身边。药谷谷主也不生气,默然地交换了座位。   倒是紫东来真人瞥了袭明一眼。   等道修诸人全部落座,银环上人引着一群红袍和黑袍入殿。   刘念一眼认出为首的正是搅黄了袁盘魔盟大会的独孤盛。他身材高达魁梧,容貌丑陋之极,无论站在哪里,都叫人难以忽视,相较之下,仪表堂堂的紫东来和靳重焰反倒不及他的气势。   他走到殿中,目光一扫,看着堂正中的空位,哈哈大笑道:“银月宫果然热情待客,竟留了这样好的位置给我。”也不管诸人脸色,径自走到堂正中,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不但银月宫的脸被打得噼啪响,连殿内修为和地位最高的紫东来脸色也不好看。   此时封辨达倒庆幸来的是靳重焰而不是平云真人了。作为晚辈,靳重焰自然不好抢在紫东来真人的面前先开口。   银环上人道:“独孤院主,你坐的是我银月宫主的位置。”   独孤盛拍了拍身边的空隙,笑道:“我留了位置,只要银月宫主不是个屁股比别人大一倍的胖子,总是挤得下的。”   银环上人求救般地望向紫东来。   紫东来真人懒洋洋地说:“独孤院主想要入赘银月宫,也没什么不好。”   独孤盛不怒反笑道:“那要看银月宫主有没有叫人欲仙欲死销魂蚀骨的手段。”   声音未落,他屁股下的椅子猛然炸开,青烟自椅子两旁冒起,将独孤盛困于中央。独孤盛面色涨紫,双眼凸起,好似喉咙被掐住一般。   拜血院众正要上前援救,就被银环上人率宫人拦下。   “喝!”独孤盛脑袋突然胀大五六倍,成了一个巨头大怪,嘴巴一张,吐出一口浊气,将青烟吹得向外拱起,中间空出半尺之距。他趁机身体一缩,形如球状,猛然冲了出来。   青烟破开一个大洞,在慢慢地缩拢,形成一张椅子,一个身穿银袍中年美妇从宫殿上方飞旋而下,落在青烟椅上,倨傲地看着独孤盛,冷冷地说:“不是你的,纵然抢到了,也坐不稳。”   独孤盛拍拍衣服道:“就怕有人用心良苦,机关算尽,却连抢都抢不到!”   银环上人道:“莫非独孤院主承认灵禽上人是受你指使,行刺宫主?!”   独孤盛冷笑道:“什么灵禽怪兽!我拜血院可没有与畜生为伍的习惯!你们不要自己拉了屎,就往别人墙上涂,你不嫌脏,老子还嫌臭!”   银月宫主淡然道:“灵禽上人亲口承认受你蛊惑,你又如何说?”   独孤盛道:“我还亲口承认睡过你的床,摸过你的屁股,与你做了三天三夜的恩爱夫妻,你又如何说呢?”      第103章 道修道,秘境秘(二)      “放肆!”银环上人怒道,“独孤盛!你竟敢当着道修三宫面前口出妄言!”   独孤盛讥嘲地看了她一眼:“别人觉得银环上人罗青霞是个人物,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坨屎。我与银月宫主打情骂俏,你送上门来,是想铺床叠被吗?”   银环上人怒不可遏,双臂一伸,两个一环在绕着她的手腕旋转,银光四射。   “青霞,稍安勿躁。”银月宫主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身量极高,站在青烟宝座前,仿佛与独孤盛身高持平。“今日,我们争得不是口舌,而是道义!独孤盛,今日我要问的是,你是否要为着一己私欲,打破道、魔两界数百年的平静!将天下苍生拖入战火纷争中去!”   独孤盛怒极反笑:“到底是谁要掀起战火,是谁要挑起纷争?”   钟声猛然又响了急促的三下。   未几,就看到独孤盛的大弟子柳越带着个红脸老者进来。   靳重焰见到老者身后的蛋婶时,脸色微动,立刻看向刘念,刘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个妇人,果真是母亲吗?   靳重焰难掩激动,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站起,被马喜伸手按住。   “怎么了?”他轻声问。   靳重焰深吸了口气,摇摇头,重新靠坐着椅背。   银月宫主看到红脸老者时,眸光一沉,嘴角却微微扬起,道:“没想到拜血院的事还惊动了戴院主大驾。想起当年一别,已有百余年头,戴院主当日的一碗蓬香煮荷水,叫我回味至今。”   戴礼而道:“当日有幸目睹银月宫主风采,老朽亦是回味至今啊。”   银月宫主脸色微变。   戴礼而挥手,身后的两人抬着两具尸体,走到面前。   刘念和靳重焰都是大吃一惊。那两具尸体分明是他们在小镇上遇到的那对师姐弟,原以为他们被姚步吉掩埋了以后,这桩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被挖了出来!   不过靳重焰一惊之后就镇定了下来,当时他杀他们,用的是魔气,绝不会让人怀疑到道修的头上。   谁知,骁战院的弟子解开两人的衣服,露出伤口竟然数十个交错的十字。戴礼而道:“银月宫主应当认得这剑法吧?”   银月宫的剑修极少,却有一套威力无穷的冰魄十字剑法,纵然不是剑修,很多弟子也愿意修习一二。   银月宫主脸色不变道:“以戴院主的修为,要创造这样的伤口,不过易如反掌。”   戴礼而阴沉着脸道:“依宫主之言,是我亲手杀死了心爱的弟子嫁祸于你了?”   这亲手杀死是假,嫁祸却是真。   刘念和靳重焰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魔修的阴谋,却让银月宫误打误撞地背了黑锅。想到银月宫对通天宫的一通算计,靳重焰心安理得,还冲着刘念眨了眨眼睛。   场上,戴礼而、独孤盛与银月宫主已经陷入了互相诬陷、指责的死循环。   银月宫主说十字伤口不足为信。   独孤盛说灵禽上人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戴礼而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认定了十字伤口。   一通胡搅蛮缠,竟也没人打扰。   银月宫主以一敌二,精疲力竭,用眼神向紫东来真人求助。   紫东来真人道:“既然事情皆因灵禽上人而起,不如就请灵禽上人出来,亲自说个清楚吧。”   银月宫主朝银环上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银环上人就惊慌地回来了:“宫主!灵禽已经遇害。”   “什么?”银月宫主霍然站起。   场中诸人的目光齐齐朝她看来,多是怀疑。   这些日子,道修魔修齐聚银月宫,宫中警卫非比寻常。灵禽上人作为大会的重中之重,更是被人严加看管,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还遇害了,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又有谁人能信?   可是银月宫主知道,这次真的没有猫腻。   在她看来,魔修就是魔修,灵禽上人只要肯认罪,无论咬出拜血院还是浑天院,都没有区别。所以,活着的灵禽上人自然比死了的要好用。此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踏进了一个陷阱里,却一时间无法确定设陷阱的人是谁。   太一宫、通天宫、拜血院、浑天院……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她咬了咬牙齿,道:“谁先发现的?”   银环上人带上一个人来,便是灵禽上人的弟子,青国国师。   此时,他完全没了抢亲时的骄横跋扈,满目沧桑憔悴,跪在地上时,浑身哆哆嗦嗦,彷如惊弓之鸟,银月宫主开口时,更是惊恐地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进去的时候,师父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银月宫主皱了皱眉。无论如何,他总出身银月宫,如此大呼小叫,实在有失颜面,忙叫人将他带了下去。   银环上人知机,将灵禽上人的尸体带了上来,置于殿堂正中。   殿内诸人都眼力非凡,一眼看出他的身体还没有僵硬,应该是死了没多久,但是浑身干瘪,嘴唇毫无血色,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   银月宫主瞪向独孤盛:“独孤院主又有何话说?”   独孤盛哈哈大笑道:“使十字剑法的未必是银月宫人,但是被人吸了血的就一定是拜血院干的!银月宫主真是天下第一讲理之人。”   骁战院和拜血院的弟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银月宫主手抓扶手,面色铁青。   马喜突然道:“与其在这里争吵,倒不如去找那真正的主使人。”   银环上人道:“依甲灵道人之意?”   马喜道:“前些日子,浑天院主袁盘在天梯山兴风作浪,搅得我通天宫上下不得安宁。如今,我看什么坏事都像是袁盘在背后指使的。”   若是他直接指证袁盘,难免陷入独孤盛和银月宫主的证据怪圈。然后又是一轮胡搅蛮缠,再扯出袁盘与通天宫的恩怨,他就成了以一己之私诽谤他人的小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确有偏见,且偏见得很合理,如此一来,等于是走了别人的路,叫别人无路可走,反倒无从指责。   戴礼而嗤笑道:“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找袁盘说个清楚!今日我要说的却是我的弟子!”   紫东来突然道:“拜血院是魔修六院之首,袁院主不在,浑天院的事独孤院主揽不揽呢?”   独孤盛红目一张,直直地看了过来。   紫东来神色不变。   独孤盛仰头大笑,看向靳重焰等人:“通天宫才是道修三宫之首,我今日以魔修六院之名向三宫下战帖,你敢接否?”   银月宫主脸色微变,紫东来垂眸不语,靳重焰却老神在在地晃了晃翘起的腿道:“好啊。”   银月宫主立刻说:“三宫之事,理当与长辈计议。”   靳重焰道:“宫主好福气,还能与长辈商议。我自从接任少宫主以来,师祖就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交托与我全权处理。”   马喜谄媚地笑道:“我们自当以少宫主马首是瞻。”   银月宫主抿唇。今日局面与她事先想象的全然不同,若说拜血院的咄咄逼人还在意料之内,那骁战院弟子之死却叫他们措手不及了。而且紫东来态度暧昧不明个,根本与事先商议的不同,不但没有为他们铺路,反而让通天宫咸鱼翻身,重新回到视线之内,坐实了三宫之首的位子。这个靳重焰……年纪小小却伶牙俐齿,也不容小觑。   短短一瞬,她脑海中已经闪过诸多想法,很快镇定下来道:“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银月宫自然要主随客便。只是事出仓促,比斗之事不如三日后再进行。”   独孤盛道:“我们是比斗,又不是娶新娘子办喜事,还要布置新房。我看外面这块方地就好得很,人死了直接往山谷里一踹,也省了银月宫的棺材钱!”不等银月宫主开口,就问靳重焰道,“三宫之首的通天宫少宫主以为如何呢?”   靳重焰道:“独孤院主有不计身后事的豪情,我也有成人之美的慷慨。”   独孤盛哈哈大笑道:“痛快!你可比什么捞子的金月银月宫主要有意思的多了。”   这个挑拨离间看似不太高明,却不以化解,尤其此时的银月宫主看似面无表情,其实怒火中烧,理智所剩无几。   靳重焰道:“小孩子的口舌之争,自然是我与独孤院主这个辈分更合得来。”以辈分论事,独孤盛吃了亏,他却是不亏的。   独孤盛冷哼一声。   银月宫主道:“那就安排在午时。”   独孤盛道:“好!”说罢扭头就走。   银环上人打算安排他们住下,独孤盛却道:“你们的房子连禽兽都护不住,我们可不敢住。我们就在这方地上坐着,等你们梳妆打扮。”他大声道,“六院的二郎们,且等着银月宫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魔修齐声大笑。   银月宫主和银环上人虽然是女子,但大多数弟子却不是,此言自然引起银月宫其他弟子的怒目。   银月宫主对紫东来真人和靳重焰道:“两位请随我来。”   靳重焰站起来,走向刘念。   刘念伸出手来,靳重焰将隐身石塞在他的手心里。      第104章 道修道,秘境秘(三)      刘念跟着大流往外走,趁众人不注意,袭明、封辨达和马喜一起作掩护,刘念使用隐身石飞快地跟上靳重焰的脚步。一直跟着银月宫主慢慢走的靳重焰感觉到掌心一暖,才加快了几步。   银月宫主带着他们来到宫殿后面的果园里。   紫东来看着果园正中央一颗紫红色参天大树上的三颗龙眼大小的朱红果实,微笑道:“久闻银月宫的赤仙果是天阶奇果,食一颗就能增加百年功力。”   银月宫主道:“无稽谣言。赤仙果的确有滋补之效,却是普通的疏通经脉,调养身体。当然,经过本宫的炼制之后,倒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功力。”   紫东来和靳重焰顿时都明了她为何带他们来此。   银月宫主道:“今日比斗,两位有何看法?”   紫东来道:“兵来将挡。”   靳重焰非常识趣地跟了一句:“水来土掩。”   银月宫主道:“六院的顶尖人物只来了独孤盛和戴礼而两个,以我之见,不如实行五局三胜制。”   靳重焰皱了皱眉。就算独孤盛和戴礼而是魔修大能,但是道修这边也有银月宫主和紫东来真人,算是旗鼓相当,更不用说银月宫隐藏多年的太上长老们。局面本就是大大有利,还要如此算计,怪不得银月宫创建时间比通天宫长,也没有像太一宫那样遭受内乱重创,却始终坐不上道修之首的位置,实在是其领袖太汲汲营营,手段失之磊落。   靳重焰和紫东来都不是迂腐之人,却也觉得银月宫主有失三宫气度。   银月宫主看两人面色就知道他们不同意,脸色阴沉下来:“二位以为如何?”   紫东来真人道:“我可拿下一局。”   靳重焰笑了笑道:“银月宫主定然也能拿下一局。既然三局有两胜,何必多加两局浪费时间?”   银月宫主心里恨得咬牙,嘴上却说:“魔修手段阴险毒辣,我虽有必胜把握,也怕半途出错,我看,还是谨慎些吧。”   紫东来真人道:“不知明慧太上长老、明豁太上长老和明睿太上长老可在宫中?我若是没有记错,他们在百年前,修为已经高于独孤盛了。”   银月宫主道:“三位太上长老正在闭关。”   紫东来真人道:“那还有清珑太上长老、清环太上长老。”   银月宫主拉下脸来道:“她们也在闭关!真人为太一宫宫主,当知太上长老闭关之后,便面临飞升之机,一念一想都可能突破飞升,怎好以俗事相烦?”   靳重焰道:“好在我的师叔师伯也来了,总算能凑够人手。”   银月宫主本就心胸狭窄,宫中弟子对她从来是千依百顺,见他们执意与自己作对,心中恨意已经压倒对付魔修的欲望,立刻将已经拿到手中的两颗仙果提神丹收了回去,冷冷地说:“既然两位心中有主意,我也不再多言讨嫌。希望真人与少宫主下午旗开得胜。”   紫东来和靳重焰权当没听到她话中怨气,风度翩翩地告辞。   走到门口,紫东来真人突然道:“听说贵宫有意迁来与银月宫作伴?”   靳重焰一怔,笑道:“道听途说,不足采信。”看来,在他们提防太一宫与银月宫串通一气的时候,太一宫也提防着他们。不用说也知道谁在从中挑拨。只是手段忒不入流,经不起推敲。   紫东来真人果然不再多言。   靳重焰与刘念从成天宫下来,回到沈天宫,封辨达与马喜正坐在院子里,见紫东来真人进来,立刻起身见礼。紫东来真人道:“未能见到平云真人,本有些遗憾,不过见到贵宫后继有人,也有几分欣慰。”   封辨达和马喜心中惊愕,嘴上客套几句。   等他走后,封辨达立刻将人拉入房中,刘念现出身形,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封辨达吃惊道:“紫东来真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开小会的时候,紫东来真人明明和银月宫主一唱一和,怎么一转眼,又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了?   靳重焰道:“我想在紫东来真人眼中,通天宫做三宫之首,至少比银月宫像样吧。”   马喜道:“既然是好事,就不要疑神疑鬼地硬掰成坏事了。还有另一件事要说。”拿出一个瓶子,递给靳重焰,“这颗秋雪芙送来的仙果提神丹,比斗前服下,可以短时间提升修为。”   “秋雪芙?”   突然再听到这个名字,刘念与靳重焰同时皱眉。   靳重焰一想到她当日想要绑架刘念,不管目的为何,是否受人指使,心中对她便只有厌恶,没有丝毫好感。她送来的东西,更是连碰一下都不愿意。   封辨达道:“虽然她看起来的确有悔改之意,但她的师父银环上人却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马喜将瓶子重新收回玲珑囊中。   封辨达道:“下午比斗,你有何看法?”靳重焰作为少宫主,早上又以三宫之首的身份接下了战帖,自然没有避战的理由。   靳重焰道:“自然是紫东来真人和银月宫主为先。”若是他们连赢两局,他就不用出战了。   马喜撇了撇嘴角。论修为,他和靳重焰不相上下,但是靳重焰是单系火灵根的剑修,还修出了意剑,战斗力在他之上,于情于理,都由靳重焰出战更为合适。只是……   “安全第一。”   马喜拍了拍靳重焰的肩膀。   封辨达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己不靠谱的大师兄拥有近乎可靠稳重的一面,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马喜道:“没必要为银月宫卖命,他们连酒都酿不好,简直一无是处。”   封辨达:“……”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大师兄开口之前,那该有多好。   下午很快到来。   当靳重焰带着刘念、封辨达、马喜来到成天宫前的空地时,空地上已经人满为患,增加不少新面孔。他们有的站在独孤盛一边,有的站在道修一边。   靳重焰一路过去,分别与药谷谷主、袭明、紫东来真人打招呼。站在银环上人身后的秋雪芙本想与刘念说话,被靳重焰斜眼一瞥,勇气顿失,乖乖地站在银环上人身后不敢说话。   封辨达冷笑道:“记得上人当日说回去会严加管教,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光,就管教完了。”   秋雪芙脸色一白,怯生生地缩了缩身子,一双美目却忍不住朝刘念看去,见刘念正与靳重焰窃窃私语,根本没注意这里,才死了心。   靳重焰等人走后,银环上人侧头道:“你中午是不是去找过他们?”   秋雪芙忙道:“我只是去看看。”   银环上人道:“你知道宫主的计划,千万不要再坏大事!不然为师也保不住你。那颗仙果提神丹可曾服下?”   秋雪芙胡乱地点点头。   银环上人道:“那就好。不要紧张,也不一定会用上。”   靳重焰落座没多久,银月宫主就出来了,显然是吸取了上午的教训。银月宫人摆了一张青云纹白玉椅,她大摇大摆地坐下,道:“感谢诸位道友仗义相助惠临银月宫。既然独孤院主始终不愿坦承指使灵禽行次我的原因,那我们就按规矩以战论理!”   独孤盛突然道:“你的意思是,今日是银月宫与我拜血院的比斗?”   戴礼而呵呵一笑道:“别人我不知道,但这一场比斗我骁战院是一定要算上一个的!”   银月宫主道:“你今日能指使灵禽,明日就能指使灵禽第二、第三,只要你们一日灭道之心不死,道界就不得安宁!此事虽然发生在银月宫,却不是银月宫一家之事,自当三宫通力承担。”   独孤盛道:“既然是三宫之事,还是由三宫之首来决定。”   戴礼而点头道:“不错不错,别看我们六院平日里往来不多,但关系魔道大事时,当以独孤院主马首是瞻。”   银月宫主冷冷地说:“平云真人未至……”   独孤盛直接掠过她,问靳重焰:“少宫主怎么说?”   靳重焰知道上午的私下会谈已经将银月宫主得罪死了,也不再计较他挑拨离间,淡然道:“擂台都凉了,独孤院主要是说痛快了,就直接划下道来吧。”   独孤盛朗声道:“果然年轻气盛,快人快语!”   他话音刚落,戴礼而就走上台,望向银月宫主。   银月宫主有些犹豫。开场关乎士气,压力极大,而且她对戴礼而并不了解,贸贸然上去,未有十全把握。就在她犹犹豫豫的工夫,紫东来真人已经走到空地中央。   戴礼而道:“银月宫主杀我门下弟子,我正想要找宫主好好清算清算,没想到关键时刻了来的却是紫东来真人。”暗讽银月宫主胆怯避战。   紫东来真人道:“我也是宫主。”   戴礼而哈哈笑道:“太一宫无愧当年的道修之首,果然大气,非那些个普通的小门小派可比!”      第105章 道修道,秘境秘(四)      银月宫虽然是东道主,但开始就被独孤盛摆了一道,随后又在唇枪舌剑中落了下风,远没有银月宫主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光彩,如今再被戴礼而踩一脚,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她招来一壶酒,刻意倒了一杯,对紫东来真人道:“真人,容我为你助威!”   紫东来沉吟了一下,走到她面前。   银月宫主偷偷拿出一颗仙果提神丹,低声道:“此乃赤仙果提炼的仙果提神丹,可暂时提升修为。”   紫东来真人抢在她将丹药丢入酒杯之前,将杯子接过,倒在地上,慨然大笑道:“多谢!”说罢,将酒杯往地上一丢,大步迈入比斗场。   他身后,银月宫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异常。   靳重焰等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银月宫主的脸色,也知道两人定然又发生了什么难以言说的龃龉。   紫东来真人右脚刚踏入空地,就失去了戴礼而的踪迹。   刘念惊讶道:“咦?难道……”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道:“不是。只是身法极快,普通人难以辨别。”如他,还是能看到极淡的虚影。   紫东来真人的修为还在靳重焰之上,自然能看到戴礼而前后左右忽高忽低地乱跑。他猛然抬手,在右边格挡了一下,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他右边出现一道影子,一触即走。   刘念看到紫东来真人手上多了一副透明的轻纱手套,不由伸长的脖子。   封辨达道:“紫东来真人有两样成名法宝。一样叫‘雾纱’,就是他戴的手套,据说能避水火,刀枪不入。”   正说着,紫东来真人的手套已经挡住了三波进攻。   骁战院的一名弟子突然叫道:“太一宫主打不过,戴着手套装乌龟!”   他一叫,魔修们都兴奋起来,齐齐大喊:“太一宫主打不过,戴着手套装乌龟!”   太一宫弟子立刻发出嘘声,银月宫与通天宫以外的人跟着一起嘘起来。   场上场下都弥漫起硝烟。   银月宫主嘴角噙着几不可见的一丝微笑。紫东来不识抬举,戴礼而出口伤人,他们两个谁赢谁输,她都高兴又不高兴。她恶毒地想: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一片叫嚣声中,银月宫主突然双手往身体两侧做了个轻轻一按的姿势,一团白色的雾气从他双掌和双足下喷射而出,向四周弥漫,站在空地最前方的人感到阵阵寒意来袭。   随着清脆的吱嘎声,空地竟慢慢地结起一层冰霜。   冰霜上,很快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好似有人在极快地挥毫。   紫东来真人目光极快地追寻着脚印,在它靠近的刹那,右手多了一支银笔,在空中挥舞,划出一道道白色的圆环。圆环结冰,在空中杂乱无序地上下跳动。   砰砰砰……   随着接连的破碎声,戴礼而现出身影。   看他被逼了出来,道修们齐声欢呼。   封辨达道:“紫东来真人是单系水灵根,但是从小到大修习的都是冰系功法,他的另一样法宝就是落月冰霜笔。”   刘念嘴角抽动了一下。   封辨达道:“你笑什么?”   刘念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这里是银月宫,他使的却是落月冰霜笔。”   马喜悠悠然道:“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传言。说太一宫内乱,银月宫掺和了一脚。不过当年的银月宫主矢口否认,太一宫主也没有出来解释。这个传言就渐渐变成了谣言,销声匿迹了。”   靳重焰道:“若银月宫自古一脉相承,这个可能性倒是极大的。”   刘念又笑了笑。笑完发现有人盯着自己,在场上搜寻了一圈,才发现是站在银环上人身后的秋雪芙,不由一怔。   秋雪芙冲他点了点头,刘念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礼,视线就被靳重焰完全遮挡住了。   靳重焰不满地嘀咕道:“不要随便招蜂引蝶。”   刘念脸一红道:“我没有。”   靳重焰握住他的手,戏谑道:“那我哪来的?”   刘念晃了下胳膊,冲蛋婶的方向努了努嘴巴。   靳重焰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阿惜。”刘念最明白他的想法,忙道,“你娘不认你一定有她的原因,你不要胡思乱想。”   靳重焰轻轻地掀起嘴角:“我知道。我只是难过,她有了难处,却不肯找我帮忙。或许是我还不够强大。”   刘念故意夸张地惊叹道:“你才几岁?已经是分神期大能了,这样还不够强大,我简直无地自容。”   靳重焰突然认真地看着他道:“阿念,若是有一天,我不再是分神期,甚至不是元婴期,你还会要我吗?”   刘念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靳重焰别开头不说话。   刘念将他的头硬生生地掰回来。   封辨达见状瞪了两人一眼,希望他们动作收敛一些。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比斗上,没有注意两人的小动作。   靳重焰笑了笑道:“我与你开玩笑呢。只是假设,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哄我吗?”   刘念叹气道:“你明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是分神期或不是分神期,甚至,是修士或不是修士,我,我……都是喜欢你。很喜欢的喜欢。”   靳重焰握着他手的手紧了紧,低声回道:“我不一样。”   刘念挑眉看他。刘念见过靳重焰的意识海,对两人的感情再无怀疑,因此耐心地等待他的下半句。   果然,靳重焰说:“我是爱。”   刘念心里暖洋洋的,恨不得即刻将人搂在怀里,但想在靳重焰的母亲就在不远处,可能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一动不敢动,生怕越雷池一步。他到现在还记得,蛋婶听到他说明自己与靳重焰两人的关系时,那复杂的表情。   他们在场下打情骂俏,轻松快活,紫东来真人和戴礼而在场上却已经打得你死我活了。   戴礼而现形后,就通过各种法宝想要破除对方的冰霜圆环的防御,偏偏紫东来真人的防御无懈可击,让他寸步难行。魔修在旁鼓噪示威,一口一个缩头乌龟,紫东来真人却似聋了,丝毫不为所动。   眼见着两人的进攻和防御陷入僵局,戴礼而也戴上了手套。   道修们哈哈大笑,讥嘲道:“昔有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今有戴礼而走投无路戴手套,不肯认输哇哇叫!”   魔修们跟着叫道:“紫气东来是乌龟,一天到晚缩冰堆。看到院主跑不动,又哭又闹还求饶!”   双方骂得正酣,戴礼而拿出一个荷包,神色谨慎地将戴着手套的手深入了荷包里,摸出了一把东西,往地上一撒。众人起初以为是沙子,但看这些东西竟然快速的移动,才知道是活的。   “是正阳院的黑沙蛛。”刘念介绍道。   黑沙蛛是什么,靳重焰等人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以正阳院的阴险毒辣,绝不会是普通的东西。   紫东来挥舞落月冰霜逼,冰雹顷刻落下,纷纷砸向地上的黑沙蛛们。但这些黑沙蛛太小了,只要一点点的空隙就能钻过去,无论紫东来真人用冰雹、冰粒还是霜雪,都无法阻止它们前进的步伐。   眼见着它们越来越近,紫东来真人也变了脸色。   刘念更是忍不住大喊道:“它们有剧毒!千万不要被它们近身!”   既然他说是剧毒,就说明是修士也挡不住的。紫东来不敢大意,一咬牙,冰突然从脚跟,顺着腿、腰、胸、颈、头一路向上蔓延,直到没顶。   紫东来真人竟然将自己冰封了起来!   全场哗然。   尽管他没有认输,但是他冰封了自己,等于把自己白白地送给能自由活动的戴礼而手中,这个举动已经和认输没有区别了。   靳重焰脸色一变,考虑着要不要站起来认输,毕竟如果这边没有人说话的话,戴礼而就可以继续下手。   银月宫主似乎看出了靳重焰的矛盾,将声音凝成一道线,送入他的耳中:“不要轻举妄动,坏了紫东来真人的好事。”   靳重焰闻言又踌躇了。的确,若是要认输,刚刚紫东来真人是有机会的,他不那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这么一犹豫,戴礼而已经手持巨斧,朝着紫东来真人的冰雕像砸了下去。   所有人的心在一刹那提了起来。   场中的冰也不安起来,在两人的四周平地立起几座尖锐的冰山,想要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但是戴礼而此时的眼里只有那座一动不动的冰雕像,完全陷入了挡我者死的执念中,不顾周遭,用力地将巨斧砸了下去。   一声脆响,冰雕碎裂。   刘念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直到靳重焰说“快看”,才睁开眼睛。   只见戴礼而还握着巨斧站在那里,前面的冰雕已经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冰块,本应该随着冰块四分五裂的人此时却站在戴礼而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握着落月冰霜笔,笔的另一头已经从戴礼而的后背一直穿到了前胸。   独孤盛霍然站起,冷冷地说:“我们认输!”      第106章 道修道,秘境秘(五)      沾染着斑斑血迹的落月冰霜笔从戴礼而的胸腔慢慢地抽出,戴礼而捂着胸口,慢慢地转过身。前后不过一扎眼的时间,他却似苍老了几十岁,那张一贯赤红的脸蒙上了一层浅灰,远看,像是涨成了绛紫色。   “是老夫运气欠佳。”他扯了扯嘴角,目光幽幽地扫过坐在台阶上方的银月宫主,“原想捡个软柿子,没想到撞到了硬茬子。”   银月宫主抓着扶手的手微微一紧,起身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戴院主满腹牢骚,不如留着养伤的时候再说。”   戴礼而哈哈一笑,冲紫东来真人行礼后,快步下场。   紫东来真人下来时,道修们掌声如雷。   连刘念也有些激动:“紫东来真人真厉害。”   靳重焰干咳一声。   刘念压低声音道:“下一场如无意外,应当是银月宫主出手,若是他赢了,你就不必上场了。”靳重焰之前那句话不管是有意无心,都给他留下了阴影。   靳重焰伸手揽住他。   “你们注意些。”封辨达将他的手拉下来。   靳重焰拉长脸。   过了会儿,刘念偷瞄封辨达,见他将注意力放在场上,悄悄地伸出小指,碰了靳重焰一下,立刻被握住了。   封辨达:“……”动作这么大,还撞了他一下,差点破了他的“假装没看见”。   场上,戴礼而和紫东来真人离开之后,静得有些银月宫主扫了独孤盛一眼之后,咬牙从玲珑囊中取出一物,扣在自己的手心里。   靳重焰手抖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竟泛起了一层红光。   刘念原本全神贯注着场上一举一动,但是被握住的手指越来越紧,像是要折断一般,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阿惜!”刘念看到靳重焰眼睛的第一反应就是抱住他的头,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肩膀。   “你们!”封辨达见状差点气死。再怎么难分难舍,缠缠绵绵,也要看场合!光天化日,魔、道两界的修士都在,两人竟然就……靳重焰微微抬头,那双眼睛一览无遗。   ……   封辨达把他的脑袋用力按下去,贴在刘念的肩膀上。   “我没事。”靳重焰小声道。   尽管他极力克制,刘念仍是听出了压抑的呻吟声:“是魔修动的手脚?”   靳重焰咬牙切齿地说:“袁盘。”   刘念想起袁盘之前用来控制靳重焰的魔珠,脸色跟着一变。   马喜和封辨达都聚集在两人身侧,漫不经心地将他们包围在中间。袭明和药谷谷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寻常,一个将八哥放了过来,一个频频看过来。   银月宫主宽袖一扬,翩然下场。   纵然她几次被魔修下了面子,但是在普通道修眼中,银月宫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纷纷鼓掌致意。   银月宫主目光直接望向独孤盛。   戴礼而首战失利,魔修想要赢,下面两场就必须都要拿下,所以,第二场他们派上的,极可能是目前六院的第一高手——独孤盛。   不止银月宫主,连戴礼而也这么认为:“独孤兄,兄弟我栽了,挽回六院声望的重任要落在你身上了。”   独孤盛道:“戴兄好好养伤就是,区区一个银月宫主我还不放在眼里。”   戴礼而皱眉道:“还有第三场。”   独孤盛笑道:“平云真人没来,我看第三场的通天宫能派出什么高手来!”   戴礼而一怔,大笑道:“还是独孤兄深谋远虑,怪不得你之前抬高通天宫,原来早有准备。”他见独孤盛胸有成竹,遂不再言。   他归位之后,独孤盛看向身后的大弟子。   柳越立刻上前一步道:“苗革的确说计划成功。”   独孤盛阴沉这脸道:“那紫东来是怎么赢的?”   柳越道:“银月宫主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又与另外两宫不和……”   独孤盛见银月宫主下场,摆手道:“过去的倒也罢了,对银月宫主这一场我一定要拿下!”   他正要走,就听到一个声音横插进来道:“你拿下这一场,下一场又有谁上?”   独孤盛停下脚步,惊愕地看向来人:“你竟然还敢出现?”   袁盘孤身一人排众而出,从容一笑道:“我是魔修六院的院主之一,卫魔抗道的时候,我为何不出现?”   袁盘一出现,疗伤的戴礼而也眼巴巴地赶过来了,第一句话与独孤盛一般无二:“你竟然还敢出现?”   独孤盛咬牙道:“眼下这局面该归‘功’于谁?”   袁盘道:“过去的姑且不论,未来的暂且不说,我们只看眼下。王院主不在,这一场不如就由我接下吧!”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戴礼而警惕地看着他,顿了顿,又道,“我的两个徒弟是不是你杀的?”他表面上一口咬定两个徒弟死于十字剑法,心里知道他们真正的死因是被魔气断了心脉。想来想去,最可疑的人就是袁盘。   袁盘茫然道:“你徒弟?我几时见过你的徒弟?”   戴礼而冷笑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在场上等了半日的银月宫主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你们若是派不出人,还是趁早认输吧。”   独孤盛哈哈大笑道:“如戴院主所言,我们魔道中人最喜欢捡软柿子。眼见着好大一颗软柿子掉在地上,可不是要争先恐后吗?哈哈……”   笑声骤止。   原来,他在哈哈的时候,袁盘趁机跑上场了。   独孤盛抬起手,指着袁盘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戴礼而安慰他道:“我看他这次不像是来捣蛋的。他毕竟是魔修,再怎么样也不会站到道修那一边去,”微微一顿,似乎觉得袁盘这人着实不靠谱,又追加了一句。“至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独孤盛冷哼一声,冷冷地看向比斗场。   袁盘和银月宫主显然也不对盘。   尽管银月宫主一口咬定灵禽上人受独孤盛的指使,可那是为了不节外生枝才顺水推舟的,她心中清楚,真正的幕后指使是袁盘。   银月宫主道:“没想到一向甘居幕后的袁院主也有主动走到阳光下的一天。”   袁盘看着银月宫主的脸色有些奇怪,眼里竟然深藏着一丝彻骨的恨意:“我更没想到身为三宫之一的银月宫竟然会与魔修当一丘之貉。”   银月宫主皱眉道:“什么意思?”   袁盘冷笑一声,挥手丢出一张大网,银月宫主伸出双手,十指一缩,右手的一缕青烟突然变成一杆长枪,在大网的中央顶了一下,左手的青烟化作一面盾牌,抡了出去。   盾牌在空中绕了个圈子,从袁盘的右后方袭击。   袁盘大网一收,人猛然飞起,从盾牌上空掠过,大网突然变成一只赤红巨鹏,从半空中俯冲下来!   银月宫主收回盾牌挡住头部。   巨鹏双爪死死地抓住盾牌。   “孽畜撒手!”银月宫主的长枪杀到。   巨鹏张嘴,拳头大的嘴巴突然间增大了数倍,竟然一口吞下了半根长枪。但这杆长枪是青烟做的,只是一眨眼,就涣散了开来,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中。   袁盘突然掏出一个大鼓,鼓上系着半颗黑色的珠子。   银月宫主瞳孔一缩,扣在手里的东西竟然灼热如火,差点挣脱了出去。   袁盘举起鼓槌,面色狰狞:“我要你自食其果!”   鼓槌落下,鼓声大作。   银月宫主手中的东西竟散发出浓浓的魔气,将青烟一驱而散。她想要撒手将那东西丢开,却发现它牢牢地粘着自己的手心,并且顺着劳宫穴吸收自己的元气。   袁盘又敲击了一下。   银月宫主气血翻涌,刚刚服食了仙果提神丹的丹田涌起一股元气,不等冲击境界,提升修为,丹田的元气竟然化作了魔气,开始反吞噬。   怎么会这样?   银月宫主心中大骇。   她看到袁盘那面大鼓上系着的半颗黑珠时,只有惊,没有怕。当扣在手中本应为自己所用的东西反噬自己的元气时,她也只有惊,没有怕。因为她知道,等仙果提神丹发挥作用时,这些劣势都可以扳回来。可是当丹田出现魔气,开始侵蚀自己的经脉时,她真的怕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银月宫主双目赤红地看着袁盘。   袁盘一抬手,巨鹏化作长矛,直冲银月宫主的手腕。   银月宫主手腕一翻,扣在手掌的东西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竟然与袁盘大鼓上系着的半颗黑珠一般无二!   袁盘面色一沉,双眼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长矛朝银月宫主的手腕恶狠狠地戳了下去。   银月宫主体内元气不足,不敢使用法术,只能靠身体避让,但袁盘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手中的长矛接连刺出,一下挑起银月宫主的衣衫,一下刺中她的腰际,一下又划过她的面颊。   任谁都看得出来,银月宫主不知为何没了反击之力。   银环上人咬牙道:“住手!银月宫认输!”   袁盘还不肯罢休,长矛猛然刺穿银月宫主肩胛。   银环上人看向紫东来。   紫东来真人身影一闪,挡在银月宫主面前,对袁盘道:“胜负已分,还请收手。”   袁盘对他视若无睹,对着狼狈不堪的银月宫主道:“撒手!”   银月宫主心头一惊,手里的半颗黑珠落在了地上。      第107章 道修道,秘境秘(六)      袁盘猛然扑了过去,紫东来真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凝出一道冰箭,向他的后背疾射!   袁盘毫无所觉,任由冰箭擦过肩膀,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半颗黑珠牢牢地抓在手中,与他手中的半颗融为一体。霎时,一股夹杂着魔气的大能威压笼罩全场。   戴礼而与独孤盛相顾变色。   靳重焰半红的双眼顿时密布血色,全靠被刘念死死地抱着,才勉强留着灵台一丝清明提醒自己身边这个是爱人以克制住内心的躁动。   封辨达和马喜轻声念着清心咒。   除了他们附近的几个,并没有注意到靳重焰的失常,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袁盘吸引。   他举着魔珠,仿佛精神一振,又仿佛苍老数年,那张看似温和实藏算计的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慢慢地走了两步,到场中,仰天大笑三声:“我袁盘,自诩老谋深算,洞若观火,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了眼!”他突然撩起袍子,向独孤盛等人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昔日,是我失察,冤枉了诸位兄弟!我袁盘在这里向各位赔不是了。”   戴礼而莫名其妙地问独孤盛道:“他在搞什么?”   独孤盛面容凝重道:“你觉得那颗魔丹是谁的?”   戴礼而沉吟道:“魔气这么强盛,稳稳地压制你我,除了厉向阳厉教主之外,我只能想到一人。”   独孤盛与戴礼而异口同声道:“厉骋!”   戴礼而道:“不可能!王俭明明说过,厉骋的身体被他冰封起来,以供厉教主夺舍之用!若没了魔珠,厉骋的身体还有何用?”   独孤盛阴沉着脸道:“那就要问王俭,为何要撒谎了!”   戴礼而道:“或许,这颗并不是厉骋的魔珠?”   独孤盛道:“除了厉骋,袁盘还会为了谁两肋插刀,舍身忘死?”这些年来,袁盘暗地里做的小动作他并非不知,只是他们有愧在先,有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非像魔盟大会这样严重危害到魔修团结和魔道稳定的事,不然他不会轻易干涉。像这次银月宫挑衅,他明知道自己是为袁盘背黑锅,也认了下来。可是,如果杀害厉骋的另有他人,那么这笔账就是另一种算法了。   他们还在猜测,袁盘已经揭晓答案:“我一直以为当日追杀我和厉骋,害得我们一个夺舍一个分丹的罪魁祸首是拜阳教,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替厉大哥报仇,但我万万料不到这么多年我都找错了仇人,原来真正的凶手是银月宫!”他霍然站起,目光直直地望向银月宫主,恨意汹涌澎湃,仿佛化作海浪,席卷整座银月宫。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银月宫主虚弱地扶着小腹,银环上人过来搀扶,被她一巴掌打了开去。比斗失利,彻底杜绝了银月宫问鼎三宫之首的宝座,明知道银环上人最后的选择是为了她好,可她依旧无法释然,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   戴礼而对独孤盛道:“我说银月宫主是软柿子,她怎么就真的成软柿子了。”   独孤盛看了柳越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当年在拜阳教,拜血院贴身保护教主,骁战院对征战,而正阳院则是刑堂。正因如此,三院之中,正阳院的手段最多,尤其擅长用毒。之前柳越说过正阳院的弟子有意在银月宫下毒,想来紫东来没有中招,银月宫主中招了。   有此猜测的还有紫东来。他无意掺和银月宫主和袁盘的恩恩怨怨,眼见着两人又要进入之前你有没有证据,你的证据不是证据的死循环,立刻下场。   银环上人挨了一巴掌,仍面不改色,挺身而出,挡在银月宫主面前开口道:“厉骋是继厉向阳之后的魔道第二人,据说已经历劫飞升。”   袁盘道:“不错!厉大哥的确是天赋异禀,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可惜,银月宫为了对付他,竟然暗中下毒,还设埋伏偷袭。厉大哥身受重伤,好不容易与我会合,却被发现行踪,一起被追杀。我本想带着他逃到海外,谁知还是没有来得及。最后时刻,厉大哥为了保护我,将魔丹一分为二,一半给我防身,一半留在他体内拖延追兵,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我桃至天梯山不远处,还是被人追上了,我将半颗魔珠藏在通天宫不远处的碧霄山,准备留着还给厉大哥,之后,我就与追兵同归于尽,然后夺舍平兰。”   夺舍的难度众所周知。袁盘在仓促间竟然能夺舍一位通天宫的修士,其气运唯有有如神助来解释了。   袁盘道:“我一直以为当年追杀我们的是拜阳教的人,所以这些年处心积虑地与他们作对,最后却成了银月宫手里的棋子……”手中的大网猛然朝银月宫主等人撒出,手里托着魔珠,魔珠色泽殷红发亮,充盈的魔气竟使天空云朵蠢蠢欲动。   “魔云?”   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他人惊慌失措起来。   银月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魔云的威力看天梯山的现状便知。若是让袁盘成功,银月宫就会变成第二个通天宫!   袁盘放声大笑:“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就要在今日清算吧!”   银月宫主浑身发抖。她头脑十分清醒,自然知道追杀厉骋另有其人,可是若要解释魔珠的来历她说不出口。原因无他,魔珠来自于她与正阳院主王俭的一笔交易。她给的是三枚赤仙果。   换做平时,这样的交易倒没什么,但现在说出来,少不得要冠上个勾结魔修的罪名。她冷冷地说:“此物乃是我诛杀一名魔修时所获,信不信由你!”   这话落在袁盘的耳里,反倒像是心虚。他闭上眼睛,加紧催发手中的魔丹。许是厉骋纵然死了,留下的魔丹也熟悉他的气息,竟渐渐与他有了魔气交融的迹象。   袁盘眼眶一热,心里发狠。   “魔头,休要猖狂!”   随着一声古钟般洪亮的斥责声,成天宫上方多了五条身影。   银月宫众人慌忙行礼:“恭迎太上长老。”   其中中间的一位,举臂一挥,本已聚集的魔云竟很快散开了。   “不!”袁盘双目发赤,形若癫狂地将体内魔气悉数逼出,魔丹好似承受不住,不安地转动起来,又将魔气推了回去。袁盘遭魔气反噬,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独孤盛身影一动,被戴礼而拦住。   戴礼而道:“莫忘了,当初是谁追杀厉骋和他。袁盘留着,终成祸患。”   独孤盛眯了眯眼睛,道:“那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到底是六院院主之一,若是像银月宫主那样颜面尽失,他这个六院之首也不好看。他朝柳越使了个眼色,柳越立刻出去搀扶袁盘。   戴礼而突然道:“袁盘身边的那伙人呢?”   独孤盛一怔,正要思考,就听银月宫居中的那位太上长老说:“三场比斗,一共进行了两场,一胜一负,还有最后一场。不知贵方派何人下场。”   独孤盛听对方的语气就知道打算亲自下场找回颜面。这些被奉为太上长老的老家伙修为通常要高于掌门,通天宫宫主是例外。他哈哈笑着几步走到台正中,望向靳重焰道:“六院首座独孤盛向三宫之首的通天宫讨教!”   银月宫主尖锐道:“我方派遣何人下场由不得你做主!”   独孤盛道:“凡事都要讲公平。既然是三场比斗,自然由三宫各派一人下场,若是六场比斗,我们六院也会各自派出各自的代表。这里虽然是银月宫,却不是银月宫的一言堂!”   他与银月宫主吵得激烈,通天宫这一边却静得诡异。   刘念与靳重焰还似连体婴一般地抱在一起。刘念轻轻地拍着靳重焰的后背,低声道:“好一点了吗?”   靳重焰应了一声,慢慢地推开刘念,然后睁开眼睛,眼白依旧带着丝丝红粉色,却不像刚才那么吓人。现在这双眼睛,说句没睡好也能遮掩得过去。   封辨达道:“既然银月宫太上长老出手,这一场就让给他们吧。”   马喜虽然没说,但眼睛表达得也是这个意思。   靳重焰慢慢地摇头道:“这一场,理应由通天宫拿下。”   刘念担忧地拉住他的胳膊。   靳重焰看着他笑了笑,执起他的手,也不管被多少双眼睛看着,轻轻地落下一吻,然后大步走到场中央,与独孤盛相对。   银月宫主还在与独孤盛扯皮,一转眼看到靳重焰竟然自顾自地就位了,脸顿时拉得老长,扬声道:“此战关乎道界声誉,还请靳少宫主三思。”   靳重焰懒洋洋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还有我出场的机会,不过,我会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银月宫主怒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靳重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若非男女有别,我还以为刚才那句话是紫东来真人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看银月宫主又站在自己的椅子前抖抖抖,独孤盛与靳重焰交换了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独孤盛道:“你的确和我的胃口,一会儿可以让你输得不那么难看。”   靳重焰叹息:“这点我却不能礼尚往来了。因为我答应银月宫主,要全力以赴!”      第108章 道修道,秘境秘(七)      独孤盛与靳重焰,一个丑陋至极,一个俊美无双,一个是纵横魔道百余年的六院魁首,一个是初出茅庐天资过人的后起之秀,两人同时站在场上,产生了一种极为违和又仿佛和谐的棋逢对手之感。   双方各有一胜一负,这一场将决定魔道两界胜负的关键战役。   靳重焰缓缓地抽出意剑。   独孤盛虚空一抓,一团青色火焰已经出现在掌心。   刘念惊讶道:“独孤盛也是火系?”   马喜沉吟道:“据说独孤盛年少时曾是某个道修小门派的弟子,后来那个道修小门派被其他的道修门派灭了,他不知所踪,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拜阳教的护法弟子,带着魔修将那个灭了他师门的道修门派上上下下杀了个一干二净。据说,那些人死状极残,都被吸光了血。”   封辨达道:“他不会对重焰下口吧。”   “……”马喜道,“早知道对上他,就该让重焰在地上滚个几圈,再撒点尿上去。”   封辨达嘴角抽了抽道:“大师兄,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你看我站在谁身边?”他用手指比了比两人的距离。   封辨达道:“用你的方法,不用独孤盛动手,重焰就被自己给熏死了。”   刘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儿,独孤盛手里的火焰已经越来越大,顶在两人的头顶,似乎一松手,火球就会落下来,将靳重焰烧成灰炭。   独孤盛看着火光下的靳重焰,慢慢地掀起嘴角:“还不准备动手吗?我耐心不太好,你要是再不出手,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靳重焰道:“我知道一般情况下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刚刚还想试一试我这些年学习的法术,毕竟,像独孤院主这样好的对手,可遇不可求。”   独孤盛气笑了:“你想拿我练手?”   靳重焰瞟了眼头顶的火球,道:“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哦?”   “因为我发现转败为胜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能浪费。”   独孤盛道:“你觉得你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靳重焰道:“本来没有,但是独孤院主肯让我先出手,所以就有了。”   独孤盛道:“好,那你出手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转败为胜的手段。”   旁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看到独孤盛手里的火球越来越大,靳重焰仍没有出手的意思,魔修那边已经欢声如雷,道修们个个捏着一把冷汗。   靳重焰笑了笑。他之所以与独孤盛说这么多废话,都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好奇,以便自己进行计划的时候不会轻易打断。他抬起头,默默地看了蛋婶一眼。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但他清楚地看到蛋婶眼里的担忧,心里微暖,然后又转头看刘念。   刘念冲他笑了笑。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可这个时候,刘念只能把担心藏在心底,强颜欢笑。   靳重焰深吸了口气,对独孤盛道:“我要出手了。”   独孤盛眯起眼睛。虽然他做出了自大的样子,可是心里并没有丝毫的大意。修炼这么多年,越往上走,他越是了解修道的变幻莫测,就算对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也不能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通天宫暗地里藏着什么手段。   靳重焰突然调转手中的意剑,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腹部。   ……   所有人都傻眼了。   刘念差点昏过去,眼睛死死地盯着靳重焰的后背,似乎想要看出一个洞来。   魔修们一怔之后,猖狂大笑道:“哈哈哈!伟大的通天宫少宫主害怕与独孤院主交手,吓得自尽啦!”   “通天宫,真稀奇。打不过,戳自己!”   “三宫之中通天宫,舍己为人做狗熊!”   与魔修的欣喜若狂相比,道修这边安静得好似参加葬礼。就算他们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却也没有想到会输得这么……不堪入目!   若非通天宫积威犹在,他们几乎都要冲上去将那个丢人的臭小子压在地上狠狠地暴打一顿!   与他们相反的是,独孤盛、戴礼而、银月宫主、紫东来真人,甚至袭明、药谷谷主等人都保持镇静。这世上会不会有个人专门跑到场上自杀?   只有疯子和傻子会。   靳重焰绝对不是疯子和傻子,所以他一定有后招。   刘念吃惊归吃惊,心疼归心疼,却咬着牙一声没有吭。因为他深深地相信着那个腹部淌血依旧屹立不倒的男人一定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这时候,独孤盛突然动了。他的速度极快,大多数都看到他将火球用力地砸向靳重焰,可是紫东来真人在内的少部分却看到他砸出火球之前,一刹那苍白的脸色。   到底是什么让镇定自若稳居上风的独孤盛变色?   答案很快揭晓。   靳重焰身边突然冒出一串黑色珠子,在他头顶一圈环绕,顶住了火球,原本大如浴桶的火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变小。   “那个不是……”   戴礼而上前一步,又霍然看向袁盘。   袁盘元气大伤,盘膝在地调养,闻声张开眼睛看了一眼,淡然道:“是他自己的魔珠……或者称之为,道修金丹。”   他当然知道那是魔修的魔珠,道修的金丹,他疑惑的是为什么靳重焰会有那么多的金丹!按照道修的修炼方法,从金丹期到元婴期,体内的金丹就会化作元婴。靳重焰是分神期修为,体内的元婴早已修炼成半神体,为什么还会有金丹,而且是那么多金丹?!   戴礼而又看向蛋婶。   蛋婶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圣元无极》这本功法是她亲手交给刘念,让他等重焰识字之后自修的。这门功法的所有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修炼《圣元无极》之后,修士的体内会产生一颗圣元金丹,这颗是本源,之后修炼的会增加为一颗颗的金丹。万一修士出了什么事也不要紧,圣元金丹会跟着魂魄走,只要抱住魂魄,就可以从头再来。等于为修士增加了一层保底的保障。   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逼到自爆金丹来决胜负,她内心既心痛又愧疚。   身为母亲,她原本应该挺身站在自己孩子的前方为他遮风避雨。   戴礼而狐疑地看着她:“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蛋婶道:“我有点担心。”   戴礼而没好气地说道:“龙吟院销声匿迹这么久,道魔两界都差不多遗忘你们了,这几次魔道大事也与你们无关,就算这次输了,道修也找不到你们的头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蛋婶道:“龙吟院始终是六院之一。”   戴礼而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稍缓和:“有一件事你一定很愿意做。”   蛋婶道:“什么事?”   戴礼而道:“之前独孤听信了你,才亲自去魔盟大会找茬,尽管你口口声声为了拜阳教,但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顿了顿,见蛋婶眼神闪烁,才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什么原因,我只问你,是否与袁盘不和?”   她当然与袁盘不和!   一想到袁盘将她的儿子当做傀儡一样操纵,蛋婶就一肚子的火气。那日,刘念放她离开之后,她立刻回去搬救兵,却被拒绝了,无奈之下,她只好跑去向独孤盛和戴礼而通风报信,这才使正为了灵禽上人行刺银月宫主的事与银月宫扯皮的独孤盛抽出手来,专门跑去砸场子。   但戴礼而也以龙吟院是六院一员,应当共同进退的理由将她带到了银月宫。   戴礼而看她脸色就知道答案,微微一笑道:“现在是斩草除根的大好机会,你会把握的吧?”   蛋婶一怔,道:“他已经道歉……”   戴礼而讥嘲道:“难道他一声道歉,就可以将我们这些年的损失一笔勾销吗?”这些年,袁盘仗着自己对六院的了解,借通天宫之手不知破坏了他们多少计划,可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再说,袁盘道歉是因为他误以为杀厉骋的人是银月宫主,若是知道真相……   他恶狠狠地说:“你若是不肯,就说明……”   “哇!”   他身边突然惊呼此起彼伏。   原来场中又发生了变化。   眼见着火球被靳重焰轻易破解,独孤盛终于拿出看家本领,竟然以身化火!   独孤盛与靳重焰一样是单系火灵根,且他是先修道,后修模,功法自成一派。他的火焰能够吸收道修的元气,因此,比起魔修,他对付道修更占上风。这也是他当初能够凭借对付道修的战功一路升迁为厉向阳心腹的原因。   只是以前无往不利的绝招此时却失效了。   他的火焰碰触到靳重焰的金丹,不但没有吸收对方的元气,反倒被吸走了不少魔气。   怎么会这样?   独孤盛燃烧着熊熊烈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靳重焰,心中翻来覆去地寻找原因。   而靳重焰也终于吸收够了足够的魔气,等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刻!      第109章 道修道,秘境秘(八)      数十颗的黑色金丹突然飞起,散落在比斗场上方,如列兵一般,前后左右地排兵布阵。被银月宫太上长老们驱散的魔云隐约有聚拢的迹象,然后在魔云之后,还有层层叠叠的祥云如澎湃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地翻涌过来。墨黑的乌云被金色的云彩包裹,碧蓝色的天被遮掩得涓滴不剩。   山上清风一阵刮过一阵,掀起场上诸人的衣袂,带着火焰的热浪,扑在人的脸上,高阶修士只是隐隐有些刺痛,低阶修士却痛得满地打滚。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点点的小火星。   以紫东来真人为首的高阶道修纷纷架起结界,为身后的低阶修士护法。戴礼而见状,也拿出一个法宝,将自己的弟子护在法宝之内,而其他的魔修就随他去了。   正在这时,独孤盛口中叱道:“爆!”   那一点点肉也难见的火星猛然爆开来,蔓延成熊熊大火,竟是将整个比斗场包围其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刘念只来得及看到火苗吞噬靳重焰,眼前就只剩下熊熊烈火!   “不!”刘念下意识地想要冲进火海,被封辨达和马喜双双拦住。   封辨达双眼赤红,似是火光照射,又像是眼眶充血。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在火光中浮浮沉沉的黑色金丹,只要金丹还在,就说明靳重焰安然无恙。   马喜也看到了那一枚时起时落的金丹,它们似乎在寻找方位:“你有没有觉得……”   封辨达沉声道:“是护山大阵!”   马喜“嗯”了一声:“是反护山大阵。”   靳重焰应当是第一次尝试摆阵,一直无法找到正确的方位,而天,越来越黑了。   刘念自知修为太低,看不出双方比斗的战况,只能求助于马喜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喜道:“重焰的金丹正在布反护山大阵。通天宫的护山大阵是昔日六六玄玄九宫阵演变过来的,若是将上下左右反过来,就是攻山大阵。”   既然叫攻山大阵,目标便是山,山不动,比斗场也不动,独孤盛在场中犹如山一般,此时采用这个阵法的确最合适不过。只是,通天宫的护山大阵是用三十六件地阶法器,威力无穷,靳重焰的金丹虽然吸收了魔气,威力却不及三十六个地阶法宝,能否启动还是问题。   封辨达思绪却外歪了一下。他突然想到,护山大阵是通天宫历代宫主才知道的秘密。靳重焰知道这个秘密,意味着平云真人立他为少宫主并非为了补偿上一代,而是的确想将通天宫交给他。   “糟了。”刘念惊呼一声。   数十颗的金丹中,竟有一半被烧得通红发亮,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不受主人控制的自爆!   众所周知,金丹期修士的修为不高却极是难惹。因为他们可能会金丹自爆,同归于尽,越级杀人,元婴期反倒不能了,毕竟古往今来这么多修士,还没有谁相处自爆元婴的方法。   数十颗金丹一起自爆,换做旁人,决计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但对方是独孤盛。放眼整个道界,明着也只有平云真人堪与一战,其他的,如银月宫太上长老们,也说不好输赢。莫说是数十颗金丹,就算是数百颗,在差一步就能引雷飞升的独孤盛面前也不过是小孩子玩家家酒,不足为惧。因此,尽管独孤盛惊讶于靳重焰体内有这么多金丹,却也不认为它们是翻盘的资本。但是,当魔云与祥云一道引至银月宫上空时,他不安了。这些年,他经常能够感觉到体内的魔气蠢蠢欲动,若非一意压制,早已引来魔劫,步上厉向阳的后尘。在没有找到魔修飞升成功的方法之前,他不敢轻易冒险,然而靳重焰竟敢引来魔云……   他竟能吸收魔气引来魔云?   独孤盛看着盘膝坐在烈火中,用结界苦苦支撑的靳重焰,眼睛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却兴奋得战栗起来:“哦,我知道了。你已经不是道修了!通天宫少宫主竟然……”   “堕落成魔!”   独孤盛放声大笑。   靳重焰突然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嘴中。   空中的金丹好似终于找到了位置,突然定住了。   独孤盛仰头,皱眉道:“这是?”   场外,马喜也吃惊地上前一步:“这不是反护山大阵!这是逆护山大阵!”   一字之差,作用就天差地别。   反护山大阵的是上下左右位置的调换,而逆护山大阵却是里里外外互换,其作用就成了囚困。靳重焰的金丹被魔气侵蚀,会自主地吸收独孤盛的魔气,是此长彼消,借力打力,虽然力道不打,却足够支撑起囚困大阵。   独孤盛被困住,心中焦急,面上却十分不屑:“你以为这个阵法能困住我多久?看在你弃暗投明,入我魔道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主动认输,我饶你不死。”   靳重焰置若罔闻,脸在火焰中慢慢地涨成青紫色。   “冥顽不灵!”独孤盛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压力,紧绷的心弦猛然断开,身上的皮肤突然爆裂开来,血从体内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慢化作了粗长的血手,张牙舞爪地朝靳重焰抓去。   靳重焰猛然睁开眼睛。   天象奇异。   银月宫正上方,方圆数十丈都被魔云笼罩,然后在魔云的外面,绕着一层浅金色的祥云。双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天空突然响起一道闷雷,祥云退避三舍,魔云中电光闪动,忽青忽白。   修士们面面相觑。   刘念等人在天梯山见过相似的景象。   封辨达吃惊道:“有人渡劫?独孤盛要渡劫了?!”他突然大笑,“独孤盛要渡劫了?真是天助我也!”   马喜脸色凝重道:“不对,魔云之外还有祥云……不像是独孤盛。”   封辨达道:“总不会是重焰吧,他才分神期……”   火光中,竟然有两股澎湃的魔气,一道充满了血腥杀意,一道暗含道气。   封辨达脸色变了。   紫东来真人当机立断道:“马上撤离!”   道修以他马首是瞻,尤其是修为低的,纷纷祭出法宝,抢先跑路。   紫东来看刘念等人还留在原地,长袖一挥道:“你们也走,此地由我留守。”   刘念道:“我要等他。”   紫东来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   封辨达也想留下来,紫东来瞪了他一眼道:“靳重焰到底有几个恋人?”   马喜直接敲晕封辨达,冲紫东来真人抱拳道:“少宫主的安危就仰赖真人了。”   紫东来真人点了下头。   道修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的时候,魔修们跑得更快。不多时,场上只剩下想走也没出走的地主银月宫人,作为道修代表留下来的紫东来真人,以靳重焰恋人身份留下来的刘念的,以及魔修代表戴礼而和他的弟子们。蛋婶站在戴礼而的边上,虽然不明显,可仔细看,眼角眉梢俱是慌张和焦急。   势均力敌的两道魔气之一突然消失。   刘念心头一紧,抓着椅背的手一用力,将紫东来真人的椅背抓了一块下来还没所觉,心痛几乎要昏过去,模糊的视线分不出火光泪光,眼睛下意识地搜寻着熟悉的身影,脑海乱糟糟的,好似有很多声音嘶吼,又好似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见。   还是紫东来真人手指在他额前轻轻一点,才让他恢复清明。   紫东来真人道:“你差点入魔。”   刘念茫然地看着他。   紫东来真人道:“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你先看着。”   随着他的话音,雷终于落了下来。   “轰隆隆”的巨响,几乎将大地劈成两半。   紫东来真人连着椅子震了一下,也将刘念的三魂七魄震了回来。他双手合十,拼命地祈祷着。   将熊熊烈火拦住的结界突然受到前所未有的撞击,出现一丝缝隙,紫东来真人还来不及弥补,就看到一个浑身黑漆漆破烂烂的身影从火光里冲了出来,直接略过他和椅子,倒在刘念的怀里。   刘念死死地抱住他,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在震动中终于落了下来。   靳重焰心满意足地吸了口气道:“我回来了。”   刘念定了定神,飞快地检查着他的伤势。腹部的伤口结成血块,和衣服黏在一起,四肢都有轻重不同的烧伤,倒是脸,只是被薰了,毫发无伤。   靳重焰眨了眨眼睛道:“我还是好看的,你别嫌弃我。”   刘念道:“不嫌弃。”   靳重焰道:“但是,我只剩下金丹期修为了。”   刘念道:“我保护你。”   靳重焰满意地笑了笑,低声道:“快点离开这里。”   紫东来真人也说:“你们先走,我来善后。”   自从靳重焰出来,戴礼而的脸色就极其不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若不是在银月宫的地盘上,又有紫东来真人坐镇,只怕他早已经冲了过来。   戴礼而沉声道:“靳重焰私自离开比斗场,胜负已分。”   靳重焰道:“我们并没有说过比斗的胜负以谁上场谁下场来决定。”   戴礼而沉下脸道:“你想不认账?”   靳重焰道:“比斗的胜负应该看谁能笑到最后!”   正说着,天空降下一道胳膊粗的闪电,紧接着独孤盛发出一声惨叫。      第110章 道修道,秘境秘(九)      靳重焰将玲珑囊放入刘念怀里,特地将隐身石塞入他的手心,低声道:“快走!”   地上的火焰窜起,欲与天比高,眼见着火焰与乌云相接,又猛然落下,仿佛砸下了一个巨大的火瓜,火舌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道、魔两界大能支起的结界瞬间支离破碎。   火光中的独孤盛影影绰绰,轮廓渐渐清晰。   靳重焰一阵痉挛,突地喷出一口血,反手夹起刘念,一边说走,一边五指虚空一捏,三十六枚金丹悉数同时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将周遭的一切扫荡出去。   靳重焰被冲出了山崖,直直地往下坠落,刘念从玲珑囊里掏出一把匕首,手指掐着御剑诀,将两人托了一下,靳重焰趁机拔出意剑——比刘念的匕首还要小,也托了两人一下。刘念趁机又让匕首在下面顶住二人的重量,如此,意剑与匕首交替着,将两人送到了山腰的一座凉亭上方。   山巅,雷声大作,仿佛天地之怒,夺取了所有生灵的听感。   刘念和靳重焰呆呆地抬起头,就看到无数坠物从上方落了下来。有梁柱,有山石,有剩下半截的树木,有半截都不到的石像……靳重焰指着落在不远处的大石头脑袋道:“这是银月宫开山祖师的石像。”   刘念震惊地张大嘴巴。   有银月宫人抱着一根梁柱掉下来,面色苍白,呆若木鸡,触地的刹那,眼神还是麻木了,连痛都感觉不到了:“银月宫……没了。”说罢断气,一脸的死不瞑目。   刘念看到有棵连根拔起的大树朝两人藏身处落下来,慌忙拉起靳重焰继续往山下跑。   封辨达和马喜虽然先一步离开了,却绝不会走远,银月宫发生这么大的事……   他突然愣了下:“银月宫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那些观礼的道修魔修都不见人影?”   他正想着,眼前突然初选一张大网。   刘念知道靳重焰体内只剩下一颗圣元金丹,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又受了重伤,修为还在自己之下,如今是自己挺身而出保护他的时候了。他反手将靳重焰按在怀里,单手从玲珑囊中摸出一把霹雳火丹,绕过网,朝网的边边角角撒过去,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他一把将网从面前拉了下来,脚在网上轻轻地踩了一下,再往前,就看到老黄和涂老弟双双等在前方。   “抓到一条大鱼!”老黄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刘念心脏一阵紧缩,想将靳重焰背到身后,一条鞭子从斜旁抽了出来,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鞭尾一勾,勾住靳重焰。刘念怀里一空,扭头就看到靳重焰的腿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好似游蛇一般,极快地往前拖走了。   他大急,正要追,就被涂老弟拦住,老黄顺着那条游蛇的痕迹追了下去。   涂老弟道:“别急,你的对手在这里。”   刘念眼珠子一转道:“袁盘被戴礼而抓走了,你还不去救他?”   “是吗?”涂老弟笑道:“袁院主真是待我不薄。”   他的反应大出刘念所料。   涂老弟说:“十二门、二十五岛尽在我掌握之中,道、魔两界这次元气大伤,我们渔翁得利,大杀四方,就算不能完全歼灭他们,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道、魔两界都会青黄不接,中青代出现断层,出现后继无人的局面。啧啧,真是可怜呢,还以为这次可以占魔界的大便宜,却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件事袁院主居功至伟,他离开之后,我一定会带领十二门、二十五岛的兄弟们为袁院主报仇。”   刘念趁他得意,将元气输入一直扣在掌心的隐身石,当着他的面消失了踪迹,往老黄离开的方向追去,但是没有追出两步,就被涂老弟扣住了肩膀。   “隐身法宝?好东西!”涂老弟手指微微用力,“可惜你的心跳出卖了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走。”   “走”字刚落,空中就抛来一件球状物,涂老弟下意识接在手里,看清之后,脸色大变。   这件球状物竟是老黄的头颅。   他的脖子还流淌着热血,双眼瞪得像两个灯笼,显然死不瞑目。   “是谁?是谁杀了你!是谁?”涂老弟状若癫狂,一把将刘念丢了出去。刘念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要站起来,就看到不远处蹲着一个样貌极其普通的人。他一眼认出,它就是一年多前大闹不弃谷的乌羽。   为何乌羽会在这里?他是否与阿惜被捉有关?   刘念权衡了一下,在追踪和观察中选择了后者。   老黄的死让涂老弟发狂。他顺着老黄的路往下追来,脚步踉跄。刘念见乌羽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涂老弟的脚就好似被什么勾住了,人往前扑倒,原本长着一片野草的土地突然坍塌了下去,露出黑黝黝的水洞。水洞发出腐尸般的恶臭,刘念的位置稍远,闻到后也掩鼻欲呕,更不要说近在咫尺的涂老弟。   他原本是佯作摔倒,想要引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但是闻到这股味道之后,脑袋瞬间懵了一下,脸啪的一声落在水里,灼热的刺痛感灼烧着他的脸,让他惨叫一声。   乌羽趁机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大刀,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的脑袋。   刘念躲在身边,一声不敢吭。   乌羽杀完之后,将头颅踢开,刀顺手丢在地上,目光凌厉地扫过四周。   刘念觉得它的目光好似在自己的面颊上割了过去,又好像只是切割万物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乌羽看完,扭头就走。它走得不快,刘念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一路来到了那条天堑。当时是有靳重焰在,而现在,却只有自己。眼看着乌羽已经跳过去,背影越来越小,刘念一咬牙,退后几步,发力往前跑,到山崖边时用力一蹬,往前一跨,到半空,力已竭,但是有一股力量从下面又托了一把,将他轻轻松松地送上了对岸。   刘念微讶,没想到银月宫的试炼还藏着这样的乾坤。越过之后,他没有时间细想,直接追着乌羽到了那一排的村庄前,村庄空无一人,只有一座尸山。   乌羽视若无睹,直接走到村庄不远处的窄道上。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乌羽靠近车厢,一把拉开车门,一个浑身碧绿的少年懒洋洋地坐在车里,看到他时,不耐烦地瞪大眼睛,嘟囔道:“你怎么才来呀。比乌龟还慢。”   乌羽道:“人呢?”   少年手指往里一指。   乌羽瞅了一眼,点点头,坐上马车。   刘念不敢跟得太近,但是就着那一点点的缝隙,也足以看清里面那个靠着窗户闭着眼睛一脸无助的人分明就是靳重焰!他抢在马车起步之前,钻到车底,牢牢地攀住。   马车很快动起来,速度之快,竟是普通马的十几倍。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在一座小镇停下。   乌羽率先下车,少年不耐烦道:“为何要停下来?”   乌羽道:“这座小镇有一座很有名的酒楼。”   少年有些兴趣。   乌羽道:“尤其是一道清蒸海鳖,简直是人间美味。”   “你说什么?”少年大怒。   乌羽看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跑去酒楼吃鳖了。   刘念从车厢底钻了出来,刚靠近车门,就听到少年喝道:“谁?”   车门过了会儿才推开,少年懒洋洋地伸出个脑袋,左右上下看了看,没看到人,就这么敞着门缩了回去。   隔了一个时辰乌羽才带着一个食盒回来。   少年一边抱怨,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了食盒:“里面有鳖的话,我就和你翻脸。”   乌羽脸色很不好看:“我们必须要快点赶回去。”   “本来就要快点啊,是你非要浪费时间,吃什么酒楼。”少年打开食盒,确认没有鳖,特意对着乌羽笑了笑。   乌羽看着他好似在看着当年的自己,十分闹心,当然,少年比当年的自己蠢多了:“秘境开了。”      第111章 道修道,秘境秘(十)      少年叼着菜,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哦。秘境出事了吗?我们要快点赶回去。”   乌羽道:“嗯,休息好了就走吧。”   少年疑惑道:“我不累。”   乌羽瞪了他一眼,马车重新上路。   这次,马车一路都没有停下来,昼夜不息地行进半月。这些日子刘念一直攀着车轴,身体挺直贴着车底板,身体早已僵直发硬,手指、胳膊与腰也失去知觉,全凭相思与挂念化作的坚决与执意,才坚持到现在。   等车停下时,刘念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松手躺在地上,永不再起。他却知道,这是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此时松手,前功尽弃。   车门开了一道缝,响起少年慢吞吞的声音:“怎么这么多人?”   乌羽道:“他们应该是冲着秘境来的。”   少年道:“哦,那我们怎么办?”   乌羽道:“山下设了关卡,马车目标太大,我们把车留在山下,徒步上山。”   少年哼哼唧唧地不愿意。   乌羽道:“再吵就让你把他背上去。”   少年不悦地说:“我是你的前辈,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乌羽敷衍地应了两下,少年纠缠上瘾了,追着他道歉。刘念趁机从车厢下面爬出来,刚露了个头,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一只鞋子从车里伸出来,踏在刘念的脑袋边。   刘念呼吸一窒,侧头看去,就看到乌羽两条结实的腿。它将少年拉下马车,又去提靳重焰。刘念心扑通扑通地跳,几乎跳出胸腔。   靳重焰依旧昏迷不醒。   乌羽将他背在背后,少年说:“你们看起来太奇怪了。”   乌羽道:“你有什么看起来不那么奇怪的办法吗?”   少年道:“我们可以找个麻袋,把他装在麻袋里。”   乌羽道:“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我去找?”少年满脸的不情愿。   “因为是你提出来的。”   少年道:“我是你的前辈。”   乌羽道:“我还当过妖王呢。你一出生就被人圈养了吧?”   少年脸色一白,不甘不愿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来将马解了下来,骑马走了。   等他与马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内,乌羽立刻看了看四周,道:“刘念?”   刘念一惊。   乌羽耳朵动了动,目光直直地望向刘念所在的位置:“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刘念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乌羽起先还能准确地找到,后来,大概是刘念越来越平静,心跳声也就不那么明显了。乌羽放弃了这个游戏,有点急切地说:“行了,我知道你在就好了。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   刘念看向靳重焰。如果对方肯把阿惜还给他,他觉得什么交易都是可以谈的。   乌羽道:“暂时不能把靳重焰还给你。”   刘念单方面地判决:已谈崩。   乌羽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你们好。他已经被拜阳教盯上了,我现在放了他,不出一天的工夫,就会有成千上万的魔修出来抓人。”   刘念皱眉。   乌羽道:“你别不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拜阳教有的是让人如痴如狂的法宝。”   刘念终于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乌羽喜上眉梢:“很简单。我们合作,把拜阳教连根拔起。”   ……   看这个交易的对象,根本不用谈就已经崩了。   乌羽道:“拜阳教想要复活厉向阳,你应该知道吧。”   刘念道:“嗯。”   乌羽道:“你知道要怎么复活吗?”   刘念想起凌霄派曾经说过,厉向阳的灵魂碎成三片,分别藏在金鳞、乌羽和黛甲的体内。但是他对乌羽存有疑虑,并没有马上回答。   乌羽也不指望他回答:“任何人都是有灵魂和躯壳两部分组成的,就算是厉向阳也一样。所以他要复活,首先要找到他的魂魄,其次要找到一具供他夺舍的躯体。他们原先看中的是厉骋。可惜厉骋虽然是厉向阳的义子,却不太听话,跑掉了。”   厉骋是厉向阳的义子?   刘念惊讶了一下。所有的传说都没有提到厉骋和厉向阳还有这样的关系,只说厉骋因为仰慕厉向阳才改姓厉。   乌羽道:“所以,他就是替补。”指着靳重焰。   刘念暗自生气。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想到有人在觊觎他的阿惜,心里就说不出恼怒和苦闷。   乌羽道:“而魂魄,根据他们的说法,在厉向阳陨落的时候,分为三份,分别藏在三大神兽之中。”   刘念注意到它用的是根据他们的说法,说明它的意见相左。果然,乌羽说:“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是三大神兽,又不是道修三宫,建在哪里就千百年不动的。三大神兽那时候还藏在各自的地方,就算厉向阳事先调查过三大神兽的下落,也可能因为它们的移动而前功尽弃。以厉向阳的为人,这么做不是太鲁莽了吗?”   刘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乌羽道:“所以,对于灵魂碎片这件事我一直将信将疑。直到有一天,我被告知,我的前辈快死了,灵魂碎片即将回到我的身体里。在一道绿光飞入我体内的一刹那,我相信了。那种感觉,很难以形容,就好像在身体里多了一个人一样,能感觉到一股很奇怪的气息。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消失了。”   刘念深思了一下。当时文锦的鬼魂从自己体内穿过去时,自己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乌羽道:“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不弃谷主养大的。他们施展的小把戏瞒不过我。那一道射入我体内的绿光并不是我继承的厉向阳灵魂碎片,而是某个被打得魂飞魄散的灵魂碎片。它射入我体内时已经很弱了,没多久就消散了,所以我无法再感觉到它。”   刘念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乌羽有点兴奋地说:“我想说的是,复活厉向阳很可能是个骗局!”   刘念道:“为什么?”   乌羽道:“原因说来话长,黛甲很快回来,我们长话短说。我把靳重焰带回去,他一时三刻不会有危险,你就借这个机会打探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计划。”将靳重焰捏在手里,不怕刘念搞鬼。这就是他敢和刘念谈合作的原因。   刘念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羽道:“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救回他。”   这句话击中了刘念的软肋。的确,目前再也没有什么比救出靳重焰更重要的事情了。   乌羽再度催促道:“黛甲很快回来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刘念道:“你们之前说的秘境是……”   “鬼月秘境。”   刘念觉得有些耳熟,想了想,才想起当初程旭宇邀请他进入的秘境可不是鬼月秘境?可是自从程旭宇失踪之后,鬼月秘境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为何现在突然开启?明明还没有到开启的时候。   乌羽道:“其实鬼月秘境是拜阳教的大本营。”   正说着,黛甲骑着马回来了。   不管乌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刘念这一刻只能选择合作。   乌羽道:“我保证他的安全,你去搜集资料。”刘念拥有隐身法宝,是他最终选择与他的合作原因。   黛甲回来后,将靳重焰塞进麻袋。   刘念看着他动作粗鲁,靳重焰的脑袋几次撞在地上,心都拧疼了,恨不得上去搭一把手——没法救人,只能想办法让他少遭罪。      第112章 千年功,一朝成(一)      乌羽和黛甲拎着麻袋来到月山山脚。   山脚列了一排的人堵着上山的通道,想要上山的修士必须缴纳买路费。刘念粗看了一眼,都是筑基的修为。上山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越来越多。   黛甲和乌羽混在队伍里面,刘念跟在他们的身边,眼看着就要轮到了,前面突然大吵起来。   “前面明明都是一百块下品灵石,为何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五百块下品灵石?”隔着几个人,一下子就涨了五倍,任谁也觉得难以接受。   被质问的弟子懒洋洋地说:“交不起就走吧。”   “这座山又不是你们的,你们清方宗凭什么在这里收买路费?”队伍中间有人吼了一句,引起共鸣,场面混乱起来。   那弟子怒道:“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队伍已经乱起来,无人应答,后面的人不断向前拥挤,前面的人迫于压力,开始闯关。第一个出声的人更是奋勇向前,一把将拦着山路的木杆子给掀了。   “我们是奉银月宫之命守在这里的!”收钱的弟子眼见着事态难以收拾,忙抬出靠山来。   队伍果然静了静。   对大部分的修士来说,银月宫依旧是得罪不起的存在。   “哈哈哈!你还在做梦呢?银月宫已经倒了,整座山被得稀巴烂,听说宫主身受重伤打算退位,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们哟!”又是刚才在队伍里起哄的那个声音。   刘念这次留意了。是个戴着斗笠的中年,虽然藏了脸,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妇人……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干脆凑过去看。那个妇人戴着面纱,侧头的时候面纱掀起一角,露出微显圆润的下巴。刘念差点惊讶地喊出来。   洪睡莲!   是了。鬼月秘境重现人间就意味着有可能找到程旭宇,怪不得她会出现,那么身边这个人的身份也可以确定了——药谷谷主。   关卡被冲破,清方宗的弟子不知所错的站在路边,一会儿才想起通知师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修士们如破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往山上涌。黛甲和乌羽跟在他们身后,来到鬼月秘境的出入口处。   与上次相比,鬼月秘境这次的入口显得十分拥挤,而且修士们的修为也普遍偏低。   刘念听到黛甲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这下他们可开心了。”   背着麻袋的乌羽挤啊挤,挤啊挤,终于挤了进去,一转头,却看不到黛甲,只好再出来,就看到黛甲四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过去踢了踢它:“你在这里干什么?”   黛甲委屈地说:“我被人撞倒了,站不起来。”   乌羽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是人不是龟,不用别人帮忙也能站起来。”   黛甲愣了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四肢,感慨道:“人身丑是丑了点,但总还是有点好处的。”   乌羽怕它再闹出乌龙,干脆牵着它往里走。   洪睡莲和药谷谷主原本在他们的附近,因为这一耽搁,他们先进去了,等刘念跟着他们进秘境,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依旧是那个“四通八达阵”。   但是有乌羽和黛甲带路,这次刘念走得十分稳当,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一座树林里。树林里有湖,有屋。乌羽来到屋里,放下麻袋,黛甲踢了踢麻袋。   刘念握着拳,心里把这只乌龟翻过来翻过去地翻了好几遍。   黛甲道:“为什么不送到王伯伯那里去?”   乌羽道:“王院主又不是一直在秘境,万一他离开了,我们不是白背着一个大活人走那么长的路?所以,你先过去,如果王院主在,再回来告诉我,我把人送过去。”   黛甲起先觉得很有道理,听到一半觉得不是滋味:“为什么我先去?”   乌羽说:“因为我要留下来看守他?”   黛甲道:“为什么不是我留下来。”   乌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黛甲,让它上路。黛甲刚离开屋子,乌羽立刻小声道:“快点更上去,找到王俭,盯住他,看他在做什么。他有任何举动都回来告诉我。”   “哦。”刘念走出屋子,却没有跟上黛甲,而是在屋外潜伏着。   乌羽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似乎确定刘念的确离开了,立刻折回屋子里,狠狠地踹了麻袋好几下,恶狠狠地说:“让你拔我的毛!让你骗我的毛!哼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他踢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玩十分无趣,打开麻袋,将靳重焰放了出来,又弄醒他。   靳重焰刚挣开眼睛,一个巴掌就“啪”的一声甩过来了。   靳重焰被打得有点懵,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乌羽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靳重焰道:“谁?”   乌羽又甩了他一个巴掌道:“还敢装傻?”   靳重焰被打出了火气,却强忍着:“我是你爹吗?你不知道自己就是谁,要跑来问你爹?”   乌羽又想打,靳重焰道:“你再打我,无论你求我什么事我都不答应,与你作对到底。”   “哼,谁有事求你。”说是这么说,乌羽到底把手缩了回去,“跑去办事的人是刘念,和没什么关系。”   靳重焰脸色一变道:“你要他做什么?”   他不高兴乌羽就高兴,笑嘻嘻地说:“我要他去杀人放火。”   靳重焰知道它嘴里没个实话,不再理他,眼珠子丢溜溜地转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乌羽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往外走,走到一半,又不放心地跑回来想要弄昏他,靳重焰忙道:“别!我保证在这里坐着,哪里也不去。”没有问清楚刘念的下落之前,就算乌羽让他走,他都不会走。   乌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还是拿出一根绳索将人绑了起来,又在绳索上面挂了铃铛,威胁道:“铃铛响一下,我就打你一巴掌,铃铛响两下,我就打你两巴掌,铃铛响三下……”   “就三巴掌。”靳重焰顶着半张红通通的脸,淡定地说,“你的算数真不错。”   乌羽冷哼一声,急急忙忙地跑到偏屋去了。   他一走,靳重焰就打算闭目养神,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毕竟,他现在只是金丹期修为,体内最后的一枚还是圣元金丹,不能随便拿出来当威胁。   他正要入定,鼻翼和耳朵同时动了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门的方向,试探道:“阿念?”   “嘘。”刘念蹑手蹑脚地跑进来,看着绳子上的铃铛发愁。   靳重焰道:“捏住里面的小铜片。”   刘念恍然,一手捏住铃铛里的小铜片,一手解绳索。   靳重焰摆脱绳索之后,立刻握住刘念的手,刘念拉着他往外跑。   他们跑出没多久,就被乌羽发现了,怒发冲冠地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还骂:“你个不守信用的小人!枉你还是通天宫的少宫主,竟然不遵守诺言!你卑鄙你无耻你忘恩负义……”   纵然两人在隐身石的作用下看不到彼此,靳重焰仍然觉得刘念在看着自己,立刻道:“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哪来的恩义?”   他一出声,更让乌羽确定了范围,加紧追了过来。   刘念和靳重焰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缩在一边。   原来,刚刚靳重焰开口就是为了造成他们慌不择路奔跑的假象,其实早已看中了一处被茂密草丛簇拥的大石头。两人躲在石头后,看着乌羽越跑越远,才松了口气。   靳重焰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微微发抖,紧张道:“阿念?你怎么了?”   这些日子,刘念为了追踪,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尽管体内元气生生不息,也感到疲惫了,再加上如今要支持两个人,更是超出了他的能力。   靳重焰很快想通此节,握着他的手,将元气渡了过去。   刘念道:“不用。”   靳重焰道:“放心,虽然我现在只是金丹期的修为,但是存了不少元气在金丹里,充沛得很。只要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冲击元婴。”   刘念不太赞同:“修炼忌躁。”话虽如此,却没有再拒绝。   靳重焰道:“对了,这里是哪里?乌羽为什么要抓我?他说要你做事又是什么事?”   刘念抚摸身边的大好奇宝宝,道:“此事说来话长。”      第113章 千年功,一朝成(二)      刘念一边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边带着靳重焰慢慢地往前走。这里是乌羽的大本营,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他不敢逗留太久。两人走出树林,景色顿时一变,郁郁葱葱的树林变成了陡峭高峻的群山,乌鸦翩飞,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   刘念想起自己被沥青推下山的那一幕,有点心虚。   靳重焰眼尖,找到了一处在悬崖下方被有一棵斜松遮挡住的山洞,拉着刘念小心翼翼躲进去。   确认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照顾来,刘念现形。   靳重焰看刘念脸色发白,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阿念。”   刘念道:“我没关系。”   靳重焰想了想道:“你以后要好好修炼。”   “嗯。”   “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偷懒了。”   “……嗯。”   “阿念会保护我吧?”   刘念别扭地推了推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低声道:“你之前不是说,很快就能冲上元婴了吗?”   靳重焰无辜地眨着眼睛:“阿念不是说,修炼忌躁吗?”   刘念被噎住,从玲珑囊里寻找消肿的药,但是没有。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有人竟然会打靳重焰的脸。   靳重焰见他盯着自己微肿的面颊看,不自在地侧过身。   刘念挑出一块向袭明借来的玉石贴在他的脸上。   靳重焰按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   刘念怕碰到他的伤口,紧张地缩了缩手:“疼不疼?”   靳重焰咧嘴,笑得狰狞:“呵呵。那只死鸟下次一定会疼千万倍!”   刘念见他好似不太在意,就将玉石收了起来。   靳重焰靠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洞外,一脸惬意的模样。   刘念说:“你在看什么?”   “美景。”   刘念:“……”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山,连洞口的老松都绿得发灰,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美景。   靳重焰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重要的是一起看的人。”   刘念有些感慨:“你以前有时间就拿来修炼,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欣赏美景了。”   靳重焰敏感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坦然,并不是追究往事,只是有感而发,才搂住他的腰道:“嗯。以后你什么时候想看我我就陪你看。”   刘念道:“你刚刚还说要好好修炼的。”   靳重焰故作忧郁地叹气道:“不好好修炼不行啊。谁叫我国色天香,人人都想偷香窃玉呢。”   刘念忍不住笑出声来。   靳重焰侧头看着他,眼神有些着迷。   纵然是认识了这么久,也成为了情人,而是被这样灼热的目光盯着,刘念仍有些不自在,扭头看他:“你……”   靳重焰找准机会凑上来。   两人纠缠了会儿,气氛渐渐变了质,都有些按捺不住。刘念到底年长些,顾虑良多:“乌羽还在外面找我们。”   靳重焰舌头忙碌地舔舐着他的嘴唇。   刘念吃不消躲开,又被抓回来。   靳重焰啄了下又咬了下,才意犹未尽地说:“好啦,不闹你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你要出去?”   靳重焰道:“既然这里是拜阳教的大本营,一定藏着古怪。王俭这个人一直躲在幕后,心机不下袁盘,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怎么都不能安心。”   刘念道:“乌羽找不到我们,说不定就在门口守着。他知道我们有隐身石,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法子来。”   靳重焰道:“我们现在这里躲两天,休息休息,再去出入口看看。隐身石是我们最大的保障,在不能确定小区域的前提下,他们对我们束手无策。”   “嗯。”刘念盘膝打算修炼,被靳重焰扑倒。   靳重焰道:“修炼不急一时。”   刘念觉得靳重焰有点不对劲,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前进分毫。   靳重焰抬眼看着他,眼里流露着委屈。   刘念轻声道:“怎么了?”   靳重焰抿了抿唇,有点尴尬,有点难堪,有点羞涩,最后一低头,投入他的怀中的。刘念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靳重焰酝酿了一会儿才说:“之前我一心想要变强,不顾一切。因为我想为父母报仇,我想照顾你,我不想再有人站在我的面前打我的脸却无能为力。但是我刚刚才发现,不管我变得多强,总会有人比我更强。而且,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打回原形,数十年的心血也毁于一旦。所以,现在我想好好地珍惜眼下,珍惜眼前人。”   刘念低头看了看他受伤的脸,伸长脖子亲了亲。   靳重焰立刻抬起头来。   刘念很紧张:“弄疼你了?”   靳重焰笑成一朵不安好心地花儿,扑在他身上:“疼死了。我们用双修止疼吧。”   鬼月秘境重新开启的消息传扬开来,从道修们也从四面八方地聚集过来,过了两天,来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在持续上升。   刘念和靳重焰躲在出入口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人一拨拨的进来,又一拨拨地离开。有几个门派还专门派人守在这里,当接应,还有几个魔修,状若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但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法器。道修们对他们很是忌惮,双方泾渭分明。   这些魔修让两人决定观察几天再决定去留。   反正闲着没事,靳重焰指着道修作介绍。这个是某某派,那个是某某门,其余的没在银月宫见过,想来门派小的连银月宫的邀请函都拿不到。刘念让他嘴下留情,他就将脸贴过去说,我嘴里心里脑袋里的情都只留给你一个人。   刘念正要推他脑袋,就感到他身体一僵,怒气澎湃。   “阿惜?”刘念怕他的杀意引来魔修的注意,急忙伸手抱住他的脑袋。   靳重焰眯起眼睛,盯着进来的十几个道修,脸色阴沉得能下雨。   刘念道:“他们是……”依稀有些眼熟。   靳重焰道:“这些人交给我。”   刘念道:“他们是谁?”   靳重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抚摸他的头:“不记得就算了。他们大众脸。”他拉着刘念站起,跟上那群人。   前面的人突然说起话来。   “上次来秘境,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到,简直晦气!”   “希望这次钱兄能称心如意啊。”   这声音有点耳熟。   眼熟加耳熟,就绝对不是大众脸就解释的了。刘念突然道:“他们是来碧霄山的那群散修……”将他困在洞府中,最后害的他自爆金丹的人。   靳重焰握着他的手僵了僵,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靳重焰道:“那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   刘念不以为意道,“你被乌羽打脸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也没有出来。我岂非更要说对不起。”   那群散修走了没多久,就出了通道,来到一座树林。   刘念、靳重焰:“……”要不要这么巧?   就在他们考虑在乌羽发现之前偷偷溜走,一群魔修就冲了出来,然后双方就二话不说地打了起来。   刘念呆滞道:“我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靳重焰道:“有种爱叫一见钟情,有种恨叫看不顺眼。”他嘿嘿笑了一声,拔出匕首大小的意剑,拉着刘念上去进行暗杀活动。   于是,道修和魔修中时不时有人突然捂住腰,捂住屁股,捂住大腿……   一是魔修人多势众,实力较强,一是靳重焰对散修恨之入骨,重点照顾,最后,散修被生擒了五六个,其他的全部魂归地府。   靳重焰上了瘾,还打算把剩下的解决,被刘念拉住了。   道修被绑了起来,魔修停了手,现在再动手,会暴露自己,太不划算。   魔修将俘虏转移,靳重焰心有不甘,决定追上去找找补刀的机会。      第114章 千年功,一朝成(三)      散修们被杀得没了脾气,幸存下来的个个安分得很,生怕不小心触了魔修的霉头。   靳重焰看他们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身为道修,竟然一点风骨都没有。”   刘念想,他们若有风骨,当日又怎么会聚众将自己堵在碧霄山上:“若他们奋力抵抗,你会赞赏?”   靳重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道理都不懂,有什么好赞赏的?”   “……”刘念道,“我终于理解什么叫有种恨叫看不顺眼了。”果然是干什么都不顺眼。   靳重焰道:“我以为那句话的重点是,有种爱叫一见钟情。”   刘念受到了惊吓:“你对我一见钟情?”   回想自己初相识的年纪,靳重焰无言以对。   两人仗着隐身石,一路跟到魔修大本营,也无人察觉。散修们吓得魂不附体,忍不住开口求饶,一个魔修抬起样貌最齐整的人的下巴,笑嘻嘻地说:“爷爷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其他魔修哈哈大笑。   笑得散修们不明所以,更加惶恐。   若刘念和靳重焰之前还不懂他们在笑什么,看到苗革出来时,也就懂了几分。偷听过柳越与苗革的对话,始知拜血院采集的功法源自于正阳院,这些道修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刘念心生不忍,靳重焰眉开眼笑。但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也未谈起,自是没有分歧。   既然看到苗革,他们也不急着走了,想找到姚步吉,将人救出来。   想起苗革当时垂涎姚步吉的样子,刘念有点担忧,心想:但愿太一宫有什么厉害的法宝防身,不叫苗革得手。   苗革出来看了看俘虏,很是不满意,道:“银月宫一战,这些低阶修士竟还没有死绝,真是阴魂不散。”   元婴期的也算低阶修士吗?   魔修们不敢直言,只好赔笑。其中一个谄媚地说:“蚊子虽小也是肉,给我们几个吃也是够了。”   散修们以为真的要被吃,大声讨饶起来。   苗革说:“鬼月秘境是道修公认的宝地,来了不少的道修大能,你们想想办法,抓几个分神期的来。”   魔修们吓了一跳,能抓住这几个元婴期的已是难得,还要抓分神期,还是几个……他们若有这个本事,又怎么会乖乖待在这里听他调遣?   苗革何等精明,目光一扫,已知众意,却不点破,只是催促他们快动手。等魔修们垂头丧气地走了,才提着那条困住道修的绳子,像提粽子一样,一路拉回山洞。   刘念和靳重焰偷偷地跟在后面,听道修哭天抢地,怨声载道。   靳重焰笑出声。   刘念悄悄地戳了戳他的腰。   苗革敏锐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将人带入一间石室。石室里头有床有柜有桌,很是齐全,只是室中央放着个大蚕茧,十分突兀。苗革伸手摸了摸茧子,茧立刻朝一边滚去。   他道:“你看看我带了谁回来。”   茧子靠着床柱,一动不动。   苗革说:“你看这些道修,满面油光,精神抖擞,不知经得起几次采补。听说他们来自太一宫,你快出来看看,识不识得。”   刘念与靳重焰有九成把握,藏在茧子里的是姚步吉,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清醒,又如何在关键时刻作茧自保。   苗革突然沉声道:“你若是不在意,我就杀了他们,将元婴挖出来,炒成菜,送到太一宫去。”   茧子里终于有人回答:“你到底想做什么?”口气满是无奈,的确是姚步吉的声音。   苗革笑了:“你终于和我说话了。我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想与你结为道侣,生生世世地在一起啊。”   姚步吉道:“我不想。”   苗革道:“那我们就这么耗下去吧。”他将散修们带到另一个房间关起来。   靳重焰在追上去杀了他们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折磨之间犹豫。   刘念是被他们逼死的,当然不会想将他们救出去,但是,同为修道人,若他们不想被魔修糟蹋,想求个痛快,自己倒愿意成全。只是苟且偷生和求个痛快,也不知道他们更希望哪个。   两人坐在门口,以不同的角度想着同一件事,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一样的。   靳重焰想的是:还是慢慢地折磨吧。死了倒是便宜了他们。   刘念想的是:他们若是想死,有的是办法,又何必他来操心。   两人前面想的南辕北辙,后来又殊途同归,俱是觉得这些道修前途叵测,下场凄惨,自己却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两厢对比,真是幸福至极。   苗革与姚步吉说了会儿,出来的时候,靳重焰觉得他嘴皮都磨薄了,依旧是愁眉苦脸,心里更觉得自己挺会过日子,才能这么红红火火。   苗革走后,刘念和靳重焰摸到石室,碰了碰茧子,茧子立刻滚开。   靳重焰觉得好玩,故意戳了几下,茧子就满屋子乱滚,到后来,茧子突然停下,说:“你是谁?”   靳重焰笑道:“是我们。”   姚步吉又惊又喜:“原来是靳道友!”   刘念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姚步吉道:“太好了,多谢二位,我们快走吧。”   刘念道:“那你先出来吧。”   姚步吉道:“不可,不可,时间还没到,我还不能出来。”   靳重焰摸了摸茧子,脸色古怪道:“这摸起来不像是法器?”   姚步吉道:“的确不是,这是……我吐的丝。”   ……   刘念和靳重焰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姚步吉尴尬地说:“我祖上有一位是蝴蝶妖……我也不知怎的,被苗革一吓,就开始吐丝了。”   靳重焰道:“听说吐丝死得快。”   ……   刘念用力地戳着靳重焰的腰,靳重焰反手抱住他。   姚步吉也很是惆怅:“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许活不久了。临死前,我想回太一宫看看,再给师尊泡一壶好茶,再为师弟们演练一套剑法,呜……我还没有道侣……就要死了。”   靳重焰十分同情:“的确凄惨。”   刘念无语:“何必如此悲观。依我看,不如你先查一查那位先祖活了多少岁,是否吐丝过,再考虑未来也不迟。”   “说的也是。”姚步吉又平静下来。   靳重焰道:“既然你一时不能离开,那我们改天再来救你。”   姚步吉急了:“救人如救火,怎能改天呢?”   靳重焰道:“那怎么救?”   姚步吉道:“虽然我不能走,但是我能滚。只是看不见路,不敢随意滚。如今有你们为我把舵,我一定能够顺顺利利地滚出去。”   靳重焰把茧子朝门的方向推了一下:“那就滚吧。”   茧子虽然大,但滚起来挺轻盈,遇到狭窄的地方,茧子自动会凹进去一块,倒如姚步吉说的,十分顺利。正当他们来到洞口,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苗革回来了。   姚步吉滚得正兴起,突然被挡住,立刻说:“方向不对啊,我被挡住了,再转转。”   苗革脸色阴沉:“你同谁说话?”   茧子立刻震了一下,僵硬了。   苗革将茧子推回山洞,搜寻着其他人的踪迹,遍寻不获后,突然道:“独孤盛是举世无双的混蛋王八蛋!”   ……   茧子里,伸出一根大拇指。   茧子外,伸出一根大拇指。   姚步吉和靳重焰同时想:说得好。   苗革又对独孤盛骂了会儿,才将信将疑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是柳越?”据他所知,独孤盛已死,他的隐身法宝应该落在大弟子手里才是。      第115章 千年功,一朝成(四)      苗革眼珠子一转,换了副笑嘻嘻的脸孔说:“柳兄远道而来,小弟有失远迎。你若是喜欢这个茧子,只管拿去,只是里面这个是小弟我的心上人,还请柳兄赏面留下。”   靳重焰这才知道他为什么骂独孤盛。想起独孤盛曾隐身大闹魔盟大会,手里一定有与隐身石相似的法宝,不过为何苗革怀疑来的是柳越而不是独孤盛?   若是独孤盛,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苗革也绝不敢如此破口大骂。   除非,独孤盛已死。   是了。独孤盛就算是当今魔道六院第一人,也无法与昔日的厉向阳相比,厉向阳尚不能在雷劫中偷生,何况独孤盛?当日那样的情况,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早在独孤盛拿自己打压银月宫的时候,他就料到必有后招。后来独孤盛提出比斗,他就心中有数,开始盘算制胜之道。他是银月宫少宫主,既承了其名,便司其职,无路可退。   那时,他想了好几个法子,比如说用体内的金丹设下反护山大阵,又怕不能一击必中,反倒失了依仗。也是他的运气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秋雪芙送上的仙果提神丹让他想出了个大胆的计划——先将自己的功力提升到历劫之境,强行招雷,等雷劫引至,再自爆金丹,将这场大戏送给独孤盛独享。   却没想到,没等他自爆金丹,那仙果提神丹就失了效用,体内的元气还不断流逝,还在他学的是圣元无极功,还勉强撑住一时,终是将计划完成。   靳重焰正思量,就听脚步声往这边行来。   苗革抬起一脚将茧子往踢入洞中,才看向来人。   竟是先前的魔修去而复返。   苗革不悦道:“半路回来做什么?”   那弟子说:“我们抓住了个分神期的道修,刚要捆来见师兄,他就躲进了茧子里,我们束手无策,只好来请示。”   “茧子?”苗革一脸错愕,暗道:难道这道界已经被妖修们渗透得无处不在了么?怎么到处都是蝴蝶道修。他狐疑道:“你确信对方要被你们抓住了?”   弟子道:“千真万确!师兄若是不信,亲自一看便知。”   苗革将信将疑,又放不下分神期大能的诱惑,犹豫了一下,从玲珑囊里取出一个铁钩子,勾住了姚步吉的大茧子,一路拖着走。   靳重焰和刘念自然是跟在后面。   那弟子带着苗革翻过两座山之后,来到平原。   平原上果然有个大茧子,却不是姚步吉那样的蚕茧,而是个纸糊的。   苗革心里打个突,扭头想跑,就被挡住了去路。纸糊的球从中间破开,戴礼而走出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刚来就走。难道老朽在你的眼里,还比不上一个分神期的大能?”   苗革暗道:我抓大能回来是为了双修。以你老人家的年纪和姿色,别说分神期,就算是大乘期的,我也下不去口。想是一回事,脸上摆的又是另一回事。他笑吟吟地说:“他说抓了个分神期的道修,没想到竟是戴院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样的人留之何用?”说着,一把拖过那弟子,手在脖子上一拧,直接将头摘了下来,之后,还不过瘾,又取出一个瓷罐,罐盖一开一合,口中念念有词。   戴礼而面色不佳:“你心里不爽快,杀人也就罢了。为何连他的魂魄也不放过?”   苗革笑道:“戴院主是个好相与的,不同他计较。日后若遇上了独孤盛那样不好相与的,又该如何是好?我自然要给他一点教训。”   戴礼而冷笑道:“可见是人走茶凉。独孤盛死了还没多久,尸体都没凉,就跟个没人管的草坪似的,人人都能来踩一脚。”   正说着,他身边慢慢地显现出一个人影,赫然是柳越。柳越盯着苗革,眼神凶狠恶毒,显然将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在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靳重焰正想仰天大笑三声,顺便为他们鼓掌喝彩。这魔修内斗起来,果然是高潮迭起,精彩万分,让他和刘念看得十分过瘾。   他们早看苗革不顺眼,眼见着戴礼而和柳越有意联手对付他,心中期待不已。   苗革也不负所望,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若是只有柳越一人,他是不怕的,可是旁边还有个戴礼而,鹿死谁手就难说了。他道:“不知戴院主找我来,有何调遣?”   戴礼而道:“这时候是有何调遣了,刚刚不还是误抓了我吗?”   苗革毫不尴尬地接口道:“我适才又想了想,以戴院主的修为,若不是自己愿意,哪里有人能生擒你。”   戴礼而面色稍霁:“世侄客气。老朽今日找你实是有一事相商。”   苗革暗暗松了口气。相商好,有商量就说明对方一时三刻不打算杀他。   戴礼而说:“自从王兄主持秘境,就很少与兄弟相见,我甚是想念,想请世侄领个路,让我们老友相逢。”   苗革道:“世伯客气了,这样的事本就理所应当。”   戴礼而笑了笑,从柳越手里结果了一个木匣子。   苗革心中又不好的预感果然,戴礼而的弟子将匣子递到他面前,并当面打开,里面放着数十颗仙果提神丹。他“呵呵”地干笑了一声:“这好像是银月宫的……”   戴礼而打断道:“仙果固脉丹。”   苗革心道: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连这一盒亲手浸了药的仙果提神丹都认不出来。只是,戴礼而带着这一匣子丹药来,怕是来意不善。   戴礼而道:“银月宫的仙果乃是人间至宝。你难得去一次,怎好空手而回。幸而世伯我考虑周到,你就将这盒礼物送给你师父吧。”   苗革没想到独孤盛刚死,戴礼而就想接着干掉自己的师父称霸六院,不禁暗暗嘲笑戴礼而沉不住气,需知六院除了他的师父之外,袁盘和黄众也不是省油的灯,河还没过就想着拆桥,殊为不智!   他却不知玄黄院院主早与他的亲密爱人涂德开一道丧命在荒郊野外了。   戴礼而威胁道:“我生平最不喜欢不孝之人!你若是不孝,我少不得要替你师父管教你。”   一肚子的坏水也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真正是不要脸之极。苗革笑着将木匣子收下:“一切听戴院主安排。”   戴礼而冲柳越使了个眼色。   柳越立刻隐身,少顷,苗革就感到后腰被一把利器抵住了。他苦笑道:“柳兄,适才是我失言,还请原谅则个。”   “我不怪你,接下来的你也别怪我。”说着,苗革就感到后腰一阵刺痛,好似有一根滚烫的针扎入自己的肌肤,随着经脉运行着。   柳越道:“拜血院一向慷慨,从不吝啬展现本事。这是千秋追命针,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教你,保证不会只有一半。”   苗革自然听过千秋追命针,还知道中针之后,若无特殊手法解除,就会一日痛过一日,直到生生痛死,笑容更苦:“先谢过柳兄了。”   靳重焰看苗革又勾着茧子离开,正要跟上去,就被刘念拉住了。   刘念指了指白色的纸球。不一会儿,球里又走出来一个人,竟是袁盘。   怪不得戴礼而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靳重焰一时踌躇,不知该跟着苗革摸到王俭藏身处,再救出姚步吉,还是跟着袁盘和戴礼而,寻找自己的母亲。   刘念倒没有这个烦恼。自从上次挑错了人,没能救出姚步吉,他就习惯将这些交给靳重焰决定。      第116章 千年功,一朝成(五)      袁盘与戴礼而没有逗留,朝反方向走去。靳重焰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柳越和苗革。一是银月宫大会过去这么久,蛋婶行踪不明,未必还跟着戴礼而。一是之前答应姚步吉救他,不好失言。与其两头空,不如追着旧线。   苗革拖着茧子,走得不紧不慢。   靳重焰和刘念很快跟了上去。   苗革一点不像中了千秋追命针的样子,嘴里还与柳越说笑,见柳越不搭理,话锋一转道:“独孤院主走后,偌大的拜血院今后不知由谁做主。据说有位尤师兄生前既受独孤院主器重又得其他师弟敬重,若是他继承院主之位,戴院主怕是不敢小瞧,更不敢使唤他跑腿。”   柳越淡然道:“不必用激将法。师父既死,拜血院如何都与我无关,若尤师弟能将其经营得当,我也为他高兴。”   苗革碰了个软钉子,又说:“厉教主当日的心腹大将只剩下我师父与戴院主两人,若是厉教主复活,当成左膀右臂,日后前途无量。”   柳越道:“与我何干。”   苗革道:“柳兄好宽的心!难道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吗?”   柳越道:“不劳操心。”   苗革见挑拨无果,便不再费唇舌,只带着人在山山水水里瞎走。眼见着他从白昼走到夜晚,又从夜晚走到白昼,柳越也不急,冷眼旁观。   倒是姚步吉在里面被拖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嘀咕。   苗革说:“你我夫妻一场,你夫君我就要倒大霉吃大苦啦,你自然也要受着些,以示同甘共苦,夫妻同心。”   姚步吉道:“听说正阳院以前是拜阳教的刑堂,管的是奖惩赏罚。看看你这模样,那拜阳教内里一定是乌烟瘴气,是非不明的。”   苗革道:“你做了我妻子,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你有什么不满,只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柳越冷冷地说:“既然知道要吃苦头,还是老实点的好。”   他说完没多久,就看到苗革满头大汗,起先还能走几步,到后来,竟跪倒在地,在地上打滚。   柳越道:“这枚千秋追命针我特意用你下了毒的仙果提神丹浸泡过,滋味一定很特别。”   苗革疼得脸色发白,竟然还勉强回答:“的确……有些。先是爽快!后来,爽快……爽快……爽快……”大笑不止。   纵然不喜苗革为人,刘念看他此时的模样,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靳重焰道:“看不出他有些骨气。”   吃了这次痛,苗革沉默了许多,又走了一夜一日,痛了一回,比上次更厉害,笑也笑不出来,满地乱爬。到第三日,他再无余力绕圈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找了个凉亭待着。   柳越也不逼他,干脆现出身形,坐在亭子外的荷塘边上,拿着树叶子吹。   曲子招来不少修士的侧目,只是他们一看到池边的人,拔腿就跑了。见过柳越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他的相貌在道、魔两界广为流传,却是无人不晓的。   入夜。   凉亭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池塘边的小曲子在叫声的映衬下变得轻不可闻。   靳重焰有点后悔当初没有选择跟着袁盘。至少袁盘和戴礼而这两个大魔头一定不会让场面变得这么粗暴难看,他们可能会坐在一起喝茶,然后四只脚在桌子下面斗得你死我活。   ……   比起听他们一唱一和,他宁可去看四只脚。   刘念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去救姚步吉。”   因为亭子大小有限,茧子没法进入,只能在阶梯下方。如今苗革自身难保,没人看顾,柳越不像是管闲事的,正是解救人质的大好时机。   靳重焰和刘念偷偷地摸过去,轻轻地推了下茧子。   姚步吉知机,跟着他们的方向努力地滚动。   柳越眼角扫了一眼,以为姚步吉自己要跑,也没有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滚远。   滚到半路,靳重焰道:“我们总不能这么一路把他滚回太一宫吧?”   姚步吉道:“这倒不用,我到时候出来啦。之前有苗革在,才继续躲在里面的。”说着,就听茧子发出撕裂声,起先是轻轻的一点,渐渐地,就看到一道缝隙从茧子中间破开,一只脚率先露了出来。   刘念和靳重焰同时后退。   姚步吉艰难地钻出茧子,还来不及庆贺,就看到救命恩人站在七八丈远的地方,遥望自己。“两位,务必让我当面道谢啊!”不愧是通天宫少主啊,看这份救人之后挥挥袖就走的洒脱,真是值得大家学习。   靳重焰道:“我们要继续盯着苗革。”   说罢,拉起刘念就跑。   路上,两人狠狠地吸了口气。   刘念回想起姚步吉蓬头垢面的模样,感慨道:“原来吐丝的时候不能梳洗。”   靳重焰说:“还不能吃饭。”   那个姚步吉,明显比初见时瘦了好几圈,那袍子松得兜不住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凉亭,正好看到苗革与柳越一前一后离开,连忙跟了上去。这次苗革走得极快,简直像赶着投胎,没多久,又回到了山区,然后翻了几座山,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山谷。   山青,水秀,野花香。   原以为他走的是穷山恶水,没想到竟走出了田园风光。   柳越隐去了身形,苗革独自前行。   刘念和靳重焰越发小心。大家都是隐身,看不见对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撞上了,还是慢点妥帖。   苗革穿过花田,来到一座庄园前,恭恭敬敬地敲门,一个老者开了门,看到他,面露喜色:“老爷这几日还念着少爷呢。”   苗革与他寒暄了几句,就进屋了。   他走后,老者一双眼睛锐利地扫向门外。   刘念、靳重焰和柳越同时心头一紧,本要顺着门缝挤进去,可看到他的眼神,竟一个都不敢动了,直到大门关上才回过神来。既然门走不得,只好从墙上翻过去。   谁知这时门又敞开了,苗革去而复返,特意出来在门口转了一圈,才拿着一块玉佩对站在门里看他的老者说:“瞧我,明明系在腰上,以为丢了!”   老者重新把门关上,两人入内。   趁机进了门的三人跟在他后头,一路走到一座石碑前停下。   石碑高约三丈,宽七八尺,上书“三阳开泰”,落款是厉向阳。字不如何,气势倒盛。   靳重焰想,怪不得拜阳教分了三个院,想必是这位教主喜欢好意头,故意要了个三,取三阳开泰之意。   石碑后,一个中年文士慢悠悠地捣着药,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去将我屋里头的花露水取来,要冬天收了寒气的那一罐。”   苗革依言去取,很快拿来,然后从玲珑囊里取出匣子,按着戴礼而教的那一套,说是在银月宫找到的孝敬。   中年文士取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着吃了,然后继续捣药。   苗革说:“师父,这是什么药?”   中年文士便是王俭,回答说:“你骆爷爷找金鳞时受了伤。”   苗革惊讶道:“啊,骆爷爷受了伤吗?”   之前开门的老者隔着石碑道:“不妨事。”   苗革压低声音道:“那金鳞……”   王俭笑了笑。   苗革大喜道:“恭喜师父。”   王俭道:“这么多年了,为师付出了无数心血和代价,如今才弄到手,也算不得什么喜事。”   苗革道:“还有一件事,可说是双喜临门。”   王俭道:“什么事?”   苗革道:“师父刚才吃的丹药是我在银月宫下毒的那一批。”   王俭眼皮也不抬:“那又如何?”   苗革笑了笑,透狡黠和狠毒:“怂恿我下药的人正在院子里。”      第117章 千年功,一朝成(六)      王俭道:“既然请人家到家里来了,为何不过来喝杯茶?”   苗革道:“这位朋友较为羞涩,不敢现于人前。”   靳重焰和刘念虽然看不到柳越的脸色,但也能猜想此时必然是黑的。相比柳越做梦也没想到在凉亭里被折磨得差点魂飞魄散的苗革一转眼竟然就将他给卖了,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的千秋追命针。   王俭道:“可是来自拜血院的朋友?”   “正是。”   王俭放下药杵,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大敌当前,同室操戈,却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苗革道:“弟子还中了千秋追命针。”   “只好将那位朋友请出来,说个真切了。”王俭突然抬起手,手暴长了五六尺,拐过石碑,朝后面抓去。   那方向竟是冲着靳重焰和刘念去的。靳重焰直觉奇准,早在王俭说话的时候,就拉着刘念悄然后退,此时更是快了一步,堪堪地躲了过去。   王俭一击未中,手臂一扫,又往另一个方向探去,却又对准了靳重焰和刘念。   若前一次是巧合,此次无论如何也不是了。   靳重焰不知对方如何定位,拉着刘念在院子里左右躲闪。他光顾着跑,没留神已经被对方逼到了石碑的另一面,身后正好是苗革。刘念一直跟着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当下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飞起一脚就踢向苗革的大腿。   靳重焰与刘念跑得急,露出了脚步声,苗革听风辨位,依照靳重焰的脚步声,正准备守株待兔,腰际却被重重地踢了一脚,人飞了出去。   那一刻,他心中是惊诧的。除非那“柳越”有三头六臂,不然绝不可能一双脚离得那么远。然后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落地的时候,身上竟然撞到了一块软肉,尽管对方很快闪开,可是一刹那的触感让他确信,刚刚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人!   “师父!”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声音陡然变调。   王俭手伸得老长,仍老神在在,闻声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来的不止是两位朋友。”   他这般淡定,苗革也定了神,道:“我正阳院最是好客,朋友们,还请现身吧。”   “吧”字刚落,就听一声闷哼,王俭的手已经抓住了一个人的胳膊,却不是追着靳重焰和刘念的那只手,而是另一只。原来柳越一心将注意力放在靳重焰、刘念、苗革和王俭右手上,没有注意王俭的左手突然朝自己伸过来,竟然一下子就被抓了个正着。   抓到了人,王俭也是略分了分神,靳重焰见机,扯着刘念就往外跑。   外头,开门的骆爷爷拿着扫帚守着,靳重焰拉着刘念突然蹲下,追在他们身后的手虚空一抓,抓住了骆爷爷的扫帚。骆爷爷看出是王俭的手,一动不敢动,靳重焰和刘念趁机往门口冲。刚到门口,就听后面一阵破风声,扫帚上的柳条化作箭雨,瓢泼而来。   靳重焰一下子扑倒刘念身上。   刘念看也不看,就地一滚,反而挡在靳重焰背后,却在最后时刻,又被靳重焰翻了回去。   柳条悉数落下。   刘念抱着靳重焰,牙根咬得发痛,想叫不敢叫,想哭不敢哭。   靳重焰亲了亲他的耳垂,低声道:“麒麟玉甲。”   刘念这才放下心来,拉起靳重焰要走,却被骆爷爷挡住了去路。   王俭与苗革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后者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拴着的人正是前阵子还风光无限的柳越。   苗革道:“师父神机妙算,隐身法宝在您面前简直破绽百出。”   他本就是甜言蜜语的高手,此时拍起马屁更是不留余力。王俭并不捧场,淡然道:“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不是有了隐身法宝便天下无敌。鬼修便会隐身,我又不是日日夜夜滴着牛眼泪,难道就任他们在府里作威作福,称王称霸吗?独孤盛的隐身法宝虽然有名,他却不是靠隐身法宝而成名。”   这话对刘念来说,却如当头一盆凉水,虽然浇得浑身凉,却醍醐灌顶,让他清醒了过来。   不错,这些日子,他们依仗着隐身石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不然,以他们一个金丹一个元婴,怎么敢闯入魔道六院院主的居处?!   靳重焰抓着刘念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他藏在自己身后。尽管王俭如此是说,他却知道王俭并不能肯定他们有两个人,关键时刻,只有他出来承担一切,刘念才能逃过一劫。   刘念与他心意相通,如果不知道他的想法,握手的手顿时紧了紧,流露出生死相随的意图。   王俭倒也没有立刻下令将人抓住,而是看着柳越道:“你对阿革下了千秋追命针?”   柳越道:“是你害死我师父。”   王俭摇头道:“我没有。”   柳越道:“不必否认!师父临死前已经想透了,你根本不想复活厉教主,这些年你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积攒实力!我师父和戴院主都成了你手里的棋子,任你摆布。”   王俭道:“我的确摆布了你的师父,却没有害死他。”   柳越道:“靳重焰……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王俭道:“不,害死你师父的也不是靳重焰。”   柳越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连靳重焰都有些疑惑,不禁期待起王俭的答案来。   王俭道:“害死你师父的,是你师父自己。到了他的境界,不进也要进。可惜他势力不济,还是被雷给劈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柳越额头青筋毕露。要不是他被苗革绑着,说不定就要冲上去拼命。   王俭又说:“言归正传,你伤我弟子的仇却不能这么算了的。阿革,你带他去修炼吧。”   苗革本来担心王俭会把柳越留下自己用,此时听赏给了自己,不禁眉飞色舞。要知道柳越虽然貌丑,却是极好的鼎炉之材。他本就不在乎容貌只在乎内涵,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姚步吉执着。   柳越脸色大变,对着拉着他就要往屋里走的苗革怒吼道:“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苗革摸了把他的脸,轻笑道:“昔日也有不少人这样说过,可惜没多久,俱成了我的胯下忠臣,想来柳兄也不会例外。”   王俭往靳重焰藏身的地方一看,道:“不够这里还有。”   靳重焰知道此时此刻已然躲不过去了,狠心地松甩开刘念的手。   隐身石在刘念手中,他一甩开手,自然就现出身形。   王俭愣了下,没想到来人竟然如此年轻俊美,尤其有柳越在旁映衬着,更显得靳重焰美貌无双。   苗革也是眼睛一亮,但见王俭的眼神,也知道这块肥肉自己是吃不到的了,收了心思道:“他就是通天宫少宫主,靳重焰。”   “原来你就是姓靳。”王俭踌躇了下道,“我与你爷爷倒是旧识,还算有几分交情。却不知道你来这里作甚?”   靳重焰从未想到他竟然与自己的爷爷有些渊源,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我来寻宝。”   王俭道:“原本依着我和你爷爷的交情,你既说来寻宝,我自然该送你几件宝物,然后护送你离开。可惜,你今日见了我与拜血院的纠葛,却是不好马上放走你。也罢,看在你爷爷的份上,便留下来做客几日,等这些事了了之后,再送你回去。”他朝骆爷爷使了个眼色,骆爷爷伸手拿人,刘念看准时机,用力地撞了过去。这一撞,拼尽了他的全力,可说是全力一击,威力非同反响。   骆爷爷本就受了伤,被他撞在伤口上,疼得脑中空白了一时。   刘念抓起靳重焰就要跑,却被王俭抓住肩头,靳重焰一掌劈在王俭的胳膊上,王俭纹丝不动。   正在此时,天空突然射来三道令牌。   一道是迷雾令。   四周迷雾一片。   一道是障眼令。   迷雾之后,四处景色又是一变,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却不是先前看到的样子。若说迷雾还能凭着印象寻找方位,这个障眼令却是误导了记忆,让人的想法出现混淆。   一道是除魔令。   对道修毫无作用,但魔修能感觉到体内的魔气流逝。   王俭抓着刘念不肯放手,身后却听到苗革一声惨叫。他虽然铁石心肠,对这个从小养大的徒弟倒还有几分真心,当下毫不犹豫地舍了刘念,回身营救。   他一走,靳重焰立刻搂住刘念,刘念也抓着他,想再度使用隐身石,然而在使用的前一刻,又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刘念的手。   刘念正要挣脱,就听对方道:“是我。”   这声音刘念再熟悉不过,不是沥青是谁。   刘念对沥青的神出鬼没已经习以为常,加之情况紧急,倒也没有追问他为何会在银月宫失踪,这些日子又去了哪里,任由他拉着手,跟着他在虚构的景色中奔跑。      第118章 千年功,一朝成(七)      跑了没多远,那山水秀丽的景色如流水般褪去,慢慢地露出一片旷野。药谷谷主与洪睡莲站在前头,伸长脖子眺望,看到他们出来,才面露喜色。   洪睡莲激动地抢先一步道:“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空中鸟儿盘旋一圈,落在刘念的肩上,又被靳重焰驱赶了下去。那鸟儿呱呱大叫:“没良心的东西!过河拆桥!”   刘念一扭头,才注意到这鸟儿就是八哥。   八哥绕着刘念的脑袋飞了一圈,又试探着落在刘念的肩膀上。靳重焰瞪它,刘念忙给它顺毛。靳重焰哼哼唧唧地说:“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刘念失笑:“师兄还这么小。”   八哥怒了:“师兄哪里小?师兄哪里都是巨巨!”   靳重焰道:“你和蚂蚁比的时候。”   八哥飞起来用爪子挠他,靳重焰伸手要拍,后背猛然被打了一下,人飞了出去,在地上翻了个筋斗,刘念忙冲上去扶他。他们身后,袭明黑着脸走来,训斥刘念:“你师兄胡闹,你也由他闹?”   靳重焰抬眸,杀意盈盈。   刘念没想到一场打闹竟发展成了剑拔弩张之势,忙拉住靳重焰,打圆场道:“师父息怒。”   靳重焰看了刘念一眼,想着如今的他和刘念加起来也不是袭明的对手,心中郁闷,这口气却咽不下,暗道:你且等着。   袭明拍靳重焰是为了帮八哥,八哥却不领情,落到洪睡莲的头顶,对着袭明叫道:“好大一只拿耗子的狗!”   袭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流露出受伤的表情。   气氛蓦然僵住了。   突地,又是一道破风声,一个身影闯来。   刘念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那个披着一声寒霜跑来的男子不正是在秘境中失踪,遍寻不着的程旭宇吗?   当洪睡莲一脸蜜意地投入对方怀抱时,刘念对自己的视力已无需怀疑。   走近了看,程旭宇的脸上有横横竖竖的不少细碎疤痕,却无损英俊。尤其是其眼睛中绽放出来的坚定光芒,让他看起来比失踪前更具魅力。   刘念看得目不转睛,惹得靳重焰醋海翻腾,伸出手挡住他的视线,凑在他的耳畔,低声道:“阿念若是喜欢他的疤痕,我就依样画葫芦地在自己脸上刻几道。”   刘念哭笑不得:“不要胡说八道。”   靳重焰认真地说:“我就是不喜欢你的眼里装着别人。”   刘念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的一声感慨落在程旭宇的耳朵里,脸色一黯,轻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是一言难尽,若是要对这些日子做个概括,唯有噩梦两个字。”   药谷谷主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所在再慢慢详谈。”   程旭宇道:“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安全的所在,若一定要比较出一处来,也只有我们刚刚离开的龙潭虎穴。我们随便找个地方长话短说吧,过不了多久,我们怕是要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说的这么严重,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都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一个清澈见底的湖边坐下。湖边有一片芦苇丛,正随风摇曳。   程旭宇毫不讲究,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却将洪睡莲拥在自己的怀里,以免弄脏她的衣服。洪睡莲羞涩地抗议了一下,见他不为所动,也就随他去了。   其他人都关心程旭宇这段时间的遭遇,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程旭宇道:“我们不要离王俭的庄园太远,等秘境关闭时,那里是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   洪睡莲着急地说:“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之前程旭宇突然找上他们,她还来不及享受重逢的喜悦,他就说靳重焰和刘念有了麻烦,让她联系其他人营救,到现在,两口子都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她想告诉他自己生了个儿子,小名叫平安,想告诉他他不在的日子,自己差点成了别人的妻子,想告诉他他不在的每个日夜,自己是如何的度日如年。可是这些想法都不如他的安危重要,失踪的日子去了哪里,是否遭遇不幸,这才是她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的。   程旭宇道:“我一直都在秘境里。秘境突然关闭,我与师弟们来不及离开,只好留了下来。我们那时候还自我安慰,觉得是天道留下我们,必然会有大任。于是,我们继续在秘境里寻宝。可是没多久,我们中间开始有人失踪。起先是一个,我们以为是走失,就分成了两队,一队留守,一对寻找,可是,没多久我们就发现失踪的人数增加了,一会儿是寻找组少了一个,一会儿是留守组少了一个。那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我们被盯上了。”   洪睡莲与他心意相通,感受到他的懊恼和痛苦,不由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程旭宇的脸色平静了些许,继续道:“于是,我们不再分人出去,而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暗中防范。可是有一天,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值夜的师弟突然惊恐地跑进来对我们,秘境要崩溃了。我们出去一看,果然看到在西北的方向,有大片的黑暗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将天地都吞噬了,高山流水在它面前,犹如蚊子肉,渺小得不值一提。”   袭明道:“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秘境还有被吞噬得说法。”   程旭宇道:“这是后话,那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朝东南的方向逃。在逃到一座荒山的时候,我们看到一座乱葬岗,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具尸体。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心有灵犀,我们决定去看一眼,然后,就看到了师弟。他们一个个脸色灰白,身体赤裸,下身……”他没有说下去,其他人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正好,那时候又一具尸体被抬过来,不是师弟,也是旧识,是银月宫的一名外门弟子。我们抓住了他,逼问罪魁祸首,谁知那罪魁祸首却躲在暗处将我们了解得一清二楚。我们本想发难,谁知道剑还没有出鞘,就已经中了他的圈套,一败涂地。师弟们惨死,我侥幸逃过一劫,可是出了山才发现,曾经万紫千红的秘境,如今只剩下了灰蒙蒙的灰蒙蒙的山以及完全黑暗的世界。为了自保,我跟着仇人进了那座庄园。”   这是程旭宇最黑暗的日子,身负血海深仇,却要在仇人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这本不是他的性格,却做到了。   药谷谷主缓缓道:“你体内的毒……”   程旭宇捂着胸口道:“师父放心,我是药谷弟子,怎么可能会中毒?”   药谷谷主淡然道:“别逞强。”   程旭宇犹豫了下,终于示弱道:“也不知是什么毒药,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彻底解去,只好暂时压制住毒性。或许是吃了毒药不怕我会背叛的关系,对方抓住我之后不但没有杀了我,反而留在了身边供他们差遣。我因此也知道了这个秘境的一些秘密。”   秘密这个词最是能够引起聆听者的兴趣。其他人果然精神一振。   程旭宇却突然抬起头,指着西北的方向道:“你们看那里!”   在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有一片看似黑云更似怪物的血盆大口的黑暗慢慢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涌过来。      第119章 千年功,一朝成(八)      程旭宇道:“他们一定放出了那黑暗怪物吞噬秘境,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们必须快点赶回王俭所在的庄园,迟一步,这里就会成为虚无之地。”由他带头,他们走另一条路绕回山庄,临近山庄,他们还见识了他口中的乱葬岗,大老远地就能闻到臭气熏天。   八哥飞了一圈又回来。它一向不愿与袭明亲近,这次却主动停在他的肩膀上,将头迈入他的领子内,过了会儿才伸出来,道:“这么多腐烂的尸体和白骨,总不会是这几日才堆积的。难道它们不会被黑暗吞噬吗?”   程旭宇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一怔。   袭明眼睛一亮:“也许黑暗并非在吞噬,而是还原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八哥道:“能说点鸟都能听得懂的人话吗?”   刘念道:“师父的意思是,并非黑暗在吞噬秘境,而是秘境在萎缩?”   袭明道:“秘境的本质,就是放大了千千万万倍的玲珑囊,是独立于天地的另一个世界。然而,以炼制的角度而言,两者又天差地别。玲珑囊不能装活物,是因为它是以兽类的皮革为原料,没有生气,而秘境不同,秘境分两种,一是鲲貔类巨兽的内丹,且要以长明火焚烧,使其长生不死。一是天阶法宝。此二种无论哪一样都有一项特质,虽无人印证,如今看却是真的。”   不等其他人发问,刘念已然揭晓答案:“收缩自如。”   也就是说,王俭并不是放出了什么黑暗怪物,而是将秘境缩小了。   靳重焰道:“这样,无需他找我们,我们就要送上门去了。”   他们这边在讨论秘境的来历与特性,洪睡莲却拉着程旭宇追问他在秘境的处境。毕竟,乱葬岗的尸体死状凄惨,可想而知他们生前的遭遇,她生怕自己的丈夫也遭受了什么非人待遇难以启齿而郁结在心。   程旭宇安慰道:“他们知道我来自药谷,留着我帮他们炼制丹药,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正阳院的《元阳补纳术》十分厉害,被他们采补过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一个月的。”   刘念好奇道:“不是说《元阳补纳术》分上下两册,上册为采,下册为养吗?”   程旭宇道:“那些被采补的人都是抓来的道修,就算有下册,他们又怎么肯拿出来呢?”   刘念皱眉。原以为正阳院比拜血院收敛些,现在看来,他们不但坏,而且是蔫坏。   说过了程旭宇,又说起袭明等人。   沥青说:“刘念一直放不下程道友,我想他听说秘境开启,一定会赶过来的,所以便来了。”   八哥补充道:“是我坚持要来的。”   刘念和靳重焰看了袭明一眼,同时点头。的确,以袭明的个性,绝不可能主动蹚浑水。然后,沥青也不是主动蹚浑水的人,虽然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是刘念和靳重焰并未完全相信。   刘念低声道:“没有其他原因吗?”   沥青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回他的尸骨。”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文英。当初他陷害刘念,却付出了文英尸骨无存的代价,时过境迁,当日的戾气和愤怒已然平复,却是悔不当初。明知机会渺茫,他还是想过来看看,能否弥补。   对于文英,刘念既同情又怀念,他与沥青的故事更是叫人唏嘘。若是自己没有夺舍成功,与靳重焰又哪里有拨云见日的今天。同样在悬崖边挣扎,自己与靳重焰求生成功,而沥青与文英却是阴阳相隔。这么一想,不免同情起来。   他们走着说着,终于来到山庄前,刚好看到山庄门关上。   如今他们之中,以袭明和药谷谷主的修为最高眼神最好,其他人纷纷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袭明说:“我看到最后一个进门的人。”   药谷谷主道:“袁盘。”   靳重焰和刘念对视一眼,很快猜出袁盘在此的原因。当日,袁盘和戴礼而威胁苗革将下了毒的仙果提神丹送给王俭,如今,正是过来检收成果的时候。只是不知王俭会如何应对,看他与苗革收拾柳越的劲儿,戴礼而怕是讨不到好处。但是,戴礼而的身边又有袁盘。   他们辆简直为魔道的形势操碎了心。   其他人见他们纠结,纷纷询问原因,知道前因后果后,洪睡莲忍不住笑道:“他们内讧不好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   程旭宇道:“好,何止好,简直好极了。反正秘境还没有缩到连战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便等一等。等他们两败俱伤,再上前收割胜利的果实。”   于是,一群人就趴在山庄门口,痴痴地望着。   袭明觉得太蠢,坐到一边,抓着八哥逗弄。八哥就是一只愤怒的小鸟,不停地啄着他伸过来挠他下巴的手指。靳重焰和刘念坐在他们的不远处,互相依偎着,漫无边际地说着话,程旭宇和洪睡莲坐在药谷谷主身后不远处,互道相思。最后,趴着只剩下两个剩男——药谷谷主和沥青。   药谷谷主、沥青:“……”   四周更黑了,黑压压地挤了过来。   看那黑如浓墨的外围世界,即使淡定如袭明,嚣张如靳重焰,也觉得心里发寒。沥青忍不住道:“差不多了吧。”从这里看,那黑色已经“吞”下了乱葬岗。   程旭宇看向药谷谷主。这种时候,弟子自然会较为依靠师父。   药谷谷主却是个不大管事的人,要不是自己徒弟失踪,徒媳妇儿拖着个孩子没依没靠的着实可怜,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跑来秘境。因此他很自然地看向了袭明与靳重焰。此二人年岁虽小,身份却是旗鼓相当的,理当询问他们的意见。   袭明点了点头。   靳重焰将刘念搂在怀里,当着众人的面消失了踪迹。随后,袭明被刘念拉了下,也慢慢地消失了。靳重焰不满地说:“为什么加上他?”   袭明第一次隐身,觉得十分新奇,将刘念的隐身石拿了过来,主动输入元气。   靳重焰知道了才面前同意。   沥青是鬼修,自然能隐身,最后,只有药谷谷主带着程旭宇、洪睡莲和八哥上门踢馆。理由也是现成的——   “王俭,交出解药!”   药谷谷主大声叫道。   刘念和靳重焰都觉得很新奇,与药谷谷主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样子。   等了许久,始终没人应门。   靳重焰等人表示很开心,希冀着里面的人已经自相残杀到满地尸体才没人开门。   靳重焰踹开门,先进去探路。   山庄还是之前的山庄,却显得有些阴郁,里面一丝动静也无,反倒显得压抑。   是真的杀干净了,还是里头的人知道他们要来,故意安静了下来?   石碑已在眼前。   刘念想起王俭之前就是坐在石碑的后面捣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正当他一手拉着靳重焰,一手拉着袭明,准备绕过石碑探出头去的时候,听到袁盘喊道:“小心。”   下意识地,袭明与靳重焰同时出手挡在他的前面!   来袭的,是一群蜜蜂。   蜜蜂对凡人来说杀伤力极强,可是对修士来说,简直不值一提。靳重焰袖子一卷,蜜蜂就被卷成一团,正当他要把它们丢回去的时候,蜜蜂突然炸了开来!   若是死物,靳重焰可能还会防着这一手,可它们是活物,他防了毒放了暗器偏偏没有防这一点!   当蜜蜂爆开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刘念推了出去……      第120章 千年功,一朝成(九)      刘念被推入袭明的怀里,尚未站稳,就听尖锐的啸声响起,刺入耳膜,听得人头皮发麻,身上的劲道不自觉地一泄,元气顿时岔了气,眼前一阵发黑,若非袭明及时将他扶正,整个人便要摔在了地上。   石碑后一阵朗笑声,王俭道:“靳贤侄,你又回来啦。”   想到靳重焰,刘念强打起精神去看。   靳重焰挣脱了他的手,不再是隐身状态,浑身上下都被看得一清二楚。那蜜蜂炸裂时,他原本是用元气弹开的,却被那尖锐的啸声打乱了心神,纵然身手矫健很快扑倒在地,后背、胳膊和腿还是被炸了个正着。胳膊和腿的伤口狰狞,黑黑红红,模模糊糊,倒是后背,虽然衣衫褴褛,但身上的麒麟玉甲尚在。靳重焰四肢发痛,可身上一阵清凉,心知是刘念炼制的麒麟玉甲庇护,顿生柔情万千。他勉强着抬起身,慢慢地转过头来,向刘念所在的位置投以安抚的眼神。   此时,石碑后的景象已经落在诸人眼中。   袁盘坐在正堂的门槛上,一只脚踩着苗革,一只手抓着一张大网。网极宽极长,虽然被袁盘拽在手里,网却一直拉扯到了正堂中央。大网里的两个人,却更叫人吃惊——   王俭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定地望着门外,若非那张大网将他浑身裹紧,勒得右臂上的肉都凹凸不平,他惬意得就像是在吟诗作对。戴礼而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王俭的大腿,双眼发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王俭的腿突然挣了一下,戴礼而的双手散开,人直直地向后倒,靠在网上,身体还弹了两下。   ……   戴礼而死了?   骁战院院主竟然死了?   刘念等人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袁盘喉咙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吞咽声。   王俭轻轻柔柔地问道:“袁院主还好吗?”   袁盘笑了笑,一张嘴,满口鲜血:“我苦心筹划多年,到头来,还是王院主棋高一着啊。”   王俭道:“袁院主千万莫要这么讲,我最心爱的弟子还在你的脚下,总还有些转圜余地的。”   袁盘脚碾了碾。   苗革硬抗着不吱声。   袁盘叹气道:“你有一个好徒弟。”   王俭道:“袁院主不提醒,我也知道他是我的好徒弟。只要你提的要求不过分,我很愿意将他换回来。”   袁盘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的条件可开吗?自然希望袁院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王俭笑道:“只是如此?”   袁盘反问道:“不然如何?”   魔道道行最高的两只老狐狸旁若无人地过招,丝毫不在意还有旁人在侧。   王俭道:“袁院主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想将正阳、骁战和拜血三院置于死地吗?”   袁盘睁大眼睛道:“我为何要这么做?若是独孤院主和戴院主还在,我怕他们复活厉向阳教主,这么做还有些道理,可是王院主嘛,嘿嘿,我想全天下最不想复活厉向阳教主的,我排第二,第一必然是王院主你了。”   王俭皱眉道:“厉教主对我恩重如山……”   袁盘道:“独孤盛与戴礼而都死了,你这番话还说与谁听?”   王俭叹息了一声:“独孤兄和戴兄……唉。”   袁盘看着戴礼而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中很是感慨:“戴礼而还好,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反击了一把,可怜独孤盛,直到被雷劈死的时候才领悟这些年被打着复活厉向阳旗号的你利用得一干二净。”   银月宫大会上,厉骋魔珠现世,让戴礼而和独孤盛都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王俭一直以复活厉向阳之名利用他们。独孤盛死后,戴礼而跑来秘境算账。袁盘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独孤盛和戴礼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大肆搜集法宝,然后藏在鬼月秘境中,一是用来引诱道修当采补的原料,一是为重振拜阳教累积资源。可惜,到后来,都成了王俭的囊中物!   王俭道:“我的确有心复活厉教主,可惜的是,厉教主的魂魄三分,只有黛甲尚存,就算复活,也只是个痴儿。他一生威名赫赫,我如何忍心让其蒙羞。”   袁盘认真地看着他,发现王俭竟然也是认真的。他想了想,不觉好笑,道:“一个人虚伪到最高境界怕就是你这样的,连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王俭道:“我若是放了你,袁院主可愿意为我效力?”   袁盘沉吟片刻,才苦笑道:“我还有选择吗?只要王院主肯放我一马,我袁盘这条命以后便是王院主的。”   王俭摇头道:“我分不清别的真假,却能分清楚你这句话说的是假。为了厉骋,你是决计不会为我所用的。”   一提到厉骋,袁盘脸色变了变,却是干巴巴地说道:“你既然知道厉骋是我最好的兄弟,就应该知道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惜。实不相瞒,我已经查到他是为银月宫主所杀,若是你肯为他报仇,我袁盘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发下心誓。”   王俭沉默地看着他。   袁盘抬起胳膊,正要发誓,就被王俭淡然地打断了。“若是别人说这话,我还能相信一点,可惜说这话的人是袁院主。以袁院主的智慧又怎么会看不出银月宫主只是替罪羔羊,元凶另有其人呢?”   袁盘终是不再掩饰,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着王俭。   王俭道:“当日下令追杀厉骋的,是独孤盛、戴礼而和我。”   袁盘恨得压根吱吱响。   王俭道:“要怪就怪,他身上的血脉吧。”   袁盘瞪着他:“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俭突然抬头,看着天空的方向,“时间快到了呢。”   话音刚落,被袁盘踩在地上的苗革就握住他的脚用力一抬。但袁盘岂是省油的灯,苗革的双手刚将他的脚抬起来,袁盘就用力地踩踏下去,竟一脚就将苗革的胸骨踩碎了。   “你敢!”看着爱徒被人一脚踩死,老神在在的王俭终于变了脸色,身上的网像球一样鼓胀起来。   袁盘捂着胸口,冲靳重焰喊道:“杀了王俭,我任你们处置!”   靳重焰看了他一眼,不进反退。他有自知之明得很,金丹期修为的自己在王俭面前连一招都挡不下,更不要说杀了他了。   袁盘双手抓着网,不断地将魔气输入到网上,想要将王俭压制下去。可是,随着王俭的脸越来越紫,额头青筋微凸起,网终是被撑到了极限,从中间崩裂开来。   王俭口中念念有词,拿出一个皮囊,将苗革的魂魄收了,再上前一步,去抓袁盘的脖子,他身后,突然一道人影蹿出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脚,喊道:“走!”   靳重焰认出是柳越,犹豫了下,拿出匕首大小的意剑,偷偷地摸到了王俭身前,准备抽冷子补一刀。王俭圆目一睁,将柳越一把抓来,微笑道:“我的好徒儿喜欢你,你就下去好哈陪他练功吧!”说罢,五指在他的头顶一按,硬生生地捏碎了头盖骨。   柳越惨死,显出王俭的残暴,老谋深算如袁盘也是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起来后退。   靳重焰眼见不好,收了意剑就要走,王俭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拿下!”   石碑后,八哥尖锐的叫声响起:“小心后面!”   药谷谷主和袭明同时转身,就看到黛甲和乌羽领着魔修从门外杀上来。   八哥看到乌羽,羽毛直竖,怒骂道:“好好的鸟王你不当偏要去当王八鸟,还助纣为虐,简直丢尽了鸟脸!”   乌羽愤愤道:“闭嘴!”   八哥飞起来要去啄他的眼睛,乌羽一把扫落,惹得袭明大怒,放开刘念,现出形来,一脚将它踹翻。   乌羽原本还想着与袭明等人联手,见状也是心头火气,暗道:你不仁我不义,我就算助纣为虐,也绝不让你们好过。当下各种法术齐齐使了出来,场面混乱不堪。   刘念跑到靳重焰身边,检查他的伤口,心疼得直皱眉头。   靳重焰微笑道:“不碍事。”   刘念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痛得靳重焰嘶嘶得抽冷气,刘念冷声道:“还碍事吗?”正好一个魔修扑过来,不等靳重焰出手,刘念仗着自己的隐形,拔出匕首就将人捅了。   靳重焰看不到刘念的脸色,猜测定然很难看,乖乖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   “袁院主难得光临,怎么好这么快就走了。”听着王俭一声冷笑,石碑硬生生地碎裂开来,石块四处散落,惊飞了一圈的人。袁盘跑得最快,可是有一块石头像是长了眼睛,紧随其后,他往左它也往左,他往右它也往右。袁盘绕着柱子跑了一圈,那块石头也绕了一圈,还是程旭宇看不下去,拔刀相助,一刀劈向石头,石头碎成两块,却没有停下,反而对袁盘左右夹击。   袁盘逼不得已,伸手去抓石头,虽抓了个正着,可是石头传来的魔气却让他气血翻涌,伤上加伤!      第121章 千年功,一朝成(十)      王俭踩着石碑剩下的小半截,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一方是乌羽、黛甲、骆爷爷带领的魔修,一方是靳重焰、刘念、袭明、药谷谷主等人。双方有的受伤观战,有的打得正酣,整座山庄在法术与剑术的笼罩下,五彩缤纷,绚烂得睁不开眼睛。   “不过如是。”王俭嘴角微扬,眼睛里竟流露出了几分慈悲,“芸芸众生,平凡度日也好,修道渡劫也好,也不过是在红尘中苦苦挣扎。”   袁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击退时不时骚扰他的魔修,冷笑道:“若是没有你的阴谋暗算,我们本不必这么苦。”是了,若是没有王俭,厉骋绝不会惨死在魔修的手中,以他的修为,渡劫是迟早的事,就是不知他有没有运气能够扛过去。无论结果如何,想来他和自己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更不会被仇恨所困,将余下的岁月都用来复仇。   这一切,都缘起于王俭!   袁盘目露凶光。   王俭叹了口气道:“我也曾这么想过。想我正阳院司职奖惩,行得正坐得直,从未有一桩冤案,理当人人称颂,为何落了个厉教主疏远,教友憎恶的结果?拜阳教分裂之后,教友不是投效骁战院就是投效拜血院,个人选择不同,倒也罢了,之后却暗地里与我作对,嘴说同根生,煎起来却比谁都急。你们看,独孤盛刚愎自用,戴礼而目光短浅,唯我正阳院恩怨分明,魔道理当由我们统帅啊,偏偏世人愚昧。可见这个世道本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人人都不讲道理,我也只好不讲道义了。”   黛甲挠了洪睡莲一爪子,被程旭宇推开,嘴里大呼:“王院主万万岁!”   乌羽在心里啐了一口,马屁精!   王俭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你是我一手养大,情同父子,若是父亲有事相求,你会不会应?”   黛甲道:“当然!”   乌羽心里一串“呵呵”。   王俭温柔地说:“好孩子。乌羽,你呢?”   乌羽被点名,心里咯噔一下。它对正阳院半点好感也无,一想到自己只是对方与袭明的一个交易,恨意与怒火就无法克制。原本,它打算借靳重焰、刘念之手对付王俭,如今袭明与靳重焰一边,分不清谁比谁可恶,干脆就坐山观虎斗,谁想王俭并不打算放过它。   “我当然也听您的。”它垂头道。   王俭看向它的目光带着些探寻的意味,却仍是笑了笑:“也是好孩子。”   他抬起双臂,金光从头顶浇下来,如水一般,漫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脖子,一直流到了衣服里,所经之处,如覆金粉。短短时间,王俭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金人。   袁盘瞳孔一缩道:“成金境?”   靳重焰问刘念:“什么意思?”   刘念也很茫然。他的所学所用仅限于道修之内,对魔修的事是看书时偶尔提及才知道一点。   袭明到底是十六门,二十五岛出身,对魔修之事知之甚详,答道:“成金、化火、融水、淬土、生木是魔修上三境中五系灵根各自的最后一境,突破成金境后,就是天魔。”到了天魔境,就要准备渡劫了。独孤盛是火系灵根,在银月宫时是化火境后期,若非靳重焰引来魔云,本不用这么快渡劫。   王俭突然坐下,卸下自己的一条腿,随手搓揉了两下,变成了个只有四肢没有面目的小金人,然后从腰际的囊袋中取出灵魂放了进去。   刘念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靳重焰皱眉道:“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要利用得这么般干净彻底!”   小金人慢慢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顿时,一股强大的威能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袁盘惊道:“不是苗革!他是厉向阳!”   厉向阳是谁?   当年令道界哑然,魔道纵横的魔道第一人!   即使此刻的他不过是王俭一条腿捏出来的小金人,却也无人敢小觑分毫。   小金人挡在王俭的面前,慢吞吞地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好像被挤在山壁之间无法动弹的众人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王俭没了一条腿,裤子空荡荡地垂在那里,面色却不改,淡定道:“留下靳重焰。”   八哥道:“呵呵!”   小金人右手往前一伸,五指变成一把长刀,刀锋锐利,刀尖金光闪烁,当它抬臂舞起,四周的风就如刀锋的延续,疯狂地扭动和收割。   此时的风已经变成了刀!   袭明挡在八哥面前,药谷谷主挡在程旭宇和洪睡莲的面前,靳重焰想要挡在刘念的面前却反让刘念挡住了,沥青又失了踪迹。魔修那一边,乌羽想要飞起躲闪,被风刀狠狠地刮了下来,身影一闪,躲到了钻入龟壳的黛甲身后。   火克金。   这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   刘念顶着压力和风,指尖凝起一点微火。火苗虽小,却是心火精华,元婴心头血炼制成的三味心火比普通的火焰更加灼热,遇水不灭。   火苗慢慢地递向小金人身边,刘念把心一横,火瞬间燃起,劲风袭来,没有吹散火苗,却吹走了小金人。小金人举着手刀,瞬间出现在袭明的正前方!   袭明手中令牌推出,在空中爆开,竖起一道铁壁,金刀砍在铁壁上发出刺耳摩擦声。   小金人的刀子极有耐心的,一点点地往下拉,刀锋切开铁壁,刀尖慢慢地露在袭明的鼻尖前三寸之地。再往前一点就要将人劈成两半。   八哥猛然飞起,爪子拽住刀背,用力往上提,爪子划过刀身,发出比刀刃过铁壁时更尖锐的摩擦声。   袭明看着八哥小小的颤抖的身躯,心脏又是滚油烫过,又热又疼,厉声道:“放开!”   八哥羽毛直竖,嘴里发出尖叫声。   “啪!”   小金人抖了下刀子,用刀身将鸟击飞,然后抓着铁壁,然后慢慢地抽出刀子,又用力往前一捅,铁壁被生生地劈开,刀刃从上至下,砍向袭明。   袭明又丢出一块令牌,化作铜盾。   金刀对铜盾,袭明的双臂在发抖,可是看着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八哥,力气就好似从怒火中源源不断地烧制出来,让他硬生生地顶住了压力。   两人相持不下,刘念和药谷谷主纷纷上前助拳,骆爷爷等魔修也不甘示弱,冒着凌厉的风刀向战场中心靠近。与此同时,程旭宇突然抱了洪睡莲一下,低声道:“好好照顾平安。”   洪睡莲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想要抓住他,却摸了个空。他以冒着风刀,拼命地冲向王俭。风一刀刀地刮在他身上,鲜血淋漓!   王俭纹丝不动,甚至对冲过来的程旭宇露出了宽容的微笑。   程旭宇扑到他的怀里,身体的血悉数地抹在他的金身,远远地看,好似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抱得难分难舍。   袁盘伺机吞下魔珠,冲了过去,从另一面将王俭抱住:“今日,我们便同归于尽吧!”   王俭淡然道:“魔珠是我交给银月宫主的,你以为我会不留后手吗?”   说着,袁盘就感到腹部一阵灼热炸裂开来!   魔珠竟然在他体内爆开。   回头看了眼袁盘临时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王俭难得地流露了一丝悲伤:“整个魔道,我只以你为知己,可惜了。”   看着袁盘从生而死的一瞬,程旭宇瞳孔一缩。   王俭对着他喟叹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甘心成为毒种的。”   程旭宇咬牙切齿道:“这些日子我忍辱偷生,任何你们在我身上培育毒种,都是为了今天!”   王俭道:“毒种若是培育成功,你就是毒王,从此之后,我也畏你三分,有何不好?”   程旭宇手紧了紧:“若失败,毒死的是我,若成功,我就会成为活的剧毒,毒死的可能是我的妻子,孩子,朋友!这样叫好?”   王俭道:“有得有失。”   “非我所愿!”   王俭道:“那也是你的选择,何苦迁怒于我?”   程旭宇道:“马上死与苟延残喘的选择罢了,我选择的是报仇!”   王俭道:“如今呢?”   其实他不说程旭宇也发现了,自己的毒血对王俭一点作用都没有,其他人里,药谷谷主和袭明修为最高,但药谷谷主一生都没有和人动过手,一身修为只会用来炼丹,袭明正面对抗小金人,分身乏术,剩下的人被风刀拦下。   王俭慢慢地抬起手,在洪睡莲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地插入程旭宇的身体。   “不!”洪睡莲绝望地大喊。   王俭默不吭声地将一颗黑色的珠子取了出来,对面无血色的程旭宇缓缓道:“既然你不喜欢它,我便帮你将它取出来。”   毒种在程旭宇的体内长了一年多,早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此时被硬生生地拿出来,犹如取其心脏。   程旭宇口中毒血喷撒,瞪向王俭的眼神充满了不甘。   王俭将魔种放入自己的玲珑囊:“纵然毒种没有炼制成功,去也能用来当做毒源,你的妻子很漂亮,不如就让她服下这毒种,下去陪你。”   程旭宇恨得双目发赤,喉咙发出一声怒吼,怀着遗憾,慢慢地向后倒下。   “旭宇!”洪睡莲猛然冲向风刃,被药谷谷主一把抓回。   “我要去救他!”   药谷谷主见她丧失理智,在她后颈轻轻地一按,然后藏在身后。爱徒在自己面前被杀,他内心的愤恨不比任何人少,然而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决不能再让徒媳妇白白送死。   刘念等人看到程旭宇的惨状,心中悲愤,也都冲动地想要突破风刃筑造的屏障。   另一边,金刀对铜盾的胜负也揭晓了。   金刀终是劈开了铜盾。   袭明双手麻木得毫无知觉,手中的令牌一抖,正要丢出去,就被小金人捏在了手里。   刘念和药谷谷主双双出手,想要阻拦它的进攻。   小金人突然身体一直,压制袭明等人身上的威压竟然有些松动。   袭明手指一翻,丢出一块令牌,令牌半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石拳,从上往下,朝着小金人的脑袋捶了下来!   小金人想要闪躲,又想是被什么抓住了。   拳头击下,小金人被砸扁,与此同时,众人身上的威压散尽。   也许别人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刘念看得一清二楚。在拳头砸下的一刹那,小金人的后方出现了一个死死抱住它的身影——沥青!   沥青当时正看着他,眼神如一池平静的水,那是风暴过后的释然。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刘念好似听到了一声呼唤——   文英。   刘念不知道沥青为何会做出这样的牺牲,是知道不这么做,他们都会死在这里,还是故地重游让他想起了决绝远去的文英?答案在沥青的魂魄与厉向阳的残魂一同消散时灰飞烟灭,再也无人得知了。   风刃骤停。   场上骤静。   失去一条腿的王俭从玲珑囊里取出一大块金子,随手捏了两下,做成一条腿按了上去,站起来,与原先的腿一模一样。   刘念等人脸色难看无比,原以为断了一条腿的敌人以诡异的复原能力变得毫发无伤,任谁都不会愉快。   “王俭大人万万岁!”黛甲高呼,魔修们跟着欢叫起来。   乌羽看了它一眼,低下头,收起了眼里的震惊和郁闷。   王俭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地上的金饼子笑了笑:“今日,真是让王某大开眼界。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让你们……”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突然燃起的火焰。   靳重焰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还维持着射出意剑时的姿势。   他是单系火灵根,意剑就是他的火种,威力仅次于圣元金丹。   王俭慢慢地抬起手,掸掉了身上的火焰。   刘念眼尖,看到他的衣服被烧出了个大洞,金身竟出现了墨绿色的凹陷斑点。只是一瞬,他就回过神来。很显然,那斑点应该是程旭宇先前留在他身上的毒血!毒血无法腐蚀金身,而靳重焰的火焰却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靳重焰。”王俭看着他,露出奇怪的笑容,“你的先祖太倒霉,却便宜了我。”他抬起手,五指一张,一缩,靳重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撞,脖子撞入他的掌中。   王俭五指一缩,掐着他的脖子,微笑道:“金鳞后人。”   靳重焰一怔,眼睛绽放出慑人的光芒。   刘念正要冲上去,被眼疾手快的药谷谷主一把抓住。药谷谷主看不到他在哪儿,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丹药作示范,再摊开掌,捧着丹药给他。   刘念和袭明正要伸手,骆爷爷和黛甲已经带着魔修冲了上来,袭明拦下攻击,刘念隐了身,朝着靳重焰和王俭摸了过去。刚靠近,就听王俭道:“不足百年,还没有完全继承金鳞的血脉,还不必受上天无路的痛苦。”   刘念手掌凝出一团三味心火,丢了过去,被王俭挥手打开。王俭五指一缩,竟然掐入靳重焰的喉咙,血花喷溅而出。   王俭道:“我帮你唤醒它……”   刘念见状也不管隐身不隐身了,掏出玲珑囊里东西一股脑儿地往王俭身上丢。   王俭闪了一下,靳重焰喘了口气,也从玲珑囊中掏出所有的家当,丢了过去。   王俭手指一紧,一滴金色的血珠从靳重焰的脖子里颤巍巍地要掉落出来。他眼睛一亮,张嘴要吸,身体被刘念撞了一下,头偏了偏,金血又落了回去。   靳重焰又从玲珑囊里抓了一把,正要丢,就觉得手心一片火热,好似什么东西从手心顺着经脉一直传入了心脏,浑身舒畅起来,就好似……   要突破境界了!   王俭看着靳重焰手中属于乌羽的虹羽一怔,手下微松,刘念趁机抱住靳重焰的腰,往后一退。王俭眸光一凝,正要上前,就被一个翅膀挡住了。   看着挡在眼前的乌羽,王俭儒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暴戾之色:“连你也要背叛我?”   关键时刻,乌羽还是决定站在刘念等人一边,倒不是对袭明余情未了,而是知道这次若是不能将王俭收拾掉,以后怕是无人再能阻止他了。它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王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了它的阴影下。   靳重焰陷入半破境的状态中,心神恍惚,任由刘念将他扯走。   骆爷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对黛甲说:“你先走,不要靠近他们!”   黛甲哪里肯听。它被王俭收养,早将他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见他要杀靳重焰,自然是二话不说上前拦阻。刘念与它交手了一个回合就被丢了出去。   靳重焰被黛甲抓住,靳重焰反手抓住了它的龟壳。   ……   王俭解决掉乌羽,就看到了这一幕,变色道:“放手!”   已是不及。   黛甲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龟壳里流失到对方手里去了。   靳重焰抓着他的龟壳,身体越发的轻松舒畅起来,好似浑身的经脉都被疏通了,又好似整个人脱胎换骨,到了另一个境地。眼前开始闪烁着奇怪的画面——   仙人欲点化金色的蛟龙,赐下一滴金血,然后血还没有落到蛟龙身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乌鸦和海龟分去了三分之一,只拿到三分之一的蛟龙无法成仙,痛苦万分。每过百年就会受到上天的呼唤,可是金血不够的它只能痛快哀嚎,到后来,痛苦到发狂。   蛟龙的症状代代相传,每一代的蛟龙到了一百岁,就会受到上天召唤却无法登天的折磨。   直到这一代……   靳重焰将三大神兽的金血融为一体,终于完成了先人的遗愿。   靳重焰看到王俭大步跑来,伸出手指,将人轻轻地推了一下。   王俭如遭重击,身体狠狠地飞了出去。   刘念等人吃惊地看着靳重焰身上的七彩虹光。   药谷谷主呆呆地说:“飞升。”   王俭痛苦地大声呐喊。   为了夺取金血,他故意去靳九霄交好,盗取他的幼子,未免靳九霄找上门算账,他以万一渡劫失败可以夺舍为由,让厉向阳收下幼子当义子。为了找齐三大神兽,他又打着厉向阳的旗号,以万一渡劫失败可以收藏魂魄碎片为由,寻找乌羽、黛甲的下落。如今,乌羽、黛甲都在他的手下,厉骋死后,靳重焰又送上了门,万事俱备了,为何临门一脚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王俭愤怒地冲向了靳重焰。   他的面容在靳重焰的眼里慢慢地放大,却不像之前那样深不可测,甚至靳重焰能够看到他体内的魔气流动。   靳重焰伸出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王俭面容一僵,数百年的执着和苦心似乎在这一瞬一起僵住了,然后,从头到脚,片片消散。   ……   强大如王俭!   狡诈如王俭!   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莫说魔修不信,连刘念等人也是一脸愕然。   靳重焰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神力,对着骆爷爷等魔修微微一笑道:“轮到你们了。”   以前,袭明等人对仙人的概念是模糊的。哪怕那是他们奋斗一生的目标,可是在飞升之前,那都是镜花水月般的想象。而如今,真正的仙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着靳重焰将骆爷爷等人轻轻松松地点飞,想到自己之前的战斗,不寒而栗。   靳重焰点完人,神智终于从仙人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看到众人看向自己畏惧惊疑的神色,他心中一阵不舒服,几乎不敢回头看刘念。   “阿惜?”刘念试探地喊了一声。   靳重焰回头,满脸的委屈。   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是人也好,是仙人也好,那都是他的阿惜!   就好像,孤儿也好,通天宫少主也好,都是他的爱人。   刘念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他。   靳重焰的担忧和恐惧一下子抹平了,开开心心地抱着自己的恋人,炫耀道:“阿念,你看到了吗?”   刘念与有荣焉:“阿惜最棒了!”   袭明等人回过神,看到靳重焰的傻样,心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袭明道:“你既已成仙,就不能留在世间了。”   靳重焰和刘念同时一僵。靳重焰回头,狠狠地瞪着袭明。   袭明坦然地看着他。   靳重焰抱住刘念,安慰他道:“放心,我的金血是被王俭强行催发的,只要我将它压制住,就不会被强行飞升!”话是这么说,心中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刘念犹豫了一下道:“我会努力的。”以前的他,只会在身后推动靳重焰,将一切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而今,他要自己前行,与爱人并肩。   离开秘境的时候,靳重焰和刘念都暗自担心,生怕靳重焰的方法不起效,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握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从秘境出来的刹那,天空浅浅的霞光。   刘念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抱住了靳重焰,怕自己一松手,就是离别。   八哥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说:“不是你家那口子。”   刘念和靳重焰一愣,抬头在看,果然,漫天霞光浅淡,显然不是因靳重焰而发。   靳重焰道:“不知是谁飞升……”   那方向……   好似是……   天梯山?   可是天梯山不是已经被魔气占据了吗?   刘念道:“碧霄山也是这个方向。”通天宫众人离开天梯山之后,就搬到了碧霄山。   靳重焰喃喃道:“师祖!”   刘念见他急着要走,匆忙地对药谷谷主说:“我与程兄是朋友,他日若是嫂子和侄子有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要来通天宫找我。”   药谷谷主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仍在昏迷的洪睡莲,神色哀伤。   靳重焰等他和袭明等人告别,抱起人就往碧霄山的方向飞去。   靳重焰赶到时,霞光已收,碧霄山正沉浸在喜庆之中。   他刚落地,封辨达就赶到了。   封辨达道:“你们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到?你可知师父,师父他……”   靳重焰焦急道:“师祖呢?”   封辨达又哭又笑道:“师父已经飞升啦。”   靳重焰百般滋味在心头,一时无语。   封辨达道:“师父临走前,已将宫主之位传给了你,如今,各大门派都收到消息,正在山上做客。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好办即位仪式!”   靳重焰愣了愣,想到了自己的血统,迟疑道:“你确定师祖传位于我?”   封辨达不悦道:“我骗你不成?那时大师兄、二师兄和长老们都在。”他二话不说地拉着人就往山上跑,一路见到通天宫弟子,都向靳重焰行拜见宫主之礼,连在这里做客的其他门派修士也以见掌门之礼待之。   靳重焰见了一圈人,却不见何鹤林,遂问起。   封辨达犹豫了下道:“他正在后山闭门思过。”   靳重焰疑惑道:“思过?”   封辨达道:“是师父的意思,你去见一见也好,若是能放就放出来吧。”   何鹤林不喜欢自己靳重焰一向知道,此时也有些犹豫该不该去,但想到师祖临走前将通天宫偌大的担子交托给自己,自己决不能让他失望,还是独自去了后山。   何鹤林正坐在山崖边。   许是平云真人升天时的霞光还未褪尽,远处红霞层层叠叠,天色正好。   何鹤林看到靳重焰,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不欲理他。   这还是何鹤林第一次直白地表达出自己对靳重焰的厌恶。   靳重焰在他对面挑了块石头坐下来:“后天,就要举行即位仪式了。”   何鹤林脸颊一抽,睁眼看他:“你不配。”   靳重焰也不恼怒:“谁配?”   何鹤林又不理他了。   靳重焰想了想道:“你觉得我不配,是因为我身上有金鳞之血?”   何鹤林惊讶地看着他。   靳重焰道:“我体内的金血觉醒了。”   何鹤林皱眉。   靳重焰道:“我还成了仙,只是现在压制着。我现在可以一指点死王俭,不用怀疑,我已经试过了,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何鹤林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靳重焰道:“未免飞升,我只好压制着自己的修为,所以你别想让我当着你的面试一试。”   何鹤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会是好宫主。”   “哼。”   靳重焰道:“请拭目以待。”   他转身要走,就听何鹤林幽幽道:“这个位置,其实是师父留给你父亲的。”   靳重焰脚步一顿。   “当初你父亲上山拜师,本已经通过了考验,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却在最后时刻被师父看出了金鳞血统,改当了记名弟子。三师弟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愧疚。他一直觉得师父关门弟子这个位置是你父亲的。”   靳重焰道:“那为何……”现在却让他当宫主。   “也是因为愧疚。”何鹤林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师父一直觉得,当初若是收下你父亲,你父亲未必会回吟龙院。而且就算回吟龙院被扣下,师父也师出有名,能找上门去,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   靳重焰心头颤了颤:“吟龙院?”   何鹤林道:“你不知道吗?你父亲不但是金鳞,还出身魔道六院之一的吟龙院。”   靳重焰扶住脑袋。怪不得他的母亲会出现在吟龙院在海边的落脚点。可是为何这么多年,母亲不来找他?明明相见了,也不与他相认?   他脑中有太多的疑惑。   何鹤林见他沉默,还以为被自己的消息惊到了,低声道:“我不会参加你的即位仪式。”   靳重焰回头看他。   何鹤林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我始终觉得通天宫的宫主应该由我来继承。”这句话在他心里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说出口。   靳重焰道:“二师伯……”   “但凡你有一点半点的差池,”何鹤林瞪着他,厉声道,“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宫主之位抢回来。”   靳重焰淡然道:“随便。”   何鹤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走吧。”   靳重焰道:“师祖罚你在此思过的命令我……”   “我在此闭关。”何鹤林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既然他不领情,靳重焰自然不会再贴他的冷屁股,拂袖而去。事实上,他现在心里依旧是何鹤林带给他的冲击的余波。也因如此,到了举行仪式的那一日,他从容淡定得很,让前来观礼的人赞不绝口,都认为不愧是未来的道界之首。   姚步吉也代表太一宫来了。   那日在秘境,他走得早,没有被留下,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对靳重焰和刘念救了自己的事情感激不尽,送了不少礼物。   刘念本想推辞,靳重焰照单全收。   靳重焰低声道:“你说过你要努力修炼的。”   刘念无奈地苦笑。   仪式举行了三天方才结束。   靳重焰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宫务交给封辨达,自己准备远行。   封辨达立刻说:“不许!”   靳重焰道:“我去找我爹娘。”   ……   封辨达道:“行礼带够了没有?我看看还缺什么。”说着,也不管靳重焰怎么想,跑去马喜屋里翻东西了。   靳重焰:“……”   靳重焰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刘念,刘念对他的决定并不惊讶,道:“自从银月宫一别,蛋婶就不知所踪,我也很担心。”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靳重焰和刘念还准备着去吟龙院的事宜,就听说有人拿着以吟龙院的名义前来观礼。   道、魔两界没了袁盘、王俭兴风作浪,一下子安稳了很多。魔道元气大伤,六院之中,正阳院全军覆没,骁战、拜血、玄黄、浑天群龙无首,龙吟院神隐,百年之内,再无与道修抗衡之力。道修三宫,通天宫和银月宫各有损伤,太一宫低调惯了,也没有重争三宫之首的迹象,一时间,人间竟无比的安静太平。所以,道与魔的恩怨也化解了不少,龙吟院来通天宫观礼也没有引起侧目。   但靳重焰和刘念看到来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蛋婶。   靳重焰看着那个沧桑的妇人,一时不敢相认,半天才道:“请坐。”   蛋婶也有些忐忑,坐下后,缓缓道:“那日我离开之后,就回去搬救兵了,可是……”她顿了顿,又道,“之后,我故意通知独孤盛,让他搅局,希望能趁乱救出你们,不过他走得太快,我赶到时,你们已经不见了。”然后,她又故意接近戴礼而,想借戴礼而之手对付袁盘,可惜银月宫大会的后续发展让一切都出乎意料。   她说了这么多靳重焰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有一个问题:“你是……我娘吗?”   蛋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在旁边偷听的封辨达和马喜都是一怔。   怎么可能!   他们小玉竹明明年轻貌美,如花似玉,怎么可能变成……   他们两人仔细地打量着她,又觉得这五官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像?   靳重焰没有想象中那样冲上去,而是沉默了会儿道:“为什么?”   蛋婶捂着嘴巴,平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脸认你。”   靳重焰抬眸,眼神凌厉。   蛋婶道:“你的父亲不是人,而是金鳞。”   靳重焰道:“我知道,我体内的金血已经觉醒。”   蛋婶愣住了,颤声道:“什,什么?”   “先说你吧。”   蛋婶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后来才知道,每条金鳞到了一百岁的时候,必须回到金鳞岛,泡神水中,不然会变得疯狂。我和你父亲将信将疑,就带着你去了金鳞岛附近,那时候我们想,万一没有那么糟糕的话,我们就回来。如果真的那么糟糕,就让你父亲留下,我带你回来。可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你父亲发作的时候,伤了金鳞岛的人,为了保护他,我只好以做奴仆为条件留下。可是我不能把你一起留在岛上做奴仆!所以,我只好将你托付给了刘念。”   靳重焰道:“有人追杀我。”   蛋婶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金鳞的血脉越多,每个族人体内的金血就越少,所以为了让自己体内的金血变得更纯,他们就会自相残杀。知道之后,我更不敢离开你父亲半步,他每年清醒的时间不到三个月,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靳重焰道:“所以就放心我吗?”   蛋婶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她想说,若是知道金鳞族人会追杀他,她一定会将他留在身边。可是这样的话现在会所有什么用呢?都已经发生了。   靳重焰道:“现在呢?”   “什么?”   靳重焰想问又不敢问,抿紧了嘴巴。   刘念看出他的想法,主动问道:“伯父现在怎么样?”   蛋婶道:“这些年,金鳞岛内战不断,前些日子才平静下来,现在岛上只有你父亲和你的一个堂叔。堂叔人不错,有他照顾你父亲,我才敢出来找你。离开银月宫之后你们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们,始终找不到。若不是收到你接任宫主的消息,我们还不能这么快见面。”   刘念见靳重焰沉默,就将在秘境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蛋婶惊呼连连。   靳重焰突然道:“你的样子……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蛋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她为了保全自己和丈夫,委曲求全,掩藏容貌,已经成了习惯,一时被问起,竟有些尴尬:“可以恢复的。”   靳重焰道:“恢复吧。……有我在。”   蛋婶愣了下,脸上绽放出极暖的微笑。   靳重焰尴尬地干咳一声,扭头看刘念。   刘念冲他眨了眨眼睛。   尽管蛋婶出现了,靳重焰还是决定去龙吟院走一趟。   当然,他找的理由绝对不是见自己的父亲,而是说为刘念找炼制的材料。   即使真相大白,他父母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在靳重焰心里,那些没有父母庇护的艰辛岁月,始终是被刀子一道道地刻在心上的。哪怕他因此认识了刘念,可是那些遗憾,无法弥补。   蛋婶何尝不知,所以从来没有对他冷淡的态度流露出不满,倒是刘念,常常在两人中间做和事老。   封辨达和马喜对蛋婶归来反应很大,听到靳重焰父亲没死反应更大,尤其是封辨达,天天都欢喜得语无伦次,使得靳重焰不得不考虑将通天宫交给看上去变得不正常的封辨达,还是正常时也不正常的马喜。   最后,靳重焰决定让他们共同执掌——说不定不正常和不正常在一起就正常了呢。   同一条路,那时与刘念一道行来,千难万险,坎坎坷坷。如今,还有刘念同行,身边却多了一个母亲,想着远方的父亲,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完满。   启程时,靳重焰对刘念小声说:“我母亲就是你母亲,我父亲就是你父亲,你不必担心。”显然将刘念这些天对他母亲的小心翼翼看在了眼里。   蛋婶似乎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刘念立刻站正。   蛋婶微微一笑,无尽的温柔和慈祥:“他说得对。”   一句话,刘念回味了一路,到了晚上和靳重焰一起入住客栈时还忍不住问:“你娘是不是,是不是……同意我们在一起?”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在同一间房间里呢?”靳重焰将他推倒在床,笑嘻嘻地扑了上去,“我娘故意挑了一间远离这里的房间住,我们可不要辜负她的美意啊。”   “什么美意!”刘念羞恼。   “那就……不负良辰美景和我的心意吧。”      第122章 番外      八哥篇   八哥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天地亮了。   或许是雏鸟情节,或许是花痴情节,总之,在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内,它决定:那个一本正经地站在鸟窝边用枝条拨蛋的男人,是它的!   确定目标之后的八哥,立刻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缠着他!缠着他!死死地缠着他!   八哥才不管在它之前有多少只鸟儿破蛋,之后又有多少只鸟儿准备破蛋,看到男人的那一刻起,它将自己和男人归在一类——金童金童的神仙眷侣,其他的统统是。因为它们只会抢男人的注意力。   它紧迫盯人的举动终于起了作用,男人对它的关注一日比一日多,到后来,还专门为它安排了一间小庄园——就在男人的卧室里。等它学会说话的第一句就是“袭明”,男人的名字。   男人不爱笑,但是仅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他记得很清楚,在鸟窝里有一只小十六特比不安分,一天到晚飞到男人的卧室门口偷窥,简直不要脸。每一次八哥都勇敢地飞出去,啄得它满头包,等八哥长大了,学了点勾心斗角地伎俩,就开始联合其他鸟排挤它。   坐拥男人独宠的八哥收拾十六简直随心所欲,抢饭碗,抢地盘,下雨天赶它出鸟窝,无所不用其极,等收拾够了,八哥对十六说:“不许再靠近袭明。”   十六抖了抖湿漉漉的翅膀,屁股一转,充耳不闻,于是欺负继续。   日子一天天过,有一天,睡在袭明精心打造的山庄里的八哥觉得床塌了,屋子压平了,起来一看,自己竟然变成了人。   睡在不远处的袭明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满意的表情。这是八哥第一次看到袭明对自己笑,心里柔软成了一团,几乎要醉倒在他的笑容里。从此之后,变成人的八哥在鸟群里更加不可一世,连十六也不敢再来冒犯它,让它过了很长一段的舒心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它日日夜夜跟在袭明的身后,有时候还会伸出胳膊去抱他,袭明不反对,它就得寸进尺,直到它要去亲他的时候,才被阻止。   它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袭明深沉地看着他,那时候的情绪八哥不懂,直到很后来的很后来,它才明白,原来,这种情绪叫做——   嫌恶。   其他的鸟儿陆陆续续成人,八哥不再鹤立鸡群,十六对袭明的觊觎之心死灰复燃,开始在他们周围出现。八哥严密防守。一开始,十六很低调,经常是趁着八哥不注意的时候过来晃一圈,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十六开始大胆了,有恃无恐,八哥赶它,它还会反击。   这大大地激怒了八哥。有一天,八哥干脆当着所有鸟的面将它胖揍了一顿。的确是胖揍,那一顿揍完,十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袭明知道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那一晚,八哥没有晚饭,别人吃的时候,它就呆呆地看着袭明为十六温柔地上药。   八哥很难过,心像撕裂开来,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门有动静,一个黑影出去了。它警惕地站起来,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院子里,然后看到十六开心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扑到袭明的怀里,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十六踮起脚,将唇送到袭明的脸颊边亲了亲,袭明没有拒绝。   八哥很快回去了,因为再站下去,它怕自己的心会痛死在那里。   那一晚之后,八哥再也没有睡过一天的好觉,每天晚上看着袭明离去的背影,睁着眼睛到天亮,然后再看着他回来。   到后来,袭明发现了,有时候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八哥想,至少自己的床在他的屋里,至少两人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至少还没有被赶出去,总还是有机会的吧。   于是它白天变得更加温柔体贴,晚上就飞去附近的农家,花钱雇人教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看到十六也不再挑衅,而是干脆绕着走。   十六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从来以八哥马首是瞻的群鸟儿也不安分起来,分成了两派。八哥才不管,他眼里看到的从来只有袭明,袭明而已。只要袭明还愿意在它身边,它就愿意如履薄冰地坚持下去。   可惜,春天总要来,冰也总要碎的。   刺客降临,鸟飞蛋打。   八哥挡在袭明的身前,奋勇御敌。对方看他态度这么积极,调配了大量人手跑来围攻,很快,八哥就支持不住了,被人一棍子打趴在地上。当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痛得浑身骨头都咯咯响着抗议的那一刻,它的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着袭明。   他是否安好?   然后,它看到了,将十六紧紧地护在怀里,淡定地站在角落里的袭明。   刺客最终还是被打退了。   八哥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这期间,十六没少登门给脸色看,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让它别鸠占鹊巢,快点退位让贤。   起先八哥还与它吵。八哥当然有资格吵,这是它的房间,出生没多久就和袭明一起住在这里。可是没多久,它就没有底气吵了,因为袭明不回来了。然后,十六也不来了。动弹不得的八哥经常躺在床上想,他们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像以前的他们那样,安静地待在同一个空间,享受着彼此发散在空气中的体温?   三个月后,八哥下地,刚出门,就被十六堵在门口,昔日难听的话悉数奉还,附赠一个巴掌。   鸟儿们最是机灵,那日刺客来袭,袭明护在怀里的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谁当红谁失宠心知肚明。没鸟上来劝慰,它们都静静地看着以前趾高气扬的八哥盯着红通通的半张脸,失神地看着十六的身后。   那里,袭明负手站着,一脸的事不关己。   八哥搬出了袭明的卧室。它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远香近臭。也许它和袭明就是靠得太近了,才磨灭了彼此之间的美感,离得远了,感情反倒能好起来。   可是效果并没有它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它离开卧室,和袭明的特殊关系好似就这样斩断了。无论它再怎么找机会,都见不到。其他鸟儿倒是时不时能见一面,所以它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   明明是他始乱终弃,凭什么伤心的是自己?   八哥心如刀割,已成习惯,然后,慢慢地就不痛了,这就是麻木吧,如行尸走肉般地在袭明和十六的居所来回晃悠,偶尔看到袭明的衣角,却抢先一步躲起来,生怕看到对方转身就走。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先转身的话,它宁可是自己。   可是当人走背运的时候,喝口水也要塞牙缝。   八哥觉得自己的愿望已经无比卑微,只是和袭明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偶尔看到对方清冷的背影,怀念下过往的美好,可是,终究被打破了。来了一群人,他们带走了十六。   看着十六声嘶力竭地呼喊袭明却得不到回音时,八哥心里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快意,而是升起同病相怜的悲哀。   十六被带走后,它看到袭明从屋里走出来,依旧云淡风轻。   面如冠玉,心如铁石。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八个字。   然后,袭明将所有的鸟都赶了出去,理由只有一个——   “不弃谷,不留妖。”   时隔十八年,八哥终于读懂了自己想亲吻袭明那日,他看自己的眼神。   一只不知羞耻的癞蛤蟆。   恍恍惚惚地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前路被拦,不知是谁的手肆无忌惮地伸过来,嘴里调笑着,抚摸它的身体。   体内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是鸟又如何?   是人又如何?   只要真心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它突然发疯似的啃咬摔打,然后被人狠狠地压在地上扒了衣裳。后背赤裸的那一茬,它变回了一只鸟,然后被人抓起来,连皮带肉地拔毛,树枝当胸穿过,准备拿到火上烤。   再醒来,天全黑,它躺在熟悉的床上安安静静地当一只鸟。   袭明沉默地进来,帮它换药。   它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月光从后面照进屋里,它看不清他的脸。   其实,它从未看清过。   袭明   那只八哥从一出生就与众不同,特别的闹腾,小脖子仰得高高的,一副“尔等凡人不配与我并肩而立”的样子。   于是,袭明决定选它当乌羽的替身,带到屋里,好吃好喝地供养。没多久,它就真的当自己是鸟王,不但打压其他的鸟,还像跟屁虫一样地跟着自己。   它很懂的察言观色,每当自己被它叽叽喳喳得不耐烦时,鸟叫声就消失了,黑不溜秋的小鸟乖乖地蹲在他身边,无辜地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鸟头侧来侧去。时间一长,他们也算配合默契,每当袭明不耐烦了,就瞪它一眼,收声效果奇佳。   后来,它变成了人,却更粘人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挂在自己的身上。袭明开始不习惯。明知它是鸟,可是它的外表是个人,是个粉嫩嫩的可爱少年。这种不习惯在对方试图亲吻自己时,达到了最高点。   乌羽也变成了人,比自己预期得要晚,袭明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它身上,它察觉了自己的特别待遇,心里有了底气,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开始向八哥挑衅,然后被揍了一顿。   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袭明不但不生气,心里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想象八哥趾高气扬的模样,嘴角更是不自觉地弯了许久。但是到了晚上,他还是要替乌羽疗伤。这是他的作品,他不容损伤。   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去看十六,一是看伤势,二是看它几时能突破成真正的乌羽。袭明知道自己的行踪被八哥发现了,看着黑眼珠里浓郁得几乎要流淌下来的忧伤,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感觉。   心虚?   他活了几百年,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在自己的身上。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他开始正大光明地亲近乌羽。但八哥的行为也变得诡异起来,它不像以前那样粘着自己,而是开始将自己的衣服剪得乱七八糟,再缝补起来,有时候也会做一下连老鼠都不喜欢吃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姑且当做它在讨好自己吧。   冷眼旁观它奇怪行为的袭明不知怎的,觉得十分好笑,以至于每次看到八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笑出来。   乌羽的风声还是走漏了,刺客来到。   看着刺客们围攻八哥的那一刻,袭明心狠狠地提了起来,本应该庆幸被围攻的不是身后的真乌羽,可是为何看到八哥倒在血泊中时,心里生出的竟是强烈到灵魂都随之一颤的后悔?   八哥重伤,却幸存。   袭明发现,曾让他无比自在的卧室如今变得无比沉重。每当看到八哥,他就想起它倒在血泊中的那一眼——在鲜血的映衬下,苍白如纸,好似他们的过去都被一页翻篇,不留痕迹。   他开始躲着八哥,可是它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等他得到八哥被乌羽打了一巴掌的消息仓促赶来时,那张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如一点星火,让他的怒火燎原。   袭明写了封信,让对方带走乌羽,因为他无法保证,继续让乌羽待在自己的视线里,会做出什么来。   乌羽走得那日,漫天的乌云。   袭明站在风里,听着乌羽绝望的呐喊,眼角却在看八哥,当他看到八哥的无动于衷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慌乱。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八哥的目光已经不再追寻,就像此刻,它看着的是乌羽,脸上流露的悲哀也是为了乌羽。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八哥的哪里?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排出了八哥的世界,袭明就微微地发抖。是生气还是害怕,他分不出来。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许示弱。   于是他说:“不弃谷,不留妖。”   其他鸟妖大惊失色开口求饶,八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脚,一步步地走出了出去。   那一刻,袭明心沉入了海底。   如果能够预知放八哥离开的后果是如此严重,袭明就算打断它的腿也会将它留在身边。可是没有如果。   所以他看到了那只比麻雀更闹腾的鸟被一根树枝当胸穿过,无声无息。   什么是愤怒?   什么是懊悔?   什么是仇恨?   袭明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捧着它冲进药谷,在药谷谷主的帮助下,他还是将它救了回来。   醒来后的八哥像是刚出生的那一会儿,闹腾、蹦跶、一刻不停,只是它的眼睛常常望着远方,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有时候它会提出要离开,袭明从不阻止,只是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等它累了,才默默地将它带回来,次数多了,它就不走了。   受了重伤以后的八哥无法维持人身,就随它去,哪怕痊愈之后也不肯再修炼。袭明威胁利诱过无数次,它都无动于衷。   到后来,袭明也死心了。   不变身就不变身吧,只要它还在,是人是鸟又有什么关系。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用语言向八哥道歉,那不是他的作风,但此生此世,他都会用行动赎罪——为自己漫不经心所造成的无可挽回的伤害。 书香门第【枯叶难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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