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茶香四溢[反穿] 作者:莫晨欢 ==============   ☆、第1章 楔子 漫天白莹如鹅毛落下,银装素裹,长安屋舍俨然、森冷罗立的西城,赫然是一片死寂。 早已入了夜,但是左丞相府上上下下仍旧是忙碌得紧,端着热水的、奉着药罐的,扶着老夫人从下了锁的内院赶紧向外院赶去的,整个楚府上上下下三房人,此时几乎都集中在了“陌上居”中。 左丞相,即当今的内阁次辅是第二个进屋的。 明明才刚过了不惑的岁数,楚相的头发却几已花白。他颤抖着手指走到了那架乌木方格云纹拔步床前,当看见床上那清瘦病弱的青年时,眼泪终究是忍不住地从眼眶中落下。 “云疏!” 悲痛的喊声中夹杂着一点哭腔,朝堂上冷然肃立的左相此刻也潸然泪下,用宽厚的手掌抚着长子瘦得颧骨凸起的脸颊。手指穿过那依旧黑亮顺滑的长发,楚相手指颤抖的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继室王氏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有泪花聚集,却终究没落下泪。 而老夫人却早已在楚相赶来前昏倒过一次,此时被身边的大丫头带上了外室休息着。 不小的内室里集聚了整个楚府三房的人,庶子出身的大房和三房,以及嫡系的二房。此时楚家现任的当家人楚相正半坐在拔步床前,身上的绯色官袍还未褪下,浑身带着从皇宫里赶出来的焦急。 如果病重的不是楚少陌,恐怕楚相还没这个机会在内阁值班的当夜临时出宫。 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让丰神俊朗的青年整个人都清减了大半,原本如玉般的手指此时骨节分明,原本饱满微笑的唇此时泛了苍白,长安第一公子就算有着再大的神通,在病痛面前也依旧无力翻身。 楚少陌的眼睛亮得出奇。 不知是否是回光返照,他的目光温柔和善地从床边所有人的脸上轻轻地扫过。 痛哭流涕、难以自持的父亲,隐隐含泪、暗自不发的继室,大房、三房里各个闪躲的目光,还有幼弟懵懂单纯的目光。 楚少陌在楚府长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赤|裸坦诚的眼光打量过楚府上下的每一个人。他的瞳孔并不纯黑,似乎是随了故去的母亲李氏,天生便是微弱的琥珀色。 而这双眼睛,此刻正映耀着这间清雅素朴的屋子。 匾额上的“陌上居”三字是他前年亲手题下,他自小师承文庆公,加冠前便已出师;床边简单摆放的苍龙喷玉琴是他出生时,由皇帝亲自送出的贺礼。 这满屋子看上去简朴淡静到了极点,极富君子之素雅之风,但是,光是那暗沉于文宝之下的富贵和才华,便已然显示了这个病入膏肓的翩翩公子曾经是怎样的光华绝代。 “云疏!可听见为父的话?” 云疏是楚少陌的字,本不该起这样寡淡的字,但这却是文庆公当日为他加冠时,亲手提笔写下的字。 『耀日拂晓旭,云疏亦轻狂。』 文庆公当日以“云疏”二字压住了他文压长安的才气,愿他韬光养晦,将璞玉慢慢打造成型。但是云疏云疏,最终却未曾轻狂,反而随云飘逝,真正疏落。 楚少陌微微张开口,刚有气流从胸腔中流过便感觉喉间一阵火热,让他无法说出声来。等过了许久,沙哑低柔的声音很微弱地在房间内响起:“父亲……” 这声父亲让楚相的眼泪再次落下,便是刚刚又进了内室的老夫人闻言,也是差点再次哭晕过去。 楚相握着长子柴骨一半的手,凝噎着:“云疏,你的老师昨日来看过你,今夜已深,为父已派人去告知了文庆公,想来他定会及时赶到。”顿了片刻,他又道:“因……因你的事,今夜皇上特批了为父出宫,想必陛下不久也会派人前来探看。” 话音刚落,宣旨太监的声音便从屋外响起。因楚少陌病重无法起身,便由楚相代为接旨。 那尖细的声音直直地深入了楚少陌的耳中:“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玉华天造,书成万里。洪光五年状元楚少陌,才德兼备,人际闻声……” 封赏的结果到了最后,依旧不过是那些加在身后的虚名,以及只得供后人享用的珍品。楚少陌听着父亲高呼万岁的声音,苍白的唇角不由勾起,露出一抹无奈解脱的笑容。 他还未死,圣上便已赐下身后之事。 捧杀捧杀,却是先捧再杀。 盛名太重,皇上提防楚家一门便也是情有可原。而如今,楚家二代中唯一算得上出类拔萃、也最是才气累累的他,却被那一道小小的风寒给伤了根基。 这其中到底最为受益的是谁呢? 粗陋而不温厚的太子? 羽翼丰满、养精蓄锐的三皇子? 还是官途渐稳的左相楚…… 楚少陌没有再想下去。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这声音轻得很,便是最靠近他的郭太医也没有听见。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楚少陌感觉到了一种浑身上下的寒冷,如同有人将他坠入了冰窖,让他无力呼吸。 再次醒来的时候,楚少陌的眼前已经不大看得清东西。 他努力地睁着眼想要寻找老师的身影,却最终也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那种生命力从身躯中剥离的感觉,好像抽丝剥茧,让他一点点清晰地感受着身体再也没有力量,好像有一种轻快的脱离感,让他离开这副束缚的身躯。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地在内室里随意地看着,本就已经是行将就木,他的耳边也再也听不进任何的声音,意识渐渐涣散,灵魂似有飘离。 突然! 楚少陌的目光远远地看到了那被堆放在架子角落里的一套茶具,青花白瓷的茶碗、釉色发亮的茶船……他的眸子越来越亮,好像透过尘封的历史,想起那曾经最为嗜好的乐趣。 因为家族,他抛弃了最为钟爱的茶艺。虽有长安第一公子之名,虽有品茗泛茶的精湛技艺,他却在加冠后,再也没有碰过那最为钟爱的茶具。 若是有来生? 可有重选的机会? ——宁不入将相世家,只为本心,只为自我! ——便是山间清泉、河中鱼虾,也远胜了盛名加身的云疏公子楚少陌! 脑中瞬间清明起来,身上的病痛折磨好像也远离了许多。楚少陌眼神涣散地望着床顶雪白的承尘,不知怎得便想起了那长安第一清女柳小小曾为他写下的一首小诗。 『青瓷融火炉,白袖拂斟壶。』 “云疏云疏?” 耳边的声音渐渐飘远,好似在天边响起。 『茶香散小室,公子约尺素。』 楚少陌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压在肩上二十余年的责任与义务,从此便风消云散,成为一纸空话。 ------------ 吵闹繁华的b市三环内的某ktv前,绚丽耀眼的霓虹灯将整条街道照射的五光十色。道路上来往的车辆不少,但因已入了夜,却没有任何堵车和拥挤的现象,反而通畅得很。 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人互相搀扶着从ktv里走了出来,他们醉气熏熏地笑闹了一番,然后便从两个方向离开。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金发青年便和另一个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少年,一起搀扶着向会所的地下停车场走去。 “李云疏,我跟你说……我没醉!嘿嘿,我没醉!”红色头发的少年左耳上嵌着三颗小拇指甲大的红钻,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被叫做李云疏的少年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明显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当看见对方耳朵上那价值千金的钻石后,又谄媚地笑了起来。这种讨好的笑容将他俊秀漂亮的面容反衬得十分庸俗,连那双本该清澈精致的浅琥珀色眸子也显得十分俗气。 “二少,今晚我开车送您回去吧。您没喝醉,我就是手痒,想开开你的新车。”李云疏讨好地说:“听说大少前几天刚给您买了辆新的阿斯顿马丁,真是阔气啊!” 霍二少一听这话,顿时火大:“你别给我提我哥!我磨了他半年,他才给我送了一辆v8,还是马力最小的那款!妈的,老子今天回家就抽他!” “是是是,您别生气!” 嘴上这么说着,李云疏心里却冷笑起来。 敢去抽霍大少?啧啧,说得真够简单啊,霍少泽。你也就只能逞一逞酒疯了,这要到了霍大少面前,你看你敢不敢放一个屁字! 两人歪歪扭扭地一路走到了地下停车场前,当李云疏第一次坐上这辆漂亮华丽的白色阿斯顿马丁v8的时候,整个人都飞扬跋扈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昏昏不醒的霍少泽,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霍少泽一旦喝醉,就是喜欢逞威风。明明往日里还算正常的人,只要沾了酒,李云疏那就得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可是让他痛苦不堪。 “要不是你投了个好胎,老子早就把你踹下车了,蠢货!” 话音刚落,便是马达嗡嗡加速的声音。汽车尾巴漂亮地划出了一条美丽的曲线,跑车白色窈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内,让它绝世的身姿展现在大众面前,吸引了街道上一堆人的注目。 驾驶座上形容昳丽的少年很明显对这种注目十分的愉悦,他乐得吹了声口哨,然后一脚踩下油门、再次加速地冲着前方驶去。白色的车子在车流中成为一道流线般的影子,一路飙车向前,精神状态太过激动兴奋的李云疏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哼声,他一时惊吓,赶紧向霍少泽看去。但确认了对方仍旧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后,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继续加大油门,狂飙飞车。 “哇呼~!这他妈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妈的,老子要是有个好爹,还用得着受这鳖孙的气?” 阴狠的神情让李云疏本该俊秀漂亮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他双手捏紧了方向盘,最后还是狠骂了一句“*”,忿忿不平道:“喝那么几杯就醉成这德行,也还真是蠢……” “李云疏……” 低弱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得李云疏一个控制不稳,车子在空无一人的山间跑道上打了个滑。还没等李云疏完全放下心来,他忽然便惊恐地看见一双手玩命似的摆弄起方向盘来! “嘿嘿,你小子会不会飙车啊!看老子的,你给我滚开!” “小心前面小心前面!!!快转弯快转弯!!!!” “闭嘴,老子的飙车可是b市第一,别废话,你干脆……” “我艹你妈的霍少泽!!!!” 白色漂亮的阿斯顿马丁如同一条曲线优美的银鱼,从山崖之上轻松地跳跃下去,就算是坠入了丛林之间,它也依旧保持着贵族一般的优雅,在皎洁月色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 “轰隆隆——”   ☆、第一章 【捉虫】 b市第一医院墙壁的颜色洁白干净,走廊中来往的人群不停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是一种淡而刺鼻的气味,穿过没有关紧的病房门传入房内。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三扇床帘都没有完全拉上,能让人从大门的缝隙中一眼就看到最里侧的一间病床。 在病床旁,一个红色头发的少年正急躁地来回走动着,他的右耳上镶着一颗漂亮璀璨的红钻,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不同于他的着急烦躁,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却显得十分淡定从容。精致俊秀的青年正捧着一本科普杂志细细地阅读着,似乎一点也没有被一旁的噪音给打扰到,专注在书本的世界里。 又过了五分钟,红发少年终于忍不住地转身,急匆匆地低吼道:“李云疏,你真的不记得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语气里带了点狐疑的味道,“你小子别想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你知道我‘霍少泽’三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大概因为是在医院的缘故,就算是张扬跋扈如霍二少都规矩了许多。他的声音压低,试图以一种威胁的语气警告病床上的人,但是由于声音太低,听上去倒是没什么威胁力。 由于自身良好的修养,李云疏抬首正视对方的眼睛,第十次地认真重复:“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霍少泽一时语噎,不过片刻,他又继续焦躁地揉着一头杂乱的红毛,痛苦万分地咕哝道:“妈的,这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怎么给我哥汇报……诶不对啊,你说你当晚又没喝酒,你他妈怎么就把我的车开下山了?” 霍少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打开了话闸子:“对啊,其他人开车出事我还能相信,你小子在地下黑车圈里混了五年了,还能出车祸?” 干脆直接将那薄薄的杂志搁置在了一边,李云疏抬首,好笑地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少年。对方的头发是鲜艳的火红色,如今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如同一抹熊熊燃烧的火焰,分外灼目。 李云疏思忖了半晌,问了一句:“霍少泽?” 忽然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霍少泽没好气地嘟囔:“喊你爷我干嘛?” “嗯,原来你叫霍少泽啊。”语气悠闲淡定,刻意拉长了尾音。 霍少泽:“……” 三分钟后。 “艹!你他妈居然失忆了!!!” 自从知道了这个从小玩到大的臭小子居然失忆过后,霍少泽那少得可以用米粒来衡量的同情心终于泛滥起来了一点。原本看着李云疏精神倍儿棒、吃嘛嘛香的样子,霍少泽还以为这小子不过也就摔了个跤、擦破点皮罢了,但是这要是真失忆了…… “你还真是受重伤了啊,李云疏。”霍少泽低声自语道,声音里也夹杂了一点羞赧的歉意。“之前我哥说你在手术室的时候心脏还停跳了五分钟,刚才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接近正午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穿透进屋内,照耀在青年浅黄色的发丝上映衬出透彻的触感。房间里十分安静,隔壁床位上的两位老人正眯着眼睛半睡着。 而李云疏看着红发少年这番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忽然觉得对方莫名地有点像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波斯猫。那只猫眼睛很大,总是喜欢懒洋洋地趴在中院晒太阳,可惜大概是长安的水土不大服帖,那只猫只养了半年便死了。 想到这,李云疏觉着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真是顺眼许多。 如果把那一进门就劈头盖脸的指责式的“道歉”,以及二话不说就自顾自地讲个不停的行为当作是炸毛,看上去还是挺有趣的。 李云疏心情大好,后仰着靠在了柔软的靠枕上,笑着抬首,道:“现在感觉还不错。” 李云疏说话很简短。 不必要回答的不需要多答,需要提问的也尽量言简意赅,因为……他并不是这个人—— 他是楚少陌。 当楚少陌睁开眼的时候,入目的便是一片洁净到雪一般的纯白。 那间icu单人病房占地二十多平米,设备齐全,周围安静异常,好像只有那“嘀嘀”的医疗器械运作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楚少陌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千斤的巨石压迫住了,连睁开双眼都觉得艰难,更不用说是四处打量情况,但是那浑身仿佛被碾碎的感觉却让他清楚地知道—— 他没死。 接下来便是每小时固定查看情况的护士发现他已经醒来了,然后快速地通知医生。 “小时”、“护士”和“医生”这些陌生的词汇,都是楚少陌在病愈后看了成百上千本的书籍所学到的。 所谓文字,自有互通之意。长安第一公子楚少陌三岁识百字,五岁将唐诗背诵如流。即使是初见这个地方的文字感到了困惑,但是在默不吭声地看了两天后,楚少陌也大概是识了上千字,能够真正做到融入这个世界了。 在这里,有长安,却没有呈国;在这里,有李云疏,却没有楚少陌。 他早早就逝去的母亲李氏,乃是定国公嫡长女,温和大方、果敢坚毅,在世时将整个楚家上下料理得十分服帖,却因为他小时顽皮硬是要去踩雪而使得母亲陪伴,最终感了风寒而去。 而当这一次,当楚少陌看见那个腰背微弯的中年妇女拎着重重的水果袋子和保温盒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地颤抖起来,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妇女被岁月摩挲的面容,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声气。 是母亲。 就算是皮肤蜡黄、皱纹密布,这张五官端丽的面孔,仍旧是楚少陌的母亲李氏。 “诶,李云疏,你在想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少年洪亮的声音一下子将楚少陌的思索打断,霍少泽盯着对方微怔的模样看了一会儿,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怎么好像好看一点了啊……” 仍旧是那头灿烂痞气的金发,因为两个月的住院让李云疏新长了1cm长的新发。但是正如同他透澈的浅琥珀色眸子一样,李云疏的头发天生颜色不深,如今更带了点浅浅的微黄,看上去与之前染的颜色并不突兀。 听着那陌生的“李云疏”三个字,楚少陌轻轻地舒了口气,终于是决定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放开。 楚少陌,字云疏。 而如今,他便也算是从母姓,叫做李云疏。 在临终前他曾经扪心自问过,若是再有一生,当作什么? 不为家族,只为本心! 既然如此,那他从今以后便也就是李云疏了。 “我只是在想,我们并没有人记得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如此,那当霍……”霍大少的名字说到了嘴边,李云疏稍稍一顿,决定还是换个说法:“那当你的大哥问起细节详要来,我们也无准确回复的法子。” 自从确认自己可以用这个世界的文字、语法开口后,李云疏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虽然他说的话仔细推敲起来,还是会令人觉得有些不古不今,但是…… 说话的对象是霍二少啊! 肚子里半点墨水没有的霍二少那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李云疏的异样,他烦恼地揉着脑袋上的红毛,抱怨道:“我就搞不懂了,我哥让我来给你道歉也就算了,毕竟当时被救上来的时候因为你护着我,你才受了重伤,我也没什么大事。但是,当天晚上的详细情况有什么好说的啊,又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闻言,李云疏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 自从醒来后,李云疏的脑海里确实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因此他才需要这样掩藏自己、虚心学习这个世界的事物。但是,有一幕场景却在他的脑海里,每天临睡前像小电影似的回放—— 在同样没系安全带的情况下,黄发少年下意识地抱住红发少年想要将对方充作肉垫,但却在拥抱的一刹那被对方反压住。就在这不到三秒的纠缠挣扎过后,那辆漂亮大气的银色跑车便砸在了丛林之中,让充作肉垫的黄头发少年到最后还没明白这个酒醉的家伙是哪儿来的好运气反射性地压住自己,他也算是死不瞑目了! “话说我那天真是喝醉了,幸好有你啊哥们,要不然指不定现在失忆的就是我了。还真要谢谢你了!”霍少泽乐颠颠地一笑,毫不客气地拿起柜子上的苹果就咬了一口。 李云疏见状轻轻摇头:不,原主是打算让你垫背的。 李云疏微微叹了一声,莫名的,他对于这个小孩一样的少年就是有种包容,好像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大概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幼弟的影子吧。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个办法得到你大哥的原谅,我倒是有个办法。”既然把对方当成了弟弟,李云疏自然就开始为对方谋划起来。 听到这话,霍少泽顿时眼睛一亮,苹果才咬了一口就随手丢在了浅黄色的木制柜子上,滚了两滚正巧掉进了垃圾桶里。他说:“什么?你真的有办法?!” 李云疏镇定自若地点头,微微扬唇:“嗯,你按照我的话去说,虽然不一定能重新给你一辆车,但是我想你的□□是不用再冻结了。” 霍少泽迫不及待地附耳过去,只见李云疏嘴唇翕动,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但是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几个字,却让红发少年圆圆的猫眼倏地睁大,脸上也露出一抹欣喜的神色来。 他高兴地大笑一声,然后伸手激动地在青年地肩上猛拍了两下:“哈哈,李云疏你这办法真不错!放心吧,等小爷有钱了,请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边说着,霍少泽手上拍打的力气又不知分寸地加大几分。 “咳咳咳咳……” 那看似随意的一掌重重地拍在李云疏的肩膀上,让那因为病痛而削瘦的身子猛地向后栽倒。李云疏靠在柔软的靠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额……”霍少泽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他尴尬地看着李云疏,只见后者不停地咳嗽着,连苍白的脸颊都咳得有些发红。大概是因为咳得太过用力了,那双精致漂亮的眸子里泛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光,他就这么低声咳着,完全没有以前那种世俗的好看,反而……有种大家公子似的翩翩风度。 霍少泽一时为自己的想*住了,所以也忘记了要赶紧为眼前这个病人按下呼叫铃。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惊讶紧张的声音却忽然从他的背后响起: “小云,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小云!”   ☆、第二章 腰背微弯的中年妇女刚走到病房前,便听到了那急促难受的咳嗽声。她急忙地推开半掩的房门,一边高喊着,一边跑进了最内侧的病床前。随手将手中的保温盒和水果放在柜子上,她就赶紧拍着对方的后背,为苍白俊秀的青年舒气。 只见那双布满了细痕的粗手轻柔地拍着李云疏的后背,等过了一分钟,才让他彻底喘过气来。 见状,李母终于松了口气。她抬起头便看见了呆站在病床另一边的红发少年。那张清丽却略显粗糙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李母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小声道:“二少爷,您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霍少泽:“……” 感情他站了半天,人家连一个余光都没扔给他啊! 虽然心里莫名觉着有些憋屈,但是在李母的面前霍少泽并没有表现得太过跋扈。他抬起右手揉了揉一头的红发,将头发揉得更乱了几分后,才小声嘀咕道:“在您进屋之前我就站在这儿了,李婶……” 没有听清霍少泽的话,李淑凤笑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二少爷,我刚刚买了新鲜的苹果,您要尝一个吗?” 明明眼前是一个染着鲜红头发的痞子少年,但是李淑凤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的叛逆,她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对床的少年,笑着说道:“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这就给您洗一洗,用小刀削了以后就很干净了,您放心!” “诶李婶,我真的不用……”看着李淑凤攥着俩红彤彤的大苹果跑出病房后,霍少泽的话还是咽进了肚子里,只能在心里无语道:我刚刚才吃了一个苹果了啊,李婶…… 李云疏的状态明显比刚才好上许多,但是微微泛红的脸颊却仍旧透露出一种病态感。他抬着一双漂亮清澈的凤眸打量着满脸尴尬的霍少泽,当霍少泽发现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后,忍不住干叫道:“看什么看啊,李云疏。” 思索了半晌,李云疏回答道:“我觉得,你似乎挺尊敬我妈的。” “那当然了啊!”霍少泽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片刻,他才解释道:“虽然李婶不是我的奶妈,但她是我哥的奶妈诶!你知道我哥有多变态,我才不想触他霉头。” 闻言,李云疏不由挑起一眉:“所以,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妈?” 霍少泽赶紧直摇头:“别!李婶人挺不错的,我当然是挺喜欢她的啊。” 李云疏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微微勾唇,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以说,你也会很喜欢我妈削的苹果了?” “诶?”一下子没明白这句话的因果关系,霍少泽本就短路的脑袋猛地皱成一团,他点点头:“当然也不讨厌了,苹果还算是挺好吃的吧。” 李云疏但笑不语。 直到李母回到病房给霍少泽递上一个大大的苹果后,李云疏忽然来了一句“妈,二少似乎很喜欢吃你削的苹果呢”,霍少泽这才明白这小子那乌黑乌黑的良心! 霍少泽看着李母期待的眼神,那是压根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得含着一抹老泪,屁颠屁颠地啃完两个大苹果,刚吃完便打了一个饱嗝,全是浓浓的苹果味。 见着霍二少满眼含泪的模样,李母关爱地问道:“二少爷,您这么喜欢苹果吗?还需要我再为您削一个吗?” “……”沉默了许久,b市鼎鼎大名的纨绔霍二少居然狼狈而逃:“李婶,我想起我还有件事就先走了,以后再来拜访您啊!” 话音刚落,那抹红色的影子便消失在了半开半合的病房门前。就如同他来时一样风风火火,离开时的速度更是快到不可思议,李淑凤是一点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李云疏微微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光,却又很快隐去。 嗯,真是越来越像那只波斯猫了。 一样的……爱炸毛。 ---------- 近了正午,医院里送饭探望的亲属更多了不少。 隔壁病床两位老大爷的儿子儿媳都送来热腾腾的午餐,李母也熟练地将塑料的小桌板从病床的床脚里拉出来。她把保温盒放在了小桌子上,刚转身打算帮儿子把靠枕塞到背后方便他进餐,便见李云疏懂事地早已坐了端正,微笑着看她。 李淑凤微微一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小云啊,今天二少爷是来找你做什么的?”李淑凤的声音不像她外表的柔弱端丽,反而中气十足,带着一点农村人脚踏实地的底气。 李云疏帮着她将保温盒打开放好,一边回答:“来探望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他才笑着补充道:“妈。” “诶!” 就算已经听了很多次,李淑凤还是忍不住为儿子的那句“妈”回应上一句。 李淑凤年轻的时候挺着一个大肚子独自一人跑上了b市,苦苦熬了半年多。就在她带着孩子快要熬不住的时候,霍家正好缺少了一个奶妈。管家又看她外貌大方清秀、为人处事比较得体,便将他们娘俩接了进去。否则,在那一年寒冷的冬天,谁都不知道他们娘俩会不会冻死在北方冰冷刺骨的大雪里。 自从当上了豪门世家——霍家大少爷的奶妈后,李淑凤的生活算是进入了一个新天地。 在那里,没有做不完的农活,也没有干不完的活计,她只需要好好地保养住身体,便可以每天安枕无忧。 但或许是老天看不惯这样幸福的日子,又或许是因为进入霍家前受了寒冬的侵袭,她的第一个孩子刚生下没满岁,便早早地去了。因此,李淑凤便将同样失去母亲的霍家大少爷当作了亲生儿子照顾。 原本李淑凤便以为自己就该守一辈子孤寡,永远地在霍家干活、照顾大少爷了。谁知道,不出四年,那个搞大她肚子的混账男人居然也从农村赶来了b市,硬是要娶她当老婆。 那个年代的人都是单纯的,李淑凤也说不清自己当时是激动多、还是忧心多,总之她便还是决定嫁了,并且再生了李云疏。 云疏这样温雅的名字自然不会是李淑凤这样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起的,当初李云疏出生的时候与霍家二少爷只差了一个月,霍老爷子便做主给李云疏取了名,也算给霍少泽找了一个玩伴。 但是李淑凤万万没想到的是—— 那个男人居然不是个好东西! 那个混账男人一次次地向霍家索取钱财利益,甚至还经常拉着年幼的李云疏跟在身后,卖一个人情面子。这一次两次霍家还能看在她是大少爷奶妈的份上给点钱算罢,四五次后霍家便主动地与他们疏远起来。 一个豪门世家想要结交普通朋友是很容易的,但是普通人想要攀附上豪门世家却是难于上青天。 除了李云疏和霍少泽从小光屁股长到大的关系还算不错外,整个霍家算是不再理会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而他也因此对李淑凤是拳脚相向,令她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熬到了李云疏十四岁的时候,李淑凤终于还是离婚了。为了获取儿子的抚养权,这个可怜了大半辈子的妇女可以说是净身出户,每天为了生计而到处奔走。 到这个时候,霍家却又站了出来。 李淑凤感慨地叹了一声气,她看着儿子低首咀嚼食物的模样,眼前好像一阵迷茫,似乎透过自家儿子斯文淡定的吃相看到了当初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霍家大少爷霍铮,那个她当年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款款走来。 李淑凤以前从来不明白戏文里唱的那些世家公子是什么模样,但是当她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霍铮时,她的心里除了那种时光流逝的感叹,却也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 这样出类拔萃的孩子,是喝着她的奶长大的! 霍铮的出手相助对于李淑凤来说,绝对是巨大的帮助。但是对于正处在叛逆期、本身因为父母离婚心态就不正常的李云疏来说,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更好的条件,再次相遇的童年伙伴(霍少泽),让这个单纯的孩子一下子迷失在了纸醉金迷的资本世界里。 反感、无视、冲突、辱骂。 李淑凤与儿子的关系已经僵持了三年多,每次霍铮想要出手挽回一下,都会被这位粗糙却不粗鄙的妇女拦下。 『谢谢大少爷的好意,但是小云……是我的孩子啊。』 她维持了一个母亲的尊严,却一点换不回孩子的尊重。 眼看着儿子与自己的心越来越远,李淑凤万般无奈下却忽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站在手术室的门前,李淑凤看着那刺目耀眼的“手术中”三个红字,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她当时想到了一年前儿子踹中自己心窝子的那一脚,让她疼了一个月;她又想起了一个月前她下楼时儿子从三楼砸下的花盆,只差了半米的距离,就能砸中她的脑袋。 各种矛盾的思绪涌上了这位失败的母亲的心头,所以当护士出门说出那句“抱歉,病人心脏已经停跳”的时候,李淑凤甚至不大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悲痛多一些,还是解脱多一些。 因为被伤得太深,让她无力再去疼爱。 “您中午吃过饭了吗,妈?” 低和温润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李淑凤怔怔地抬起头,便见到一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目光温和包容,仿佛大海一样深邃平静,让她波澜起伏的心境一下子平复下来。 李淑凤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嗯,妈吃过了,你再多吃一点吧。” 李云疏轻轻点头,继续动起了筷子。 即使已经吃到了九成饱,李云疏却依旧夹着饭菜,准备将保温盒里的食物全部吃完。这是对这位母亲的尊重,也是他这二十多年的修养所必须做到的。 他还记得当自己第一次喊出“妈”的时候,李淑凤那忽然涌出眼眶的泪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既然做了人家儿子,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他李云疏,从来是知恩图报的。 灿烂温煦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屋,映耀在青年金灿灿的头发上,显露出一抹灼目的光芒。李淑凤呆怔地看着儿子宛若天人的形貌,心中那最后一点的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心脏停跳,也必须、立刻、继续抢救!』 真是要感谢那个孩子,在她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果断作出这个决定。 如果没有了这样孝顺的儿子,她真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该怎样度过。   ☆、第三章 隔离了外界的喧嚣烦恼,b市第一医院的住院部十分寂静怡人。灿烂温煦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病房内,在空气中折射出斑斓多样的色彩。 李云疏的病床在病房的最内侧,那金黄色的日光有一半都映在了洁白的床被上,渲染出浅浅的暖黄色,让午后的气氛更加恬静温馨。 吃完午饭后,李云疏简单地将保温盒整理好,李淑凤便接了过去,麻利地收进自己带来的布袋里。虽然下午她还要去开店,时间也确实有点匆忙,但是这位母亲就算是赶得再急,此刻也状若悠闲地坐在病床旁,一心一意地陪儿子说话。 “小云啊,今天你的头还疼吗?吴医生之前说你脑子里面有什么血块,现在怎么样了?”用小刀轻轻地给苹果削皮,李淑凤一般关心地问道。 李云疏背靠在柔软的靠枕上。他也不像其他时间一样急着看一旁堆积很高的书籍,只是认真安静地看着李母削苹果的样子,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妈,今天早上做ct的时候确认淤血已经彻底化开了,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母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李云疏,说:“今天妈走之前给人家吴医生送点苹果去,人家照顾咱们这么久,挺辛苦的。正好也再问问你的病情。” 李云疏接过那削得干净漂亮的苹果,轻轻点头:“好。” “对了,你这些书看得怎么样了?虽然吴医生也说你要多看看、多学学,有助于恢复记忆,但你现在还是个病人,要多休息才更好。” “嗯好,我知道,放心吧妈。” 这样的对话在安静的病房内进行着,李云疏刻意地压低声音以防打扰到隔壁床的休息,而李淑凤虽然没想这么多,却也下意识地学儿子一样放低了音量。 一边说着,精致好看的青年一边时不时地咬上一口大大的苹果。 这苹果的个头非常大,一看就知道是李母精心挑选的。倘若是一般人吃这么大的苹果,大多都会让人觉得太过粗俗,比如刚才的霍二少此时就该躺枪了。但是在李母的眼中,却莫名觉得自家儿子这慢条斯理的模样怪好看的。 嗯,这是我儿子,就是这么帅! 又聊了一会儿,等李云疏将残余的果核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后,李母便开始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店里去了。临走前,这位朴素的母亲却似乎犯了难,在病床前踌躇了很久,几次三番地想要开口,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纯白色的背景下,李云疏本就因为病痛而略显苍白的皮肤显得更透明了几分。他抬起眸子,带着笑意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李母两头为难的模样,不说话,只是鼓励地笑。 这无声的目光让李母感觉放松了许多,将心底那股被儿子以往的淫威给震慑到的阴影又散去了几分,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儿子真是变好了。 李母松了口气,说:“小云啊,我们也住院很长一段时间了,你现在身体也不错了,我们看着过段时间就出院恢复吧。大少爷那儿虽然把医药费都付上了,但是我们也不好意思总是蹭着别人的。你看大少爷这几年也帮了我们很多地方,我们再这么麻烦他……” 李母没有再说下去,李云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是自己奶大的孩子,但是毕竟不是一个肚皮出来的。 就算那孩子再怎么懂事,再怎么孝顺,总是这么出钱出力的,不要说李淑凤,就连李云疏现在想想也觉得这几年的笔帐要早点还上才是,否则以后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虽然对原主的过去没有太多的记忆,但是李云疏从李母和霍少泽的口吻中都隐约察觉到了:原主是一个有便宜不占就算白活了的人。 想到这,他轻轻叹了一声气,暗自想到:你占着便宜,但是却让母亲难为。 人情债,都不好还啊。 李云疏轻轻颔首:“好。现在您总是店里医院两头跑的也不方便,吴医生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就先出院吧。”看着李母有些愧疚的表情,李云疏笑着安慰:“我也觉得总在这医院里带着不是很舒服,早点回家,也好。” 有个善解人意的儿子,怎么就这么舒心呢? 果然是我生的,就是好! 李母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就出了病房们,那脸上笑出来的皱纹连遮挡都遮挡不住。 而在她的身后,病房里的李云疏却没有继续倚着靠枕看书。清雅隽永的眉峰微微蹙起,金黄色的发丝在阳光的映耀下,显得格外炫目。 他的心里一直在思索怎样还了这几年沉甸甸的人情债,但是李云疏为难的神色并没有维持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声后,便又继续翻开一本新的杂志阅读起来。 先把当下“了解世界”的这道坎给过了,他才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更多的事。而且,即使还人情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李云疏也没觉着有多困难。 见山劈路,遇水造舟。 该解决的,始终会解决。 将事情搁在一边不再去多想,李云疏的视线刚垂下,瞳孔便微微睁大。他的视线惊诧地在封面上只露出了胳膊和锁骨的女明星身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翻开杂志—— 这么暴露,真是不好。 论一个保守的古代人对于新世界的接受程度,李公子该是属于上流了。 ----------- 而这一边,霍少泽刚出了那个充满苹果味的大坑,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高耸入云的霍氏大楼里。 以往是能绕着走就绕着走的霍二少,今天居然不用人逼着就主动进了那泛着金属冰冷光泽的专用电梯,爽快地按下了最上面那个金色的楼层数字,动作之快,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从1楼到71楼,再从71楼下到1楼。 这一回,霍二少离开大楼的速度是刷新了前台小姑娘的认知。 诶?! 今天boss居然没有把霍二少压在办公室里抽着打……咳,是严厉地管教? 这不科学啊! 隔壁人事部的王姐昨天不还说,二少车祸后连银|行卡都被冻结了。怎么事情闹得这么严重,今天二少居然几分钟就下楼来了? 而且二少今天那小表情,真是…… 刺眼的荡·漾! “哈哈哈哈!”霍少泽刚出了那冷冰冰的摩天高楼,就忍不住插着腰望天大笑了两声:“李云疏的话还真有用。嘿嘿……没想到那个变态也会被算计,今天真是太爽啦哈哈……嗝……” 忽然打了一个饱嗝,霍少泽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从胃部泛滥上来的苹果味让他脸色大变,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最后变成一句话:“妈的,老子下辈子都不吃苹果了!” 高耸直立的大楼下,不停打着苹果味饱嗝的红头发少年是一边踹着地面、一边忿忿不平地往……公交站走去。 银|行卡是解冻了,但是车钥匙却没有被还回来。霍少泽估摸着得再磨上几天,那个变态冰山才能勉强给他一辆小破车塞塞牙缝了。但是他并没有着急,所谓有其一就有其二,银|行卡都有了,车钥匙还会远吗? “啧啧,李云疏那小子怎么不再支一计能直接把车钥匙搞过来的招啊?” 所谓得·陇·望·蜀,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霍少泽的这点小抱怨,是一点也没影响到医院里的李云疏。他是一没打喷嚏,二没浑身一个抖索,依旧正常无比地认真浏览过杂志报纸上的新闻时事、娱乐八卦。 当又看完了一本书后,李公子才轻轻放下了那本厚厚的书籍。 闭上双眼,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捏着晴明穴缓解疲劳,李云疏还未缓过神,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病……病人,你今天下午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李云疏睁开双眼,他刚抬起狭长的凤眸,视线便对上了那圆脸的小护士。 肉嘟嘟的小圆脸两颊绯红,那小护士捧着查房表怯生生地直盯着李云疏瞧。当看到俊秀的青年忽然安静地看向自己后,那小护士赶紧别开脸去,只露出一只充血羞红的耳朵,明显是假公济私的行为让李云疏忍俊不禁。 “感觉还不错。”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小颖护士。” “诶诶诶!他居然还记得小颖的名字!” “小颖太过分了,居然让他记得名字了!!!请客请客!” …… 叽叽喳喳的女声隔着一道薄薄的病房门响起,那声音让病房里害羞的小护士更是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支支吾吾了两声便一把用查房表挡住了发烫的脸颊,赶紧向外跑去。 “吱呀”一声打开房门,那围堵在周围的白衣服小护士们都没反应过来,还直愣愣地站着。等那小颖跑远了,所有人才一哄而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李云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后仰着背靠着枕头,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浅琥珀色眸子微微弯起,含着笑意看着那洁白泛光的天花板,目光柔和温煦。 呈国的女子虽然不似这里历史上一些朝代的女子一般保守,但是能够有勇气当众表达爱慕、主动争取的却也是少数。 李云疏还记得,就连才绝长安、貌似天女的长安第一清女柳小小,都只是写了一封短短的尺素,含蓄地在他走过午门大街的时候站在二楼高声念唱。 而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嘛…… 从第一天来时的惊骇,到如今的习惯坦然。 李云疏深深地认为以后他要走的路,似乎……挺长。 而当务之急就是,先学会—— 写·字!   ☆、第四章 半个月后,隔壁床的病友已经换成了一个耳背的大爷,李云疏的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许多。时间过得飞快,就如同李云疏随手放置在床头柜上的那几个潇洒恣意、风流体态的简体字一样——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两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似乎还在昨天,反响不小,当时也上了b市当日的新闻副刊。 那辆银色漂亮的阿斯顿马丁直直地坠入森林中时,身姿优美,发出滔天震耳的巨响,终结了它身为豪车那短短几天的生命。所幸,那天正下着蒙蒙细雨,所以油箱并没有燃起。也所幸那天附近正好有一辆私家车路过,所以便即时打通了急救电话。 如果说,当急救人员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将那两个重伤昏迷的少年从压扁变形的跑车里救出时,有一个记者当场提问:你们觉得他们两人之中谁的伤势更重一些?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选择霍少泽。 在那渐渐变大的朦胧山雨中,霍二少整个人都好像被浸泡进了血水里。他的脸上是血,身上是血,腰腹间更有一道被破碎的挡风玻璃刮出来的长口子,有近半米长、两厘米深,看上去可怖吓人。 可是,当所有人真的把两位伤者抬上担架上了车、在医生粗糙简单的急救后,那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医生却对着干干净净的李云疏,吓得脸色一白。 “赶紧加快速度回医院!这个病人伤得太重了,赶紧!!!” 灿烂的金发因为被雨水和血液打湿而紧紧贴在脸颊上,李云疏昳丽精致的面容一片惨白,身上只有几道小小的刮痕,但是重创下的内出血和脑内溢血却让他浑身冰凉。 一个是外伤,看着可怕。 一个是内伤,快要丧命。 因此,一向身强体壮、小强体质的霍少泽只花了一个多月就基本恢复正常,看上去倍儿精神。而另一边,李云疏却又再多躺了近一个月,才让虚弱的身体恢复到外表正常的程度。 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再多在医院住下去也不过是空占着床位罢了。所以在今天早晨吴医生巡诊过后,李云疏便得到了可以出院的消息。 “咦?可以出院了吗?那我们明天就走吧,小云。” 午间李云疏和李母简单地吃了一顿饭,李母便决定了明天就出院。她打算今晚就立刻回家好好打扫,买一些必备的东西,给儿子炖炖、补补。 送走了高兴激动的李母,李云疏望着手中书本上那规矩方正的五号黑色宋体字,看了没多久,便渐渐觉得那字迹开始模糊起来。 近两个月的学习和恢复生活将李云疏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让他几乎没有什么放松的时间。放松了一下眼睛,李云疏转首看向了窗外那片蔚蓝澄澈的天空。 如今还是盛夏,灿烂刺目的阳光透过水晶般的玻璃照射进屋,天上稀疏散落的云絮宛若轻盈的柳絮,随着微风轻轻飘着。 它飘得很慢,李云疏的眼皮却越来越重。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慢慢合上了眼睑,背枕着柔软舒适的靠枕就这样陷入梦乡。 当李云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大概是因为睡得太久,他的脑袋感觉有些昏沉。李云疏抬起左手轻轻揉着额头,他刚刚抬头,当视线忽然扫过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的男人身上时,猛地怔住。 只见那人正微微抬首,沉默安静地看着西方遥远天际边那一片绚烂瑰丽的晚霞。 多彩艳丽的云彩染着玫红、矿紫的光芒,日光已然式微,却仍旧顽强坚韧地将不再炙热火辣的光线传射过来,穿透厚厚云层、穿过万千距离,侵染上那个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却又再次变冷几分。 凌厉冷漠的凤眸里因晚霞而反射着绚丽的色彩,但是紧抿的薄唇却让他显得十分隔阂遥远,隐隐有一种寂寞孤单的意味,无声地传达入李云疏的眼里。 李云疏微微眯了眸子再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霍……铮?” 说的是疑问的话,但是语气却是极其肯定的。 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霍铮这才转过身来,意识到这个让自己等了接近一个小时的人已经醒了。 “你是……李云疏?”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一开一合的薄唇里响起。 霍铮沉黑深邃的眸子看似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李云疏一番。那目光淡定从容,没有一点鄙夷的意思,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在观察对方是否身体健康似的。 但是正是这几乎完全没有其他意思的视线,却让李云疏清挺的眉头一皱,心中忍不住有些不悦的情绪泛滥起来。原主或许无法察觉,但是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点异常。 明明应该是认识的人,怎么会突然问出“你是”这样的问题? 正是因为从来没有看进过眼里,所以才根本没放在过心上。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气,李云疏大概有些明白,原主在对面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是有多么渺小了。既然已经渺小到根本没资格放在眼里的程度,那么看样子就算自己坚持要还这几年的金钱债和人情债,对方说不定也根本不屑了。 想到这,李云疏干脆将那些无奈的情绪都抛开,点头承认道:“嗯,我是李云疏。”他抬首,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无奈又自然的笑容。 既然对方无所谓自己的存在,那也就当普通人对待就是了。 其实连霍铮自己也不大理解,怎么突然就问出这么个问题了。 李云疏他自然是认识的,就算不是为了李淑凤,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自然也会记得霍少泽那群狐朋狗友每一个的长相、姓名。 但是,当他刚才一个转身忽然看到眼前这个青年时,却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有些陌生。 李云疏的长相是极好的,李母年轻时就十分漂亮清丽,而她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李母和那个混账父亲的优点是继承的没落下一处。 可是,以前在霍铮的心里,却完全没有觉得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小混混是有哪儿好看了。但就在一分钟前,当他看见这个人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微笑着看着自己时,霍铮的心脏却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点……奇怪。 俊挺硬朗的眉峰微蹙,霍铮凤眸一眯便将心中那点疑惑压制下去。他垂眸望着微笑的李云疏,语气平淡地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应该再住院一段时间。” 眉头微微一挑,李云疏算是明白今天对方到底是为何而来了。他摇首,笑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在医院再住下去也只是单纯的恢复罢了,早点回家也方便一点。”顿了顿,李云疏又轻笑着问道:“是我妈今天下午打电话告诉您了吗?” 不知怎的,那一口一句的“您”让霍铮听着有些刺耳,怎么听怎么有种反讽的意味,他低声道:“你比我小八岁,我们算是同辈,你不需要用敬语。” 李云疏闻言一愣。 他只是下意识地尊敬一下这位“大债主”罢了,怎么好像……拍到了老虎尾巴上? 李云疏有点不大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意思,但是他忽然想到霍少泽口中那没停过的“变态”,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变态啊! 霍大少成功躺枪。 “好,霍铮。” 单薄的唇角微勾,又很快湮灭下去。霍铮轻轻点头,冷淡的语气稍有回缓:“李婶下午打了电话,但我觉得你应该再继续住几天,让医生再好好看看。你觉得呢?” 李云疏直接抓住话语中的关键意思:“你是希望我向我妈这么说?” “……” “?” “没错。”霍铮的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 没察觉到对面这个冰山被窥探到心思的那一脸别扭的模样,李云疏却是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抱歉,这一点我恐怕不能答应你。我的身体已经真的可以出院了,而我妈也不希望再麻烦你,最重要的是……这些天,我妈医院、店里两头跑,实在是太辛苦了。” 霍铮沉默地垂眸,不再说话。 那是因为李婶拒绝了我给你请个护理的要求,还坚持要将病房安排在普通三人间。 李云疏却把对方的沉默当作是默认,他扬起唇角,笑着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无论是这次的安排还是过去这几年的照顾,我真的非常感谢。或许你觉得微不足道,但是以后我一定会尽量还上这笔债的,请您一定不要拒绝。”话说到最后,又换成了敬语。 直接地摊牌,是李云疏在思考了许多天后做出的选择。 这句话不仅仅是要还债的意思,更是在拒绝面前这个冷漠俊美的男人接下来的帮助。 其实只要没有李云疏这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小混混儿子,李母和李云疏母子二人完全可以相依为命地过日子,活得就算不能够潇洒自由,那也绝对会是温馨幸福。 虽然仍旧躺坐在床上,此时李云疏却仍旧是尽量地弯下了腰,希望得到对面这个男人的支持和赞同。但是正因为这个动作,他却没有看见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里一闪而过的暗色。 俊美深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怪异复杂的神色,霍铮薄唇微抿,眉峰蹙起,似有不悦。他思索了许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说了个“好”字。 但是没等李云疏完全抬起腰,他便转了身一个字也不留下地走人。 所以,当李云疏一抬眼看到的便是空无一人的窗台。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只留下一道深蓝色的霞光依偎在最遥远的地平线处,要完全归于黑暗。 他下意识地转首向房门处看去,便见到那个身姿清俊的男人此时正笔直地站在病房外,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自己。一身漆黑笔挺的贴身西装将他挺拔的身材勾勒得十分俊朗,那张俊美的脸上此刻没有一点表情,目光却如大海一般深邃悠远。 深沉幽黑的瞳孔里泛出了一点难以形容的奇怪颜色,良久,霍铮倏地开口问道:“李云疏?” 房间里的另两位病人一个去做化验还没回房,一个耳背正听着收音机。房间里安静异常,好像连收音机里磁带翻转的撕拉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优雅低沉的声音穿过大半个房间的距离,直直地传入李云疏的耳中,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嗯?”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李云疏只看见这个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接着便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便走。 修长的双腿迈着大步,没两下就彻底消失在了李云疏的视线里。 来得诡异,去得……更诡异。 李云疏凝着眉头思量了半晌,却依旧没有明白人家霍大少那最后一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无可奈何地想了半天,李云疏低叹一声,轻轻摇头道: “这难道就是书里说的,变态的世界……我们不懂?” 霍大少再次成功躺枪。   ☆、第五章 冬日没有南方的高温与湿冷,但是夏日却是全国大部分地区普遍的高温炎热。三面环山的地势让b市将来自东边渤海的水汽遮挡得一干二净,时值七月的盛夏更是热得连空气都仿佛要沸腾起来。 李云疏拎着一个28寸的塑料行李箱,迈出了医院的大门。 身形挺拔清俊的青年轻轻地迈出那一步,便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灿烂火辣的阳光下。李云疏抬起左手遮挡住刺目的光线,他稍眯了眸子,第一次真实真切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繁华的城市来。 b市第一医院坐落于西四环,占地一万多亩,俨然是一座微型城市。因为复健,李云疏也经常下楼运动,但也最多是停留在医院专门设立的康复花园里走动,而如今…… 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是来往不停的行人,拥拥挤挤;宽敞明亮的车道里是飞驰而去的车水马龙,在阳光下飞快地闪过金属冷冽的色彩。高楼林立,树荫阴翳,一直从电视和图片上看到的现代都市气息,第一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展露在这个“初见世面”的青年眼前。 “小云,今天我们打车回家吧。你刚出院,挤地铁容易伤到。”拎着两个大袋子,李母站在一辆停定的出租车旁,回过身朝仍旧呆愣着的李云疏挥手。 惊怔的神情仅仅在脸上闪现了一秒,便很快消失不见。看着站在不远处笑得一脸和蔼关爱的妇女,李云疏微微勾起唇角,点头道:“好,妈。” “砰砰”的两声关门声后,绿色的出租车很快便发动起来,加入了浩瀚庞大的拥堵车流中,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那抹并不怎么鲜亮的绿色随着还算流畅的车队一秒秒地远离了这家医院,最终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后仰着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坐在后座的青年转首看向了那一栋栋钢筋铁泥的高楼。灿烂的日光从车子的上沿照射进来,照亮了他线条优美的下颚,嫣红的唇瓣微微勾起,李云疏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 从今天开始,他便踏入了社会,踏入了…… 这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 李母租的房子位于西三环的一大片住宅区中间,是上世纪建成的老式住宅楼。去年b市实施全城老旧房重修计划,将这一片的老住宅区也划进了重修队伍里,因此当李云疏下了出租车站在楼下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幢五层的老式住宅楼到底有多岁月悠久。 “小云,进来吧,妈昨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放心吧,没有动你的房间。” 跟着李母进了门,李云疏刚踏进一只脚,便稍稍愣住了。 只见这仅有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面积极小,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全局。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泛着大块大块浅黄色的痕迹,似乎是多年的水迹渗透所造成的。而客厅的餐桌上则勉强放了一个算作是电器的微波炉,其余便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又或许是被李母提前收拾干净了。 真是简陋过了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儿子惊讶的视线,李母将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后,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妈都忘了你失忆了,家里确实比医院条件差了点,但是你的房间还是很不错的。”说着,李母便走到那扇紧闭着的门前摸上了门把手,但是还没开门,她的动作便又停下来了,最终还是转身道:“等中午吃完饭你再自己看吧,妈也急着要去店里。” 此时,李云疏已经将箱子拎进了门开始打开收拾,听了李母的话,他便抬起头笑着道:“好的,妈。” 于是,刚进家门的第一天,李公子乖乖地蹲在客厅的一角认认真真地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收拾整齐,而另一边,忐忑不安的中年妇女在厨房里一边烧着中饭,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儿子的背影。 儿子该不会……又想着要重租个房子了吧? 虽然这个家比李云疏想象中的要简陋一些,但是却也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喜。小家温馨,两个人居住的房子不需要太大,只要够住便行了。 即使没有去打听过家里的经济情况,自身也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是李云疏大概能够猜测到,家里的经济条件肯定不会太好。 b市房价很贵,因为在西三环,即使是这种老式住宅楼的租金都预计在2000向上。由于目标客户群的有限,李母开的小裁缝店生意也一直不是很好,就算是这样,她也得担负着母子二人的生活支出,有时还要让儿子挥霍无度地败家。 想到这,李云疏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将收拾好的箱子重新拉上拉练倚着墙角放好,然后便掏出了今天出院时李母塞到自己手中的那部最新版的梨子6手机。 “虽然迟到了半年,但也算是妈的一点心意,小云你的梨子5s已经用了快两年了,换……换吧。”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李母的语气是平缓正常的,但是她的目光却始终依依不舍地盯在那个银白色的触屏手机上,似乎看到的不是一部时尚超薄的手机,而是一整叠厚厚的百元大钞。 原主在梨子6手机刚上市的时候便吵着要买一台,甚至因为这件事与李母大打出手,摔门而去。这件事是李云疏从霍少泽的口中听到的,自那以后,当他看到李母在笑容下仍旧没有完全释怀的唯唯诺诺,也明白了这位母亲的心理。 因为曾经太过于失望害怕,所以短时间内仍旧不能忘记。 无奈地摇摇头,李云疏转身看向那个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妇女。她的背影已经略显佝偻,长年的劳作让她显得有些苍老。但李淑凤又是一个自强好胜的女人,霍大少爷已经帮她安顿了儿子的学校、提供了一些生活的便利,所以她宁愿自己苦拼下去,也不想去求别人。 但是,这个丝毫不争气的儿子却让她无奈地一次次地寻求帮助。 李云疏低叹一声,不再多想,抱着折叠好的衣服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走到那扇门前,视线在木门中央用锋利的小刀刻下的一行字上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按下把手。 “卡嗒——” “砰——” 在看清房间内情形的一刹那,李云疏动作迅速地将房间门关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那行刻下的小字,捧着衣服的手指也逐渐用力地缩紧。 再好的修养,在此时都成了泡影。 『老子的私人空间,别他妈给我进去,进去就给老子洗干净脖子!』 足足缓了好半天,李云疏才将耳根处那一抹害羞的红色给彻底压抑下去。姣好的凤眸微微眯起,清俊精致的脸上全是愤然的神色,李云疏咬牙切齿地说道:“妈,请您帮我把房间里的那些……人·物·画·报,全部拿出去扔掉好吗?!” 忽然听到这话,李淑凤诧异地高声问道:“诶?扔掉?小云啊,那不是你最喜欢的什么松什么枫、饭什么爱,还有那个什么苍老师的吗?” 李云疏:“……” ---------- 一顿饭吃得极其压抑。 自打儿子失忆以后,这是李淑凤第一次见着儿子不笑的样子。即使是面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和红烧鱼,儿子也一个劲地扒拉着白米饭,从开饭到吃得就剩小半碗,儿子的视线也一直无神地盯着桌面。 也不说话,就是一副“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种全然外露的情绪真是太过于直白了,别说是一直看着儿子脸色生活的李淑凤,想必此时就算是霍二少在场,恐怕也得惊讶地喊上一句“诶嘿,是谁惹你小子生气了啊?告诉老子,老子帮你赏他一巴掌去。” 所以,李淑凤无奈地夹着一块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放进了儿子的碗里,试探性地小声问道:“小云啊,你是在担心刚出院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吗?放心吧,妈昨天跟吴医生咨询过了,你现在少吃一点是没有问题的,你恢复得很好。” 听着李母小心谨慎的语气,李云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勉强让心中泛滥起来、高声喧唱的礼义廉耻观压下去一些。他抬头,一边用筷子夹起了那块排骨,一边说道:“没有,妈。我只是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罢了,”顿了顿,似乎是为了防止对方担心,李云疏又补充道:“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李母闻言,顿时大惊:儿子身体不舒服! 这可怎么得了!才出院就遇到这种情况,难不成现在还得立即回医院去?! 李母急匆匆地说道:“小云,你哪儿不舒服啊,快跟妈说说,实在不行我们现在就回医院!” 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想要扬唇微笑,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勉强自己笑出来。 李公子自小天资卓越,过目不忘,十岁便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即使只是一眼,那也绝对是…… 连那些姑娘头发染着什么颜色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眼睛疼。” “不行,我们现在就赶紧回去吧,身体不舒服可不是小事……”忽然听到儿子的话,李母倏地一愣:“诶?眼睛……疼?妈记得你的眼睛没有受伤啊,小云。” 话说到这个程度,李云疏的耳根已经逐渐发烫、继续泛红。他尴尬地用右手挡住了慢慢发热的脸颊,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妈,求您赶紧把我房间里的画报整理着扔出去吧。再看一眼……我·觉·得·我·就·该·瞎·了!!!” “……” 李妈妈今天的日常: 今天我儿子有点奇怪啊! 不喜欢那什么苍老师了? 该不会喜欢男人了吧!!!   ☆、第六章 吃完午饭后,李母便赶紧先去了店里,张罗着开门。她走时,还面色古怪地带走了一大堆卷成一团的海报。拎着那一大团的画纸,李母用诡异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了李云疏许久,才叹了声气,开门下楼。 而相反,李云疏却难得粗心了一回,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母那“儿砸你怎么了”的目光。看着李母将那堆花花绿绿、泛着肉色的海报带出门扔进垃圾桶,他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感觉一直僵硬紧绷的神经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长安楚家门第森严,家训极苛。自祖上第一任发家的举人先辈立下祖训后,后人一向以“博识敦善,慎独谨言”为八字家训,若有违反,则以棘笞为家法处刑。 活了整整二十一年,从丫丫幼童到翩翩君子,不用说姑娘家的……清凉装扮,便是那些市井淫|秽的话本,人李公子那是连封面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如今…… “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向来吃肉喝酒的李公子红着耳根念叨了几句不佛不道的胡话,接着便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全部抛到脑后,淡定冷静地开了自己的房门。 老旧泛黄的木门被打开一条细缝,李公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面无表情地倏地拉开房门。 只见这间乱得一塌糊涂、令人不忍直视的房间光线较暗,厚厚的窗帘被拉上,几乎将所有透射进来的阳光都遮挡干净。李云疏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拉开这乌黑的窗帘,他熟练地按下电灯开关后,望着一屋子乱扔的衣物默默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声叹息。 扔在凳子上的牛仔裤,洗得发白,大腿根部有……一个破洞! 扔掉。 背面看上去朴素的白色t桖,翻开正面一看……两个血淋淋的红手印! 扔掉。 还有床头床尾各一个的铆钉牛仔板鞋…… 扔掉扔掉扔掉! 拎着大大的塑料袋将一堆衣物都整理了放进去,李云疏忙了一个小时多,终于可以抹把额头上的汗,稍微放松一会儿了。他倚着摇摇欲坠的书桌正在休息,不过片刻,便听到一阵“啪踏啪踏”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李公子转身一看—— 赫然只见几张“香肩半露、欲语还休”的cd光碟正在灿烂的日光下对着他反射银光,嗯,这还算是不错的,再下面几张更加“真性情”的cd,那是完完全全地在教导李公子: 亲,你看,估计话本的封面也就该长这样了。 “0////a////0!!!!!” “qaq” 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披荆斩棘、无所不能、忽悠霍二少、气走霍大少的李公子,正面迎击上新时代终极产物小哔碟! 李公子…… 完·败! ------------ 当李母回到家的时候,李云疏已经正儿八经地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正面无表情地将最后的一个黑色大袋子放在大门的一边。那袋子刚落地,里面便噼里啪啦地响着一阵塑料相撞的声音,听在李母的耳中,不由疑惑不已。 等吃晚饭的时候,李云疏有礼斯文地将最后一根青菜放入口中,认真地咀嚼吞咽结束后,才一把将木头筷子放下,搁置在空荡荡的白瓷碗上,然后抬头看向刚吃了一半的李母。 李母:“?”儿砸?怎么啦? 李云疏:嗯,有事。 “妈,我下午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垃圾已经扔下楼,一些没有用的东西都放在紫色塑料袋里。可以再改修剪裁的衣服我归整在一类,用蓝色塑料袋装了。还有一些没太大价值的衣服我就先放在黄色塑料袋里,您看能有什么作用。” 李母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向墙角边的四五个塑料袋看过去。听了儿子这话,她才明白这几个神秘的大袋子里到底放的是些什么东西。 我家儿砸怎么开始整理房间了?! 心里是这么想,当李母转过头瞄了一眼那间自己几乎从来不敢多看几眼的房间,这才惊讶地发现——透过客厅白亮亮的日光灯,被照亮一半的卧室里好像被龙卷风扫刮过一般,干净得太·过·诡·异! 如果说之前李云疏的房间是狗窝,那现在大概是干净简陋的……人窝。 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都极其有秩序地放在该放的地方。就仿佛是拿着一些家居杂志上的房屋样品摆放过一般,每个东西的位置都极其考究,井然有序,严肃得像是在做一场事关重大的终极实验。 李母吞了口口水,她愣了好半天,才转过头继续看向那一堆塑料袋,说道:“没用的东西今晚妈再看一下,看看怎么处理。衣服的话,妈也会检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回炉。诶对了,小云啊,旁边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啊?” 李云疏:“!” 李母:“?” 李云疏:“>///<!” 李母“……” 今天晚上李母的日常: 我家儿砸…… 脸·红·了!!! ------- 吃完晚饭,在李云疏的强烈要求下,李淑凤万般无奈地同意了儿子在她洗碗收拾的时候,在一旁做一些帮着擦碗、把碗放柜子里的简单活。 厨房里的灯是温暖的橙黄色,瓦数不大,却让整个小空间显得别样温馨。李云疏身高180,在小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高大。但是生命传承就是这样神奇,身高不到160的李淑凤就是生出了这样一个高瘦俊俏的李云疏。 李母将一个洗干净的瓷盘子递给一旁的李云疏,忽然不经意地瞥到青年低头擦碗的模样,整个人顿时一愣。 只见相貌精致的青年正低垂着头,认真专心地擦拭着手中的瓷盘。微长的灿金色头发将他饱满白皙的额头遮住,只露出下面一双姣好清澈的眸子。他的手指很长,皮肤也很白,与白色的瓷盘相互映衬,连李淑凤都不知道是谁更白一点了。 这孩子,长得比他爸还要标致。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李淑凤心里不由笼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那个混账也就脸长的好看一点了,如果不是那副好皮相,当年幼稚无知的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吧?也不会有之后那些辱骂毒打了吧?也不会有小云…… 想到这,李母忽然愣住了。 只见一只削瘦修长的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然后越了过去,将哗哗流水的水龙头关上。李云疏清秀的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问道:“妈,怎么了?” 那声音温和悦耳,如同泉水一般轻轻地拂过李淑凤的心头,将那沉积在心底的黯淡全部彻底地清除干净。她的鼻子忽然感到一阵酸涩,那些因这个叛逆不懂事的孩子踢打而造成的伤痕淤青,那些被辱骂、指责、嫌弃、侮辱的话语给伤透的回忆,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流逝里。 现在的儿子,她很喜欢。 “没什么。小云,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啊。那么多衣服你都不想穿了,等妈过几天帮你再买几件穿穿。” 李云疏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李母豁然解脱的神情上停滞了许久,一边观察着,他一边动作流畅地结果洗干净的碗,认真地擦拭。听到李母的话,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的身体几乎没什么问题了,明天我和妈一起出门吧。” 李母笑着问道:“买衣服吗?” “嗯。”顿了顿,李云疏点点头又道:“还有染发。” 李淑凤手上的动作顿了一拍,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样啊,妈的小店旁边有一家理发店,到时候顺路去一下就好了。”虽然语气极其平淡,但是那张有着几道鱼尾纹、却仍然不减清丽端秀的脸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李云疏轻轻颔首,过了片刻,低声道:“妈,明天我去店里给你帮忙吧。” “好啊,没什么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诶?!!!你说帮忙?!” 第二天的b市,难得的有了一个阳光灿烂、凉风习习的好天气。 当李云疏顶着一头简单朴素的华夏标志性黑发离开那家小理发店的时候,李母还落在后头,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挺拔俊秀的青年,有点怀疑自己的基因到底能不能生出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了。 嗯,智商除外。 光看脸,我儿砸真是世界第一。 …… “诶诶,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帅啊……” “啊真的诶!他是模特吗,真的好帅啊,好想偷拍几张照……额。” 见着那几个小姑娘将刚从包里掏出来的手机又乖乖地放进包包里后,李母这才收回了“雌虎护崽”的眼神,满意地转过头去,乐颠颠地跟上了儿子,笑着说道:“小云啊,妈觉得你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你想帮妈的忙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不今天你还是先回家吧。” “妈,我真的已经很健康了。”李云疏不由失笑。 李云疏知道,自己早晚要融入这个社会。如果仅仅从书本和电视上获取知识,那他永远不能真正地了解这个世界。更何况,李母每天忙得很晚、一脸疲惫的样子,他也一直看在心上。 既然有力气,为什么还要光吃饭不干活,为母亲分担一些重担? 听着儿子的话,李淑凤是又感到舒心,又觉得心疼,舒心的是儿子真的懂事了,心疼的是会不会累着儿子的身体。 想到这,她刚张了嘴打算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又有两道洪亮清脆的女声响起—— “刚才那个帅哥好像是从这家理发店里出来的诶,看样子这家理发店的手艺不错啊,要不我们也进去试试?” “啊?这家店看上去蛮小的,也不是很干净……” “喂喂,人不可貌相啊,咱们进去看看吧。” “……好吧。” 李母:“……” 当天,原本生意萧条得离关门大吉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老王理发”莫名其妙地迎接了一大波兴致昂扬的顾客,发了一笔横财。 先是几个女性顾客提着小挎包、毫不吝啬地直接点了最贵的染烫一体套餐。 然后是不少男性顾客看着店里有几位窈窕高挑的淑女在座,也忍不住进了小店随便地来个洗剪吹。 最后又有不少路过的客人看着这家其貌不扬的小店里居然挤满了人,不由脑洞大开地认为这绝对是一家祖传手艺的老店! 当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当人山人海的队伍排得都出了店门,那最早进来的几位女士不由诧异地提着小皮包出了店门,听着排在队伍后头的几个人闲聊着: “喂喂我可听说了,这原来是一家祖传百年的剪头老店!” “什么百年,我都听说了,是千年!” …… 千年前,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同志们,你们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第七章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让炙热火辣的光线更肆无忌惮地穿透大气,照射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正午的气温稍显炎热了几分,但是位于b市西三环的这片老街却难得地十分凉爽。 双车道的道路两边用绿化带将行人道和机动车道分隔开,枝干遒劲、枝叶茂盛的银杏树叶在如今的盛夏还是生机勃勃的翠绿色,扇形树叶的尖端却已经开始隐隐泛了一点灿黄。 大概是因为树荫遮蔽的缘故,这一带老街上的店铺里都非常清凉。穿过树叶的风吹拂过一家家老店门上的遮雨棚,深蓝色的防水布料微微翻动,整齐得极有美感。 “小云啊,妈把菜热了一下,快点来吃饭吧。” 一家只有一个店面的小裁缝店里,端秀清丽的中年妇女笑着将一个个装满热菜的盘子从微波炉里取出,再一个个地放在店中央刚刚支开的简易小桌上。当她把菜摆放好的时候,昳丽俊秀的青年已经热了米饭、拿了筷子,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全部准备好。 李淑凤早已习惯了儿子的周到,她熟练地接过筷子,母子二人便开始吃起午饭来。 快要到8月,李云疏已经在店里帮了近十天的活了。 一开始,李母还总是担心儿子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苦重”的活计,那是一不敢吩咐儿子跑腿,二不敢要求儿子招呼客人,恨不得铺一张床在地上,赶紧让儿子躺着才好。 但是第一天,李云疏刚走进小店,那就二话不说地拿起角落里的清扫工具开始大扫除来。虽然动作并不是很熟练,但是李云疏一丝不苟的态度却让李母是另眼相看—— 我儿子,是真想做事了! 之后的几天,不知是否是因为放了暑假、老街上人流量多了不少,还是因为夏天到了、许多人都想着再买件手工做的棉麻衣裙,李母这家小裁缝店里是极其难得地天天客满,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店里挑选布料、或者来订做衣服。 李淑凤的手艺一向不错,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做过不少工厂定制,虽然不能与国际大牌的那些时髦时装相媲美,但是说出去也算是纯手工定做了,倍儿有面子。 但是就算这样,在这个以品牌为尚的时代里,李母的小裁缝店的生意却并不是很好,每月付了房租和水电费后,几乎没有太多剩余,还要负担儿子的学费和花销,生活比较吃紧。 事实上,李淑凤还不知道,要不是有人默默地在背后为她将店面租金压到极低,恐怕她还租不到这么好的一个门面:面东临街,三环内黄金地带,每年租金不足十万,简直……低到不可思议! 至于那个人是谁? 嗯,深藏功与名。 当然,粗心简单的李母想不到这一点,但是这才在店里呆了十天的李云疏便已经察觉到:自家店铺的租金似乎太低的事实。 李云疏的母亲李氏乃是勋贵第一家定国公的嫡长女,嫁妆极其丰厚,有良田五千亩、长安东市最繁华的街巷一条,金银玉石、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李云疏从小便被教导:切忌读死书。 虽然所谓的二环、三环概念李云疏只是简单地从书本上得到了大概的了解,但是他却明白,在这个科技发达的世界,既然连距离市中心几十公里的地方都可以算得上是黄金地带,那么就更不用说李母这个在三环内的小店了。 李氏的嫁妆里,那条繁盛的街巷每间店铺一年的租金李云疏都是知晓的。而如今,按照这个时代的地域划分,李母的店铺要是放在呈国,简直就是直接在皇宫旁起了个屋子,大摇大摆地开起了店铺生意。 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却有着一年十万的租金。 说出去,也就李淑凤这个老实人没有起疑心了。 夹起一棵西兰花放进碗中,李云疏低头看着那清淡可口的青菜豆腐汤,目光在汤面上打飘的几点油花上停滞了许久,才慢慢移开。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是谁在做这种大发慈悲的善事。 但是他也并没有太过于有心,只不过是……要还的东西又加上了一条罢了。 “今天还有两个单子,您先去忙,我来洗碗吧,妈。” 吃完饭后,李云疏主动地将李母手中的饭碗接了过来,开始收拾东西。削瘦修长的手指如同白玉一般,衬着外头亮堂堂的阳光,刺得李母眼前一亮,想都不想地伸手就抢过儿子手中的筷子:“还是妈来吧,也不费事的。” 让天人一般的儿子来洗碗? 太造孽了! 李云疏没有立刻去抢李淑凤的碗,只是忽然停住了动作,静静地站在饭桌旁沉默地看着李母麻利地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收拾干净,然后垒起了高高的脏盘子、脏碗和筷子准备一起捧到店后的水龙头旁,一起清洗。 “小云啊,你要不先去看看书……额。” 李淑凤刚端起脏碗抬起头,便见自家儿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淡雅精致的凤眸微微垂下,眉头轻蹙,李云疏。就这样一直看着李淑凤,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一股莫名的压力就让老实人李母吞了口口水,心里大呼不妙。 李母眨眨眼:儿砸? 李云疏凝着眉头用深沉的目光看了一脸茫然的李母许久,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声气,然后接过对方手中的碗筷,说道:“妈,我是您儿子,这些事我不来做,谁来做?” 李母哑口无言。 她看着李云疏捧着碗筷走到小店后面,将油腻腻的碗筷搁置在地面上,然后……蹲下那挺拔的身子,打开离地二十厘米的水龙头,开始耐心地洗起碗来。 李淑凤看了很久,接着猛地回头走向自己的工作台,一脸幸福满足的笑容再也藏不住。 我儿子真懂事,洗碗也这么帅! 不过……话说回来,儿子的意思是,以后可以随便使唤了吗?!!! …… ----------- 午后两点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照射在柏油马路上,几乎要让那厚厚的沥青融化。 今天由于店里已经接了几单生意,疼爱儿子的李母也不想让李云疏多操劳,便在店前挂起了“今日休店”的招牌,让好几拨手挽手、兴奋激动的小姑娘们都瘪着嘴失望而归。 等到了近傍晚,李母正忙活着最后一件成衣,倒是有个不速之客主动找上门来。 “大妹子啊,最近店里生意不错啊。”拎着一个灰色的大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乐呵呵地从挂了休店牌的小门里走进屋内,人还没看到,爽朗的笑声却已经先抵达。 一听这声音,李淑凤自然知道来人是谁。她笑着将手中的白色花粉放在一旁,道:“吴大爷,好久不见哩,今儿个怎么想得起来到我这儿看看?” “今儿个店里出了笔大生意,这不就有空来你这儿瞅瞅了吗,都是街坊邻居的,多串串门、串串门!” 那吴大爷虽然顶着一头白发,但是腰板却挺得笔直,整个人也精神抖擞,一点看不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他走到店里最大的那张工作台旁,刚准备张口再说点什么,视线忽然瞄到一旁的人影,稍稍一愣,他才继续看向李淑凤,说道:“这就是你家儿子,上了b大的那个?” 一听到儿子,李淑凤的精气神顿时上了一个等级:“哈哈,瞧您说的。这臭小子又不是考上的,现在在b大也只能算勉强跟得上进度,不被退学就好了。”话语的内容倒是一副自谦的样子,但是语气却倍儿得意。 “臭小子”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刚觉得疑惑怎么自己就发臭了,但是看着李淑凤那得瑟兴奋的表情,李云疏还是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吞了回去,又乖乖地低头看起自己的书来。 “哈哈,大妹子你就别谦虚了。”吴大爷笑着道。 李淑凤一口一个“哪有”,但又没有再辩解些什么。两人又闲话家常了几句,李淑凤好奇地问道:“对了吴大爷,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看上去得老重了吧?” 李淑凤的话音刚落,吴大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张老脸是刹那间皱成了菊花,吴大爷重重地叹了声气:“咳,别提了。这不我今儿个跟老王头约好了来一盘,那老家伙居然放我鸽子。” 吴大爷臭棋篓子的称号是这条老街谁都知道的,李淑凤闻言笑道:“原来里面放的是棋盘啊。” 吴大爷点头:“我儿媳上个月孝敬我的红木棋盘,那手感摸上去,绝对是美极了!” 李淑凤对下棋这种风韵事压根不了解,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眼看着吴大爷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便打算开口打断。但她刚张了口还没出声,便听一道清亮低和的男声忽然响起:“是围棋吗?” 自从吴大爷进屋来一直没说过话的李云疏,终于是开口了。 吴大爷诧异地转头看向那个坐在桌案旁的青年,只见后者不知何时已经将摊在桌上的最后一本书籍阖上,正回过头、笑着看向自己。吴大爷生的年代不好,也就小学学历,他也形容不出来这孩子的笑容到底是咋样的,就是觉得心神舒畅、心窝窝里怪舒坦的。 吴大爷没有立即回答,李云疏也没有再问。他将书放进桌子边的一个大袋子后,见着五六本书顿时将纸袋撑满,他才回过头看向李母:“妈,今天的书看完了。” 李淑凤对儿子这张“世界第一”的脸早已有了极大的免疫力,在外人面前她更是得表现出一个母亲的威严。于是她大气地挥挥手,一拍胸脯:“看完了?没事,妈再去书店给你买上二十……咳,十本!” 李云疏:“……” 等李云疏走到了工作台旁,吴大爷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老人家嘴里念叨了一句“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后,便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围棋,是象棋。围棋那东西太算计太复杂了,老头子老了,算不动了。” 李云疏闻言,微笑着颔首:“原来是象棋。” 话说到这儿便结束,很明显李云疏并没有再接下去的意思,但是吴大爷却两眼一亮,惊奇地说:“你会下?!” 李云疏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会。” 手痒了一整天的吴大爷立即“砰”的一声将棋盘搁在了李母的工作台上,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来一盘?!” 李云疏:“……” 面无表情的俊秀青年转过头,向母亲寻求帮助。李淑凤却无可奈何地眨眨眼,用眼神来安慰自家可怜的儿子: 儿砸,惹到这个臭棋篓子,你还是……认·命·吧!   ☆、第八章 近了六点,盛夏的天空还是一片亮堂。 色泽浓艳的晚霞在西边的天空上渲染了一大片瑰丽的紫红色,凉风习习穿过老街一溜串笔直的银杏树,将清风吹入了这家小小的裁缝店。 吴大爷是说干就干,这就麻利地将自家宝贝的红木棋盘从布袋里拿出,拉着李云疏就到了一旁的书桌边上,将棋盘和棋子都搁在上头,说道:“小云啊,虽然老头子我打遍老街这片没敌手,但你放心,老头子还是不会欺负年轻人的。” 李云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到了自个儿的桌案旁,他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乐呵呵地将棋子一个个地摆放在应有的位置上。清挺的眉头微微蹙起,李云疏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吴大爷,我象棋下得很糟糕的。如果您想要下围棋,我倒是可以陪陪您。”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手的吴大爷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没事!大爷我就用七分实力来和你下,小伙子,年轻人嘛,别这么没胆量!来来来,大爷今儿个就教教你怎么下棋!” 李云疏:“……” 二十分钟后。 “将军。” 犹豫踌躇了片刻后,面容俊秀的青年终究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气,用瘦削漂亮的手指按着那颗刻着“炮”的红木棋子,无可奈何地低声说出了将对面那位抓耳挠腮、满头大汗的老人逼入绝境的两个字。 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吴大爷是把整个棋盘看了整整三分钟,才一把拍在刚刚还被自己宝贝不行的棋盘上:“不行!再来一盘!” 李云疏:“……” 十分钟后。 “将军。” “再来一盘!” 八分钟后。 “……将……” “再来!” 三分钟后。 李云疏:“……我看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吴大爷,要不您还是先早点回家休息吧。” 满额头的大汗淋漓让这个刚刚还精神抖擞的老人好像如临大敌,吴大爷死死地盯着那楚河汉界的棋盘看了许久,眼看着自己这一方的黑棋被对方的红棋杀得是片甲不留、狼狈至极! 李云疏可从来没想过谦让这回事。 棋之一道,乃是君子之道。 棋盘之上,没有父子兄弟,亦无君臣朋友。 用心迎战、以全部实力会敌,才是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也是真正的认真对待。 吴大爷不服气地盯着那棋盘看了半天,老人家是连眼睛都要看花了,在发现自己实在是已经无路可退后,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叹息道:“唉,小云啊,你真是太……谦虚了,你这水平,该有专业段数了吧?” 嫣红的唇瓣微微抽搐了一下,李云疏无奈地勾唇轻笑,精致的眉眼立即随之舒展开来:“吴大爷,我这真是不大擅长象棋,您这……” “你这个臭小子还敢给老头子我再装蒜!!!”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一听李云疏这话,吴大爷是吹胡子瞪眼、就差没直接捞袖子上了:“我不管,今儿个你必须得和老头子再下一盘!” “……”李云疏无奈地转头看向一旁高高挂起的李母。 李母正站在不远处的工作台旁做着今天的最后一件成衣,但是她却一点都没有落下过那边的战况。原本李母还有点担心儿子今儿个被吴大爷打击得太惨了,想着晚上该做些什么好吃的来安慰安慰。 但是……没想到! 吴大爷虽然算不上是一个象棋高手,但是在老街这一片还是数一数二的,居然就这么被自家儿子给杀得脸都红了! 看着儿子投递过来的求助眼神,李母龇牙一笑:儿砸,上!妈在背后支持你! 李云疏情不自禁地抬手扶额:他早该知道的,向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母亲求助是他李云疏这一生做过最失败的决定。 “李小子!你敢不敢再下一盘!” 干脆连半点掩饰都没了,吴大爷气呼呼地瞪着李云疏。 李云疏却只能苦笑:“吴大爷,今天确实很晚了,要不我们明天再继续?” 清澈的浅琥珀色瞳孔里全是无可奈何的神色,李云疏微微垂首,黑发便从额上随意地散落。他这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看在吴大爷的眼里,那完全不下于火·上·浇·油! “你这个说大话的臭小子!居然还敢再藏拙?!” “……” 这一点其实吴大爷真的是冤枉李云疏了。 呈国的读书风气鼎盛,便是女子也会吟诵两句诗文,颇为雅致。 而在琴棋书画方面,李云疏最为擅长的并不是棋,而是书画。那一手翩若游龙的行楷楚体,在他十六岁前便已名誉长安,挂在墨清阁的二层楼里,一字千金。 至于棋,李云疏更是不擅长象棋。楚家并未专门请了棋道老师教导,而李云疏也从未想过在棋道上下太多功夫。只是后来他与围棋国手郑大家成了忘年交,得过对方几年的指点,才敢说在围棋上颇有造诣。 这些吴大爷自然是不知道的。而李云疏恐怕也永远想不到,在象棋上,自己那连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伯叔都无法战胜的“臭”棋艺,居然能将吴大爷杀得…… 如·此·凄·惨。 “臭小子!今天你不陪老头子再下一盘,老头子就不走了!”吴大爷见李云疏一脸踌躇不定的模样,干脆又加了把火:“如果下一盘你再赢,老头子就把我的镇店之宝勉强给你尝尝!” 李云疏正蹙着眉头思索着,忽然听了吴大爷的话,他诧异地抬眸,问道:“镇店之宝?” 一说到这个,吴大爷的小心肝就抽疼了一下。但是又想到这棋逢对手的酣畅,老人家鼓足了勇气,倍儿得意洋洋地自豪道:“哈哈,虽然老头子没什么大钱,但是一点家当还是得有的。” 吴大爷的店铺就在李母的隔壁,因为老人家年纪大了,所以一般都是聘了人每天看店,除非有什么大生意,他老人家才会亲自进店一趟。而这家店在李云疏刚来帮忙的第一天,便注意到了。 那是一家朴素简单的茶叶铺。 淡淡的茶叶清香每日从店里弥散到四周,光是嗅着便让李云疏感觉神清气爽。 “虽然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喝那什么……伽菲,但是老祖宗留给咱们的茶才是最有好处的!最顶尖的狮峰龙井……”吴大爷顿了顿,斜了眼道:“老头子是没有的。但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老头子还是有那么个几两的。” 吴大爷话音刚落,李云疏倏地睁大双眸。 惊讶欣喜的目光压根掩藏不住的从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眸里放射出来,如果说之前李云疏只是个温雅斯文的俊秀青年,少了点年轻人的冲动。那么现在,那股属于年轻人的活力生机是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将他身上的沉稳淡定全部扫清。 精致的眉眼倏地舒展开,李云疏低声惊道:“是安溪春茶?” 一听这话,吴大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懂这个?到不是春茶,是秋茶。正宗的那几棵树上的春茶少得可怜,我去年冬天就开始珍藏的秋茶倒还剩了一点。哼哼,你小子要是再赢我一局,老头子勉强可以让你尝上一点……” “再来!” “……” ---------- 夜幕低垂,月光朦胧。不宽的街道两侧的路灯齐齐点亮,将明亮的黄色灯光照射进老街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没有繁华市区的喧嚣、没有霓虹灯五彩缤纷的绚丽,但是这种静谧安宁的气氛却更凸显了夏夜的美好。 身姿清俊的青年与矮了一些的中年妇女并肩走到了公交车站时,公交车还没到站。 李母看着儿子手中拿了那么多的东西,虽然有点心疼,但是却没有再去争抢着自己拎着了。她自己也拎了两个小包,并不轻松。 沐浴着盛夏夜晚微热的晚风,李母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塞到了耳后,道:“小云啊,没想到你的象棋下得还不错,是以前去二少爷家里玩的时候,和霍老爷子一起下的吗?” 闻言,李云疏稍稍愣了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又很快掩饰下去。他微笑着勾了唇,用一种信任包容的目光看向满脸好奇的李母,也不回答,就是这样看着。 李母却想当然的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霍老爷子人真的很不错,虽然他后来主动与我们断绝了关系,但是妈希望你也不要怪人家。是我们不好,老是要上门麻烦人家,这非亲非故的,你……你爸他还隔三差五地上门,就算是妈,也会觉得厌烦的。” 李云疏静静地看着李淑凤低头感慨的模样,只见这位年华已逝的中年妇女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稚嫩,神情中却也没有悔恨,只是真的看淡了。 “只要你过得好,他们霍家也过得好,咱们所有人都过得好,妈就开心了。” “我知道,妈。” 青年低和温煦的声音在夜风中如同羽毛轻轻地划过李淑凤的心头,让她感觉着自己好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一天的疲劳都被洗刷干净。 两人又说了几句,公交车便到站了。李云疏将手中的三个大袋子都递给了李母,目送着那辆公交车渐行渐远。当汽车的红色尾灯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后,他才轻轻叹了一声气。 活动了几下手脚,李云疏开始慢跑起来,奔向回家的方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公子的锻炼计划,可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 第二天,正好是采购商来店里商量下一季度的布料采购的日子,李母是大清早就起了床。这次她并没有再等儿子一起出门,反而是提前先赶去了公交站台,早点到店里收拾打理。 将家里的水电、门窗检查完后,刚按下金属门把手将门支开一条缝隙,李云疏拎着装满午餐饭盒的布袋还没抬头,忽然便听到一道清脆响亮的男声从自己的面前响起:“李·云·疏!你小子居然出院了也不告诉老子一声!” 那洪亮的男声陡然响起,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李云疏淡定地紧紧按住了门把手,阻止了对方想要进门的动作。他轻轻抬起头,额上细碎的黑发便从两旁额角搭散下来,露出了一双清澈淡雅的浅琥珀色眸子。 李云疏垂眸打量着眼前这个急匆匆的少年。只见似乎是一路急赶过来的,霍少泽一头的红发都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左边窜出一束,右边冒出一截,看上去特别有喜感。 就算是沉稳如李云疏,此时也忍不住淡笑勾唇,问道:“嗯,出院十天了,现在告诉你了。” 霍少泽:“……” 一分钟后。 “李云疏!你小子竟然敢耍我!!!” 这一声犹如狮吼的喊声,让这幢五层老楼都似乎抖了三抖。窗栏上安逸栖息的小麻雀惊吓得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就连隔壁屋原本还高作的鼾声也不自觉地下降了几度。 只听一道泼辣的女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作死哦,哪个小兔崽子大清早的乱吵哦!” 一听这话,从小嚣张跋扈的霍二少哪里能忍:“你……!” “好了,不要大吵大闹了。”李云疏立即出声打断了霍少泽的话。 他踏出一步离了家门,然后顺手将房门带上,等确定门关紧了后,才转过身看向气得脸都憋红的霍二少,无可奈何地扬唇轻笑:“你啊,遇事火气不要这么大,对身体不好。出院这事是我之前没有通知你,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至于我妈肯定是告诉你哥了,当然,看样子他是没有告诉你。” 霍少泽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他刚准备开口,又干巴巴地砸吧了几下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云疏见状,唇边的浅笑不由加深了几分:“是我不对,不过……怎么都过去十天了,现在才想着这件事?” 一提起这个霍二少就来气,两人一边下楼,霍二少一边愤懑地倾诉道:“还不是我哥!前几天老爷子从s市回来了,我哥是正好出差轻松了,我就每天都被老爷子拉着训!那都几百年前的规矩了,还要我这样那样,烦不烦啊!” 揉着一头混乱的红毛,霍少泽这副抱怨的模样看在李云疏的眼中,令他怪异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真是有着诡异的可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声,李云疏不禁问道:“哦?都是什么规矩啊?” “……吃饭要端着碗,饭后得喝茶,午后一点得午休,每天早晨早起晨练……” 听着霍少泽一股脑的吐槽,李云疏越听,唇边勾起的弧度越来越低落几分。等到霍少泽说完最后一句“晚上还不许十一点后睡觉”后,李云疏精致的面容上已经全无笑意,沉默了半晌,李公子低声问道:“难道……这些都不是应该的吗?” “……”霍二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李云疏许久,才无语道:“李云疏,现在我终于相信你是真失忆了。谁敢说你没失忆,老子跟谁急!” “……” 夏日清晨的空气清新自然,微湿的清风里夹杂着泥土腥涩的气息,从人的鼻腔逸散到肺部,给人无限的怡然自在。微热的阳光已经有了一丝火辣的味道,照在柏油马路上,泛着金色的光芒。 当李云疏和霍少泽一起走到小区口的时候,霍二少坚定果断地拒绝了李公子送他回家的好意,义无反顾地下定决心要去李母的小裁缝店看看。 面对这样的提议,李公子却犹豫了:这个一头红毛的小混混似乎与自家简单温馨的小店不大相衬啊…… 看着李云疏一脸犹豫的模样,霍二少理解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嘿,我又不会嫌弃你家店小。带我去看看嘛,反正我最近也挺无聊的。” 闻言,李云疏抬起高挑狭长的凤眸,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穿着痞气、吊儿郎当的少年一眼—— 嗯,你不嫌弃,是我嫌弃你。 ----------- 即使是带着霍二少,李公子也坚决不能拉下任何一天的锻炼计划。 对吃喝玩乐以外的每件事都充满好奇的霍少泽,面对李云疏跑步去店里的提议,那是想也不想地就接受了。可是当他跑到一半、整个人都累瘫在马路边上时,霍二少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头上淋漓的大汗,已经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咳咳……李……李云疏,我们歇……歇一歇!” 虽然手中还拎着一袋重重的东西,但是数公里的慢跑对于已经锻炼许多天的李公子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停下步子,李云疏回过身看向身后那个气喘吁吁的少年。白皙的脸颊上因为跑步而染上一层淡粉的颜色,李云疏微微喘着气,眉头稍蹙:“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只见霍少泽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不停地摇摆着:“你……再等等,我再歇一会儿。” 闻言,李云疏不由轻叹一声。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一辆公交车从不远的地方行驶过来。淡雅精致的面容上升起一抹无奈的笑容,李云疏摇首道:“既然你不能适应,那我们还是坐车过去吧。对于你来说,突然来这么大强度的长跑确实是有点太过了……” “那还等什么!快上车吧!” 李云疏的话还没说完,霍少泽便精神大振地立即拉了他就往数十米外的公交站台处跑去。那步子快得,好像刚才那个精疲力竭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等被拖着上了车,李云疏还没从对方那突然涌出来的精力中回过神来,便见着霍二少刚上了车便整个人瘫软在了一个塑料座椅上。 见李云疏向他看去,霍二少没力气地挥挥手:“我没带钱,李云疏,你帮我投个币。”语气之理所当然,态度之张扬跋扈,将“老子是大爷”五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云疏:“……” 虽然在这之前是李公子吃了不少暗亏,可是等到了李母的裁缝店后,霍二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从早晨到下午几乎整整一天的装货卸货,霍少泽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多事! 将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料布匹从小货车上装卸下来,霍少泽刚刚把东西全部都挪进屋内,便又开始继续了整理店内货物的工作。弯腰、起身,再弯腰,再起身。当夕阳开始渐渐西垂的时候,霍二少扶着他那酸痛的老腰,对着远处那温热缱绻的晚霞,无语凝咽: “这都是我逝去的青春啊……” 正巧,李云疏搬了几匹布料从霍二少的身边走过。听了这话,他不由诧异地转头看了霍二少一眼,当看见对方左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颗青春痘时,李云疏不由了然地点头: 嗯,果然是青春。 落日的漫长悠闲是整个老街一天中最宁静美好的景色,染着红发的少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裁缝店的门口,呆愣地看着天际处被染成一长条的锦葵色云絮。每一条舒展开的云层都仿佛含苞绽放的花束,将最美好的一面献给天空下忙碌的人们,更献给那些留意去欣赏的人。 “今天,辛苦你了。” 柔和温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将霍少泽从那一片震撼瑰丽的景色中拉拽出来。他怔怔地回过身子,抬起头,呆滞无神的目光便凝滞在了李云疏的身上。 只见面容昳丽的青年正站在老旧的木门旁,微微昂首,望着那一片火烧般的晚霞。夕阳的余光照射在那张清丽俊秀的脸上,在高挺的鼻翼旁打下淡淡的阴影。李云疏微笑着望着这样温暖的景象,那暖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本就柔和的笑容更加恬静了几分,令霍少泽隐约有种“这个人好像很温柔”的感觉。 霍二少赶紧摇摇头,把这种恐怖的错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李云疏正放眼远眺老街茂密丛杂的银杏树丛,所以并未注意到霍少泽那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摇头的动作。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低声道:“我喜欢黑色的发色。但是,我觉得红色很适合你,霍少泽。” 今天第一次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霍少泽傻傻摇头的动作倏地停住。他疑惑地抬头看向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青年,张了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云疏唇边的笑意又盛了几分,他望着夕阳柔软疲惫的日光,凤眸微眯,低笑道:“红色很张扬,很有活力,你也是个生机勃勃的人。或许有很多人都不喜欢你这样跋扈嚣张的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越听越觉得对方是在骂自己,霍少泽忍不住出声:“喂喂,李云疏你小子居然敢说老子……” “但是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 “居然敢说老子跋扈……”霍少泽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或者说……我很羡慕你。”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叹息。 霍少泽震惊不解地看着李云疏。他看着青年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此刻粗心大意的霍二少莫名觉着:这个人好像很失落,很……寂寞的样子。 『好好做你自己吧,霍少泽。』 这是李云疏当天留给霍少泽的最后一句话。 披着朦胧的月色、乘着漫天的繁星,霍二少摇头晃脑地走进自家的大院,足足走了五分钟才走到正门。当管家开了门后,往常是能快点飞奔上楼就不会迟疑一秒的霍二少,今天难得地在楼梯口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挪着小碎步走到沙发前停住。 浅褐色的小羊皮沙发上,俊美淡漠的男人正低着头审阅厚厚的资料。 即使霍少泽已经在沙发旁站了足足三分钟,霍大少也没有分一个余光给这个扭捏踌躇的少年一眼。没有人说话,沉寂凝固的气氛渐渐蔓延开去。 在内心里做了上百次的战斗,霍少泽深吸了口气,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哥……你觉得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霍铮修长瘦削的右手里正把着一枝深黑色的派克,忽然听到霍少泽这个怪异的问题,他手中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瞬,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 缓慢地抬起凌厉冷冽的凤眸,霍铮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尴尬的少年一眼,古井无波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掩饰过去。他沉默了半晌,薄唇紧抿,最终还是低叹一声,问道:“你准备了这么久,就是想问一个这么蠢的问题吗?” “……” 霍少泽羞愤于死! 就在霍二少悲愤欲绝地打算明天再去裁缝店的时候、一定要把李云疏那小子大卸八块时,只听到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语气中带着一点压抑的笑意:“虽然蠢了点、傻了点,但总归还是霍家的人。” “!”霍少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从这个死冰山的口中听到这种“高到无法想象”的评价! 见着霍少泽这副惊悚骇然的模样,霍铮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层微弱的笑意。他咳了一声,说道:“阿斯顿马丁是不可能了,明天去我的车库提一辆别克当作代步吧。现在,你可以走了。” “!!!” 等到霍少泽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还觉得自己仍旧踩着一团软乎乎的棉花,一切都顺利得梦幻不真实起来! “我艹!李云疏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怎么和你有关的事情,总是能让我赢过那个死冰山啊!!!”门刚关紧,霍二少便激动地连尾音都颤抖起来:“明儿个老子不用你请喝茶了!老子明儿个请你喝大红袍去!!!”   ☆、第十章 睡了一晚,第二天刚醒,没心没肺的霍二少就把自个儿昨晚的壮志豪言忘得一干二净,双手空空地出了门。等到看见老街的尾巴时,他才想起自个儿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来看望李婶。 不过这种“懂事礼貌”的事情只在霍二少乱糟糟的脑袋里过了一秒,就很快被抛到脑后—— 老子昨儿个干了一整天的苦工呢,这是李云疏那小子该给的! 昨儿个,享受惯了山珍海味的霍少泽坐在简陋的折叠木桌前,一边吃着简单的家常菜,一边内牛满面。不知是因为身体劳累,还是因为难得吃这样寻常的小菜,霍二少当下便夸赞道:“李婶!您真会做菜!” 于是,今儿个霍少泽特意选了开饭的时间进了李母的小裁缝店。 当李云疏将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小店后间出来时,见着的便是那个乖乖抓着筷子,乐呵呵等上菜的红毛小屁孩。 嫣红的唇瓣微微勾起,李云疏垂了眸子在霍少泽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他将笑意掩藏得极好,那种居高临下的视线和淡漠深沉的神色,让蹭白饭的霍二少浑身抖了一抖,小声地问道:“李……李云疏,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李云疏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这种纯粹干净的白衬得他的皮肤更白皙了几分。不知是否是因为车祸的缘故,即使再怎样规划锻炼,这个俊逸漂亮的青年也依旧身材削瘦得让人看着心疼。 而且,一旦与吊儿郎当、四肢发达的霍二少坐在一起,更是莫名的有种—— 野兽与……公子的显着差别。 李云疏不动声色地望了霍少泽一眼,语气平淡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才请你喝茶?”李公子的语调掌握得极其准确,又低又慢。他本就清冷的声音此刻更是如同玉石相撞,让霍少泽在大夏天也激了一身冷汗出来。 霍少泽浑身抖三抖。 “这……这不是李婶做的菜太好吃了嘛!我看你们就两个人吃饭也怪寂寞的,我就来陪陪你们嘛~”话说到最后,连霍少泽自己都没发现的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 又或者说,单纯简单如霍二少甚至永远不会发现,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失忆”后的李云疏后,他和对方的关系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变化了太多。 霍少泽喜欢李云疏? 那绝对算不上。 但霍少泽讨厌李云疏? 那也不至于。 按照霍少泽曾经的想法就是:这小子嘴甜会做事,人长得也还成,他妈又是我哥奶妈,就带着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霍少泽被压迫着去医院见这个重伤濒死的李云疏后,仅仅是一句话,对方就将他嚣张跋扈的痞少气焰压得是连个火星都彻底熄灭。 听了霍少泽略带讨好意味的话,李云疏不由挑起一眉。澄澈干净的浅色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笑意,李公子压抑住了唇边上扬的弧度,轻轻地“哦”了一声后,便状若无事地道:“来陪陪我们啊……既然吃了饭,也得干点活吧。这样吧,正好下午要把最后一批布料放进仓库,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啪嗒——” 一双褐色的木筷瞬间从呆滞的霍少泽的手中划落。 见状,内敛蕴秀如李公子也不由勾了唇角,低笑着揶揄道:“怎么?是太激动了?” 霍二少:“qaq” 你欺负人!!! 说是让霍少泽帮忙,事实上剩余的事情已经几乎被李云疏做得差不多了。当然,对于细皮嫩肉的霍二少来说,除了吃喝玩乐外,每一件需要出力的事情都是特·大·工·程。 所以,当李云疏将手中最后一本书籍轻轻放在书桌上、起身向霍少泽走来时,后者依旧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副烂泥不肯上墙的样子。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李云疏无可奈何地说:“差不多快四点了,我约的时间也要到了。霍少泽,你该起床了。” “可以不去吗……” 对于茶这种东西,霍少泽是从来没有一点兴趣。 霍老爷子虽然出身军戎,但是却是一个极其附庸风雅……咳阳春白雪的人。一切与雅致风韵沾上点关系的东西,霍老爷子那是肯定要尝试着钻研的。就算不能成为大师,那也必须能够经常出口成章: 『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是极好的,极好的,哈哈。』 鉴于老头子的缘故,霍少泽从小便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大的好感。今儿个他来找李云疏也并不是为了喝茶这件事,只是莫名其妙地想来看看罢了,还有…… 吃顿饭。 嗯,这是大事。 闻言,李云疏清挺的眉头微蹙。他打量着这个红头发少年疲软的模样,思索了半晌,问道:“下午的时候,你说今晚你必须要回家吃晚餐?” 霍少泽没好气地点头:“老爷子回来了,每天晚上大家必须坐在一起吃晚饭。那时候,就连我哥都得乖乖坐着,不许工作。” 听到“不许工作”四个字的时候,李云疏稍稍愣了一瞬。他的脑海里倏地浮现起夕阳下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也只是一瞬,便很快抛到脑后。 对于……“宠物”,李云疏的耐心一向好得惊人。 只见他半弯下腰看着懒洋洋的霍少泽,精致姣好的眉眼微弯:“既然不能请你留下吃顿晚饭,那至少喝杯茶吧。虽然可能不如你以往喝得那么上等,但是这算是我对你这两天的谢意。” 柔软温黄的日光下,青年昳丽漂亮的面容仿若印上了一层微弱的金色,缥缈玄幻。 从前霍少泽从来都不相信“美色误人”这句话。 真是笑话! 他可曾经见过某位以美艳闻名娱乐圈的华夏一线女星香肩半露地靠在霍大少的会议桌上,那种香艳至极的场景,就算是柳下惠看了肯定也会猛流鼻血、不能自控。 但或许是霍家人骨子里对于异性便有种莫名的冷淡,霍少泽当日正好被自家大哥叫到了公司开训,心情糟透,那是连一个余光都没留给那位女星。 而等这位女星挑逗不成、灰溜溜的离开时,霍少泽更是在心中暗骂道:不会勾引人还不赶紧去学学!你要是真能把霍铮给勾引硬了,老子马上给你一辆跑车! 前事都撇去不谈,此时霍少泽的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觉着被李公子下了什么*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家朴素淡雅的茶铺中。 这间茶铺一共占了两家门面,在老街上已经算是不小的店铺了。 内里的装饰极尽古风雅韵,浅黄色的杞梓木房梁、支架将整间店铺支撑起来,以半开放式的格局将茶铺的内景公示于外。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是却仍旧在店中央开辟了一张小小的茶几,背后展了一张简单的牡丹花小屏风。 虽然没有做到极雅、将处处考虑设计到极致,但是就一家普通的茶铺来说,已经绝对算是合格了。 吴大爷已经在店里面等上一段时间了。 原本按照吴大爷的意思,那就随便地给李家小子泡上一杯茶,让他尝一尝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一切也就算完了。但是没想到,当他刚打算随手给李云疏泡上一杯铁观音的时候,却被对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吴大爷老老实实地坐在茶几的一侧,郁闷地想着:当时那小子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 『茶,为雅兴极作,为芷兰汀渚,为静养和真。怎可随手水泡,视之为品?』 你说,这年头的小伙子怎么都这么有·文·化呢?! 完全没在意到霍少泽的迷糊和吴大爷的憋屈,当李云疏真正地坐在了这张木椅上时,他已经全神贯注地将一切精力都投注在了眼前精致多样的茶具和墨绿的茶叶上了。 虽然是按照李云疏所说的极力去准备了,但是吴大爷作为一位只懂得“开水泡一泡就喝茶”的正常人,最多也就找来了一套白瓷的茶壶、茶盅、品茗杯,以及一架厚重的樟木茶船和黑木六君子。 在李公子的心中,这些茶具已然是少得不能再少,但是吴大爷看着李云疏停滞在茶具上久久没有移开的视线,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道:“小云啊,这套东西不错吧!这可是老头子昨儿个特意和一位老朋友借的。你下棋是不错,但是在茶这方面还真不如你吴大爷我了。要不今天,还是让吴大爷来给你随手泡一泡?” 听了这话,李云疏只觉得自己额上那根筋抽搐了两下。自幼良好的修养让他努力地将“随手泡一泡”这种字眼忽视过去,李云疏扫视了这一茶船的东西后,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气,抬头看向这位得意洋洋的老人。 “吴大爷,水……呢?” 早已对这套全然没有生火煮水器的茶具认了命,李云疏也从来没想过要拿什么康王玉帘水、惠山石泉水泡茶,但是至少得有个煮水的小炉在一旁放着才…… “哦,你说水啊。小王啊,你拿个水壶去后院厨房里放点自来水,赶紧煮开了送过来吧。” 李云疏:“……” 要不是实在舍不得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正宗安溪秋茶,李公子恨不得是当场甩袖走人——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第十一章 茶,亦称荼、茗、蔎、水厄。 从神农氏尝百草以茶叶解毒,到如今千万种茶类在世界舞台上争相竞放,煌煌华夏真正懂得摘茶、炒青、冲泡、品茗的人,已经渐渐消失在岁月的磨砺下。 品茶的环境,讲究“清、幽、雅、静”四个字。 有人在精致高雅的茶社里展示茶艺,有人在灯火辉煌的茶会上一展身手,虽然这些环境都没有将这四个字体会得有古人一般精深,但也远远比这嘈杂繁闹的老街边上好上太多。 可事实上,当李云疏的手指真正碰上那白瓷的壶把时,即使身处于这样吵闹躁动的环境里,在场的其余三人也都愣了一愣,倏地静下心来。 只见那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透彻晶莹的白釉上,茶铺内的灯光是耀眼的亮黄色,这种太过于温暖的颜色照耀在李云疏的手指和干净圆润的白瓷茶壶上,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透明白皙了点。 “安溪秋季的铁观音,以清香高锐闻名。”低和柔澈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仿若溪水撞石。李云疏一边提高茶壶、将稍凉了一些的热水缓缓倒入盖碗中,一边继续说道:“铁观音成茶条索壮实厚重,叶顶蜷曲、叶末尖细,色成沙绿,叶卷中间有红点散布。这里没有茶荷,我就不带你们观赏‘绿叶红镶边’的茶叶了,但是铁观音的浓香淳郁,你们今天倒是可以用闻香杯品一品。” 高提着的白瓷茶壶中,有清亮而泛着热气的细水从茶嘴中流淌而下。李云疏右手执着茶把,左手以中指虚按住白瓷的茶盖。茶盖上的白釉下层有一棵枝干挺拔的翠竹,竹心恰恰压在青年削瘦修长的手指下。 李云疏执着茶壶,以顺时针的方向将盖碗洗涤荡清,接着便将重重的茶壶放在一旁。他的面色平淡沉静,精致俊逸的面容上并未有一丝表情浮动,但是在袅袅升起的白雾中,一旁早已看呆的霍少泽却恍惚地觉着:他好像很虔诚,虔诚地……喜悦。 李云疏的脊梁挺得笔直,他将盖碗中的热水轻轻倒入茶海中,接着是接替着将同样的热水倒入闻香杯、品茗杯中,开始洗涤茶具。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而简洁明朗,当霍少泽回过神的时候,只见俊雅的青年正用黑木的茶夹将沙绿的茶叶放入盖碗中,动作古典高雅。 “茶叶遇热生香,盖碗壁上的余温能将其内的幽香激发出来,以铁观音这类香气沁鼻的茶种更盛。” 恍惚是回到了千百年前恬静优雅的茶社,在场的观赏者都怔怔地看着坐在茶船后的青年用左手轻轻捏起天盖放在自己的鼻前,轻轻嗅了嗅。霎时间,一种愉悦的情绪毫无掩藏地表现在李云疏的脸上。 那种惊喜的神情,让霍少泽看着一愣,莫名地觉得:或许这茶真的很香? 没让他疑惑等待太久,李云疏已经将第一波茶汤倒入茶海中,又倒入了第二波。当这第二波金黄澄澈的茶汤从盖碗中流淌入茶海中时,一股馥郁心脾的香气忽然在整间茶铺里蔓延开来。 “好香!”有幸参与到品茶大军中的店员小王第一个发出感叹。 连吴大爷也忍不住多吸了几口香气,赞叹道:“真的太香了!” 霍少泽倒是没有发出什么怪声,因为他完全不忍心出声打断这样美好静谧的画面。 只见李云疏高悬着的手腕微微弯起,白色的衬衫因为他的动作而往下划落,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手腕。霍少泽的脑中忽然想起某位女明星着名的纤纤玉手,然后毫不犹豫地作出判断:差太远了! 不知是因为在进行这个高雅的行为,还是因为眼前这个青年本身就拥有翩然卓越的气质,当李云疏将茶海中金黄透亮的茶汤缓缓倒入闻香杯中时,刚刚还有些躁动的人,此刻都沉寂了不再说话。 “七泡有余香,铁观音的香是它最突出的特色。在品茶前,你们需要先以双手揉搓闻香杯,用温度激发茶汤的香味。一嗅二闻三品,这样才算将茶叶物尽其用。” 当那盛放着闻香杯和品茗杯的茶托被推到自己跟前时,无论是对茶叶稍有了解的吴大爷、还是一窍不通的霍少泽,都迫不及待地按照李云疏的说法开始嗅闻起来。 “真的……好香啊!”霍少泽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那股茶香顺着他的气管滑入身体,曼妙轻盈,让他忽感神清气爽、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李云疏将手中的闻香杯轻轻搁下,忽然听了霍少泽的话,他不由轻笑出声:“茶有提神醒目的功用,但不宜空腹引用。所以稍微吃一点东西,再饮茶比较好。” 李云疏话音刚落,吴大爷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给小王一个眼神,后者立即猴急地就去店里找了点茶点。霍二少哪儿吃过这些东西,他本能地不想吃,但是一个抬头正好见到李云疏垂着眸子淡笑着看他,二少一愣,反射性地就拿了一块抹茶味的茶点塞入嘴里。 霍少泽:“……” 苦得一比那啥啊!!! 但是自己塞的差点,流着泪也要吃完。 当霍少泽满脸酱色地咀嚼完最后一小块茶点后,李云疏已经将众人茶托上闻香杯里的茶汤倒入了品茗杯中。霍少泽刚用纸巾擦干净了嘴,便见到李云疏端着品茗杯,起身走到窗边停住。 霍少泽刚举起自己的茶杯,见状他猛地一愣,有点不大明白李云疏在干什么。 只见着身形清俊的青年抬头看天,背影孤寂,等过了半晌,忽然将手中透亮的茶汤洒在窗前的土地里。李云疏嘴唇翕动,不知说了句什么,而霍少泽自然听不见。 望着李云疏的背影,霍少泽困惑地皱紧了眉头:李云疏这是在干什么呢…… “诶……真的很好喝诶!”思绪猛地被打断,霍少泽突然惊呼出声。 口腔里忽然被清甜浓郁的茶香席卷,霍少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原来自己已经喝下了一口茶汤。霍二少是从来没有品尝过这种涩中泛甘、甜苦交加的滋味,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下一刻就忘记了刚才还在思索的问题,把李公子的事情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论没心没肺的程度,霍二少一出,谁与争锋。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当李云疏捧着那小小的品茗杯走到窗前时,他只留给众人一个高瘦的背影,却将神色的悲戚隐藏在了众人无法看见的地方。 这一碗熟悉的茶汤,让他想起了太多过往的事。 而那最后的洒茶相送,也是让他将一切过去的东西都全部还了回去,重新开始。 自此以后,世上只有李云疏,再无楚少陌。 ------------ 在李母热情的邀请下,霍少泽闷闷不乐地踏上了回家吃晚饭的路。当李云疏看到霍二少锃亮崭新的座驾时,不由挑起一眉,调侃着笑问:“怎么?不开阿斯顿马丁了?” 虽然不能吃到李母亲手做的菜,但是今儿个霍少泽的心情却非常好。对于一个脑子里少根筋的人来说,他的好心情可完全不会被李云疏的调侃破坏,更何况对方今天还请他喝了一杯非常好喝的茶。 “嘿嘿,说到这个,李云疏,以后你就跟着老子混吧!你小子真是走大运了,以后老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霍少泽可都想好了,就算李云疏以后不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协助他压倒冰山大魔王,但是就冲着对方能够让他银|行卡解冻、再开上车,这兄弟他也认定了。 谁料,李云疏闻言却是缓缓地抬了眸,漫不经心地打量了霍少泽一眼,然后勾起唇角问道:“我……跟着你混?”“混”这个痞里痞气的字眼从李公子的口中出来,明显就比霍二少高大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霍少泽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啊,要不然你要跟着谁混……额……” 霍少泽的声音都淹没在了李云疏似笑非笑的表情里。 吞了口口水,霍二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以后……是兄弟?”那语气之小心翼翼,姿态之谨慎犹豫,全然没有霍二少往日那张扬跋扈的一分模样! 李云疏不由好笑地勾唇,清雅的凤眸微眯,他刚笑了还没说话,便见霍少泽忽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地说道:“老大!以后我跟你混了!只要中午有口饭,饭后来杯茶,你就是我大哥……咳,二哥!” 李云疏:“……”他刚才有说什么吗? 霍少泽见到李云疏无语的模样却认为对方是默认了。因为霍家严厉的管教,霍少泽虽然跋扈任性,但是比之b市其他一些公子哥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乖孩子了。对于他来说,李云疏是个哥们,对他不错,还能够莫名其妙地总是帮他打败那个死变态大哥,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面子? 那是什么,能吃吗? 犹豫了半晌,李云疏轻叹一声,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其实……” “别其实了!!做我大哥你就别想了!”霍少泽飞快地打断李云疏的话,他急匆匆地解释道:“虽然我完全不想有那么一个大哥,但是我也不敢让你抢他的位置啊。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那……老大?诶,这称呼不错啊,前几天看的电影里就有这样……” 见着红毛少年不停话痨的模样,李云疏无奈地勾唇浅笑,却没有再打断他。 霍少泽,你还真是一个简单单蠢……单纯的人啊。这小屁孩都这么说了,李云疏也是乐得答应算了,总归自己是没有吃亏不是? 而仅仅隔了小半个城市的距离的霍氏大楼里,正仔细审阅着一份审核报告的霍铮是全然不知,自家那个总是犯蠢的弟弟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 很久以后,当霍铮从李云疏的口中听说这一段离奇诡异的事情后,霍大少沉默了许久,最终冷冷吐出几个字:“没认你当哥,是他识相。” 这话要是放在霍少泽的耳中,自然是压根不明白。但是李云疏不过思忖了半晌便理解了霍铮的意思:你是他哥,那我不就是你哥了? 这样的事情,霍大少有一千种办法阻止它发生。 后事抛开不谈,当心情倍儿好的霍二少哼着小曲离开车库、回到家中时,一脸严肃的霍老爷子已经在饭桌上等了一刻钟了。 即使年近古稀,出身军戎的霍老爷子是完全没有寻常老人的衰老颓然。老爷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冷冷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低声道:“霍少泽啊,回来得挺早的啊,去哪儿败家了啊?” 见到自家肃穆冷严的祖父,霍少泽浑身的痞气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报……报告爷爷,我今天去李婶店里帮忙了。”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理由,霍少泽立即打开了话闸子:“爷爷你是不知道啊,李婶店里今年采购了好几种布料,什么尼龙……” 正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的霍铮刚下了楼,入目的便是这么一副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只见向来以训斥霍少泽为……乐子的霍老爷子今天居然全神贯注地倾听霍少泽的话,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人似的。 而霍少泽今天也好像与老爷子找到了共同话题,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爷爷你是不知道,你以前泡茶的法子真是太浪费了啊!就像铁观音,要先嗅、再闻,最后品。特别是用手摇晃以后,那个小杯子里的香味真是简直了!你是没闻到……” 霍老爷子的眼睛瞪得贼大,还不停地吸吸口水,好像被霍少泽的话给吸引住了,恨不得现在就去喝上一杯似的。 “还有那个什么茶海,哦对,好像也叫做什么……公道杯。那个茶汤在里面晃荡的时候真的太漂亮了,又黄又金,一点杂质都没有。特别是你没看到啊,李云疏他按着盖子往茶海里倒茶的时候,那个姿势真是太……太带感了!反正很赏心悦目就对了。还有……” “李云疏?”霍铮眉头微蹙,直截了当地从霍二少的废话里提取出了关键词。 俊美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难以描述的神色,霍铮拧紧了英挺的眉峰,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在医院里对自己微笑的青年的身影。他语气复杂地开口问道:“你今天去李婶那里了?李云疏……他做了什么……” “你闭嘴!” “你闭嘴!” 霍铮:“……” 说得正兴起的霍老爷子和霍二少哪儿有这个闲工夫去理睬这个中途□□来的闲·人,老爷子更是激动地赶紧问道:“李家那小子……泡起茶来真的那么好看?” “哪儿止啊,我敢发誓,爷爷,你以前带我看过的什么茶会上的那些茶艺小姐是完全比不上李云疏的一根毫……”霍少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余光里似乎瞥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见着自家不成器的二孙忽然僵硬住的模样,原本还兴致勃勃的霍老爷子陡然也好像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一老一少缓慢而整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正穿着墨黑的衬衫,低垂着凌厉冷然的凤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个字都不需要说,光是那深刻优雅的面容上冷到能冻死北极熊的神情,就让爷孙俩齐刷刷地抖了三抖。 “咳咳……阿铮啊,怎么下楼也不和爷爷说一声,爷爷耳朵不好,最近脑子也不大听使唤,总是说胡话呢。”姜还是老的辣,霍老爷子是三两下就将自己从“闭嘴事件”中撇清了关系。 霍铮深邃幽黑的眸子静静地在老爷子身上停了许久,然后沉默地转首,看向早已脸色煞白的霍少泽。 “……qaq我错了……” 先是李云疏,后是死变态! 为什么被欺负的,总·是·我! 正在吃饭的李云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诧异地起身关了餐厅的窗户,正好抬头看见了漫天耀眼灿烂的繁星。李公子微笑着感慨:“嗯,是个好天气。” 霍少泽,卒。   ☆、第十二章 虽然在自己完全不明白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的收了个小弟,但是李云疏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当事人之一是不在意了,可是另一个当事人却是恨不得赶紧抱紧李云疏的大腿,哭着唱道:“就这样被你征服,老大快点来救我!!!” 自从在开饭前对冰山变态出言不逊后,霍少泽的人生刚从一个地狱里爬出来,便又掉进了另一个地狱。 为了让霍二少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闭嘴”,霍大少好心好意地联系了霍家军衔少将的小叔,将扒拉着门栏不肯放手的霍少泽活生生地拖进了b市军区,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军旅生涯。 “霍铮!我和你势不两立!!!” 被绑着压在车厢里的霍少泽等到完完全全地出了霍家大宅,确认再也看不到那个死冰山后,才猛然一声震天吼,将自己满肚子的怨气全部爆发出来。 嗯,他确实也就这点出息了。 “你等着,等老子回来,一定要把你揍得认不着北、看不清路,让你哭着求……饶……诶小叔,你看我干嘛?” 只见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身军装的中年人正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霍少泽。良久,他忽然长叹了一声气,抬起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以及……手机,对着底部话筒说道:“霍铮,你放心,小泽他就交给我了,保证一个月后让你看到一个正儿八经的霍家二少爷。” 霍少泽:“……” 一分钟后。 “qaq嘤嘤嘤我错了……!!!” 所以,当第二天李云疏准备好了中饭和李母等了半小时也没有等到那个昨天说好了要蹭饭的少年时,他慢慢地蹙紧了眉头,有些担心地拨通了霍少泽的手机。 李云疏耐心地等了许久,只听见“嘟嘟”的声音从听孔里不停地响起,而手机被接通已经是数十秒后的事了。 夏日略显炎热的微风吹拂过李云疏薄薄的衬衫,清俊瘦削的青年就那样笔直地站在茂密繁盛的银杏树下,声音担忧地问道:“小泽,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有来?” 电话那边:“……” 久久的沉默让李云疏隐约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是其他时候打这个电话,李云疏恐怕还不会多想。但是,偏偏他昨晚陪着李母看了一集某部正当红的黄金档肥皂剧! 在昨天的剧情中,出生富贵的女主角被一群恶徒绑架关进仓库,差点被……撕·票! “!” 对新世界正在尝试着接触认识的李公子瞬间惊悚了:“你是谁?!” 微弱的呼吸声通过电波清晰地传入李云疏的耳中,精致昳丽的青年身姿笔挺地站在裁缝店前一棵枝干遒劲的老银杏树下,荫蔽的树影遮掩住了青年半边的身影。嫩绿的枝叶随风发出“唦唦”的声响,一下下地打破沉寂。 就在李云疏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时,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穿过电话忽然响起:“李云疏?” 这个熟悉的声线,这个熟悉的话语,这个熟悉的语气…… 李云疏瞬间冷静下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明白电话对面到底是谁后,李云疏心中原本泛滥起来的关心紧张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慢慢勾唇,笑着问道:“霍铮?” “……嗯,我是。” 李云疏转过身朝店里打了个手势让李母不用担心,然后又回过身,打算询问一下关于霍少泽的问题。一辆接着一辆的轿车“嗖嗖”的从他的面前飞驰而过,李云疏一边抬起头,一边朝对面街道上那家小超市主人的3岁小女儿招了招手,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幕场景隔着一个话筒和小半个b市的霍大少自然是看不到了,但是却并不妨碍他细心地察觉到电话对面的青年的语气陡然轻松舒和了许多,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李云疏语气低和地道:“好久不见了,霍铮。虽然接触的时间比较短暂,但是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是多谢你的关照。”无意识地加重了“医院”两个字的读音,李云疏接着笑道:“还有这家小店,我也会等以后有机会将该还的全部还清的。” “卡嗒——” 高耸直立的霍氏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里,正汇报任务到一半的张特助忽然见到boss猛地将黑色的派克笔尖按进了厚厚的资料里。看着那白色a4纸上蔓延开来的深色墨水痕迹,张特助不由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而霍铮却淡定冷静地将钢笔放在一旁,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抬眸淡淡地扫了张特助一眼,后者便立即心领神会。 快速地将那报废的资料和钢笔都收了下去,张特助飞快地退出办公室。而当那扇厚实光滑的红木大门轻轻阖上后,霍铮才慢慢地舒缓了僵硬了一个上午的身子,起身走到了窗边停住。 整洁明亮的玻璃窗上倒映着日光灿烂的光晕,大楼之下便是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车水马龙,高空之上放眼望去,更是参差不齐、高楼林立。俊美清贵的男人眉头微蹙,如同一把出刃的利剑,屹立在城市之巅。 片刻后,霍铮低声道:“不用谢。” 这句迟来的回答透过空气的消磨和电子的再造,当它传入李云疏耳中时,后者只觉得对方的声音似乎又冷了几分。并没有太过注意这个问题,李云疏抬首看向了湛蓝澄澈的天空,轻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小泽的手机会在你的手上,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泽?” 李云疏轻轻颔首:“嗯,霍少泽。” 霍铮:“……” 隔了小半个城市的地方,面容冷峻的男人临窗而立,放眼远眺整片城市的西方——那条老街的方向,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霍铮忽然问道:“你很关心他?” 李云疏笑着回答:“小泽很好,为什么不能关心他?” 霍铮却慢慢蹙紧了眉头:“你以前……并不喜欢他。” 李云疏闻言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明白对方这是在说原主的事情。明明在霍少泽的口中,这个哥哥对他自己以及李云疏都是漠不关心的姿态,但是在当事人的口中,却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李云疏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下去,形状姣好的凤眸垂下,李云疏看着地面上横亘着几道白色划痕的青石板路沉默了许久。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缩紧,李云疏轻轻叹了一声气,无可奈何地道:“对不起霍铮,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你说的我能理解,但是或许一切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如今我只想告诉你:现在的我很喜欢小泽,一点都不想利·用他。” 直白到有些赤|裸的话将对方暗示的意思全部点明,电话那头沉寂了很久。就在李云疏以为记忆里那个在医院里沉默寡言的男人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道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抱歉。”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李云疏扬起了唇角,笑道:“没关系。” 话都说开后,一切也变得顺利起来。霍铮直接地回答:“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去部队里训练,恐怕你在开学前见不到他了。” 李云疏微愣,接着又恍然大悟:能让霍少泽白混了这么多年,恐怕已经是这位霍大少能够忍耐的极限了。 不过让霍少泽去吃点苦头也是好的,想必等再见面的时候,那个痞里痞气的小混混应该有了点人样,还有那头充满活力的火红色头发……应该是没了! 想到这,李云疏顿时失笑:“去部队要理发吗?” 霍铮微怔,下意识地回答:“嗯,应该是理成板寸吧,还要染黑。” “……”李云疏叹气:“可惜了,那么好看的头发。” “……” 在李云疏的惋惜和霍铮的沉默中,这通打偏了对象的电话没过多久便挂断了。李公子带着一脸可惜的神情抬步走回了自家小店,刚走到餐桌旁坐下,便听李母语气担忧地问道:“小云啊,二少爷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来店里一起吃中饭的吗?” 李云疏轻轻摇头,回答道:“妈,今天他有些事,不能来了。以后的一个月,他恐怕都不会有机会来店里了。” 李云疏话音刚落,李淑凤拿着筷子的右手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中。老实耿直的李淑凤惊骇地瞪大了双眼,焦急地问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啊?难道二少爷受伤了?!” “小泽被送进部队里进行训练了。”李云疏拿起一只瓷碗先盛了一碗汤递给李母,接着才开始盛上自己的那碗。一边盛汤,他一边说道:“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妈,您不用担心。只不过……” 一边听儿子耐心地解释,一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爱心”汤,李淑凤高悬在半空中的心脏刚刚落下一半,忽然听到一个转折,猛地一惊,赶紧问清楚:“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真是太可惜了啊。”矜贵优雅的李公子微微摇首,以一种极其叹息扼腕的语气说道:“那么好看的头发,那么可爱的颜色,全部都要……不见了啊。” 老实巴交、不懂得说谎的李母顿时涨红了脸:“……” 李妈妈今天的日常: 救命! 我儿砸的审美观好像出现问题了!!! 诶等会儿,儿砸说的话怎么会错呢? 嗯,儿砸说的,就是对哒! 科学发展观告诉我们,盲目的儿·控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取的!!!   ☆、第十三章 b市的夏天总是如同华夏南方一样的漫长炎热,知了烦躁的蝉鸣在老街长长的银杏树丛间悠长地响起,当这总是单调乏味的蝉声慢慢消失变低时,盛夏已经到了后期,日头不再那么火辣,而暑期也已结束了。 天刚蒙亮,特意起早来开店的李淑凤还没将钥匙放进兜里,便听到一个洪亮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妹子啊,今天小云怎么还没来啊?我昨天晚上从老朋友那儿得到了一罐上好的毛尖,打算请他尝尝哩!” 李淑凤闻言回过头,一张脸虽然上了年纪但仍可看出年轻时的清丽。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问道:“咦?吴大爷啊,前几天小云难道没和你说,他今天就要开学了吗?” “……” 不过半晌,一道重重的拍打声忽然响起。 吴大爷一拍大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悲痛万分的表情,声音悲壮道:“那小子居然开学了!这这这……白瞎了我千辛万苦才骗过来的毛尖啊!” 李母:“……” 这位原本以棋茶当做命根子的老爷子自从尝了李云疏沏泡过的铁观音后,便将自己的另一个爱好——象棋给扔进了角落里。曾经视若珍宝的红木棋盘也早就上了灰,大爷每天的日常就是蹭到隔壁裁缝店,求·李公子再泡上一壶。 没错,你没看错,就是——求。 人李公子说了,茶是因节令、气候、天道、人和等而改变的。 心境上有了变化,心绪上不够平静,那便不可能做到沏茶、赏茶、品茶,还不如不去做。 吴大爷虽然喜欢棋茶这类较为高雅的玩意,但还远远达不到李公子所谓的“天人合一”的境界。老人家是磨了一个多月,才再尝到了一杯馥郁浓香的冻顶乌龙。 捧着那一杯温黄桂香的茶汤,吴大爷嗅着甜甘的馨香,望着那碧澈透亮的茶水,整个人都被莫大的幸福感笼罩住了。当然,就算那杯冻顶乌龙回甘清凉,醇厚温润,也并没有掩盖住泡茶者的清贵姿态。 吴大爷一边感受着口腔内回味无穷的甘涩,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身前端坐的青年几眼。这不看也就算了,一看—— 只见李公子用削瘦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那润厚的白瓷品茗杯,惋惜无奈地叹了声气,低声道:“可惜了,这茶叶炒青的时候水份和青气没有完全散得干净,倒是浪费了极好的采摘时间。” 吴大爷:“……” 工业时代的大规模机器化滚筒杀青还真是对不起了啊,亲! 耿直实在的吴大爷虽然在有的时候觉得李公子真是太“斤斤计较”,但是如果说只要忍受对方这些对棋艺、茶道的执着就能好好地杀上一盘棋、品上一杯茶,吴大爷是举起双手双脚的愿意。 而如今…… 吴大爷仰头长叹:“应试教育真是折煞年轻人啊,折煞年轻人啊!” 从未接受过华夏基本文化——应试教育的新鲜大学生李公子,莫名躺枪,嗯,躺得很惨。 反观吴大爷这边恨不得杀上b大的悲愤冲动,李云疏早起了床、与李母一起吃过早饭后,便登上了公交车,打算早点进校、摸清楚情况。 不同于那痞气桀骜的外表,原主虽然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但是确实也有几分聪明。在还没有彻底长歪的时候,原主也凭借那几分聪明靠实力考上了b市四中,当然,等上了高中后,该歪得就再也正不了了。 按照原主的成绩,高考就别指望b大了,勉强考上本一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是,比成绩,原主可能是比不上其他莘莘学子,但是比运气和讨巧—— “二少,您大学想要去哪儿啊?” “我哥说了,b大。” “b大啊?这么厉害!我每次从那门口路过的时候看着里面的人,还真气派!” “哈哈,这有什么,等以后我带你玩转b大!” “这……我恐怕考不上吧?” “怕什么,有我哥呢!” 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霍二少一样这么缺心眼的人了。从来不往家里赚钱也就算了,整天的败家、玩乐,不懂帮忙只会添乱,在几句话之间还能再给霍大少压上一件任务。 所幸霍铮原本就有想要将李云疏也安排进b大的想法,于是当他得知这件事后,只是象征性地罚了霍少泽一个月的零花钱,没有多说什么。 而当李云疏下了公交车、真正站在这座全国最高学府的门前时,就算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座高等学府,透过那高耸直立的大理石校门,斑斑驳驳、岁月沧桑,也让李公子感受到了一股以傲气书就的读书人风骨。 清晨不算炙热的阳光照射在乳白色的大理石上,将上面被风雨侵刷的痕迹显露无遗。十米高的大门,金色泛光的大字,清俊优雅的青年站在那高大的校门旁,没有一点渺小卑微感,反而让路过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异样的和谐。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是古色古香还是伟岸壮阔,那股子傲气风度就算是掩藏的再深,也始终能够在读书人的圣地和读书人的精英中,获得共鸣。 李云疏抬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许久,接着抬步向前,真正走进了这间大学。 如果说百年的时间带给华夏的是不容忘记的历史和日渐繁荣的社会,那么它给b大带来的绝对是因为璀璨人物而更加沉蕴的气度,以及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大树。 虽然已经提前了一个多小时进校,但是当李云疏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却已经有很多学生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家中住得较近、霍二少也经常想要半夜玩乐,所以李云疏在大二的时候就已经退了宿舍,住回家里。因此,事实上原主与班上同学的关系并不熟悉,这也少了李公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走在这么大的校园里,李云疏却没有一点失态。 他的手中捧着两本厚重的书籍,从碧波荡漾的人工湖西边绕到了南边,再从南边又绕去东边。李云疏神色淡然,脚步稳健,精致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好像只是在绕湖漫步。 但是,当几个围在湖边晨读的小女生多次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几眼,又发现对方似乎已经第二次走到这个地方时,终于有一个胆大外向的女生忍不住跑上前,热情地问道:“同学,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就算是面对这样不算委婉的问题,李云疏仍旧温和淡定地轻轻点头,回答道:“嗯,好像是……有点迷路了。请问,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吗?”说着,将手机上的地图递了过去。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探过头一看,只见那台梨子6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红色的箭头,一仔细看看四周的地方,姑娘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这完全走反了啊,你回过头往北走,再走一公里大概就到了。” 李云疏:“……” 此时此刻,即使是镇定沉着如李公子也不由落·荒·而·逃。 望着李云疏远去的背影,那马尾辫的小姑娘乐呵呵地笑着捂住嘴巴,自言自语道:“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是个路痴!同学,你这么呆萌,你麻麻知道嘛!” “那人看上去真的好帅啊,怎么以前没在学校里见过?”原本坐在湖边草坪上的另一个短发小姑娘也走了过来,说道:“是不是今年的新生啊?这颜值也未免太高了吧!” “我刚才看到他捧了一本《视觉艺术》,那是大三选修课,大概是个学长吧。” “诶?!我也选修了《视觉艺术》,怎么没见过这个人啊?” “不会吧?这么帅的大帅哥你都没注意到?露露你也太不行了吧!” “怎么可能啊!我们班上除了几个几乎不上课的小混混,那全是歪瓜裂枣,高矮胖瘦齐全,就是没有帅哥!” 而在一旁,一个一直沉闷着不说话的矮个小姑娘默默地看着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当李云疏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后,她才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淡定冷静地说:“真相只有一个。露露,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吗?” 被称为露露的小姑娘一愣:“啊?眼熟谁啊?” “他很像李云疏。” “……” “噗!那个小混混?!小岳你的眼睛度数是不是又加深了啊,赶紧去换副眼镜吧!” “……” 所以说,真相往往都是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此乃真理。 而这些,自然是李公子完全不知道的。抱着两本厚厚的书,李公子在经历过第一次失败后已经不耻下问,走到一个岔口就询问一下正确方向,确保不再发生任何意外。 历经艰难险阻,当李云疏走到那栋设计感一流、线条优美的大楼前停下时,李公子瞪大眼睛看了许久,最后才惊叹似的憋出一句话:“原来,就是我刚进门时的这栋啊!” 路痴不是病,犯起来……要人命!   ☆、第十四章 明亮整洁的教室,济济一堂的学子,清晨微凉的空气还未被火辣的阳光烤热,100多人的大教室里已经全部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往常来说现在应该是最嘈杂混乱的时刻,但是今天不知为何,整个教室里却全部压抑沉闷起来。 没有人大声说话,但是却有不少人低下头、悄悄地接耳私语。 “前排那个……真的是李云疏?” “长得很像啊,应该是他吧。他怎么把头发给染了,还穿的……这么正常?” “听说他上学期刚放假没几天就出了车祸,是不是把脑子给撞坏了?” “我觉得也是啊,他今天都没在路口等着蹭霍二的车,肯定是脑子坏了。” …… 这样的窃窃私语在男生们之间到处可以听见,但是占了整个教室的终归是有三分之二大基数的姑娘们。就这点唧唧歪歪的话,完全没办法将轻柔婉转的女声们掩盖过去。 “诶你还真别说啊,李云疏长得还挺好看的啊!” “以前他总是带一些奇奇怪怪的金属项链,穿得也乱七八糟的,现在看上去……还真是不错诶!” 一个短发的女生更是羞红了脸颊,用两只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低声害羞道:“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来上课,长得真是好帅啊……!!!” 而在她的隔壁,一个戴着厚厚啤酒盖眼镜的女生却郑重认真地看着李云疏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话。只有那逐渐发红的耳根悄悄的暗示着,她此刻也不可能平静的内心。 大学,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 而谈恋爱…… 嗯,该谈场恋爱了。 有人曾经说,大学教室的前三排是学霸专座。 这或许在普通的学校算得上是真理,但是在b大这个有着独特学风的地方,由其是文学院这个“奇葩”处处有的地方,第一排是常年没有人占座,俨然是默认了将专座留给老师,进行课后休息。 而今天,在所有人100w的视线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却一个人独自霸占了第一排正中央的大好位置。他低着头,神色淡然,悠闲镇定地翻阅着桌上平摊开的书籍,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身后那根本没有彻底压低的声音似的。 作为一个名·人,李公子自小那便是在众人的目光和期盼下长大的。 还未有记忆时,作为楚家的嫡长子,他是楚老夫人最珍爱疼惜的嫡孙。等启蒙读了书,李公子更是拜文庆公为师,将自身优越的资质发挥的淋漓尽致。再等高中状元,名传长安,就连第一清女都放下身段,专门为他写诗、吟诵。 更甚至可以说,相比较于那些曾经隐藏在暗地里愤恨嫉妒的目光,如今这些偷偷瞄过来几眼的视线对于李公子来说,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毫无压力。 李公子的脸皮……咳,是镇定沉着,早已不是这些背后的议论可以动摇的了。 所以当老教授抱着厚厚的资料夹进了教室时,老先生一进门,刚抬头便见到了那个坐在一排正中央的青年。阳光温热,空气中微粒浮动,清俊漂亮的青年沉静看书的场面让老教授微微一愣。 老先生看着这安静得不同寻常的教室,诧异地顿住了脚步,然后—— 退出教室,往墙上的教室号牌看了一眼。 1101。 这没走错啊! 当可怜的老教授撑着老花镜再仔细打量着正中央端正坐着的青年时,后者也已经阖上了厚厚的书籍,微笑着看着晕里糊涂的老先生。 王老教授教这一届文学系已经有一年多了,虽然不能说将每个人的名字都念上口,但是至少每个人该长什么模样,老人家是眼睛花了,心可没花。 老先生看着李云疏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怎么也没想起来自己班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当然,这也不能怪老人家直接忽视了李云疏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第一,人李公子坐得实在太醒目了,一整排就一个人,这能不让老教授注意着么。 第二,李公子实在是与身后那群“歪瓜裂枣”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老教授想不偏颇、想不多看几眼都难。 眼见着时间在一老一少的对视中就要度过,一个突兀的女声忽然带着笑意地在整个教室里响起:“王教授,您怎么还不进教室啊!这再过一分钟就要上课了啊,您是看什么看呆了呀!” 这句话如同一道警钟,让王老教授如梦初醒。 确认了真真的是没走错教室后,老教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掩着嘴唇上了讲台,将厚重的资料“砰——”的一声放在了讲桌上。老人家对着那一群嬉笑起来的丫头片子们佯怒道:“上课上课,今儿个包子吃咸了,有点齁住了!” “王教授,您今儿早上吃的是什么馅儿的包子呀?七食堂的豆沙包嘛!” “诶,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 震天的大笑声陡然响起,那分贝之高几乎要将教室天花板给掀开。在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的笑声中,偶尔还夹杂了几句“豆沙包子太咸了”“食堂大妈得哭晕在厕所了”这种话。 “叮铃铃——” 刺耳响亮的铃声准时地响起,如同一桶冰凉的冷水,将整个教室燃到顶点的火焰浇灭,一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虽然在课外时间内这些学生与教授们打成一片,但是到了该上课的时间,大家都还是知道该做什么事情的。 老教授见着这群“乖”学生都开始翻起课本来,也只得干咳了一声,自顾自地算是揭过这大清早尴尬的一茬事。一边翻开做满笔记的资料夹,王老教授一边拿着ppt翻页笔,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上节课我们讲到了郁达夫,我之前和你们说的有去了解一下……” “我知道,那货是个同性恋!” “哈哈哈哈……” “安静安静!这怎么能说是同性恋呢,这是老郁把青春期的那点懵懂冲动都投射到了迟生身上,你们得理解人家老郁……” 桌上那一本厚厚的浅黄色封面的《华夏文学史》被翻到了最后几页的地方停住,李云疏用左手撑了下巴,认真地听着讲台上的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本书有近五百页的厚度,虽然现在被翻到了最后几十页,但是整本书却崭新得很,似乎是刚从书店存活里拿出来的似的。 整个教室里原本活跃的氛围在老教授的讲课下,已经慢慢沉静下来。并不是完全的死气沉沉,却已经趋近于有理有据地探讨。而这种学术气息浓厚的文学氛围,却是李云疏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他拿着一枝黑色的钢笔,在书本上认真地做笔记。写字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别扭,笔下的字有的时候也似乎有几笔划停顿了几下,好像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去写。但是,那种掩藏在文字下、彰显一个人品格的笔墨风骨,却还是铮然于纸上。 倘若老教授眼神再好一点能看到那书本上的文字,恐怕老人家也得惊叹—— 字形好描,字意难慧。 能写出这手字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 一堂50分钟的课,当李云疏在记录期间不经意地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突然发现已经过去了40分钟。因为讲课非常精彩,所以连时间都过得飞快。 这好像叫做什么来着…… 李云疏手中的动作停了一瞬,稍稍思索了半晌,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还没说出来,他便听到一阵急切匆忙的跑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飞速地过来。心中微微一动,李云疏转头向门口看去,刚好见到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扶着大门不断地大喘气。 “咳咳……老子……啊呸不对!我没迟到吧!” …… “哈哈哈哈!!!”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整个教室里又洋溢起了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实在不是同学们想要破坏课堂纪律,实在是霍少泽的打扮真是太过奇怪了! 原本那头嚣张跋扈的亮红色头发早已□□净简单的短寸代替,偏偏霍二少还死命地用兜帽往头上挡,完全没发现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更加暴露了他的头发。 明明该是正常的发型,怎么在霍二少的头上…… 就显得这么诡异呢? “安静安静!”王老教授又高喊了两声将教室里的嬉闹声压了下去,然后才推了推老花镜,用极其仔细的视线上下打量了霍少泽许久,最后才问道:“这位同学,你这是不是走错教室了啊?” “……”可怜的霍少泽无辜地瞪大眼,回答道:“没有……王教授,我是霍少泽啊!” 老教授眼睛立即瞪得老大,惊骇地说道:“这这这……你们这些小伙子,一个夏天不见是吃错了什么药啊?!”霍少泽憋屈的表情还没升华到极致,便听老教授继续神补刀了一句:“这是什么好药,你们说说,我也给我家孙子买上一盒去。” 还干站在门口的霍少泽:“……” 坐着也躺枪的李云疏:“……”   ☆、第十五章 老教授是长着一副实诚样,但是那天然塑造的厚黑本质却是一针见血,让整个班级都哄堂大笑起来。在这样震耳欲聋的笑声中,就算是厚脸皮如霍二少也红了耳根,赧然地半弯着腰,弓身走到了李云疏的旁边坐下。 课,还是要上的。 霍少泽别别扭扭地半趴在桌上,侧过头小声问道:“老大,你怎么选了这么个黄金宝座啊……” 李云疏原本正翻着书页仔细阅读着上面的简体字,忽然听了这微弱如蚊子轻哼的声音,他诧异地转首看向那个寸头小屁孩,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这句“老大”到底在喊谁。 心里倏地觉着有些意思,李云疏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微微低下身子,也同样压低声音地问道:“霍小二,你怎么剪了个……这么个性的头发?” “!” 霍小二马上炸毛! “你才二,你全家都二,你全宇宙都二!” “嗯,全宇宙的话,你也二。” “……” 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将自己的脸都埋进了书桌里,但是对于两个坐在第一排的人来说,这种明目张胆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翻天的事情还是太过张扬了。而这种直白挑衅的行为就算是对于一向老好人的王教授,都实在是无法容忍了。 “前……前面的两位同学啊,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呢啊?” 不知是否是因为对一个多月没见的霍少泽太过于“想念”,又或者是因为老教授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容易忽视,李云疏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小屁孩不停地炸毛,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说,有的时候太习惯大众的目光……也是件坏事。 “……”干站在讲台上没人理的王老教授,终于是明白了刚才李公子那种莫名躺枪的滋味。狗急了也跳墙!老教授被逼急了干脆直接一拍桌子,怒斥道:“李云疏!你来说说看,对于《春风沉醉的晚上》这部小说的时代背景和人物塑造的联系有什么理解!” 霎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光是李云疏,就连话痨个不停的霍少泽都怔住了。 清挺秀气的眉峰微蹙,李云疏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大概明白:虽然自己刚才并没有再参与到与霍少泽的悄悄话里,但是那种做旁观看的样子估计也不大正确。 这点其实李公子只猜对了一半。 霍二少的恶名,那是在整个b大都赫赫有名的。 虽然不像其他富二代、官二代那样横行霸道,人家霍二少一不打架斗殴,二不拐骗妇女,但是唯一会做的就是——气人! 霍少泽的厚脸皮和恶作剧那在整个b大都是出了名的,凡是得罪过二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总能抓住你的小把柄贴在校园公告栏里,供所有人浏览八卦。 嗯,没错,就是这么幼稚的手段。 虽然法子是土了点、俗了点,但不及人家霍少泽就是有这个途径抓住你的小把柄,让你吃了亏还只能往肚子里咽。而且霍少泽也极其会把握那个度,每次放出来的八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消息,闹不上台面,却偏偏能充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是,在这样的对比考虑下,王老教授刚要脱口而出的“霍少泽”三个字一到嘴边,就换成了李云疏。怎么着柿子也得挑软的捏不是?老教授年纪大了,这点小算盘还是会打的。 叫出李云疏的名字,其实只是王教授的无奈之举,但是却让一整个教室的学生们都惊讶地将视线投向了前几排,好奇地想要知道李云疏到底会怎样回答。 整个b大文学系谁都知道,有那么几个人是走后门进来的。真才实学肯定没有,每次考试还都垫底,而且指不定那区区60分还是靠关系拿到的。 望着青年那削瘦挺拔的背影,众人只见从教室前端落地窗里撒下的日光正好映射了一半在李云疏的身上,将那白色的衬衫映了层金边。此时教室里没有人说话,安静得针落有声,而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李云疏微微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大屏幕上投射出来的文字和图片。 有幸坐在前几排的一位同学好奇地从两侧座位上看向独自站立起来的李云疏,从她们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青年线条优美的下颚和微微抿住的薄唇。只见李公子眉头稍蹙,状若思索地沉吟了半晌,然后微笑着转首看向一脸茫然的老教授。 三分钟过后。 王教授:你倒是说啊…… 李公子轻轻一笑,风姿卓然,唇角微扬,淡定冷静地道:“抱歉教授,我不会。” “……” 你憋了这么久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啊!!! 这七个字加两个标点符号是哪个需要你去考虑这么久啊!!! 年近古稀却依旧坚守着教育岗位不肯退休的老教授,第一次萌生出了“时代是不是发展得太快”、“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还是早点退休回家养老吧”这些想法。 接下来的课老教授几乎是用颓败失落的心情给努力坚持完的,老人家在说话的空闲时偶尔瞄几眼坐在第一排的李公子,只见人家姿势端正、神态认真地不停地书本上记笔记。那专心致志的模样,比起即将高考的学子们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个看似漂亮有礼的孩子…… 刚刚还让老人家吃了个闷亏。 下课铃一打,王老教授便捧起了那厚厚的资料夹,饯步·如·飞地往门外走去。那动作之快、速度之疾,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似的,生怕落慢一步。 而老教授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李公子刚刚整理了一系列的问题才站起身,就看着老人家的背影沉默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只能等下次再去提问了啊。 …… 上午的接下来两节课是选修课《视觉艺术》,在文学楼隔壁的艺术大楼里授课。 b大的艺术大楼是栋环绕三圈的立体现代风建筑,从外看去像是一朵不停旋转的花朵,而进了内部则是玻璃与不锈钢塑造出来的城堡,别有一番风格。刚走进这座大楼,李云疏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在那一棵屹立在建筑正中央的树木上停住。 那是一棵高达十几米的水杉,粗壮的茎干遒劲健壮,翠绿鲜嫩的枝叶茂盛地在建筑内部微微摇摆着。为了让它受到光合作用,整个建筑的天花板是一大片花房玻璃,方便日照。 这样一棵不该生长于这里的树木,却让李云疏惊讶地多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围了上去,隔着两米高的玻璃围墙,抬首凝视了许久。 霍少泽一马当先地在前面带着路,等走了十几米一个转头,才发现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了。二少回头找了一会儿,很快便看见了那个围树转圈的人。霍少泽疑惑地摸了摸脑袋,想着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算是迟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后,他才走上前去。 “怎么,你喜欢这棵树?” 浅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水杉青翠欲滴的绿色,李云疏抬头认真地望了许久,才微微叹气。他没有直接回答霍少泽的问题,反而问道:“这棵水杉长势很好,能够想到在建筑里辟出一片地方留作这样的绿化,确实是独有新意了。但是,你认为它应该生长于这里吗?” 霍少泽稀里糊涂地听着李云疏的话,直截了当地抓住了最后的一句关键词,回答道:“诶?它不该长在这还该长在哪儿?这棵树是一百多年前就被移植到这儿了,b大几年前建艺术楼的时候还为它费了不少事呢。” 话题一下子被霍二少带偏,李云疏疑惑地蹙眉:“嗯?什么事?” “就当初建楼的时候,b大方面想动这棵树,但是学生意见都不肯。可这要是不动的话,在建筑设计上就有了一些问题。十几米高的树,你想啊,它要和建筑完全融合在一起还是很有难度的。”霍少泽挠挠头,随意说道:“这事当时别提多烦心了,我哥为了这事都和国外那些个大牌设计师商量了一个多月呢。” “……” 即使隔了近三米的距离,但是在枝桠的底端仍旧有一条细嫩的枝叶顽强地向外伸张,将碧绿的叶芽贴在了玻璃上。李云疏抬起手正打算隔着玻璃抚摸那片嫩叶,便听到霍少泽的话,他的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 霍少泽却没有发现对方的惊讶,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要我说,我哥就不该为了学生的意见保留这棵树。为了这棵树,好像还多花了一两亿。就算这搂后来拿了几个建筑奖,但又不能当饭吃。” 如玉般的手指终于还是贴上了那冰冷光滑的玻璃墙壁,李云疏一边动作温柔地隔着玻璃摩挲着那条小小的细叶,一边问道:“这栋楼……是霍氏造的?” 霍少泽理所当然地说:“诶老大,你不是知道的吗?当初为了我俩上b大这件事,我哥特意捐了这栋楼……哦对了,我都忘了,你失忆了啊!” 闻言,李云疏顿时脸色煞白。 青年俊秀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细细的冷汗从饱满的额上慢慢渗出。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开始用一种用郑重严肃的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这一栋大楼打量了许久,视线最后又落回到眼前这棵繁茂生机的水杉上来。 此时此刻,李公子总算是明白了第一次在医院的见面、第二次在手机里的通话,为什么每当他说起“还债”这件事后,那个俊美淡漠的男人总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 嗯——半栋楼。 这辈子…… 好像有点还不起了。   ☆、第十六章 接下来一整天的课,李云疏都再也没有提起精神来。 当下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音清脆地响起后,形容昳丽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将每一样书本都放进了该放的地方,似乎一切都井井有序。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双高挑狭长的凤眸正没有焦距地对着浅黄泛旧的书桌,毫无精神地垂下。 嗯,没错,李公子已经走神一整天了。 自从从霍小二的口中得知自己居然欠下了这么一笔“滔天巨款”后,李公子就算再怎么自信满满、再如何气定神闲,此时此刻也不由长叹口气,深深地觉着自己的未来,真是—— 一片黑暗。 如果按照原主的想法,乃至于是李母、霍少泽甚至是霍铮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根本是不需要去偿还的。这是一种单方自愿的行为,根本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但是,在李云疏的心中,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就必须得去做到。 将最后一本书放入了随身携带的包中,李云疏微微抬起头,正好见着温黄熹微的夕阳绽放出千万道灿烂的光芒,透过艺术大楼干净的落地窗传入他的眼中。 怎么突然有了一种…… 债欠多了,怎么着也无所谓了的感觉呢? ------------- 意识到自己现在再怎么去琢磨也只是在自寻苦恼后,李云疏便将压在心头上的阴霾全部挥去,不再去多想这件事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是李公子却怎样也提不起兴致来,精神蔫蔫地跟着板寸头少年向校园外走去。 于是,风景如画的b大校园里,便多了这样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线。 剃着寸头的少年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仿佛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而另一边,俊秀漂亮的青年却失落地垂眸看地,干净的白衬衫随风舞动,眉宇间微蹙的惆怅让他多了点愁恼的意味。 这年头的姑娘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保守害羞,从艺术大楼到南大门的距离,足够几十个妹子拿起手中的智能手机,“卡擦卡擦”地将这一副异样和谐的场景摄入相机里,然后再—— 发上校园bbs。 李公子哪儿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在意这些身外事,因为低首的动作,他额前自然垂落的碎发几乎快要挡住了视线,根本无法注意到四周那些兴奋地捂着脸颊的小姑娘。 而霍二少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了。 “嘿嘿老大,你有没有看到好几个女生都偷偷拍我的照片啊?”用兜帽将板寸头遮了一半,霍少泽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单肩包,激动地小声说道:“我小叔说我现在这造型比以前帅多了,之前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儿个一出门,效果居然这么明显啊!” “嗯……”李云疏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回答。 霍少泽却一点没在意到对方的漫不经心,他眼瞅着又是两个女生举起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准备拍照,霍二少赶紧摆了个自认为最帅的pose。 为粉丝着想,是每个帅哥所必须尽到的责任。 ——出自霍小二语录。 当两人走了十多米后,只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气急败坏地吼道:“旁边那个魂淡居然挡住了我的镜头!!!这是个什么姿势啊,他当自己是大猩猩嘛是大猩猩嘛!!!” “没关系小秋,我拍到了诶!这男生真的好帅啊!” “啊啊啊啊赶紧发给我发给我!!!” …… 这样的对话自然没有传到霍少泽的耳中,自恋张扬的小屁孩乐颠颠地走到了校门口,心情是好到飞起,恨不得赶紧来个麦克风,对着全世界广播一句:“如果帅可以当饭吃,哥真是能喂饱全世界啊!” 这句话……霍二少还真是说出口了,结局是收获了路人一枚嫌弃至极的白眼。 倘若现在李云疏没有在思考“作为一个正常人我该赚几辈子才能赚到一栋楼”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恐怕他早已给得瑟到尾巴都要翘上天的霍二少一个残酷的现实打击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在场唯一能够压抑住霍少泽二货指数的人正魂不守舍地盘算自己能卖几个钱中,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越来越洋洋得意的少年,所以便造成了如今霍少泽诡异的自信心爆棚的错觉。 证据就是—— “老大,明儿个早上我去你家接你吧~” “嗯……” “老大,我今天车半途爆胎了,晚上司机来接我,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嗯……” “老大,你说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帅?我刚才又看到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拍我了啊哈哈!” “嗯……” 如果说自恋是种病,那霍二少明显已经绝症晚期,为他默哀。 走到校门口这一段漫长的路上,李云疏魂飞天际的心思已经慢慢地清醒过来。除了心里还压着一点憋屈和郁闷,李公子已经彻底的回过神来,也开始将霍少泽即将越走越偏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没有去拒绝对方想要送自己回家的主意,毕竟李云疏现在也很想赶紧回到家中——拿出一张计划表——开始计算未来五十年的奋斗人生(……)。 乘着傍晚微热的清风,沐浴着漫天绚烂妍丽的霞光,李云疏刚刚踏出b大气势磅礴的、大理石雕铸的东校门,一眼便见到了在马路边上停靠着的那辆黑色慕尚。 大气简约的流线车型,纯黑发亮的漆制外壳,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感,霎时间就让它与一旁一辆啷当行驶过的老旧自行车形成鲜明的对比,傲慢淡定地张扬自己的魄力霸气。 走出b大校门的不少学生即使刻意想要去忽视自己瞄向那辆车的行为,但是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停在黑色的汽车上。而当有人看见霍少泽吊儿郎当地走近了那辆车后,所有人总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败家霍二啊! “老大,我就喜欢你现在这种淡定。”一边走向黑色大气的轿车,霍少泽一边说道:“连我今天看到老陈居然是开着这车来接我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这车一直都是我哥偶尔出门用的,能买两辆我那阿斯顿马丁,没想到今儿个老陈居然开这车来接我!” “嗯……”李云疏抬了眸子没有兴趣地扫了那辆线条流畅、矜贵优雅的慕尚一眼,他正打算随便应付兴致勃勃的霍少泽一句就算了,但是忽然之间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涌现,于是他低声问道:“你的司机一般都是开什么车来接你?”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车旁。驾驶座上的司机难得地没有下车为霍少泽开车门,而后者也大咧咧地没有发现这个异常。 霍少泽一边随手地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一边回答道:“老陈啊?一般也就开辆现代吧。我哥那死冰山可恶心了,自己每次出门都人模人样的,整天就苛刻我。” 将肩膀上的单肩包甩到了副驾驶座上,霍少泽一边嘟囔地抱怨着,一边探下头进车。在他弯了身子进入车厢内的一刹那,驾驶座上穿着黑西装的司机也正好下了车,步伐稳健地跑到李云疏的面前,为他开了后车厢的车门。 额头上的一根筋顿时抽了一抽,李云疏看着这位高大魁梧的壮汉司机,怎样也无法将他与霍少泽口中的“老陈”对上号。 而另一边,霍少泽吐槽解闷的声音还在有一下每一下地响起:“这要等我以后有钱了,就给我哥配备一辆凤凰牌人力驱动两轮车!经典的,国产的,怎么也……” 霍少泽越说越起劲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片刻,一阵鬼哭狼嚎倏地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李云疏一边低下头准备进车,一边困惑的问道。他刚弯了身子迈进左脚,还没等到霍二少的回答,一个抬首,李云疏抬起右脚的顿时瞬间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的视线,准准地落入一双沉寂漆黑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微微向后仰着,靠在柔软弹性的黑色皮质座椅上。从李云疏的角度,正好见着微弱的光线透过浅黑色的窗贴打在男人的脸上,让那本就优雅俊朗的五官显得更深刻了几分。 不知怎的,李云疏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 嗯,现在转身逃跑还来得及吗? 而另一边,看着李云疏僵硬在半空中的动作,霍铮凌厉凛然的凤眸微微眯起,他低声问道:“不进来?” “……进来。” “卡嗒——”一声沉闷微弱的关门声后,李云疏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副驾驶的后座。 三分钟后,只听一道惨烈悲壮的哭喊声在安静逼仄的车厢内再次响起—— “哥!我错了,你再饶了我这次吧嘤嘤嘤嘤……” 第一次见着霍二少这种形态的李云疏:“……”骨气呢! 早已见怪不怪的霍大少:“闭嘴。” “qaq!”   ☆、第十七章 夏日的夕阳落山很慢,下午五点的天色依旧如同正午般明亮,但是阳光照在身上时已经没有了火辣炙热的味道。在漫天翻卷的火烧云下,一辆简约大气的黑色慕尚缓步地行驶出b大校园区域,加入了长长的车流。 傍晚的下班高峰期是整个b市一天中最拥堵的时刻之一,就算是性能再卓越的超跑,面对这样浩浩荡荡的挤塞车群也只能束手无策。而这样被迫延长的时间对于李云疏来说,更是倍感煎熬。 之前在医院见到这位……“债主”,李公子虽然觉得有些歉疚,但并没将事情看得太重,因为一切都还在可掌控之中。可是,今儿个李公子是却真正明白了:自己恐怕很难有这个能力去还清两家之间的纠葛了。 金钱是一方面,这种无需回报的人情债,更是重如山。 清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李云疏垂了凤眸望着车底板上黑色的羊毛地毯,神色复杂。而另一边,俊美淡漠的男人依旧沉着冷静地平视前方,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时不时扫到一边的余光在暗示着他正在偷窥的事实。 车厢内一时没有人说话,空气渐渐凝固起来。 “大……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啊?”大概是终于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霍少泽从副驾驶上转过身,忐忑地道:“你这么忙,让老陈顺便来接我一下不就好了,哪儿需要这么费事。”还让我又吃了闷亏! 一旦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一切好像也就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霍铮抬眸冷冷地扫了霍少泽一眼,幽邃深沉的目光里似乎暗藏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老陈去处理你的车了,我顺路。” 霍少泽:“……哦。”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有让气氛骤冷下来的天赋,而霍大少更是这其中的翘楚。眼看着又要恢复成之前尴尬的氛围,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首,唇角微勾,笑着说道:“本来今天我是打算乘公交车回家的,谢谢您的顺路。” 一听这话,霍少泽赶紧接嘴道:“对对,大哥,我们先把老大……咳,李云疏送到他家吧。他大病初愈的,b市公交你也知道的,那要是把他再挤出个毛病了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霍铮闻言,却道:“嗯,先送你回家。” 霍少泽顿时大惊:“诶?!为什么先送我回家啊?” 李云疏也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正好见着后者衬衫领口上的黑曜石领针,闪烁着典雅的光泽。 面对霍少泽的疑惑,霍大少气定神闲地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抿,语气淡然道:“因为我不回家。” 李云疏:“……” “你不回家你去哪儿啊!”相比于李公子,霍少泽的反应直接很多:“等会儿,之前爷爷说要给你介绍对象……难道说,今天你要去相亲?!!!” “噗……”李云疏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一向温雅斯文的李公子刚破功不出一秒,便收到了来自霍大少看似深沉平淡的一眼。李云疏赶紧端正了姿势,正儿八经地看向前方,虽然唇边的弧度却怎样也收敛不住。 即使这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但是一想到……这个男人要像八点黄金档肥皂剧里的一样坐在茶馆里相·亲,李云疏便怎么也无法保持正常的淡定。 霍少泽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气氛的异常,仍旧惊悚地喊道:“这不行啊大哥!你要是去相亲了,我以后就该有个大嫂了!” 面对霍二少完全不在调上的诡异问题,就连老实开车的壮汉司机大哥都忍不住插了一句:“二少……霍家以后早晚会有夫人的吧……” 霍少泽却猛摇头:“有大哥一个人管我就已经够头疼了,还要再加上一个?!我宁愿让老大来管我,也不要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来管我。”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个死冰山上勾,那得是怎么一个狐媚可怕的女人啊!!! 霍小二智商不够,不敢应敌…… 原本还作壁上观的李云疏忽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他伸出左手将自己的脸庞盖住,心中泛起了一阵深深的悔意:怎么就为了贪几分钟早点回家的便宜,上了这趟——贼·船·呢! 司机大哥听了这话,语重心长地劝道:“可是二少,以后总是会有……”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要一个女人也骑到我头上,大不了以后我跟着老大混!” “这……”耿直实在的司机顿时语塞,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挑起了这么一个话题。 而另一边,霍大少的脑回路明显与其他人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老大是谁?” “我老大当然是李云疏了啊!”语气肯定,理所当然。 坐着又躺了一次枪的李云疏:“……” 依旧面瘫脸的霍大少:“……” ----------- 等挑起风波的当事人——霍二少气哼哼地下车回家后,他老人家是走得轻松了,却留下了一车更加尴尬僵硬的气氛。整个车厢内的空气都似乎要冰冻起来,让可怜的司机大哥不敢喘气。 qaq二少,您是走得轻松了,我呢…… 当车子从霍家大宅的雕花镂空大铁门里缓缓驶出时,原本侵占了半面天空的火烧云已经消退了几分。从霍家到李云疏那栋破旧老楼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就是这点时间,都让李公子觉得脸上发烫,坐立难安。 而等车子刚上高架就遇上了一波长长的拥堵车流后,李公子总算是彻底认了命,转过头说道:“今天我在b大的艺术大楼里看到了那棵水杉,虽然埋根在并不合适的地方,但是它的长势却很好。” 稍稍思索了片刻,霍铮便明白了李云疏所指的东西。敛着眸子望着眼前俊秀温雅的青年,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回答道:“嗯,当初为了那棵树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如果这是霍少泽在场,恐怕又该回答一个简单的“哦”字,然后继续冷场下去。但是此时此刻,坐在一旁的人却是李云疏。 对于这个异常简单的答案,只见李公子神色未变,仍旧保持其云淡风轻、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翩翩风度,微笑道:“那栋楼很漂亮,设计感也很强,听说也获了一些奖?” 问句是最容易去回答的,就算是下了谈判桌便不善言辞的霍大少也顺着点头道:“是有几个奖。” 闻言,李公子唇边的笑容更盛了几分:“那投资也应该很多吧?” “大概4亿……”刚回答了一半,霍铮的声音戛然而止。到了现在,这个自从上车来一直镇静淡定的男人终于转过了身,狭长的凤眸眯起,问道:“你想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云疏镇定自若地笑道:“好奇。” “……” 面对霍大少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面瘫相,李云疏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依旧笑着说道:“好奇心上来了,还真是挡不住。” “……”我不信! 闷骚的腹诽,李公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在得到这个天文数字后,李云疏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震惊,反而十分的坦然无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债多不压身吧。 李公子如是想。 等汽车下了高架后,这股沉闷的气氛始终萦绕不断,久久不能散去。坐在后座左侧的霍大少沉着一张脸,将全身的冷空气都释放出来,用切身行动来表达出三个字—— 我·不·爽! 但是一旁离的最近的李公子却淡定出了一个新高度,不知是天生迟钝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李云疏转过头看向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连一点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一边冷脸的男人。 在这其中,最为可怜的莫过于前排老实开车的司机大哥了。 这种夹杂了冰火两重天里的美妙滋味,真是……倍儿酸爽! 眼瞅着转了个弯后,车子离那一片老城区越来越近,李云疏用右手撑着下巴,开始思索着今天晚上李母大概会烧怎样的菜色来庆祝自己的第一天开学。而另一边,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却忽然响起,打破了车内沉闷的气氛:“听说你对茶很有研究,李云疏?” 霍铮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几乎每次主动的时候都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但是这一次,“李云疏”三个字他却念得很轻,轻得差点令李云疏以为对方并没有与自己说话。 李云疏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转首看向霍铮,只见后者正微微侧过头,认真地凝视着自己。那目光深邃幽静,仿佛沉浸着一大片辽阔无极的海洋,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心中倏地一怔,过了半晌,李云疏才笑着点头道:“很有研究算不上,稍微有一些了解吧。我很喜欢茶,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喝上一杯可以来店里找我,隔壁就有一家茶铺。”顿了顿,李云疏低叹道:“或许……店里的情况你比我更了解吧。”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只用了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而霍铮自然没有注意到青年最后的叹气,俊挺的眉头稍蹙,犹豫了半晌过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启唇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李云疏:“?” “我想请你……帮我选一份茶。”   ☆、第十八章 刚下了车不过数分钟,当李云疏看到那栋典雅古秀的二层小楼后,原本疑惑犹豫的心情顿时宁静了下来。他安静地跟在霍铮的身后,听这个男人低声解释着:“刘老很喜欢茶,也很精于此道,是华夏茶会的理事。” 正说着,两人一起踏步过了高高的黄木门槛,真正进入了这间古色古香的小楼。在一名身穿青花旗袍的小姐的带领下,李云疏穿过一扇骨牙珠玉的雕镂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豫肖阁以经营茶叶为主,这里的东西都算是上等的,刘老以前也曾在此购买过茶叶。”俊美高大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那磁性优雅的声线在狭长窄小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刘老的眼光很高,但我不希望你有太大压力。你只要随意看一看便好,帮忙的事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李云疏闻言,不由抬首看向霍铮。 由于四处张望的缘故,他比对方落后了半步,而从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坚毅流畅的脸部线条和紧抿着的薄唇。李云疏微微愣了半晌,然后微笑着摇首道:“我会尽力的,不让你失望。” 霍铮低吟了一声,并没有再回答。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俊雅的青年身上飘过,嘴唇翕动,到了嗓子眼的话却没有再说出口。 其实……连霍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口请对方来这里。 在这过去的几天里,他已经找了几位茶专家来请教该如何给刘老送上这份贺礼。不提最近霍氏即将与刘氏合作的项目,就是两家几十年的老交情也让霍铮必须得费心去思考这份贺礼。 但是,就如同与刘老相识了几十年的霍老爷子说的一样,在整个b市,就算是请了华夏茶会的会长亲自挑选茶叶,恐怕都难得能入了刘老的心思。 刘老的爱好奇怪,对于茶叶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偏执。 同一品类的茶种,去年的要,今年的不要。不同品类的茶种,这个要,那个不要。 这可真真是让霍大少费尽了心思。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又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霍铮装作不经意地垂眸望了李云疏一眼,目光在青年精致漂亮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又极快地离开。 或许…… 是看着这个人永远淡定沉着的微笑,就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吧。 进了二层楼的时候,李云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豫肖阁一层那低调奢华的装饰风格,但是当他真正进入那一间沉淀沧桑的宝物间后,李公子仍旧是忍不住睁大了双眼,赞叹了许久。 整间屋子只有三十多平的面积,放置的东西也不多,却样样是精品。东西两边的楠木宝物架各六层八行,以间断相隔的对称式设计,将整面墙排满。在宝物架上,从宝相花纹镶嵌瓷瓶到素三彩红龙碗,共96样精巧别致的物件绽放着岁月沉沦的清香。 仅仅是一眼,李公子便认定这些全是真品。 待再走进屋内,引路小姐刚刚退出门外,李云疏便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一扇彩画漆屏风前,怔怔地停住脚步。清雅的凤眸微微瞪大,李云疏惊叹了片刻,终于低声叹息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清流激玉琴。” 听了这话,霍铮不由诧异地问道:“你认识这把琴?” 李云疏恋恋不舍的目光在那张浅雅素净的古琴上停留了许久,接着才转过头,微笑着看着霍铮,道:“这把琴叫做清流激玉。初弹之时,有如清泉相撞,再弹之时,又如玉石作响。琴声清脆,回音绕梁,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一道幽光从霍铮的眼中闪过,他轻轻嗯了一声,还没再说话,便听见李云疏又“咦”了一声。再看去,只见李公子已经移步到了一边,停步在一卷长轴画卷前,凝眸沉思。 霍大少见状,也转了眼看向这幅画,一边看着,他一边低声道:“这幅画是豫肖阁的珍藏之一,在珍玩古画业内似乎挺有名的,好像是叫做……” “千山尽水图。”一个清亮的男声忽然从李云疏的身后响起,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斯文男人正笑着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道:“这副千山尽水图是豫肖阁的珍宝之一,在整间藏宝阁里也是数得上一二的。” 话毕,那人的目光在李云疏的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转首看向霍铮,笑道:“霍先生,很久不见了。今天来,是想买一副字画回去给霍老爷子品·赏吗?”那人刻意在“品赏”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带了点戏谑的味道。 霍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没在意到对方格外加重的音调,也好像霍老爷子没有那种牛嚼牡丹的趣味。俊美宛如天神的面容上依旧淡漠冷静,霍铮道:“我们来买茶。”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们这最好的茶。” 那人了然地笑了两声,说道:“最近好像刘老的七十大寿要到了啊……” 霍铮抬眸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盛,他正准备再说写什么,忽然余光里便望见那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正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幅画使劲地瞧,从笔锋晕染到右上角的两行提字,一点都没有分心,好像正在欣赏品鉴一份珍贵至极的宝物。 那人微微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先生似乎对这副千山尽水图很有兴趣?” 闻言,李云疏再赏鉴了那幅画许久后才转过身,笑着回答道:“我叫李云疏。”俊雅的轻笑与青年精致的面容极衬,那笑容让年轻的男人闪花了眼,过了半晌才听到李云疏似乎已经说了几句话:“……千山尽水应当是取自这幅画旁边的两行提字——‘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吧。” 听到这话,那人诧异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嗯,确实是取自这两行提字。有什么问题吗?” 李云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那幅画许久。从画面上清秀隽永的群山青黛,到山脉间绕行而过的玉带般的碧水长河,就在那人忍不住想要再发问的时候,李公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幅画是赝品。” 那人立即瞪圆了眼睛,惊道:“你说什么?!” 这时候,就连沉静冷淡的霍铮都忍不住将惊异的目光投向眼前的青年,他的心中刚刚升起一阵浓浓的怀疑,但是在看到李云疏镇定自若的目光后,那种疑虑又不知怎的,转化为了无需理由的信任。 只见李公子微微摇首,长叹一声:“画是真的,字……是假的。”   ☆、第十九章 “画是真的,字……是假的。” 这话一落地,整个宝物阁里顿时沉寂了几秒。不过片刻,那长相斯文的男人慢慢地冷了脸,严肃郑重地问道:“李先生,不知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幅千山尽水图虽然算不上是国宝级的佳作,但是也已经在我们豫肖阁挂了五年了。至少有七八个业内专家特意为它来到b市品赏、鉴宝,如果这只是你的戏言,那么还请收回。豫肖阁,从来不会有赝品。” 一点没有了刚才的嬉闹玩笑,这男人语气凝重认真,甚至隐隐带了一丝位于上位者的压迫感,直白地向李云疏压去。 见状,霍铮皱了眉,下意识地向旁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青年的半边身子。这个一向矜贵高傲的男人用宽广的身躯将李云疏挡在了身后,沉默地看着眼前临近暴怒边缘的眼镜男人。 因为身高微微高上一点,霍铮垂首,那人抬头,两人对视了半晌,霍铮启唇道:“罗闻,云疏是我请来的客人,请你冷静一点。” 被叫做罗闻的男人却显然不可能就这样罢休:“霍先生,您请来的客人我们豫肖阁自然会尊重。但是,一个完全不懂行、却狂妄地擅自品鉴的毛头小子,我们豫肖阁从来不会尊之为客。” 闻言,霍铮眉头稍蹙,没有再开口。 罗闻的话说得极有道理,每字都精准有理。甚至对于他们这些行内的人来说,罗闻此时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被别人质疑、批判,这对于任何一个有眼界和辨假水平的收藏家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侮辱。 就算是霍铮,都知道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李云疏道歉。否则,恐怕罗闻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但是不知为何,在霍铮的心中却隐约觉着这个一贯温和谦逊的青年不是这样莽撞无礼的人。 他还在心中思索着,便听到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语气无奈:“罗先生,您这幅画并不假,这个字……也不能算假,但您如果一定要称呼它为千山尽水图的话,那这行字便是假的。” 青年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能抚平人心的作用,霍铮微微侧开身子,让李云疏上前一步,正面对上了罗闻。豫肖阁的主人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刻罗闻也消了气,只是仍旧觉得好笑:“李先生,不知道您今年多少岁?” 李云疏微笑:“我今年二十一。” 罗闻了然地点点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总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来证明自己,但是十几年后我再回过头来看,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太幼稚了。” 罗闻这话已经是在给李云疏一个台阶下,但是很明显后者却并不领情:“年龄确实是一个硬伤,但是我想请问一下:罗先生,有没有人曾经问过你,这幅画的盖印是不是起初就是这样的?” “……是有过。”语气里带了一点疑惑的意思,罗闻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李云疏许久,才道:“我的父亲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再多说。如果你是想说为什么印泥的痕迹保持很新,那么这可能与之后的保存工艺以及画质、印泥自身有些关系。这种情况在古玩界也并不是没有。” 听着这话,李云疏轻笑着点点头,然后道:“千山尽水图只能说是后人给上的名字,想必罗先生自己也从来没在任何典籍中找到过这幅画,仅仅是因为这两行提字便这样称呼,对吧?” 罗闻点头:“嗯,虽然没有在任何书籍资料中找到过这幅图,但是看笔触和画风都是董北苑后期的风格,这行字迹也是他最为擅长的行楷,落笔娟秀,字字如玉,所以业内都认为这是董北苑不出世的真迹。” 李云疏闻言,更是证实了自己原先的猜想。他回过头,一点也不着急地用怀念的目光在那幅图上看了许久,最后视线在右上角的两行提字上停住,接着转身,道:“这字并不是董北苑的字,应该是同时代的雅士模仿了随手写上去的,所以我说,这字是假的。” 罗闻一愣,过了半晌才好笑地说:“董北苑虽然并不精于书法,但是他的字画我还是看了不少的。这位小朋友,你怎么就觉着这字不是他写的呢?光是那个‘绝’字,我便觉得十足十是北苑的风骨。” 话说到这个时候,整个房间内的氛围已经舒缓上不少。罗闻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一个“小辈”如此斤斤计较,不该将对方的话太放在心上。 听着“小朋友”三个字,李云疏不由失笑,却又觉着无可奈何。他还没开口,却听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罗闻小朋友,我的客人已经成年很久了,请注意你的称呼。” 罗闻一愣,下意识地开口道:“那……云疏?” 霍铮:“……” 见着霍铮这副吃瘪的模样,罗闻顿时心情大好,刚才那些冲突也不再放在心上:“霍小先生啊,没想到我看着你长大,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袒护一个人的样子,真是有意思。成,今天我心情好,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机会看一看我收藏的精品茶叶。” 闻言,霍铮反射性地转首看向了一边的李云疏,在发现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边的谈话后,他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罗闻,问道:“多吃了五六年的饭,就让你比我矮了两厘米?” 罗闻:“……” 所以说,霍大少要是毒舌起来,那也绝对是一流的。 宝物阁里四盏高瓦数的强光灯从房间四角照射下来,将屋内的温度照得比外界高了几度。罗闻也不想再在“赝品事件”上多费时间,他说道:“正好我前几天从与y省搜罗了一包上好的滇红功夫茶,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从一堆茶里挑选出来,那我也愿意给你们一点送给刘老。” 霍铮闻言一愣,还未开口,便听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青年忽然开口:“罗先生,你真的觉得这个字是真的?” 明明已经轻易带过的话题就这么又绕了回去,罗闻无奈地笑了起来,看向李云疏:“小朋友……咳,李先生,你就这么自信我们这些业内专家会齐齐看走眼?” 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李公子精致昳丽的面容在强烈的白色灯光下,宛如白釉般透明:“如果我说……我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呢?” ---------- 明亮的灯光下,浅黄色的木制古式家具散发着历史沧桑的清香。这是一张长约六尺九的黄花梨书案,四面顶角勾画繁复的如意云头纹,上面放置了齐全的文房四宝。光泽如漆的紫微墨,毛毫贴服的玳瑁笔,温润莹亮的贺兰砚,再加上书案正中那一张洁白如玉的露皇纸,寻常人一看,绝对是闪花了眼。 书房的主人转头看霍铮,只见这个俊美的男人极其内敛地将眼中的惊艳掩藏干净,而当罗闻得意地再转首看向李云疏时,却见后者状若惋惜地伸手抚着那深黑色的鹿纹笔架,重重地叹了声气:“可惜,不是紫檀木的啊……” 罗闻:“……” 乌木也很贵的好吗!!! 和古玩珍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罗闻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识货”的人,而且……年纪还这么轻,令他莫名地有了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俊秀青年提笔落下第一个墨点时,彻底化为了震撼。 只见在青年袖口半挽的地方,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片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在修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一枝中白云兼毫笔,这枝上了年岁的玳瑁笔仿若惊鸿游龙,在如玉的宣纸上挥洒自如。 而执笔的人,更是俊逸优雅到仿佛翩然公子,贵气逼人。但是此时,罗闻的视线却一直集中的书案上的字上,而霍铮……却怔然地望着这样陌生的李云疏,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宣纸上,浓厚细腻的墨汁轻轻晕染开。李云疏再以笔齐端上浓墨落下一笔,动作看似轻柔随意,却又独具潇洒不羁的意味。这款紫微墨仿佛活了,这支玳瑁笔仿佛活了,这端贺兰砚仿佛活了,就是那高洁不理世事的露皇纸—— 都仿佛活了! 每一笔都爽利地结尾勾勒,罗闻不禁在心中叫好,神情激动、面色泛红。而霍铮则沉默地睁大了凤眸,再也无法掩藏眼底的震骇惊艳—— 这是……李云疏? 『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 最后一笔落得干脆利落,带着一丝文人墨客的落拓不羁,让整张娟秀丰腴、又不失刚健风骨的提字,显得刚劲挺拔、灵动流逸。 提的字极佳,提字的人更是风度卓然。 亲眼见证了这两行提字的诞生,那种跃然于纸上的挥毫大气已经不再是几百年尘封于黄土之下的“死字”可以形容,罗闻怔怔地抬头看向提字的人,却见清秀昳丽的青年遗憾地摇头,随手将毛笔放入白瓷的笔洗中。 “这是我的!!!” 二话不说,罗闻上手就抢了那张还沾着墨汁清香的宣纸。动作之快,让提字的李云疏都完全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看他。 只见早已奔四的豫肖阁主人——刚刚还调侃“小朋友”的罗闻罗先生,此刻正紧张小心地捏住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这张是露皇纸,十分贵重,就算是写完了也得好好保存的。” 李云疏:“……”有话我们放下纸再说。 无语了片刻后,李公子只得无奈道:“罗先生,这样……你有时间看一看那张纸上的字吗?” 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罗先生听了这话,将抱在怀里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他一边看着,一边低声念着:“千山有尽时,百水无绝处……”越说,语气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已经彻底淹没在了嗓子里。 只见那每一个勾折横捺都有着刺人的笔锋,好看得要紧,但是最令罗闻惊骇无言的并不是这漂亮的字,而是那与《千山尽水图》上提字如出一辙的笔画走向! 每一个提笔、勾折都仿佛是同一人写下的一般,除了细微的差距,根本都相似得令人无法辨析。甚至……那幅图上的提字在这两行字前仿若邯郸学步,空有其形,而无其意。 如果让一个书法大家现在来单纯地评判这两副字,恐怕绝对会认为画上的提字是模仿了这露皇纸上的新字临摹的。 罗闻神色沉重地看着那两行字许久,终于是重重地叹了声气:“确实……那字很有可能是赝品。但是李先生,我想请你将那本字帖拿出来,如果没有原字帖,我不敢相信那个字是临摹上面的。” 看见李云疏一脸诧异的模样,罗闻又耐心地补充解释:“我相信你和那位提字者所学习的字体该是同一人的吧?请你交出那本字帖,否则我还是不敢相信这……这幅画是赝品。” 言下之意是,字确实不大可能是董北苑写的,但是这也得有字帖作为证据啊! 而另一边,李云疏却静默了半晌,才悠悠地说道:“字帖……我弄丢了,要不,我再给你写一套?” 罗闻:“……” 出场率极低的霍大少:“……” 李公子无可奈何地微笑,心中叹气: 这模仿的我的字,该怎么……变出一份字帖呢?   ☆、第二十章 虽然李公子并没有再真的写上一整套崭新的字帖,但是却也在罗先生炙热火辣的期待目光中,无可奈何地再留下了几张墨宝。这个已经奔四的男人,此时好像焕发出了人生的“第二春”,面色潮·红(激动的)地捧着那几张薄薄的露皇纸,仿佛捧着沉甸甸的黄金。 有一些东西,就算是经过了历史时间再多的洗刷沉淀,它所代表的质量意义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改变与磋磨的。 就如同那一个个潇洒恣意的墨书文字,墨汁浸在砚台中,毛笔搁在笔架上,宣纸平铺于书案中央,一切看似毫无瓜葛,但是一旦有人执起了那支笔,万物便有了联系。 书法,是能够穿透时空、亘古留存的。 它无视了时光的阻隔,无视了年龄的沉积,懂行的人只需要一眼,便能明白那深藏在笔墨之下的文人风骨与翰林墨气。它彰显了一个人的品格,一个人的素养,和一个人傲骨不屈的铮铮志气。 而现在,这几张薄而高洁的露皇纸上,便流露出了这个青年脱俗不凡的品质。 作为一个商人,霍铮曾经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为这种文化沉蕴的事情而动容。他喝茶,因为那是霍老爷子泡的;他买书画,因为要进行商业交流。 就像这一次来到豫肖阁购买茶叶,霍铮也只是为了给刘老送贺礼,仅此而已。甚至他邀请了李云疏一起来品鉴的时候,也隐约地藏了一丝“总之也不可能让刘老满意,不如就听听他的意见”这种想法。 但是如今,俊美深沉的男人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两人—— 一人激动发言,一人微笑颔首。 霍大少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奇怪的认知:难道……我还真是“伯乐技能满点”了? 这种技能,霍铮到底是否真的满点自然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 “小云啊,没想到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您过奖了,罗先生。” “哪有!还叫什么罗先生,叫我小罗就好了!你别看我管着豫肖阁好像多有文化似的,其实我对这些圈子里的事情是只能点评不能亲为啊!我要是有你这手好字,早就不卖东西了!” “您……” “诶对了,你这字应该练了有十几年了吧?不知道你是和那位大家学的书法?” “……” “话说回来,这种字体我还真没在华夏见过,是不是什么隐世不出的大家?” “……嗯,他姓吴,开了一家茶叶铺,老人家比较喜欢安静,不喜这些世俗的事情。” “哦!难怪啊,是吴大家啊……” 正坐在公园树荫下的小凉石凳上,扇着芭蕉扇的吴大爷“阿秋”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这一下正巧让手上一抖,原本想要前进一格的“卒”也不小心歪了一旁。 “诶嘿!老吴,你这手走的好啊,后方全开,真是妙棋,妙棋!” “滚蛋老王头!刚才下错了,我要悔棋、悔棋!!!” …… 这些自然是李云疏所不知道的了。跟在罗闻的身后穿过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李云疏刚抬脚跨入了那扇镂空雕花木门,便被那铺满一墙的铁力木方格置物架给震慑住了。 只见正对面的一堵十几米的长墙,用了三个暗褐色的铁力木置物架摆满铺匀。置物架的每个空格大约有二十厘米长高,参差不齐地设计安置着,从距地半米到两米不等。 在那一个个雕刻以云龙花纹的空格中,各自摆放了一些天青、祭红、霁蓝等不同色釉的陶瓷罐。瓷罐容积不大,小巧精致地放在木格中,别有一种清新雅致的味道。 除此以外,整个房间的两侧更是布置精美。入门左边是一处屏风,用了彩漆剔红、金银螺钿,颜色深沉却不觉黯淡。右边则更让李云疏心头一怔:那是一套远远比吴大爷千辛万苦借过来的那些茶具更为精致优雅的茶具。 但是此时,李云疏却知道他的注意力不该集中在那些上等的茶具上,因为这间屋子里,真正贵重的还是那些摆放在方格中的瓷罐,以及……其中的茶叶。 之前罗闻就已经将那一叠露皇纸交给了阁中的女服务员,而现在他两手空空地带领着李云疏二人进了屋子,笑着回过头,说道:“霍先生早就已经来过我们这间‘品茗居’了,但小云你还是第一次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 一路上早已被无视得堪比空气的霍·先·生早已没了脾气,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一点也没在意被罗闻给遗忘的事实。霍铮微微昂首,神情淡漠地扫视了“品茗居”一眼,还没收回视线,便正好与李云疏的对上。 于是,在罗闻滔滔不绝的演说声中,两人用视线流畅自如地交流着: 『罗先生……一向如此健谈吗?』 『嗯,他一直非常聒噪。』 『……』 与霍铮简短的目光交流后,李云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这时,罗闻才从品茗居的第一个客人说到了第一位留下墨迹的大家。意识到这次的挑选茶叶可能会延迟到很晚,李云疏虽然觉得无奈,但也没有别的选择。 眼看着罗闻兴致大起地走到墙上的一副仕女图前停下,开始进入自我陶醉、回忆的世界中,李云疏走前几步到了霍铮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霍铮,之前你说刘老对于茶叶十分挑剔,那这些年他有什么喜欢的茶叶吗?” 忽然听到这话,俊美淡漠的男人微怔了一瞬,又很快掩藏住了惊讶的神色。他稍稍思索了半晌,这才回答道:“刘老在两年前曾经收到过一包上等的滇红功夫茶,似乎十分喜欢。” 闻言,李云疏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刘老真的喜欢滇红功夫茶?” “这个……并不是。”清挺的眉峰蹙起,霍铮叹道:“在这之后也有人给刘老送了上好的滇红功夫茶,但是刘老并没有再表现出那种明显的喜欢。刘老的品味爱好没有人能琢磨得清,所以云疏,你也不用这么仔细地去思考,罗闻新得的这包滇红即使不能让刘老喜欢,但至少也不会令老人家厌恶。” 李云疏愣住:“……云疏?” 见着青年惊怔的模样,霍铮挑起一眉,反问道:“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 俊逸精致的面容上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浅琥珀色的眸子垂下,李公子捏紧了手指,尽量保持着脸上沉着微笑的表情,但是却掩藏不住一道悠长的叹息。 云疏。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李母叫他“小云”,霍少泽称呼“老大”,而大多数的人则直接的喊着“李云疏”三个字,却几乎没有人用这样简单低沉的声音喊上一句—— 云疏。 李云疏还记得,在他加冠前,他的称呼有很多。弟妹称他为“长兄”,祖母和父亲称他为乳名“元哥”,友人同窗称他为“楚兄”、“楚公子”、“楚少陌”,但这些称呼在他加冠后,却大多数都变成了那两个字——“云疏”。 这是他的字,也是他以后要相伴一生的名字。 而如今,在这个世界,它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磁性低哑的声音喊了出来,让李云疏怔然地有了一种时空回溯的错觉,一时无法轻易地回过神来。 不过……被人这么叫着,好像感觉还不错? “……所以说,小云啊,我们豫肖阁最出名的就是这品茗阁。哦对了,你大概对茶叶不是很感兴趣吧?精于一件东西很容易,想多来几样就难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包红茶尝尝。” 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李云疏僵硬地维持着唇角的弧度,笑道:“真是谢谢您了。” “哈哈,这哪儿还用谢啊小云。等之后我告诉你该怎么保存、沏泡,你以后可就真是有口福了!” 李云疏:“……” 所谓班门弄斧,嗯,也大概就是如此了。 脾气极好、礼貌谦逊的李公子微笑着聆听着罗闻的各种茶叶小科普,神色淡然沉静,没有一点厌烦的意思。而另一边,早就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生茧的霍大少显然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继续浪费时间下去。 深刻清贵的男人垂下凤眸,面无表情地道:“罗二厘米,你该去拿茶了。” “……”罗闻:“你才二厘米!你全家都矮二厘米!!!” 李云疏:“……”   ☆、第二十一章 豫肖阁的古琴字画是圈内知名的,而它的茶,更是令很多茶道大家都赞赏不绝。 但是就如同罗闻所说,他是个商人,就算卖了再多雅兴逸趣的东西,他的本质也是个商人。所以在这间品茗阁里,罗闻按照价格的高低顺序将所有的茶叶摆放在了那三个置物架上,最正中央最显眼易拿的,便是之前提过的那一罐滇红功夫茶。 “今天我心情不错,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霍铮,新得的这罐滇红你就拿成本价走吧,也算是我给刘老的一份心意。”径直地走向了中央那盏小而精致的白釉瓷罐,罗闻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拿出,道:“虽然刘老的喜好很难琢磨,但送这东西至少应该不会出错,这也就够了。” 一边说着,罗闻一边心疼犹豫地捧着自己的茶罐看了许久,最终才依依不舍地伸手打算递给霍铮。但就在霍铮刚点了点头还没伸手接过的时候,一双修长削瘦的手却阻挡住了他的动作。 霍铮和罗闻一起顺着那只手的手臂向上看去,只见李云疏眉头微蹙,微笑着问道:“罗先生,之前你们总是说刘老的喜好很特殊,但真的就没有什么茶道大家能够琢磨清楚他的爱好吗?” “知己”都发问了,罗闻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云啊,其实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刘老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人。你一定要说的话,最近这十年来,刘老还真就对两罐茶有过一点好感了。” 闻言,霍铮微怔,问道:“不是只有几年前的那包极品滇红?” 罗闻笑了笑,摇头说:“确实有那一包,但是那是公开的,还有一次是你们都不知道的。七八年前刘老曾经来过我们豫肖阁,挑选了一包上好的普洱,当时刘老还是比较高兴的。” 听了这话,霍铮了然地点点头,但是李云疏却渐渐收敛了唇边的笑意,开始凝眉思索起来。不过半晌,他抬眸问道:“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刘老是哪儿的人?” 罗闻立即抢道:“刘老是b市人。” 罗闻话音刚落地,一旁冷峻优雅的男人便轻轻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转眸认真地看着李云疏,郑重回答道:“确实是b市人,但是据说刘老小时候随祖父住在y省很多年,所以才会比较喜欢喝茶。” 这话如拨开云雾看见青天,让李云疏从进入这栋豫肖阁后就一直忐忑怀疑的心情渐渐沉淀下来。他轻轻松了一口气,慢慢勾唇笑道:“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刘老对于茶叶的偏执不是对于茶叶本身,而是——茶叶的原产地。” 听着李云疏这话,霍铮一愣,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而另一边对于茶叶颇有研究的罗闻倒是立刻明白过来,他惊呼:“你的意思是……刘老是就专注喜欢y省的茗茶?这是偏见啊,怎么可能会……” 罗闻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了李云疏温和沉静的笑容里。 他叹了口气又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之后有人送刘老上等的滇红他却不再那么喜欢了?那可是y省当年送上来的贡品,绝对是一等的滇红,不比我的这罐差。”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问倒李云疏了,见着青年一副垂眸沉思的样子,罗闻这才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但是没过多久,李公子目光游离、放空凝思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又抬起头看向了洋洋得意了一半的罗闻。 罗二厘米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李公子唇边的笑意却又更盛了几分:“刚进店的时候我好像听罗先生说过,今年是刘老的七十大寿。年近古稀,就算是用了再好的保养药膳,一般的老人通常都会有一些疾病伴身了,比如说消渴……咳咳咳……”赶紧抬起手掩住嘴唇佯装咳了两声,李云疏堪堪将“消渴症”三个字吞进了嗓子里,接着说道:“比如说糖尿病。” 因为故意的咳嗽让李云疏的耳根微微泛红,由于肤色极白,所以衬得那一抹嫣红的颜色更加醒目了许多。霍铮的位置正好是站在李云疏的身侧,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青年精致的面容上,但是却不知怎的总是似有似无地飘到那一点点红色上。 霍大少沉吟了半晌,默默地撇开眼去。 罗闻和李云疏自然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奇怪的异常之处,罗闻一边困惑地思考着,一边问道:“这点你到是猜对了,小云。刘老前几年是有了糖尿病,不过病症还是比较轻微的,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这和他喝茶有什么关系吗?茶叶有降脂降血糖的作用,虽然滇红作为红茶,它的含糖量在茶中算是不低的,但也与糖尿病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罗先生,你说的没错。但是,”李云疏闻言却是摇头:“滇红的品饮一般都会加糖或者加奶来调和引用,滇红与其他绿茶、白茶之类都不同,这样不仅不会稀释茶的清香,反而会让它更醇厚浓郁,别有一番风味。” 罗闻捧着白瓷罐的手一下子僵住,而一旁心思有点不端正的霍大少此时也明白过来,严肃郑重地说道:“所以说,刘老之后并不是不喜欢滇红了,而是不能经常品饮了?” 李公子最喜欢一点就通的好学生,他给了聪明的霍大少一个赞赏的目光,说道:“对。就像有人送了你一枝最上等的狼紫纯毫笔,但是你的手却坏了不能写字,这个时候你是觉得送礼的人贴心呢?还是故意使坏呢?” 罗闻立即深有体会地捶胸:“那简直就是在往我的伤口上插刀啊!”语气感叹悲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悲痛的往事,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 李云疏诧异地看着罗闻,而霍铮则只是垂眸扫了他一眼,没有去理会垂头丧气的罗闻,反而转首看向李云疏,问道:“既然这样,那我该送什么呢?” 忽然听到靠近自己耳边响起的低沉男声,李云疏微微一愣,一个转头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挺拔清俊的男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仅仅只隔了不足十厘米的距离。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走了一步,然后笑着抬头说道:“普洱。陈年的普洱清香扑鼻,高雅沁心,而且可降血糖,对于身体有很大的好处。我想,对于刘老来说,这应该是一份最好的茶礼。” 此时此刻,在那边沉浸于悲伤回忆的罗闻早已被这两人忽视得一干二净。 借着明亮灿烂的白色灯光,霍铮背着光,第一次这样靠近地打量青年俊雅漂亮的面庞。 这不同于曾经看着资料夹里那张大头照一样冷冰冰的感觉,即使白炽灯光依旧寒冷无温,但是不知怎的,霍铮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柔和起来,即使是再死板无生命的人造灯光。 嗯对,他好像一直在微笑。 霍铮在心中暗自想到。 “普洱的陈放年份以8到15年最好,如果有一份10年左右的普洱茶砖,那就更好了。”因为身高细微的差距,李云疏微微仰起头看向霍铮,语气温和:“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刘老是否一定会喜欢,但是我想应该是没错的。” 精致的眉眼,清爽的碎发,再加上那一种不可言喻的淡雅柔和的气质,霍铮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心中隐隐有了一道怀疑的灵光闪过,却又很快消失。 “我相信你。” 听着对方肯定的话语,李云疏微愣:“……你就这么信任我?” 没有直接回答青年的问题,只见霍铮微微侧开身子,转身看向了那边似乎已经开始回味到去年历史的豫肖阁主人。李云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当看到罗闻已经捧着一罐不知道内里放着什么的茶罐开始忆苦思甜时,一向沉着淡定的李公子也只能失笑。 霍铮面无表情道:“和他比起来,我非常信任你。” “……我明白。” 身边都是这种人,真是辛苦你了。 李云疏在心中发出深深的感慨。   ☆、第二十二章 李云疏进入豫肖阁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暗下,但是等他们出了品茗阁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漆黑。b市璀璨繁华的霓虹灯将半天夜空照射得紫红发光,城市的夜晚总是显得十分亮堂。 来的时候,是李云疏和霍铮两人,走的时候多了一个死皮赖脸硬是要送客出门的罗闻,以及一个古朴简素的红木方盒。里面陈放了一块9年多的普洱茶砖,是李云疏在品茗阁里千挑万选才最终确定下来的陈茶。 “小云啊,你以后要经常来玩啊。”罗闻捧着那厚重的红木方盒,热情道:“你有空可以来品茗阁,我给你泡杯茶喝喝,虽然我的茶艺不是那么高超,但是在外行里也还算是不错的了。” 李云疏闻言微愣,然后笑着点头:“好的罗先生,有时间我会打扰的。” “哈哈这怎么能说是打扰呢,小云啊,我都说了,你就叫我小罗就好了嘛!” 无可奈何地勾着唇角,李公子看着这个异常熟稔过了头的中年男人,在心中暗自想到:原来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这么……热情好客吗? 没让李云疏尴尬太久,一旁似乎充作背景墙、但是总是不忘释放冷气彰显自己存在感的霍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用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罗闻一番,然后语气平淡地揭短道:“小……罗?罗二厘米,似乎你比人家大上一轮还不止了吧?” “……”罗闻嘴角抽搐了片刻,然后气呼呼地说道:“霍铮!敬老爱幼、敬·老·爱·幼!你不懂吗!!!” 霍铮闻言,轻挑一眉:“老人家?你?” “……”霍大少一句话就将可怜的罗先生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等过了许久他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坏笑地轻哼一声:“哦对了,霍先生你似乎也比人家小云大了七八岁啊。唉,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我们真是人老了啊,人老了哟!” “……”年近三十的霍大少被成功呛声。 古色古香的木梁走廊中,望着这两人言辞犀利的你来我往,李公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暗自轻叹一声: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是……活·泼啊! 还没让罗闻亲自送客到门口,一个穿着长袍的服务员便急匆匆地追了上来,似乎是来了什么客人需要罗闻单独接待。 于是,罗先生匆匆忙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塞进李云疏的手中,不等后者反应过来,便丢下一句“有空一定要多来玩玩啊小云”后,便消失在了走廊拐角的尽头。 低头看着那张暗黑光滑的黑色薄卡,李公子俊雅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难色。见状,霍铮微微抬眸,解释道:“这是豫肖阁的黑金卡,可以凭借这个进店享受vip服务,所购物品一律八折。” “……八折吗?” “嗯。” 李云疏的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刚才在品茗阁里看到的那些茶砖上,所标注的价码牌。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李公子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将黑金卡放入自己的口袋里保管好,郑重严肃地查了一遍确认不会丢失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嗯,就算打一折,都好像买不起呢…… ----------- 清凉微湿的夜风从豫肖阁花园的西边吹了过来,花园里是一片黑暗无法看清姹紫嫣红的美景,但是清风中那一丝丝微弱的花香却令李云疏心旷神怡,连脚下的步子都放缓许多。 高大清挺的男人穿着一身象牙黑的贴身西装,步伐稳健,身形几乎要与夜幕融为一体。在他的身旁,略矮几分的青年穿着单薄的白衬衫,手中还拎着一个洗白发旧的老书包,背影削瘦笔直。 “你很喜欢茶吗?”低沉磁性的声音划破夜色的宁静。 李云疏微微一愣,既而莞尔,笑道:“嗯,我很喜欢茶。苦涩回甘,味醇清香。” “大病初愈,可以喝茶吗?” 两人正好转了个弯,走廊顶部的灯光顿时亮了几个瓦数。白亮的灯光从头顶撒下,霍铮微微转身低头看去,正好见到李云疏抬首向自己看来,青年微笑着点头:“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是什么大问题。谢谢你的关心,霍铮。” 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又瞬间语塞,轻轻嗯了一声后便不知该再如何接话下去。安静的走廊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穿过的清风卷起树叶和花朵,发出唦唦的声响,也不算太过沉寂。 等两人穿过豫肖阁的首楼大堂时,远远的,就能看见那辆锃光漂亮的黑色慕尚已经在大门口处等了许久了。 一边抬步跨过豫肖阁老旧历史的木头门槛,李云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今天我也算是帮了一个小忙了吗?”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霍铮转首看他,虽然有点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但思忖了半晌后便轻轻点头,说:“嗯,今天谢谢你的帮忙,李云疏。” 不约而同的,两人走路的步子都放得缓慢,仿佛在夜色中散步一样。站在这个冷峻淡漠的男人身边,即使原本李公子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年轻,现在却也多了一种莫名的书生气。 将书包换了右肩再背,李云疏柔和的声音在夜风中十分清雅:“那……我这也算是还了一个小小的人情债吗?” 霍铮:“……” 见着男人沉默无语的模样,李公子噗哧一声轻笑出声,然后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今天能够来到这里,见到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能带我来这里,嗯……见见世面吧。” “……你就这么想还债?” 男人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无奈妥协的味道,但是偶尔神经大条起来的李公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之前母亲希望我早点出院,也是不想欠你太多。霍铮,这些年你做的事,我们真的很感激。” 面对着这样认真郑重的李云疏,霍铮捧着红木方盒的手指微微缩紧。他垂眸看了一脸正色的青年许久,最终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今天我也很感激你,李云疏。” 忽然听到这话,李公子一愣,下意识地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你并不用这样客气,算不上什么大……” “算得上。”霍铮斩钉截铁的话语将李云疏接下来的话都堵进了嗓子里,俊美的面容上依旧如同往昔一般的沉静淡漠,但是那双眸子里凝重的神色,却让李云疏也渐渐的认真起来。 走到了那辆漂亮优美的慕尚旁,司机早就跑了过来双手接过霍铮手中的红木方盒,将东西放进车内。而车旁,霍铮微微低头,幽邃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青年怔然的模样。 薄唇微勾,霍铮低低笑道:“你的小事是我的大事,正如同对于你来说,我的小事就是你的大事。” 李云疏一愣:“这根本就不等价……” “在我眼里,这块茶砖就值b大的一栋艺术大楼。” “!”李公子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眸,精致昳丽的面容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悠悠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皎洁明亮的月色在漆黑的夜空中晕染出一圈浅黄色的光晕,天上繁星寥落,地上灯火辉煌。 终于见到青年这副不再沉着冷静的模样,不知怎的,霍大少心情大好,语气里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多了一点调侃的意味:“只是随便猜了一下,没想到……猜对了?” 李公子顿时憋屈地不行:“……” 等两人上了车后,黑色的慕尚迅速地发动、行驶,豫肖阁轩宇壮阔的楼宇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拐角的地方。李公子吃了个瘪,略有些闷闷不乐地抱着自己的旧书包,低头坐在霍大少的身旁,一言不发。 而另一边,就连司机今天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转过头看了自家boss好几遍。看着镜子里霍大少那依旧严峻冷肃的面容,司机大哥想了很久,在心中暗骂一声:又想多了!大少爷哪有心情很高兴嘛! 当车子平稳地驶上环城高架,可怜的李公子已经掰着书包的拉练玩弄了很久。突然之间,一道灵光从李云疏的脑中一闪而过,清雅漂亮的眸子顿时睁大,李公子反射性地转头看向一边的男人,问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一栋楼了?!难道最多不是半栋?!诶对啊,那这样来说按你刚才的说法,你似乎……欠了我半栋楼,霍铮?” 唇边本就不易察觉的弧度顿时僵住。 霍大少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抬眸在后视镜里给好奇的司机使了个眼色让对方老实下来后,他才默默地转过头,看向眉眼间尽是喜悦之色的青年。 “……我们还是……继续谈论一下刘老的事情吧。” 每次碰上李公子,霍大少的结局只有一个—— k·o!   ☆、第二十三章 八·九点的b市正是一天中最为拥堵的几个时段之一,但是今天的路况却是异样的顺畅,等黑色的慕尚缓缓驶入那片老旧的住宅区时,也不过十点左右。 李云疏刚刚下了车还没站稳,便看见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站在车旁看着自己,神色平静。他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霍铮,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你也早点休息吧。” 就算到了这个点,清凉舒爽的晚夏夜晚里,在小区里散步锻炼的人也是不少的。路过的几个人都将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在了这辆大气漂亮的轿车上,少有几个人多看了站在一旁的两人一眼,也只会惊讶的“咦”一声:“这不是李姐他儿子嘛!” 两个人都是极其习惯外人目光的,所以并未对这些投过来的视线太过在意。而等两人再说了几句后,李云疏便背起那个发白陈旧的老书包上了楼,没走几步,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楼梯黑暗的拐角处。 回家的步伐总是十分轻快的,李云疏没几分钟便上了五楼,开门进入了屋子。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个沉默俊美的男人一直伫立在楼下,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身影透过楼梯的窗户一下下地冒出。二楼拐角的感应灯亮了,三楼的亮了,四楼的亮了…… 五楼的灯亮了。 等到最后看见五楼那扇一直黑洞洞的窗户忽然向外洒出了白色的灯光,霍铮看着青年渺小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了窗户口,直到几分钟后那扇窗的灯光再次消失,他才收回了视线。 微凉的夜风吹拂起了男人额前的碎发,将饱满的额头显露出来。漆黑幽邃的凤眸里隐藏着复杂的情绪,霍铮就这样一直倚在车旁,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叹一声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轻轻地拨了号后,在一阵简短的嘀声后,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电话那一头,张特助略显讶异的声音传来,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霍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霍铮沉默地拧紧了眉头,良久,就在张特助想要再出声询问时,只听见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透过电波传递过来,语气无奈犹豫:“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严肃起来:“霍先生,请问是谁的资料?” “李云疏。” ----------- b大的开学季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如火如荼地展开,只要走在校园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忙碌奔走于各大社团的学生们,整个学校都洋溢着一种青春活跃的气息。 李公子自然也收到了好几个社团的邀请。 曾经的李云疏与霍少泽“狼狈为奸”,作为b大难得的几个小混混,两人飙车、喝酒、鬼混,样样都做,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社团愿意接手这样两个小混混了。 而如今,一切则大有了不同。 自从开学当日那一张张各个角度的偷拍照被好事者们上传到了b大校园bbs上后,李云疏便红了。嗯,不是以前的黑红,而是那种红得发紫、红得发亮的……火红。 将一头金灿灿的黄毛染回了正常的黑色,脱下奇形怪状的骷髅图案衣服,当李公子捧着两本书籍走在b大的校园里时,一种书香卷气、一种青年俊雅的气质,便默默地在整个b大弥散出来,透过互联网…… 传到了几乎路过十个人里,就有三个人对李公子指指点点的地步。 但是人李公子是什么人? 当年高中状元、意气风发地骑着高头骏马绕着长安城□□了三圈的李公子,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怀揣着暧昧气息的小眼神。什么叫少年才俊,什么叫风姿难掩? 李公子就是这些词语最恰当的阐释者! 而李云疏倒是对这些“爱慕”的眼神以及偶尔出现在书桌里的粉红色信封视若无睹了,但是跟屁虫霍二少倒是有点坐不住了。 一开始,霍少泽还能够将那些从校园各个角度投过来的偷瞄自恋地归结于自己的英·俊帅·气,但是等到几天后第一次有女生当街拦下李云疏并害羞地塞上了一封洋溢着少女气息的情书后,霍二少的世界观就逐渐崩塌了! “这女生是不是有点近视啊,居然把情书都给错了人!” 如果说,一开始霍二少还能用这种完全没有逻辑的理由来欺骗自己,那么……等到他看见经常出现在李云疏书桌上的爱心早点、粉色x情书后,就算是大条自恋如霍少泽,都只能嘤嘤嘤地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不止。 “qaq不带这样的……怎么这些人都只写情书给你啊老大!我呢我呢!说好的国民校草呢!” 李云疏:“……国民校草?” 霍小二使劲地点头:“就是我呀!我自封的!” “……” 面对这样“沉重”的打击,霍少泽原本坚硬如山的自恋心明显崩塌得不行,甚至在王老教授的文学课上,他都没有从这样悲壮残酷的事实中清醒过来。 下课铃刚响起来,教室里便稀稀落落地走了不少人。李云疏走到讲台边从王老教授的手中接过了三本厚重沉甸古书,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便见老教授满脸愁容地转头看着教室门的方向。 李云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便看见霍小二正搭拢着脑袋,没有力气地靠着教室的金属大门在等李云疏一起走。脑袋上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一些,霍少泽这副蔫蔫的模样,活像一棵打了霜的白菜。 老教授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李同学啊,你和霍同学的关系好像不错。今天这霍同学好像心情不太好啊,你多安慰他一下吧。这年轻人就这么没精神气的,真是太不正常了啊。” 李云疏看着霍小二那一张生无可恋脸,又想起之前那句信誓旦旦的“国民校草”,顿时什么同情心都没了。只见李公子一边将借来的三本书放入了书包中,一边说道:“放心吧王教授,等中饭吃点肉,他就又会生龙活虎了。” “诶?” 李云疏将旧书包背在了右肩上,抬起头,精致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语气无奈道:“他就是这样,您不用理他。对了,谢谢您的书,我会在下周上课前看完、还给您的。” 老教授的脑回路一时间不大跟得上李云疏的话题,只见老人家愣愣地挥了挥手,支吾了几句“啊你有空再还吧”后,便呆傻地目送着人家李公子走到门旁,拎起了霜打的霍小二,消失在了教室的大门口。 王老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道:“年轻人啊,真是……活力四射啊!” 确实是辛苦老教授的理解能力了,在老人家的词典里恐怕从未出现过——“逗比”、“二货”……这类专属于霍少泽的词语吧。 而正如同李云疏所说,当他拎着霍小二走到了学校的停车场,两人刚上了车,李云疏便说了一句:“今天中午去我妈店里吃饭吧,她特意为你准备了糖醋排骨和红烧鱼。” 这话顿时让霍二少的眼睛放出贼光! “诶?!李婶要烧这么多我喜欢吃的菜?!” 眼见着这个刚刚还“我是一颗蘑菇谁都别理我”的少年忽然间阳光灿烂了,李云疏又是无语又是好笑,只得勾了唇角,微笑着颔首:“嗯嗯,没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老大!你不早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话音刚落,霍少泽便狠狠地踩下了油门,伴随着一阵“嗡”声,白色的别克车很快驶出了地下停车场。大概是由于整个b市都感觉到了霍二少那两眼放绿光的饥饿,一路上除了个别红灯有些拥堵外,整个道路都畅通无阻到诡异不寻常。 霍少泽飞速地将车停好,而李云疏则早就拎着书包进了自家的小裁缝店。 装了四五本线装书,那老旧干净的书包被李云疏轻轻放在店门旁的桌子上,发出“咯噔”一声脆响。李云疏进了店门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惊讶地没有找到李母的身影。 李云疏沉思了片刻,然后便抬步进了店后的小厨房,果不其然地见着李母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唇边慢慢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李云疏张了嘴还没出声,话刚到嗓子眼便又咽了回去。只见这个一向温婉朴素的中年妇女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在擦拭脸上的灰尘,又似乎是在……擦拭泪水。 清挺的眉峰微蹙,李云疏皱紧眉头正打算开口,声音却被一个洪亮活泼的男声打断:“李婶李婶!我们来了!你在哪儿啊李婶~!” 李淑凤赶紧麻利地又伸手抹了一把脸,她一边回头,一边提高声音说道:“诶,我在这儿……”声音戛然而止。李淑凤看着站在小厨房门口的儿子,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良久,她才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小云啊,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和妈说一声?站了多久了?” 而此时此刻,挺拔漂亮的青年却已经大迈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李云疏微微垂首,清澈透亮的浅琥珀色眸子认真地盯着李淑凤湿润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泪痕看了许久,越看他的神情便越凝重,等到了最后,他的面色已经沉重到能滴出水来。 “妈,你怎么哭了?是发生什么……” “没有!刚才妈切洋葱正好被呛到眼睛了,这不你喜欢吃洋葱吗,妈就多切一点放进去。” 李云疏诧异地停住了声音,他微微侧开身子,正好见到那刀痕斑驳的砧板上正放着几颗切到一半的洋葱。虽然心中还觉得有一些异常,但是李云疏却还是点了点头,说:“妈,如果您以后还要切洋葱的话还是带上眼镜吧。您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要注意保护。” 听着儿子关心的话语,虽然语气略显认真严肃,但是李淑凤脸上的笑容却又更灿烂了几分。她一个劲地点头,道:“好好,妈会注意的,小云你不要担心。” “妈!您这些年操劳身体也不是很好,要注意身体啊!” “妈知道,妈都知道……” “您昨晚上又赶夜工做衣服了吧?” “诶?你怎么知道?” 见着李母一副惊讶的模样,李云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妈,以后您如果再这样的话,我……” “妈都知道、都知道!” “……”话又被打断,李云疏顿时一急:“妈,您不可以这样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如果……” “诶老大,李婶~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呀开饭呀~~~”随着一阵得意*的小波浪线,一个脑袋突然从厨房门口冒了出来,霍少泽乐颠颠地说:“糖醋排骨,红烧鱼~我的糖醋排骨红烧鱼在哪儿!” 李云疏:“……” “李婶,你看见我的糖醋排骨了嘛!” “诶就在隔壁吴大爷的冰箱里搁着呢,二少爷等着啊,李婶给你端去!”趁着这个机会,李淑凤赶紧跑出了厨房,没两下便消失在了李云疏和霍少泽的视线里。 霍少泽奇怪地摸了摸脑袋,有些困惑地问道:“老大,今儿个……李婶怎么急啊?” 沉默了片刻,就算脾气好到如李公子都忍不住对这个一心只知道吃的家伙怒道:“霍·少·泽!!!” 霍小二下意识地双腿合并、飞快地行了个军礼:“到!” 李云疏:“……” 霍小二:“?” “……”   ☆、第二十四章 一顿饭,吃的时间极其短暂。 所有的菜全部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还没等李云疏夹上几筷子,便在霍少泽的风卷残云下消失得干干净净。所幸李云疏手快地夹了几块排骨放入了李母的饭碗里,否则还不知今儿个能不能吃饱。 饭后又吃了点水果,李云疏和霍少泽便在李母的挥别中离开了小裁缝店,往霍家大宅而去。最近学校的作业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李公子就是再怎样智商超绝,也不得不在现代历史文坛名人面前败下阵来。 毕竟……他几乎都不认识。 原本李云疏想着在b大图书馆借借书、弥补一下自己所不知的这段历史风云,但是霍少泽却用力地拍了拍胸脯,倍儿自信地道:“老大,你哪儿还用去什么图书馆啊,来我家呗!” 于是,在霍少泽极度热情的推荐中,李云疏最终还是选择先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藏书量能够让霍少泽有这么大的自信。 白色的别克在拥挤的车流中只是毫不起眼的一点,从西三环到西六环,老城区的岁月沉淀感渐渐被稀释,新兴的现代钢铁城市越来越立体客观地呈现在李云疏的面前。 车子越走越人烟稀少,等穿过那条长长的桦树林后,几乎彻底看不见了人影,只有道路两旁如同卫兵一样站立笔直的白桦树因阳光而投射下斑驳的树影,一下一下地从车窗上飞快扫过。 再行驶了约半分钟,远远地便见到了那扇高大雄伟的雕花镂空大铁门。 大铁门悠悠地打开,车子便以缓慢的速度行驶穿过,真正进入了霍家大宅。 大概是因为到了家,霍少泽的心情明显十分的轻松愉悦,他一边摸着方向盘一边对副驾驶座上的李云疏说道:“嘿嘿老大,幸好我哥给我配了辆车,要不然我们就要走好久才能回家了。” 正说着,车子绕了那座大理石喷泉180°,在大门前缓缓停住。霍少泽吊儿郎当地蹦跶着下了车,李云疏正准备开门下车,车门便忽然被人打开,他一抬头,便见到一位穿着西装的老人正微笑着向他点头。 “诶赵叔你怎么出来了呀,今天的晚上准备吃什么啊?” 那老人朝李云疏恭敬地颔首,然后便转头对霍少泽鞠了个躬,说道:“二少爷,按照大少爷临走前的吩咐,今晚准备了您最·不·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芙蓉蛋汤和桂花糕、芡实糕。” 李云疏:“……” 在别人面前丢脸也就算了,但是在自家老大面前,霍小二还是得有几分尊严的! 只见少年尴尬用力地咳了两声,然后将脑袋凑到赵管家的耳边,小声嘟囔道:“赵叔,你看今天老大咳……李云疏也来了,你怎么也得给我点面子啊。反正大哥也不在,你就来点我喜欢的嘛!” 闻言,便见这位年纪虽大却仍旧精神风度的老人微笑着站直了身子,花白的头发用发膜打理得完整体贴,他看向李云疏,慈祥地问道:“李少爷,请问您觉得今天的晚餐安排符合您的喜好吗?” 李云疏抬眸瞄了一眼不停朝自己使眼色的霍少泽,然后转开视线,淡笑着勾起唇角,语气温和道:“赵叔,我觉得今晚的晚餐真是安排得十·分·妥·当、完·美·至·极。” 霍少泽:“qaq!”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对于人家李公子来说,中午的仇…… 嗯,晚上就该报了。 ---------- 对于霍少泽来说,伤心憋屈这种情绪能够坚持十分钟,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刚刚还暗自地生李云疏的闷气,但是当二人走进了正厅还没几分钟,霍二少又得意显摆地说道:“老大,你既然失忆了,那就肯定记不得我家的事了。正好老爷子去了s市修养,我哥也到港岛出差去了,我就带你到处逛逛呗!” 李云疏闻言挑起一眉,问道:“难道不应该先带我去看看你嘴上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私人图书馆?” “哦对!我们先去那儿吧,你就把东西放在那里好了,反正那儿也有一个位子。” 穿过漂亮宽大的正厅,李云疏这才发现这间宅子的大小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光以一层走廊的长度来看,便至少有二十多米深度,两边的房间包括了娱乐区、餐厅和厨房,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了一些长卷书法、字画。 等两人走到了尽头、在那扇暗褐色的红木小门前停下时,李云疏已经看到了几张熟悉的山水墨画,是潇洒的泼墨山水和人物图,仅以他的匆匆一瞥便能发现绝对是正品。 走到那扇门前,霍少泽一边伸手按住了金属门把手,一边故意挤眉弄眼地说道:“老大,你可要准备好了啊。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吓一跳的哈哈!” 李云疏轻挑一眉,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 对于这种幼稚的挑衅,李公子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霍少泽见状却也不气恼,只是耸了耸肩“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卡嗒”一下按下了门把手。只见一束明亮的阳光透过细小的门缝照射出来,将空气中飘舞的微粒照亮。 霍少泽推门的动作极慢,仿佛是在刻意吊李云疏的胃口。那重重的门一点点地被打开,晚夏下午的阳光略微刺目,李云疏顺着那门缝看去,微微眯起眸子,等过了片刻才彻底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在见到屋内场景的那一刻,李公子姣好的凤眸渐渐睁大,整个人微微怔住。 这是一栋高达三层的圆弧形建筑,半径十米的三层房间内,只有三分之一是用落地的大玻璃窗作为墙壁,而另外三分之二则全是弧形的书架,高而密集的书籍从地面足足排到了天花板。 屋顶两层的水晶吊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一把高约十二米的木梯随意地放置在了李云疏正对面的书架旁,便于挑取上层书架上的书籍。 而在干净整洁的落地玻璃窗前,有一张从玻璃上延伸出来的玻璃小桌,一把木制的藤椅和一盏落地的灯,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东西。 简洁的设计,明朗的采光,丰富的藏书,弥散的墨香。 这一切,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李云疏也不得不怔神。 “嘿嘿,老大,是不是很厉害啊!以前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超级厉害的,虽然看了几次后就觉得不想再来了。”霍少泽清亮的声音在李云疏的耳边响起,将他快要飞到天际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你就坐在那里翻书吧,如果想知道哪本书放在哪儿,在第一个书架旁边有一台电脑可以查询书籍的编号,这样就好找啦!” 跟在霍少泽的身后走到了那张玻璃小桌前停下,李云疏一边将书包放下,一边随口问道:“没想到你居然还特意置办了这样一个私人图书馆,这真的不像你啊,霍小二。” 早就习惯“霍小二”这个名字的霍少泽闻言“咦”了一声,然后奇怪地摸摸头,问道:“老大……难道我没有和你说过,这是我哥的私人图书馆吗?” “……” 你到底和谁说过了!!! 霍少泽乐颠颠地将桌上的一本书粗暴地拿在手上,说道:“我怎么可能会看这些书啊,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看字……头就大了,哪儿还能看这么多书?这玩意儿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可能是天堂,对我来说那就是地狱啊!” “哦?这个意思是……你很讨厌看这些书了?”李公子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淡雅无害的微笑,用平和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少年。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往一个圈套里钻的霍少泽大大咧咧地猛点头:“可不是嘛!这要让我看这个,还不如让我去绕着房子跑十圈更舒坦一点。” 李公子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将抬头认真地看着霍少泽,唇边笑意不减:“霍小二,那接下来这几天你也留在这里陪我看看书吧。作业还是要完成的,我相信你的实力。” “诶?!!!”霍二少惊呼:“难道不该是老大你准备好给我抄……额……” 霍少泽的声音全部都咽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只见李公子微微勾起唇角,眉眼稍弯,神情温和地望着可怜的霍少泽。似乎与以往那副温润淡然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前提是忽略那浅琥珀色的瞳孔里危险威逼的目光。 qaq 嘤嘤嘤嘤,为什么老大给他的感觉…… 好像大哥那个死冰山啊啊啊!!!   ☆、第二十五章 虽然李云疏是给霍少泽下了威逼令,但是按照霍二少那“一看书就晕、一坐下来就想乱动”的性格,也只是坚持了两天便再也不愿意呆下去了。然而这个时限已经远远超出了李云疏的预料,所以他便也没有再强迫对方坚持下去。 在第二日的傍晚,沐浴着夕阳温热的光芒,李公子坐在那张弹性的藤椅上,无可奈何地说:“这两天你表现得很不错了,看了这么多书,想必一份3000字的论文应该是可以拿出手了。下周记得要交作业,现在就……好好去休息一下吧,小泽。” 一听这话,霍少泽立即激动地从凳子上将书“啪”的一声阖上,道:“下周一定交,一定交!”说着,霍二少连东西都不想拿地就拼命往大门口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老大你慢慢看,我去隔壁玩一会儿,有事记得叫我啊!” 李云疏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插翅逃离的模样,是又无语又好笑。 等到霍少泽离开了这间私人图书馆后,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归于宁静。 没有了霍二少的磨牙打呼噜声,没有了不耐烦的翻页声,除了渲染了半边天空的瑰丽晚霞和失去了热度的阳光,只有一个低头认真看书的青年和在房间里不断回响的刷刷写字声。 整个场景安宁而美好,仿佛一副洒了柔光的画卷。 等天色渐暗、月上半空的时候,简单地吃过了晚饭,李云疏又回到了这个安静的地方。按下了落地灯的开关后,晕黄温柔的灯光便洒了下来,将房间的一角照亮。 霍铮的私人图书馆虽然肯定不及b大图书馆以及其他公立图书馆的藏书量丰富,但是其涉猎的书籍繁杂,已经远远出乎了李云疏一开始的想象。 曾经,李云疏也拥有一座很大的书房,从他识字开始便在里面看书学习。里面的书是他的母亲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既有番邦的文化习俗,又有各类百科大全,即使在整个长安,丞相府的藏书楼也是赫赫有名的。 但是再大的权利和金钱,也敌不过时代的发展变化。 就像李云疏就算再如何的天资聪慧,也始终不知道地球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名为米国的国家,也永远不知道人类都是由一只猴子进化来的。 而在这个私人图书馆里,上到天文地理、下到自然科学,琳琅满目。就在这短短的两天里,李云疏虽然没有将所有书籍的目录全部扫阅一遍,但是大概也知道了这些书的量多已经不是普通人家可以负担起的了。 但是每当他想起这间图书馆的主人那副淡漠冷静的样子,便怎样也无法将对方与一个喜好读书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将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从书架上取下,李云疏一边摇着头向门口走去,一边低叹道:“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李公子太久,便被抛到了脑后。右手上掂量着那重达三四斤的厚书,李云疏走到了门前,左手按在了门把手的地方打算按下。 这本书实在太厚,而内容也十分丰富,就算是扫书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完,所以李云疏打算询问一下霍少泽,看看可不可以带回家。 异变就出现在开门的那一刹那。 “卡嗒——”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开门的那个瞬间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般的缓慢。 李云疏刚刚按下门把手还没拉开,便看见这扇门自动地向内推开,他诧异地赶紧向一旁退让半步、避开了向自己脸庞撞来的门框,但是下一秒,却直直地撞进了一个宽广温暖的胸膛。 “诶?” “嗯……” 一道沉闷的吃痛声在李云疏的头顶响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额头却正好撞上了来人的下颚。这重重地再次袭击彻底让两人都受了点轻伤,李云疏踉跄的后退一步,手中的书也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抱歉,刚才没有看见有人,所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抬首,李云疏歉意的话语慢慢地堵在了嗓子里。清雅的凤眸微微睁大,他惊诧地看着这个同样用手轻轻揉着下巴的男人,惊呼:“霍铮?” 霍铮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李云疏。 又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路过这扇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打开它。 下颚上还有一点钝痛的感觉,但是霍铮却已经松开了手,垂眸看向了青年额上微微发红的地方。英挺的眉头慢慢蹙起,深刻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困惑的神色,霍铮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云疏?” 李云疏反射性地回答:“我来看书。” 霍铮:“……” 在书库里出现,好像确实除了看书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理由了。 李云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些偏差,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解释道:“最近学校布置了一篇论文,我有一些不大理解的地方需要查阅资料,所以小泽就推荐我来了这里。”顿了顿,一道灵光突然从李云疏的脑中闪过,他惊讶地问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穿着一件暗黑色的薄风衣,霍铮抬步上前进了屋内。他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看向一脸茫然的青年,最后长叹一声:“嗯,他没告诉我。” 李云疏:“……” 怎么有一种偷偷跑进人家家里借东西,被别人抓包的……罪恶感? 昳丽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在李公子的脑海里,已经准备了一百种方法让霍小二知道什么叫——办事该有·始·有·终! 但是这些都毕竟是未来的事情了,而如今,李云疏真正要面对的人却是眼前这突然归来的男人。他思忖了半晌,问道:“之前听小泽说你好像去了港岛出差,这么快就回来了?” 霍铮轻轻颔首,道:“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耽搁太久。”话音刚落,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为刘老挑选的寿礼他非常喜欢,想必以后就会有更多人知道该怎样投其所好了。” “他喜欢就好。”话渐渐说开后,气氛也变得融洽许多。李云疏歉意地说:“抱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随便使用你是私人图书馆,希望你不要介意。” 闻言,霍铮却没有立即回答。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一脸无奈的青年,霍铮挑起一眉,眼底闪过一丝调侃的颜色:“所以……这个你也要还吗?” “……” 看着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慢慢升起了两朵红晕,闷骚的霍大少也意识到似乎这次欺负得有点太过了。他轻轻咳了两声,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时间来这里看书了,你要是需要,可以随时来,没有关系。” 可是这种亡羊补牢的措施却显然没有效果,李公子低着头,声音都闷在了嗓子里:“多谢你的好意,我想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 霍大少身子一僵:好像真的是有点生闷气了? 霍铮身子笔直:“请你一定要来看书。” 李云疏:“……” ------------ 既然主人都来了,李云疏便也不再需要出门去找霍少泽了。经过霍铮的同意,李云疏将那本厚厚的书放入了自己的书包里,算作是外借了。 不同于霍少泽的毛躁、没耐心,在霍铮的介绍下,李云疏真正地将这一间硕大的书房走了个遍。从最南角的人文区,到最北边的科技金融区,这近万本的书海散发着幽幽的清香,仿佛一杯浓香四溢的茶茗,正在吸引李公子去翻查、 事到如今,李云疏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庆幸:对方允许自己虽是来阅读、外借。否则这么大的一个宝库,如果他以后真的无法再来,那种肉疼感就是再怎样忽视,也不可能彻底忘记的。 一轮圆月静静地悬挂在黑夜正中,将清辉徐撒大地。一抹暗黄温暖的灯光照射下,由于屋外漆黑一片的环境,落地窗上倒映着两个身影:一个低头书写记录,一个后仰着闭目养神。 往日里,就算是没有时间看书,霍铮也经常会来到这个地方,就是坐在这儿静静地呆着。 书籍是一种极能安抚人心的东西,徜徉在浩瀚的书海里总是能让他暂时忘记商场上的明争暗斗,获得一点短时间的清闲。 而今天,当他坐在这里、对面正对着那个认真写字的青年时,那种安宁美好的感觉又莫名地增加了几分。 耳边是唦唦的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眼前是俊秀漂亮的青年专心致志的模样,就算是对外貌从来都没有任何偏颇的霍铮,此时此刻也不由地在心中感慨道: 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有人说过,一个男人最帅气的样子是他专注于工作的时候。这个说法霍铮曾经也听说过,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而如今,当他真的看到这副场景时,却也无法无视心中那慢慢升腾起来的愉悦。 他的审美观,不容许他来否定现在这副画面的美好。 无论是淡雅如远黛般的眉峰,还是高挺笔直的山根,就是那凤眸微垂、凝视纸张的模样,都仿佛是用了一把小小的扇子在霍铮的心头轻轻搔刮着。 那么柔软,那么温和,动作轻柔得让他无法说出那种微弱的悸动,只有从心脏处顺着血管蔓延出去的酥麻感清楚地见证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 视线慢慢地下移,霍铮看着那只修长瘦削的手姿势标准地握着细细的笔杆。黑色的钢笔,白皙的手指,这对比鲜明得让他的眸子慢慢眯起,心中奇怪的感觉也又扩大了几分。 但是,当一切转移到了那张黑纸白字上,转移到了那个风骨傲然的字上时,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言而喻了,所有的感觉都好像彻底化为一朵烟花,“轰——”的一声炸裂。 那是一个“铮”字。 墨水在白纸上徐徐勾勒,每一个拐节都笔锋显然,君子之风难以掩饰,如同青竹一般傲骨铮铮。 霍铮的手指渐渐缩紧,修剪圆整的指甲顺着这动作一点点地掐进掌心。 而这些,沉浸于书本海洋中的李云疏自然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俊美优雅的男人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缓慢地闭上了双眸。 那个从第一次见面就在心底种下了的一颗种子,在这个时刻终于萌发出了第一棵嫩芽。但是就是在这样还不成熟的情况下,它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的存在,宣扬自己的到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了。   ☆、第二十六章 安宁静谧的图书馆里,暖黄明亮的灯光下,形容俊秀的青年正低着头,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他写字的速度并不快,甚至遇到个别字的时候还略有停顿,但是每个字却都写得非常漂亮,赏心悦目。 唦唦的写字声就这样在房间里回荡了很久,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忽然那写字的声音猛然顿住。不过片刻,李云疏无可奈何地伸手在对面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 清脆的敲声将霍铮的注意力一下子从手中的书籍上吸引过去,他抬起头,便看见对面的青年用一种温煦柔和的笑容静静地凝视着自己,那微笑中……似乎有些微弱的赧然。 霍铮挑起一眉:“?” 李公子轻叹一声,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吗?” 霍铮低眸看向那本递过来的书,简单地阅读了一下后,便直接念了出来:“《-der-philosophie-des-rechts》,《法哲学原理》,这是黑格尔在柏林大学任教的时候写下的一本精神哲学的着作。”顿了顿,他诧异地问道:“你在学习这个?”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李云疏摇头说:“只是参考资料里可能需要用到这个。精神哲学?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你曾经学习过这个吗?” 轻轻地将手中厚重的原文书直接阖上,霍铮将书籍搁置在了玻璃桌上后,便后仰着靠在了柔软的小沙发上。 右腿抬起叠错在左腿上方,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叉了轻放在腿上,霍铮面色平静说:“我没有选修过哲学,不过看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书。如果你有兴趣,在f标区的书架上有几本精神哲学的书籍。” 听了这话,李云疏倒是也将手中的书籍放下了。他微笑着看着对面淡定沉着的男人,说:“我记得小泽有说过,你出国回来后就很少再来这里看书了。不知道你大学时研修的是什么专业?” “经济学。因为我的学校并没有设置mba课程,所以之后我又去另外补修了mba。” 面对着自己全然不理解的词汇,李公子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真的是非常厉害啊。” 闻言,霍铮稍稍一愣,问道:“你对这个有兴趣?” “……大概并没有吧。”眼看着对方皱了眉头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李云疏赶紧将手中的笔记本拿起,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道:“对了,我之前还碰到了一个问题,本来想问问小泽的,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一下吗?” 被突然打断了思路,霍铮微怔了片刻便低下头看去。当视线触及到白纸上那劲骨丰肌的字迹时,他的心中稍稍一颤,接着又完美地掩盖住了惊艳的情绪。 极美的东西即使看了再久,也依然会觉得出彩绝世。 霍大少依旧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枕草子》的话,是岛国一位女性歌人留下的随笔集,如果你想去查阅的话,h标区是有这本书的。” “你居然都记得在哪儿?”李云疏惊讶地问道。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是当这人第二次明确地说出书籍所在的标区后,就连李云疏都不免诧异了。能够记清楚每本书的所在位置,这说明就算没有将任意一本书籍都翻过,也至少全部看过书脊,而且还不止一次。 霍铮抬眸,反问:“难道……我不能记得?” 李云疏的眉头渐渐皱起,精致漂亮的脸上扬起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认真地凝视着对面坦然淡定的男人许久,然后倏地翻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了询问。 “那《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你还记得吗?” “l区。” “……《查尔图斯特拉如是说》?” “f区。” “《吉檀迦利》?” “q区。” …… 说到最后,李云疏已经干脆离开了藤椅走到了高大雄伟的书架前,开始不停地搜索书籍名称,一个一个地报数,甚至还多次记下某一标区的书名,刻意走到其他标区前才提问。 但是这一切的所为,却好像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不知何时,书库顶端悬挂而下的双层水晶吊灯已经点亮,明亮灿烂的灯光将水晶切割面反射了绚丽的光芒,也在木制的地板上留下斑驳的灯影。 浩瀚的书海旁,是身姿清俊的青年在不停地走动、查询、转身、提问;沉寂的黑暗前,是俊美优雅的男人沉着冷静地靠在小沙发上,轻松地回答。 这是一种根本很无聊的游戏,但是这两个智商高于平均水平线的人却似乎玩得……十分开心。 这或许就是大智若愚。倘若是霍少泽来到这里,恐怕早就打了个哈欠,结束了这种你问我答的上世纪经典游戏。 可是如今,在这个房间里的是李云疏和霍铮。 从a区走到z区,又再次返回。李云疏提问了近百个书名,可是对面的那个男人却总是能从容不迫地回答出来,仿佛这上万本的书籍在他的眼中早已被剖析得一干二净,根本没有一点挑战。 又走到某个地方停下了步子,李云疏看了一眼那个晦涩拗口的书名,然后假装往别的地方看了一眼后,才转身向玻璃落地窗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叹着说道:“我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摩诃婆……” “《摩诃婆罗多》,c区。” “……” 想李公子自成名以来,那是文场才俊、所向披靡。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策问经义,那就没有李公子不出彩的,没有李公子不擅长的。 而到了这个时代后,李云疏却在庞大繁杂的数据信息时代前先败下阵来,没想到如今……又真的是遇上了一个平生从未见过的对手! 这种宿敌相见的命运感,令李云疏是又感到挫败又觉得欣慰。左右为难的他无可奈何地走到藤椅前坐下,再一抬头,便见霍铮正抬眸望着自己。深黑沉静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但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却让李公子觉得…… 宿敌! 绝对是宿敌! 于是,就在本人一点都不知情的时候,“霍铮”这两个字便已经上了李公子的黑名单。 反观当事人,就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时都无法完全掩藏住霍铮有点愉悦的心情。薄唇微勾,冷峻的眉眼也略显柔和许多,霍大少在心中暗自想到:和这个人相处,似乎还挺愉快的。 论脑回路的差异性,李公子和霍大少之间至少隔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 月上中天,夜色弥漫。 李云疏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打算回家了。 而另一边,霍铮虽然一直捧着一本厚书翻阅着,余光却时不时地瞄向对面的青年。不知看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书,问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霍大少表示:心情好的时候,做个司机也是不错的。嗯,我绝对不是刻意想送李云疏回去,只是……心·情·好。 听了这话,李云疏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地抬头看向对面这个男人,道:“这个就不用麻烦你了,小泽每天会送我回去的。” 霍铮:“……” 没有意识到对方渐渐变黑的脸色,李云疏继续低下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将笔全部放进袋子里装好,再将笔记本阖上,就在那纸张快要完全合拢上的一刹那,李云疏似乎忽然瞄见了一个什么东西,双眸倏地睁大。 他手中的动作瞬间停住,然后猛地抬头,问道:“《唐诗三百首》你还记得在哪儿吗?” “……什么?”好像一时没有听清楚,霍铮微显惊诧地又重复了一句。 李云疏却似乎心情轻松了许多,干脆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他慢慢地勾起唇角绽放出一抹漂亮的笑容,又耐心地复述了一遍:“我想问你,你还记得《唐诗三百首》在哪个标区吗,霍铮?” “……” 晦涩的《法哲学原理》没有难倒霍铮,偏僻的《摩诃婆罗多》没有问倒霍铮。反而是这最常见的一本婴幼儿启蒙书籍——《唐诗三百首》,真正地将这个博学多才的男人问得无法回答。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已在六岁前就没有再去注意过的东西,这样的一本书,就算是霍铮,也根本无法从脑海中再回忆起来。 闭上双眼认真地思索了半晌后,霍铮慢慢地睁开双眸,俊朗深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叹气道:“这个……我真的记不得了。” “噗……” 因为收拾东西的缘故,李云疏早就站起了身。而如今,他低着头俯视着对面这个一向冷峻淡漠的男人如今这番无可奈何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霍铮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自己似乎在最后,又被这个青年掰回一局的事实。他微微摇头在心中叹气一声,还没再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因那猛地触碰在头上的触感而怔住了。 空荡广阔的书库内,只见李云疏正轻笑着伸手—— 摸·上·了·霍·铮·的·额·头! 霍铮:“……” 李云疏:“……” 两人身子都僵硬了片刻后,李云疏赶紧收回了手,但是尴尬凝固的气氛却在暗示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公子的耳根渐渐发红,由于太过轻松的情绪让他一时忘记了眼前的这人是谁,而直接用对待霍小二的态度来对待对方了。 而霍铮更是一点都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 连空气都要冰冻的尴尬慢慢地延展开来,李云疏抬起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决定打破沉寂:“没想到你居然会不记得《唐诗三百首》的位置,真是很意外啊……” 霍铮轻轻点头:“……嗯。” 李云疏:“……” 气氛再一次地凝固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公子下定决心准备直接道别、回家时,忽然,只听一道清脆的开门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伴随着少年懒洋洋的话语:“老大,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送你……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趁机,李云疏赶紧草草地将书包提走,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等走到一脸惊骇的霍少泽身边时,他才回过身看向那个已经站起身的男人,无奈地微笑道:“今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霍铮。以后有机会,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你。” 看着青年温润歉意的模样,霍铮心中一颤,下意识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诶哥,我送老大咳……李云疏回去就好了,之前都是我送的,你就放心吧。”霍少泽摸了摸脑袋,破坏气氛地直接插嘴道。刚说完,他又转过头对李云疏说:“我们走吧老大,今天有点晚了,你赶紧回去李婶才不会着急。” 这正是李云疏求之不得的结果:“嗯好,我们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他便回过身向站在落地窗边的霍铮点头示意,接着便和霍少泽迅速地离开了这间私人图书馆。动作之快,时间之短暂,让霍铮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霍铮:“……” 大概躲避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了。 --------- 当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在大宅的楼下响起后,不出三秒,一辆白色的别克便绕过那座雄伟大气的大理石喷泉,驶向了大门口。 而在它的身后,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面硕大的落地窗前,凝着眉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尾灯。 直到那红色的光芒彻底消失在了霍铮的视线后,他才慢慢地叹了声气,转首看向了被主人遗忘在玻璃桌上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并不漂亮,朴素的淡黄色封面用的是最普通的牛皮纸。霍铮的视线在那深褐色的封面上停驻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翻开了书页。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着纸张,透过那铮然有力的字迹,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青年是用怎样的模样写下了这上百页的笔记。 他翻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书写着“铮”字的一页,停住不动。 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个字力遒劲的“铮”,霍铮俊挺的眉峰慢慢蹙起。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气,然后用力地将手中的笔记本阖上,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坐进了小沙发里,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李云疏……” 低沉磁性的男声在安静的书库里回荡。 霍铮仰起头,用右手遮盖住了自己的双眼。他的脑海里浮现起数天前张助理调查来的那份厚厚的资料,卓越的记忆力让他就算是现在,也能清晰地想起那资料上的每一个字。 无数的证据都在显示着,车祸后的这个人,真的变了很多。 但是就如同张特助特意在资料最后附上的一份医疗报告上所提及的一样,人的大脑是一个很神奇的区域,有人能够在猛烈的撞击后变成数学天才,也有人能够在车祸后忽然精通十国语言。 李云疏的改变和这些人比起来,似乎显得并不是很突出。 想到这,霍铮慢慢地将右手从自己的眼眶上挪开。他转过首,神情淡漠地看向了窗外那一大片森冷的黑暗,不知在思考什么。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气,低声道:“你真是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个晚上,静谧的书库,永远不会说话的书籍,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安静地呆在里面,将那微弱得仿佛从未响起过的声音话语摩擦,永远没有人听见。 他说—— “李云疏,你的改变……我很喜欢。”   ☆、第二十七章 夏日的尾巴总是留得很长,从九月到十月,漫长的烈日将大地炙烤滚烫,但真正入了秋之后,却是一场秋雨一场凉。b大校园道路两边的银杏树叶已经慢慢染黄,绚烂的金黄将整个校园装点的十分明亮。 一个高瘦清俊的青年捧着几本从图书馆新借来的书籍,慢慢地走在路右的银杏树下,不时有几个人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应过去。这副场景看上去极有一股子书院气息,让人感受到青春的…… “老大!!!”忽然拔高的男声从青年的身后响起,他应声转头看去,还没定睛便恍惚看到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向自己冲来:“老大!你这几天怎么老神出鬼没的,我都多久没看到过你了?!” 开学一个多月的时间,让霍少泽原本扎人的短寸长了许多。李云疏的视线从他的头上一扫而过,然后低下头好笑地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逃课太多了?” 霍少泽的眼睛立即瞪得滚圆,他惊道:“胡说!我就逃了三四节课而已,明明是老大你每天一下课就走得那么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想到这,霍二少暧昧地笑笑,用手肘推了推李云疏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李公子顿时失笑。 但是见着这反应,霍少泽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惊骇道:“不会吧!你还真的谈恋爱了啊?是谁啊,隔壁班那个暗恋你的班花,还是他们传媒系的系花?我跟你说老大,你可千万别被那个系花骗了,她长得那么漂亮,但是那鼻子是整的啊!要我说,还是隔壁班的班花不错,青春可爱……” “霍·少·泽!” “又那么单纯,简直……诶?老大你叫我?” 李云疏垂眸,淡定平静地扫了霍小二一眼,忽然勾起了唇角,反问:“下周二要交的论文你写的怎么样了?” “……” “嗯,我想想,王教授似乎还有一门社会调查你做好了吗?” “……” “哦对了,明天的课堂辩论你总该是准备好了吧?” “qaq求不提!!!!” 李公子从容不迫地淡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走往校门口的一路上,李云疏背脊挺直、步伐稳健,自信镇静地向前跨步,响应了上头对大学生青春飞扬的精神面貌的号召;而一旁,霍少泽则是愁眉苦脸地搭拢着脑袋,一脸“好想去死”的表情。 但是这种失落的情绪只持续了不过一会儿,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霍少泽便满血复活。他轻轻推了推李云疏的胳膊,不怀好意地说道:“嘿嘿老大,从你车祸后我们都没再去潇洒过了啊,今天是个好日子,走呗!” 虽然对这个所谓的“潇洒”的涵义不甚了解,但是这却并不妨碍李云疏从霍少泽的挤眉弄眼里大概猜出对方的意思。他挑起一眉,问道:“看来你的辩论是真的准备好了?” “qaq我们就不能忘了这件事吗!”霍少泽憋屈地说道:“今天下午就去玩玩嘛,这都多少天了,难得这几天我哥和赵叔对我看得不是那么紧了,我们就去玩玩嘛!” 面对着少年近乎撒泼打滚的请求,李云疏眼底的笑意终于渐渐收敛住。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郑重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真的是不行,小泽。我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不能陪你了,如果你想放松一下的话,自己要注意安全,别喝酒开车。” 看着李云疏认真严肃的神情,霍少泽疑惑地皱了眉,刚想说些什么,便又闭上了嘴不再多言。虽然霍二少从小被宠溺着长大,性格是乖张顽劣,但是他却也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既然李云疏都这么认真地说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好继续强求的理由,只能说道:“那好吧老大,你也不要太拼了,虽然你学业落下了很多,但是你已经比我强很多啦!要注意身体啊!” “嗯,我知道了。” 望着霍少泽向车库走去的背影,李云疏一边微笑着看着,一边慢慢地蹙紧眉头。等到那辆白色的别克缓缓发动、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他才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唇边的笑意也倏地消失。 李云疏抬起头,望着那碧蓝澄澈的天空眯起了眸子。 他真的是为了课业……才每天这么忙碌的吗?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李云疏自己才知道答案了。 --------- b市的公交车几乎每时每刻都挤得让人动不了身子,就算是入了初秋,李云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额上也布了一层细汗。从站台走到家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李云疏还没开门,便闻到了从门缝里传来的菜香。 “卡嗒——”一声锁钥挪动的声音后,李云疏轻轻推开门,一抬眼便见到李淑凤正围着一条素色围裙、忙着将一盘炒青菜端上桌子。 见到儿子回来后,李母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说道:“小云回来了啊?今天店里没什么事,妈就提前回来给你做菜,快点把东西放下来吃饭了!” 李云疏怔了怔,然后便下意识地点点头。 自从李云疏开学以后,他便没有再去李母的店里。其一是因为刚开学确实事情很多,让他不怎么抽得出身来;其二便是李母强烈要求他好好学习,不要再忙碌这些事情了。 而这样一顿母子二人坐在家里进行的温馨简单的午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饭桌上,李淑凤一直不停地给儿子夹菜。不过多时,堆成小山状的饭碗已经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她才堪堪罢休。 但是这顿饭,李云疏却吃得并不是十分顺畅,他一边给李淑凤夹菜,一边在脑中思考着。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母亲还说有客人下了一笔大单子,恐怕要赶上几天才能完工,怎么今天就……没事了? 这样的思绪在李云疏的脑海里不停的回荡,他怀疑忧心的情绪越来越沉淀。而这种感觉在他一不小心看到李母不小心滑下的袖口手腕处突然多出来的一道青紫斑痕时,升华到了极致。 倏地,李云疏轻轻地搁下筷子,浅色的眸子紧紧地凝视在李母身上。 这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让李淑凤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住了。她的心中咯噔一声,隐约觉得儿子发现了什么,但是却仍旧努力扯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关心地问道:“小云?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啊?” 洒亮灿烂的阳光穿过餐桌旁的窗户投射进屋,将李云疏的脸庞照亮。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此时也失去了颜色,根本进不了李云疏的眼睛。 他神色复杂地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直接问道:“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语气无奈,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 一听这话,李母却彻底僵硬住了身子。她的脸色瞬间煞白,缓了片刻才勉强笑出来,奇怪地反问:“发生什么了,小云?是最近的学习太忙了吗?那你多吃点菜,好好补补……” “妈!” 这一句猛然抬高的声音,将李淑凤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部都推了回去。 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开始说道:“半个月前在店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半个月来,我总算是确定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妈?” 李淑凤却支支吾吾地摇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云?” 面对着这个硬是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李云疏只得将刚才所看到的事情直接说出口:“好,假设什么都没发生,那么……妈,您手腕上那处淤青是怎么回事?” 出乎李云疏预料的,李淑凤居然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将右手手腕举了起来,指了指手腕上那道半指长的淤痕,无奈地说道:“你是在说这个啊,小云?这是妈今天早上做衣服的时候撞伤的,就是因为这个,妈今天裁衣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才先回来的。” 这个答案和李云疏所想的截然不同。 他惊诧地睁大了凤眸,仔细地打量着李母的神色。却见对方坦然镇静,没有一丝异常,好像说的确实是一个事实。这个时候,就算是李公子都觉得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他沉思了片刻,过了许久才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 李淑凤用力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啊,小云,妈还会骗你?”眼看着儿子终于有点放下怀疑了,李母赶紧趁热打铁,说道:“小云啊,你就是最近学习太忙了才会东想西想的吧?晚上要早点休息啊,不要太累着身体了。” “嗯我知道了,您放心。”心中还是有浓浓的疑惑,李云疏依旧觉着有什么不对,良久,他又问了一句:“这半个月来……您真的没什么事?” 李淑凤立即重重点头:“绝对没有!都很正常啊,就是……就是店里的生意多了一点,所以妈最近有点累。” 闻言,李云疏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说:“最近学校里的事情已经不是很忙了,有空的时候我去店里帮你吧,妈。” 李母闻言却陡然大惊:“这这……这真的不用了啊!小云,你好好学习,妈就高兴了。”眼看着儿子又要张口说些什么,李淑凤赶紧出声打断:“对了,最近怎么没见着二少爷和你一起啊?二少爷是很忙吗?” 李云疏摇摇头:“他大概……不是很忙吧。”话题被岔开后,李云疏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又赶紧说回原来的话:“我还是来帮您吧,妈。虽然我不会裁衣、勾线,但是帮您收拾东西、打理店里还是不错的,您也可以……” “打住打住!小云啊,等你什么时候英语随堂测验能达到60分再来帮妈的忙吧。” “……” “你只要好好学习,妈就高兴了。” “……” “诶对了,昨天你说的那个英语默写拿到多少分的啊,小云?” “……” 英语,作为广大华夏学子最痛恶的阶级敌人,此刻如同一柄尖锐锋利的宝剑,深深地插入李公子的心脏里,毫不留情地将人李公子打入十八层地狱! “小云啊……” “妈!您别说了,我好好学习……就是了。” 小小的餐桌,头低得快要将脸都埋进饭碗里的青年。 李公子vs英语大军。 李公子,卒。 …… 午后,李淑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着自家儿子在厨房里忙碌着洗碗。 从厨房窗户里投射过来的光线在瓷砖地面上打下一层斑驳的阴影,青年挺拔高瘦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人觉得恍惚朦胧。 听着哗哗的水声和碗筷的摩擦声,李母怔然地晃了个神,直到左臂传来一股子刺痛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见李云疏还是在低头洗碗,李淑凤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捞起来一点,低首看去。 只见在那手腕下方十厘米左右的地方,赫然横亘了一片青紫色的瘀斑。仿佛是被人猛力推到后撞在哪儿似的,那手肘已经肿大了一部分,只有宽松的袖子才能遮住那发肿的手臂。 忽然听到水龙头被关上的声音,李淑凤赶紧将袖子又拉了下去,她再抬头,便发现李云疏正将洗干净的盘子一个个整齐地放入橱柜里,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境。 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提起的大石猛然落了地。 看着儿子认真仔细的模样,李淑凤无奈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只要你好,我就……好了。 ------- 接下来的一周,由于李云疏早就将需要准备的论文、功课完成了,所以这几天他显得轻松许多。 而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霍二少每天顶着个黑眼圈跑来学校,刚和李云疏打了个招呼,就又累极地趴下就睡。等到下课铃一响,霍少泽又生龙活虎地活跃起来,待到上课铃再响才又趴下继续睡眠大业。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五天之久,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放学,李云疏终于有了时间抓住这个整天迷迷糊糊的霍少泽,便是一顿调侃:“霍小二,你每天这么匆匆忙忙的,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这才过了几天,李公子就原封不动地将话还给了原主。 而听了这话,霍二少却难得地没有炸毛,反而委屈难过地皱了一张脸,悲痛万分地说道:“谈恋爱就好了啊,老大!我太惨了我太惨了我太惨了!不知道我哥是从哪儿知道我这几天有好多作业的事情,居然让赵叔每天晚上压着我去他的书库好好学习,完成作业!” 闻言,李云疏一愣,有些诧异地问道:“居然是这种事?” 有人搭腔,霍少泽叫唤得更卖力了:“可不是啊!你说,那死冰山以前又不是不知道我整天逃课、抄作业,怎么这一次突然就要整治我了?昨天还拿了一本《唐诗三百首》让赵叔随机抽背!我是大学生啊,不是小学生啊,这突然让我背……”一个大喘气后,霍少泽继续悲愤欲绝道:“我哪儿背的出来啊!!!” 李云疏:“……” “不背出来还不许吃饭,背上十首才允许睡觉!这还是人干的活吗?!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无语了片刻,李公子思索了半晌,才问道:“……是《唐诗三百首》?” 霍少泽不停地点头:“就是!” 李公子默默向后倒退了一步,然后抬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打量了眼前的少年许久,俨然对霍二少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李云疏好奇问道:“你昨天晚上是有哪首没背出来吗?” 误以为对方已经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后,霍少泽愤恨地咬紧后槽牙,道:“昨天好像是什么《月下喝酒》!老大,你说李白他喝个酒怎么就那么多事了!你喝酒就喝酒呗,你就是撒酒疯也别作诗啊!” 李云疏已经完全对霍少泽另眼相看了:“……是《月下独酌》。” “独酌是个什么酒?诶不管他喝什么酒了,我好惨啊老大!” 伸手用力地揉着霍小二那一头渐渐柔软起来的头发,李云疏长叹了一声气,接着才摇首道:“小泽啊,你哥他也是为你好啊。好好背书,好好……做人,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qaq!” ---------- 眼看着霍少泽弯着个腰、垂头丧气地往校门外走去,李云疏的眼里尽是无奈与好笑。见着霍二少的白色车屁股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李云疏一边往公交站台走去,一边在心中思索着: 《唐诗三百首》? 怎么这么巧……是这本?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当初自己报出这个书名时,那个沉默俊美的男人无奈皱眉的景象,李云疏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连这几天因为担忧李母的事情而略显沉重的心情都舒缓了许多。 嗯,看来那家伙也是一个喜欢打击报复的…… 这种难得轻松的心情一直伴随着李公子挤过了公交车,走近了老旧的小区大门,一直等上楼前,都让李云疏的脸上洋溢着愉悦无奈的笑意。但是,当他刚刚转了个弯还没走上最后半截楼梯时,李云疏面上的笑容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逼仄狭小的老住宅区楼道只有不到一米宽,而此时此刻,嘈杂烦恼的声音充斥着不大的环境,将傍晚的宁静打破。三四个大爷大妈正聚在李家门口向里面指指点点着,而在他们脚下,几个破碎的玻璃碎片更是刺痛了李云疏的双眼,让他的心脏不安地剧烈跳动起来。 僵硬了片刻后,李云疏极快地反应过来。他手一松,手中的书籍猛然掉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而李云疏此刻显然没有心思去理会书本的问题,他大步地向楼梯上跑去,围观的几个人赶紧给他让开一条道路,让他顺利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这副凄惨得仿若被台风刮过似的景象,让李云疏怔然地站在了门口,一时没想到去抬脚进屋。 只见整个客厅的地面上全是被砸碎的玻璃碎片和碎瓷片,在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小餐桌早就被人一把掀开、倒在地上,上面准备的菜肴也都狼狈地黏在瓷砖上,早已没了热气。 大屁股的电视机被人砸在了地上,显示屏上裂开了一条大缝。椅子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窗帘也被人拉掉了一半,而在厨房里,更是碎瓷片遍布,触目惊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李云疏刚抬步进了屋内,便见着李母红着眼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两人正好对视,纷纷都惊怔地呆立在原地。 李淑凤的眼睛红肿不堪,却没有眼泪滑下。她的头发十分凌乱,好像被人扯乱了似的。仿佛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李母呆怔了许久后才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颤抖着身子说道:“小云……你回来了啊?” 夕阳的光芒越加黯淡,一层层的乌云从遥远的东方漂浮过来将天空遮蔽了大半。 阴影,开始蔓延。   ☆、第二十八章 屋子里狼狈凌乱,李云疏的脸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他抬起步子,没有一点犹豫地踩在了那堆碎瓷片、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门外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许多,只有对门的邻居还在张望着。李云疏一步步地走到李母的面前,他低下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许多的中年妇女,沉默了很久。 李淑凤的眼眶早已涨得通红,但是始终没有一滴泪再流下。 自从李云疏出院后,李淑凤便已经从以前那种压抑沉闷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整个人不再向过去那样每天愁眉苦脸的,原本尘封在心里的开朗乐观也又再次回来。 其实和李云疏生活在一起,任何人都会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那是一种安心与舒适,让人不会有烦恼,让人觉得舒服得十分理所应当。 但是,当事件真的发生了、魔鬼再次来临时,作为一个失败的母亲、作为一个失败的女人,李淑凤只能将满肚子的无助都掩藏下来,用坚韧顽强的躯壳独自去面对那个男人。 因为,她想保护住这个家,她再也不想回到曾经的生活。 李云疏看着母亲日渐坚毅起来的面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道:“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将门关上后,整个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除了满地狼藉在昭示着这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气氛外,一切都看似平静得十分和谐。 李云疏从厨房里勉强找了一个塑料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李母。将桌子、椅子扶正后,两人各坐在桌子的一边,李淑凤开始真正地将这过去半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儿子听。 原来,早在半个多月前,那个人渣就上了李母的小裁缝店开始滋事。他也不说要干嘛,就是在那儿说一些难听的话,一会儿说儿子没有被教育好是李母的责任,一会儿说他觉得这些年要做点什么来补偿儿子。 句句话不离李云疏,而且每个字都说得很难听,那个男人还很不要脸地赖在店里就是不肯走,任凭李母是怎么唾骂、驱赶,就是赖在那里骂街。 没有办法,李淑凤只能拿了一点钱算作是“驱赶费”,这才送走了这个瘟神。而那一天,也正是李云疏看见李母偷偷在厨房里抹泪的日子,当时李母还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儿子来得晚,否则直接与那个人渣碰上,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开始,李淑凤只以为这男人就是缺了点小钱花花才找上门,给点钱也就打发走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半个多月,那男人三天两头的就找上门骚扰、辱骂,前几天还直接动了手,让她的左臂受了点伤。 如果仅仅是这样,李淑凤还能忍受。可谁曾想,那人渣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他们家的住址,今天上门来讨钱不成,一怒之下竟然把房子砸成了这样,还从抽屉里抢了几千快钱走。 如果说这是一个噩梦,那么李淑凤真的是很想快点醒来。 听着母亲声音沉闷的述说,李云疏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塑料茶杯,咬着后槽牙将心中滔天的怒火压下去许多后,他才问道:“为什么……不报警?” 李云疏的声音很低沉压抑,这与他往日的语气截然不同,让李母听着也吓了一跳。就算是脾气再好、性格再温润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也根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低头看着水杯中打转的涟漪,李母无可奈何地低声说道:“他这样的无赖,就算是报警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作用。而且小云,就算他被关了几天罚了点钱,等他出来后……你觉得他会改过自新吗?” 李云疏沉默着,没有回答。 李淑凤闭了闭眼,扬起一抹无奈苍白的笑容:“他以前就坐过牢,现在整天游手好闲,又喜欢赌钱,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如果只凭借我们,是很难斗过那些小混混、老油条的。”此时的李淑凤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又是悲伤、又是只能认命。 她这些年实在被这父子二人给折磨得太惨了,报警、威胁、甚至是给钱消灾都做过,但是都总是表面功夫,没有办法根治内在。 如今,儿子失忆后变得孝顺又谦逊,这已经让她十分欣慰了,哪儿还敢再奢想让那个混蛋人渣也重新改造一下? 面对李淑凤强硬外表下的无奈妥协,李云疏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妈,如果他只是要一点钱的话,是不会找到我们家里、作出这种事的。他要的,我们从来都给不起,而且……我们根本不应该给!”话毕,他斟酌了片刻,道:“最近我有空的时候都去店里帮着您吧,要是再遇到他,我也会让他知道有些事不该做,他也没有资格去做!” 谁料,一听这话,李淑凤却惊骇地猛摇头:“不行!你绝对不能去和他交涉,小云!” 李云疏皱起眉头,反问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却似乎将李母问住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手足无措地反复思考了很久,就在李云疏准备将自己的打算和顾虑都完全地阐述一遍时,她才小声地说道:“妈怕你……又变成以前那样。”声音微弱,语气忐忑。 李云疏微微一愣,竟没有再说话。 话说出口以后,李淑凤便坦然了许多,她说道:“以前,你也不是没和他联系,你以前之所以变成那样,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你爸。妈真的不希望你再和他学习,变成……那个样子。” 这个早已青春不再的妇女,在这个时刻终于将掩藏在内心深处几个月的担忧与害怕全盘托出。她很害怕,害怕儿子会又变得那样暴戾可怕,她也很担忧,担忧生活会再次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听着李淑凤的话,李云疏原本的疑惑全部都烟消云散。 坐在这狼狈不堪的房子里,李云疏伸了手轻轻地覆在李淑凤的手上安慰着。这动作让李淑凤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却见后者微笑着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鼓励诚恳的笑容,道:“妈,你是不相信我吗?” 李淑凤微怔,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而在确认了这个答案后,得到的结果就是:只要没有课,李云疏便会赶到李母的小裁缝店里帮忙。 这一次,李母没有再说一些“你要好好学习”、“妈不需要你帮忙”之类的话,她专心剪裁布料,时不时地抬头看向那个坐在小店一角认真看书的青年,心中只能感觉到温暖和舒心。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才被打破。 李母端着一盘白菜汤刚刚放在小桌子上,一个抬头便见到那个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正跨步进了店门。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李母呆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就绕过餐桌向对方走去,一边走一边愤怒地说:“你又来干什么?你前几天不是才拿了几千块钱走的吗?你快给我滚!” 中年男人的头发很乱,衣着打扮也很陈旧,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几条深深的皱纹,但是也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俊俏,可是这种英俊再夹杂上那种油腔滑调的痞气,却让人觉得莫名的恶心。 只见李国富稍稍往旁边一让,就躲开了李母那推搡过来的手。他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好笑地大声说道:“怎么?这才几天不见,又把老子往外赶啊?你这是还没长记性呢啊,李淑凤?” 这猛然拔高的声音让店门前路过的几个行人惊诧地往里面看来,而李淑凤更是气得脸都开始泛红。她咬紧牙,威逼道:“李国富!你要是再敢像前几天那样,我这次肯定报警把你抓走!”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男子却笑得更大声了:“李淑凤啊,你真要敢报警抓老子,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这家店开不下去!” “你……!” “别废话,拿点钱花花,老子没时间和你多啰嗦。”一边说着,李国富一边推开挡在身前的李母,自顾自地往柜台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你这几天给老子多准备点钱,老子上个月输了场大的,等着要钱还!” 眼看着男人就要走到柜台旁,李淑凤愤怒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吼道:“谁他妈要给你还钱,李国富!你个小崽子,今天我一定报警,把你抓到牢里去!” 手臂猛地被人吊住,李国富被那股力道拉得回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一股凶光。他抬起手就准备往李母的身上打去,一边还骂道:“你这臭娘们今天是发什么疯,别给老子捣……” “放开她!” 清亮的声音中夹杂着无法隐藏的愤怒,将李国富的话猛然打断。他反射性地转过身回头看去,在看见那个站在后院门口、满脸冰冷的青年时他稍稍愣了半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李国富露出晦涩地一笑:“哟呵,老子还以为是谁,李云疏你小子胆儿肥了啊,敢冲你老子大声讲话?” 李云疏却根本没有理会李国富一句,他走上前轻轻地将李母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微微垂眸,用寒冷刺骨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男人,一声不吭。 李国富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心里打颤,他猛地抬起头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快给你老子拿钱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了手就准备往李云疏的头上揍过去一拳,没想手才挥到一半便被李云疏一把拦住。李国富惊诧地愣了半晌,然后才开始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青年力道十足地将他的右手禁锢在手掌中,让他无法轻易动弹。 等李国富再次认真地看向这个陌生而又沉默的青年时,他这才发现,对方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仿佛就是在打量……一个死物。 李云疏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 “李国富,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滚!”   ☆、第二十九章 或许是没有想到这个久未谋面的儿子居然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李国富惊诧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地呆怔了许久。 李国富以前也不是没有和李云疏接触过。虽然在儿子四五岁的时候他就和李淑凤离婚了,但是接下来这十多年就算在再怎么没兴趣接触,也总归是有一些机会的。 小时候的李云疏简直蠢得让他觉得很无聊,随便抱着就可以带去霍家,混上一点钱花花。到后来,霍家已经不再向他们父子二人打开大门,而李国富就更没有理由来探望这个儿子了。 从那以后,这十余年父子相见的次数大抵也不会超过几十次,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李云疏对李国富唯唯诺诺,不敢多哼一声的。 欺软怕硬,这是李国富遗传给儿子最大的东西了。 小时候李国富揍了李云疏几次,就让李云疏深深地记在心里,即使等到后来长得比他还要高大,也不敢对李国富动手。 从心里来说,李国富对于这个儿子还是挺满意的。听话、玩得开,还能帮着他从他老娘那儿拿钱,所以即使没有太多的亲情,但是李国富对李云疏还是挺有一些和父爱无关的赞许的。 可是现在,这个一向不敢和他呛声的小子居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阴冷决绝的语气和他说话!这对于李国富来说,实在是一个十分不寻常的事情。 他转着眼睛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李云疏的手中挣脱开来,冷笑几声道:“呵呵,你小子现在挺有骨气了啊?敢让你老子滚?你是不知道当初谁把你射出来的啊!” 污秽的话语令李云疏清挺的眉头稍稍皱了皱,他嫌恶地睨了李国富一眼,显然一点都不想与眼前这个低俗不堪的男人扯上关系。他伸长手臂让李母往后退了两步,自己正面对上李国富。 “李国富,在别人的地盘上逞威风,你真是有够胆量的。”就算是说着狠厉的话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俊秀漂亮的五官依然让李公子与眼前这个老男人形成了天壤之别的鲜明对比。 他淡漠地扫了李国富一眼,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冷声道:“这些年你一共从我们家拿了2万3千块钱,零头我给你抹了,还2万吧。还有霍家,你当年从他们那儿拿了五六万,零头算我给你还了,五万块钱请你快点拿出来。” 这是昨天李云疏特意向霍少泽询问而得到的数据,霍二少还特意回去问了一下赵管家,才得到一个大概的数字。其实具体数字到底有多少,李云疏并不清楚,但是他却也知道这个数字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一扯到钱,李国富哪儿还得了? “你这个兔崽子,居然还敢和你老子谈钱?他妈老子当年生了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你小子是活腻了!”说着,他抬起手狠狠地在李母的工作台上拍了一掌,将上面的粉灰、碎布料都拍得抖了三抖。 李云疏根本不畏惧地又上前一步,神色冰冷地望着眼前撒泼的男人。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在李公子的信条里,面对这种混混无赖,只能比他还要横、比他还要绝,才能彻底震慑住他,让他不敢再来撒野。 只见李云疏直接操起了工作台上的铁熨斗,用更加强大的力道在工作台上猛力一拍,“轰隆”一声震得有如落地惊雷,将李国富刚刚横起来的气焰又再次压了回去。 李云疏面无表情地说道:“要么拿钱,要么滚蛋。”声线单调没有起伏,李云疏的左手里拿着那沉重的熨斗,并没有特别的举动,但是却让李国富觉得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对方便会毫不留情地挥舞上来。 店外已经聚集了几个街坊邻居,但都只是打量着店里的情况而不没有多做些什么,很明显他们都知道来捣乱的李国富是谁。在老一辈的心里,就算是离了婚这也算是家事,旁人最好不要干预,免得帮忙不成反惹一身骚。 “李云疏你个小兔崽子你……!” 气急的李国富一双浑浊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挥舞着巴掌就往李云疏的身上扇去,却被李云疏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 李云疏的左手紧紧拽住李国富的右手腕部,然后右手紧握成拳、中指微微隆起中部,以极快的速度猛地撞击上李国富的手腕内侧的太渊穴。 “啊!!!!” 凄厉悲惨的叫声在小小的裁缝店里回荡,李国富用左手捂着自己的手腕,整个人疼得眼泪都快要从眼眶里淌出。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他便又骂骂咧咧着“老子打死你这个兔崽子”,然后挥舞着拳头揍向李云疏。 李云疏轻轻地闪了个身子,刚提起右手还没动作,便忽然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猛地从自己眼前闪过,然后狠狠地往李国富的腰上撞去。 “敢欺负我老大,打死你丫的……” “滚犊子,给老子滚开!” 李国富用力的一推,恰恰撞上了霍二少腰间的一团软肉,将本就没几两肉的霍少泽一下子撞摔出去几步,整个人都跌跌呛呛得撞上了工作台尖锐的边角,立即就“哎哟”一声叫唤起来:“腰断了腰断了,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李云疏:“……” 无语了片刻,那边连李国富都没想到霍家二少爷会突然冲出来,而且……这么不经推。中年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睛里又再次泛起一阵凶光,但是当他看到李云疏那微眯的眸子时,却不禁为对方眼底那蕴藏的危险逼迫给怔了一瞬,心里也胆颤起来。 李国富向后倒退了两步,萌生了一点退意。就在这后退的道路中,他的手指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正好见到了刚才被李云疏用力按在工作台上的铁熨斗。 因为刚才的避让,使得李云疏和李国富两人交换了位置。李国富手指颤抖地摸上那冰冷的熨斗把手,电光火石间,他的余光里忽然瞄到在一旁惊讶地还没理清到底发生什么的李淑凤。 一股不管不顾的凶狠和戾气猛然冲上心头,李国富红了眼,大叫着就操起熨斗往李淑凤的头上砸去!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霍少泽的叫唤声还没停住,李云疏正站在一边还未再动作,李国富便操着那重重的铁熨斗直直地往李母的脑袋上砸去。 只听“砰——”一道沉闷的相撞声,李国富拿着熨斗把手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睛慢慢睁大,有些惊骇又有些恐惧地看着眼前鲜血淋头的青年,嘴唇翕动,不敢说话。 刺目鲜红的血液从李云疏的额角缓缓流淌下来,将他的睫毛慢慢打湿,与白皙的肌肤相衬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明明额头上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但是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抬起双眸,沉默地望着眼前手足无措的男人。 连霍少泽的叫痛声都戛然停住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连李国富自己在动手的时候也只是凭着一股横劲,完全没去想过后果。可是,当这个鲜血直流的青年用这样冷漠无情的目光盯着他瞧的时候,他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背后直窜进大脑,让他打了个寒颤。 “轰咚——”一声,分量十足的铁熨斗被李国富失手砸在了地上。 李云疏额头上的鲜血已经顺着他的下颚向下流淌滴落在了白色的衬衫上,但是他仍旧面不改色地望着李国富,看得后者惊吓得向后连退几步,一下子撞在了工作台上。 只见李云疏慢慢地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国富,淡淡道:“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 大三的选修课几乎每个人都不一样,霍少泽一大早上完课就打算跑到李淑凤的店里蹭吃蹭喝。他开着车还没停稳,就看见有一些人围聚在李母的店门口。霍二少正觉得奇怪,而当他拨开人群看到店里的情况时,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居然有人敢打他老大?! 反了他的! 于是没有一点犹豫的,霍少泽就直冲了上面准备与李国富正面对抗。但是凭借霍少泽的那小身板,结局自然就是他一招被ko,完全没有一点反击之力。 在霍少泽的认知里,李云疏失忆以后就便成了一个温润柔和的人。性格谦逊,脾气很好,几乎不会与人红脸。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还有几个同学在背地里冷嘲热讽他们、给他们扣屎盆子,结果被他和李云疏当场听到。 霍少泽是气急攻心,当即就骂着“老子明明没做那些事,这些混蛋真当老子在军队里白晒了一个月的太阳啊”,然后准备冲出去给对方一点教训。但是李云疏却伸手拦住了他,淡然地露出一抹微笑,道:“和他们计较,你就真像他们说的一样了。” 霍少泽佩服李云疏是有原因的,如果仅仅是由于李云疏的几句话让他从霍铮的手中得了一辆代步车,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理由。 霍老爷子自己是个枪杆子里爬出来的粗人,所以一心希望将子孙代培养出大家风范来。霍少泽他爸那代是没有指望了,当时华夏国内乱得让老爷子都没时间教育儿子,而到了霍铮、霍少泽这一代,老爷子就空出时间了。 霍铮暂且不谈,霍少泽从小到大就一直听老爷子在自己耳边念叨:“别玩那些跑车、豪宅,你有本事就给老子从小鬼子那儿争过一个棋王,老子给你十辆奥迪!” 等到华夏经济越来越繁荣后,奥迪就变成了宾利,但是无论条件诱惑变化得如何,老爷子那颗“盼孙成龙”的心,是一点都没变过。 而在霍少泽的眼里,李云疏这样的人或许就是霍老爷子想要的乖孙。霍少泽可从来没多想过李云疏是怎么变得这么优雅从容的,他只打从心里觉得—— 这人,就是我的偶像啊! 所以坐在派出所里,霍二少一边指挥着干警把李国富拷紧点,一边焦急地说道:“刘所长,你派车去接的医生什么时候来啊!我老大要是破相了,你赔得起么你!” 人到中年都会面临发福这道坎,胖得低头看不见脚趾的刘副所长不停地袖口擦着汗,点头说:“霍二少,我这已经派人去接医生了,b市的交通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很快了,您要不再耐心等等?” “反正你们再快一点啊!” “好的,您放心!” 霍少泽自然也知道干急是没有用的,他转过身仔细看着李云疏额头上那块伤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等他说完,一边的李淑凤更是哭红着眼睛,拿着派出所里的酒精和棉签不停地擦拭着李云疏的额头,哽咽道:“小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血好像暂时止住了,你晕不晕?” “我没事的,妈,您放心。” 自己的身体情况李云疏自然最清楚,这伤口看上去很恐怖,但是事实上也只是一点皮外伤。能够自主止血的,都不会是什么太过严重的伤。 安慰了李淑凤几句后,李云疏抬起头看向那个胖子刘副所长,面色凝重地问道:“刘所长,请问您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人处理一下我们这里的案件?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耽搁下去了,事情您也了解得很清楚了。” 刘所长用力地点点头,说:“马上就可以处理,马上就可以处理!等霍大少来了以后,就可以立即……” “等等!我哥来做什么?!”霍少泽惊呼。 刘所长诧异地看向他,问道:“难道您受了伤,不该通知一下霍大少吗?您的腰不是伤得很严重吗,好像刚才还说直不起来了来着。” 霍少泽一拍大腿:“我就胡扯几句让你觉得事情更严重一点啊!” 刘所长:“……” 李云疏:“……” 有霍二少这样一个猪队友,真是李公子这一生磨灭不去的污点。   ☆、第三十章 由于家中几位小叔各自从军从政的缘故,b市就这么大的地方,基本上霍少泽发生个什么事总是会有人主动通知给霍铮知道。但是霍二少这一身的污点实在是多得数不清,所以到后来霍铮基本上将这些事情交给张特助、赵管家来处理,很少再亲自出马过问。 除非……是碰到像现在这种大事。 一开始霍铮坐在顶层办公室里听张特助汇报时,也并未感觉到事情有多严重。 霍少泽进局子这件事虽然发生得不多,但还是有过几次的,无非就让张特助带着律师将事情处理好再领出来也就算完了。但是今天,张特助却面色凝重地站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语速较快地说道:“霍先生,二少这次似乎受了点伤。” 正在资料纸张上唦唦签名的钢笔倏地一滞,霍铮抬首看向严肃正经的张特助,眉头微蹙,语气不悦地问道:“受伤?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伤?” 十分熟悉上司脾气的张特助早就将事件资料调查清楚,他认真地汇报:“二少在别人动手的时候被误伤到了,似乎撞到了腰,据局里的人说好像是腰直不起来了。” 漆黑的双眸慢慢闭上,俊美沉默的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立即将手中的镂空黑宝石钢笔帽盖上,一边起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有安排医生过去吗?这次是在校园斗殴还是在其他地方?” 听了这话,张特助立即回答:“是在西三环老街坊的一家店里,也就是您关照过的那家裁缝店里。” 脚下的步子瞬间停滞住,身姿挺拔的男人猛地回过头,凌厉的双眸倏地睁大、惊诧地看向身后的张特助,连一向平缓的语气都略微急促了一点:“……西三环?” 敏锐地察觉到了上司话语中异样的音调,张特助点了点头,老实回答:“对,就是那家您特意减免了四分之三房租的裁缝店。” 心中瞬间划过一丝不妙的预感,霍铮深刻立体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担忧,他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接着便打开大门、从专属电梯直下向楼下早已准备好的车辆而去。 男人平常总是从容不迫的脚步在这个时候显得略有一点慌乱,这令一旁的张特助诧异地多看了好几眼,却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等黑色大气的欧陆下了高架、稳稳停在派出所门口的时候,高大挺拔的男人完全没有理会迎上来的刘所长,他焦急的步伐愈来愈快,等到感应门向两边拉开、缓缓露出室内的景象时,霍铮漆黑的眸子更深沉了几分,整个人都停在门口没有再前进一步。 只见在那大门正对的地方,正巧是并排坐着的三人。 霍少泽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根本就没有个停歇,李淑凤则不停地抹着眼泪,急得手足无措。而在他们的中间,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却镇定沉着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时不时露出无奈的笑容。 从他的右额角到下颚,刺目鲜红的血液早已干涸,却仍旧十分狰狞地将半边脸染红。在那洗白发旧的白色衬衫上还沾上了一些血迹,几乎将半边领口全部染红,触目惊心。 一股快要燃烧的怒火瞬间从心底翻涌上来,连霍铮自己都不大明白的,让他的手指用力地捏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转过头,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在另一边坐着的中年男人,而后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也惊骇得苍白了脸,往后缩了缩。 理智让霍铮的眸子眯了眯,低声地念了一句:“李国富。” 一下子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经过,霍铮慢慢冷静下来。他迈了步子进了大厅,一边对旁边的张特助低声说道:“安排一下陈医生过来,以最快的速度。” 听了这话,刘所长赶紧说道:“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医生来了,今天一院附近有点堵,不过估计马上就能到了。” 刘所长的声音成功地将大厅里其他三个人的视线吸引过去,霍少泽是下意识地就往后躲了躲,这是经常犯错后的习惯性动作,而李淑凤则是稍稍安心了一点。至于李云疏…… 李公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首微笑着看向那个朝着自己走来的男人,微微颔首道:“麻烦你多走这一趟了,霍铮。其实小泽并没有受什么大伤,你可以放心。” 望着青年依旧温煦的笑容,霍铮俊挺的眉峰皱了皱,道:“幸好我来了。”没等李云疏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便转过头对张特助再次叮嘱道:“请陈医生来,让他好好检查,我相信他的技术。” 张特助立即点头:“好!”话音刚落他便立刻转身往门外走去,安排起事务来。 刘所长尴尬地笑僵在了脸上,他刚准备再向霍铮解释什么,便见到这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忽然弯下了身子,仔细地端详着李云疏额上已经不在流血的伤口。越看,他的眉头越蹙紧几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等确认是真的不再流血后,他才起了身问道:“还疼吗?” 李云疏则早是被霍铮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怔住了。 突然贴近的距离让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口中喷洒出来的热气吹拂在自己的额头上,不知是否是因为有了伤口的缘故,他感觉额角上有点发痒,连耳根也有点发烫。 轻轻咳嗽了两声后,李云疏摇头道:“不是很疼。” 霍铮闻言却危险地眯了眸:“所以还是疼了?” 这话一出口,除了神经天生大条的霍少泽和一旁担心儿子根本没心思多想的李母,刘所长和李云疏都呆了一瞬。 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诡异奇怪的气氛,李云疏干笑着扯开话题:“还能忍受。对了,小泽之前也被推了一下撞上了桌子角,似乎腰也出了一点问题,要不等会儿让医生也给他看看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少泽这才回过神来,他赶紧说道:“对对对,哥你知道么,我刚才被那个混蛋推到了桌角上,撞得可疼……” “他皮糙肉厚,没事。” 李云疏:“……” 霍少泽:“qaq”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直接将霍二少接下来的话给堵回了嗓子眼里,霍铮在反复确认了青年真的是没有大事后,才转身看向一边眼眶微红的中年妇女,语气歉意地道:“李婶,您没事吧?” 之前面对前夫的时候,李淑凤还能用坚强的外壳伪装自己,但是当儿子受了伤后,她就止不住眼泪往下淌了。伤的是儿子的身,痛的是母亲的心,如果是以前那个恶劣无情的儿子或许她还不会这么难过,但是看着儿子就算受伤还不停安慰自己,李淑凤更是感觉心口像是被人用刀活生生地剜了一大块肉,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她自己怎么样无所谓,但一定不能让儿子受伤。 李淑凤抹了抹脸上干涸的泪痕,点点头说:“大少爷,李婶没事,就是小云他……” 其实根本不用李淑凤提,能够冷静镇定地站在这里已经是霍铮用理智强压住内心怒火后的结果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是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那种愤怒和……后怕。 脸色冰冷地转头看向那个忐忑不安的男人,霍铮唇边的弧度又下降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凶器是什么?” 刘所长抹了把头上的汗,示意人将那沾了血迹的铁熨斗拿了过来,说道:“就是这个铁熨斗。幸好当时行凶的时候没有插上电,要不然后果可能会更严重。”摸清了对方的心理,刘所长丝毫不介意将现场描述得更凶险一点。 霍铮的面色在看到那个铁熨斗的时候更加阴沉了几分,他直接转头问了一旁的律师:“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杨律师今年刚过四十,是霍氏顾问律师团中的一员,今天正好和几个同事被一起安排了值班,没想到却被张特助给带了过来。作为霍氏的法律顾问,如果让他去做一份尽职调查报告的话,杨律师敢肯定,拼死拼活能在一周之内完成。但谈及这种并非完全专业的问题,而且……还是现在这个看上去喜怒不定的大老板在提问…… 杨律师喘了口气,试探性地回答道:“这应该算是轻伤范围了,顶多以故意伤害罪赔款以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语气小心翼翼,非常不自信。 霍铮闻言蹙了眉头,还没回答,便听对面的李国富大叫着说道:“那是老子的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谁敢来管!” 这话令霍铮的脸色彻底冰冷下去,他伸了手挡在正准备起身说话的李云疏面前,自己转过身,迈着修长的腿一步一步地向李国富走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又不快,但是看在李国富的眼里却觉得心脏一阵阵的抽疼。 很明显,这些年并不多的交涉已经让李国富完全明白—— 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冷漠理智到怎样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情不自禁地浑身抽搐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男人。 这个大厅是分局派出所里比较靠后的一个,大部分的办公并不会直接在这里进行,因此它的光线也不是非常好。而现在,霍铮高大的身影直接将光源挡住了大半,在李国富的身上投下一层阴影。李国富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赶紧离开,但是紧紧拷在他手腕和固定在铁杠上的手铐却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见霍铮优雅缓慢地停下了步子,垂下眸子,漆黑的双眸没有一点感情地望着这个脸色煞白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是什么让你有这个自信,认为……他还是你的儿子?” 李国富闻言呆愣了片刻,然后更加大吵大闹起来:“他是我儿子!是老子生的!” 一听这话,李淑凤气得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小云的抚养权当年离婚的时候就给我了,你别想认这个账!” 李国富听了她的话自然是大为光火,但是刚张了嘴还没说话就被霍铮一个冷淡到极点的瞥眼给吓得又缩了回去。 而霍铮则干脆没有再理会这个无耻至极的男人,他直接转过头看向不停抹汗的杨律师,开口问道:“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杨律师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个虽然法律上没有抚养权了,但是目前在国内,亲生父子还是不可以断绝关系的。”眼看着霍铮的脸色更加低沉了几分,杨律师赶紧又说道:“但是……但是这依旧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和父子关系没有直接挂钩的。” 听了这后面一句话,李国富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直蹬地面:“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子打儿子都算犯法!你们别想欺负人,老子还没听说过这个理了!” 闻言,霍铮却平静地转过头,幽黑的瞳孔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的光芒。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薄唇轻启:“既然你不想当这个父亲了,那就满足你吧。” 这话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杨律师更是疑惑地问道:“霍……霍先生,国内真的不可以断绝亲生父子关系的,您这……” 却见霍铮忽然回过头,轻挑一眉:“谁说他们是亲生父子的?”   ☆、第三十一章 霍铮的话,让整个分局派出所大厅一下子寂静下来。 本来在场的人也不是很多,除了几个当事人外,也就刘所长和一个干警,还有可怜的杨律师。这场事故看上去也并不复杂,所以刘所长在霍铮到来前就已经理清了大概思路,自然也知道这是一场“家事”。 但是现在居然有人说:这并不是一场家事?! 胖子所长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而另一边,霍少泽则是惊诧地转头看向了一边的李母,在发现后者也是一副惊骇困惑的模样后,他才转过头看向霍铮,问道:“哥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啊?老大和那个混帐东西就是亲生父子啊。” 霍二少的声音在此刻宛若一阵天音,将李淑凤快要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她猛地回过神,赶紧点头,焦急地说:“是啊大少爷,你这是不是搞错了,小云是这混蛋的儿子没错啊。” 却见霍铮清俊矜贵的面容微微柔和了几分,他看向一脸疑惑的李淑凤,问道:“李婶,您不用着急。”话毕,他再转头看向急得汗都滴落下来的杨律师,敛眸问道:“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亲生父子?” 杨律师闻言一愣,结巴着一时没说的出话。而趁着这机会,坐在霍铮身后的李国富赶紧扯着嗓子喊道:“这他妈不是老子的儿子还是谁的儿子?李淑凤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臭表子,你他妈当年还跟村里那个野男人勾搭上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啊痛痛……!!!” 只见霍铮淡定从容地收回了右腿,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所有惊骇不已的人。整个小小的派出所大厅里,就连刚刚才处理完事务进门的张特助都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家boss这突然发力的一脚,也就唯有李公子面带着微笑,眉头微蹙着抬眸看着那个依旧淡泊镇定的男人。 李公子微微一笑:突然觉得,这人还是挺帅的? …… 另一边,李国富被一脚踹在了心窝上,脸色发白,额上冒着虚汗,疼得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嘴角也有一点鲜血渗透出来。他整个人都瘫软在长凳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抬起费力地指着面前那个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高大男人。 “你……你他妈在派出所打人!这还……还有王法么嘶……” 霍铮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到这来自背后的控诉,他转了眸子看向完全呆怔在原地的刘所长,语气淡定地说:“嫌疑犯刚才袭警,你看到了。”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每一个字都直截了当地落了地,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刘所长这才明白过来,他赶紧点点头,连忙道:“是是是,我们都看到了!” 众:“……” 霍铮满意地轻轻颔首,然后接着转头看向杨律师,又耐心地重复问了一遍:“你觉得,能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亲生父子?” 杨律师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回答道:“……亲子鉴定?” 霍铮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他眸子微敛,说道:“很可惜,亲子鉴定的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还有其他证据吗?” 听到这话,李国富惊恐地连胸口的疼痛都暂时忘到了一边,惊呼道:“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话。杨律师转着眼睛又仔细想了许久,试探性地问道:“那……出生证明?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有一定的法律效应,可以充作证据的。” 霍铮闻言点点头,然后侧开身子望着惊呆状的李淑凤,低声问道:“李婶,当年云疏的出生证明您还留着吗?” 由于太过于惊讶,李淑凤早已没有心思注意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过于亲昵的称呼。她呆愣地点点头,道:“留……留着呢。” 听了这话,霍铮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然后再看向一脸疑惑的杨律师,道:“嗯,出生证明似乎弄丢了,明天我会再补一份上去的。还有什么证据吗?” 李淑凤:“……” 到了这个时候,杨律师就是再怎么偷氖简单,也完全清楚了大老板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了。于是他郑重严肃的摇头,坚定地回答道:“霍先生,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亲子关系了!” 冷峻深刻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和满意的神情,霍铮微微颔首,薄唇微勾,道:“嗯,那就交给你了。” 早已痴傻的李国富:“……” 霍少泽惊吓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过了许久才半愣不愣地戳了戳李云疏的胳膊,一脸“这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他”的表情说道:“老……老大,我突然觉得我哥对我好温柔啊!” 看着霍二少这副“初见世面”的单纯模样,李云疏无奈地勾起唇角,慢慢转头看向那个正低头与张特助交谈些什么的男人。正巧,后者也恰恰抬头看向了他,两人的视线顿时一齐愣住,然后又倏地转开。 李公子将心头的那点浮躁压了下去,感叹一句:果然,债只会越滚越大。 霍先生却皱了俊挺的眉头,在心中暗自想到:这要是破相了……嗯,好像把李国富暴揍一顿也不够解气。 等到霍铮将一些重要的事务与张特助都商谈好以后,李国富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瘫坐在长凳上一声不吭。而另一边,刘所长则早已为李国富准备好了特殊牢房,恭候大驾。 看着两个强壮结实的干警轻蔑不屑地朝自己走来,吓傻了的李国富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边不停地挣扎着想要逃开手铐,一边不断大叫道:“那兔崽子根本没受什么伤,他还生龙活虎!他是老子的儿子,老子打他是应该的!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法律么!” 听了这话,正低头与李云疏交谈的霍铮忽然抬起头,冷冷地扫了叫唤不停的李国富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再说一遍——谁是你儿子?” 那声音低沉磁性,看似平淡无起伏,却让李国富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逼上大脑。他望着男人沉默俊美的脸庞,身子颤抖地吞了口口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一下,我可以告他诽谤罪吗?”低和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霍铮诧异地转首看向眼前微笑的青年,只见李云疏笑弯了眉眼,浅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惊讶的神情。 李云疏微微侧首,又极有耐心地问了一遍:“我可以告他诽谤吗?” “……什么?”霍铮问道。 闻言,李公子唇边的笑意又盛了几分:“诽谤。嗯……诽谤我是他儿子?” “……”无语了许久,就在李云疏打算笑着结束这个笑话的时候,只见霍大少认真肯定地点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可以,完全可以。” 李云疏:“……” 在李国富被两个彪形大汉拷着离开时,他还傻愣着完全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根本不用说他,就连李淑凤看着这个纠缠了十多年的人渣离去的背影,直到眼眶微微湿热起来也没回过神来。 嘴角忽然尝到了一丝淡淡的咸味,李淑凤伸手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心中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解脱。她认真地看着李国富粗壮的身影消失在了派出所的拐角,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松软下来。 这一切都直直地印入霍铮的眼中。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中年妇女,脑海里似乎又回想起对方曾经悉心照顾自己的过去,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说:“李婶,你为什么以前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呢?” 忽然听了这话,李淑凤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喃喃道:“大少爷,这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这样的回答让霍铮只能慢慢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叹息道:“有的事情确实需要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来解决,您不要总是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这些对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您完全不用介意。” 李淑凤听了这话只是垂着头不再说话,而霍铮却也没有再多言。 有的事情,只有发生了才能让人知道它的严重性,从而想要将它扼杀在萌芽中。 霍铮的控制欲一直很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有心去侵犯他人的*。 就连吊儿郎当、为非作歹的霍二少他都没有专门派人去盯着,所以他更没有想过要去派人观察、乃至是监视李淑凤的生活。霍铮甚至能够想到,如果今天不是霍少泽“受了伤”,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李国富来捣乱的事情。 而一旦他知道,他根本不会让这种事有发生的可能性,也更不会…… 让这个人受伤。 霍铮的余光若有若无地在李云疏结着血痂的额头上打了个转,后者正轻笑着与霍少泽交谈着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如果说有的感觉在日渐疏远的时间里能够慢慢遗忘,那么有的感觉却只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更加的深入心髓。这过去的近十天里,太多的事务充斥着霍铮的生活,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多想曾经发生在那个私人图书馆里的事,以及那个心脏巨颤的瞬间。 而在今天,当他进了屋一眼就看到青年惨白的面庞、染血的额角时,那浑身仿佛凝固起来的血液、快要冲破理智咆哮起来的愤怒,就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这个人,真的是特殊的。   ☆、第三十二章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霍铮便安排了张特助带着霍少泽和李母几人先回店里收拾残局。在派出所的案卷上,白纸黑字地记录着:嫌疑人李某打坏桌子一张、器物七件、电脑一台…… 诶等会儿,你说李母的小裁缝店里根本没有电脑? 嗯,谁说的?霍大少说有,那就得有! 除了店里的情况外,霍铮还特意嘱咐了张特助去李母的家中再照顾一下,因为前几天被李国富砸烂的东西据说至今还没有再采购完全。 其间,霍铮并不是没建议过李母是否需要换一个地方住,但是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即使在繁华热闹的首堵b市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依旧没有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生存需求,她攥着衣角用力地摇头拒绝,恨不得是最好连张特助都不要进门才好。 等到李母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派出所的大门口时,几乎是前后脚的,陈医生便匆匆赶来。这位年近五十的霍家家庭医生拎着一个医药箱焦急地进了派出所,刚看到霍铮便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疑惑道:“霍先生,二少……他不在吗?” 被张特助一个电话打来的陈医生原本还诧异怎么突然就出了事,但是当他听到地点是在派出所后,陈医生便想象力全开地脑补出了一出前|戏、高|潮、结|局俱全的离奇故事。 虽然事情的发展在陈医生的脑洞下极尽曲折,但是简单概括而言,结果也就是霍二少又闯祸了、这次进了局子、应该还受伤了……伤势估计不算轻,但是也没严重到要去医院的程度。 于是陈医生便直接拎了个医药箱就来了。 派出所的大厅并不算小,但是也没有任何盆栽、绿化之内的遮挡物,任何人都可以站在大门口一眼就看清整个屋子里的情境。陈医生是上下左右仔细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霍少泽的踪影,却很轻易地发现了站在霍铮身旁的青年。 这也不能说陈医生眼尖,就李公子额头上那已经发红泛黑的伤口,还有半边脸颊上还残留着的血痕,怎么也让人无法忽视得了。 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医生走上前问道:“是这位小朋友受伤了吗?” 霍铮侧开身子让出一个地方给陈医生仔细检查李云疏的伤口,他看着陈医生将手中的医药箱搁在了一边的桌子上,开始准备东西时才说道:“他的伤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用铁熨斗砸的,虽然没有插上电但是也很有分量,你好好看看。” 一边点着头,陈医生一边恭敬地回答道:“好的,霍先生您放心。这个伤口不是很深,也不是很长,只需要缝一针就好了。” 按照陈医生的嘱咐,李云疏又坐回了凳子上,他半仰起头让伤口对上了陈医生的视线。在这个角度下,霍铮是第一次真正地直面了青年那早已不再流血的伤口。 俊挺高大的男人就站在陈医生的身边,低着头沉默地看着陈医生用镊子、酒精棉仔细小心地清洗伤口里的东西,避免发生感染。霍铮深邃的凤眸里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但是紧抿的薄唇却暴露了他此刻十分不悦的情绪。 一旦入秋,在盛夏几乎消失的风沙又再次席卷上b市。即使用了一些东西遮挡,还是有不是细小的灰尘沙粒飞近了李云疏的伤口里,这让陈医生的工作量多了不少。 这对于医生来说或许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但是对于病人来说,却不亚于一场折磨。 李云疏的伤口撕裂得并不长,所以根本没有打麻醉的必要。而且在额头上打麻醉对病人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在陈医生的建议下,李云疏便同意了不打麻醉的事情。 用金属镊子轻轻地挑拨酒精棉擦洗,有的时候还需要直接将大一点的沙粒挑出,那种尖物在血肉中拨弄的模样,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十分疼痛。 但是李云疏却依旧十分淡定,唇角还微微扬起。 霍铮看着青年这样坚强从容的模样,眼中的不悦更加浓郁了几分,当然不是对李云疏,而是对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因为就算再怎么强装镇定,惨白的脸色、失去血色的的嘴唇、眼眶里因疼痛而泛起的生理性泪水,这些都让霍铮能够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青年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这不是那种一刀砍下去便痛得让人直打滚的剧痛,它属于那种用尖针反反复复地刺戳你的额头,还总是盯着同一块地方下手,让你感觉到整个大脑都快爆炸的疼痛。 终于,当陈医生用镊子挑起伤口伤处一颗细碎的沙子时,李云疏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见状,几乎是没有一点犹豫的,霍铮直接坐在了长凳的一边,伸手握住了李云疏的左手。在双手交触的一刹那,无论是李云疏还是霍铮都微微怔住了,李公子更是诧异地向霍铮看来,用眼神示意道:怎么了? 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表情在青年转眸看来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霍铮冷着一张脸,面不改色道:“好像很疼的样子。” 刚刚把最后一点沙子清理干净的陈医生顿时僵住了身体:霍先生!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小心了好吗!去年二少打架被打破了脑袋、缝了三针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感·同·身·受过啊! 李云疏闻言却失了笑,过了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疼,这种疼痛还是能够忍耐的。”说着,李公子下意识地便打算把手从男人的掌心里抽出,但是对方却纹丝不动地稳稳抓住他的手,让他无法动弹。 李公子:“……” 脸皮厚得已经可以充当城墙的霍大少,此时此刻,正一脸淡定的死抓着人家李公子的手不放。只见霍铮微微抬起眸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不疼,我看着疼。” 李云疏顿时一愣,反问道:“什……什么?” 敛着一双漆黑的眸子,不过是半刻思忖后,霍铮便声音平静地说道:“我小时候也在额头上受过伤,当时缝了……11针,现在看到你这个样子就让我想到我小时候了。”稍稍停顿了片刻,霍大少又郑重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不是你疼,是我疼。” 李云疏:“……” 一下子好像没什么理由去反驳了呢! 而在一旁,一边给缝针消毒,一边竖起耳朵、正大光明偷听的陈医生在心中悲叹:霍先生,您难道是在说您6岁那年贪玩爬树摔下来的伤吗?!它真的就只擦破了一点油皮啊!!! 食君俸禄、为君担忧。 满腹无语的陈医生老老实实地拿着缝针正式开始给李云疏处理伤口,但是当针头刚戳进翻起的表皮时,李云疏忽然浑身僵硬了一瞬,然后转了眸子看向一边的男人。 霍铮淡定地将紧握的手又放松一点,接着沉着冷静道:“好像很疼的样子啊。” 李云疏:“……” 陈医生:“……” 接下来的后续工作陈医生几乎是以人生中最快的速度完成的,当将最后的医用胶带紧紧贴好后,陈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因为这个伤口是在脸上的,所以要注意后续不能留疤。当然,只缝了一针的话,留疤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李云疏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厚厚的纱布,问道:“谢谢您,陈医生,我会多注意的,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吗?” 陈医生点点头,道:“这段时间不能吃辛辣的东西,海鲜也不行,酱油类的东西也最好不要多吃。不要让伤口碰水,稍微注意一点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大事。” 李云疏了然地颔首,又多问了几句后,陈医生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派出所,坐着张特助专门安排的车回去。期间,霍铮又和刘所长再商谈了一些关于李国富的事情,大概只等了不到一刻钟,两人便一起向派出所外走去。 刚出了大门,远远的便看见一辆银白色的雷克萨斯lfa静静停放在派出所内的水池旁。一开始李云疏还站在车旁等了会儿司机,但是当霍铮径直地走向驾驶座、并且抬首问道“怎么还不上车”时,他才怔怔地明白今天是由谁来开车。 霍少泽给李公子当过不下十次的专属司机,没想到,今天连霍大少都给李公子充当了一次司机! 这种待遇……恐怕连霍老爷子都没尝试过吧。 而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有多荣幸的李云疏刚刚坐上车后没多久,便忘记了刚才在派出所里发生的一些尴尬事。坐在柔软舒适的座椅上,李云疏的身子几乎要陷了进去,这种高性能的轿跑让他紧绷了一整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精神也舒缓许多。 “很累吗?”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李云疏微微一愣,然后转首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笑着勾唇道:“还行。倒是今天麻烦你了,跑了这一趟。” 霍铮闻言轻轻摇首,道:“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你不用太介意。” 李云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下去。而与此同时,伴随着逐渐西垂的太阳,正在霍氏大楼里拼死拼活加班的总经理却已经内牛满面。 从派出所往李云疏家那片老式住宅区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但是当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红灯接连不断时,李云疏却开始怀疑起今天自己的运气来。 眼看着已经到了下班高峰期,李公子也只能轻叹一声,道:“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遇到这么多红灯,看来我今天的运气还真是很糟糕啊。” 霍铮抬眸,从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看了垂头叹气的青年一眼,说:“b市一直都是这个情况。”说着,他的目光停滞在了李云疏额头上的纱布上,问道:“现在头还疼吗?” 李云疏摇摇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只是还有点刺痛。” “嗯。”霍铮轻轻颔首,垂眸思索了半晌,又说道:“如果这几天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可以尽量打电话给我,我最近还是很闲的。” 闻言,李云疏勾着唇角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拒绝。两人又多说了几句,不过片刻便换了绿灯,银色的轿跑如同一道闪电,很快便启动、加速。 离家越来越近,李云疏的心情也越来越放松,他正和霍铮介绍着这一片的景色,忽然一个抬眸,便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个面容俊美的男人正一边点头应声、一边认真地开车。 脑子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李云疏疑惑地问道:“对了,你说你曾经在额头上缝过11针。不过我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伤口,看样子你恢复得非常好啊。” 霍铮:“……” 没有发现男人僵硬住的神情,李云疏自顾自地点头,又继续说道:“11针都能恢复得完全看不出一点疤痕,看样子陈医生的医术确实是很高明呢。” 不自然的表情在霍铮的脸上一掠而过,等转了一个弯,霍大少便淡定着一张俊脸,轻轻点头说道:“嗯,他的医术是不错。”语气沉着镇定,全然没有一丝丝的心虚! 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霍大少一出,谁与争锋!   ☆、第三十三章 毕竟距离还是很短的,所以当银白色的lfa缓慢地驶入这片老旧的住宅区时,总攻也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道路两边的行人慢吞吞地走过,夕阳已经垂入山峦之间,只有遥远的地平线上缩成一道橙光的天际线上,还绽放着仅存的光明。 车子行驶到李云疏家楼下的时候,小区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已经点上了灯光。透过干净平滑的前窗玻璃,李云疏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等见到白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口传射到屋外时,他才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青年的心思,霍铮一边关闭发动机,一边说道:“你放心,小张之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一起处理好了,虽然今天晚上或许不能把所有的家具都重置好,但是明天早上肯定能全部完成。”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李婶已经安全回家了。” 闻言,李云疏将视线从自家的窗户上收了回来,转首看向一边的男人。只见霍铮正动作轻慢地解开安全带,明暗交叠的暖黄色路灯光从车窗玻璃中投射过来,将他俊逸的脸庞照亮了一半。 心头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李云疏才慢慢勾起唇角,笑道:“今天还是要谢谢你的照顾,其实也不用特意送我回家的,坐公交的话也不是很远。” 听了这话,霍铮挑起一眉,问道:“你绑着纱布去挤公交?” 李云疏:“……” 见着青年一副低头无语的模样,霍铮薄唇微勾,淡淡的笑意从唇边一闪而过,却因车厢里较暗的光线而无人发现。但是这愉悦的心情还没过几秒,当他抬眸扫到了李云疏额上那渗透出淡色碘酒的纱布时,唇边的笑意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默了片刻,霍铮忽然开口问道:“这几天你打算怎么去学校?”虽然话说着是个问句,但是霍大少却一边掂量着手中的车钥匙,一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要不我来送你去学校吧。 但是没等他鼓起勇气将后面半句话说出口,便见李云疏诧异地转首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之前小泽说要这几天来接我一起上下课,他也算是顺路,所以我也没拒绝。”说到这,李云疏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几分:“这样小泽中午也可以去我妈那儿吃顿饭,还可以联络感情。” “……” 手中握着的金属钥匙被捏得咯咯作响,霍大少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双眸眯起,唇角下抿:嗯,又是“肖泽”啊…… “咳咳咳咳!!!”正在霍家大宅里吃着小笼包的霍少泽一个气不顺,差点将整个小笼包都吞进嗓子里,他赶紧下俯了身体不停咳嗽,然后接过赵管家递过来的白开水猛地就是一大口。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霍二少才喘过气来。 他一边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笼包,一边憋屈地说道:“难道是谁又在背后念叨我了?是不是你!赵叔!明早你又想安排什么我不喜欢吃的菜吗!!!” 绅士慈祥的老人慢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管家眼镜,笑着道:“二少爷您真会预言。明早大少爷安排了蛋黄酥、千层糕和玉米粥,都是您最不喜欢吃的。” “qaq!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其实……真正有预见性的可能并不是霍二少,而是可怜兮兮的霍先生吧。 当李云疏和霍铮一起下了车、站在这栋矮小的住宅楼前时,李云疏回头看了眼家中厨房窗户陡然亮起来的灯光,然后笑着回头对霍铮说道:“也到了吃饭时间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小泽等急了。” “好。”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又很快隐藏下去,霍铮轻轻点头,然后状若无意地说道:“对了,这片住宅区已经划入了b市西三环的拆迁项目,你和李婶还是早点找个新房子比较好。” 李云疏闻言一愣,思索了半晌后才问道:“这片地方距离b大和裁缝店都挺近的,难道真的要拆迁了?” 霍铮淡定从容地颔首:“嗯,在未来半年内吧。”话音刚落,他又语气平淡地说道:“如果你想要找一片出行方便的小区的话,在西四环那边有几栋房子不错,房租……好像也不是很高的样子,可以让小张帮你联系一下。”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悠远,让李云疏微微怔住。 霍铮这个人好像真的与黑色十分搭调,当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墨黑色的薄风衣站在银白色的轿跑旁时,就算是再怎样对外表不在意的人,比如李云疏,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且他还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并不像外表一样的冷漠。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中飞快地闪过,良久,李云疏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问道:“那几栋房子……是霍氏旗下的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霍铮的准备中,他抿着薄唇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考虑到底该如何回答。但他也没让李云疏等多久,只见霍铮轻轻点头,道:“是霍氏前年投资建设的。”语气略微有些犹豫,又带着一点被揭穿的无可奈何。 “好,那我会联系张特助的,辛苦他了。” 李云疏的回答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了霍铮的预想。而且话语内容也根本与霍铮之前的设想截然不同,这令他忍不住惊诧地多看了对方好几眼,似乎是不敢相信对方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 与霍铮诧异的反应不同,俊秀漂亮的青年却淡定许多。他微笑着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他的动作,额上的碎发自然地从额角两边垂落,有几根还搭在了纱布上,黑白相映、十分醒目。 “其实一直提什么多谢你的帮助这种话,我想你也应该腻烦了吧。”淡雅清贵的气质从李云疏微扬的唇角边显露出来,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想再多说这种话了。就真的如同你所说,有的事情对于你来说只是小事,而我所要做的并不是用那些你不在意的东西来偿还,而是用一些你也觉得重要的东西来偿还。” 微凉的夜色中,青年浅色的瞳孔倒映着路灯晕黄的光芒,显得十分柔和。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用金钱去衡量的东西。”李云疏笑着说道:“你对我和母亲的照顾我们都看在眼里,并且牢牢地记在心里。大概你会觉得微不足道,但是或许有一天,可能它就起了很大的作用,能够给你带来一些改变。” 白色的衬衫在晚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将李云疏因为之前车祸而没有完全恢复的瘦削身材勾勒出来。 明亮的黄色灯光下,两个男人便这样隔着半米多的距离,静静地对视着。一人面带微笑,一人神色深敛,这样和谐的场景令路人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觉得时间确实够晚了,李云疏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然后抬首说道:“今天已经不早了,我真的该回去了。最后我还是想说——今天真的要谢谢你,霍铮。” 青年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严肃郑重,仿佛真的只是一句朋友间的感谢。而这种不再沉甸甸的谢意却让霍铮感觉到心头一松,整个人仿佛踩进了一团柔软的棉絮里,连淡薄的唇角也忍不住的勾起。 他轻轻颔首,回答道:“不用谢。” 一直等到李云疏转身进了楼道、单薄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后,霍铮才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没有立即开车离开,他后仰了身子正好靠在了车身边沿,然后抬起头——如同一个多月前的一样,面色淡然地望着那楼道里的灯光一层层地亮起,直到那扇窗户也亮起灯光。 狭长的双眸慢慢闭上,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良久,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夜色中响起又很快被湮灭在晚风的吹拂里:“终于……不再把我当作外人了?” 霍先生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奋斗了艰难岁月才终于见得曙光”的解脱,还有一股子面对青年顽拗倔强的性格只能妥协的无奈。 如果要说最早的开始到底是什么时候? 那或许就是两个月前在医院时的见面吧。 除了那个如同霍少泽一样、从小被霍老爷子灌输在脑海里的翩然贵公子形象外,霍铮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符合“大家公子”描述的人。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很多,各类天才、风云人物霍铮也是见过不少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可以算是在b市商界上无人不知的一号人物。但是,无论是奸诈狡猾的、还是聪明绝顶的,就是他自己,都始终没有那种卓然温和的气质,这种能够让他看到霍老爷子曾经描述过的那个形象的气质。 大概就是对方坐在病床上时那简单的一个微笑,就在霍铮的心里悄悄地埋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之后霍少泽每一天添油加醋的显摆得瑟中日渐萌生,等到在豫肖阁里为这个青年的绝然风度而震慑住的时候,大概就已经酝酿到了顶峰。 萌芽是在那间书库里,明明只见了没几面,就因为看到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那里而感觉到一丝无法藏住的欣喜。 世界上很多感情的爆发都或许是欠缺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可能是一句暖心的话语,也可能是一封临睡前的短信。 但是对于霍铮来说,它简单的只有一个字—— 铮。 那种猛然触动的情绪,真真正正地发生了。 而到今天,在因缘巧合的见面下,当霍铮突然看到青年额头上刺目狰狞的血痕时,这股故意被他自己按压下去十多天的感觉终于是没有一点预兆地爆发了。 该来的,好像真的不可能躲过。 霍铮从来不是一个头脑愚笨的人,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他都属于人群中遥遥领先的那一部分。 而如今,在这栋矮小老旧的小楼前,这个俊美优雅的男人终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着头面色无奈地看着那个亮着灯光的窗口,似乎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念道: “你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了……霍铮。” 夜风微凉,将所有的话语都化作黑暗中的呢喃。 ------------ 即使是入了夜,b市本该漆黑的天空也依旧被城市的灯光照射得通彻明亮。 像这种接近凌晨的深夜,豫肖阁的灯光应该早早地就熄灭了,等待着第二天再开门大吉、宰杀一批“附庸风雅”的土财主。 但是今天,在临近凌晨1点的时刻,整个豫肖阁却依旧灯火通明,由其是最内部的品茗阁内,更是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捧着一罐又一罐的茶叶、茶饼往来而过。 罗闻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三天后就是b市业余茶道协会半年一次的品鉴大会。 豫肖阁在整个b市的古玩珍宝界或许是遥遥领先的,但是在茶叶这方面却只能算是上流层次,还算不得顶尖。但是每年两次的品鉴大会他都必须去参加,而且……不能不参加。 用罗闻的话来说就是:“这群老家伙自视清高、眼高于顶,恨不得每天来一场大会彰显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所以说,罗二厘米永远只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而不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 如果只是去走个过场,其实罗闻脸皮厚一点也是能混过去了。但是今年这一届偏偏有所不同,评审团的主要负责人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之前罗闻送上去参选的一盒君山银针被老人家是批得是恨不得将豫肖阁赶出b市业余茶道协会,省的丢人现眼了。 这点罗闻真的是完全不理解了。 他可是拿了最贵的一包君山银针送上去参选的,怎么就被批成了这样? 对此,罗闻坚定地认为:“绝对是偏见!绝对是歧视!” 但是骂是骂了,该送上去参选的还是要送的。最重要的是在品鉴大会上那老家伙肯定会针对豫肖阁批上个十回八回,这让罗闻去倒卖古玩他咬咬牙还是能干的,但是要他对茶叶说出一些子丑寅卯来…… “这个真做不到!” 罗闻悲哀地捂住了脸颊,恨不得这辈子没从娘胎里出来过。 不过片刻,只见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捧着一块厚重的普洱茶饼,脚步快速地走了过来,说道:“老板老板!你觉得这块普洱怎么样?上个月霍先生从我们这儿买的那块茶饼和这块就是同批货,听说刘老那么挑剔的人都特别满意呢。” 一听这话,罗闻一巴掌直接拍在了那男子的脑袋上,怒道:“那老家伙最不喜欢普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拿这东西上来?!” 男人委屈地低下头小声道:“我这不是想起来刘老好像很喜欢这批普洱嘛,一时间忘了……” “……你还狡辩?你还敢狡辩?!这要把这块茶饼送上去,我敢相信那老家伙绝对不会再把东西退回来,一定要在品鉴大会上把我们批得个狗血淋头!那老家伙又不是刘老,刘老喜欢又怎么……诶等会儿,你说刘老喜欢?” 那男子点点头:“对啊,刘老不是很喜欢我们家这一批的普洱茶饼吗,老板?” 银丝眼镜后的双眼倏地睁大,罗闻一拍大腿,惊喜地说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子事!小云连刘老都能猜准了心思,他肯定也能合那老家伙的心意啊!!!” 听着老板这话,那中年男子疑惑不解地问道:“老板……你这是想做什么?” 罗闻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叹气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去请业余级专家!” “……” 业余级……专家?!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   ☆、第三十四章 没有了糟心事的日子,明显过得闲适许多。 b大的校园依旧如同往日的静谧,在这个作业超多的期中考试周,除了一些学神学霸,也只有像李公子这样“勤能补拙”的学生才能觉得轻松了。 虽然昨天闹了一整天才从派出所里出来,但是李云疏今天却没有认可霍少泽帮他请假的建议,坚持要来学校上课。这要放在从前,两人别说是请假了,逃课那才是家常便饭。可是自从跟了李公子后,霍二少几乎就再也没逃过课。 按照霍少泽的话来说那就是:“以前觉得这些破课就是在浪费青春,现在去上课……至少还有美女看啊!” 霍二少的出息确实也就这一点了。 而令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的是,今天他能够看到的美女又多了不少。别说是本班、本系的了,就连同一栋楼上课的其他院系学生都有好几个跑来他们的面前,关心担忧地询问李云疏是受了什么重伤。 只见在温煦灿烂的阳光下,李公子一边轻轻颔首,一边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只是一不小心撞伤了,谢谢你们的关心。”这话说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慰谁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等到上课的时候,连老教授们都忍不住多看了李云疏好几眼。毕竟在一个不到百人的教室里,一个额头上缠着一圈绷带的学生还是格外醒目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了伤的缘故,李云疏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在金色的阳光下皮肤更是显得有些透明。老教授课后还关心地多问了几句,李云疏也笑着感谢回去。 下午并没有课,李云疏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下课铃刚响,霍少泽就从睡梦中惊醒了。揉着一头稍微长长一点的头毛,霍二少迷迷糊糊地问道:“诶老大……我们可以走了吗?” 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了书包里,李云疏好笑地低头看他:“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我不介意。” 一确定真的可以离开后,霍少泽的精气神是立马就回来了。他一下子蹦得贼高,跟着李云疏的身后就往门外走去。两人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大概是由于霍二少的赫赫“威名”和李公子的颜值刺眼,过往的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诶诶小岳,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李云疏长得好眼熟啊,好像一个人!” “诶有么……”多看了好几眼后,戴眼镜的小姑娘忽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惊呼:“真的好像……” “库落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啊啊啊啊,今天下午我就把《职业猎人》翻出来再看n遍!实在是太带感了!” 被叫做小岳的女生却没有去理会好友的话,她站在原地认真地望着李公子削瘦高挑的背影,思忖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不过……库殿好像更攻一点诶……” 明媚和煦的阳光,碧蓝澄澈的天空,一种名为腐女的生物开始慢慢苏醒,放射出狼一般的发绿光芒,简单粗暴地就给人家李公子定上了一个—— “不够攻”的标签。 在此,为李公子默哀十秒。 ----------- 恢弘大气的南校门一直是b大非常着名的景点之一,刚出了校门,霍少泽便急匆匆地往地下车库赶去,而李云疏则站在树荫下静静地等着。 一个上午的课程让李云疏觉得额头有一点刺痛,站在树荫下小憩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一次,他还没等到霍少泽开车回来,便等到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初秋的天气算不上多热,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只穿了两件薄衣,于是那个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黑西装男人便成了……鸡立鹤群的一位。 剽壮的大汉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伸长了脖子不停往学校里张望着,忽然一个转眼便与校门旁、白杨树下的李云疏对了个眼,然后二话不说就往李云疏这儿走来。 那拔腿冲来的姿态,颇有一种气势汹汹的既视感,让李云疏微微一愣,一下子竟然没有作出回应。等对方走到跟前的时候,李云疏刚刚蹙了眉头还未开口,便见那大汉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李云疏吗?” “……”李公子沉默了许久,在脑子里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极有礼貌地颔首笑道:“嗯,我是李……”云疏。 “老板!我抓住他了!!!” 大汉激动欣喜的声音让李云疏还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嗓子里,那粗大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李云疏的手臂,让他不悦地皱紧了眉峰,问道:“这位先生,我是做了什么事,需要有人来抓我了?” 没等那大汉回答,只见一个斯文的男人步伐飞快地从大汉的身后走来,一看到那大汉对李云疏的动作他猛地抬手就给对方一个爆栗,恼怒地指责道:“让你来请小云,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还不快点放开人家!” 那大汉支支吾吾地点点头,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放开了李公子的手臂。 见状,那斯文男人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李云疏,歉意地说道:“抱歉小云,我也没你的联系方式,上次记得你好像说过是b大的,所以我就只能来门口堵人了。刚刚派了好几个人去找你,没想到这个保镖实在太鲁莽了,你千万不要生气,真的非常对不起。” 看着这个向自己不停道歉的男人,李云疏慢慢叹了口气,心中被人突然抓住的不悦感渐渐消散。他抬起头看着罗闻,无奈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很生气。不过罗先生,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见着青年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罗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把那个莽撞的保镖给骂走了,如今只有他和李云疏二人相对而站,在茂密繁盛的树叶下谈话。 “其实……我真的是有事想要求你帮忙,小云。”罗闻面露难色,犹豫了很久才继续说道:“两天后我们b市的业余茶道协会要举办一场品鉴大会,我想请你帮忙做我们豫肖阁的客座嘉宾。” 这个答案真的完全出乎李云疏的预料。他思考了半晌,问道:“难道你不可以邀请其他一些茶道大师吗?”虽然李云疏有自信能够胜任“客座嘉宾”这个身份,但是他并不认为仅仅凭因为自己上次在豫肖阁成功挑选了一份茶叶,就可以让罗闻这样的商人亲自来邀请。 罗闻却摇摇头,说:“我是不可能邀请业内大家的。这是业余茶道协会举办的品鉴大会,每半年一届,在圈内也是很有名的。既然是业余茶道协会举办的,那就不可能再请专业人士了,所以一般都是由各个茶社、茶楼、茶馆自己派人出席。” 听了这话,李云疏清挺的眉头慢慢蹙起,他又问道:“那往届你们是怎么参与这种品鉴大会的?” 罗闻解释道:“我们豫肖阁虽然东西很好,但是在这方面的人才确实稀缺,我们注重利益、偏商业化,而那些锋芒初露的业内年轻人都不是很看好我们,所以不会来帮我们的忙。以前我们就送上一份茶叶,然后在大会里当背景墙就可以了,但是这次……”眼前似乎浮现起那个桀骜别扭的死老头指着自己鼻子骂人的模样,罗闻浑身打了个寒颤,又继续说道:“但这次的评审团请了业内的黄大师来担任主席,他的脾气……很怪,我们之前送上去的东西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骂我们附庸风雅,是……是行业之耻。” 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这话,但是从罗闻愤恨憋屈的表情上,李云疏完全能够想象到当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境。 所谓大师,总是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而对自己珍爱事物的锱铢必较,也是每一个风雅人士都会具备的特征。 李云疏也能够理解这位黄大师的破口大骂的心情,大概真的是豫肖阁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老人家如此生气。 “你们送上去的东西应该出了一点问题,所以那位大师才会大发雷霆吧。”李云疏建议道:“我认为你们要好好检查一下那份茶叶,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罗闻不停地点头,然后问道:“小云你后天有时间吗?虽然你的年纪还小,但是既然你能够把那么别扭难搞的刘老都猜中心思,我还是相信你的实力的。我真心邀请你担任豫肖阁的客座嘉宾,参加这次的品鉴大会。” 罗闻的语气十分诚恳,态度甚至有点放低,这让李云疏的心中稍稍有些触动,但是他敛着眸子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叹气,摇摇头道:“我最近并不是特别清闲,所以真的很抱歉了,罗先生。” 一听这话,罗闻立马就急了:“你是还在生刚才那个家伙的气吗?小云,我把他交给你处置,随便你怎么罚他!”眼看着李云疏又摇了摇头,罗闻突然想到什么,又急急说道:“哦对!我们豫肖阁在品鉴大会里一直是背景板,所以只要小云你其实也不用多做些什么,我也会准备丰厚的酬劳感谢你的。” 闻言,李云疏的脸色却倏地黑下。他抬起漂亮的凤眸,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罗先生,我从来都不会拿铜钱衡量茶。我当你是朋友,才会给你一些建议,还是请你另请高明吧。” 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口快说错了话,罗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但他还没有开口,便见到一辆白色的捷豹轿跑缓缓停在了李云疏的身后,车窗拉下后,霍少泽疑惑地问道:“老大,这是谁啊?” “他是罗先生。”简单地一句介绍后,李云疏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过身飞快地对罗闻说了一句“抱歉,先走了”后,便转身向车子走去。 “……好吧,真是打扰你了,小云。”明白事情真的是搞砸了,眼看着李云疏渐渐走远,罗闻垂头丧气地低头看地,叹气道:“唉,看来今年又要高价买下第一名的奖品了,听说今年是一包极品银针贡茶,唉……” 李云疏脚下的步子倏地一顿,然后又接着往前继续走去,但是速度却慢了许多。 只听罗闻继续状若自言自语地说道:“黄大师在茶道上浸淫五十多年,在业内是鼎鼎有名的大家啊,谁要是能和他交谈几句,估计会非常有收获吧。不过,看样子今年要把我们豫肖阁批死了啊……” 李云疏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是却也没有转身。 罗闻的视线则一点也没从地面上挪开过,他继续叹息道:“唉,会上有那么多优秀的业内新人从全国各地跑过来参加,真是群英荟萃,但是看来我们豫肖阁是又要丢脸了哟……” 只见李公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语气微冷地说道:“我觉得……好像还是可以挤出一点时间的。” 罗闻立即抬头,笑眯眯地道:“好的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云!” 所以说,商人就该有商人来应对,孤军奋战只会造成一个结果—— 李公子败!   ☆、第三十五章 这是李云疏第二次进入品茗阁。 与上一次不同,这个曾经典雅素净的地方此时此刻堆放了各种各样的茶罐和茶饼,从墙角排到门前,一共排了三排,中间留下了过道让人能够行走。满屋子的茶罐里,有白瓷的、有紫砂的,有铺首的、有弦纹的,而茶饼则都用了最上好的锦缎和棉纸抱着,依次放了大半排。 当李云疏和罗闻进屋的时候,屋子里所有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向他们看来。等罗闻吩咐了几句后,他们才继续仔细小心地低头检查茶叶、茶饼的质量。 罗闻带着李云疏走到了宝物架前停住,两人正好站在了宝物架最中心的几个方格位置边上,罗闻一个伸手就将位于第二层的一个祭红忍冬纹瓷罐拿了下来,说道:“这就是我们之前送上去的那份君山银针。”说着,他一边将东西递给李云疏,一边道:“这罐茶叶是我亲自去拍下来的,价格很高,业内对它的评价也不低,但是没想到黄大师就是不满意。” 李云疏轻轻接过这罐外表漂亮的茶罐,他上下端详了许久,然后问道:“当初被退回来以后,这罐茶叶就再也没人动过?” 罗闻立即点头:“没错,我敢保证没有人动过,品茗阁有8个摄像头24小时监控。”话毕,他也低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茶罐,神色无奈道:“当初为了参展我还特意用了这个瓷罐装着送过去,谁能想到居然连罐带茶都被送了回来。” “嗯,好。”听了这话,李云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再认真仔细地观察了这茶罐的外表许久,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移开视线,然后直接打开了茶罐。 只听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卡嗒”一声后,小巧的瓷罐便被人打开了一个缝隙。李云疏的目光一点也没有偏差地紧紧盯着那缝隙,随着缝隙越来越大,一双漂亮的浅色眸子微微触动。 没有将整个茶罐全部打开,李云疏便将茶罐凑近了鼻前,闭上双眼轻轻嗅了一下。一种餍足享受的神情瞬间出现在青年的唇边,即使双眸紧闭,那种从微小的面部动作中透露出来的喜悦也无法隐藏。 铜臭气一身的罗闻自然没有察觉到那种属于文人雅士才有的逸趣,他皱了眉,犯难道:“阁里的一个茶道老师也查过这包银针,是确认绝对没有问题后才送上去的。被送回来后他也再次检查过,确认没有一点问题。” 鼻间萦绕着那股独属于茶叶甘涩陈洌的味道,让李云疏浑身的细胞都放松下来。由其是这种极品的好茶,更是让他感觉到一股心神舒畅的痛快,思维也清醒许多。 眼见着沉溺于这罐茶叶不想出来的青年是压根没打算回答自己,罗闻无奈地在心里暗道一句“都是这股倔脾气”后,便打算再重复一遍。但是没等他再开口,李云疏便移开了那罐君山银针,抬头看他,道:“从香味来说,这罐贡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的唇角还是微微上扬的,精致漂亮的面容上一直洋溢着温煦的笑容:“如果要再看这茶叶,”他伸手指了指茶罐内部,示意罗闻去看,而后者也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条索紧实,成色匀称,每一根茶叶都均匀得当,就茶芽而言,内里金黄灿亮、外附白毫如羽,状若银针,确实是极品。” 闻言,罗闻赞同地不断点头,愤懑道:“那肯定是极品啊!这可是我们豫肖阁拍价最高的一罐茶叶了,要不是今年黄大师要担任本届品鉴大会的评委主席,我是绝对不可能送上去的。”这要留着卖,那得赚多少啊! 最后一句话罗闻自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对那些金钱向来是不看重的,更不会拿这个来衡量一罐茶叶的价值。 李云疏并没有在意罗闻憋屈的模样,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认真观察了那罐茶叶许久,从色泽到形状,甚至到茶芽的大小、脉络走向,都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在他的心里,这罐贡尖在他见过的所有君山银针里,算得上是一流的那种了。 出身显贵,自幼不凡,太过卓越的盛名让李云疏八岁起就被皇后选为了太子侍读。自那以后,李公子虽然不能说把皇宫当作后花园看,但也是出入自由,见识广阔。 贡茶他是喝过不少的,君山银针也经常作为贡茶被南边上贡。但是茶叶这东西并不是选最好的就能保证是同样水准的,当年的日照、降水,乃至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的气候土质,都能改变每一年的贡茶。 而此时李云疏手中的这罐君山银针,就外形、香味来说,绝对是他所见过中排名前五的了。如果连这样的水准都不能入了那位黄大师的眼,那么李云疏只能感叹对方真是眼界太高了。 认真地在脑中思考了许久后,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对不起罗先生,我个人认为这罐君山银针确实是极品,如果连这样的茶叶都不能令黄大师满意,那么……我只能说无能为力了。” 原本罗闻看着李云疏拿到茶叶后一副惊喜激动的神情时,就已经心里一沉。等到真的确认对方也无法察觉出茶叶的问题后,他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最后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没想到连小云你也不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闻言,李云疏语气歉疚地道:“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是觉得这罐茶叶绝对能算上极品。” “没事没事,你不用自责,小云。”虽然心中失落至极,但是罗闻却摆摆手,一副坦然无畏的模样。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干脆不再掩饰心里的恼怒:“你说那个老头要是直接还给我们就算了,骂就骂呗,他都喝了一杯了才来骂,这不是诚心不让我们再卖吗!” 听到这话,李云疏的身子陡然一僵。 而罗闻还在继续抱怨道:“这喝过以后就是二手的东西了,价格至少要砍一半!那老头真是和我过不去啊,简直太……” “你刚才说黄大师喝过了?!” “简直太过分了……嗯?什么?”埋怨的话被青年忽然拔高的声音打断,罗闻愣了一下暂时没回过神来,等李云疏再重复一遍后他才点头道:“嗯是啊,一般来说交上去的茶叶并不会被品用,但是过去几年倒也发生过这种事。怎么了,小云?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回答罗闻的问题,李云疏蹙起了清挺的眉峰,凤眸微敛,望着地面沉吟。 见状,罗闻顿时脑中灵光一闪,道:“难道是那老家伙泡茶的手艺太差了,所以把我们的东西泡差了?”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这种不亚于彗星撞米国的可能性连罗闻自己都不相信。 手指渐渐缩紧与光滑的釉质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李云疏闭上双眸冷静地思考了许久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神情严肃而郑重,脸上笑意全无,道:“罗先生……我觉得,我们需要泡一杯茶。” ---------- 曾经的品茗阁是沏茶、品茶的上好选择,环境清幽、布置精致,一概茶具样样俱全,李云疏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惊艳了很久。但是现在,这个充满着人头和茶罐的品茗阁明显不是一个品茶的好地方。 但是李云疏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多考虑了。 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不是那个享受的过程,在这个急需结果的时候,中间那重要的沏泡过程便被李公子一笔带过,直接拿了茶夹捏了点尖细的茶叶便放入了白瓷杯中,再倒入大约70c的热水。 虽然这些步骤已经被缩略地不能更简陋,但是围在一边的众人却还是猛然一愣,心头微微触动。 从茶罐中夹起茶叶时,那手指拢聚的姿势;将茶叶悬浮于半空中向下撒去时,那手腕微隆的模样。 梦露女神仅仅按下被风掀起的裙摆便让人心生遐想,暧昧丛生。 而这个俊秀漂亮的青年专注肃穆的神情、优雅自然的举止,便更能让人好感涌起,忍不住地赞叹。 所以,当李云疏将茶壶搁下、举起杯子嗅了一下蒸腾而起的茶香后,品茗阁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愣过神来。等李公子疑惑不解地抬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后,一道“原来如此”的惊呼声如同惊雷落地,让再次的人全部回过神来。 只是简单地抿了一口后,李云疏便将白瓷杯又放了在桌子上,再也没有碰过一次。他转过身看向困惑不已的罗闻,深叹一口气,唇边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说:“罗先生,我大概明白这罐茶叶……是出错在什么地方了。” 罗闻原本还呆怔着,一听这话,他整个心思瞬间从遥远的天际飞回。激动的神情完全无法抑制,罗闻急急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小云?!” 这话一落地,满屋子的视线便直接落在了李云疏的身上。 身姿清俊的青年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房间中央,细碎的黑发将额头上一圈绷带遮住,却让他更多了一点病瘦感,显得十分削瘦。 只见李云疏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因为——它太过完美了。”   ☆、第三十六章 “因为它太过完美了。” 李云疏的话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便愣住了。罗闻是完全呆怔在原地,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则是之前他所提到的、豫肖阁里专管检查茶叶质量的中年男子。 “太过……完美?这是什么意思?”微胖的中年男人困惑不已地思索了许久,才说道:“难道是因为我们的东西太好了,所以才让黄大师不满意?这不可能啊。” 罗闻也跟着应和道:“虽然我们这只是一个业余茶道协会的品鉴大会,但是小云,里面的大师还是不少的,你这说的……有点奇怪啊?这东西当然是越完美越好了,怎么会嫌东西太好呢?” 闻言,李云疏却摇了摇头:“有的事情,并不是这样说的。” 说着,李云疏伸出左手将桌上的祭红瓷罐拿了起来,将盖子轻轻打开反搁在桌子上,然后用茶夹取出了一些尖细窄长的叶芽动作轻柔地落了几根在瓷盖上,大概只有五六根的数量。 周围人都感到一阵奇怪,连其中勉强算是与李云疏最熟悉的罗闻都不大明白他现在的举动,而接下来,李云疏则直接拿着茶夹指着那些银边点缀的叶芽,说道:“这些贡尖无论是从外形还是香味,都算得上是极品了。应该是在本年的清明前后三天内采摘下来的,当日一定是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一边说着,李云疏一边用茶夹推开几根叶芽,让那尖细如针的茶叶平铺下来,继续说道:“采摘的人也是最好的能手,这茶叶表面没有虫蛀、,紧实笔直,色泽饱满,茎叶肥壮,种得好、摘得更好。” 听着李云疏这话,罗闻更是一头雾水了:“这……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呀,小云,这做得非常好到底有什么错?” 却见李云疏轻叹着摇了摇头,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抹遗憾的表情:“就到这个时候为止,这些君山银针都算得上是绝顶的好茶,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缺失,恐怕在十年内都是难得一见的。但是……一切也就只能到这了。” 突然开始的转折让在场所有人都猛地一愣,既而又赶紧提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李云疏长叹一声,将茶夹搁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语气无奈道:“我以前曾经在我家裁缝店隔壁的一家茶铺里喝过不少茶,那铺子并不大,也不是什么高档场所,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名贵顶级的茶叶。可是,我在那儿确实也喝过一些好茶。”顿了顿,李云疏继续说道:“事实上,在那家店里我就已经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茶叶的生产已经越来越批量化、大规模化,所以基本上普通的茶叶都是用机器来进行大多数的后期加工过程。” 中年男子用力地点头,认同道:“没错,其实我们豫肖阁里很多的茶叶也都是机器制作出来的。机器更能准确地把握住温度、时间和重量,比人力要精准很多。” 闻言,李云疏却抿了抿唇,道:“但是机器,始终不能代替人工。我想,在豫肖阁里,那一小部分非机器生产的茶基本上都是精品吧?虽然不一定是极品,但绝对是属于上流的。” 那男子诧异地上下打量了李云疏很久,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茶叶的采购和拍卖基本上都是由我负责的,而这种成品前的加工过程连我都不非常清楚,不过大部分手工制茶确实都是上品。” 青年俊秀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失落的神情,他无奈地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机器永远不能代替人工。”低头看了一眼那黄亮碧澈的茶汤,李云疏说道:“如果是普通的一份茶叶,用机器生产的话确实会精准很多,甚至能够做出极品。但是,现在这是一份本就应当属于极品的君山银针。” 这个时候,除了李云疏和那个略懂行的中年男子外,只有其他一群负责检测茶叶质量的工作人员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而罗闻早就被绕得云里雾里的,只迷迷糊糊地知道大概是机器化生产出问题了。 李云疏说:“君山银针是黄茶,后期制作分为杀青、摊凉、初烘、二次摊凉、初包、复烘、再次摊凉、复包和焙干九道工序,在茶叶制作中是属于比较繁琐的了,因此这也对茶农的水平要求很高。但是既然是用了机器生产,那自然就没有这些忧虑了,将每一个温度精确到度数,把每一个时间精确到秒,再让重量都测量得十分精确,于是就出来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罐君山银针。” 一边说着,李云疏一边收拾着东西打算将瓷盖再次盖上,但是看着那盖子上四散的几根茶叶,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根银针倒回了茶罐里。 “论完美,这罐君山银针已经达到了一个层次,短时间恐怕没有能够超越的同类茶叶。但是,这只是从外形和香味上来看的。因为不去品茶,任何人都无法深刻地体会到那种蕴含于茶叶内部的生命力,但是一旦尝过一口,真正懂行的人就会察觉到——那种用机器杀死完美的遗憾,比如……黄大师。” 自深沉包容的大地之中发芽窜出,用软嫩的细芽破开尘封的土壤,从一开始触碰到这个世界开始,茶叶就先涵纳了属于大地的稳重。吸收了自然的风霜日晒后,再由一位经验老道的茶农从茶树上精选出最上好的那几十厘米,用来当作是一整颗茶树上最完美的部分。 自神农开始后的数千年,人与茶之间的瓜葛就没分清过,而那一道道的工序、一种种甘醇回味的茶也是在岁月的磨砺下才慢慢升华,最后达到了如今的成熟。 李云疏叹气的声音在安静的品茗阁里响起,他摇摇首道:“其他的上品茶叶里用机器制作的也不在少数,这种情况在现在几乎已经是不可能避免的了。机器确实比人工更准确,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罐君山银针大概是太过于追求完美了吧,反而忽视了新茶本身就是极品,而用制作普通珍品的方法去加工,使得这种完美感反而蒙上了一层……虚假。我想那位黄大师只需要品上一口,就能彻底体会到。” 茶罐盖子清脆的合拢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李云疏将茶罐轻轻放回了桌上,此时的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兴趣去看这罐曾经被他视作极品的茶叶。 “这罐茶叶应该是在杀青的时候就已经动用了半机器化,基于这种虚浮在茶叶表层、没有彻底渗透进去的感觉,我猜想在杀青之后的制作步骤,大概都是全机器化了。” 此时并没有人出言说话,罗闻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那中年男子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真的有这么大差距吗?我也曾经喝过不少机器化和人工化的茶,但是从来没体会过你说的这种虚假感,这……这实在是太玄幻了!” 李云疏却不赞同地摇摇头,然后直接将那杯茶汤拿起递给了对方,说道:“或许是因为你以前从来没尝试过这么好的原材料。尝一尝吧,我相信你应该也能察觉出一点不对。” 那男子半信半疑地接过白瓷杯,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他便一下子怔住,然后又猛地尝了好几口。等确认再确认后,他才放下杯盏,看向李云疏:“似乎沉淀得不是那么……重?” 李云疏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吧。每一年采上来的茶叶都是不相同的,就甚至是每一天采摘上来的,都不会完全一致。机器能够将物理数据算得完美,但是它无法作出改变。而富有经验的茶农或许不能将每一个数字都控制精准,但是他们却知道——现在手头的这份新茶,到底需要什么。” “完美,不代表最好,更不是茶叶所追求的极限。” 李云疏的一句话,给整个事情最后定了棺。 罗闻是朦朦胧胧地抱着自己那花了近十万才拍下来的极品君山银针一声不吭,自个儿一个人坐在品茗阁角落的一个凳子上看着地面,神情呆滞,眼睛无神,颇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态度。 而另一边,倒是那个中年男子开始陪着李云疏,一起寻找明天第二次上交上去的茶叶。从架子上的名贵好茶到放在房间桌子上摆了整整三排的各类茶叶,李云疏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挑选出来了一罐,微笑着交给了那中年男子。 对方诧异地多问了几句,李公子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便将男子的疑惑消散。只见这位豫肖阁内的品茗阁负责人如今竟有些敬仰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小了一轮的青年,全然没有一开始李云疏进屋时那副端着的架子。 等那中年男子和李云疏再次确认后,前者便先出门开始包装茶叶。而李云疏这才意识到罗闻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他四处扫视了一番,很快在品茗阁的角落里发现那个呆傻状的男人。 李云疏诧异地看了罗闻许久,当发现他的手中正紧紧捧着那一罐祭红瓷器的君山银针后,李公子简单地思考了片刻便明白了造成对方如今模样的凶手: 大概是难过自己天价买回来的茶叶被人不赞同了吧。 即使相识不久,但是李云疏却也明白:罗闻虽然是个重利的商人,但是本质却不坏,否则也不会亲自来b大请他一个学生。 这样想着,李云疏抬步走到了罗闻的面前,他翘了翘唇角,语气温和地安慰道:“罗先生,其实这罐君山银针已经是上等的极品了,你不用太难过。这种完美也是另一种独特,我相信你的钱并没有白花,还是有……” “你说这还算是极品?!” “还是有价值的……嗯?”李云疏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他愣了片刻才轻轻点头,轻笑道:“嗯,我相信如今在茶道业内,像黄大师那样较为偏颇人工的还是少数,而且,这种极其细微的差距如果没有人提醒,是很难发现的。” 李云疏完全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会一口就品出怪异的事实,而此时,罗闻也压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青年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拥有能与黄大师并肩的实力。 罗闻激动地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真的是——蹦,然后兴奋地问道:“所以说我在这罐茶叶仍然是极品,它还是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的?” “……罗先生?”李云疏唇角的笑容有点僵住。 “早说嘛!你们刚才说的太复杂了,云里雾里的,我还以为这包茶叶是次货呢!”煞白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罗闻又再次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茶罐,道:“只要能卖出一个好价钱,那什么都好说,哈哈!” 李云疏:“……” 如果不是为了那份极品银针! 如果不是为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 如果不是为了黄大师! 只怕李公子早就甩袖,暗自发誓这—— 这辈子,他再也不踏进豫肖阁一步! 咳,品茗阁还是可以进一进的。   ☆、第三十七章 接下来的两天,李云疏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两天后的品鉴大会上。 虽然李云疏对茶这方面还是颇有自信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彻底了解,几百年后的华夏到底是有着怎样的茶会布局,以及在品鉴大会上会有怎样的流程和步骤。 品鉴大会上的事情罗闻简略地与李云疏解释了一番,而那天下午当李云疏离开豫肖阁的时候,也带了几本厚厚的书籍走。从《华夏茶韵》到《神农百草》,即使李云疏原本就对这方面有着透彻的了解,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罗闻的赠书。 在茶之一道上,始终是没有尽头的。 唐宋煎点茶盛行,其中以饼茶为多,甚至有多加葱、姜、枣、桔皮等百沸而饮的煮茶方式。而在此以后,散茶逐渐踏入舞台,粉墨登场,瀹饮法等简单清雅的饮茶法慢慢出现,将散茶品饮推广传开。 就算李云疏天姿再如何聪颖绝伦,也不可能将过去这断层的几百年时间全部弥补上来,所以唯一能改变的方式便是:读书。 而这一点,不巧了,正是李公子的强项。 君不见,人李公子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成功俘虏……咳,攻克了王老教授的心防线,成为其最喜爱的关门弟子。这个早过花甲的老先生是恨不得将家中的藏书全部堆在李公子的面前,供对方参阅。 事实上,除了某门语言类学科外,李云疏已经能够保证所有课程的及格率。 你问是什么语言类学科? 这还敢问?! 小心李公子拿着期中考42分的成绩卷面无表情地盯你啊! 如果要说这两天里最憋屈的人是谁?那绝对不是每天捧着书看着不能休息的李云疏,也不会是苦逼地砍价四折终于将那罐君山银针卖出去的罗闻,反而是——霍少泽。 这些天来,原本一到中午,霍少泽就会开车载李云疏,一起去李母的小裁缝店蹭饭吃。但是自从李云疏接下了罗闻这件事后,李母便专门为他和霍少泽准备了饭盒,只需要在学校里解决午饭的话,着实为李云疏空出了很多时间。 而霍少泽却不爽了。 早晨,在教室里坐上四节课;中午,在教室里吃上一顿饭;下午,再在教室里坐上三节课! 就是睡那么一整天,霍二少也根本呆不下去啊! 好不容易撑到了第二天,傍晚的下课铃慢悠悠地响起,霍少泽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歪着头看着李云疏,说:“老大……你这几天简直比高考还恐怖啊,你这是要去参加什么国家级大赛啊!” 放书的动作微微一滞,李云疏左手还翻着一本《茶道史话》,一边低下头看向霍少泽。只见后者将瘪瘪的书包垫在脑袋下充当枕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连头发都感觉没有力气地贴在脸上,全然没有了属于霍二少该有的……一股用不完的活力。 见状,李云疏翘起唇角,好看的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形,笑道:“等明天我参加完罗闻的品鉴大会后就有空闲下来了。怎么?你是觉得无聊了?” 霍少泽闻言立即猛点头:“太无聊了啊!!!” 李云疏却不解地挑起一眉:“皇家会所又没关门,车钥匙就在包里,你手机电话簿里还有一堆名字,随便打个电话、开上车、拿了卡进会所,不就有很多事情做了?” 皇家会所是b市一家非常着名的娱乐会所,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非常高端的私人会所,没有会员卡是禁止入内的。霍少泽在18岁那年求了霍铮整整三天,就差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还是霍老爷子看不下去才开了口,让霍铮扔了一张钻石卡给霍二少。 以前,李云疏便经常陪霍少泽去这个地方玩乐。但是自从那次车祸后,李云疏虽然总是听着霍二少在自己耳边念叨好想去玩,但是霍少泽却真的再也没有去过,不知道是突然之间长大了,还是被霍家看得更紧了。 李云疏在心里暗自想到:大概是后者吧。 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霍少泽却搭拢着脑袋,蔫蔫地说道:“那种地方哪儿有什么好玩的,在小叔那儿被压迫剥|削了一个月,我早就对那种东西没有兴趣了。”顿了顿,在李云疏惊讶的目光中,霍少泽眼睛垂着看地,小声嘀咕道:“我现在都被要求着禁酒了,去那儿也没意思啊。” 望着少年这副难得“乖巧懂事”的模样,李云疏足足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忍不住伸了手,摸向霍少泽那一头已经柔软起来的头发,然后无奈地勾唇笑道:“那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呢?” 霍少泽立即来了精神,双眼睁得滚圆:“要不我们找个机会去西六环的西坝山飙车呗,好久没有试试手感了,我的手都痒……额了……” 霍少泽的声音渐渐淹没在李云疏慢慢冰冷的目光里,他吞了口口水,只听李云疏轻哼了一声,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地问道:“还想飙车?” 霍二少立即双手举起:“没……没想!” 李云疏又抬起一眉轻轻地睨了他一眼,霍少泽立即浑身一抖,只能乖乖地承认道:“其实我对飙车也没有什么兴趣了,只不过我以为你早就想去了呢。老大,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飙车了吗,还说一天不碰手就痒……” 听着霍少泽的话,李云疏慢慢地叹了一声气,然后道:“如果是职业比赛那我能够理解,但如果仅仅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情绪、或者是找一些刺激,我不会去选择这种对别人和自己都有危险性的行为。”顿了顿,李云疏思索了片刻,道:“比如说蹦极,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不错的挑战极限的方式。” 忽然听到“蹦极”两个字,霍少泽顿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惊呼:“蹦极?!” 李云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反问道:“难道你不喜欢?” 前几天李云疏在帮李母看店的时候听隔壁的吴大爷说,自家孙子前几天去朝阳公园蹦极去了,说得是眉飞色舞,描述得是精彩绝伦,让在一边认真看书的李公子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将吴大爷的话全部听进了心中。 自那以后,“蹦极”这样新时代运动已经深深埋进了李云疏的心里,今天正好霍少泽觉得日子无聊了,他便提了起来,也算是一种邀请。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啊!”霍少泽激动地说道:“老大你不说我都忘了还可以去玩蹦极诶!我以前曾经玩过蹦极,特别有意思的!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你的身体可以去蹦极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李云疏笑着点头:“之前我查询了一些事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看样子,你也很想去咯?” 刚才那副抑郁失落的模样消失到干干净净,霍少泽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当然去啊!我们什么时候去啊,要不就这个周末?诶不对,老大你明天好像要去参加那什么品茶大会啊,那我们要不下个周末去?” 李云疏闻言不由失笑:“是品鉴大会。那就下个周末吧,如果是个好天气那就去吧。” “肯定是个好天气!”霍少泽已经开始盘算到时候需要准备的事情了:“等那一天我早点开车去接你,我们早上9点就出门,到了那里的时候应该……” 抱着几本厚厚的线装书,李公子微笑着聆听着,不骄不躁,不急不缓。 思想单纯如霍二少,只需要给他一个美好的计划,他就能开心得飞上天。和这样简单的人相处实在是令李公子身心愉悦,而且还能有人自告奋勇地策划玩乐、揽下重活…… 李云疏垂眸看着霍少泽说个不停的激动模样,赞许地点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 因为下周还没定数的蹦极活动,霍少泽激动兴奋的心情一直从学校带回了家里,甚至当他坐上餐桌、拿起筷子时,都没压根注意到—— 今天晚上居然极·其·难·得地一桌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夹了一块胡萝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霍少泽转过头看向站在一边、毕恭毕敬的老人,乐颠颠地说道:“赵叔,今天这饭菜不错啊,特别好吃!该给王婶加工资了!” 只见头发花白的老人不慌不忙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淡定地笑道:“二少爷,您刚才吃得好像是您最最最最不喜欢的胡萝卜呢。” 霍少泽:“……” 其实面对像霍二少这种心里根本藏不住事的人,在他刚进屋没几分钟,屋内的所有人都一眼看穿了他今天肯定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 就连吃胡萝卜都吃得这么高兴,霍铮在心里暗自想到:嗯,看样子高兴得智商更低了。 …… 安静宽敞的餐厅内,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放了五六样小菜,和一锅米糯的南瓜粥。霍家两代人都经历过上个世纪的那场大饥荒,虽然在霍少泽这一代几乎都没吃过什么苦,但是勤俭节约的家训却从没有人敢违背过。 而对于霍少泽来说,他也完全没想过要吃什么山珍海味。霍二少的品味……很平民,如果要说他最喜欢吃什么菜,详情请参见李家每天餐桌上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霍大少正坐在主位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饭,一边似有若无地打量着旁边几乎要将脸埋进饭碗里的霍少泽。等他将碗里的糯米粥喝得差不多时,霍少泽已经加了第二碗,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霍铮将乌木筷轻轻搁在了筷架上,然后拿起碗旁的湿毛巾开始擦拭嘴角。等赵管家将他面前的东西收走以后,他难得地没有立即上楼办公,反而敛了眸子看先霍少泽,语气平淡地问道:“最近……李云疏怎么样了?” 正吃着一颗虾饺,霍少泽一边咀嚼,一边咕哝道:“诶?怎么样?老大最近很好啊,身体恢复得也不错,可好了呢。” 闻言,霍铮心中慢慢松了几分,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淡漠冷静的模样。他又继续问道:“你这几天回来挺早,怎么不在李婶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了?” 霍铮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听在大大咧咧的霍少泽耳中自然是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听在赵管家耳里却令他诧异地看向霍铮,在心里想到:大少爷居然这么细心地注意到二少爷这几天的晚归? 霍少泽将虾饺整个都吞进了肚子,回答道:“这几天老大很忙啊,我就不去打扰他了。等他明天参加完那什么品茶……哦不对,是品鉴大会后,我就又可以去李婶家蹭饭了。” 赵管家正将一杯上好的屯溪绿茶放在霍铮的面前,后者刚刚抬起手指还没碰到杯身,忽然听到霍少泽这话,霍铮惊诧地抬起头,眸子微微睁大:“你说……什么大会?” 在李云疏的多次重复下,霍少泽就是再怎么不上心也记住了几个关键词,他回答道:“好像是什么b市茶道协会举办的什么品鉴大会,估计也就是几个人一起聚聚喝茶吧。老大他比较喜欢这种东西,然后有个叫罗温还是罗什么的邀请他,他就去了。” 修长削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微发烫的白瓷杯壁,霍铮俊挺的眉头蹙起,低声说了一句:“罗闻……” 霍少泽立即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抚着杯盏的手指渐渐缩紧,霍铮垂眸看向那清净透彻的茶汤,薄唇微抿。 而另一边,霍少泽则一边喝着粥,一边抱怨道:“你说这要老大周末不去参加那什么大会的话,我们就可以去蹦极了呀!蹦极多好玩啊,可比喝茶好玩多了!现在都要拖到下个周末了,真是!” 赵管家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原来二少爷今天这么高兴,是要去蹦极了啊。 “不过下个星期也很快了,我可要准备好了。对了赵叔,你上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霍铮便没有再去听霍少泽与赵管家之间的对话。 他沉吟不语地垂首看着那一盏小小的白瓷茶杯,茶香逸散,白气蒸腾,让那张冷峻的脸庞显得有些异样的柔和。 沉默了许久,霍铮低声呢喃道:“品鉴大会……是罗闻啊……”   ☆、第三十八章 b市的初秋清晨,灿烂和煦的阳光已经不似上个月般的火辣炙热。今年b市的空气质量是出乎人意料的不错,雾霾和沙尘都少了许多,连所谓的砖家们都开始大力鼓吹雾霾消失论,令人笑掉大牙。 而在这样悠闲的周末早晨,西三环的这一片老式住宅区却早已苏醒。不少老人在小区里锻炼健身,道路两边的梧桐树下也可以看到打着太极拳的老人。当罗闻的司机开车进入小区的时候,车子刚刚转了个弯,罗闻便见到了那个在楼下不知道早已等着的青年。 李云疏今天穿了一身亮灰色的休闲小西装,并没有系领带,却也认真地将扣子系到了第二个,连一点锁骨都不露出来。他安静地站在清晨温和的日光下,身姿清俊,显得十分削瘦修长。 这是罗闻昨天特意送来的衣服,原本李云疏并不想接受,但是一想到要参加的毕竟是一个正规的场合、穿着正统也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便没有再拒绝。 李云疏远远地便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向自己驶来,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发现比昨天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了几分钟。等罗闻按下车窗与他交谈了几句后,他便上了车,一起往品鉴大会的方向而去。 “小云,没想到你穿这件衣服还真挺好看的。”罗闻坐在驾驶座的后方,此刻他正转了身子看向一边的李云疏,道:“我看今天你都不用说话,就往那一站,咱们豫肖阁的声势就出去了。” 李云疏闻言不由失笑,问道:“看样子我们今天要去参加的不是品鉴大会?是……模特大赛?” 罗闻立即摇头:“哪儿啊,这要真是模特大赛我还用愁这个心思?不说找个模特不是什么大事了,就是没找到外人我自个儿往那一站,也差不到哪儿去。”今天罗闻的心情明显很好,一改之前的愁容,连这种玩笑话都说得十分利索。 李云疏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然后开口问道:“那罐君山银针看样子是卖出去了?” 一提这个,罗闻眉飞色舞的神情是再也藏不住了。他笑得眼角出了一条细纹,语气自豪道:“是啊,卖给了一个s省的煤老板。没想到开过罐、被人喝过的茶叶都能卖了成本的四折多价钱,还真是人傻钱多。” 那语气之洋洋得意,那神态之喜笑颜开,就连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多看了自家老板好几眼。一旦与一旁淡定自若的李公子再对比一下,司机大哥更是无奈地摇摇头。 你说这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 品鉴大会的举办地点是在b市北郊的一座山旁,距离市中心也只有20多公里的距离,但是却全然没有城市喧嚣繁杂的吵闹声,甚至在山下都能听到山上清脆洪亮的鸟鸣声,在空荡的山间形成对鸣。 李云疏和罗闻一起下了车,他的脚步刚踏上这片散发着泥土腥涩香味的大地,整个人便忍不住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新鲜的空气在他的身体里徜徉着,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算得上是李云疏第一次离开b市市区了。 自从在医院醒来后,李公子便没有离开过那座繁华热闹的城市。虽然知道这个时代还是有很多美丽自然的地方没有被挖掘开发过的,但是这样亲眼目睹到,毕竟还是第一次。 所以等到他跟在罗闻的身后往主办的会所走去时,望着这一片葱茏茂盛的绿意,李云疏忍不住微笑着翘了唇角,那愉悦的心情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品鉴大会举办的场地是一栋颇有江南风格的私人会所,远远望去便是青砖白瓦,飞檐勾回,一股朴素的水乡气息扑面而来。大概是有四围青山绿水的衬托,这样一栋位于北方的江南建筑显得不似那般突兀,反而有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在进门的时候李云疏特意多看了那扇杞梓木镂空雕花隔扇门好几眼,视线由其在那泛了灰白的抹头上停留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这扇门好像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能够大方地舍得让人这样每天打开、再来来回回地走动的,也就只有他们霍家了。”罗闻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语气泛酸的哼了一声:“这要我有这么一个私人会所,那可不会对外开放,必须得天天宝贝着不给人瞧一眼。”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进屋十几米了,在听到“霍家”两个字的时候,李云疏惊诧地转首看着罗闻,疑惑地问道:“这里是……霍家的地方?” 罗闻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是霍氏旗下的一个高档私人会所,叫韵意居,经常会举办一些茶艺、琴道之类的展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罗闻惊讶地问道:“诶怎么?小云,我以为你和霍铮关系那么好的样子应该知道的,你对茶道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他就是在这里认识你的呢,他居然没告诉过你?” 李云疏微微怔住,然后轻轻摇头:“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罗闻也有些诧异,愣了片刻他才想起来继续与李云疏介绍:“虽然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但是这要按价钱来算确实是贵得要命。咳,我就拿钱来衡量了。”顿了顿,罗闻才继续说道:“不过品鉴大会这也是第一次租赁了这么贵的举办场地,不知道这一次是谁来主赞助了,居然出手这么大方,估计是哪个暴发户吧。” 会所里的人已经来了不少,有许多b市外的人更是提前几天就到了附近的酒店里住下,一大早就进了韵意居。虽然人数不少,但是韵意居的面积还是不小的,就算数十人在这片宽敞的大堂里来回走动,也丝毫不显得拥挤,反而十分空闲。 李云疏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品鉴大会的第一个项目是所有参展方一起品鉴各自的茶叶。这个大堂的面积虽然不小,但是也不可能容纳那么多的茶叶一起品鉴吧?” 罗闻带着李云疏找到了属于豫肖阁的位子坐下,回答道:“之前我倒忘了和你说了小云,这里应该就是一个举办开幕式的地方,等会儿我们应该会去另一个地方进行品鉴大会。”顿了顿,他又说道:“你放心吧,虽然必须得有一个开幕式的形式存在,但是这群老家伙最好的一点就是不喜欢多说废话,估计没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闻言,李云疏了然地点点头。 这种开幕式他大概还是能理解的,估计也就和b大开学的时候一样,校长和各方领导每人上去讲个十分钟,底下再啪啪啪鼓掌,也就算完了。 虽然心里对这种门面功夫不是非常喜欢,但是李云疏却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再聊了几句后,整个会场的椅子上便陆陆续续地坐上了人。除了最前排的一行评审团坐席上暂时还没有一个人外,也只剩下几个位子是空着没人坐的。 罗闻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位子,疑惑地说道:“奇怪了,b-3的位子是哪个代表方坐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听了这话,李云疏也转首看了那空着的两个位子几眼,然后笑着说道:“时间还没有到,估计可能对方有点事耽搁了吧。好像相邻的座位都是同地区的人员,估计是遇上了b市的大堵车了。” 一听这话,罗闻笑眯眯地点头:“所以说我们提早走错过上班高峰期这选择还是不错的,要不然如果像隔壁这两个家伙一样迟到了,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罗铜钱,你是在说谁丢脸呢?” 罗闻的话音还没落下,一个洪亮柔美的女声便从他的身后响起。李云疏顺着那声音抬头看去,便见一个漂亮的女人正不屑地低头盯着罗闻的后脑勺,大波浪的卷发随意地落在她的肩头,显得格外妩媚。 罗闻一听到这声音,那是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呼着转过头道:“秦青?!!” 那被叫做“秦青”的女人冷哼了一声,然后蔑视地扫了罗闻一眼,说:“怎么,就不许我们雅品楼坐这了?”说着,秦青抬眸飞快地望了一旁的李云疏一眼,后者很自然地回以一笑。 她的目光微微滞了一瞬,然后又反应极快地恢复正常,动作利落地坐在了罗闻旁边的椅子上,道:“今天坐罗铜钱旁边还真是太倒霉了,林先生,这次可要辛苦你了,别被旁边这人的霉气给扫到了,他可每届品鉴大会都是垫底的。” “你……!”罗闻听了这话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稳了。 大概是因为秦青自身的光芒太过灿烂,到了这个时候,李云疏才注意到那个站在秦青身边已久的青年男子。 对方有一只鹰钩鼻,眼睛不大,五官清秀,但是整个人却显得有一丝阴鹜,让人看着便觉得不大舒服。李云疏看向那位林先生,而后者也正眯着眼打量着他,那目光里的戾气让李公子蹙了眉头,抿起嘴唇。 “好的秦姐,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一边说着,那男子一边慢慢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来。 以前李公子可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成恨的说法。 但是今天,莫名其妙的,当李云疏看见这个长相阴险的男人时,却忍不住的心生恶感。 清挺的眉头微微蹙起,李云疏刚张了嘴准备提醒罗闻些什么,还没说话,便听见一道甜美的女声从舞台的方向响起:“今天,感谢各位来宾到场参加我们本届的品鉴大会……”   ☆、第三十九章 “今天,感谢各位来宾到场参加我们的品鉴大会。” 柔美动听的女声将全场微弱的嘈杂声都压了下去,李云疏顺着那声音转首看去,便见到一个穿着小礼服的女主持人正微笑着说道:“‘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以茶为意趣雅致,以茶为风土人情,自第一届品鉴大会以来,各种各样极品的茶争相竟艳,将……” 不知何时,大厅里的位置已经几乎坐满,除了最前排的五个座位上并没有人落座外,其余在场嘉宾都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台上主持人进行开场讲说。 “一年两次的品鉴大会给了华夏茶文化一个传播交流的机会,也让更多的业内声音得到传达。那么在此,首先,我们邀请b市业余茶道协会会长郑文先生登台,发表致辞!” 如同李云疏所料想的一般,整个大会的流程一开始便是枯燥而又公式化的领导致辞。先是上来了一个严肃正经的中年男人进行讲说,等他致辞结束后,又有两位邀请来的评委发表演说,再依次落座。 每个人的致辞时间都不算长,但是因为毕竟有三个人,也花了二十多分钟。而等到那长相甜美的主持人介绍到第四位评委的时候,距离大会开始已经过去近半小时了。 “接下来有请华夏茶道协会荣誉会员、着名茶艺大师黄承钰老先生出场,为我们发表开幕致辞,掌声欢迎!” 介绍到这第四位评委的时候,那主持人的声音明显更加喜悦了一点,似乎也对这位业内知名的老先生十分恭敬。而当她侧开身子让出一个空间供对方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李云疏便见到一个身穿银灰色唐装的老人步伐稳健地从台后走到了台前,他个子不高,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锐利而不浑浊,精神十分抖擞。 黄老先生放眼扫视了一番台下,等台下的掌声慢慢停息后,他才对着跟前的麦克风说道:“这是老头子第一次受邀请参加品鉴大会,我感到很荣幸,也非常庆幸有这个机会能见到更多业内的新人……” 黄大师的语气铿锵有力,一点不似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反而精气神十足。李云疏后仰着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致辞,忽然便听到一个故意压低的男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诶奇怪了,黄大师居然会是第四个出场的?那这第五个是谁?之前没听说有请到更有权威的业内泰斗啊。” 听了这话,李云疏也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按照罗闻之前的说法,这次品鉴大会的评委团是邀请了黄大师作为主席,除了另外几位评审外,还有50人的大众评审。但是今天居然让作为评审团主席的黄大师都倒数第二位出场了,难道还真的邀请了更加有地位的业内权威? 思索了半晌,李云疏问道:“以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罗闻想了会儿,然后摇头:“我们豫肖阁也只参加过七次品鉴大会,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恐怕真的是临时又邀请了什么人来……” “噗哧。” 罗闻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清亮柔美的女声便在一旁忽然笑了出来。 李云疏和罗闻转首看去,便见秦青轻笑着掩住了朱唇,好笑地说道:“豫肖阁四年前才接受到邀请自然没什么见识了,我们雅品楼可见过这种情况。六年前好像有个赞助商兴致大发跑来看看,就安排了最后一个出场吧。” “没见识”三个字如同加了音效在罗闻的耳边回放,他被对方的话气得是脸都青了一半,冷哼了一声,不屑道:“雅品楼也就在茶叶这方面颇为出色,这要放到古玩圈,我们再比比?” 闻言,秦青却妩媚地笑了笑,抬起妖娆的桃花眼看向罗闻,问道:“罗铜钱是在和我宣战喽?” 罗闻:“你……!” 李云疏微笑从容地看着两人再次对呛的这一幕,不出意外地又以罗闻战败而宣布告终。似乎只要提起了罗闻的外号,无论是这个不知出处的“罗铜钱”还是那个“罗二厘米”,他都会立即气焰全灭,再也提不起任何的架势。 李云疏若有所思地想着,一个抬眸,便见到那位雅品楼的代表林先生正眯着眼看着自己。李公子勾唇回以一个淡然的笑容,没有太去在意。但是,当他正打算转开视线时,却发现那位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美艳妇人此时正收敛了笑意,怔怔地望着那位撇过脸去的“罗铜钱”先生。 李云疏微微一怔,秦青也极快地发现了他的视线。这位极具成熟韵味的女人朝他轻轻点头,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李公子也了然地颔首,将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挥去。 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太奇怪了。 李公子在心中默默想到。 …… 黄大师的发言也简短地只缩略在了五分钟以内结束,再一波热烈的掌声过后,这位睿智精神的老人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属于自己的评委座位上坐下,舞台上一时又只剩下了那位娇小美丽的主持人。 耳边是主持人总结性的发言,李云疏还没听清她对黄老致辞的概括,便听到罗闻嘀咕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再次响起:“小云,你信不信接下来出场的该是一个腰肥流油的秃胖子?” 闻言,李云疏好笑地勾唇浅笑,然后转首看向罗闻,问道:“为什么?” 罗闻耸耸肩:“业余茶道协会的品鉴大会每半年都要举办一次,虽然在业内还是挺有名气的,但毕竟还是业余性质的,一般都是些附庸风雅的煤老板最喜欢赞助了。你还别说,去年上半年那一届的主赞助商我还认识,就是他从我那买走了那罐泡过的君山银针的。” “……” “所以说,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这要是我赢了,今晚我就请你吃饭。” 李云疏疑惑问道:“你请我吃饭?” 罗闻点点头:“那是啊,小云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又不肯要报酬,我至少得请你吃顿饭吧。” 见着对方郑重认真的模样,李云疏心中微微一动,便没有再提拒绝的事。他轻轻点了点头,问道:“那要是我赢了呢?” “哈哈,你赢了?”大概是由于太过吃惊,罗闻的声音一时说得有些响了,让一边的几个参会人员都转头看了过来,他道歉了几句后才继续对李云疏说道:“小云啊,你还是太嫩了,就我了解的这七届品鉴大会来说,还真没有哪个不是暴发户了。” 看着罗闻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知怎的,李云疏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涌起,他微笑地上下打量了罗闻一眼,问道:“那你就直说吧,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眼见着青年是冥顽不灵地不相信自己的话了,罗闻当即是拍了大腿,一狠心道:“你要是赢了,要是我们能够拿到第一名,那罐极品君山银针的奖品我就直接送给你了!” 这答案明显出乎李云疏的意料,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说真的?” 罗闻大笑着靠在了椅背上,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当然啊,我有什么好反悔的,今晚就等着请小云你吃……”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霍氏集团的总裁霍铮先生,上台致辞!” “等着请小云你吃一顿大……餐……额……” 罗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僵硬着扭动脖子向舞台上看去,当见到那个挺拔高大的男人迈着步子从台后优雅从容地走出时,整个人都彻底呆滞住。 不过片刻,只听一道惊呼声在整个大厅里响起:“诶诶诶诶?!!!怎么会是你?!” 猛然拔高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陡然响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向发声处看去。疑惑、不解、厌恶、诧异,各种目光都极具在了罗闻的身上,其中,由其以黄大师嫌弃的目光和台上霍铮淡漠的目光最为刺眼。 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李云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柔和温煦的笑容,向那些看过来的人点头致歉:“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俊秀漂亮的青年,温雅有礼的态度,成功地让在场所有人不悦的情绪慢慢打消,然后又转回身子去。 除了黄老先生傲娇地冷哼一声后才转开视线外,也只有霍铮敛着眸子认真地看了李云疏许久,接着才顺带着瞥了罗闻一眼,然后开始了自己那简短到不可思议的致辞:“感谢各位的参与,在此,我代表霍氏,预祝本次品鉴大会举办成功。” “……” 没等在场所有人反应过来,霍铮便转首朝那位呆愣在原地的主持人小姐轻轻颔首,然后就自顾自地抬步走下舞台,在黄大师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全场顿时沉默十秒。 李云疏大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或许是因为相比在场这些人而言,他和这个男人相处得比较多,大致已经了解到对方内敛冷静的性格——由其是那不喜言辞的癖好,所以他无奈地笑了摇摇头后,便也接受了这个史上最简短的致辞。。 而等主持人小姐回过神来并且尴尬地打了个圆场后,在场恍若被按下了暂停键又被按下了开始建的鼓掌声,一下子如同雷鸣般的响起。那掌声之热烈,仿佛是刚听过一场世界级的演讲。 此时此刻,罗闻却没有一点心思去鼓什么掌。 已经倒霉了一个多月的罗铜钱伸出左手一把盖住了自己的脸,悲痛绝望地说道:“霍铮这家伙怎么有时间来参加这种展会了!说好的忙得不可开交呢!说好的霍氏最近忙着竞标一块地皮呢!!!” 耳边充斥着罗闻悔不该当初的哀嚎,李云疏却抬眸看向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的男人。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对方一个简单的背影和半边俊美深刻的侧脸,霍铮此时正谦逊地微低着头,似乎在聆听着黄老先生说些什么,他时不时地还轻轻颔首,赞同地应上两声。 等到场内的气氛又被可怜的主持人炒热后,李云疏这才将视线从霍铮的背影上挪开,终于注意到了已经不知抱怨多久的罗闻。只见李公子面带微笑地转首看向罗闻,声音温和道:“罗先生,真是谢谢你的君山银针。” 罗闻:“……” 李云疏:“等拿到那罐极品银针贡尖后,我会邀请你一起品尝的。” 片刻后,罗闻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说道:“这这这……谁说我们一定就能拿到第一名了啊?指不定那罐君山银针我们连一眼都看不见呢!”其模样之恼羞成怒,完全诠释了一个“敢赌又怕输”的可悲赌徒姿态。 李云疏:“……” 能够诅咒自家不得到第一名,从某个程度来说,罗闻也是蛮拼的了。 不等李云疏痛下决心来斥责对方这种不·上·进的错误心态,一旁的秦青倒是恨铁不成钢的直摇头,叹气道:“罗铜钱啊,你要是哪天能改改你这小市民心理,我就改口叫你罗金币了。” 罗闻:“……”   ☆、第四十章 这座大厅位于韵意居的内侧,从大门口穿过一条青砖走廊才能看到。从外界看上去,整座大厅如同江南园林一般恬静优美,等到进了内室,则现代化了许多,上百人黑压压的人头齐齐坐在大厅中央,一起等待着开幕式的最后一个步骤。 “本届的品鉴大会流程一共分为三块,第一,是群家赏茶;第二,是群英议茶;第三是群雄品茶。”虽然身材娇小,但是这长相端丽的主持人却毫不怯场,完全地震住了场面:“在品鉴大会中,首先,我们会将本次大会送上来参展的茶叶以不记名的方式展示在隔壁的永湘厅中。所有茶叶只有编号、并不对外公开送选方名单,等所有人品鉴过茶叶的成色、香味和形态后,再按照评审十票,大众评审两票,以及参选方每人一票的方式进行投票。” 说着,那主持人举了举手中两块小巧精致的翠绿玉牌,道:“请大家以玉牌投票,浅色为赞成票,暗色为否决票。” 听了这话,李云疏低头将被自己放在小西装口袋中的两块小玉牌拿出来。只见那玉牌一个色泽娇绿鲜艳,一个玉质则稍显浑浊,各个都光滑明润。在不过两指宽、一指长的玉面上,还都精细至极地雕刻着一副烟雨山林图,栩栩如生。 这是所有到场嘉宾在进门前就由礼仪人员派发的,当时李云疏并未想到这块玉是做这个用途,但是当他意识到真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有一块这样的玉石后,便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还真是……有钱啊。 这玉牌是用软玉制成,虽然并不是最为精贵上等的碧绿老玉,但是却也算是不错的玩件。能够直接地分发给在场参展的上百人进行投票,果真是出手阔绰到一个境界了。 “霍铮这家伙是……真的下了大本钱啊!”罗闻深深地感叹道。 李云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同意他的观点。 那主持人见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许多,便弯了杏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流程,是将第一轮评选出来的五罐最上等的茶和最次等的茶展示出来,供大家欣赏品鉴。在此期间,如果有人对这十罐茶有任何疑义可以向评审团提出疑问,更改评选结果。” 听着这话,李云疏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多往心里去。 能够经受住上百位茶商的选择、五十位业余茶道协会的大众评审在一旁监督,甚至还有五位堪比专业级别的大师……咳,四位大师来作出最后判决,正常而言是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的。 而这主持人也显然并没有太在意这中间的一个环节,她继续介绍了最后一个项目:“茶,吸收天地之灵气,养蕴万物之精华。能够收集到如此极品的茶叶确实是一种实力,但是能够让茶的魅力更好地得到展示,这更是一种不可缺少的能力。”顿了顿,主持人继续说道:“所以,这最后一个阶段便是由五位获选上等茶叶称号的茶商代表进行茶艺展示,交由评审团点评,得出最后的结果。” 台下的众人大多都已经十分熟悉品鉴大会的流程,在主持人说完后便各自鼓掌了几声,没有人提出疑问。 而罗闻却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他看了眼四周正襟危坐的参展商,然后微微侧过身子,小声地在李云疏的耳边说道:“小云啊,我们这次……真的能不沦落倒数?” 舞台上,那主持人已经开始讲说一些大会历史,准备总结发言了。李云疏将视线从台上转移过来,转头看向一边的罗闻,只见对方眉毛皱起,似乎有些不大放心。 他笑了笑,问道:“那罗大哥,你希望这次我们能拿到什么成绩呢?”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李云疏已经不再那么客气地总是喊上一声“罗先生”了。 罗闻思索了半晌,试探性地说了个答案:“中流成绩?我觉得三十名左右就已经不错了。” 参加这次品鉴大会的茶商来自五湖四海,甚至听闻今年还有海外的华人特意赶来。在进场的时候李云疏和罗闻已经了解到,截止最后期限,本次的品鉴大会一共有五十三份茶叶入选,每方出两人一起参会。 虽然在罗闻的心中,“三十名”的名次已经比过去那经常倒数的成绩好上不少,但是这个答案显然不在李云疏的计划中。只见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然后微微摇首,对罗闻说道:“如果你希望是这个成绩,那我只能说,等到第一轮评选过后,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李公子是一个极其守承诺的人,说让罗闻在第一轮评选过后知道答案,那就绝对不能让他早知道一秒。所以任凭罗闻是怎样恳求,他都不肯透露一个字,愣是让这个自认为足智多谋的奸商无计可施。 等到了永湘厅后,罗闻便干脆放弃了这个不会得到结果的问题,反而开始与李云疏一起欣赏起满大厅的茶叶来。当然,虽说是品鉴茶叶,但是罗闻却显然没有这个闲情与逸趣。 “之前有一年举办品鉴大会的时候特别不凑巧,原本是晴天,阳光不算炽烈,但也算得上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了。那次品鉴大会的主要举办地是在室外的一个王府花园里,我们刚品鉴了一半还没看完,就突然开始哗哗地下雨,几乎把一半的茶叶都给毁了。从那以后,品鉴大会都必须在室内举行。” 罗闻说得是兴致高昂,似乎对那一年十分怀念的模样。 那一年是罗闻刚进入b市茶商圈的头一年,他的手头上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上品的茶叶。如果那年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他送选上的那罐碧螺春泡湿,恐怕当年的倒数前五里肯定会有豫肖阁的名字。 但是李云疏却完全没有心思去体会这个糗事的好笑之处。 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拿着一个茶夹、夹起了几根铁观音茶叶嗅闻,忽然听到罗闻的话,他微微一愣,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夹,神色深沉地转首看向后者,问道:“那一年,应该是有很多茶叶被毁坏了?” 罗闻一怔,下意识地点头道:“至少一半吧。大雨来得太急了,根本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等后来想到赶紧去收茶的时候,很多茶叶已经湿了。” 紧蹙的眉峰里仿佛夹杂着一丝悲痛和失落,过了半晌,李云疏才叹息地摇了摇头,惋惜而又遗憾地说道:“唉,这或许就是天命吧。” 罗闻就是再怎么不懂风情,此刻也明白李云疏那种痛惜茶叶的心情。但是理解是一回事,领悟又是另一回事,他无奈地摊摊手,说:“小云啊,你也不用太难过,品鉴大会的水准是这几年才上来的,我刚来的那几届送上来的好茶也不多,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 却见李云疏轻轻摇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嗯。” 见状,罗闻又继续说道:“哈哈,其实一届品鉴大会上也很难出现特别极品的茶叶。这要不是上一届我们豫肖阁落了个倒数第五的成绩,成为b市圈子里半年的笑料,我也不可能把那罐君山银针送上来。”说着,罗闻还拍了拍李云疏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所以说,小云啊,等以后多参加几届品鉴大会你就会明白了,每年最好的都肯定是第一名的奖品,这毋庸置疑啊,哈哈。” 所谓对牛弹琴、话不投机,用在李公子和罗铜钱身上,简直是入木三分。 李云疏被他这话说得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只得无奈地勾起唇角,点点头:“是是是,我相信你。” 罗闻又继续说:“小云你还是太嫩了,这要是多吃上几年的饭,今天肯定就该是我们豫肖阁大出风头了!” “嗯,他是比你年轻不少。” 没等李云疏回答,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便从他们的身后响起。两人应声看去,只见一个俊美优雅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子淡定从容地走来。 霍铮凌厉漆黑的眸子状若不经意地打量了罗闻一眼,接着便直接忽视了对方,转首看向一边的李云疏。 沉吟了片刻,霍铮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云疏闻言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罗大哥之前邀请我来参加品鉴大会,所以我就来了。” “罗……大哥?” 俊挺硬朗的眉头猛然紧皱,霍铮转眸看向一旁的罗闻,那目光犀利尖锐,让罗闻忍不住地浑身打了寒颤,感觉到一股子钻心的寒意从脚底向上蔓延,刺得他没由头地就想往后缩一缩。 等霍铮将视线从罗闻的身上移开的时候,后者已经向后退了半步。而霍铮则依旧面瘫着一张俊脸,平淡镇定地看着李云疏,一字一句的纠正道:“是罗·大·叔。” 罗闻立即跳脚:“嘿你这小子!霍铮,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了,你就这么不尊老爱幼啊?!” 霍铮却连一个余光都懒得给罗闻一眼,他依旧认真郑重地望着李云疏,语气郑重地说道:“他说尊‘老’爱幼,所以,云疏,叫他罗大叔。” 李云疏:“……” ----------- 在这第一轮的自由评选环节中,霍铮的突然出现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特意纠正“罗大哥”——这个显得别样……暧昧的称呼,虽然事实上当他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纠正这个恶心的称呼才是他此次现身的最大成果。 当然,无论过程是怎样的雷鸣闪电、疾风暴雨,总而言之,当李云疏淡笑着又叫回了最初的“罗先生”后,霍铮是终于善罢甘休地不再提醒罗闻——“年纪一大把还在装嫩”。 明睿英俊的霍先生满意地翘起唇角,即使那弧度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 被年龄问题刺得是遍体鳞伤的罗闻明明还是奔四的年纪,却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早已两鬓花白,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奔向西方极乐世界。等他彻底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李云疏和霍铮已经走得连一个衣角都找不着了。 “好啊霍铮,你出来就是为了拐走我的代表嘉宾?!”从某个角度而言,罗闻也算是真相了,他忿忿不平地继续说道:“拖着我们豫肖阁的代表走还敢污蔑我?你给我等着,等我找到你,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尊·老·爱幼!” “噗哧。” 罗闻刚恼羞成怒地打算满场找人,还没行动起来,便听到一道妩媚低柔的笑声从自己的身后响起。他浑身一颤地转过头去,视线在触碰到那个妖娆漂亮的女人时一下子僵住:“……” “怎么?看到我你激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罗铜钱?”秦青抬手遮住了红唇,笑着打趣。 一听这话,罗闻却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是看到你,觉得无话可说了,秦大美女。” 一抹暗光从眼底飞快地闪过又立即遮掩过去,秦青用手指轻轻抚着脸颊,丹寇色的指甲和白皙的皮肤相称,十分的美艳动人。 她不以为意地娇笑着,然后伸了手拦住了准备冲出去找人的罗闻,语气无奈道:“罗铜钱,我不认为你现在去惹怒霍铮,是一个好的选择。” 猛地被拦住了去路,罗闻只是愣了一瞬便慢慢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商人,敏锐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正常的东西,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却无法让人忽视其强势气场的女人,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秦青勾起红唇:“你还记得……霍铮这一次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品鉴大会的?” 罗闻回答:“主赞助商啊。难道他还能以参展商的身份来?别逗了,在茶这种古雅的东西上,那家伙还不如我呢。” 看着对方朽木不可雕的模样,秦青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自埋汰了一下自己的眼光后,又抬头说道:“你难道就忘了他是最后一个上台致辞的?我问你,评审团的最后一个成员是谁?” “!”猛然想起霍铮的这层身份,过了好久罗闻才松了口气,说:“他可有十票在手呢!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还真忘了。哈哈,也好,小云肯定能找出我们的茶叶,到时候让霍铮把那十票投给我们就好了。” 闻言,秦青淡笑扬唇:“十票的赞成票还是否决票?” 罗闻:“什么?” “你刚才要是真的惹怒了霍铮,我想……十票的否决权,他还真的能做出来。” 罗闻:“……” ……幸好他没去!!! ------- 在大厅另一端的地方,一张杂玉龟甲屏风将一间不过十米平方的小室与外界隔离开来。小室的四面各自挂上了两副秋色山水图,从花鸟鱼虫到仕女婴戏,都用了长约两米的绢布裱好悬挂起来,在洒亮的灯光照耀下,沉淀了厚重的历史气息。 用茶夹将三根品鉴后作废的滇红茶叶放在一边的白瓷碟子上,李云疏笑着转首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男人,说道:“其实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霍铮。没想到你还会赞助这种活动,真是让人大感意外啊。” 幽邃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霍铮反问道:“你是觉得我只会做一些必须得谋划到利益的事?” 李云疏摇摇头:“这到不是,不过上次我看你对茶叶似乎不是很了解的样子,没想到你会来赞助茶道协会的品鉴大会。” “之前有些原因,前几个月的时候就决定下来了。”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霍铮抬眸认真仔细地端详了青年的额头许久,目光深沉凝重,半晌后才问道:“你的额头怎么样了,不用再绑纱布了?”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额,李云疏微笑着摇头:“昨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只缝了一针的话不是什么大伤口,可以不用再绑纱布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霍铮眼神里的担忧却始终没有消散。他的目光在李云疏额头上停留了许久,那道疤痕已经被散落下的碎发遮挡住了,几乎看不见什么伤口,仿佛当初那个鲜血直流的可怖模样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你不应该答应罗闻来参加这个品鉴大会的,之后的比赛流程十分劳神。” 李云疏闻言一愣,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我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眸子慢慢眯起,霍铮刚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青年再次拿起一个茶夹、夹起几根茶叶放在鼻前嗅闻后一脸满足的模样,他终究是长叹了一声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既然他想要,那就…… 给他吧。   ☆、第四十一章 第一轮自由评选的环节,足足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各路参展商进行品鉴。但是五十三份的茶叶,想要真正的品赏就必须从色泽、香味、外形进行全面的分析,两个小时的时间其实算不上长,只能说是堪堪足够。 永湘厅是一座正方形的大厅,在东南西北四面却又各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室,用四面屏风遮挡住内在的景象,可以直接从一旁的拱门直接进入,品赏里面的茶叶。不过现在距离品鉴大会开始还不过二十分钟,大部分人还在观赏大厅正室里的茶叶,所以鲜有人去小室品茶。 安静宁和的小室内并没有正厅里的嘈杂,那扇屏风似乎隔开了一个世界,将外面攒动的人头和声音都遮盖下去。李云疏已经品完了第二罐茶叶,他轻轻放下茶夹,又向着第三罐走去。 “之前我听罗闻说这个韵意居是霍氏旗下的产业,这里真的是非常漂亮。”李云疏一边走到桌几前,一边笑着说道:“入门时我看到的那扇杞梓木镂空雕花隔扇门,应该是前朝的古物了吧?” 霍铮闻言轻轻颔首,道:“嗯,是前朝光绪年间的东西。” 这次倒没急着先拿茶夹品茶,听了霍铮这话,李云疏转过了身微笑地看着对方,神情温和地问道:“别人一旦有了古物,都会千方百计地保藏,等待其升值。这扇门虽然在做工方面不是非常精致,但是杞梓木却是一种名贵木材。虽然不如紫檀、黄花梨一样极品,但也算得上是珍品了。” 话说到这里,李云疏顿了顿偷偷打量了番对方的神色,却见这个俊美的男人依旧神情淡漠,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自己的话触动到。 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李云疏笑问:“你怎么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它放在别人的脚下,供人穿行、跨越?难道不怕它受损吗?”话语中带了点指责的味道,但是浅笑的表情却让人觉得李云疏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人敢和霍铮这样说话,那他一定是不想活了。但是面对李云疏,霍铮却一点动怒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极其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才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刻意把它收起来?” 俊秀的青年微微摇头,却笑着不说话,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霍铮挑起一眉,薄唇微勾,说道:“韵意居原本是前朝一位大臣在外购置的私宅,后来因贪墨案这位大臣被抄家斩首,宅子也就进入公库了。我的祖上……”沉思了一会儿,霍铮继续说道:“大概是太祖爷吧,被赏赐下了这座宅子,这里就成了霍家的产业之一。”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居然会得到这么多的信息,李云疏微微一愣,既而莞尔,又微笑着点头,示意对方再继续说下去。 霍铮抬起右手指向了挂在正南墙面上的一副海涛神龙涌浪图,说道:“比如像这幅画,如果你有赏鉴古物的能力就会发现,这是前朝时期一位名家的手笔,它放在外界,也至少是会拍卖到高价的。但是,我也没有将它收起来。” “为什么?” 霍铮转过身子,低眸看向李云疏,幽邃的眸子如同深渊一般漆黑,眼底却有一丝笑意浮上来,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让它们放在仓库里落灰?”没有等李云疏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一扇门,就该有它作为门的一个价值,我在安排专人每天保护好它的情况下,让它继续作为一扇门存在,这难道不应该?” 李云疏轻轻颔首,笑道:“应该。” “这幅画也是,它应该被挂在这里给更多人欣赏,所以我就将它从仓库里拿了出来让它显露在众人面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这话,李云疏抬首认真地凝视了眼前这个男人许久,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嘴边的笑意却没有一丝减弱。短短的几次相处,让他对这个男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而到了今天,更让他忍不住地心生出几分钦佩和赞许。 李云疏前世不过十岁的时候,曾经得了一把极品清流激玉琴。琴身是最上等的黄花梨木,琴徽是最温润的羊脂白玉,琴弦是最珍贵的白雪蚕丝,甚至连琴身上的断纹,也是罕见至极的梅花断。 但是这样一把精美到极品的古琴,李云疏却一次也没有抚过。 只是因为它太过珍贵,就早早地被父亲束在高阁、连观赏的机会都少有。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地动,那把琴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一切也就成了一场虚无的梦,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 “我很赞同你的观点。”李云疏惋惜的叹气道,“它们应该被更多人看到,也应该履行一个作为画和作为门的职责。只要没有破损到必须私下贮存的地步,完成使命到最后一刻,是正确的。” 望着青年猛然失落下来的神情,霍铮微微蹙起眉峰,有些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下来了。他凝眉沉思了片刻,岔开话题说道:“你似乎对这些古物很有兴趣,霍家在南六环有一间古董楼,里面除了有些对外出售的古董外,还收藏了家传下来的物件,有兴趣去看看吗?” 这话一出来,李云疏心中的失落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问道:“这……真的可以吗?” 看着对方难掩惊喜的模样,霍铮郑重道:“真的,可以。” “那真是非常感谢你!霍铮。” “没关系。” 感谢祖上那些爱买珍玩的败家子。 霍大少在此刻深深地感慨。 …… 两人在这间小室里又呆了数分钟,自从被许诺了要去看看古董楼后,李公子的心情明显兴奋了不少,连品茶的动作都快了许多。而这间小室里显然有几罐不错的茶叶,尤其是一罐极品龙井,让李公子蓦然感慨:“今年恐怕真的是藏龙卧虎啊。” 出了这间小室,李云疏的视线没有在大厅里的人群中停留一眼,便直接走向了正北方的那间小室。目标是自己最喜爱的茶叶,李公子的心思早已一头全扑了上去,根本没有闲情注意到:某人跟着他一路走了过来。 自从在大厅里的“偶遇”后,闲得无聊好像哪儿都没事干的霍大少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李云疏的身边。 你品茶?我看。 你说话?我听。 你想走?我跟。 这种流氓一样的无赖政策被霍大少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当对象是天生在某些方面比较……“缺心眼”的李公子后,两人便更加有默契地默认了这种“相伴品茶”的相处方式。 虽然对于霍大少来说,他也就只能喝出茶和咖啡的区别了。 等这“品茶二人组”到了最后一间小室的时候,原本在大厅里赏茶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四面的小室而去。由于时间相当充沛,李云疏和霍铮一路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最后一间小室,甚至在穿过屏风的时候还悠闲地聊着天,当真是闪瞎了其他忙着品茶的茶商的双眼。 “你说你小时候经常会来这里玩?” “嗯,到夏天的时候会来避暑。”顿了顿,似乎是担心对方不大理解,霍铮又补充道:“山里比较凉爽,所以有的时候我和爷爷会来。” 李云疏闻言自然是了然地点头:“嗯,由其是一到傍晚,太阳落山后暑气全消,山岚就从前门一直穿过后门,确实十分凉爽。” 霍铮神色平淡,语气低沉:“……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喜欢偷偷开后门。” “噗。” 一个正满头大汗地急着寻找自己家茶叶的茶商被李公子和霍大少这番悠闲谈话的景象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亲!你们是来参加品鉴大会的,不是来参加相亲大会的!连小时候的丑事都爆出来,这是下一步就要见公婆的节奏啊亲!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李云疏却并没有真的完全松懈下来。 大概是运气真的非常不好,在最容易被品鉴到的大厅里,李云疏并没有找到豫肖阁今年送选上来的茶叶。而一路走过了三间小室,他也依旧没有寻找到。或许就是在这最后一间,就能看到…… “这个!”双眸猛然睁大,李云疏刚刚走近一张绳纹连环套方桌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那摆放在其上海的一罐君山银针。 用的是大会统一的白瓷茶罐,每根茶叶都条索紧实,金黄的茶芽与白毫的银边相映,如同一根根尖锐锋利的银针,安静而又锋芒毕露地躺在茶罐里,让人无法忽视。 见着李云疏的模样,霍铮微怔,倏地明白过来:“是这个?” 李云疏刚想点头,却又谨慎地压低声音道:“还是让我先看看吧,这罐茶叶的外形和我们很像,但是之前也遇见过四罐君山银针,所以还是再看看比较妥当。” 霍铮轻轻点头,便见到李云疏拿起了一边的茶夹,动作轻柔地夹起两三根茶芽放在鼻间嗅闻了几下。这样的动作在之前的一个多小时内已经重复了好几次,霍铮早已习惯,他虽然不能理解光凭闻到底能闻出些什么,但是却不妨碍他欣赏李云疏闭眸赏茶的模样。 原来我也是外貌协会的。 闷骚的某人在心里暗自想到。 …… 原本按照正常的步骤,李云疏这个时候就该将那两三根茶叶放在一旁的废置盘里,结束一轮的品鉴。但是这一次,他却眉头紧蹙,迟迟没有动作。就在霍铮疑惑地想要问问出什么事的时候,只见李云疏睁开双眼,郑重地将那几根茶叶轻轻倒在了掌心,认真地观察许久。 见状,霍铮凝眸道:“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色泽鲜亮,白毫透光,细如银针……真的是上品。”称赞的话语毫不吝啬地从李公子的口中而出,但是他却遗憾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可惜,不是我们的。” “哼,当然不是你们的,这种正宗的君山贡尖哪儿是你们普通人能赏鉴到的?” 一个阴戾的冷哼声从屏风的方向传来,李云疏转身看去,便见一个长相阴鹜、腰背微弯的青年男子正神情不屑地走了过来。那种轻飘飘的眼神仅仅是在李云疏的身上扫了一眼便移了开去,似乎是在用行动在表达着一种“不屑为敌”的姿态。 李云疏慢慢蹙起眉头,神色稍有不愉却又很快消散。他轻轻叹气,无奈道:“林先生,又见面了。”   ☆、第四十二章 “林先生,又见面了。” 李云疏口中的这位林先生自然就是之前与秦青走在一起的那个,不过他现在似乎落了单,只是一个人走进了这间小室。 整个小室里十分安宁静谧,地方也不算大,只有几盏高瓦数的吸顶灯从上而下地投射下白色的灯光,将空间照亮。李云疏和对方说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尤其是对方那一句语气讽刺的话,早已令在场的其他几人纷纷诧异地转首向他们看来。 在品鉴大会上很少有人会如此直白地表现出不悦与冲突,一般参加品鉴大会的都是各地的参展商。商人注重和气生财,就是私下里斗得再如何精彩纷呈,表面上也都是笑里藏刀地迂回。 当然,罗闻和秦青那是例外。 长相阴鹜的男人或许天生就会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当这位林先生从屏风后走到了李云疏身前的时候,后者下意识地就蹙了眉头,心中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 而霍铮则表现得更为明显了几分,他抬眸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问道:“你是谁?”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男人明显也察觉到了霍铮的存在,又或者说在他刚说完自己那句话的时候,就发现站在李云疏身边的就是霍铮。其他人他或许还不认识,但是这个最后一个上台发言的评审团成员他还是知道的,所以当时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得罪对方。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不好再后退,只能再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霍先生你好,我是林奇,h省茶道协会的预备会员,华夏茶道协会的高秋鸣是我的老师。”林奇神情自豪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继续说道:“今年的品鉴大会我非常有荣幸受到邀请参加,回去后我会告诉我的老师,这里真的有很多珍品好茶。” 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霍铮的眸子微微一缩,但是却又立即恢复了正常,速度快得令人难以察觉。不过片刻,他轻轻颔首,淡定地启唇:“欢迎。” 两个字说得极其简略,吝啬得好像是从墙缝里随便丢出来的一样,让林奇尴尬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过了半天他才意识到霍铮的回答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多给。 “……” 脸上一阵的发烫,林奇刚张了嘴准备再说点什么,便见到李云疏轻轻抬起头,声音压低地在霍铮的耳边问道:“高秋鸣大师,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俊美的男人点点头,认真地回答道:“嗯,是一位着名的大师,不过看来收徒的眼光一直不是很好。” 李云疏忍不住轻笑出声:“噗,是吗?” 霍铮斩钉截铁“嗯,是。” 林奇:“……!” 你们根本没有压低声音好不好!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不好! 林奇脸都气得有些发绿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心眼极小的林先生又不好发作。他看着李云疏那张微笑着的面庞,越看越觉得和自己心里最厌恶的那个人八分的相像,越看就越生气,最后干脆故作姿态地轻哼了一声,转首看向一旁。 这一看,他便看到了放在雅品楼那罐君山银针旁的另一罐茶叶。 不知工作人员是否是刻意安排的,在这间小室里陈放的六罐茶叶中,有两罐都是君山贡尖。一模一样的白瓷茶罐,只隔了一米的距离,相邻地放置在两张绳纹连环套方桌上,真是让人想不进行对比都难。 双眼倏地睁大,林奇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一道灵光,他大步上前一把拿起另一罐茶叶旁的茶夹,夹起两根茶芽便放在手心开始细细地品鉴起来。 林奇的动作也落入了李云疏的眼中,但是他却并未多在意。 李公子在长安成名前曾经遇过不少小人,暗地里阴招连出的,明里唇枪舌剑的,甚至还遇见过当街拦路,发誓要与李公子比上个三天三夜、你死我活的奇葩——比赛项目是绣花,真的是套路连出,防不胜防。 世界上有的人便是天生的喜欢争夺第一第二,虽然李云疏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就招了这位林先生的厌恶的,但是很明显,对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以一种非常……阴狠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许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李公子也只能不拿对方当盘菜了。 一边与霍铮说着话,李云疏一边拿起茶夹夹起了几根铁观音。他刚刚把那几根茶叶放入废置盘中,还没来得及放下茶夹,便听一个男声冷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有人会在品鉴大会上送上这么一罐普通的君山银针,还真是太小家子气了,不知道是谁拿这种次品当极品送上来给大家品赏啊。” 放下茶夹的动作微微一顿,李云疏侧开身子看向一边的林奇,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那罐平放在桌上的白瓷茶罐时,目光顿时一停。不过片刻,李云疏微笑着看向林奇,说道:“林先生觉得这罐君山银针是次品?” 小室里的人早已将目光放在了李云疏几人身上,而大厅内也有几个人被吸引过来看看这里突然发生的意外事件。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奇嘴边阴冷的笑容更加猖狂了几分,他伸着右手嫌弃地指了指一边的茶叶,说道:“我是h省的人,其他茶不敢说,但至少君山银针我是从小喝到大的。就这罐君山银针,应该是在雨后阴天采集的,我记得因为去年君山清明前后断断续续下了八天的春雨,所以去年都没产出什么极品贡尖,想必这罐茶应该就是用去年的首轮嫩芽制成的吧?” 即使性格再如何恶劣、语气再怎样咄咄逼人,但是林奇确实是有自信的资本,至少他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被人直白地点出了自家茶叶的缺陷,李云疏却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依旧轻笑着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林先生,这茶确实是去年产的。” 李云疏的这话一出来,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知道了,这罐茶叶必然是李云疏这方送上去参选的。不少人更是惊讶地看向这个俊秀的青年,在心中暗自疑惑:怎么会有参展商直接将自己的缺点暴露出来给别人知道?即使是被点名后无奈地承认,也没见过这么干脆的。 而林奇可没有想这么多,听了李云疏的话,他轻蔑的神情更加傲慢了许多,道:“虽然不是在雨天、风霜天采摘的,但是用这样的鲜茶制作出来的银针,根本只能勉强算作是上等,连我那罐贡尖的一半都比不上。啧啧,你们就是这么应付品鉴大会的?” 听到这,李云疏唇边的笑意终于渐渐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冷笑着的林奇,语气平淡道:“林先生,我们豫肖阁是用十足的诚意送上这罐君山银针的。这是一罐上品贡尖,条索紧实肥壮,色泽鲜亮成熟,我想除了你刚才所说的这点理由,你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侮辱它的借口了吧?” 李云疏难得用这样肃穆凝重的口吻说话,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面庞也是第一次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这让霍铮诧异地多看了好几眼。他的视线在李云疏微怒的面容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勾了勾唇角,只笑不语。 而在另一边,林奇更是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铁板,一块他原本以为是豆腐的铁板。李云疏浑身散发出一种凛然淡漠的气场,一种隐藏在礼貌之下的不悦与寒气如同凌厉的剑锋,让他心中一抖,好像看到了那个自己最厌恶的男人。 怔了许久,林奇才吞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地说道:“怎么,难道你觉得你的这罐茶叶能比得上我的那罐?呵呵,今天还真是不凑巧,把这两罐茶叶放在一起,想必评委只要对比一下就知道该投谁的票了。” 听着林奇暗含讽刺的话,李云疏不悦地皱了眉,他刚打算开口,便见霍铮抬步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淡定从容地说道:“当然该投这一罐茶叶……”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茶叶前的号码,道:“嗯,第48号。” 第48号是豫肖阁送选上去的茶叶号码。 林奇:“……霍先生,你为什么要投这一罐?明明我的这一罐茶叶是用今年最顶级的首轮嫩芽制成,无论从色泽、香味还是外形上,都比他那罐要好很多。” “林先生,原来这罐是你送选上来的茶叶?”霍铮挑起一眉,故作惊讶地说道,其神态之真实,好像真的压根没猜到这件事似的。 大概是脑子里天生少根筋,林奇是一点都没发觉霍铮“拙劣”的演技,他自信地昂起头,大声回答:“是,这罐是我帮雅品楼选上来的上品贡尖。” 听着这话,霍铮微微颔首,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是一副冷静镇定的模样,但是说出来的话能让人气得直跳脚:“人品看茶品,既然是你选上来的,那我就更不能投它了。” 林奇:“……” “噗。”完全被霍铮的毒舌给逗笑了,李云疏低笑着翘了唇角,最终还是决定要做个老实人:“霍铮,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林先生的人品我无法做保证,但是这罐茶叶是无辜的,我得替它的茶品叫冤。” 林奇气急:“你……!” 却见霍铮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一点余光也不分给气炸的林先生,转头对李云疏说道:“嗯,我错了,拙劣的人品和茶品不能挂钩。” 林奇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你……你们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李云疏倒是疑惑不解地看向他,惊讶地微笑道:“咦,林先生,原来你还在这儿吗?” “……” 论气死人的本事,李公子比之霍大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室里是已经板上钉钉地将率先恶语伤人的“小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不停地用手指指着一脸无辜的李公子,瞪得眼睛滚圆;而在小室外,李云疏不知道的是,一位老当益壮的老人已经若有所思地偷听……咳,静听了许久。 那扇不透光的杂玉龟甲屏风将老人的身形掩盖得一点都不透光,让屏风另一端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而声音却能够没有阻碍地传递过来。 “黄老,您还想再去看看这间小室里的茶叶吗?”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助理弯下腰,恭敬地问道。 只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沉默地摇摇头,然后转身便走。那助理困惑着嘟囔了一句“不是刚刚还说要再来看一看这两罐君山银针的吗”后,便赶紧跟了上去,陪着这位老人离开了永湘厅,向评审团专用休息间走去。 还未走到休息间,小助理便忽然听到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刚才那罐次一点的君山银针,是哪家送上来的?” 助理赶紧地在脑中回忆起来,然后回答道:“是b市豫肖阁送上来的。他们是昨天早上才送过来的,所以我比较有印象。”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黄大师又重复了一句:“是……那个豫肖阁?” 助理点头回答:“是的,黄老,我记得之前他们送上来的一罐君山银针您好像非常不喜欢,还给他们退了回去的呢。” “原来……是他们吗。” 老人低叹的声音在窄小安静的走廊里回响,但是小助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似乎在这简短的一句话后,这位对茶叶有着精细至极的苛刻要求的老人,已经真的没有再想说的话了。 跟着黄老进了评审团休息室,那助理摸了摸脑袋,在心里想到:这黄老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难道……他还想再给豫肖阁退一次茶?!   ☆、第四十三章 两个小时的茶叶品鉴时间过得很快,大多数的大众评审、茶商都只品鉴了□□成的茶叶便到了时间,只有极少数的类似于李云疏、林奇这样的存在,才能用极快的速度将所有茶叶都品鉴完毕。 在永湘厅南边小室里,那场没有硝烟的争执似乎只是整个品鉴大会里微不起眼的小浪花,就连李云疏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由于霍铮担任了评审,所以他提前回了评审团的休息室,并没有和李云疏一起回到第二轮的会场大厅。而当李云疏穿过一道卷云纹樟木拱门时,罗闻早已坐在豫肖阁专属的位子上伸长了手朝他打招呼。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李云疏走到罗闻身边的位子坐下。此时大厅内的嘉宾正在依次入座,像罗闻这样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反而是少数。 李云疏抬眸看了一眼坐在罗闻身旁的美艳女人,两人默契地相视微笑,然后便听罗闻焦急地问道:“小云啊,你有找到我们豫肖阁的那罐君山银针吗?我在大厅里转了半天倒是看到了几罐君山银针,但也没找到一罐像我们的。” 李云疏轻轻点头,浅笑道:“放心吧,罗闻,我已经找到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李云疏唇边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说道:“对了,霍铮作为评审的10票好像已经投给我们了,我想这次就算你想要垫底,都不大可能了。” 原本罗闻正皱巴着脸,一副苦相,忽然听了李云疏这话,他眉宇间的阴气瞬间是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诶小云,你真的劝服霍铮把那10票投给我们了?!这真是太好了,我之前想跟你说这事都忘了,就怕你没想到呢。你还真是聪明啊,小云!” 闻言,李云疏顿时失笑,他皱了皱眉,解释道:“这你倒是有点误会了,票是霍铮自己主动要投的,并不是我来劝服他的。” 罗闻对投票过程是一点都不上心,他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没事没事,只要票投给我们就行了哈哈。今年还真是想垫底,都垫不了了!” 虽然说之前在送上这罐新的君山银针前,李云疏曾经保证过至少能进前十,但是罗闻却怎样都没有彻底安心过。上一届的品鉴大会豫肖阁实在是丢了大脸,这要再垫底一次,罗闻甚至在怀疑他会不会就此拒绝参与品鉴大会,找个山头隐姓埋名算了。 “小云你真是我的福将啊,等会儿结束品鉴大会后我请你吃饭去!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罗闻豪气地说道:“只要有了这10票,我们豫肖阁就算拿不到名次也能高枕无忧了。” “啧啧,罗铜钱,看着你这副肖人·得·志的嘴脸,我怎么就感觉这么不爽呢?”妩媚低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李云疏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秦青用手捂了朱唇,嫌恶地上下扫了罗闻一眼,道:“走后门你都能走得这么得意,罗铜钱,你的骨气呢?” 听了这话,罗闻立即是转过身,不服气地说道:“什么叫小人得志?秦二丫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小人啊?” 秦青冷哼一声:“谁答应了谁就是小人呗。” “你……!”罗闻一时语噎,等过了半晌才羞恼地挤出几个字:“你不会是在嫉妒吧我,秦二丫?难道你们雅品楼今天送选上去的茶叶那么差?” 秦青大方阔气地一甩手,昂起小巧的下巴,不屑地笑道:“呵呵,我们没有第一,也该有第二吧。不像某些人,就是作弊、走后门,估计也拿不到前五哟。” 却见罗闻不怒反笑,挺起胸脯,语气自豪地说:“哈哈,秦二丫你还说你不是在嫉妒?你有本事你也去走后门啊!我们家小云就是有这能耐能让霍铮投票,有本事你也去呀,你去呀去呀!” 李云疏:“……”谁是你家的…… 显然没想到对方的脸皮居然能厚到这个程度,秦青嘴角微微抽搐,开口道:“罗铜钱,你敢不敢要点脸?” “我要脸干嘛?你别扯开话题,霍铮就坐在那儿,你倒是去让人家投票给你啊。”罗闻越说倒是越来劲了,“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就给你投一票又不是大事,哈哈!你去呗。” 干脆直接抬起亮红色的小肩包挡住了自己的脸庞,秦青撇过脸去再也不想看这个男人一眼。 而另一边,罗闻第一次从秦青手中获得胜利,一脸得意的转过头,对李云疏说道:“小云啊,不要理他们雅品楼的人,他们这是嫉妒你能拉到票,哈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懂的。” 李云疏:“……” 正直的好青年、脸皮一向很薄的李公子沉默地撇开脸去,在心中默默想到:其实,我也不想认识你…… --------- 第二轮的“群英议茶”环节是在永湘厅隔壁的朝晖厅举办的。整个朝晖厅的面积甚至比永湘厅还要大上一倍,能够让所有的大众评审和参展商围着中间的舞台坐下,从各个方向观看台上的景象。 大约二十平米的舞台上,各放置了五个茶道桌,上面依次摆放了茶盘、茶船、水方等各色茶道器具,在茶桌的一侧甚至还搁置了一顶小巧的青海忍冬纹香炉,各类茶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穿着一身青花旗袍的主持人从舞台的一侧上了台,笑着说道:“简单地休息后,我们今天的第一轮品鉴活动已经顺利结束,后台的票数统计也已经完成。本届品鉴大会的第三轮茶艺展示活动将会在本厅——也就是朝晖厅进行,由投票前五的五位参展商派出代表进行各自的茶艺展示。” 罗闻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小云,虽然我估计我们是进不了前五了,但是品鉴大会的茶艺展示一般还是很有看头的,你可以多欣赏欣赏。” 李云疏却笑着问道:“你就对我们的茶叶这么没有信心?” 罗闻理所当然地点头:“你送选上去的那罐银针是我去年用保底价在h省的一次拍卖会上拍下的,要不是你和老朱都坚持要用这罐茶叶送选,我是坚决不可能用它的。难道你认为它能让评审喜欢?”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李云疏无奈地说道:“茶叶并不是价钱可以来衡量的,这罐君山银针确实有它先天的缺憾,但是它也有更加优秀的闪光点。相信我,它至少拿到前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罗闻半信半疑地看了李云疏许久,最后才狐疑地问道:“真的?”那语气里充满着浓浓的怀疑,是压根就没相信人李公子的保证。 见状,李云疏倒是被逗笑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既然你不相信,那……要不我们再来打个赌?” 浑身突然打了个寒颤,罗闻猛摇头:“别别别,我可不想和小云你打赌了。” “噗。” …… 这会儿闲聊的功夫,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将官方话都说完了,早就开始公布名次了。 品鉴大会的投票结果是从后向前通报,只选取最后五名和最前五名公布,其余名次个人可私下查询而不做对外公开。 就如同罗闻所猜想的一样,倒数第五名是一位来自x省的茶商,他送选上去的是一种雪山花茶,这种茶在医疗效果上有不错的功效,但是作为茶叶来说勉强只能算作是优秀,进入不了主流。而更重要的是,这位茶商的票数是——4票。 罗闻语气自豪地总结:“我说的吧,有了10票保底,我们就算再怎么失利也不可能垫底了。” 罗闻这话引得一旁的秦青嫌弃地睨了他几眼,坐在她左侧的林奇更是轻蔑不屑地皱起了眉头,好像觉得坐在这里都是一种煎熬似的。 而李云疏则是无可奈何地勾起了唇角,笑着问道:“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们有可能拿到前五呢?” 罗闻哈哈大笑起来:“这要我们能拿到前五,我就干嚼一整块普洱茶饼下去……咳咳咳,当我什么都没说!”飞快地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罗闻别扭地道:“和小云你打赌真是太邪门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吧。” 闻言,李云疏不禁笑弯了眸子,他刚开了口准备说话,便听见那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再次响起:“感谢评审们对五罐茶叶的点评,那么接下来便是本届品鉴大会得票前五的五罐茶叶了。说到这里,其实我也有点紧张了,但是事不宜迟,第五名的信函就在我手上,那我就打开了。” 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李云疏转过头看向那位正在拆信函的女主持人,浅色的眸子里沉淀着深沉的光晕。他目光认真凝重地注视着那主持人拆开了薄薄的信函,接着低头看了眼纸上的文字。 “原来是这罐茶叶,我也是非常有印象的呢!” 娇俏的语气让大厅里沉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是李云疏却丝毫没有安心。 品鉴了参选的53罐茶叶后,李云疏自认为豫肖阁送上去的这罐君山银针大概处于4到8名的位置。它失败在采摘的鲜茶的次等,但是李公子既然选了它,那必然有他的理由,而他也坚信这罐茶叶的优点,能够让人忽略那微不足道的缺点。 但是就算如此,李云疏也认为这罐君山银针的名次大概就在第四名、第五名左右了,极有可能是第五名。 “得票数为23票,非常高的票数呢,看来今年的前五名竞争相当激烈啊。”主持人小姐捂嘴笑了起来,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几分,“那么我就不耽误时间了,这是一罐碧螺春,由j省……” 手指猛地缩紧,李云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第五名……不是。 “第四名的得票数是25票,果然票数非常接近呢!那么我来看看,呀,这是一罐铁观音!我记得郑文先生刚才还夸赞这罐铁观音香味醇厚,质重如铁,果然是一罐好茶啊!” 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李云疏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四名……也不是。 李云疏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沉重起来,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令他喘不过气。等待宣布结果的时刻,总是最令人难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恍若一个世纪之久。 “第三名的票数竟然达到了惊人37的票!这是一罐君山银针!” 倏地睁开双眼,李云疏惊诧地看向了舞台,只见那主持人笑着介绍道:“这是来自我们b市的茶叶,是一罐上品君山贡尖,这罐茶叶在第一轮投票的时候得到了好几位大众评审地认可,确实是一罐好茶。” “不会……真的是我们吧?”罗闻不敢相信的嘀咕声响起。 李云疏也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听主持人说道:“那么,我就宣布了,第三名是由b市雅品楼送选上来的上等君山银针……” 在听到“雅品楼”三个字的时候,李云疏绷紧的身子倏地瘫软下来,他无可奈何地靠在了椅背上,勾唇笑道:“罗闻,看来这次你就是想干嚼普洱……都不可能了啊。” 看着李云疏这副失落的模样,罗闻自然明白这对于青年来说,确实是一次重大的失败。他思考了半晌,拍了拍李云疏的肩膀,安慰道:“小云啊,你也不用太在意,我们这罐茶一开始的□□就比别人的要低了不少,所以没能拿到前五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次实在是太匆忙了,等半年后的下一届品鉴大会,我们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茶叶来参选。” “噗哧。”秦青忽然轻笑出声,道:“罗铜钱,你觉得你半年后还能请得动人家来当你的嘉宾?” 罗闻昂首反问:“怎么?只要小云没有加入茶道协会,他就可以来当我嘉宾。” 秦青掩唇低笑:“那可未必。给你10票帮助你没有垫底的那位霍先生,可不一定能给你这个机会拉着人家做牛做马了哟。” 罗闻不解地摸了摸脑袋,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和霍铮又扯上关系了,什么叫……” 罗闻和秦青的对话并没有传入李云疏的耳中,从小到大第一次经历失败的李公子正低着头反省:难道……我真的应该选择一罐更加完美的茶叶? “第二名的这罐毛尖也在评审团中受到了一致的好评,真是翠绿鲜润,香高味长啊!” 李公子眉头紧蹙,双唇仅仅抿起:鲜茶原料的缺点确实是这罐君山银针致命的,但是它在其他方面的优点确实能够让人忽视它的缺憾啊。难道…… “接下来就是最重磅的第一名了,它获选的票数已经达到了……诶?!这也是一罐君山银针?!!!” 惊讶诧异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整个大厅里回响,李云疏倏地抬首看向舞台上的主持人,只见后者也是惊讶地睁大了杏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张信函。 这是一罐,君山银针。   ☆、第四十四章 华夏茶文化发展数千年,各类茶种竞相争艳,以绿茶、红茶、乌龙茶、白茶、黄茶和黑茶等六大类为主,往下再划分成各种小类。不说纷繁多样的各类茗茶,就是华夏十大名茶各方都能列出多种说法,谁也不肯让谁。 品鉴大会自第一届举办至今,很少会出现同大类茶种一起评选上前五名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完完全全同样属性的茶叶。因为同样的品种更会让人产生一种对比,更容易让人分辨出其中的好坏差异。 至少在这位女主持人主持过的七八届品鉴大会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却让她极快的反应过来,并且打趣地调节气氛,笑道:“没想到第一名的茶叶也是一罐君山银针,真的是令我非常惊讶呢。我有一种预感,未来这半年,君山银针在业内的行价会上涨哦。” 这种俏皮的话让台下的参展商和大众评审们都忍俊不禁,而那主持人见着势头渐稳后,也继续开始刚才被打断的话题:“那么我就继续宣布啦。这第一名的君山银针得票数有59票!真是很高的票数啊。” 参加品鉴大会的参展商一共53人,每方代表2名,共计106票;大众评审50名,每人2票,共计100票;评审团5名成员每人10票,共计50票。这样加起来,一共有256票,而这第一名居然有59票,放在历年也着实是少见的了。 这样超高的票数让台下的众人都好奇地等待主持人宣布最终结果,而几个送选君山银针的茶商更是伸长了脖子,就等着那天上的馅饼砸上自己的脑袋。 罗闻狐疑地皱起了脸,以一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口吻说道:“这……这不可能是我们吧?没……这么邪门吧?” “可能性……不高。”叹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李云疏的手指紧攥,神情专注地看着舞台上那位故意吊人胃口的主持人,饱满白皙的额上有细细的汗丝渗透出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整个朝晖厅一片寂静。 “那么接下来我就来宣布,本次品鉴大会的得票第一名了……” 大喘气的忽然停住了声音,主持人极其懂得如何调节场内气氛,她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眼往四下扫视了一圈,迟迟不肯说出第一名的名字。 李云疏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四围空前宁静的紧张。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陌生,和一种奇怪的兴奋。如果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霍二少在场,那么他一定会了然地隐晦一笑,道:“老大,你这赌徒心理也太严重了吧!” 但是现在,霍少泽并不在此,而时间也过得异常缓慢,十秒钟的时间仿佛拉长到了一年之久。 那主持人成功吊足众人胃口后,才搞怪地挤了挤眼睛,道:“这第一名也是我们b市的哟!没错,它就是……”主持人的声音猛然拔高,宣布道:“豫肖阁!恭喜你们!” 简单的“豫肖阁”三个字在李云疏的耳边炸响,他仿若被戳破了的气球,僵直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李云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无奈而又好笑的微笑。 而罗闻倒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等周围的人都开始鼓掌起来的时候,他才突然那醒悟似的向别人连连道谢,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地嘀咕道:“居然还真是我们?今天这么邪门,要不要干脆去买份彩票算了……” 秦青听着这话,勾唇问道:“怎么,拿到第一名你还不信了?茶叶又不是你选的,就是买彩票也不该是你买啊,罗铜钱。” 罗闻笑道:“我还买啥彩票,第一名的那罐极品君山银针我可早就看中了,这要不出意外,第三轮过后它就该进我们豫肖阁的名下了。怎么,秦青你是不是该嫉妒了?” 秦青好笑地抿住了红唇,她刚想开口再讽刺几句这得瑟起来的罗铜钱,还没出声,便听到一个恼怒的男音从自己的身边响起—— “我不同意!” “嘎吱——”一道椅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后,长相阴鹜的年轻男子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在场所有人都转首看向这个突然出声的人,而林奇则咬牙切齿地盯着舞台上主持人手里的那张薄薄的卡片,直看得人家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 轻轻干咳了几声,主持人保持着专业微笑,问道:“这位先生,您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品鉴大会的投票结果是完全公投的,如果在场的任何人对结果有疑义,都可以直接站出来询问评审团。虽然这条规定是在品鉴大会第一届开始后就有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这也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林奇忿忿不平地转头看了罗闻和李云疏一眼,前者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后者则是微笑着看他,似乎一点都没为他的举动而感到惊讶。 “我认为,那一罐君山银针根本没有资格得到第一名!它的成绩肯定是伪造啊!” 林奇一字一顿的话在整个大厅里响起,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伪造的成绩,在这里即是意味着贿赂。 在场的参展商大部分都是商人,想要贿赂参展商是极难的,但是想要贿赂大众评审则容易许多。参展的茶叶一共也就53罐,如果有心,想要找到自家的还是极其容易的。 但是,伪造的成绩对于一个茶商来说就等于是凌迟死刑。倘若一个茶商在这种正规的大赛上贿赂评审,那么他在圈子里将会受到一致的排挤,永远都别想抬起头来。 面对这样的质疑,那主持人也不由严肃起来。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到后台统计具体的票数,而主持人则正色地回答道:“这位先生,无论您的质疑是否正确,我们已经安排人去统计具体的票数情况了,待会儿就会公布。”顿了顿,女主持人又说道:“现在,请您向评审团阐述您的观点,让评审团进行公正地裁判。” 林奇点了点头,还没开口便听一个英气的女声响起:“林先生,您这是想做什么?” 秀挺的细眉皱成一团,秦青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小声地询问。 林奇是雅品楼请来的嘉宾,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雅品楼官方的意思。虽然在b市,豫肖阁和雅品楼是竞争关系,表面上罗闻与秦青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是无论是他们从小长大到的情谊,还是同为b市茶商必须一致对外的立场,都让秦青无法支持林奇现在的举动。 “秦老板,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和雅品楼扯上关系的。” 秦青疑惑地抬眼,还没开口,便听林奇大声道:“各位,我是华夏茶道协会高秋鸣高大师的弟子林奇,在此,我作为h省茶道协会的预备会员向评审团提出疑问。” 林奇的一句话将雅品楼和自己的关系摘了个清,但是却……再次扯起了自家老师这面大旗。原本评审团里的四位业内大师还没对林奇有多大注意,但是一听到“高秋鸣”这个名字,都不由提起了精神,就连黄大师都多看了林奇好几眼。 林奇得意地挺起了胸脯,在众人的目光下说道:“这罐君山银针的编号是48号,我也曾经品鉴过。确实,这罐银针算得上是上等,在色泽香味等方面都是一流的,但是如果放在我们本届的品鉴大会上,我个人认为就是我送选上去的那罐君山银针,也就是第三名的那罐,就能稳胜于它。” 人群中忽然叽叽喳喳起来,不时有人议论“原来这人是高大师的弟子”、“没想到他是第三名的啊”之类的话。 而林奇则十分享受这样被众人关注的视线,他看向那个坐在评审团正中央的老人,义正言辞地说道:“黄大师,您在业内享有盛誉,我也经常听老师说起您为人刚正不阿,坚毅正派。请您主持公道,真正地还给大家一个公平!” “是啊是啊,怎么可以有人搞小手段啊!” “就是,请黄大师给大家一个公平!” …… 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出现,罗闻听着是脸都气得涨红了,偏偏现在看上去是这位“高大师弟子”占据了上风,他就是有苦都说不出。 真是太搞笑了! 如果他们豫肖阁能够贿赂评审,哪儿还需要加班熬点地挑选茶叶啊? 就算假设,假设他们真能贿赂评审还成功找到自家茶叶,他罗闻难道还会傻得把自己投成第一名,成为大家的把子吗? 但是在这一波要比一波高的谴责声潮中,罗闻是恼羞成怒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偏偏秦青也要与林奇扯清关系不能插嘴,所以只能干看着无法帮忙。 令罗闻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那个他一向以为温和谦弱的青年居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没有继续坐在他的身后,而是走到了林奇的身前,语气凌厉地问道:“林先生,虽然不知道在这次品鉴大会中,你三番两次地针对我们豫肖阁是为了什么,但是,你的言论已经侵害到了我们的名誉,请你慎重。” 李云疏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虽然他的身板没有林奇那般壮实,但是较高了几厘米的个头却让他能够微微俯视对方,天生就多了一种压迫感。 林奇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吞了吞口水,然后立即避让开了李云疏直接无畏的视线,转头看向了评审团的方向:“黄……黄大师,您不要被他的话误导了,我没有故意针对他们的意思,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闻言,李云疏却微微勾起了唇角,道:“林先生,之前在永湘厅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你有意侮辱我们豫肖阁的茶叶,想必这件事在场的很多人都还有印象吧?” “诶是啊,当时好像就是这个人在说一罐君山银针不够上品啊。” “对对,我也记得,好像就是这两个人啊。” …… 舆论是极其容易被领着走的,李公子如今气场十足地压住了林奇一头,众人也不由朝着他引领的方向思考,不再被林奇单纯地误导。 林奇气愤不过地咬紧了牙,他看着青年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冷哼一声,道:“说到这个,我正好想问一问评审团里的霍先生,请问,你的票都投给了谁?你是都投给了豫肖阁吧。我说的没错吧?” 俊美优雅的男人正抬眸看着这边的情况,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但是忽然话题被扯到了自己的身上,霍铮便再也没有打算沉默下去。 他不吱声是因为不想和豫肖阁扯上关系,给李云疏添麻烦,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他也无可避免地必须要作出一些回应。 只见霍铮敛着眸子沉吟了片刻,语气淡定地回答:“虽然我没有这个义务告诉你我投给了谁,但是这个时候我也不介意直白地告诉你……” 霍铮抬眸看向林奇,男人凌厉冰冷的视线如同一桶冰水从林奇的头上浇下,让他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传来的寒意。林奇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在整个大厅里响起: “我把票,投给了黄老。” 简短的八个字,将事态一下子扭转开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困惑起来。 什么叫……投给了黄大师? 霍铮镇定从容地解释道:“虽然我有幸被邀请担任评审团的一员,但是在茶方面我是个新手,无法对在场的参选茶叶进行品鉴,所以我将我的票都交给了黄老,由他来为我作出一个公正的选择。”停顿了片刻,霍铮薄唇微勾:“我相信黄老。” 林奇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你胡说!你明明投给了豫肖阁!你在狡辩!” 霍铮闻言却也不恼,问道:“林先生,你是在质疑我的话?”霍铮的语气看似平淡,但是那张深刻俊朗的面容上却没有一点表情,直白地表现出了他的不悦。 “你……”林奇下意识地后缩了一步,但是当他看到工作人员将一张卡片交给了主持人小姐的时候,又激动地说道:“是不是计票结果出来了?是不是计票结果出来了?!” 这样剑拔弩张的局势让可怜的主持人小姐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张小脸也急得通红。她点点头,道:“是的,我们的工作人员刚刚已经将具体的票数情况统计出来了,现在就可以公开宣布。” 林奇顿时大喜:“是不是霍先生的十票都投给了豫肖阁?” 没等主持人小姑娘回答,只听俊朗清贵的霍先生惊疑的“哦”了一声,也同样转首看向台上,问道:“原来……我的票都投给豫肖阁了吗?”漆黑的眸子深沉而不见底,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霍铮一脸茫然的神情却好像在无声地宣告“我真的不知情”这个事实。 在这样多人的注视下,曾经面临过千人现场的主持人小姐第一次感觉到了山大的鸭梨。 可怜的主持人小姑娘:嘤嘤嘤嘤,明年我还是不来主持了吧…… “肯定都投给豫肖阁了,我知道,对不对!” 那边,林奇还在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主持人小姐只得翻看着手中的卡片,回答道:“本次的统计结果表示,48号豫肖阁的君山银针一共获得59票,其中,15票来自于参展商,24票来自于50位大众评审,还有10票来自于霍先生……” “果然就是你!这就是作弊!” 主持人小姐:qaq你倒听我说完啊,亲! 不知是否是听懂了主持人内心的吐槽,还是觉得这位小姑娘实在是被林奇给折腾得太惨了,沉默了许久的李公子微笑着看向舞台,声音平和地说道:“好像还没有把票数公布完,主持人小姐,请您继续吧。” 林奇冷笑道:“这还有什么好继续的?就是你们豫肖阁……” “还有10票来自于黄大师。” “就是你们豫肖阁走后门、作弊……诶?黄大师?!” 林奇惊骇地看向主持人,后者一个劲地朝他点头,证明他没有听错。 而在评审团上,那个沉默地将整出闹剧都看完的老人终于是站了起来,他一把拿起桌子上的青瓷茶杯狠狠地拍了一下,冷声道: “票,就是老头子投的。老头子自己的10票,还有霍先生的10票。”   ☆、第四十五章 黄承钰是什么人? 老人家今年六十八,自三十六年前加入了华夏茶道协会后,便在业内有着赫赫名声。在六大类茶种中,黄大师对于黄茶的品鉴研究是深入骨髓,由其是对蒙顶黄芽的品赏,那是放眼整个华夏,也难有媲美的。 虽然黄大师在茶道圈内的名声恐怕不如高秋鸣大师那般响亮,但是一个能够让霍铮都附耳认真倾听的老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君山银针属于黄茶的一种,与蒙顶黄芽一样同是黄芽茶。如果说在场的人中有人自认为对君山银针十分熟悉,那他也不敢在黄大师的面前多说一个字,哪怕是自认出身h省、从小喝着银针长大的林奇,此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而此时,只见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目光如炬,板着一张脸问道:“这20票,都是老头子我自个儿投进去的,投给48号,豫肖阁的那罐君山银针。你是有什么问题吗,这位小友?” 虽然说的是“小友”,但是黄大师冷冰冰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亲近的意思。 林奇刚才的话虽然表面上看是在怀疑豫肖阁贿赂评审,但听在有心人的耳中,他更是在质疑评审团的眼光,由其是投出了20票的黄大师的眼光。 这样的污蔑,对于一位圈内大家来说,无疑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想要让他脸上蒙羞。 林奇突然感觉头皮发麻起来,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腆着脸说道:“黄……黄大师,我不是质疑您的人品,但是这罐君山银针我觉得真不如我的那罐。他这罐的鲜茶原叶是在阴天采摘的,去年的洞庭湖清明前后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的小雨,这我也是知道的,您如果品鉴一下这罐茶就会发现,这种材质的茶叶根本不可能与我挑选的那罐相媲美。” 说着说着,林奇慢慢觉得底气足了,他挺了胸脯继续说道:“我的那罐君山银针是选自今年清明第二天采摘下的鲜茶,由我信任的一户老茶农家进行杀青等后期加工,全过程我自己都亲自参与到了。我敢保证,无论是从色香味形的哪一方面相比,我的这罐都肯定不比它的那罐差!” 林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我的这罐明明比他们那罐好上百倍”的话来,毕竟是面对黄大师的选择,他就是再怎样自信,也不敢直接夸下海口。 不知何时,罗闻也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云疏的身边,他听着林奇这话,小声在李云疏的耳边嘀咕道:“没想到……他的这罐也是今年新摘的鲜茶?那不和我们之前送选上去的那罐银针同源嘛。” 李云疏低低地应了一声,转首看向评审团方向。这一看,他的视线正好与霍铮的对上。李云疏微微一愣,望着对方轻轻颔首的镇定模样,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明白了黄大师之所以选择他们这罐银针的原因。 李云疏再转眼看向黄大师,果不其然,只见这位一贯肃穆正经的老人毫不留情地冷笑道:“在这次品鉴大会开始前,我一共收到过七样黄茶,其中有四罐是君山银针。今年h省的气候极其利于贡尖的生长,这四罐中有两罐就是用在这种百里无一的绝好条件下采摘的鲜茶制作而成的银针,最后送选上来的。” 黄大师的目光在豫肖阁和雅品楼四个代表的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继续说道:“而那两罐茶,就是你们b市的两家茶商送选上来的。但是如今,你们只能看到一罐这样堪称完美条件孕育的贡尖,也就是第三名的那一罐,这位小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奇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另外那一罐被我一怒之下差点摔到地上,最后又送还给了……豫肖阁。” 这话一落地,整个大厅内顿时哗然一片。罗闻的脸上红得发烫,他讪笑着向四周看过来的其他茶商们点点头,心里却在暗骂:这老家伙到底是帮谁的!居然把这种糗事都爆出来了! 林奇却更加不能理解了:“大师,既然您也认为他们豫肖阁没有这种眼光,那您为什么要把票都投给他们?” 黄老看着林奇沉吟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高秋鸣有没有告诉过你,茶叶最重要的是哪六个字?” 忽然被点名提问的林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答。 “是天时、地利、人和。”温和清亮的男声在整个大厅里响起,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刷的一下集中过去。只见俊秀清雅的青年沉着淡定地勾唇浅笑,道:“其中,天时不如地利,而地利不如人和。” 黄承钰大师用郑重认真的目光凝视了李云疏许久,最终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没错。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君山占有地利,所以即使有时气候不足,这儿的银针都必然远远强于其他地方的贡尖。”话说到这,黄老又转头看向一头雾水的林奇,话锋顿转:“你的那罐银针,你说是你亲自看着它成形的。老头子想问你一句,你叫赵蓊吗?” 林奇反射性地摇头:“大……大师,我叫林奇,刚刚和您说了的,我是高秋鸣大师的弟……” “别和我说你老师是谁。既然你不叫赵蓊,那你有什么资格觉得你能制作好一罐极品君山银针?” 黄老不留情面的呵斥让林奇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赧然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整个大厅里的人过了半晌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黄老则直接转过头,对李云疏说道:“这位小友,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豫肖阁是怎么请得动赵蓊来帮你们亲手制作一批银针?” 耀眼的灯光在天花板内上的水晶吊灯上反射映转,将青年白皙的面庞照亮。李云疏恭敬地俯了俯身子,不卑不亢道:“黄老,其实我也不认识您口中的这位赵蓊大师。诚如您刚才所说,天时地利皆不如人和,我仅仅是认为这罐君山银针的杀青和初烘技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能够让人完全无视鲜茶在气候上的一点不足,所以在再三反复的考虑后,才选择了这罐银针。” 李云疏的话说完,黄大师却没有立即回应。这位一向严肃的老人家板着脸看了李云疏许久,而后者则淡然从容的回以谦逊的微笑,丝毫没有一点惧色。 良久,只见黄大师忽然朗声大笑起来,道:“哈哈,你这小友真有意思。赵蓊那老头隐退了二十多年,没想到去年手痒又做了一点银针,就被你们给收购了。你说的没错,人和,才是一罐好茶所最要命的东西。银针对采摘的要求极高,但是就去年那点小雨,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没有办法,但赵蓊还手到擒来的,平白给你们送上了一罐极品银针。”顿了顿,黄大师又问道:“我猜,你们这罐茶叶一定买的很便宜吧,是之前被我退回去那罐的……一半?” 罗闻立即高声回答道:“没没没,就四分之一不到。当初情人鉴赏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茶叶远不如之前被黄老您退回来的那罐,于是我们就低价买回来了。去年一整年的君山银针都便宜得很,这一批的我买了不少呢。” 黄老闻言嗔怒道:“奸商,真是奸商!那群不懂黄茶的庸人哪里知道这罐茶叶泡出来的醇正清香,赵蓊那一手杀青的功力,岂是现在那些小辈可以想象的?想要光靠一点嗅闻、察色就品出一罐茶叶的质地,那群小家伙还得回炉再造二十年!” 罗闻立即赔笑道:“是是是,黄大师您说的对!” 很明显,黄大师也明白和这种臭不要脸的奸商说话根本是浪费他老人家的时间,所以他干脆斜睨了罗闻一眼,便再也懒得去看他。 黄老转首看向一旁的李云疏,慈祥地笑道:“这位小友,不知道你叫什么,是师从何人啊?” 却见李公子微微一笑,镇定沉着地说:“我叫李云疏,并无老师。” 听了这话,黄大师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问道:“我看着你这模样与资历,怎么着就算不是高秋鸣的徒弟,也该是刘正言的爱徒了。难道你是出身江南李家?” 李公子依旧微笑着摇头:“我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 黄大师又惊诧地多看了李云疏好几眼,最后才叹气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头子我是四十多岁才真正懂了黄茶,没想到今儿个居然能碰到一个这么懂银针的小辈。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公子轻轻颔首,笑着启唇:“多谢您的夸赞,晚辈当之有愧。” 李公子真的就没有老师了? 那自然不是。 琴棋书画诗酒茶,君子七雅,李云疏最不擅长棋与酒,最为擅长书与茶。 前者他是师承文庆公,年仅十六便文登大宝,写成楚体;后者则是拜师呈国茶圣洛阗,更有“白袖拂斟壶”的才子美人佳话。 李云疏低首轻叹一声,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成了无师的孤家寡人。 李公子在心中苦笑着想道:这要被老师知道了,恐怕又该一摔茶盏,大骂一句“孽徒”吧? 但是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古有茶圣陆羽,却再无洛阗。 ------------ 第三轮的茶艺表演,是由前五名的代表上台进行展示。 原本雅品楼的代表是秦青特意从h省请回来的林奇,但是自上一场最后黄老的一番训斥后,这位原本头昂上天的林先生是颜面扫尽,再也不愿在韵意居里多呆一秒,愣是当场走人,放了秦青鸽子。 所幸这最后一个展示的环节也并不是没有缺席的先例,秦青尴尬地向组委会报备过后,舞台上便撤走了一套茶具,只留下四张茶桌仍旧静静地等待着一番精彩绝伦的茶艺展示。 但李云疏上场的时候,坐着的是面朝东侧的一张茶桌,正巧是对着黄老的位置。 李公子抬首与黄老相视一笑,他还坐在黄木茶凳上还没坐稳,便忽然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了黄老的身边,在后者惊诧的目光中淡定冷静地将一张椅子放在一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黄大师疑惑地小声问道:“霍铮啊,你这是做什么?” 冷峻优雅的男人敛眉回答:“今天我的吉位是东,坐这好。” 黄大师:“……” 李云疏:“……” 刚刚是谁坐着面北坐了大半天啊亲! 虽然心中是觉得无语又好笑,但是当茶艺展示的锣声清脆的响起后,李云疏便完完全全地静下心来,敛下眸子,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套精细俱全的茶具。 青年修长削瘦的手指轻轻从青瓷的茶船、叶脉纹的水方、日月流云的茶壶以及一套法翠白釉茶盏上拂过,无论是细长高瘦的闻香杯,还是小巧饱满的茶海,乃至是最常见不过的茶夹,都是精美绝伦,就算在李云疏的眼中,也是足够的上等。 唇边的笑意又灿烂了几分,李云疏缓缓地闭上双眸,似乎是想将这一刻见到的一切都永远地收入脑海里。 每一套茶具都有着它不同的灵魂与沉淀,而这一套,虽然少了点岁月的痕迹,却已经足够质地上乘,足以算作是李公子一生中用过的前十。 而这,也是李云疏在这个世界中第一次真正地用上的一整套的茶具。 诶等等,你说当初吴大爷千凑万凑才凑出来的一套茶具? 拜托,那根本入不了人李公子的眼好吗! 与茶会,必得养性静神,李云疏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慢慢睁开双眼,认真地看向眼前的这一套精致至极的茶具,以及一旁静待着的茶叶。 而在另一边,俊美沉默的男人则垂着眸子,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清秀俊雅的青年,久久没有回回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眯起了双眼,视线在青年的身上紧紧凝住。 “从这种心态来看,李小友已经胜过其他人太多了喽。”黄老低声感慨道。 霍铮闻言,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却又极快地掩盖下去。 他微微颔首,道:“他是比其他人……优秀太多。”   ☆、第四十六章 品鉴大会最后的茶艺展示,是由票数最高的五名参展商代表进行表演的。 而在场的这最后几人,除了愤然离场的林奇外,各个都是青年才俊,岁数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年纪最小的也就是才二十一岁的李云疏了。 林奇自动缺席后,台上剩下的四张茶桌正好分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背对而坐。 朝晖厅是一座雄伟恢宏的大厅,两层楼高,容纳了上百人也显得一点都不拥挤。与永湘厅内部古色古香的装潢风格相同,浅褐色的木制房梁结构将整个朝晖厅都支撑起来。椅子是梓木托泥圈椅,屏风是竹木雕刻的镂空屏风,就连照明设备都是将人工灯泡放置在了十八架朱绘云鸟纹孔雀灯里,岁月沉淀的气息分毫可见。 面对这种内蕴隐含的奢华,罗闻坐在观众席上,深深地感慨:“真是有钱啊!” 而面对这样典雅素朴的环境,李公子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勉强在心里打了个良好的分数。 锣响之后便是茶艺展示的开始,由于四位代表各自带上来的是不同种类的茶叶,从银针到毛尖,从铁观音到碧螺春,茶种不同,其茶道展示的方式也大为不同。 而在场的大多数人在刚进场的时候就被安排好了位置,只能看着自己正前方的茶艺展示,不过除了评审外,其他人如果非常想要观看某一场茶艺展示,那么……也可以学习某位脸皮其厚的先生,自个儿搬着椅子换个位子坐下。 如果放在过去这几年,参展的茶商和大众评审们都对上台表演的嘉宾没有什么了解,至于看谁的茶艺展示,那是没有一点差别。但是今天,却有了极大的不同。 b市的豫肖阁今年可是一雪前耻,在品鉴大会上大出风头。尤其是他们派出的代表,看上去虽然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却能让黄大师都夸赞不已,可见其天资卓越。 既然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了偏颇了,那么等准备开场的时候,自然就有了接下来这样的一副场面—— “诶诶,这里是我先坐的,你椅子往旁边去点!” “胡扯!明明是我先把椅子放下来的,你别蛮不讲理啊你!” …… 开场前的朝晖厅隐隐如同菜场般……诡异的聒噪,不同于台下这些需要争抢位子的参展商,面瘫的霍先生只需要搬个椅子就可以直接坐在黄大师的评委席旁,坐享一流景观。 极品豪座,你值得拥有。 虽然大厅里有点嘈杂,但是当开场的小锣被轻轻敲响后,整个朝晖厅便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台上四名代表、等待接下来的茶艺展示,其中以东边的人最多,几乎超过了在场人数的三分之一,而其他三边则平均分布,没太大差异。 将心态端正宁静下来后,李云疏垂首看着面前的茶具,然后抬起手开始茶艺展示。 正规的君山银针茶艺展示,第一步是焚香静气。 放在茶桌一角的青海忍冬纹香炉里点着的是高雅馥郁的沉香,为了防止掩盖茶香,所以点的并不多,只是让整个朝晖厅都弥漫着清雅幽沁的淡香后便慢慢散去,连最后的一点香烟都逐渐消逝。 俊秀斯文的青年将双手在香雾上轻轻摇摆几下,动作自然随意,却又带着别样的惬意,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境慢慢沉淀下来了,浮躁全消。 焚香完毕后,便是涤荡茶器。 与之前李云疏曾经在吴大爷那间路边茶铺粗略展示过的铁观音不同,君山银针的茶艺更注重于欣赏性。铁观音适合用紫砂壶沏泡,用白瓷盖碗品茶,而对于李云疏来说,在他的记忆里,君山银针更适宜用水晶杯沏泡。 即使在繁荣富强的呈国,水晶杯也属于极为罕见的珍宝,所以李云疏过去只用过透色玉杯沏泡过君山银针。而如今,他看着那放在白釉茶盏旁的几个高玻璃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嗯,科技发展真是造福人民啊。 李公子如是感慨道。 烧煮在铁鍑中的滚水取自柏岩县淮水源,《茶经》中记载,唐州柏岩县淮水源,名誉天下,位列第九。虽然这并不如康王谷帘水、惠山石泉水那般绝世上佳,但是在所有人的眼中也确实是上等了。 连李云疏用牺勺舀着沸水倒入茶壶中时,闻着那蒸腾而上的水气,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好水和……自来水,差别真是太大了! 孔雀灯的荧荧灯光下,日月流云茶壶中正翻滚着滚热的开水。只见青年抬起削瘦白皙的手指拎起提梁扁壶,在透明玻璃杯中倒入三分满的热水,预热茶杯。 细瘦的手腕微微隆起,与月白色的茶柄相衬,清秀好看。从壶嘴中倾倒出来的热水环着玻璃杯向下沉淀,很快在杯壁上形成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李云疏动作轻柔地将茶壶放在一旁,右手拿起茶杯。 李云疏食指微翘,用三指与大拇指一起用力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着将整个杯子都预热完毕。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随意,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杯中微荡的热水中,以至于忽视了那个明明更为耀眼的青年。 除了……霍铮。 沉浸在茶道中的李云疏神情专注,浅色的瞳孔认真地凝视着手中的茶具,唇角却稍稍翘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与欣喜。 他很高兴。 霍铮果断地作出结论。 冷峻的凤眸微微眯起,霍铮沉默地看着李云疏浅笑的面庞,虽然没有吭声,但是数分钟没有移动一丝的视线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正巧,李云疏再次拿起茶壶冲水时,第二轮高抬环冲的动作让他不由微微昂首,顺着这动作,他额上细碎的黑发便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右额上浅色的疤痕。 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薄唇也慢慢抿起,闷骚的霍大少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开始用茶夹捋下茶叶的青年,唇边的弧度又下降了几分: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来帮忙,真是太让人操心了。虽然……真的是出色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想到这,霍铮浑身猛地一怔,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男人浑身本就淡漠冰冷的气场更加凌厉了几分,惹得一旁的黄大师也不由诧异地多看了他好几眼。 霍铮抿着薄唇,暗自想到:不对!要是让人再多看几眼……看上了怎么办?! 敏锐强烈的危机意识,一向是霍大少最为出色的天赋之一。君不见,这种诡异的第六感多少次将霍氏从错误的投资计划中拉了回来,多少次成功地选择了更为出色的规划方案。 越是这样想着,霍铮便越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虚。但是当他抬头看向台上微笑沏茶的青年时,那种焦躁的心情最终还是化为了平静。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霍铮暗自想到:他喜欢,就还是给他吧。大不了,外面人来一批,我造墙一面;人来一军,我造长城一堵。 …… 不过霍大少,你难道忘了此时此刻…… 你的墙里根本就没·有·人吗? …… 如果要说君山银针最出彩的是什么地方,那无疑是它清香浑郁的香味、浅黄鲜亮的汤色、甘醇甜爽的滋味,还有精彩绝伦的茶舞。 预热准确的玻璃杯中,只加入了七成的热水,再极其精准地置入适量的茶叶,便形成了君山银针最为独特的茶舞景象。 细瘦均匀的茶芽纷纷悬浮于水面之下,恍若一根根锋利的银针,不屈向上。而等到茶水泡了片刻后,那原本矗立在顶端的茶叶便开始接连地向下滑落,在清澈鲜亮的茶汤中翩翩起舞。 此时此刻,一根根苗条瘦长的银针宛若脱俗的舞者,在这小小的玻璃杯中相谐舞动。从顶上的群针峭立,到杯底的群笋破土,沉浸在杯底的茶叶团成一簇,仿佛花朵绽放般瑰丽。 最后一杯茶的欣赏,是由李云疏亲自从台上下来端到了黄老面前的。 其余众人的茶艺展示对泡茶的欣赏要求远不及君山银针这般炫目,只有这种让人极其震撼的茶舞景象才是最具观赏性的。 以往李云疏冲泡君山银针的时候,都会将其第一个献给老师洛阗品鉴,而在这个场合中,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对黄茶最为熟悉的黄老,作为主品赏大家。 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托着玻璃杯底,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评审坐席前停住。在这一路十步的过程中,李云疏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和倾斜,当他来到评审席的高台上时,手中的银针仍在翩然舞动,形体柔美。 “一旗一枪,白鹤冲天。”温和清亮的声音从李云疏的口中吐出。 听着这话,黄大师更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慈和地道:“虽无白鹤井,但有妙手人。” 李云疏闻言,笑着问道:“赵蓊大师?” 黄大师却微微摇头,含蓄笑道:“李氏小友。” 这话落地,两人相视一笑,再不多言。 而另一旁,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个文盲的霍大少冷着一张俊脸,淡定从容地端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一老一少交谈甚欢的模样,不吭一声。 看样子……回去要多进一批书了…… 博学多识的霍大少面无表情地想到。 ---------- 在第三轮的茶艺展示后,这一届的b市品鉴大会便算真正地告一段落了。 一般而言,第二轮投票结果都会是一届品鉴大会的最终排名,除非在第三轮中有极其出色或者极其失误的意外,才有可能令评委团决意改变比赛结果。 而这一次,确实出现了极其出色的茶艺展示,但是这依旧丝毫改变不了豫肖阁获得第一名的事实,因为,只有这个青年才用那种淡雅从容的举止和翩然沉着的风度将其余三人甩开老远,连背影都别想瞅见。 结果宣布过后,当黄大师将象征着第一名的水晶奖杯颁发给了罗闻后,老人家便准备转身去拿托盘上的那罐极品君山银针,但他刚转过身子还没定神,便发现原本在托盘上放着的茶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霍铮直接一把拿过那罐君山银针,连一点余光都不分开一旁口水直流的罗闻,径直地将那罐茶叶塞进了李云疏的手中,动作顺畅得仿佛本该如此似的。 黄大师:“……” 李云疏:“……” 罗闻:“%#¥#¥!!!” 上百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这个淡漠冷静的男人垂着眸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的,拿好,别给某些……人偷了过去。” 罗闻:你突然停顿一下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刚刚是想说什么!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看着霍铮一脸淡定的模样,李云疏终于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他挥了挥手中那罐茶叶,然后转首看向罗闻,道:“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人和我打赌,如果主赞助商不是个腰肥流油的暴发户,他就把这罐极品银针免费送给我?” “……是,这就算我送给你了,小云qaq”罗闻蔫蔫地低下头,早已内牛满面。 而霍铮则直接挖掘出了李云疏话语中的关键词,他转头看向没精打采的罗闻,没有表情地看了片刻后,突然问道:“……腰肥……流油?暴发户?”声音低沉,语气危险,就连尾音都微微上扬了几度。 罗闻立即浑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连连说道:“没没没,我只说你应该是个膀大腰圆的煤老板啊。黄老您说是不是,过去这几届品鉴大会都是由那些没头脑的土财主赞助的,我哪儿能想到霍铮你能没事找事地来赞助……咳咳……” 薄唇微勾,霍铮淡笑着看向罗闻:“膀大腰圆,煤老板,没头脑……土财主?” 罗闻:“……”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高起的舞台上,可怜的罗二厘米整个人如同一颗蔫蔫的白菜,恨不得赶紧找个洞将自己埋进去算了。 就这一天来说,罗闻毫不怀疑这是自己的倒霉日。 拿了第一,被人质疑揭短;还没碰到奖品,就被人截胡直接送给别人。 他到底是撞了哪路神仙,这么倒霉啊! 而另一边,霍铮敛着眸子看了李云疏许久,后者则毫无顾忌地轻笑着,似乎也被罗闻给逗乐了。良久,霍铮忽然开口道:“这罐茶叶也算是有我的一份功劳吗,云疏?” 忽然被人点名提问,李云疏稍稍惊诧了一瞬,然后笑着抬眸看着对方,点头道:“是你赞助的,也是因为你才到我手中的。当然……算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霍铮微微点头,语气淡定地说道:“那有空给我泡杯茶吧,就我们两个人,用这罐银针。”其姿态之理所应当,神情之从容不迫,仿佛本该如此一般毋庸置疑。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李云疏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贯淡漠的男人,莫名就觉得对方似乎意外的……幼稚? 摇了摇头将心里奇怪的想法挥去,李云疏轻轻颔首,道:“好,有空我为你泡一杯茶。” 听了这话的霍大少好像吃了糖果的小盆友,就算再怎么维持淡定的模样,唇边稍稍勾起的弧度也一点掩藏不住。但是闷骚如霍铮,就算此刻心情愉悦得能够喷出花来,都依然能保持着一张死冰山脸,用释放寒气作为表达喜悦的方式,成功地冻死了罗铜钱一枚。 一直等出了韵意居的门,李云疏才忍不住地开口问道:“霍铮,你今天似乎……挺高兴的?” 霍铮闻言,挑起一眉:“有吗?” 李云疏微蹙了眉头:“没……有?” “哦,那就有吧。” “……” 所谓脸皮,便是在一次次地加厚中建成了国|防。 早已将矜持风度通通抛到脑后,只剩下“什么时候去泡茶呢”、“今天他泡茶的样子真好看”、“要不明天就去他家吧”这些奇怪的思想,充斥了霍大少的大脑。 送李云疏回去的任务被喜上眉梢的霍大少一力承担下来,两人一起走向停车场,还没见到停车场的标志,霍铮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的步子也猛地一滞。 这动作让李云疏也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身向他看去:“怎么了?霍铮?” 俊美挺拔的男人面瘫着脸:“霍少泽……喝过你泡的茶?” 困惑不解地蹙眉思索了半晌却不得解后,李云疏干脆直接点头,回答道:“当然了,我病愈后第一次沏茶就是泡了一壶铁观音,其中有小泽的份。”顿了顿,李云疏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霍大少浑身的冷气又下降了好几度,而对于某方面天生大条的李公子只是奇怪了多看了身边这个突然加快脚步的男人好几眼,便不再多想地转开视线。 而数公里之外,正乐颠颠地啃着鸡爪的霍少泽一个气不顺,一只鸡爪差点呛到了气管里:“咳咳咳咳……赵叔……水……水!!!” 论霍少泽未来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这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霍少泽哭丧着一张脸内牛满面地找到了李云疏。 人李公子刚刚把一本厚重的《华夏通史》轻轻放在桌上,还没再拿出第二本书,便看到两天没见的霍二少整个人没有力气地瘫软在桌子上,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诠释了什么叫做—— 好想去死。 见着对方的这副模样,李云疏不由一乐。他将包放进书桌里后,好奇地戳了戳一边瘫成烂泥的霍少泽,问道:“怎么,霍小二,这又是谁惹你了?” 李公子早已发现,和霍少泽说话,那就得哄着。别看他长得是人高马大,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心智……还真不怎么成熟。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地摆在脸上,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人宠坏了。 遥远的地方,正在张罗着一整天计划安排的赵管家忽然打了个喷嚏。 霍少泽有气无力道:“我好惨啊!!!” 这话李云疏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他好笑地往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点点头回应道:“嗯,是是是,你好惨,我看出来了。惨得面色红润,脸上肉也多了不少,胖了?” 一听这话,霍少泽整个上半身都从桌子上直了起来。他瞪大双眼,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疏,义愤填膺道:“老大!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丧·兢天·良的话!!!我都被那个死冰山折磨死了,每天回家都是南极好吗!” 听着那“丧尽天良”的四个字,李云疏唇角的笑意又灿烂了几分。他用左手撑着下巴,微微昂首看着一脸“我生不如死”的霍少泽,颔首道:“最近天气挺热,让你凉一点这不是好事吗?” 完全不用去问霍少泽口中的“死冰山”是谁,李云疏就是闭着眼睛都能猜想到,一旦他问出这个问题,眼前这个暴躁的少年会用怎样愤怒的表情来和自己再讲评一遍《乖巧少年的二十年血泪辛酸史》。 虽然可靠性有待考察,比如“乖巧”这两个字,李云疏是怎么也无法将它和霍少泽搭上边的。但是被霍少泽念叨多了,就连李云疏都不免产生了一点怀疑: 难道,那个男人真的这么……闷骚? 据霍二少的一手资料,霍铮从小到大便是在亲朋好友、父母长辈的赞许下长大的。从迈入了社会竞争的第一步——学校往后,他更是无往不利,二十八年都未碰上一个对手。 当然,在社会上,能让霍大少看作是竞争对象的人还是不少的,但是回到家中的话…… “绝对不能让我哥给我找个大嫂!绝对不能让他去找大嫂!”霍少泽握紧拳头,一个劲地说着:“就我哥一个人都够让我吃尽苦头了,以他的眼光肯定又给我找一个冰山大嫂!这双管齐下,我还不得冻死啊!” 完全没想到得到的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李云疏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也稍稍僵住。但仅仅是在片刻之后,他便又弯着眸子问道:“怎么,你是要有……大嫂了?” 霍少泽一个劲地猛点头,道:“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那死冰山回到家后,居然对赵叔说什么,让我妈不要再给他安排什么偶遇、巧遇的相亲了,他有看上的人了!”吞了口口水,霍少泽酝酿了会儿情绪,然后又激动地说道:“他有看上的人了,他能看上什么人啊!肯定是个和他一样的女强人,这我哪儿hold的住啊!” 唇边的笑容终于渐渐消失,李云疏抿起唇,清挺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他怎么一天就突然看上人了,他昨儿个是去哪儿了啊,就看上人了……”一边说着,霍少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得滚圆,惊呼道:“周末我哥也经常加班工作,他昨天肯定是去谈合作了。肯定是和哪个女强人在谈判桌上看对眼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耳边是霍少泽抖抖索索的嘀咕声,刚刚脑洞了一出“谈判桌上眉来眼去郎情妾意”,霍二少就更加没有底线地开始扒算着:“我哥昨晚是几点回来来着……” 终于是对这种无下限的话题听不下去了,李云疏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道:“昨天霍铮是到了韵意居参加b市业余茶道协会举办的品鉴大会了,霍氏在之前有赞助这个,他作为主赞助商出席。” 听了这话,霍少泽惊讶地问道:“诶?品鉴大会?那不是老大你之前说要参加的那个吗?” 李云疏点点头:“嗯,是那个。” “难道……我哥是在那儿碰上什么人了?” 霍少泽低着头思索了半天,久久没有得到李云疏的回答。而他所没发现的是,后者此刻也正凝眉思考,开始认真地回忆昨天在品鉴大会上出现过的所有事情。 李云疏是从霍铮出现就开始回忆了,可是任凭他怎么去想,在他的记忆里,霍铮也最多只与两个女人有过接触。第一个是那位甜美可人的主持人小姐,不过看上去对方也不会是霍铮喜欢的类型。 而另一个……是秦青。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妩媚动人的面庞,李云疏的心中倏地咯噔一声,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失落。但是下一刻,当他想起了秦青看向罗闻的那种宽容深情的目光,便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叹息道:“就算他看上的真的是秦青,那也只能是郎有情、妾无意了。” “诶老大,你刚才说什么?” 李云疏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吧,霍铮短期内恐怕还真不能给你找到一个大嫂。” 李公子说话,总是给人一种坚定信服的感觉。而此时,霍少泽听着李云疏的话,虽然后者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但是霍二少偏偏就觉得十分可信。 将这件事放在一边不再多想后,霍少泽这才想起另一件明明更重要的事:“诶对了!老大,你昨天参加的那个品鉴大会,结果怎么样了?” 闻言,李云疏挑起一眉,精致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反问道:“终于想起这事了?” “我这不刚才被那死冰山气坏了吗……”顿了顿,霍二少腆着脸道:“老大你就说嘛,我猜你肯定是拿到第一了对不对?” 李云疏并没有立即回答,他敛着眸子上下打量了霍少泽许久,直看得后者是浑身不自在地摸了摸胳膊。就在霍二少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李云疏轻笑道:“看不出来,霍小二你还挺能猜啊。嗯,幸不辱命,第一名。” “太好了!” 霍少泽一拍桌子,“砰——”一声让整个教室里的视线都向他集中而去。距离上课只剩下了几分钟,讲台上的女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给霍二少送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便偃旗息鼓地又缩回了脑袋,凑在李云疏的耳边,小声道:“我就知道,老大你一出马,那还不手到擒来?” 李云疏闻言不由失笑:“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 “那当然啊!”霍少泽将书本也从包里拿了出来,一边拿一边问道:“对了老大,你还没说第一名的奖品是什么呢?是不是特别丰厚啊?” 说到这,李云疏这才想起来今天早就想说的事。他沉吟了片刻,回答道:“确实是很丰厚的奖品,是一罐极品君山银针。你有时间就到我妈的店里吧,我可以在吴大爷的茶铺里泡给你喝。”顿了顿,李云疏又补充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顺便让霍铮和你一起过来尝尝。”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霍少泽还激动得挺直了腰板,但是听到后半句,霍二少整个人又蔫了下去。他没气没力地说道:“这为什么还要叫上他啊……” 灿烂和煦的阳光下,俊秀漂亮的青年微微侧首,额上的碎发便随着他的动作向一边划开,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他微笑着看着一脸憋屈的霍少泽,语气看似……平和道:“嗯?你刚才说什么?” 霍少泽不知怎得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就连连说道:“没没没……我今晚回去就告诉我哥,立刻、马上!” 如何让霍二少心甘情愿地跑腿? 李公子自有一套。 但是让李云疏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当他再次见到霍少泽的时候,这个本就无精打采的少年今天更是垂头丧气,一副“我已看破红尘”的模样。 一抬头看到李云疏,霍少泽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痛苦万分地说道:“老大,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昨天晚上,我哥难得在家一起吃晚饭,我多好心啊,我就告诉他你有时间要请他喝茶的事情,他居然还又折磨我!!!” 李云疏闻言诧异地多看了霍少泽好几眼,然后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啊,就照你的话说呗。”霍少泽一屁股坐在了李云疏身边,然后复述道:“大概就是——‘哥,今天上课的时候李云疏说,他有空要泡茶给我喝,让我有空顺便带你过去蹭一口’。” 李云疏:“……” 霍少泽可一点都没发现李云疏无语的神情,他继续说道:“我还特意和我哥说,你泡茶可好喝了,比爷爷泡的好喝无数倍!我上次喝你泡的那杯铁观音,觉得是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和的茶呢!结果……他还越来越生气了,真是莫名其妙!!!” 迟疑了片刻,李云疏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生气了?” 一提起这件事,霍少泽更是悲痛万分:“他居然告诉赵叔,从今天开始要每天给我做红枣薏仁粥、核桃露喝,说是要给我补·补·脑!我最讨厌核桃和红枣啊好嘛!!!”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李公子在心里默默补充。 “哼,老大,你就不该让我顺便捎上我哥。你就给我泡茶就好了嘛,给他泡茶干嘛。” 沉默了片刻,李云疏叹了口气,终于道出了实情:“其实……我请霍铮喝茶是主要的,之前在品鉴大会的时候就答应了他的。不过,请你……倒是顺便的。” “qaq!!!顺便!!!!!” 这一天,霍少泽悲愤欲绝。 接下来的两天,霍少泽愣是憋着一口气,死活不肯与李云疏多说一个字。 比方说,人李公子好心好意地给他递上一份李婶静心准备的盒饭,霍二少一个余光也不瞧李公子一眼,特别有骨气地饿了……三分钟的肚子,然后拿了饭盒就走,等到放学时又把饭盒送回来。 又比如说,李云疏善心大发地将笔记借给霍少泽抄录,以应对接下来的随堂测试。结果霍二少又极其硬气地死活不肯接受,然后……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地瞄着人李公子的试卷,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这种堪比谍战的日子一共持续了整整两天……咳,是一天半,霍少泽便彻底投降,又没脸没皮地凑在李云疏的身边,说道:“老大啊,我们这周末去蹦极的话,你是想去哪儿蹦极?” 李云疏倒没立即回答他,反而笑着调侃道:“理我了?” “……谁敢不理你啊,老大!”壮着胆大声地嚷嚷了两声,霍少泽很快又熄了火,颇为谄媚地笑道:“我们就去青龙渠吧,那儿风景也漂亮,高度也不是非常高,从上面跳下去一定特爽。” 李云疏也没反对,笑着弯眸问道:“周六早上八点?” “七点!八点我可等不及!” “嗯,那就七点吧,你可别迟到了。” “放心吧老大,就算迟到了,我也能用我那高超绝伦的车技保证,咱们能在上午10点前到达青龙渠!” 听着这话,李云疏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霍少泽好几眼,那明显不大信任的目光直看得霍二少拍着胸脯保证了许久,就差拿自己根本没有几斤几两的车技做担保了,才让李云疏放过不谈。 至于霍少泽所谓高超绝伦的车技…… 李公子这一次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因为当他周六早上六点五十下了楼还没站稳时,一抬眼便见到了那个倚着车门、不知等了多久的男人。 线条优美流畅的银色法拉利旁,霍铮穿着一件黑色薄风衣,正静静地倚在车旁,抬首看着刚刚下楼的李云疏。见到他终于出现后,霍铮抬手将鼻梁上的黑色墨镜摘下,露出一双凌厉的凤眸。幽邃漆黑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淡不可见的笑意,让冷峻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 李云疏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然后又极快地反应过来。他走上前,看了一眼车后座玻璃后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的霍少泽,然后转头看向霍铮,无可奈何地笑道:“看样子,是我迟到了?” 男人深邃悠长的目光在青年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片刻后,他才微微摇首,磁性低哑的声音在清晨的凉风中显得格外悠远:“没有,是我早到了。” 秋日早晨七点的阳光格外的温和绵长,圆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光辉洒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日光璀璨,仿佛在预示一个注定晴朗的明天。   ☆、第四十八章 最近几天的b市,天气晴朗到让人不敢相信。 微弱清凉的秋风仿佛是将蒙在大气中的那一堆厚重的雾霾、沙尘全部吹散,只留下碧蓝澄澈的天空和大朵大朵柔软飘逸的白云。阳光灿烂却不毒辣,连空气都好像清新了许多。 在这样美好的周末,一辆银色漂亮的法拉利以飞快的速度驶下了高架,向着北方而去。 出了市区以后,街道上的车辆便少了很多。安静的车厢内,李云疏后仰着坐在副驾驶位上,正转着头与霍少泽说话:“……所以说,就因为你今天早上吃了两碗……咳,酒酿小圆子,于是就不能开车了?” 霍少泽整个人都没精打采地蔫在那里,闷闷不乐道:“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六点多就准备吃早饭,想着能早点去接你。然后赵叔今天安排了我很喜欢吃的酒酿圆子,我就多吃了两碗,谁知道……”说着,霍少泽抬头透过后视镜,悄悄地看了一眼那个正沉默开车的男人,情绪又低落下去几分:“谁知道,我哥就禁止我开车了……” 见着霍二少这副想怒又不敢动色的模样,李云疏噗哧笑出声来,问道:“两碗酒酿也不可以?” 霍少泽赶紧点头应和道:“就是啊!就是两碗小圆子啊,又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明明就可以……”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地噎在了嗓子里,霍少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前座的霍铮,而李云疏也转头看向对方。 只见霍铮淡定从容地打了个方向盘左转,然后抬起眸子从后视镜里给了霍少泽一个淡定的眼神,轻描淡写道:“别人可以,你不可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的车技……嗯,堪忧。” 李云疏:“……” 霍少泽:我们出来单挑敢不敢敢不敢敢不敢!!! 心里活动是别样的丰富,但是一旦面对上霍铮那张冰山冷脸,霍少泽来势汹汹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灭得一干二净。干脆戴上耳机乖乖地听歌、做个耳不听为清,霍少泽别开脸看向窗外,暗自内牛满面。 而另一边,李云疏则转了身子平视着道路前方。 自从出了b市市区后,公路两边的建筑物便慢慢变少,等到行驶了十分钟后,道路两侧只剩下几幢零零散散的矮小房屋和越加茂盛起来的绿化植被。 李云疏望着这满眼碧绿的颜色,正巧车子飞速地行驶过一座山,他转过头好奇地看向那山上别样高大挺拔的一棵白杨树。目送着那棵“鹤立鸡群”的白杨树渐渐消失在了视野,李云疏还没转过头,眼前的车窗玻璃便自动摇下。 霎那间,清新怡人的新鲜空气从窗外涌了进来,李云疏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一旁淡定沉默的男人也正转首向他看来。 霍铮挑起一眉,问道:“换换气?” 闻言,李云疏不由翘起唇角,低笑着说道:“嗯。今天怎么有空来一起蹦极?” 此时的山间道路上,车辆已经少了许多。霍铮一手扶着方向盘,修长笔直的手指衬着深红色的方向盘,指节分明,非常好看。他微微颔首,道:“嗯,最近工作不是很忙,很久没出来放松一下了。” 后座的霍少泽此时已经沉浸在了轰响的重金属音乐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前座这两人的对话。而李云疏听着霍铮的话,思索了半晌,问道:“你以前曾经蹦极过吗?” 霍铮道:“在米国的时候玩过两三次,不过回国后倒是没有了。”忽然想到什么,霍铮转首看向李云疏,问道:“你的身体……可以蹦极吗?” 青年俊秀的脸庞上洋溢着一抹温和的微笑,他点点头,道:“之前查过了,没有问题。”简短地回答后,李云疏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着问道:“你今天……其实是因为担心小泽才跟过来的吧?” “……什么?”一下子没明白对方的意思,霍铮困惑地问道。 李云疏却成竹在胸地笑道:“虽然小泽总是说你欺负他,但是我也明白,作为一个兄长,你不得不严格要求他的心理。蹦极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你来看着他也挺好,至少……小泽是不敢胡来了。” 这才明白青年的意思,霍铮敛着眸子沉吟了半晌,语气略显犹豫地问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担心他才来的?” 李云疏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担心才来的吗?” 听着这话,霍铮轻轻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微小的弧度又很快淹没。他低声道:“嗯,是因为担心。”不过……是因为担心你。 后面这句话霍大少自然没有说出口。 自从霍少泽满了十八岁就在外面吃喝玩乐、挥霍放荡后,霍铮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他。在b市的地盘上,敢明目张胆地招惹霍家的人委实不多,霍少泽也一直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精神状态,全方位地展示了什么叫做——人傻福多。 虽然是引起对方的误会了,但是霍铮却没有想要澄清的意思。总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还是由李公子亲手送上来的,正好也解释了他今天突然加入的原因。 虽然…… 抬起眸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摇头哼歌的少年,不过片刻,霍铮又速度极快地将视线收回,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冷静镇定地转动方向盘。 虽然这颗1000w的灯泡……真的是很碍眼啊。 ---------- 青龙渠位于b市淮柔区北部,与古长城的关口毗邻。青翠欲滴的山峦美景,静谧流淌的湖泊风光,还有千尺飞瀑直流而下,美不胜收。 霍少泽选择青龙渠蹦极点是有原因的,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即使不蹦极,光是看看风景就会让人觉得身心舒悦、疲惫全消。 当霍铮将车停在了停车场后,三人便一起向着青龙渠的蹦极点走去。霍少泽是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在远远地还只能看到蹦极点一个虚晃的影子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大哥,老大,我去前面买票,先走了啊!” 话音刚落,霍少泽便飞奔着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他一般,连一秒钟都不能多留。 看着他这副心急火燎的模样,李云疏伸手将额上的几根碎发向后撩去,然后无奈地笑道:“我猜,小泽是不想和我们一起走,才这么急着去买票的。” 听了李云疏的话,霍铮微微一愣,问道:“不想和我们一起走?” 秋日的天气渐凉,李云疏下楼的时候只套了一件薄薄的秋衣,等下车的时候霍铮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条米色的长围巾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勉强算是保暖。 李云疏伸手将围巾垂落的一端又绕到了身后,然后转首看向霍铮,笑道:“是啊,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大概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太无趣了?” 其实是不敢和你一起走吧。 李公子在心里默默补充。 霍铮却好像一点都没有这个自觉,他放远视线看了一眼霍少泽越走越远的背影,然后语气淡定地道:“不用理他。”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在霍二少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霍铮僵硬地转移话题:“品鉴大会后,罗闻有再找过你?” 听到这话的时候,李云疏正抬手将一截垂下的树枝移到一边。闻言,他稍稍一怔,然后笑着回答道:“嗯,之后一起吃了顿饭,就没有再多联系了。豫肖阁得了品鉴大会的第一后,似乎茶叶生意好了很多,挺忙的。” 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冷哼,霍铮道:“算他走运。” 一时没有听清,李云疏问道:“什么?” “没什么。” 霍铮并没有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的*,李云疏一时间也没有开口,整个气氛顿时僵硬下来。 这种纯粹是浪·费·时·间的行为,让一贯冷淡寡言的霍大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不善言辞”的烦恼。两人又走前了十数米,就在霍铮绞尽脑汁打算开口说上一句“今天天气不错”的时候,青年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觉得……秦青怎么样?”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过了半晌,霍铮才皱了眉问道:“秦青?” “嗯对,就是雅品楼的秦青,秦姐。我听罗闻说,似乎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他们……还是看着你长大的?”话说到最后,李云疏忍不住轻笑出声。 “……” 沉默了片刻,霍铮低声道:“秦青是个女强人,和秦家主动脱离关系后,只靠自己的力量就在十五年前创立了雅品楼,并做到现在的规模。”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因为霍家和秦家的关系,我小时候确实和她有过几次接触。” 听着霍铮的话,李云疏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问道:“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闻言,霍铮微微怔住,反射性地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秦姐很出色,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很厉害。”李云疏抬头看向了碧澈湛蓝的天空,心中稍稍有点低沉,但是他深吸了口气后便感觉舒畅了许多,下意识地忽视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继续说道:“一个女人能够在这个年龄走到这个地步,她确实是我见过的女人中非常出彩的一位了,性格也很开朗豪爽,让人喜欢。” 霍铮:“……” 喜……欢? “秦姐长得也很漂亮,应该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吧。”李云疏又长叹一声,补充道。 霍铮:“!” 用余光偷偷地瞄着一旁的男人,在发现了对方似乎神色有点异常后,李云疏故作无奈地叹了声气,道:“只是可惜,好像她一直喜欢罗闻啊。” “……”沉吟了片刻,霍铮用复杂的眼神悄悄地打量了李云疏许久,在发现青年似乎一脸淡然、完全没有一点“失·恋”的落寞后,他才松了口气,谨慎地道:“嗯,她从·小好像就很喜欢罗闻,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霍铮刻意加重了“从小”两个字,言下之意是:别想了,她不可能喜欢你的。 但是这话听在李云疏的耳中就变成了:那坨牛粪真是很碍眼啊,如果不是罗闻是我该多好…… 于是李公子顿时惊呆地瞪大了双眼,连脚步都倏地停住,引得霍铮惊诧地转过身子看向他。脸色纠结了许久,李云疏语气古怪地问道:“其实……我觉得罗闻挺好的。虽然他在某些方面是幼稚了一点,但是秦姐既然喜欢他,肯定有她的理由。” 俊挺的眉头微微蹙起,霍铮不解地望着李云疏,漆黑深邃的眸子一眼看不见底。 虽然下意识地知道对方是不可能喜欢秦青的,但是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霍铮难免对自己一向精准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该不会……他真的喜欢?! 虽然在心里又将那个带着青年去品鉴大会的罗闻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表面上仍旧保持着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霍铮面色不改、气也不喘地说道:“我记得秦青年纪不小了,今年好像是三十五了吧。” 李云疏:“?” 霍铮又一脸淡定的补充:“对了,你明年二十二岁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五月?”一点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李云疏老老实实地回答。 霍铮却似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明年五月,你就二十二岁了啊!”说着,还故意加重了“二十二”的音调,似乎是想要强调三十五和二十二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李云疏却微微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眼见着自己的好法子成功地让青年意识到了自己与秦青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并没有),霍铮薄唇微勾,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他满意地看着一脸古怪的李云疏,道:“其实,我觉得恋人之间相差十几岁确实是多了,但是相差八岁还是不错的。” 思索了许久仍旧没有理清头绪,温和淡定的李公子干脆微微一笑,将疑惑放到一边,道:“我倒不觉得,如果是真爱的话,相差岁数大了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那你觉得……八岁能接受吗?”霍铮忽然开口。 李云疏微愣,然后下意识地点头道:“当然可以。” 嗯,原来他可以接受我啊…… 霍大少默默想到。 李云疏一点都没有发觉对方话语里的异常,他又想起了前几天霍少泽口中信誓旦旦的“大嫂”,清秀的眉峰猛地皱起,道:“虽然年龄不是问题,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再要上去搀和一脚,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你也觉得?”霍铮道。 李云疏闻言一愣,反射性地问道:“你也这样认为?” 没有再等对方回答,两人沉默地相视片刻,然后默契至极地一起撇开脸去。一个依旧淡然微笑,一个虽然冷着脸却连眉梢都带着喜色,其神情之同步率,已然超越了语言可以描述的地步。 很好,看样子他肯定不喜欢秦青。 ——李公子和霍大少同时想到。 从某方面而言,这也算是在歪七拐八的走了100条岔路后,达成某种共识了。   ☆、第四十九章 当李云疏和霍铮慢步慢行地走到蹦极点下方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谈话模式——李公子面带微笑地说一句“今天倒是真的麻烦你了”,霍大少再面无表情地回上一句“没关系”。 这种明明是生疏得让人觉得中间横亘了一条深渊海沟的关系,看在任何人眼中,包括李云疏自己,都觉得是正常无比。 “小泽大概也等急了,我们走得确实有点慢了。” 青年淡笑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儒雅俊秀,霍铮目光凝聚地注视着李云疏,而后者却一点都没发觉地转首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正挥着手的少年,然后笑道:“看样子我们得快点了。” 话音刚落,李云疏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他们距离霍少泽的位置只剩下十米左右,所以李云疏并没有再刻意等待霍铮,反倒是自己一个人走了上前。 而正是因为这看似没有任何差错的行为,让李公子并没有发现,在他刚刚转头离去的那一刹那,一边这位一路上都一直冷静淡漠的男人眸子里的温度瞬间冷了下去。 霍铮唇边本就紧抿的弧度更是下沉了几分,他沉默地抬眸看着李云疏越走越远的背影,面无表情。就算b市难得一见的灿烂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也完完全全地被这种莫名的……幽怨气息震荡得一干二净。 『刚刚又没有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衣袖下的手指默默攥紧,霍大少的面上仍旧风平浪静,心中却早已惊涛骇浪。 所以说,面瘫不是错,冰山也不是错,但是……想追媳妇? 那霍大少真是千错万错! 等到霍铮带着一张怨气十足的冷脸走到蹦极点下的时候,霍少泽已经兴奋激动地与李云疏说了很久的话:“……所以,老大你是第一次蹦极,需要做一些提前的学习了解。那边就是教练专门设置的短期教学,你赶紧去听一下,马上就能来蹦极啦!” 米色的大围巾将李云疏的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精致漂亮的凤眸。而此刻,这双眼睛一如往常地微微弯着,李云疏带着笑意地看着说个不停的霍少泽,认真地听完他讲的话后,才开口道:“嗯好,那我就先去听一下教学,你们可以先去蹦极,不用等我。” 说完,李云疏便转过头,向刚刚到来的霍铮送过一个温和的笑容、说了句“我先走了”,然后便直接转身,向不远处的人群聚集地走去。 霍铮:“……” 他刚来人就走了…… 霍铮浑身的温度又骤降几度。 “哥,我们还是等等老大吧。他第一次来蹦极,我们要照顾他一点。”霍少泽小心翼翼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吞了口口水,打量着自家大哥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说:“要不……你等不及的话,我在这等着老大好了,你可以先去蹦极……” 霍铮垂眸轻轻地扫了他一眼,说:“你去蹦极,我等着。” “……为什么啊?!”霍少泽不理解地大声问道。 霍铮挑起一眉,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你问我……为什么?”语气看似平缓无波,神情似乎淡定沉着,好像什么都与往常无异,但是那深黑的眸子此时却冷冷地盯着霍少泽,让后者是怎么都感觉一股凉意从头往脚地窜过。 霍少泽:“……qaq没……没有为什么。” 霍铮满意地点点头:“嗯,我等他,你不等他。”重述了一遍后,不知怎的,霍铮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连语气都温和了一些,继续说道:“把票留下,你可以走了。”说着,还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开始要票。 霍少泽:“……” 所以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霍少泽憋屈地将两张票递交在霍铮的手上,然后忿忿不平地撇着嘴,一个人朝着蹦极点底端的电梯走去。一边走,霍二少一边在心里诅咒着:干嘛不许我等老大啊,你一个人等和我们两一起等有什么区别啊!!! 其实……这区别还真的挺大。 一脚将一颗无辜的小石子踢飞,霍少泽闷闷不乐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悲愤之情。这种情况他从小到大可见多了,每次他一闯祸霍铮就用这种无敌冷空气来冻他,害得他到现在都讨厌冬天! 哼,让老大来制服你!老大可厉害了,才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 “等等。” 低沉悦耳的男声忽然从霍少泽的身后响起,他下意识地赶紧转过身,猛摇头说:“哥,我真的没有在心里说你坏话!我真的真的没有说你用淫威逼迫……咳……”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瞬,霍铮恨铁不成钢地拧紧眉头。良久,他看着这样手足无措的霍少泽,犹豫踌躇了半天,忽然问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去追他?” “诶?!我喜欢一个女孩子?!!!”霍少泽惊呼出声,他看着霍铮慢慢黑下去的脸色,赶紧回答:“如果是我喜欢一个女孩子的话,那肯定要千方百计地去把她追到手啊。” 沉思了片刻,霍铮又问道:“那……如果他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呢?” “死缠烂打啊。”霍少泽理所当然地说道:“哥,你知道的,女孩子都心软,我长得又这么帅,只要多花点心思她们肯定会喜欢啦。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没有条件,砸锅卖铁也要创造条件!” 听着霍少泽这明显有点痞里痞气的话,霍铮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但是他今天破天荒的没有批评霍二少这种赤果果的凑流氓行为,反而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才又问道:“创造了条件了,也创造了机会了,但是……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的话,你又会怎么做?” 这话倒是一下子难倒霍少泽了,让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幸好作为b市曾经鼎鼎有名的霍二少,霍少泽的恋爱史还是比较丰富的。从自己那能够由王府井排到东单的恋爱对象中,霍少泽终于找到了范例,于是便胸有成竹地款款而谈:“如果这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就英雄救美吧!” 仿佛突然开了窍,霍少泽一股脑地说道:“在她感觉到危险、不安心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保护她。如果这个时候还能来一个浪漫的吻,再怀抱美人720°大转圈,那简直就是把妹神器啊!” 说着说着,霍二少便沉浸在了自己勾画出的“偶像剧”套路里。 请原谅童心未泯的霍小二,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被压迫的可怜少年,霍小二童年时看的最多的从来不是奥特曼,也不会是变形金刚,反而是——八点档肥皂剧!!! 至于原因是什么? 别说了,说出来这不戳人家霍小二的心窝窝么。 这一边,霍少泽已经开始思考怎么用把妹神器来追隔壁系的系花,但是另一边,霍铮到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了。俊美矜贵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难色,在商场上战无不利的霍先生,总算是遇到了人生的一大难题。 霍少泽想了许久,忽然长叹一口气,道:“唉,这要是能约小茹来蹦极,她肯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到时候我就可以……嘿嘿嘿嘿……” “!”霍铮猛地抬头,惊诧地看向一脸奸笑的霍少泽,漆黑幽邃的瞳孔微微颤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霍少泽一个抬头,正好见到自家大哥正用一种……惊骇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疑惑地摸了摸头,问道:“怎么了,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好像变聪明了。” 霍少泽:“!” 没有给霍少泽一个再说话的机会,霍铮抬眸,看到已经有一两个人从教练那边离开,而李云疏则稍晚了一会儿留在那里,似乎在询问教练一些问题。于是他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刚要脱口而出的“难道我以前不聪明吗”一下子被塞回了肚子里,霍少泽悲愤地盯着霍铮,似乎想要用眼神来杀死对方。 片刻后,霍铮才发现这个蠢弟弟似乎还没有离开,他惊讶地低首问道:“还不走?” 霍少泽咬牙切齿:“我·走!!!” 以后谁都别当我大嫂,谁当我大嫂,我就让她知道“小叔子”这三个字怎么写!!! 不敢跟自家大哥动气的霍少泽,确实也就这么点欺负外来人的出息了。 而等到李云疏向教练咨询了一点重点的注意事项后,霍少泽早已做好了热身运动,乘着电梯到了蹦极点的顶端,准备蹦极了。 到了中午,山间的阳光毒辣了许多,但是山谷间吹来的凉风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只有属于秋日的凉爽和舒适将整个青龙渠包裹得宛若天堂。 李云疏一边走,一边松了松脖子上缠得紧紧的围巾,等到他走到霍铮跟前时,后者已经垂眸看了他许久。李云疏无奈地勾起唇角,笑道:“你怎么不先去蹦极?” 清风将男人黑色的定制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将他额上细碎的黑发也吹得向后拂去,露出一双深邃幽黑的凤眸。霍铮从容地说:“我在等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霍少泽等不及要去蹦极,我坚决严厉地拒绝了他要我一起走的邀请,一定在这里等你。” “……” 这种简直跟开玩笑似的话从霍铮的口中说出来,让李云疏根本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说笑,还是……真的这么认真。虽然李云疏下意识地觉得后一种可能的机率实在是太小,而霍小二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达到死活拉着霍铮一起去蹦极的地步。 但是…… 李云疏抬首看向霍铮,只见后者深刻俊美的面容上一丝异样的波动也没有,双眼镇定沉着地看着自己。无论李云疏怎么去打量,都无法从霍铮的脸上看出一点说笑的可能性,仿佛他刚刚说的就是真相似的。 李云疏重重地叹了一声气,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在这里等我的。” 李云疏话应刚落,霍铮突然淡定地开口道:“我有必要,因为我要和你一起蹦极。” 李云疏:“!”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山谷间传来的那些蹦极者们一阵阵撕心裂肺尖叫声,李公子沉默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抬首,认真地看着眼前面容冷峻的男人,郑重严肃地问道:“抱歉,刚才似乎被蹦极的人的声音给盖住你的话了,我没听清,不过好像是听错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漆黑的瞳孔里泛出一丝浅弱的笑意,霍铮薄唇微勾,神情自然,姿态优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要和你一起蹦极。” 李云疏:“……”   ☆、第五十章 当霍少泽被青龙渠蹦极点的工作人员用小船送上岸后,霍二少还没从那种血脉喷张、浑身激动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便见到李云疏和霍铮两人正沉默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蹦了一次极后,霍少泽的胆量明显被激发了不少。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说道:“诶,哥,老大,你们怎么不坐电梯上去蹦极啊?我刚从那边下来,可爽了!” 霍少泽的声音在空气中慢慢磨灭,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一句回复。就在霍二少奇怪讶异地想要问问到底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只见李云疏闭眼轻叹一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一起尝试双人蹦极呢?” 这话一落地,霍少泽顿时双眼瞪得滚圆,他惊呼出声:“诶?!什么?双人跳?!” 听到这个“惊悚”的消息后,霍少泽原本因为蹦极下来还感觉到的一点头晕脑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大脑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霍少泽不敢置信地问道:“等等老大,哥,你们为什么要双人跳啊?” 已近正午的和煦阳光透过山峦之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将男人冷峻端肃的面容照亮。霍铮微微垂眸,视线紧紧地凝在李云疏的身上,压根没有理会霍少泽的疑问,道:“你想更刺激一点吗?” 李云疏闻言微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霍铮极其耐心地解释:“双人跳在蹦极中是一种更为刺激的跳法,一般在双人跳的时候,必须至少有一人有丰富的蹦极经验,才可以获得允许尝试双人跳。其实很多人第一次蹦极的时候都会因为害怕而不敢睁眼去看,白白浪费机会。”顿了顿,霍铮淡定地说:“有我在,可以随时指导你一些注意点,非常安全,而且能教你怎么玩得更刺激。” 这么一长串的话从霍铮的口中说出来,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霍少泽惊骇地挤了挤眼睛,发现真的不是在做梦后,才在心里默默想到:今天我哥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居然这么话痨……诶不对!现在的重点是双人跳啊!!! “哥,可是你今天要是和老大双人跳之后再自己跳的话,对身体压力有点大啊,这样的话……” “双人跳真的能够更刺激?”李云疏问道。 霍少泽:……你们倒是听我说句话啊!!! 霍铮郑重认真地点了点头,用不容质疑的肯定语气道:“嗯,真的更加刺激,更加好玩,让你会觉得不虚此行。”说完,他又补充道:“而且你是第一次玩,有个人在一边指导你会更加安全一点。如果你还想再尝试一下单人跳的话,也可以等双人跳完后,再跳一次,经验也丰富了。” 前提是你的身体还能再跳一次。 霍铮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而全无经验的李云疏自然没有想太多,总是被忽视的霍少泽也没有注意到霍铮话里的漏洞。李公子认真地思忖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要不我还是等后来和小泽一起双人跳吧。” “……”没有立即回答李云疏的话,霍铮慢悠悠地转首,看向一边正在挠头的霍少泽。 霍二少原本正愤懑不平地在心里抱怨,忽然之间他就莫名地感觉到一种极强的凉气从他的脚底窜了上来,让他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去。这一抬眼,一下子便和霍铮的视线对上。 霍少泽:“……” qaq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俊美的面容似乎平淡得没有一点起伏,霍铮面无表情地看了霍少泽许久,就在后者浑身不自在地想要举手发问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问道:“霍少泽,你今天还能再跳一次吗?” 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的霍二少反射性地点点头,说:“现在好像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是最多半个小时我就可以再跳……额……”霍少泽的话,慢慢地淹没在了嗓子里。他吞了口口水,感觉背后又是一阵凉意涌上。 只见霍铮正沉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淡淡地看着霍少泽。他的神情看似寻常,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就是这种让霍二少熟悉到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模样,让他愣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霍少泽内牛满面:又威胁我,又威胁我! 憋屈地撇过头去,霍少泽看着疑惑不已的李云疏,一脸悲愤地说道:“老大,我今天感觉头晕脚痛腰背酸,接下来肯定是不能再跳了。要不,你还是和我哥一起去跳吧?我哥他技术可好了,你看他这样就知道,那个词怎么来着,哦对了……成竹在胸!” 虽然不大明白自家大哥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想要与李公子进行双人跳,但是这并不妨碍霍少泽无下限、没原则地执行霍铮的指令。而霍二少也显然没有这个智商去多想些什么,甚至是猜出一些什么,只是又在心里多骂了一万句的“死冰山”。 听着霍少泽毫不吝啬的夸赞,李云疏又转首看向霍铮,只见后者淡定冷静地点了点头,说:“嗯,他说的没错,我技术很好。” 虽然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慢慢斜倾,但是李公子仍然挣扎地问道:“我还是觉得有点麻烦你了。其实我个人也不恐高,只是从几十米的高空跳下去而已,我想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的。” 闻言,霍铮挑起一眉:“你确定?” 李云疏笑着反问:“嗯?难道不是?” 单薄的唇角微微勾起,霍铮轻轻颔首:“那……我们拭目以待?” ------- 大话早早地就放出去了,但是当李公子真正地站在了这60多米高的跳台上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眩晕感,甚至萌发出了一种向后到退一步、离开跳台边缘的*。 李云疏的左脚刚刚迈后一步,右脚还没伸出,手腕便一下子被人拽住。 和外表的淡漠疏离不同,霍铮的手十分炙热,热得让李云疏一下子从那种怔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感觉到手腕被环住的一圈温度。 霍铮微微蹙眉,问道:“真的不敢了?” 简短的五个字,一下子激发起了人李公子的挑战欲。 李云疏从小到大还真很少被人挑衅过。 被人挑衅,说明你有实力。但是一旦实力高到让人无法比肩的时候,言辞间简陋的挑衅便就成了一个笑话。挑战书,李公子接过不少,但是这种最简单的口头激将,他还真是遇得不多。 清俊秀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沉着镇定的微笑,李公子稍稍昂起下巴,猛地向前走了半步,语气轻松地反问道:“不敢什么?” 这种模样的李云疏看在霍铮的眼里,好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即使心中真的感觉到了一丝胆颤,但是为了面子都不可能拉下脸来。 唇角微勾,霍铮干脆也不再挑衅,直白地问道:“那……我们试试看?” 这个时候,两个给李云疏和霍铮绑绳的工作人员也站起了身子。其中一个年纪看着稍大一点的擦了擦头上的汗,再次确认真的没有问题后,才说道:“霍先生,确认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这跳绳我们上个月才检查过。但是,您真的要尝试双人跳吗?” “嗯,谢谢,我们要进行双人跳。” 谦逊有礼地道了声谢,霍铮的目光却一直凝聚在李云疏的身上。 山崖间冷冽呼啸的岚风将两人的头发吹得向一边散去,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觉到空气中一种细微的紧张凝滞感。但是在这样强烈的疾风中,李云疏却没有眯眼,他笑着弯了眸子,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因为蹦极的缘故,霍铮早已将风衣脱下交给了霍少泽,穿上了从车上带下来的一件简短的黑色运动上衣。这种运动气息十足的衣着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与李云疏站在一起更是身形匹配,外貌相抵,十分登对。 霍铮郑重严肃地看着李云疏,良久,启唇道:“你准备好了吗,云疏?” “云疏”两个字从霍铮的口中念出来的时候,带着一点不属于他的温柔缱绻。这种低和磁性的声音让李云疏微怔了一瞬,然后极快的反应过来,回以一个信心十足的笑容:“我准备好了,你呢?” 霍铮直接走上前,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回答了李云疏的这个问题。 就在青年诧异地有点不明白对方的举动时,陡然向左的拉力让他惊骇地睁大了双眼,接着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失重感和极速坠落感,让李云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紧张得凝固住,呼吸停止。 “啊啊啊啊啊!!!!” 说是不害怕,但是当第一次跳下来的时候,李公子还是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了眼前这具温暖高大的身躯,李云疏闭紧了双眼,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了霍铮的肩窝里。这种极速接近死亡的感觉,就算是淡定冷静如李公子,在第一次遇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害怕恐惧。 “睁开眼睛!” 伴随着拉绳降落到最低点再往上弹起的升起感,一道低沉的男声直直地传入李云疏的耳中,让他微微一愣。 霍铮的双手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双有力的手臂仿佛世界上最牢固的锁铐,将青年死死地拥入怀中,用一种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的强大力道。而事实上,李云疏抱的恐怕比霍铮还要紧一些,如果不是确认怀里的人正在自己的脖颈旁微弱的喘气,霍铮毫不怀疑对方是想要将自己闷死在他的衣服里。 “云疏!睁开眼睛,看一看这里!!!” 霍铮很少用这样的声音大喊,但是他们耳边呼啸的风声却让他不能不这样选择。而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有过几次蹦极经验的霍铮也感觉到了肾上腺素极具地分泌,让他的大脑一阵的兴奋,再抱着怀中这个削瘦的青年,任何的理智冷静都在此时化为灰烬。 耳边大喊的声音让李云疏渐渐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全感,他浑身的血液早已在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冰冷下去,但是从对方胸膛里传来的滚热温度却让他感受到一丝暖流,顺着两人身体交触的地方传递过来。 沿着他的皮肤,顺着他的血管,一点点的流淌到了他的心里。 心脏猛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李云疏一下子睁开双眼,视线顿时落入了一双漆黑幽邃的眸子里。 背景是天翻地覆的山林美色,耳边是疾驰呼啸的狂烈山风,而此时此刻,李云疏却感觉到时间猛地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看着这个相对于世界万物是静止着的男人,一种陌生的感觉倏地倾入大脑。 “砰——” 弹绳又是一个猛然上拉,李云疏的双手紧紧抱着男人劲瘦健壮的腰身,只听霍铮在他的耳边低喊道:“李云疏!你看到了吗?!”说着,霍铮慢慢地后移一寸,将额头抵着青年的,认真地凝视着对方。 额头相抵的极近距离和浑身被高悬抛掷的压迫感,让李云疏感到喉咙间一阵干涩。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冷峻矜贵的男人,过了半晌,才喃喃地开口: “霍铮……”   ☆、第五十一章 有一种说法,在蹦极中的这短短几分钟,在外人看来实在短暂无比,但是对于绳上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霍铮以前在米国跳过的三四次从来没让他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有的人就是天生比较冷静淡漠,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大的环境,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的缘故,霍铮自小就非常独立,早早地就没有属于大多年轻人的浮躁和冲动。 青龙渠是b市最高的蹦极点,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蹦极点。四周环绕着的是青翠欲滴的山峦美景,脚下是清澈光滑的湖泊水色,蓝的天空白的云,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宛如将世界都静止了一般,就只剩下绳子上的弹跳,和绳子另一端的那个人。 李云疏抱着霍铮的双手一点都没有松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正睁开双眼去看对方的时候,那种因为急速坠落、弹跳而引起的忐忑恐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少泽曾经无数次地在李云疏的耳边抱怨过,自家大哥是用怎样强权的手段将他的人身自由束缚住,不允许做这、不允许做那。 但是当有同学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玩笑似的说一句“那你可以拒绝他的要求啊,你都这么大了,他没资格再管这管那”的时候,霍少泽却严厉地斥责道: 『我哥骂我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作了一堆烂摊子还要麻烦他去收拾,他很辛苦的好嘛。』 那个时候,李云疏看着突然认真起来的霍少泽,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真的很信任霍铮。 其实又或者说,在他进入霍家大宅见到了其中的每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司机还是管家,每一个人都用一种甚至浮现于表面上的喜悦来表露出他们对霍家目前这位掌舵人的尊敬。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人有十足的人格魅力,即使他不用多言,也能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靠近。 也可能说明另一个问题。 这个人并不如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他总是能给周围人一种安全感,值得信任。 想到这,李云疏仿佛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在哪儿,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这就是……霍铮吗?” 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让霍铮完全无法听见李云疏的低头自语,但是没让他等待多久,李云疏便笑着抬头看向了他,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是整个人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 “霍铮!你有见过日出吗?” 青年大喊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 霍铮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没有。” 话音刚落,便见李云疏忽然松开了紧抱着霍铮的双臂,这动作让霍铮瞬间一吓,赶紧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对方。胸膛没有一点缝隙地触碰在一起,霍铮还未再开口,便见李云疏突然转过了半边身子,伸了右手指向自己右后方的一片山峦。 “那你今天很荣幸,似乎可以看一看人造日出。” 霍铮顺着李云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将天空划分为了两个层次,山上是树木茂密,天空是碧蓝澄澈,却没有一点李云疏口中的日出。 就在霍铮皱紧了眉头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一点微弱的阳光猛地窜进了他的视野。随着蹦绳的向上弹跳,山峰的阻挡一下子消失,火辣的太阳散发着无限的光芒,将阳光从山谷间泄了出来。 等到蹦绳再向下的时候,那抹阳光又极快地消失在了山峰之后。 再向上、再向下…… “人造”的日出,真是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殊景象。 而在这副美景的衬映下,李云疏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不是以往那种有礼谦逊的笑容,也不是那种他经常挂在唇边的淡然微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连眉梢间都透露着愉悦。 阳光将李云疏的头发照耀得宛若金色。 “真的……很美……” 情不自禁的赞叹从霍铮的口中吐出,他冷峻的面容在阳光时有时无地照射下柔和许多。而李云疏却显然没有听清他的话,反而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 声音戛然而止,在在霍铮低头的那一刹那,他怔怔地感觉到了一抹柔软的触感从他的下巴上一扫而过,轻柔得宛若羽毛般拂过。 意外的亲吻让两个人都一下子僵住,李云疏下意识地想向后退开一点,但是悬吊在半空中的姿势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而霍铮也被下巴上那一点炙热的温度给怔住了,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他凝眉沉思了片刻,然后一下子加大了力道将怀中的青年彻底拉进了胸膛里。 将下颚轻轻地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凑着青年微微泛红的耳尖,霍铮薄唇微勾,低声的说道:“我说,真的很美。” 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李云疏感觉浑身一颤,良久,他才怔怔地伸手拥住了霍铮的腰身。 如果忽略李公子如今发烫的耳根和两颊上的红晕,那么李公子已经完完全全地用镇定冷静的表现、沉着从容的举止向霍大少全然阐明了“蹦极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事实。 因为在更大的“惊喜”之后,蹦极怎么看,也不是那么恐怖了啊! 而这种“惊喜”所造成的后遗症,当两人一起被工作人员解开绳索、接到了小船上之后,霍铮才慢慢发觉出来。具体表现为—— 霍大少:“需要毛巾吗,云疏?” 李公子:拿走、转身!!! 霍大少:“……” 霍大少:“额头上的伤口怎么样,身体还行吧?” 李公子:猛点头!!! 霍大少:“……” 眼瞅着那个一直背对着自己不愿转头看自己一眼的青年,霍铮忍俊不禁,不由地翘起唇角:这是不是……有点可爱? 李公子的可爱,霍大少之后是没办法用事实来验证了,但是之后回去的一路上,他却再也没有心思来考虑李公子到底是有多可爱了。因为…… “哥,你们在上面蹦了好久啊,是你们的绳子弹力那么好,还是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导致绳子弹跳了那么多下啊?”坐在副驾驶座上,霍少泽转过了大半边的身子,好奇地问道:“我也好想蹦这么久啊,能在空中飞那么久,这感觉太棒啦!” 没有直接回答霍少泽的话,俊美淡漠的男人沉默地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青年,却见后者扭了头一直盯着窗外看,一点都不愿意将目光放回车里。 霍铮:“……” 忽然觉得身子上一阵发冷,霍少泽摸了摸胳膊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小声嘀咕:“诶,怎么突然这么冷……空调温度太低了吗?”一边说着,霍少泽一边探头探脑地在仪表盘那儿检查着,然后皱紧了眉头小声道:“奇怪啊,很正常的温度啊……” 过了半晌,粗枝大叶的霍二少干脆将这件小事放到一边,也完全没想到自家大哥刚才压根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转过身子,乐颠颠地对李云疏说道:“诶老大,下次我们来蹦极的时候,我和你一起跳吧~感觉你们今天蹦得可开心了呢!” 刷的一下,李公子的耳根猛地全红,他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然后将脸转得更过了一点。 霍少泽正奇怪着想要问问发生什么事了,还没开口,便听霍铮冷肃的声音忽然响起:“霍少泽,你回家看书去。” 刚刚还在嘴里嘀咕着“下周去哪儿玩呢”、“要不还是来蹦极吧”、“老大我和你一起跳”的霍少泽,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吓呆在了座位上,脸上血色全无。 “大……大哥!这……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嘛,怎么又要我看书qaq!!!” 霍铮面无表情地睨了霍少泽一眼,语气冷静地道:“赵叔已经给你准备好书单了,别想出去玩。”尤其是别想带着李云疏一起蹦极! “可是……!” 霍铮转头,淡淡地扫了霍少泽一眼。 霍少泽:“qaq是……” 等到车子行驶到了李家楼下的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半边天空被晚霞渲染成了瑰丽的玫红色,中间夹杂了一点淡淡的浅紫,云絮舒展,宛若游丝般的轻柔。 一路上李公子都别着一张脸死活不肯说话,而等到车子开到自家楼下时,他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飞快地抛下一句“今天谢谢你们了,我先走了”后,便赶紧地开了车门。 后脚刚刚迈出车门还没站稳,李公子一个抬头,便见到那个清俊挺拔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跟前不过十几厘米的地方,垂眸凝视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砰——” 李云疏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撞上了车门。车内的霍少泽听到这个声音,诧异地准备开了车门出来看看情况,大声喊道:“诶,这发生什么事……” “你坐好,不许出来。” 霍铮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将霍少泽又给塞回了车厢内。 清凉微湿的秋风中,广阔无垠的天空下,李云疏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问道:“怎么了霍铮,是还有什么事吗?”忽略李公子此刻微微发红的耳根,一切还是挺正常的。 霍铮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沉着淡定地看着李云疏,漆黑深邃的眸子仿若能将一切光芒都吸收进去。 良久,就在李云疏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时,只听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今天,你觉得开心吗?” 愣了一瞬,李公子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问题,他下意识地点头道:“很开心啊。” 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压在霍铮心头上的大石头总算是卸下来了。过了半晌,他才一脸踌躇地挣扎着开口道:“其实我……”霍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愣地看着李云疏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眸子,顿感喉间一滞。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方的下文,李云疏问道:“其实什么?” 沉默了许久,霍铮慢慢缩进了手指,最后仿若视死如归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开心。” 目送着那辆渐行渐远的漂亮跑车,李云疏一脸疑惑地站立在楼下,有些不大能理解对方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不过片刻后,李公子便蹙着眉头轻轻地笑了起来,暗骂自己一句“真是想太多了”后,便转身向着楼道内走去。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驾车刚刚驶出小区大门的霍大少,此刻的心中正默默滴着血。 嗯,那么好的气氛,那么好的机会…… 怎么就…… 霍大少面无表情地想道。 论闷骚的追人计划,总是在最后最关键的那一刹那—— 脸皮它就薄了!!!   ☆、第五十二章 作为茶社,这间只有三进的屋子显得有些拥挤,但是当有人走进的时候却完全无法感受到它的狭小,反而觉得它是虽小而又精致。 房间四角竖着的是四盏高脚宫灯,靠近北墙的地方放置了一面彩画漆屏风,在屏风前则布置了一张长约一米半的茶桌,上面茶海、水方、牺勺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而此时,正有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低着头收拾着茶海上的残水。 在一旁不过三四米的地方,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坐在老树根矮桌旁说话,他们的跟前各放了一杯白瓷茶盏,里面的蒙顶黄芽清香四溢,蒸出屡屡白气。 “老黄,这几个月不见,你这的黄芽还是这个味道啊。”头发稍黑一点的老人笑着说道,“我去江南的那几个月可想死你这的黄芽了,啧啧,那边可没你这么正宗地道的黄芽喽。” 而在一旁,两鬓花白、双眼却十分明亮,被称作“老黄”的老人,自然便是之前特约参加品鉴大会、并担任评审团主席的黄承钰黄大师。只见黄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问道:“你去江南还想着喝什么黄芽,龙井、碧螺春不都在等着你?是他们江南茶道协会亏待你了,还是李家亏待你了?” 老陈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桌子道:“我这次去可没去江南李家,茶道协会那儿也没通知,就在民间走了走。你还真别说,虽然民间的茶没你这的细腻醇厚,但是还真有一股子糙劲,现在想想还是很有一番味道的。” 黄大师笑骂:“那你现在就把我刚才的极品黄芽吐出来!” “别别别!”老陈连连求饶。 这两个老朋友又说笑了一会儿,茶社里的笑声渐渐消隐下去,老陈将温润如玉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桌子上,正了颜色看向黄老,道:“好了好了,来了这么久也该说正事了。下周就是b市茶道协会新一届成员的入会考核了,你今年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吧?” 黄老一听这话,顿时倒了眉头:“我什么时候袖手旁观了?老陈,你这成语水平是倒退到什么地步了?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说,我哪年不去旁看,哪年不进评委席?” 闻言,陈老一拍桌子,佯怒道:“放屁!你这老家伙哪年推荐了人选?我们b市茶道协会本来人数就比他们江南茶道协会少,还偏偏和华夏茶道协会占了同一个总部,哪次进门出门不是灰溜溜的?壮大我b市茶道协会,你懂个屁!” 听着这话,黄大师一下子蔫了气,过了半晌才说道:“你们这些老家伙都有徒弟,徒弟还有徒弟,徒弟还有朋友,我这六十多年又没收到一个徒弟,你让我推谁去?”黄大师的语气低压着,隐隐地带着一丝失落。 见着老朋友这样,陈老也全消了火气,无奈地皱了眉头,安慰道:“虽然我们这一行选个徒弟比登天还难,但是你这都快七十了,老黄啊,要求别那么高了吧,你看就连高秋鸣那老家伙都收了三个徒弟了。” “别提高秋鸣那老家伙,他徒弟前些天可把我气着了。” 陈老一愣:“怎么?” 有了抱怨的对象,黄大师赶紧地把怨气倾吐出来:“就高秋鸣收的那徒弟,那是个什么水准啊。连君山银针都不会看,还敢说是h省长大的,简直可笑。” 陈老疑惑不已地说:“等等,高秋鸣什么时候有个h省出来的徒弟了?他两小一点的徒弟都是江南李家的,他大徒弟你更知道了,徐昱卿可不是h省的人。”想了半晌,陈老又补充道:“你该不会说的是一个姓林的吧?” 黄老连连点头:“没错,好像是姓林。” 陈老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就是一记名弟子,高秋鸣年轻的时候承了人家祖上人情,被求到跟前才勉强收下来的。高秋鸣那老小子眼光贼高了,徐昱卿才是人家正正宗宗的嫡传弟子,连李家那两个都算不上!” 黄老笑着骂道:“闭嘴吧,徐昱卿不也是李家的人?真是什么好人物都给他们李家抢了去了,诶对了,我前几天在品鉴大会上碰到了一个不错的小子,也是姓李!这晦气的,都是姓李啊,这什么缘分!” 陈老微愣:“难道这姓李还真有什么天份不成?好了好了,别提这个了,你既然碰到了一个不错的苗子,怎么不把人家收了?难道他有老师了?” 黄大师无奈地叹气摇头:“那小家伙说是没有老师,但是从他沏茶的手法和品鉴的把式来看,我看绝对不可能是自学的野路子,肯定是有人静心指导过了。人家不愿意说,我也没办法强求不是?” 看着老朋友这副失落悲叹的模样,陈大师完全能体会到这种后继无人、衣钵无人可传的悲哀。这对于一个茶道大师来说,简直比断子绝孙也差不了多少了。但是他也没办法硬逼着黄老收个徒弟,只能僵硬地转开话题:“反正你今年就是干什么都得送上一个人选,不管了,你就是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都得给我们b市茶道协会撑撑场子。” 对方都说到这一步上了,黄老也不好再装疯卖傻,他思考了许久,才小声问道:“我真随便去拉个人了?” 陈老怒笑:“你敢!” 不过片刻之后,黄大师就在陈老递过来的单子上看似随手地写下了一行名字,然后再在右下角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陈老拿过单子一看,自言自语地念道:“李云疏?”话毕,他放下单子,问道:“这是谁啊?李家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出来啊。” 却见黄老神秘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窗外阳光灿烂,碧天白云,茶社里的两位老人家是相笑着把酒……咳,把茶言欢,而跨越了半个城市的b大里,正在认真学习的李公子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给卖了。 这几天霍少泽的妈妈生日要到了,所以他早早地就请了假飞去米国庆生,而李云疏自然就成了一位孤家寡人。不过在这没有霍少泽的日子里,一整天下来还是十分惬意的,至少没有一只霍小二在李公子的耳边成天嗡嗡叫了。 这话千万不能告诉给霍少泽听,否则他又该抱怨着“老大你也嫌弃我了”! 至于为什么是“也”…… 还是别伤害霍小二了吧。 夕阳西下,李云疏捧着书本缓缓地走出艺术大楼,再慢步向校门口走去。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打着招呼,李公子都微笑着回了过去,刚刚走到校门口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倒是碰上了一个较熟悉的同班同学,李云疏便也没拒绝人家一起走的意思,两人并肩走去校门。 “那个……李云疏,快到期末了,你的作业都做好了吗?”将头发披散下来的女生大多都非常甜美可人,而眼前的这位系花更是清纯可爱,她眨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就算和最近几年华夏爆火的“红茶妹妹”相比,也所差无几了。她可怜地说道:“我还有好多作业,想想就觉得好烦哦。” 李云疏却一点都没有瞅见对方鼓着的小嘴,美丽漂亮的大眼,反而十分认真诚恳地说道:“那你可要多下点功夫了,我记得下个月就要交王教授的读书笔记了。” 那女生用力地眨巴着大眼睛,眼神无辜地说:“你如果做好的话,能借给我看看吗?” 李云疏思忖了半晌,最后还是无奈地摇首:“我和你看的应该不是一本书,借阅也是没什么价值的。” “……” 是谁说李云疏脾气好最容易攻略的?! 系花小姑娘可是鼻子也快气歪了。 而人李公子呢?依旧挂着一抹温和的微笑,有礼貌地说道:“如果你想要推荐书的话,我觉得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不错,王教授也非常喜欢。” 小女生低头无语了片刻,才蔫蔫地说道:“……好吧,谢谢。” 李公子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不用谢。” “……” 片刻后,两人一起走出了b大气势恢宏的南大门,还没走出几米,大眼睛的系花便眼尖地看到了十来个人若有若无地围成了一个圈,似乎正在指指点点着什么。她疑惑地念叨道:“诶,那边是发生什么……” 娇柔的女声戛然而止,系花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如今更是瞪得滚圆。她惊讶地张开了小嘴,死死地盯着那人群中露出的一处缝隙直看,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出口。 李云疏原本正打算向对方道别,自个儿朝公交站台的方向走去,还没开口,他一转头便见到了系花一脸惊骇的模样。他诧异地顺着对方的视线向另一边看去,目光倏地就落入了一双深邃幽静的黑眸里。 李云疏:“……” 只见在那人群聚集的地方,正安稳地停了一辆亮黑色的保时捷r,在耀眼炫目的阳光下,光滑流线的车身泛着淡淡的蓝光。 一个身姿清俊的男人正微微倚靠在车旁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当看见李云疏的那一刹那,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然后伸手在空中稍稍扬了扬,薄唇轻启,道: “云疏。”   ☆、第五十三章 渐渐西垂的夕阳照耀出万丈璀璨的日光,将b大南校门的四个金色大字打亮。因为是放学高峰期,所以外出的学生还是挺多的,此刻的校门口便人来人往,非常拥挤。 虽然b市有钱的主很多,但是作为霍氏的掌舵人,霍铮这张脸还是经常上各大财经杂志,甚至有的时候……还能上上娱乐杂志。 所以,李云疏二话没说便直接上了霍铮的车,等到完全见不到b大的招牌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完全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了。 他坐在副驾驶上,顺手将刚才一时匆忙而忘了系上的安全带系紧了,一边转头问道:“今天你怎么会来这里,霍铮?”想了想,李云疏又说道:“小泽的话不是昨天就请假了吗?你来找他?” 不知是否是刚刚才从某个正式场合中离开,霍铮额前的头发全部都用发胶向后固定,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听了李云疏的话,他一边淡定冷静的继续开车,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嗯,我不找他,找你。” 闻言,李云疏不由讶异地问道:“找我?” 没等李云疏再发问,正好是一个红灯,霍铮一手抚着方向盘停稳了车,一边转首看向李云疏。幽邃的眸子一如以往的淡漠,里面倒映着满脸困惑的李公子。不消李公子多想,只见霍铮轻轻颔首,道:“找你……喝茶。” 李云疏:“……” ------- 原本李云疏以为这所谓的喝茶,大概应该是在某个茶社、茶馆,至少是带他去类似于豫肖阁这类的地方。但是令李云疏没想到的是,这辆漂亮时髦、完全与霍铮气质不符合的黑色法拉利只是在三环路上绕了一圈便进入二环,最后径直地停在了二环内的某个顶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库里。 一头雾水地跟着霍铮一起出了停车场,乃至于一路跟着对方进了电梯,当看着霍铮输入密码、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后,李云疏才倏地醒悟过来。他疑惑地蹙紧了眉头,有些不明白对方的用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料霍大少沉着冷静地敛了眸子,面无表情道:“我家。” “……” 这两个字简直如同会心一击,瞬间将李公子击败。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公子现在心中的无语,霍铮微微后仰了靠在了一整面干净光滑的电梯镜子上,薄唇微勾,语气里带了点笑意:“我大概一周回三四次老宅,很多时候都是住在这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离公司近。” 李云疏:“……”其实他根本不是在困惑这个问题好吗,他是在想……叹了声气,李云疏微笑着问道:“喝茶的话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不该是去什么茶社?” 却见霍大少微微惊讶的挑起一眉,问道:“你不是还欠我一杯茶?” “?” 看着青年一脸困惑的模样,霍铮唇边的笑意顿时消减了几分,语气颇为幽怨地提醒道:“君山银针,品鉴大会。” 这两个关键词一出口,李云疏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稍稍睁大了双眼,还没开口,便听电梯“叮——”的一声稳稳停住,光亮可鉴的电梯门朝两侧拉开,一派后现代主义的黑白底色装饰便侵入眼中。 嵌于墙壁内侧的吸顶灯从四周照射出,将整个房间的上部分照亮,而正对电梯的一面墙壁则整个成为了一面发光源,为房间的下半部分照明。 一出电梯,见到的便是宽敞简洁的客厅,整个风格都是彻头彻尾的极简主义,黑白两色的搭配完全地凸显出了其主人的独特爱好,从某方面而言更是用每一个细节来阐述“我主人他很无趣”这个事实。 李云疏的视线从那纯白色的小羊皮沙发上一扫而过,最后慢慢地看向了霍铮,而后者正将身上的薄风衣脱下挂在一边的红木衣架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羊毛衣。 见李云疏向自己看来,霍铮走近两步,问道:“怎么了?” 李公子无奈地低笑,道:“你觉得……在这里我们怎么喝茶?” 整个房子全是钢筋水泥的现代主义,虽然这种风格对于李公子来说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还觉得挺好看的,毕竟审美是全宇宙共享的资本,不因为时代的阻隔而变换。 但是在这种地方喝茶,李云疏怎么都觉得冷冰冰的,没有那种典雅舒适的环境。 听着李云疏的话,霍铮却轻挑一眉,反问道:“你觉得……不可以?” 李云疏郑重地点头:“嗯,好想……不大可以。” 薄唇微微翘起,霍铮冷峻的面容上难得直白地流露出愉悦的情绪,他看似无奈地摊摊手,道:“那就,让它可以吧。” 话音刚落,霍铮忽然一把伸手拉住了李云疏的手腕。在手指接触到青年微凉的皮肤时,霍铮微微一愣,有些惊讶于对方手腕的瘦削,而李云疏更是诧异地愣在原地,全然不明白霍铮此举的意图。 霍铮一手拉着李云疏,一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几本书。两人一个拉、一个跟的穿过客厅,霍铮顺手将那基本厚重的书放在了矮茶几上,然后便带着李云疏穿过长长的灯光走廊,走到了尽头的一扇楠木门前停下。 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以至于李云疏还没意识到书都被人家拿走了,就已经站在了门前。他不理解地抬头看着霍铮,道:“这是……?” 却见霍大少微微昂起了下巴,道:“打开看看。”那神态中的邀功得意,就算是用淡漠至极的语气来掩盖,也完全藏不住了。 脑中瞬间闪过一道灵光,但是又很快地消失。李云疏干脆不再多问,直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摸上了那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向下一按。只听“卡擦——”一声,门缝里传出明亮的浅黄色灯光,在“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后,整个房间内的环境顿时映入眼帘。 李云疏微微一怔,浅色的琥珀色眸子慢慢睁大。 这是一间与外面的装修风格全然不同的房间。 除了整块天花板都是略带科技性质的内置灯外,整个房间都极尽古色古香的气息。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架兽足雕花亮格柜,其上放置了彩绘漆奁盒、梅子青印花六角香炉等;而在视野的左侧,是一面千山雪琉璃屏风,前面搁置了一把月下水玉琴;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长书案,上面文房四宝样样齐全,皆是上品。 房间的右侧则更让李云疏惊诧地呆怔在原地,因为那里摆全了一整套的茶具。大到香炉、茶海,小到茶夹、公道杯,应有尽有,甚至还细心地备上了风炉、火夹这种对于现代茶艺根本鸡肋的东西,仿佛就是按照教科书来准备的,让人无法挑剔。 看着青年微怔住的神色,霍铮伸手掩唇,轻咳了两声,道:“你觉得,这里可以喝茶吗,云疏?” 听到霍铮的声音,李云疏一下子从那种惊讶失神的状态中回醒过来。他稍稍定了睛,视线在整个房间里认真地扫视了几番,才回首看向霍铮,肃然道:“从器具上来说,这里够格了,甚至……比品鉴大会那里来说还要齐全。” 霍铮看似若无其事地点头问道:“嗯,那我们可以沏茶了?” 却见李公子严肃郑重地摇摇头,霍铮一愣,还没开问便听李公子无奈地叹气道:“可是……我没带上那罐极品君山银针。” 听了这话,霍铮却微微摇首,抬手指向了正对房门的那架多宝格中间的一个白瓷罐,说:“那个里面是极品铁观音,今年安溪刚收上来的新春茶,我们喝那个。” 李公子惊骇道:“这你都有?!” 霍大少淡定沉着地点头:“嗯,有。”顿了顿,他又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有极品龙井、滇红、大红袍、毛尖……”足足数了十几种才停下,看着李云疏一脸震撼的模样,霍铮顿觉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又加上了最后一个重磅:“哦对了,品鉴大会的那罐君山银针就是我赞助出去的。” “……”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清贫乐居的李公子,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万恶的有钱人! 但是稍稍愣了半晌,李云疏忽然有想起了一件事,他疑惑地问道:“那既然你有这么多极品茶叶,当初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去豫肖阁买茶叶?” “……”霍铮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嗯,以前这些茶叶……躲得有点严实,我也是最近才找到的。” 李云疏:“?”什么叫……躲得严实? 霍铮似乎一点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的*,他伸手将房门轻轻带上,问道:“那现在……要喝茶吗?” 有了“喝茶”这个新话题,李公子干脆直接将“躲得严实”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不再多想。他微笑着朝霍铮点了点头,接着便上前拿了那罐白瓷的安溪铁观音春茶,打算与霍铮一起品鉴。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 就是他手中的这一罐安溪春茶,昨天还好好地被藏在了霍家大宅角落里的一个宝物箱里,里面顺便还珍藏了刚才霍大少口中的极品龙井、滇红、大红袍、毛尖…… 至于这些茶的主人是谁? 正在s市探望老朋友的霍老爷子微笑着看你。 恐怕等霍老爷子回到b市、再发现自己的老宝贝被人给“窃取”之后,已经是无限时间以后的事情了吧。不过霍大少可有无数种理由将老爷子的嘴堵回去,让他无话可说。 你问最底气十足的理由? 三个月后的霍家大宅—— 霍铮淡定地抬眸:“嗯,我要娶老婆,你要有孙媳妇了。” 霍老爷子:“……” 华灯初上,月色朦胧。 当李云疏回到自己的家时,已经快要八点。李公子捧着特意为李母外卖回来的一杯铁观音,咚咚咚地敲响了门,接着母子二人便愉悦地又开始了一个“妈,你多吃点肉”、“小云,上课辛苦你喝汤”的晚上。 而某位一贯冷峻淡漠的男人只能孤家寡人地坐在矮小的茶座上,把玩着手中温润细腻的瓷杯,拧紧了眉头考虑道:嗯,明天该拿什么理由去见他呢?哦对了,他好像忘了把书带走了,明天我必须得送给他。 …… 所以当第二天傍晚,李公子再次踏出校门的时候,又见着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等在b大的校门口。一切熟悉的如同昨日,除了这个人刻意臭美地换了件深蓝色的长衣,一架深褐色的墨镜,和一辆更加漂亮流线的跑车。 李云疏:“……” 霍大少:“嗯,云疏,我来送书。” 上帝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编造不出的理由,只有还不够厚的脸皮。   ☆、第五十四章 还书可是一件天经地义的大事,霍大少做得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他那一副“本来就该如此”的淡定神情,愣是让李云疏都遗忘了霍铮今天那过于耀眼的外形,顺便还下意识地忽略了从心里一闪而过的“今天……这人好像比昨天更帅了”的感觉,直愣愣地接过了霍铮手中的书。 你说,这还好书就该走了对不对? 不对! 夕阳西陲,学校散学,饥肠辘辘,怎能不吃顿饭填饱肚子? 嗯,高档会所里走着。 所以,当李云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家中的时候,李母忍不住伸手摸了把儿子滑嫩的小脸蛋,皱紧了眉头说道:“小云啊,你是不是胖了点了啊?” 李云疏:“……” 就一个晚上?! 也不能怪人家李母的多想,在李妈妈的心中,她家儿子一直是吃不饱、穿不暖,风一吹就跑,她自个儿都恨不得每天将李云疏塞得满满的、养得肥肥的,白白胖胖才是健康。 虽然李公子因为之前那场事故,至今都瘦得脸颊内削,但是看在李妈妈的眼中,儿子的瘦是放大了一百倍了的,儿子的一点肉更是放大了一万倍,于是也便有了如今这个……“胖了点”的李公子。 李母的心思李云疏是不知道了,但是他心里却开始盘算了:要不……明天开始减减肥? 没等李云疏多去往这个方向里想,第三天的下午,他刚下了课还没走出校门口,远远的便又瞅见了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淡定从容地站在b大校门外,嗯,衣服又换了,墨镜也换了,车也换了,等等……今天是不是连发型都换了?!!! 李公子默默地停住了脚步,开始在心里思考:东门是哪个方向来着? 完全没有给李云疏这个去逃跑的机会,霍铮直接抬起手招了招,便让李云疏退无可退,只得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 清雅漂亮的眸子微微抬起,李云疏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问道:“今天……是又要还什么东西吗?霍铮。” 今天霍铮开着的是一辆火红色的玛莎拉蒂gt,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b市的天格外蓝、日光格外柔和的缘故,李云疏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这辆明显与其外形气质截然不符的豪华超跑异样和谐。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震住了这辆车的气场了吧? 李公子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让霍少泽站在这里的画面…… 嗯,果然还是人的问题。 “你有什么东西落在我那儿了吗?”霍铮眉头微蹙,道:“如果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带你去拿。” 李云疏沉默了片刻,只得老老实实地问道:“我应该没什么东西丢在昨天的格雷顶座。不过,你今天是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小泽好像还没从米国回来吧?” 格雷顶座是他们昨天晚上吃饭的法国餐厅,在b市东四环的一栋摩天大楼顶楼,拥有360°的全透明视角,可以在36层楼高的高空中一边欣赏b市华丽璀璨的夜景,一边享受美食。 虽然李云疏是竭力不想去这种地方消费对方的金钱,但是当他这么拒绝了之后,霍铮却忽然垂下了眸子,没有焦距的视线失落地盯着地面,用一种看似平缓的语气道:“嗯,没关系,你不想去也没什么。霍家现在在b市的就我一个人,我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没什么朋友,你又不欠我什么,不愿意陪我吃顿饭的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云疏:“……” 你·又·不·欠·我·什·么…… 这七个大字“轰——”的一下直直地烙印在李公子的心里,让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百般强调的债务问题。于是,在这种极大的心里压力下,李云疏微笑着道:“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吃饭,霍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去。” …… 昨天的一幕至今还不停地在李云疏的脑海里回放,而今天这莫名的一幕更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无法理解。而面对困惑的李公子,霍铮却镇定淡然地说道:“嗯,他下周回来,我来找你。” 李云疏:……所以说你又找我做什么啊! 俊秀的面容上都是纠结无语的神情,李公子勉强维持着唇边温和的笑容,又问道:“既然不是来找小泽的话,那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 冷峻的眉眼稍稍柔和几分,霍铮淡定地问道:“秦青的雅品楼你去过吗?” 李云疏:“?” “雅品楼是专门只做茶叶生意的,比豫肖阁专业很多,而她那的茶叶也比豫肖阁多很多、质量一般也上乘不少。”顿了顿,霍铮见着青年一头雾水的模样,薄唇微勾,道:“今天雅品楼刚进了一块极品普洱茶饼,想去看看吗?” “……”李云疏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在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忍不住地点头,认命道:“想。” 只见此刻,连绚烂炙热的阳光都无法媲美霍大少眼底深深的笑意。 这种“阴”谋再次得逞后的得意愉悦,恐怕连谈成一桩大合作也无法让霍铮面容改色到如此地步。 ------- 第四天。 霍铮:“我记得之前说好要品那罐极品君山银针。”顿了顿,他又好意地补充道:“我特意从李婶那儿拿过来了,你放心。” 李云疏:“……” 可是霍大少,你说喝茶就喝茶呗,你又换什么衣服换什么车啊!!! …… 第五天。 霍铮:“今天是赵叔生日,霍家人很少,所以我来接你一起去为赵叔庆祝。” 李云疏:“……” 远隔了半座城市、如今还毫不知情地赵管家:等等,大少爷,我不是冬天里的生日吗! …… 第六天。 霍铮:“今天来看看李婶,顺路带你一起走。” 李云疏:“……” …… 第七天。 这段时间忙碌的期末考试月下来,今天的李云疏总算是没有任何功课需要抓紧完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末一大清早他便起了个大早,愣是背着两本书来到了b大图书馆。等到临近傍晚、快放学的时候,又淡定地离开图书馆,走向了那座恢宏雄伟的大门。 只见在那圆拱形的大理石校门下,那个俊美优雅的男人今天着了一件深黑色的长风衣,脖颈间围了一条浅灰色的薄围巾,正靠在一辆银色的克尔维特旁安静地等候着。 秋日傍晚的凉风将他的黑发吹得四处飘散,一双幽邃漆黑的凤眸淡然冷漠地望着地面上的砖石。五官俊朗如同雕刻,却有一种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让他与周围人分割出一片天地,似乎没有人可以融入。 但是就在男人抬首的一瞬间,在他的视线触及到那个削瘦清俊的青年时,那种冷然的气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霍铮慢慢地勾起唇角,笑容转瞬即逝,然后他抬起手轻轻地摇了摇,道:“今天,也来上课了吗?” 天气说冷就冷,李云疏将身上的小外套稍稍紧了紧,然后仰起头微笑着看向霍铮,反问道:“既然你知道今天不用来上课,那还来这儿找我?” 这话如同一道微弱的风拂过霍铮的耳边,让他的心头稍稍一颤,下意识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这种感觉实在来得太快而又太短暂,他敛着眸子,将眼底的笑意藏住,颔首道:“我觉得,你应该会在这。” 闻言,李云疏挑起一眉:“那要是我不在呢?” 霍铮从容不迫地摇头,道:“你一定会在。”顿了顿,他又抬眸看向李云疏,那幽远沉静的目光仿佛直生生地看进了李云疏的心底,让他无处可藏:“我知道的,你会在。” 漠然涌起的一种感觉从李云疏的心头一下子挥散开来,他突然觉得耳根一热,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念头猛然占据了他的大脑,但是他下一刻他又极快地将那个诡异的想法扔到一边,用理智禁锢住。 足足等了好半晌,李云疏将心底怪异的念头完全遗忘到脑后,他才然后抬首看向霍铮,温和地笑着问道:“霍铮,你连续来找了我七天,嗯……还用了七辆不同的车、七件不同的衣服,你到底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听了这话,霍铮却诧异地问道:“你都注意到了?” 李云疏笑着反问:“我能不注意到?” 七辆超级豪跑,是一辆比一辆拉风,连每天从校门走过、多看几眼的人都念叨着它们的不同。七件不同的高端定制风衣,即使颜色大多相似,但是那种截然不同的设计感就能让李云疏一下子就发现它们间的细微差别。 沉默了片刻,霍铮小声地问道:“你难道……不是喜欢这些车的吗?你的梦想不是每天开不同的跑车,逛遍b市?” “……” 微凉的秋风中,李云疏唇边的笑意瞬间消散,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喜欢这些车的?” 霍铮眸子一眯,道:“霍少泽。” 李云疏:“……” 想要知道这件囧事的开端缘由,得将时间轴回放到九天前,也就是霍二少临去地球另一端的前夜。 那一天晚上,也算是霍少泽在b市吃的最后一顿晚餐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送”霍二少离开,又或者说是某位对家中大事把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对霍二少有事相求,那一天的菜色全是霍二少喜欢的,而且是深深喜欢的。 破天荒地居然一桌都是自己最喜欢的菜,霍少泽是吃得头也不抬,恨不得吃完好上路。 而在另一边,霍大少却早早地放下了自己的碗筷,语气平淡地问道:“霍少泽,你一般都是怎么追人的?” 被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霍少泽正叼着一根鸡腿,他下意识地念叨道:“什么怎么追呀,吃饭、送东西、看电影、么么哒,不就这样嘛。” 霍铮闻言一愣,问道:“送东西?” 霍少泽嘴里咕哝着点点头,咬着鸡腿不肯放,道:“对啊,她喜欢什么就送她什么呗。美女不都喜欢鲜花、钻石什么的嘛,大不了就问问她,她喜欢啥我就送啥!老子有的是钱!”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什么了,霍二少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咳咳,当然,是大哥你有钱,我可没乱花钱啊!” 不过意料之外的,霍铮并没有在意到霍少泽刚才的话。他的脑子里充斥了“投其所好”四个大字,不过片刻又联想到了之前从霍少泽那儿了解到的“老大啊,他喜欢跑车啊,可喜欢飙车了呢”。 嗯,虽然飙车不是个优秀的爱好,但是喜欢跑车…… 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想来这七天七辆超跑,就是彩虹战队,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在心中将那个在大洋彼端的霍小二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后,霍铮的面容上依旧是淡定从容到了极点,连一点皱眉都没有。眼见着这话题向着不对劲的方向走去,霍铮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你之前想要去霍家的古董楼。” 李云疏闻言,点头道:“嗯,记得在品鉴大会的时候,你说那栋古董楼里有很多珍品,我倒是挺有兴趣的。” 霍铮微微颔首,发出邀请:“今天天色还早,要不我们去……” “请问,你是李云疏吗?”   ☆、第五十五章 “请问,你是李云疏吗?” 苍老雄劲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将霍铮的话打断。 李云疏顺着那声音侧开身子看去,只见一个大约六十上下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穿着一件看似普通的真丝长袖衫。虽然穿着普通,但是却有一种莫名慈祥温和的气质流露出来,让人觉得十分亲近。 李云疏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道:“我是,不知您是……” 那人出现的时候,是在霍铮的身后。当他转了身向后看去时,视线刚刚触碰到那位老人,霍铮清冷的双眸便倏地睁大,微怔了片刻后,才轻轻颔首,说道:“很久不见了,陈老。” 被叫做“陈老”的老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霍铮,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朗声笑道:“原来是你啊,霍铮。刚刚从背后看到的时候我还在想,是谁这么阔气开了辆豪车堵在b大门口,居然会是你。” 面对陈老的调侃,霍铮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他谦逊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那边一头雾水的李云疏,介绍道:“云疏,这位是陈老,陈峰大师,b市茶道协会的副主席。” 闻言,李云疏惊讶地转头看向那位老人。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之前在品鉴大会上遇见的黄大师,可是后者却有着一股大师高冷淡定的风范,与眼前这个仿佛是邻家大爷的老人浑然不像。 李云疏诧异的神情自然也落入了陈老的眼中,粗杂的花白眉毛一挑,陈老笑着问道:“怎么,小朋友是觉得我不像什么茶道协会的人?” 这话将李云疏从那种惊讶的情绪中一下子拉回,他立即摇摇头,微笑着勾起唇角,道:“您误会了,陈老,我只是在想,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顿了顿,李云疏又问道:“是因为上次品鉴大会的事情吗?不知道是有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李云疏能够想到的也就是品鉴大会的事情了,可是他左右思考都不觉得有出什么差错。况且,即使是品鉴大会的问题,那也应该去找罗闻解决,而不是找他这个特约嘉宾。除非…… 除非是那罐君山银针的问题。 想到这,李云疏装作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霍铮,只见后者见到自己向他看来,也抛过来一个微愣不解的眼神,李云疏才翘起唇角,移开视线。 不说那罐君山银针就是霍铮赞助的,就算…… 就算是那罐君山银子出了什么问题需要被收走,嗯,他们前几天也已经喝过了。 而陈老却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品鉴大会?哦是业余茶道协会他们举办的那场吧,我记得老黄有去参与评审团啊。没事没事,我们茶道协会和品鉴大会没什么直接关系,老头子也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听着这话,李云疏却更加疑惑了几分。清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李云疏问道:“那您是……?” 只见陈大师将手伸进了腰后,不知从哪儿忽然变出了一张烫金雪纸的硬函,递给了李云疏。李云疏伸手接过,还没动作便听陈老低笑着说道:“你打开看看。” 听了这话,李云疏低头看向了那烫金的硬函封面。只见上面不知是谁用硬毫笔写了“首都茶道协会”六个金色大字,龙飞凤舞,字力雄浑,整个封面只有一点金纸与白兰色的底面,虽无太多装饰,却显得高雅大气。 等再翻过内页一看,一下子映入李云疏眼帘的,便是左下角的一棵茶树标志,等他再转睛看向那七八列从右侧向左的竖排文字时,刚看到那第一列,便倏地愣住。 惊讶地停顿了片刻后,李云疏速度飞快地扫视过这八列簪花小字,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陈老,道:“陈老,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等李云疏看完后,霍铮才垂眸看向那几行字,等看到具体内容的时候,就算淡定如霍铮都忍不住惊诧地一愣,俊挺深刻的眉头紧蹙起来。 而陈大师则秉持着自己一贯平易近人的老人家模样,大笑着道:“怎么,是没看懂吗?小云疏啊,这周六是我们b市茶道协会今年的新人考核,虽然不知道你的老师是谁,但是我们真诚地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新人考核。”说着,陈老指了指李云疏手中的邀请函,道:“这是入场邀请函,周六上午9点,就是正式开始时间。具体的时间地点在邀请函背面都是有的,你可千万不要迟到了啊。” 虽然说邀请函上写的都是繁体小字,但是这看在李公子的眼中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不过他困惑的可不是这邀请函上的内容,而是…… “陈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来邀请我参加茶道协会的考核呢?”李云疏不解地凝眉,又继续说道:“我之前曾经从罗闻……就是豫肖阁的老板那儿得知,整个华夏,除了华夏茶道协会的入会审核是最为艰难的外,就属b市茶道协会和江南茶道协会对新人的要求最高。” 在参加品鉴大会前,罗闻便曾经向李云疏进行过一些科普,为他讲述了如今华夏茶道的局势、业内的三大泰斗级别人物,以及名气最盛、几乎无人不知的一主一家两会。 这一主指的自然是华夏茶道协会,一家指的则是j省李家,而两会指的便是江南茶道协会和b市茶道协会。 无论是谁,只要与那三位业内泰斗或者是一主一家两会扯上关系,那么他在华夏的茶道界便注定拥有了前途无量的未来。去这之中,除了江南茶道协会和b市茶道协会不可同时加入外,其余两者都是可以任意加入。 比如说黄大师,便同时是b市茶道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以及华夏茶道协会的会员。更有甚者,罗闻曾经说过,江南李家的那位当家老爷子自身便是江南茶道协会的主席,同时也是华夏茶道协会的副主席。 总而言之,能够拥有加入b市茶道协会的资格,已经是无数人所梦寐以求的了。 听着李云疏的问题,陈老却摇摇头,笑道:“小云疏啊,其实你被推荐参加今年的新人考核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我们b市茶道协会比他们江南茶道协会人要少不少,但是我们敢保证每一位成员都是整个华夏最优秀的精英……咳,之一。” 夕阳慢慢西垂,陈大师却一点都不着急的继续说道:“就算人再少,我们也要保证每一个成员的实力。所以在这过去的一个星期内,我从各个方面调查了你的一些资料,你确实是一棵好苗子,也拥有参加新人考核的机会,所以老头子今天就特意堵上门,直接邀请你了。” 李云疏的关注点似乎与别人不同,他问道:“推荐?请问陈老,不知道是谁来推荐我的?” 脑海里瞬间闪现过罗闻那张笑眯眯的脸,李云疏又很快否决掉。他又想了想前几天还念叨着想要再喝自己泡的茶的隔壁吴大爷,难道……吴大爷是真人不露相? 没让李云疏多乱想多久,陈老淡定地说道:“是老黄推荐你的,黄承钰。”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李云疏顿时一愣,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低着头,喃喃念道:“黄大师……吗?” 陈老见着李云疏的低头自语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和了几分。他说道:“等你周六去参加新人考核的时候,就能见到老黄了。他每年都是评审团的成员,不过时隔六年,他这还是第一次推荐人选,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啊。” 言下之意是,小云疏啊,你这要不参加,岂不是对不起黄大师给你的推荐?顺便,你这要是参加了还没审核通过,岂不是更加对不起黄大师,是在给他的眼光打一巴掌? 听了这话,李云疏捏着邀请函的手指倏地捏紧,他陡然觉得自己手中这薄薄的卡片有千斤重,仿佛一块滚热的烙铁,将他的手指灼焦。李云疏下意识地抬头,赶紧说道:“加入b市茶道协会这件事十分严肃,陈老,我觉得我恐怕还需要再历练……” “哈哈,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先走了啊,今天我小孙女生日,不陪她过生日的话她可要哭鼻子了哦!”大笑着打断了李云疏的话,陈老飞快地转首看向霍铮,问道:“霍老爷子最近怎么样了?主席前几天还念叨他来着。” 霍铮轻轻颔首,道:“爷爷最近在s市和战友游玩,身体很硬朗,劳烦孟老记挂,还请您帮忙转达我的谢意。” 陈老朗声大笑地应承下来,李云疏刚刚开口了一个“陈老,其实我……”,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这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老人用矫捷稳健的步伐飞速消失在了李云疏的眼帘里,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小云疏啊,记得这周六不要迟到啊。” 李云疏:“……”b市茶道协会的总部在哪儿,这张邀请函能寄回吗…… “其实,加入b市茶道协会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低沉磁性的男声从一边响起,微怔后,李云疏转首向霍铮看去。霍铮说:“在华夏茶道界,b市茶道协会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的,这对于你以后也是很有好处的。” 微微吹拂着的秋风中,李云疏听了霍铮的话,挥了挥手中的烫金邀请函,无奈地笑道:“其实我对于参加这个新人考核并不抵触,只是……”叹了声气,李云疏继续说道:“只是我担心会丢了黄大师的面子。华夏能人辈出,这次的新人考核一定比品鉴大会还要严厉。” 李云疏深深记得,在品鉴大会上的时候,那个林奇只是获得了参加h省茶道协会的资格推荐,便一直耀武扬威、洋洋得意。虽然这其中不免有他的老师是茶道界泰斗之一的高秋鸣大师的原因,但是像李云疏如今这般才刚过二十的年纪、就有资格参加b市茶道协会的考核,就算放眼整个华夏,都实在是太稀少了。 听了李云疏的话,霍铮挑起一眉,掩盖了唇边的笑意,问道:“你对自己没信心?” 李云疏轻轻颔首:“嗯,有一点……” “那真不巧了,”霍铮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在李云疏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点微弱的笑意:“我对你,很有信心。” 倏地一愣,不过片刻后,李云疏用那张烫金雪纸的邀请函遮住了半边脸颊,笑着说道:“你还真有意思,霍铮。你是从那儿对我来的信心,连我自己都……” 李云疏的声音戛然而止,霍铮诧异地敛眉问道:“嗯,怎么了?” “……刚才陈老是不是说背面会有新人考核具体的时间和地址……?” 霍铮点头:“嗯,是说了。” 重重地叹了口气,李云疏无奈地说:“那真是太巧了,我这张背后……什么都没有。”说着,李云疏一边将邀请函翻了个面给了霍铮看,而当后者看到那空空如也的背底时,也沉默地蹙眉。 片刻后,李云疏叹气道:“看样子,我还得去询问一下到底是在那儿进行新人考核了。” “我知道。” 李云疏一愣:“你知道?” 俊美朗逸的面容被夕阳的光辉照耀得宛若天神一般,霍铮微微垂眸,睫羽翕动,道:“我知道地点,周六,我去接你吧,好吗?”说的内容是询问的话语,但是语气却斩钉截铁。 李云疏轻挑一眉,上下打量了霍铮许久,才问道:“你真知道?” “嗯,我知道。” 直接摊了摊手,李云疏点头道:“好,那就辛苦你了。”思索了半晌,李云疏又笑道:“霍大司机。” 霍铮:“……” 具体的地址霍铮到底知不知道呢? 这完全不是个问题。 就算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也可以直接打个电话询问一下那位对霍家,哦不,是霍老爷子关·爱·有·加的b市茶道协会主席。仅仅是一个新人考核的地址,霍大少出马,还是轻而易举的。 至于霍老爷子得知自家大孙子居然主动去找那个几十年的老对头后,会怎么样的火冒三丈、歪鼻子斜眼? 嗯,这从来不是霍铮所考虑的问题。 刚刚坐进车内,李云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改天再去看看那栋古董楼吧。”顿了顿,李云疏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麻烦你送我回家了,霍铮。” 霍铮:“……” 果然,老爷子诚不欺我,b市茶道协会的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第五十六章 b市茶道协会今年的新人考核是在东五环的一家高级会馆里举行的,由于地方离着李云疏的家还是有一些距离的,所以当天早晨还7点不到,李云疏便下了楼。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刚从楼道里出来还没再迈出一步,便见到了那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倚着车门,不知已经在楼下等了多久。 听到了声音,霍铮转身向李云疏看来,两人相视一瞬,然后又齐齐移开视线。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李云疏坐上副驾驶座后,一边为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微笑着说道:“昨天不是约好了早晨7点的,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不也在七点前就下来了?”霍铮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将放在挡风玻璃后的饭盒递给了一旁的青年,道:“吃点东西吧,我对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不是很了解,但是估计不会太简短。” 李云疏轻轻点头,然后接过了那还热腾腾的饭盒。他打开一看,只见在那清淡的糯米粥上飘了一些精致的小菜,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心中微微一动,李云疏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一边的霍铮。 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正转首向左看着后方的车辆、准备左拐。线条俊朗的下颚、如同刀削的笔挺鼻梁,因为阳光的一边照射而打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李云疏看了片刻,然后轻笑着勾起唇角,在心里暗自想到—— 果然,其实这个人很细心啊。 李公子毫不怀疑,谁要是娶了这么一个面冷心热、细心体贴的霍大少回家,绝对是要享清福的。 可是李公子,你难道没发现…… 人家霍大少是在对谁体贴备至,也只有对谁才会那么细致入微吗? ----------- 大概是因为出行较早的缘故,去新人考核会场的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多堵。所以当深黑色的欧陆稳稳地驶入了会馆停车场的时候,不过也才8点半左右,停车场里还有不少空位。 在进入停车场的时候,李云疏便先行下车去进场,而霍铮则寻找空位停车。这个露天停车场距离会馆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李云疏走上那条厚厚的红地毯、到了会馆大门口,也不过花了几分钟。 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一点都不比业余茶道协会的品鉴大会规格低,甚至从某方面来说,还隐隐有越过的趋势——因为每一个入场的人员都需要当面递交邀请函、通过检查后方可进场。 李云疏将陈老给自己的那张烫金雪纸硬函递给了一位检查员后,便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审核。 但是李公子淡笑着等了两分钟后,却见那位检查员频频抬头向自己看了好几眼,甚至不时与一旁的同伴低声交流。 清秀俊逸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困惑,李云疏刚开了口还未发问,便听到对方粗犷的声音响起:“这位先生,你好。你这张邀请函似乎与其他人的有点不一样,背面……是没有地址和时间的?” 听了这话,李云疏恍然明白了对方的问题。秋日清晨温煦的日光下,李公子轻轻颔首,道:“是的,在陈老交给我这张邀请函的时候背面就是没有字的。” 谁料,这话一出口,那个面相憨实的汉子却更加拧紧了眉头,问道:“陈老?是在说陈副主席陈峰大师吗?”话音刚落,那汉子身边的同伴小声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还没听说过陈老亲自去送请柬的呢,这是真的吗?” 对方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进了李云疏的耳中,但是他却也不恼,毕竟这张邀请函确实是出了点问题,对方仔细审核的态度也是职责所需,是十分正当的。 当然,如果说硬要怪谁的话…… 李公子笑容不改:嗯,怪陈老。 …… 那检查员仔细端详了几番李云疏俊秀漂亮的面容,再上下打量着他清贵内敛的气质,心里是百般不相信:这种人物居然会是那种偷偷摸摸想溜进场的小人? 但是他手中的邀请函确实是出了问题,而眼前的青年穿着也实在……太过于普通了一点,压根不像刚才那些趾高气扬着进场、恨不得鼻孔仰上天的青·年·才·俊。 其实这也不能怪人家李公子穿着普通,简单干净的白衬衫,一袭贴身的深蓝色休闲小西装,这对于李公子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正式的穿着了。当然,和其他的考核新人相比,可能还是有一点差距的。 “李云疏……”检查员认真地核对着请柬内的名字,可是任凭他怎么去回忆,在他的印象里,b市茶道界这几年出色的新人中都没有这个名字。 思索了半晌,那人道:“李先生,请你等一等,刚才我们这的名单正好被王老拿了过去,我已经让人去拿一份新的了,请你稍等。” 李云疏轻轻颔首,刚准备应下来,便听到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李云疏吗?” 李云疏诧异地转身向来人看去。他一回身,灿烂明亮的阳光便直入眼帘,让他忍不住地微眯起眸子,适应了片刻才慢慢睁大,真正地看清对方。 等李云疏看清来人的时候,不由地一怔,接着才笑着点头,道:“是,我是李云疏,不知您是?” 话音刚落,一旁的检查员倒是反应迅速地大声喊道:“啊!徐先生,您来了!” 秋日的天空清爽的不见一丝云絮,湛蓝澄澈得宛如一大片蓝海,让人心情惬意。只见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下,一个穿着浅麻色西装的男人正微笑着看着李云疏,右手里同样拿着一张烫金请柬,递给了一边的检查员。 这位徐先生面容俊秀、气质沉敛,不知是否是因为平常爱笑的缘故,即使不笑、他的唇角都是微微上扬的,一看便让人有一种亲近随和的感觉。 “我姓徐。”那人轻笑着颔首,算是与李云疏打了招呼:“久闻大名不如见面,我那位不成器的师弟前几天还在老师面前念过你呢,李云疏。在这里我想替他向你道个歉,请你原谅他的莽撞。” 李云疏微微一愣,问道:“你的师弟?” 那人的眼底闪过一缕幽光,又很快地掩饰下去,只是唇边的笑容又异常灿烂了几分:“是,他叫林奇。” 李云疏的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了上个月在品鉴大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任凭他怎么回忆,却是一点点都想不出来那位暴躁的林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干脆不再去多想,李云疏摇首笑道:“如果你说的是品鉴大会的事情的话,那么,那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道歉,徐先生。” 对方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云疏一眼,然后转首看向一边的检查员,问道:“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检查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邀请函的前因后果都向对方解释了一边。只见这个身姿清俊的男人接过了李云疏的那张邀请函,拧紧了眉头。他的视线先是在封面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打开内侧看了看,最后才翻到了背面没有地址时间的地方。 半晌后,温文尔雅的徐先生歉意地笑道:“真是抱歉,大概是我写邀请函的时候遗忘了这一张。这确实是真实的邀请函,我可以做保证。” 李云疏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这……是你写的?” 闻言,俊秀的男人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烫金硬函,反问道:“难道……不是我写的?”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邀请函递回给了李云疏,道:“大概是连续被陈老逼迫着写了二三十份,我居然忘了在这张背面写时间和地点了。” 其实在听到检查员恭敬的问候时,李云疏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而当对方承认自己是林奇的师兄后,李云疏自然也知道,这个人是泰斗高秋鸣大师的弟子。 虽然这些身份都已经证明了这个人在茶道界绝对拥有着很高的地位,但是李云疏却万万没想到……陈老居然会逼着这个人给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写邀请函? 李云疏不由失笑,道:“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徐先生轻轻颔首:“多谢你的夸奖。”话毕,他转首看向那个检查员,道:“这确实是陈老发出去的邀请函,你们先放人家进去吧,不要给b市茶道协会丢脸。” 那检查员面色古怪地点点头,支支吾吾地应了下来。 眼见着事情就这样简单地解决了,李云疏微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人微微侧首笑着看向自己,额上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向下划落一些,道:“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做,那我就先进去了。”顿了顿,那人又笑道:“云疏,我十分期待在新人考核上看到你优秀的表现。” “好的,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徐先生。” 李云疏礼貌地道谢后,便见着那个温雅和善的男人迈着步子进了会馆内,不过几下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李公子的脑海里瞬间浮现起罗闻给自己普及华夏茶道界时曾经特别强调过的一个名字,但是那感觉却来去匆匆,怎么也抓摸不清楚。 摇了摇头后,李云疏低笑着叹息道:“真是想多了,那人可是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怎么会来到这里,还帮b市茶道协会写邀请函?”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李云疏坚定地喃喃自语道:“嗯,肯定不是。” “肯定不是什么?” 磁性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呼出的热气让李云疏浑身一震,下意识地转首看去。这一看,他的目光便落入了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里。 愣了半晌后,李云疏才笑道:“没什么。你停车似乎停得有些晚了,现在才来?” 霍铮轻轻点头,道:“嗯,位子有不少,就是离会馆远了点。”说着,他问道:“你怎么还没有进去?” 检查员快速地通过了李云疏和霍铮的邀请函后,两人便一起相谐着进场。一边走,李云疏一边笑道:“刚才在门口检查的时候出了点状况,不过在你来之前,已经解决了,不是什么大事。” 穿过一条爬满了紫藤萝的走廊,听着青年这话,霍铮挑起一眉:“解决了?” 李云疏颔首:“嗯,是邀请函的问题,不过你来之前有位人不错的徐先生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顿了顿,李云疏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更柔和了几分:“那位徐先生字写得真不错,在他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造诣,确实不简单了。”语气中夹杂了一丝钦佩的意思,就连声音里都带着赞许的笑意。 霍铮:“……” 半晌过后,霍大少面无表情地问道:“姓徐?” 李云疏转首看向霍铮,道:“嗯,是姓徐,看上去大概三十上下,你难道认识?他是谁啊?” 听着李云疏好奇的语气,霍铮本就凌厉的眉眼更加冷峻了几分。 半晌后,他冷着一张脸,语气平淡道:“哦,b市茶道协会里面姓徐的中年人啊。”一下子就给人家打上了“中年人”这个标签,此时此刻的霍铮完全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三十上下的人。他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像是预备成员吧,在协会里算是端茶递水的人。” 李云疏:“……” 霍铮斩钉截铁道:“大概他马上就要来给你端茶了,云疏。” “……” 怎么觉得……这么慎得慌呢?   ☆、第五十七章 虽然在入场方面,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比品鉴大会的要严格许多。但是毕竟协会官方在考核前就已经专门对这些新入会的预选成员进行了筛查,所以真正的新人考核的程序并没有那么繁琐,反倒只剩下一个步骤。 进行考核的新人大约有二十多人,会馆大堂的中央空地处放置了相对数量的长桌后,便在四围绕了一圈的椅子,供旁观评测。 这是一间四合院式的大堂,中间天顶洞开,让灿烂温煦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抬头便能看到湛蓝澄澈的天空。四围的楼房装饰也极尽古风,全木的楼宇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似乎拥有陈年的历史。 因为每一张长桌上都放了考核人员的名卡,所以当李云疏刚走进这间大堂时,一眼便看到了那张放着自己名卡的长桌。正巧是最邻近大门的最后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李云疏便径直地走了过去。 李公子刚坐下还没坐稳,便听到身后传来交谈的声音,他转头一看,正好见到原本坐在自己身后旁观的一个中年人正笑着与霍铮交涉着,片刻后他便拿着东西去了另一边的位子上坐下,而霍铮则四平八稳地坐在了那张写着“胡发财”的位子上。 李云疏:“……” 背后就是那“胡发财”三个大字,但俊美优雅的男人却依旧淡定冷静地抬眸看向了李云疏,挑起一眉问道:“怎么了?” 在心中无语了片刻,李云疏无奈地问道:“怎么跑到这了?” 霍铮面不改色地说:“哦,今天我的吉位是正北,坐这好。” 李云疏:“……” 这要是李公子一不小心抽中了一个正中央的位置,大概霍大少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今天我的吉位是正中”这种无耻至极的话吧! 虽然已经完完全全领教了某人在某些方面的……特殊言论,但是李云疏却只是心觉好笑地翘了唇角,一点都没有去追根究底的意思。 在他入座后没过几分钟,时间便慢悠悠地滑到了九点,其他位子上的参考人员也陆续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静候着考核的开始。 参与新人考核的人员大多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只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和李公子这个变数。 所以任李云疏是怎样气定神闲、淡定沉着、极具成熟自然的镇静,但是那一张俊秀白皙的面容却让人能一眼看出——这人绝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里很少会出现年轻的人,这惹得其他参会者不由多看了好几眼。但是李公子却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暂时就不动”的原则微笑着直视前方,偶尔转首与霍铮说上几句话等待考核开始。 “你知道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都是什么样的吗,霍铮?” 身子微微前倾,霍铮轻轻摇首:“据说每年都不相同,去年的时候似乎是让所有人沏泡同一块普洱,考核他们分茶饼的水准以及沉肩提腕的姿势。” 听了这话,李云疏稍稍一愣,诧异地看向霍铮,下意识地问道:“你居然这么了解?”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不清楚,李云疏又补充道:“我没想到你对茶道也有这么深刻的认识,真是很意外。” 只见霍大少不动声色地垂眸,语气平淡道:“嗯,只是颇有建树而已。” 那口吻之理所当然,那神情之大师风范,看得李公子都莫名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厉害啊! 但是不久之后,当李云疏再次踏入那间私人图书馆、看到那在玻璃小桌上堆了十几本的专业茶道书籍后,李公子不由无语地笑了——自大到这个程度,也只有你了。 …… 撇去后话不谈,当李公子正打算与霍铮再详细聊一聊关于普洱茶饼的一些杀青要点时,大堂正前方的地方传来了一道响亮豪迈的声音,一下子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李云疏转过身子,只见那位精神抖擞、为人亲和的陈老正笑着站在众人面前大声说话。他也不拿话筒,但是洪亮的声音却径直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一直都是非常简单的。品茶,要的不是那些繁琐的步骤,而是最重要的心静人和。”简短的开场白后,陈老又继续说道:“今天大家能够坐在这里,我陈峰,代表b市茶道协会欢迎大家的到来,并预祝大家会有一个好成绩,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话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半晌后,陈老又朗声笑道:“虽然都是老规矩了,但有些话老头子还是得说在前头的。不可作弊,不可贿赂,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b市茶道协会都会进行记录,请每一个小伙子们都注意了,这关系到你的未来。” 话毕,陈老放眼看了一圈坐在长桌后的新人们,在看到李云疏的时候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才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话都说完了,接下来也该直接开始了。我这个老头从来不会说话,就直接把今天的评审都叫上来得了。” 话音刚落,只见陈老直接笑着喊道:“黄承钰,b市茶道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 别扭严肃的黄老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 “赵复,b市茶道协会的副主席。” …… 虽然陈老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易近人,但是那多年处于高位练就出来的气场、以及他在茶道界的赫赫威名却让台下的众人全然没有办法放轻松,都挺直了腰板认真听着。 介绍出来的评审是一个比一个威名远传,让新人们额头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渗出,只知道不停地鼓掌欢迎。 而在这之中,恐怕李公子是最气定神闲的一位了,毕竟他可从来都没有将脚伸进茶道界。虽然从罗闻那儿得到了一些科普,但是今天这一遭,恐怕才是李公子正式踏入华夏茶道界的第一步。 “哈哈,以上就是我们今天的评审了,一共九位评审,将会对所有人的成绩作出公正的审核。如果在结果上有什么不满可以当众提出,交由评审团再议。”陈老说。 九位报了名字的评审都一个个依次坐上了正北方的评审席,各个正对着大堂中央的新人们。不知道是评审们为了考场气氛而刻意板了张脸,还是陈老的笑容格外亲切慈善,这两厢一经对比,真是天差地别,让人后颈生凉,真正感觉到了考核的肃穆正式。 “黄老刚才似乎对我挤了挤眼?”李云疏的身子微微后仰,小声地说道。 闻言,霍铮抬首看向那个坐在评审团左侧的老者,朝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后,才说道:“嗯,似乎是对你抱有很大期望。”顿了顿,霍铮又补充道:“我对你有信心。” 听了这话,李云疏失笑:“那你真该把你对我的信心分给我一点。” 霍铮:“……” 前方的台阶上,陈老正仔细地说着今年的考核项目,他刚开了个头还没说完,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猛地一拍大腿,道:“哦对!今年还有一个人没有介绍。虽然他并非是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人,但是今年作为特邀嘉宾我们邀请了他旁观。” 一边说着,陈老一边伸长了脖子向身后的门内看去,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人的存在。陈老皱紧了眉头,小声念叨着:“奇怪,小徐人呢……” “我在这,陈老。” 清亮低和的声音从大堂正后方的地方猛然响起,一下子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李云疏也讶异地转过头看向来人,视线在触及到对方的那一刹那猛然顿住,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是他?! “你是徐昱卿!” 突然惊起的声音从新人考核席的中央响起。 徐昱卿正好抬步走到了李云疏的身边,听到这话,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双眸眯了眯,笑着看向那人,问道:“你是?” 只见那个惊呼出声的中年男人赧然地站起了身子,即使他比这个温雅从容的男人还要大上好几岁,但是在徐昱卿的面前他却仿佛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小声地说道:“我……我的老师是江南茶道协会的郑文,我曾经见过您的。” 闻言,徐昱卿微微颔首,面上笑容不减,道:“好好考核,代我向郑老问声好。” “好的好的!”那人激动地又坐了下去。 徐昱卿刚抬了步子打算再走,一低首正好瞧见了坐在他一旁的李云疏,他微微一怔,然后笑着开口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很巧,云……”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得到了一罐上好的六安瓜片,”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徐昱卿的话,霍铮一把拉住李云疏的手腕,愣是让青年直生生地转身看向了自己,道:“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喝喝?” 李云疏:“……” 徐昱卿:“……” --------- 开场的这一点意外仿佛只是一段无关重要的小插曲,等徐昱卿正式走上前台与陈老说了几句话后,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的平静,而新人考核也正式开始了。 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几乎每年都会创出新花样,而今年则是由礼仪小姐将带了编号的五罐茶叶分发给在场的新人,由他们来作出排名选择,并附上选择的理由。 据陈老说,今年一共用了十七种不同类别的茶叶,再加上不同的年份、产地,共有64罐不同的茶叶,可以保证每一个人拿到的五罐茶叶都是不同的,几乎杜绝了作弊的可能性。 而且,书写排名和理由的纸笔也有官方直接下发,再加上陈老和徐昱卿两个人的旁观参看,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作弊,简直是难如上青天。 李云疏是坐在最后一排的,等礼仪小姐端着放置纸笔的托盘到他面前的时候,现场的很多人已经开始品鉴茶叶,甚至有人开始书写排名。 李公子抬头看着托盘里的各色纸笔,他还没作出选择,便听霍铮压低声音在他的身后说道:“字迹对于考核来说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评选项,虽然没有额外说明,但是能写一手好字通常会有加分。”顿了顿,霍铮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卷面整洁分。” 言下之意是提醒李云疏,要选择自己最习惯的纸笔进行书写。 原本李云疏的手已经伸向了那只剩下几张的白纸和钢笔,但是听了霍铮这话后,他稍愣了片刻,然后便笑着伸手拿了两张平整光洁的雪宣,在礼仪小姐惊讶的眼神中,又淡定从容地拿过一枝羊毫小楷笔,微笑着道:“墨我自己研磨就行,谢谢你。” 俊秀漂亮的青年礼貌地向自己道谢,让那礼仪小姐不由红了耳根,小声回答了一句“不用谢”后,她便脚步飞快地走开。 而在大堂里,只见那极少数几个选择了毛笔宣纸的新人中,唯有坐在最后方的青年镇静自若地将宣纸摊开在了长案桌上,轻轻地将纸张抚平,然后再抬起右手认真地研磨细墨。 不像其他人一样早早开始焦急地品鉴茶叶,这种兀自研墨的独特举动让李云疏与旁人一下子分隔开来,莫名地就让人感受到了一种闲庭慢步的优雅从容,宛如浊世佳公子一般令人忍不住侧目。 远远的评审席旁,陈老和徐昱卿还没有下场视察,前者正与黄老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徐昱卿则放远了视线、眯着眸子看着坐在最后面的青年。 半晌后,徐昱卿低笑着开口问道:“黄老似乎与李云疏挺熟悉的,不知道他的小楷写得很好吗?” 这话一落地,正说笑着的陈老和黄老才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情境。在发现李云疏居然选择了宣纸和小楷笔后,黄大师微蹙了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道:“我倒是没听说过李小友在书法上还有什么造诣。” 陈大师见状,无奈地笑道:“没想这这李云疏居然选择了小楷写字,这在你面前不就班门弄斧了嘛,唉,真是可惜了。”叹气地摇摇头,陈老看向徐昱卿,说道:“不过昱卿啊,你也别为难人家,你都跟着老高练了那么多年了。” 徐昱卿慢慢地勾起唇角,神色复杂地笑着道:“指不定……是谁班门弄斧呢,陈老。” 陈大师:“?” 在不远的地方,清风徐徐,天空碧蓝,只见李公子悠哉悠哉地将那墨锭研磨完毕,然后轻轻地搁在了一旁,接着才深吸了一口气,正视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五罐茶叶来。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五十八章 新人考核的64罐茶叶并不一定都是极品好茶,但是b市茶道协会家底丰厚,保证这64罐茶叶都是上品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李云疏面前的这五份茶叶,分别是上好的铁观音、祁红、碧螺春、毛尖还有银针。五种茶叶分别用了透明的玻璃碟子装了四五片摆在他的面前,深红与浅绿相衬,漂亮精致。 能够在新人考核中见到一味好茶已经是李云疏所期盼的了,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能直接见到五种!这足以见得b市茶道协会到底是怎样一座庞然大物,才能有如此底气拿出这样的家底。 李云疏的身子微微前倾,端起玻璃小碟仔细地端详、嗅闻,有的时候还要拿出一两片茶叶用指腹轻轻摩挲,感受它的手感和质地。不知是否是因为雪宣倒映着阳光的缘故,青年的皮肤被衬得几近透明,在四周一帮急得额上冒汗的参会者的反衬下,更觉其坦然自若。 霍铮并没有说话,只是后仰了靠在属于“胡发财”的那张椅子上,用专注认真的目光凝视着李云疏的背影。突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便倏地抬眸,一下子便与远处高台上那个面带微笑的男人的对上。 霍铮俊挺的眉头慢慢蹙起,他沉默地与对方对视了片刻,然后便淡定地转开视线,又继续注视起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青年来。 唇边的弧度向下低落了几度,霍铮面无表情地想:阶级敌人,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那边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霍大少加入黑名单的徐昱卿正笑着与陈老交谈,表面上是一副翩翩君子风度,笑容迷人、和善可亲,但是其深邃幽然的眼睛却透露了—— 这个人实际上是一肚子的坏水。 正说着,陈老便打算与徐昱卿一起下场四处巡查,两人话音刚落,忽然只听到黄老惊讶的声音猛然响起:“老陈,昱卿,我突然知道李小友到底像谁了!” 这话刚落地,陈老和徐昱卿刚迈出的脚便又收了回来。徐昱卿困惑地皱了眉,陈老倒是直白地问道:“什么像谁?” 黄大师的视线一直聚集在不远处的李云疏身上。只见此时的李公子正从容不迫地将最后一碟银针放回了原位,执起了羊毫小楷笔正在认真地蘸墨。额上的发丝垂下,颇有种悠闲自在的意味。 黄大师叹了一声气,说:“其实之前我第一次在品鉴大会上见到李云疏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点眼熟。他赏鉴茶叶、展示茶艺的模样,都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感。但是,今天等昱卿你也在场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不是,和你有一点像?” 没想到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徐昱卿顿时愣在原地。 而陈老却是惊诧地回头看向李云疏,视线在青年和徐昱卿的身上来回荡了好几次,最后才哈哈一笑,道:“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小云疏展示茶艺的样子我是没见着了,不过他现在写字的样子倒是和昱卿你挺像的啊。”顿了顿,陈老又忽然皱起了眉头,道:“不过,其实和你外公更像一点。” 听了这话,黄大师一愣,再仔细地看了看李云疏,严肃端正的面容上也不免露出一丝笑意:“还真和老李也有点像,不过我倒觉得,还是更像昱卿多一点。” 陈老倒是不乐意了,佯怒道:“老黄,你这是要和我做对喽?” 黄老挑起一眉:“我是说个实话也碍着你事了,老陈?” “诶你这个臭老头……” …… 而在他们的身边,徐昱卿却拧紧了眉头,仔细地端详了李公子许久。 从其俊秀漂亮的面容,到其一身优雅清贵的气质,乃至是他拿笔蘸墨的姿态……最后,徐昱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黄老,陈老,我到现在终于是明白了,我那个师弟为什么这么厌恶李云疏了。” 原本正互相挖苦讽刺的两位老人家突然听了这话,纷纷闭了嘴好奇地向徐昱卿看来。陈老问道:“怎么了,你是说老高的那个记名弟子吗?他讨厌李云疏?” 黄老倒是明白了徐昱卿的意思:“这倒确实是的,在品鉴大会上的时候,那个什么林奇就一直处处针对李云疏,我原本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宿仇的,看样子不是?” 徐昱卿叹气着点了点头,道:“他们或许之前都不怎么认识。那林奇自从到了老师门下后,就一直很厌恶我,小时候还经常与我争抢东西,等到大了的时候就直接在各种场合下落我的面子。老师也一直不是很喜欢他。”顿了顿,徐昱卿又说:“所以我想,大概是李云疏在某种感觉上与我有几分相似,所以林奇才会厌恶他、并针对他吧。” 黄老:“……” 陈老:“……这林奇,心眼就这么小?” 徐昱卿无奈地点点头:“或许,比您想象得还要再小一点。” 陈老:“……” ---------- 高台上的情形,李公子是全然不知的。 上好的茶叶想要决出一个排名,无论是对于谁来说,都绝对是一种挑战。虽然这64罐茶叶中原本就有高中低的三档是不容混淆的,但是李公子面前这几罐的水准却相差无几,皆是上等中品。 茶叶的好坏,与其鲜茶的产地、气候、采摘条件和杀青、炒青等后期工艺都有莫大的关系,甚至有的时候还与其保藏的方式、年份都有一些关联。所以,想要将一罐茶叶真正地分清好坏,是非常困难的。 在提笔前,李云疏就已经在脑中想过了十几种排名,但是等到真正下笔的时候,李公子的手却倏地停住,怔怔地不知该如何下笔。 其实李云疏并不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在整个新人考核中也是少之又少的,大概只有四五个人和他一样,拿到的是五罐完全不同的茶叶,而其他大部分的新人拿到的都是同一品种的茶叶,这要分辨出其好坏上下就容易许多。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人李公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当然不是! 这还要看看,给李公子推荐入会的人是谁。 那可是评委席上正高高坐着的黄大师啊! b市茶道协会一直有这个规定:为了保证新人考核的公平性,由评委推选的人所拿到的茶叶都不可能是同一品种。所以,便造成了如今李公子叹气摇首的模样。 霍铮看着李云疏迟迟不肯下笔的样子,蹙了眉头。他刚想提问,便想到了这是在考核当中,旁人是绝对不可以插手的,便只能罢休地握紧了拳头。 这种想要帮忙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真是太糟糕了。 当然,这种无从下笔的踌躇犹豫也只停留了短短几分钟,李云疏便开始真正动笔。 当看到对方开始写字后,霍铮便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想到: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去拜访一下孟老,总归……对方和老爷子还有一点吵架的情谊在?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人李公子是正儿八经地认真考核,而霍大少都开始在想怎么走后门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b市茶道协会的新人考核一年也只有一次,协会官方自然是郑重严肃地认真对待。如果考核人员选择的是白纸钢笔,那么他会发现,这钢笔都至少是凌美的。当然,假设选手选的是宣纸和毛笔,那么……这几枝小楷笔则更是内藏乾坤。 小楷笔的选择共有狼毫、兔毫还有羊毫三种。 比如李云疏选择的这支羊毫小楷笔,选材方面自然是最上好的极品羊毫、白马尾,笔尖如锥,锋长杆硬。羊毫对于写小字的人来说,一直是一种挑战,唯有写小字写得十分精妙的人才有这个自信选择羊毫。 而李云疏,也正是在场四五个选择毛笔的人之中,唯一一个选择了羊毫笔的人。 微微提腕,李云疏看似只是动了几下手指,一列精致漂亮的小字便跃然浮现于纸上。雪白的宣纸和漆黑的字,每一个勾画节点都拐得圆润细腻而又不失锋利,似乎是有雄伟的气魄蕴藏于温润的外表之下,让人见而感慨。 “好字!” 当徐昱卿和陈老一起“无意”地走到李云疏的身边时,他便忍不住地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个时候,李云疏正收笔到最后一划,将小楷笔轻轻搁在了笔架上。他的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仿佛这枝笔、这张雪宣、这座老树笔架就该是这样平和的相处。 李云疏下笔并不是最早的,甚至是所有用毛笔写字的人中最迟的一个,但是他却是收笔最早的。即使是难写的小楷字,他都写得十分顺畅流利,没有现代人的那种生涩感,仿佛一个练字多年的大师。 听到徐昱卿的声音,李云疏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抬头便见到了一边的徐昱卿和陈老,便勾起唇角报以一笑,点头道:“陈老,徐先生。” 陈大师慈祥地笑着,一边说道:“没想到小云疏你写字这么好看,真是让老人家开了眼了啊!” 虽然是在考核进行的期间,但是陈大师就这样与李云疏搭话其他人员也不敢多嘴。如果连陈大师都帮着人家作弊了,这肯定就b市茶道协会官方的意思,他们也没法说些什么,更何况陈大师还不屑做这种龌龊的事。 听着陈老的话,李云疏谦逊地摇头,笑道:“您过奖了,这字写得只能算作一般,我打算再写另外一篇交上去呢。”说着,李公子还拿起了一张空白的雪宣扬了扬,有礼地道:“幸好刚才多拿了一张纸,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从那儿去找纸呢。” 陈老:“……” 陈大师仔细端详着李云疏真挚诚恳的神情,确定了对方并没有刻意夸大、而是真的想再写一篇后,他才长叹一声,说:“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我看小云疏你的字,已经快要达到昱卿的水平了吧?” 闻言,李云疏微微一怔,脑海里顿时浮现起在邀请函上写着的字,他还没开口,便听徐昱卿苦笑着说:“陈老,您就不要拆我的台了,之前的班门弄斧您还真是说对了。” 陈大师在茶叶方面颇有造诣,但是在书法上还真只能算是勉强入门。听着徐昱卿的话,老人家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惊道:“还真是如你所说……班门弄斧了?” 徐昱卿无奈地颔首:“嗯,确实是班门弄斧了。” 一番话说得让李云疏云里雾里、摸不清头绪,而徐昱卿低首仔细品详了那寥寥几行字后,并没有对文字的内容作出提问,反而看向李云疏,问道:“你这字看上去有簪花小楷的高逸清婉,也有若水小楷的灵动飘逸,不知道你是写得哪种字体?” 听着对方专业性的提问,李云疏原本轻松的心情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端坐了身子,微笑着回答:“徐先生看得没错,我写的不是簪花小楷也不是若水小楷,而是临的一本无名的字帖,叫做……”声音倏地滞住,半晌后,李云疏叹息道:“楚体。” 徐昱卿诧异地抬头:“楚体?” 李公子轻笑颔首。 徐昱卿怔了片刻后,才叹了声气道:“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我不知道的字体?这楚体真是温润绵长,字韵深刻,每一笔都将凌厉的锋势隐藏在圆润的笔墨下,潇洒自在,自成大体啊。” 听着一位当代书法大师毫不掩饰的夸赞,李公子唇边的笑意是一点都没变化,好像这夸得根本就不是自己似的。 这也不能怪人家李公子……脸皮厚。 任你从小被夸写字好看,十八岁就得皇上亲笔提下“楚体”二字,那你是怎么也不觉得徐昱卿这话是大夸赞了。 李云疏默默想到:嗯,比起皇上的亲笔圣书,这几句话真是不痛不痒。 李云疏是不在意了,但是考核席上的新人们却都将徐昱卿的话给听进了耳中,他们都好奇地回过头看着那被陈老和徐昱卿一起围住的青年。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交卷了,在考核场地里坐着等待结果的一些人便忍不住地小声私语着。 “连徐昱卿都夸那人字写得好?” “不会吧,徐昱卿可是高老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就是啊,我听说徐昱卿在十四岁的时候,华夏书法协会就要邀请他入会了啊。” …… 这般小声的窃窃私语在整个考核席中如同病毒一样的四散出去,等传到评审席上的时候,一位坐在正中央的老者总算是彻底坐不住了。头发花白的老人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冷哼一声,从自己的席位上走了下来。 在满场哗然之中,老人家高傲地昂起头—— 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而已!   ☆、第五十九章 书法,自夏商时代有了文字以来,便在整个华夏大地流传开来,源远流长。从曾经的龟甲雕刻,到如今的硬笔书法,其中贯穿了数千年之久的便是真正的软笔书法,也是华夏人最熟悉的书法文化。 书法讲究整体的形态、点画的结构,乃至是墨色的组合之美。以笔划构建成一个字为奠定的基石,之后还能从整个字的风韵气魄看出一个人的心态性情。这是华夏书法特殊的独有文化,也是其他民族所无法拥有的底气。 陈大师在茶道界是赫赫有名,但是对于书法来说只能算个门外汉,所以任凭他怎么去看都只能觉得李云疏的这番字确实是赏心悦目得很,而看不出些其他的东西。 至于一边的徐昱卿,他看懂得就比陈大师多了不少了。 字有风骨,人也有风骨;字有精|气,人也有精|气。 楷书一直都是华夏书法协会的入会必考项目,因为楷书能够看出一个人对于书法的体会领悟,也能看出一个人的端正姿态。如果让徐昱卿来评价的话,就李云疏现在所写下的这一篇小楷来说,绝对是远远超过了华夏书法协会的入会标准,甚至…… 唇角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徐昱卿却暗想到:似乎比我的小楷还要强上不少。 “果然是好字啊!比昱卿的还要强上三分!” 徐昱卿:“……” 一道洪亮的声音陡然将李云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围在这里的众人也纷纷侧开身子让出来人,只见一位个头不高的老者正眼也不眨地盯着桌案上的那张雪宣看,一边走着还一边嘀咕着:“字力遒劲,法度严谨,端庄刚健,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啊!” 听着老人家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给拖下了水,徐昱卿是又好笑又无奈,只得点头道:“赵老,您怎么从评委席上下来了?” 被叫做“赵老”的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认认真真地审视着李公子的那副字,没有底气地说道:“哦,我来看看,来看看。昱卿啊,你去替我在评委席上坐着吧。” 徐昱卿:“……” 一边说着,赵老一边挪着步子走到了李云疏的身后,从正面欣赏这幅字。而赵老站得地方说巧不巧,恰恰将李云疏身后的霍铮挡了个一干二净,让他只能看到赵老微弯的背影,全然看不见李公子的一点身影。 霍铮:“……” 俊美淡漠的男人默不作声地抬头环视了一番四周,在发现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交卷后,他才淡定地起了身,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李云疏的身边,小声问道:“不是要重写一张的吗?赶紧写吧,别被别人打扰了。” 一众别人—— 徐昱卿:“……” 陈老:“……” 赵老:“……” 高冷的赵老听着这话,冷哼哼地抬起头,视线在看到霍铮的那一刹那倏地停住,诧异地说道:“霍铮?怎么你也在这?”说着他还眯着眼回头看了眼霍铮原本坐着的位置,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改名‘胡发财’了?你改名你爷爷知道不?” 不远处的胡发财真是躺着也中枪。 一出意外暂时告一段落,被前辈师长差遣得坐在评审席上的徐昱卿是无奈地遥望李云疏那桌的景象,而赵老则心满意足地站在了李云疏的身子右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再次提笔写字。 陈老是对书法全然没什么造诣了,早就回到评审席上与其他评审一起评阅今年的二十多份卷子,而霍铮则冷着一张脸站在李云疏的左侧,默不作声地将某个从评审席上投过来的目光遮挡住。 对于李公子来说,用毛笔写字可比用硬笔写字要快得多。短短三四分钟他便将一篇答案再次写完,笔刚放回笔架还没动作,李云疏便见到一只手飞快地将他面前的字拿走,那速度之快,全然没有顾忌大宣纸上甚至墨迹未干。 李云疏:“……” 霍铮:“……赵老?” 头发花白的老人轻轻点点头,没有回答霍铮的话,而是仔细地品赏着那一个个端正严谨的小楷字。足足看了好半晌,就在李云疏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赵老才长叹一声,问道:“李小友啊,不知道你的老师是谁?” 这个问题与之前徐昱卿问出来的,简直如出一辙! 李公子照样扬起一抹淡定的微笑,语气平缓地说道:“我是临的一本字帖,并无老师。” “没有老师?!”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赵老的预料,他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你那字帖能否借我看一看?这种字体就算是我也从未见过,如果可以我还想拿到华夏书法协会让那些老家伙一起品赏一下,看看能不能成为一种正规字体传承下去。” 李云疏闻言一愣:“华夏书法协会?” 赵老笑着点头:“还没向你自我介绍,我叫赵巍博,是b市茶道协会的会员,也是华夏书法协会的会员。” 看着赵老认真郑重的神情,李云疏在心中叹了声气,然后无奈地笑道:“其实赵老,那本字帖之前我已经找不到了,所以如今我也无法拿出来给您看,真的非常抱歉。” 听了这话,赵老呆怔了许久,片刻后才惋惜悲痛地叹道:“唉,真是太可惜了。”话毕,赵老还转过来安慰李云疏,说:“这并不是你的错,你能够光靠临字帖就练出这样的水准,确实是天资卓越。不知道李小友,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华夏书法协会?” 赵老话音刚落,李云疏还未回答,却见霍铮微微蹙了眉头,问道:“赵老,加入华夏书法协会的话……会不会与加入茶道协会有所冲突?”顿了顿,霍铮又补充道:“华夏茶道协会。” 李云疏听着霍铮的话,微微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商人,霍铮考虑的利益关系自然比李云疏要深远得多。赵老只说自己是b市茶道协会和华夏书法协会的会员,却没有说自己是华夏茶道协会的。以赵老在圈内的声誉,他自然是有这个资格加入华夏茶道协会,可是……他偏偏没有加入。 被霍铮点明提问后,赵老无奈道:“霍铮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表面上,华夏书法协会和华夏茶道协会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完全可以兼任。但是……”苦笑了一声,赵老继续说道:“我们书法协会的主席你知道是谁吗?霍铮。” 霍铮思忖半晌,抬眸道:“好像是郑老?” 赵老点点头,又问道:“没错,是郑国经那个老头,那你还知道茶道协会的主席是谁吗?” 这个霍铮倒是愣了片刻。霍家与b市茶道协会的主席孟老非常熟悉,但与华夏茶道协会并不是那么熟稔,名字虽然他是听过的,但是一下子被提问却让霍铮愣住。 “是杜逞峰大师。”李云疏轻笑着回答。 赵老叹气:“没错。虽然明文规定上两会是没有任何冲突,完全可以兼任,但是这老位可是多少年的冤家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和你爷爷与孟老头的关系可差不了多远。” 听了赵老的解释,李云疏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无可奈何地说:“赵老,谢谢您的邀请,我更希望在茶道协会里做一些事,真是非常抱歉。” 赵老闻言,顿时喉间一涩,然后立即说道:“这这……可是李小友,就凭你这手小楷,我可以直接保荐你加入我们华夏书法协会啊!你真的不用再考虑……” “老赵!你怎么还和我们茶道协会抢人啊!”陈大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李云疏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陈大师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说道:“是我发现了李云疏这棵好苗子的,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这要人家李云疏还擅长什么棋道、诗歌,是不是连那群老家伙也要来和我抢人了?!” 赵老被说得脸上一红,却冷哼哼地昂起胸脯,说:“老陈,我自个儿也是b市茶道协会的啊,我怎么会做不利于我们茶道协会的事?你怎么……” “你还说,你刚才就在我们茶道协会的地盘上拉人,你说你到底是哪一方的?!” 赵老:“……”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为坚持的不是那些金钱财宝的身外之物,而是自己最为喜爱的老东西和一些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比如陈老的茶,赵老的书法,还有茶道协会、书法协会的荣誉。 眼见着两位大师说着说着就捋了袖子打算直接开干了,李云疏焦急地拧紧眉头,他正打算上前将两人拉开,却见霍铮伸手拦在了自己面前。 李云疏诧异地看向霍铮,只见后者垂着眸子淡定冷静地说:“我们该交卷了。”说着,霍铮扬了扬不知什么时候从赵老手中抢来的宣纸,然后拉着李云疏就往评委席的方向走。 在他们的身后,陈老和赵老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两人都没发现自己正在努力争取的好苗子——李公子,已经被某人拐着离开。 …… 霍铮拉着李云疏来到了评审席,正巧徐昱卿转首看到了他们二人,他刚一边笑着伸手打算接过霍铮手中的卷子,一边道:“交给我就可以了,麻烦……” 霍大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径直走过笑得一脸温和的徐昱卿,将手中的宣纸交给了站在徐昱卿身边的黄大师,道:“辛苦您了,黄老。” 黄大师:“……” 在他们的身边,徐昱卿神色莫名地看着这两个正牵着手的男人。他的视线在霍铮和李云疏的身上来回荡了好几圈,良久,才低笑自语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只见此时此刻,李云疏的左手被霍铮紧紧地牵着,可是他却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黄老神情严肃地与李云疏说了几句话,片刻后,那两个吵得快要翻天的老人家才忽然意识到当事人已经不在现场,这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陈老一脸愤慨:“老黄你评评理,老赵居然要把小云疏拉进他们华夏书法协会!他这是把我们茶道协会搁哪儿去了,这还有没有理?” 赵老也不甘落后:“我又没让他不加入b市茶道协会,就是华夏茶道协会……可能有点难度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看昱卿,他不也身兼华夏茶道协会和华夏书法协会的两会会员?就他老师,老高不也是?” 陈老却冷哼一声:“反正就是有这个风险,这要按你说的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不加进去啊?” 赵老:“你……!!!” 黄大师看着这两位老朋友吵来吵去的模样,佯怒地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小辈们还在场呢,你们的倔脾气都给我收一收。”一下子将陈老和赵老给斥了噤声,黄老这才转过头看向李云疏,问道:“刚刚我看了一下你的卷子,暂且不提其他东西,李云疏,我想问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排名?”   ☆、第六十章 “你为什么……要这么排名?” 黄大师这话一落地,原本还叽歪着的陈老和赵老都顿住了。两人一起拿了黄大师手中的卷子一看,陈老是讶异地愣了许久,而赵大师却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上面的字似的,眼睛都瞪得滚圆。 刚才赵老只是单纯地从书法角度欣赏了这一篇字,他还没有从整体来观看这幅字的内容,只是简单拆分了每一个字。而到现在,他才大而化之地扫了一遍李公子的答案,不过片刻,赵老一拍大腿,笑道:“好字,真是好字啊!每一个字的摆布都恰到好处,字力遒劲,连字间的收笔都……额……” 赵老的声音在陈大师冷冷的目光中倏地停住。 陈老冷笑道:“老赵,你这是要砸场子?” 赵老:“……” 严肃穆然的黄大师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与这两个老家伙扯皮,他转首认真地看着李云疏,道:“因为是我推荐你的原因,导致你的题目会比其他人难上很多。不过,你的这份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作出这样的排名的呢,李小友?” 说着,黄大师直接从赵老手中将那薄薄的宣纸拿了过来,在空中扬了扬。灿烂温和的阳光下,赫然只见那纸上一共写了近百的小字。其中,排名一共只分为两种,第一名是四种并列,分别是铁观音、碧螺春、祁红与银针,而第二名只有一个,是毛尖。 黄老神情郑重地问道:“你在写理由的时候也写了,这五种茶叶在品质上并无太多的高下区分,由于其茶类根本完全不同、没有可以作为分名次的依据,所以你才做出了四种并列第一的答案。但是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单独将这毛尖放到第二呢?” 黄大师的话说完,在场的其他人都好奇地看向李云疏,就连霍铮也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的青年,等待他的答案。 而李云疏则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淡定的笑容,颔首道:“不知黄老是否有发现,这五罐茶之间有什么相同点和不同点?” 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抛出去后,居然会得到另一个问题,黄老愣了片刻,才回答道:“这……不同是肯定的,难道还有什么相同点?”叹气一声,黄大师道:“其实李小友,我就直说了吧,你的这五罐茶叶在我们评审团之前的评定中,是拟作五种并列第一的。它们无论是原材料的选择采摘,还是杀青炒青的后期制作技艺,都几乎没有高下之分。你也在答案上写了,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只是为什么要独独列出这毛尖呢?” 却见李公子温雅一笑,摇首道:“黄老,它们是有相同点的。你看这毛尖,就没有觉得它与另外四种中的某一种,是……有点相似的?” 闻言,黄大师诧异地又思索了好一会儿,良久,他忽然睁大双眼,惊道:“你难道是说……” “没错,”李云疏轻轻点头,笑道:“毛尖和碧螺春同属绿茶,而铁观音是青茶,祁红是红茶,这罐白毫银针是白茶。如果是截然不同的几种茶类,比如说,协会官方将毛尖替换成同等品质的普洱,我或许还真是无从下手,只能并列第一。” 李云疏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清越好听,让人觉着有一股温煦的春风迎面吹过,连心情都舒畅许多。他说道:“但是既然有了相同点,那自然就有了比较。这罐毛尖和这罐碧螺春都是相似的品质,硬要分出高下也有难度,但是我如果没有品错的话,这罐毛尖应该是谷雨茶吧?” 黄老重重点头:“不错。” 李云疏便又继续说道:“而在相似的品质下,这罐碧螺春也是谷雨茶。谷雨前后的采摘时间对于碧螺春来说是上佳,但是对于毛尖来说不能算极品,所以,如果要与这罐碧螺春对比,我认为那毛尖只能算作是第二。” 这一番话说下来,已经有几位评委聚集了过来。当李云疏说到最后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笑着带头鼓起了掌,道:“没想到我们几个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居然会被人当面指出,真是后生可畏啊!” 随着第一个人的发言,其他人也都笑着鼓起掌来,李公子则微怔了片刻,然后礼貌地向那位先开口的评委点了点头。等他转过头看向黄老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一贯不假辞色的老人正弯着眼睛笑看自己,神色中皆是赞许的意思。 考核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李公子已经拿着那一张证明自己身份的会员证离开了会馆。虽然本届b市茶道协会的考核一共通过了8名新人,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在这8人之中,谁才是最出色的。 就连黄老、陈老、赵老和徐昱卿都亲自将对方送到会馆大门口才停步,可见茶道协会对李云疏的重视,以及其在华夏茶道界无限光明的未来。 临走前,徐昱卿还特意将李云疏品鉴的那罐碧螺春拿了过来,直接送给了他。 原本李云疏还诧异地想要拒绝,毕竟那罐碧螺春按品质属于一级珍品,价格不菲。但是陈老见状,却笑着说:“小云疏啊,你就别推辞了,你品鉴的这罐碧螺春就他送出来的。徐昱卿这小子家里茶叶多得是,特别是碧螺春,每年的特一级都是他家产出来的,你想要喝点什么就和他要,哈哈。” 闻言,李云疏诧异地看向陈老,问道:“陈老……我怎么记得,华夏每一年特一级的碧螺春大多都是由江南李家产出的?”言下之意是,难道徐昱卿他不姓徐,姓李? 听着李云疏的问题,没有等陈大师回答,徐昱卿倒是笑着说:“其实你说的没错,云疏。我的母亲姓李,我的外公就是现在的李家当家人,按照这说法,或许500年前我们还是一个祖宗。” 李云疏无奈地笑了笑,还没开口,便听到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别想太多,徐先生。”霍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语气平淡道:“云疏最喜欢的是明前龙井,你在这方面的珍藏如何?” 徐昱卿微微一怔,然后眯了眸子看向霍铮,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龙井的话,我的珍藏倒不是很多,但是还是有上一些的。” “哦?”霍铮轻轻挑起一眉,然后看也不看徐昱卿一眼,径直转首看向了李云疏,道:“云疏,你想喝狮峰龙井吗?” 李云疏原本有些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但是当他听到霍铮这话后,心中的疑惑都一下子抛到了一旁。俊秀精致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李公子惊喜道:“极品的狮峰龙井?难道你有吗,霍铮?” 霍大少沉着冷静地点头,面不改色道:“嗯,有。” 李公子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了!” 碰到自己最喜欢的茶叶,李云疏根本没有一点心思分给其他不·重·要的人和事,一心只想着能够赶紧去看看霍铮口中的那罐狮峰龙井。 而陈老的视线却在一脸喜色的李公子和冷峻淡定的霍大少之间来回转了几转,忽然开口问道:“极品的狮峰龙井啊……霍铮啊,你这是从那儿弄的?这玩意儿可稀少了哟,今年都没见着,好像也就听说咱们孟主席有那么一罐啊。” 却见霍大少坦然从容地颔首,道:“就是那一罐。” 陈老:“……” 赵老倒是笑着问道:“好小子,不错啊。老孟连看都不给我们看一眼,怎么就给了你了?老孟可是金钱都不折腰啊,你怎么骗过来的?” 霍铮脸不改色心不跳,淡淡开口道:“哦,孟老现在似乎应该去了s市了吧?” 陈大师一愣,惊道:“你怎么知道?!” 薄唇微勾,戏谑的笑意从霍铮的眼底一闪而过,他道:“大概是因为,我爷爷现在就在s市吧。” “啪——” 陈大师、赵大师就连黄大师都忍不住一起打了个寒颤,齐齐向后倒退一步—— 没有这么个坑爷爷的大孙子,我是多么幸福啊! 孙子,今晚回去爷爷给你夹肉! …… --------- 碧蓝澄澈的蓝天下,微微凉风吹拂过道路两边的行道树,发出唦唦的声响。一辆漂亮的银色捷豹快速地从道路上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个朦胧的银色光影。 安静的车厢内,李云疏正低着头把玩着那一罐碧螺春茶叶。那茶叶罐全白,只有一个用毛笔写了的“李”字,宛如游龙,翩若惊鸿,笔锋凌厉霸气。 “李家出品的茶叶上,都会有一个‘李’字,代表是他们产出的东西。”霍铮一边抚着方向盘,一边开口道:“李家的茶叶中以碧螺春和银针为主,其中,他们的碧螺春更是整个华夏的极品。” 听着霍铮的话,李云疏轻轻点头,道:“确实,李家在整个茶道界都有着极高的地位。” 转了个弯,车子便驶上了高架。俊美的男人抬起眸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漆黑的瞳孔里反射出车外斑驳的光影,片刻后,霍铮道:“你的字写得……很好。” 李云疏闻言微怔,然后笑着道:“谢谢你的夸奖。” 没话找话说的霍铮沉默了良久,忽然问道:“你会下棋吗?” 李云疏一愣:“什么棋?” 霍铮:“象棋。” “……”李公子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当初曾经与吴大爷下象棋时候的场景。虽然不大明白这个世界人的象棋水准,但是李公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象棋下得很一般,围棋……还能下上几盘。” 听了这话,霍铮俊挺的眉头微蹙。 象棋的话…… 老爷子最喜欢了啊。 不过不擅长也不要紧,泡杯茶就行。 而让霍大少万万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在霍家大宅的书房里,霍老爷子是吹眉毛瞪眼睛地一拍棋桌,怒道:“你还说你不会下象棋,你还说你不会下象棋!欺负老头子,欺负老头子啊!” 无辜的李公子只能眨眨眼,比窦娥还冤。   ☆、第六十一章 一旦进了十二月,b市的天气是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寒风从西北边直飕飕地刮来,漫天都是黄橙橙的颜色,干冷如同一把把刀子从人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刮过,让人无从遁形。 自从霍少泽从米国回来后,就直接抢走了霍大少的司机职位。而快到年底,霍氏也忙得不可开交,就是霍铮再怎么自称“嗯,我最近很闲”,也不得不被一堆沉重的事情打压得消失在了李公子的视野里,没过多久便去了米国。 这一走,刚开始的时候李云疏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不过几天,当他的大脑还没觉得思念的时候,他的口腹之欲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忍耐了半天后,李云疏忍不住地问:“小泽,你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霍少泽讶异地回答:“我哥?这次米国的分公司有些出了个问题,他大概还要半个多月吧。怎么了,老大?”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诡异的想法,霍二少惊道:“老大!你该不会想我哥了吧?!” 李公子:“……” “咳咳,没有,你别想多了。”耳根有一些发红,李云疏轻咳了两声道:“只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过了而已,我没有想他。”最多是想他的茶叶了!李公子在心里默默补充。 而以霍少泽的智商,他也想不了太多,就简单地嘀咕了一下:“是吗……” 谁料李云疏却反应极大:“……当然是!!!好了别磨蹭了,今天要去我妈那儿吃中饭呢,她可准备了你喜欢的鱼香肉丝、糖醋排骨……” 这一个菜一个菜说得霍二少连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过去。 一个恼羞成怒的霍大少只需要一个平淡的眼神就可以将霍少泽杀过去,一个恼羞成怒的李公子却只能僵硬地用美食来转移话题。手段虽然不尽相同,但是其产生的结果却殊途同归,所谓的夫妻相,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了。 --------- 李云疏回到自家小裁缝店的时候,正捧了一些新鲜的水果。霍少泽将车找了地方停下,而他则先回了店里。还没等李公子跨入店门一步,便见到了两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情形让李云疏迈入门中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瞬,接着才恢复正常。 俊秀漂亮的青年将一大包水果放在了裁缝店东北角的小桌子上,然后便笑着走到了店中央的那张小方桌旁,看着那两个正喝着白开水的人,笑道:“黄老,徐先生,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只见在坐在小桌两侧的人,赫然不正是黄大师和徐昱卿! 他们一个穿着真丝的唐装,一个穿着体面的浅灰色西装,每一个拉出去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正派模样,此刻却齐刷刷地聚在这间小裁缝铺的桌子旁,谈笑风生地拿起……搪瓷杯,仿佛喝的不是白开水,而是上好的茶。 见李云疏走过来,徐昱卿放下了手中的搪瓷杯,一张斯文俊雅的脸上全是笑意,眼睛却隐在了反光的银丝眼镜后,让人看不出真实的神情。他点点头,道:“正巧今天我和黄老到附近办点事,就想起你之前提过你家有个裁缝店在这里,所以来看看你,顺便黄老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徐昱卿的个子很高,比李云疏还高了几厘米,此刻,他的一双腿都蜷着坐在小矮凳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李云疏闻言一愣,转首看向黄大师,问道:“黄老,是有什么活动吗?” 自从加入b市茶道协会后,李云疏也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几次茶会活动。有内部成员的一些交流茶会,也有一些普及性质的茶道讲座,认识了不少界内的大师,也成功地将“李云疏”这个名字打响了出去。 当然,李公子可从来没自恋到认为自己是人民币,谁都喜欢。协会内也有一些比较顽固的大师认为他年龄太小,在一些正规的茶会上不大理睬他,但是人李公子却二话不说,只是在上月底的一场无我茶道大会上沏泡了一罐极品滇红,便将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全部收买了下来。 哦对了,那罐极品滇红的好心赞助者姓霍,由于其十分低调的为人处事,在这里就不公开他的姓名了。 所谓大师,就是要有在哪儿都气定神闲的气魄,而黄大师在这一条道路上明显走得很远。只见黄老将手中的搪瓷杯轻轻搁在了方木桌上,看着李云疏道:“其实今天这件事,之前我在协会里就已经提议过了,不过当时大部分的人都投票拒绝了,我也就没和你说。” 听着黄老的话,李云疏原本还轻松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他认真地点点头,道:“您说。” 黄老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在这个月中旬,由华夏茶道协会领头,我们b市茶道协会和他们江南茶道协会为辅,将会开展一场大型的对外茶道艺术交流活动,面向全球各地的茶道爱好者以及一些投资商,非常重要。” 顿了顿,黄大师道:“b市茶道协会这边,是我和老孟领头,之前我就提了想要带你一起长长见识,但是被回了。昨天我在会议上又提了一次,这次超过半数票通过了。” 李云疏皱着眉头仔细听着黄老的话,听到这的时候不由瞪大了眸子,猛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您是说……您希望我跟在您的身后加入到这场活动中去?” 严峻肃穆的面容上总算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黄老说:“不错,其实我还有想将你作为我们b市茶道协会年轻一派的代表推出去的想法。”说着,黄老指了指一边笑着的徐昱卿,道:“昱卿就是江南茶道协会的代表之一,确实了不起啊。” 被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徐昱卿谦逊地一笑,摇首道:“黄老您又调侃我了,这在云疏的面前这么说我,您是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自从上个月的那场新人考核过后,赵大师是逢人就吹嘘他们b市茶道协会今年收了个书法天才。由其是在华夏书法协会内部,几乎人人都知道了—— b市茶道协会出了个小楷写得比徐昱卿都好的年轻人。 重点是:“比徐昱卿都好”…… 为徐昱卿默哀一秒。 李云疏并没有太在意这方面的虚名,但是他却直接抓住了黄老话语中的关键词,凝眉问道:“你是想让我……也以代表的身份参加大会?” 黄老笑着点头:“不错,我有这个想法,不过目前还没有提出来过。” 思索了半晌,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李云疏道:“您就对我这么有信心,黄老?我毕竟刚加入协会一个多月,资历很浅,也没什么雄厚的家庭背景、优秀的老师教导,您这样……” “我不就在这里坐着了么?”黄大师眉毛一倒,直接让李云疏惊讶得没有将下面的话再说出口,“虽然我可能没有这个资格教导你什么,你也不会认我做这个老师,但是做你的推荐人,想必老头子的资历还是足够了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话语中的意思,竟是要一直护着李云疏了。 李云疏忽然感到喉间一滞。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老人,陡然觉得肩上有一座山压了下来,让他既感觉苦涩,又感到了苦中泛出的一点甜意。 黄大师这辈子,从来没收过徒弟。 老人家今年已经年近古稀,就算是真的收徒,也恐怕没那么多的经历和……时间,去悉心教导了。黄大师曾经写过几本黄茶方面的书籍,每一次作序的时候都会写下这么一段话: 『华夏茶文化源远流长,非一人、两人可以传承传播,唯有着下书籍才可将茶中的精髓都混了文字中去。以文字教诲人,以文字传播文化,这是笔者的传承之道。』 要说黄老是真的不想收徒吗? 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徐昱卿五岁拜师高老的时候,黄大师就在李家作客,就晚了那么一小步,他便错失了这么一个人才。这件事即使是古板沉闷如黄老,也经常在酒后与老朋友们谈起。说起来的时候,他的语气中除了一种命运捉弄的无奈,更多的便是浓浓的遗憾与惋惜。 李云疏与黄老相识也不过两个多月,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这个老人一直没有传人的那种孤寡。他也不是不明白黄老这么提拔自己的意图,但是,他却早就有了一位老师,一位根本不可能说出姓名的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呈国茶圣洛阗虽然生性爽朗,却绝对是一位良师,而李云疏早已是对方的关门弟子,又怎么可以再拜师他人? 至少,嫡传弟子是绝不可能了。 想到这,李云疏忽然眸子一亮,道:“黄老,您的恩泽我实在承受不起,您对我的悉心栽培我也铭记于心。”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已经半蹲下了身子,仰起头看着黄老,用一种仿佛是在哄小孩的温和笑容看着对方,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只是怕您拒绝。” 黄大师心思一动,道:“你小子,倒是说出来听听。” “我想……成为您的记名弟子。”李云疏的眼睛非常亮,幽黑的目光仿佛要将黄老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让他呆怔在原地,没有明白青年话中的意思。而李云疏则笑着说道:“我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不能拜您为正派老师,但是在我的心中,您一直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想要请您收我为徒。” 李云疏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在长桌后裁衣的李母也将话都听入了耳中。她正想着询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拜师”的事情,但是当视线触及到自家儿子诚恳郑重的神情时,原本想说的话又都咽回了嗓子里。 小云……好像真的很认真。 而徐昱卿则是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同样严肃地看着这一幕。 黄大师久久没有说话。 这位从来都不善言辞、不喜嬉笑的老人家板着张脸、低着头,认真地盯着眼前的青年看。就在李云疏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黄老长叹一声,道:“我这个老头子可从来不会管什么记名弟子、嫡传弟子的,没这个区别,你要真想当我的记名弟子,那以后的日子可就苦了喽。” 李云疏却倏地笑开:“您辛苦了才是,黄老。” “哈哈哈哈!”爽朗开怀的笑声难得地从黄大师的口中响起,他心情好得连眉眼间都能看出喜色。黄老大袖一挥,道:“行,那随便弄点拜师茶就可以了,李小友……云疏你可别唬我老头子,赶紧去准备茶,准备茶!” “准备车?什么车?我刚刚才把车停好啊,怎么又要准备车了!” 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忽然从大门的方向响起,所有人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霍二少摸着脑袋正呆站在门口发愣。 没等其他人回答,霍二少一眼就瞅见了李云疏,赶紧地跑过去,道:“老大!!!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先看中的车位啊,就晚了那么一秒,就一秒!它就被人抢走了啊!!!真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咳,车位!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这是早已习惯了霍二少的李云疏。 “……”第一次见着传说中的纨绔子弟霍二少的黄大师。 “……噗。”这是第一次见着霍小二的徐昱卿。 突然听到一个不合群的笑声,霍小二刷的抬起头就是一个白眼。当发现公开“嘲笑”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时,张扬惯了的霍二少没好气地甩了脸,趾高气扬地说:“笑什么笑?你坐我专座上了,快起开起开!” 徐昱卿:“……”   ☆、第六十二章 因为这次拜师仪式后李云疏毕竟只是一个记名弟子,所以整个仪式也并没有多复杂。没有嫡传弟子拜师时的三条五则,李云疏只是沏泡了一杯茶恭敬地端给黄老、黄老再喝下也就算完了。 等到这一切结束,也不过刚刚正午,太阳上了头顶。b市的风沙天气将整片天空吹得黄橙橙的,就连阳光都显得力不从心,无法穿透这混杂的空气。 中午的时候李母留了黄老和徐昱卿一起吃饭,一共五人一起坐在了那张小方桌旁。原本因为霍少泽要来的原因,李母便特意多烧了几个菜带过来,没想到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黄大师,以后真是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小云了。”李妈妈一边捧着碗,一边笑着对黄老说道:“小云他年纪还小,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您别客气直接提点,年轻人就需要改善改善嘛。” 李母的话里是嫌弃自家儿子不成器的意思,但是那扬起的嘴角和满脸藏不住的笑纹却在无声地暴露着——我家儿子最厉害了——的事实。 进入b市茶道协会这种事李云疏自然不可能瞒着李母,但是他也并没有让李母操上一点心。什么事都独立自主地完成,让李母又觉得欣慰,又觉得有些担忧。 『小云毕竟年龄还小,真要被人骗了怎么办?』 所以霍铮提议要与李云疏一起的时候,李母的心里其实是十分赞同的:有大少爷在,小云肯定不会被骗的! 当然,这以后让李麻麻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安插了一个大尾巴狼在自家宝贝儿子身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黄老听着李母自谦的话,笑了笑:“云疏的天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还请放心。” 听着黄老夸赞的话语,李母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没有再搭话。 吃饭的时候,李云疏是和霍少泽坐在同一侧的。毕竟黄老是有资历的前辈,徐昱卿也算是客人,所以便由他们两个小辈挤在了一起坐坐。在这期间,霍二少是一边夹着自己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一边嫌弃似的瞥向那个抢占了自己位置的男人。 而人徐昱卿自然还没幼稚到与一个“肖朋·友”计较的程度,每当霍少泽抛过来一个凶狠的眼神时,他都会用温雅的笑容应对,让人一点都挑不出错来。 等到黄老和徐昱卿离开的时候,李云疏一直将他们送到了车上才停步。刚到了车上,黄老便摇下了车窗看向李云疏。面对这个自己非常满意的……记名弟子,黄大师一向板着的脸也不免柔和几分。 黄老说:“明天有时间来我的茶社吗,云疏?” 黄老的茶社开在了b市西五环的地方,是一家高档的茶道会所,一般只接待业内人士或者是特殊人员,很少对外直接开放。李云疏倒也在黄老的邀请下去过一次,里面珍藏了许多极品的黄茶,还有一些上了岁月的老茶具。 听着黄老的话,李云疏微笑着点头,道:“好的,明天早上9点,我会准时到的,黄老。” 话音刚落,黄老却一下子皱紧了眉头,佯怒道:“还叫‘黄老’?” 李云疏闻言一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青年站在一排金灿灿的银杏叶下神情认真郑重地颔首,道:“老师。” 黄老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即使车子已经驶出了十多米的距离,老人家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整条老街上回荡。李云疏身姿笔挺地站在银杏树下望了很久,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后,他才移开视线。 李云疏刚抬起脚还没动,忽然便看到一个脑袋从自己的身边窜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直望着轿车远去的背影。 李云疏:“……” 良久,霍少泽才闷闷不乐地收回视线,抬头看向李云疏,道:“老大,你之前加入了b市茶道协会我都不知道诶!我就走了不到一个月,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闻言,李云疏反倒是挑起一眉,问道:“一个月还不够长?” 霍少泽用力地点头:“哪儿长了啊!一个月能干点什么事啊,难道还能变成世界首富,还是娶个老婆生个娃?诶不对,这个好像可以,生米煮成熟米饭什么的……”一下子陷入思维的怪圈,霍二少干脆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出去:“不管了!老大,你这突飞猛进得也太快了吧,我都快跟不上你的节奏了……” 见着少年一脸别扭委屈的模样,李云疏好笑地摇摇头,道:“你这都什么东西,好了好了,回去洗碗了,别在这自我纠结了。”说着,李云疏直接拉着霍少泽就往裁缝店里走去。 霍少泽一边被拖着回去……洗碗,一边皱紧眉头思考着什么。他们刚走到店门口还没进去,霍少泽一抬头就看见了小方桌上的残羹剩菜以及需要清洗的一堆碗筷,霍二少顿时萎了,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离开。 “嗯,想走?”清雅的眸子微微眯起,李云疏转首看向霍少泽。 霍小二立即举起双手,无辜道:“绝……绝对不敢啊老大!” 总而言之,无论其过程是怎样的血·腥·暴·力,李公子的手段是怎样残·酷·狠·厉,到最后,霍二少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收拾起碗筷来,端去厨房给李云疏清洗。 一开始李母是决不同意让霍少泽做这种事的,毕竟是霍家二少爷,而且还是她的客人,怎么都不应该做这种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军队里军训的那一个月产生了效果,霍二少是自告奋勇地就揽下了收拾碗筷这一个任务,还特别有骨气地说: “李婶,我这经常来你这蹭饭吃,你说你又不肯要我的伙食费,那我洗个碗总可以了吧?” 当然,碗是不用霍少泽动手去洗了,但是收拾碗筷这件事就只能落在霍少泽的肩膀上了。他捧着三叠大盘子走到了裁缝店后门的水龙头那儿,将碗盘都搁了下来,而另一边,一罐清贵优雅的李公子此时正半蹲在水泥地上,认真地洗碗。 …… ……说好的高贵冷艳,也该全部幻灭了。 这要是让霍大少看到这样的场景,那肯定不会像霍二少一样无动于衷,而绝对是直接一把拉起人李公子,然后自个儿……蹲下来、洗碗! 霍少泽蹲在李云疏的身旁,撑着下巴小声说道:“诶老大,今天来的那两个人都是b市茶道协会的吗?”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爷爷好像和那个什么孟主席有好几十年的爱恨情仇了,没想到你会进去诶……” 听了这话,李云疏不由失笑:“……爱恨……情仇?嗯,小泽啊,回去把现代汉语词典看上一遍吧。” “qaq!” 霍少泽的小宇宙立即冷却下去! 但是不过片刻,这片顽强不屈的小宇宙又再次迸发出零星的火点,霍少泽凑上前去,问道:“对了老大,今天那个抢我专座的老男人是谁啊?真是臭不要脸的,抢人位子,还老是夹我的糖醋排骨!”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老男人”这三个字,不知怎的,李云疏的眼前忽然浮现起霍铮冷着一张脸、极其认真地说出“中年男人”四个字的模样。想着想着,他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手上擦碗的动作都给忘了。 见状,霍少泽讶异道:“老大?我说错什么了吗?” 摇摇头将霍铮那张冷峻的面瘫脸从自己的脑海里挥掉,李云疏道:“他叫徐昱卿,是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华夏茶道协会的荣誉会员,江南李家的外孙,还有……华夏书法协会的会员。” “……!”沉默了片刻,霍少泽惊道:“这么……厉害?!” 李云疏微微颔首,笑道:“嗯,徐先生是非常厉害,以他的年龄,他在茶道和书法上的造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五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水平。” 李云疏并没有说,其实他的老师——文庆公曾经如此评点过,无论是在茶道、还是书法、乃至是诗歌、四书五经上,有的人天生就比他人要强上太多,比如百年难得一见的楚少陌。 听着李云疏的话,霍少泽却撇了嘴,不屑道:“五十年又怎么了,老大,你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哦不!千年难得一见!!!” “……那大概就成妖怪了。” 李云疏和霍少泽在这边谈论着黄老和徐昱卿的事,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那辆渐渐远去的黑色轿车里,也正有人在谈论自己。 黄老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清气爽,面带笑容,道:“今天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还好昱卿你提议来看看云疏他家的裁缝店,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下他呢。” 徐昱卿正在开车,听了黄老的话他也不由笑着颔首,道:“那是要恭喜黄老,收到了一名优秀的好徒弟。” “哈哈哈哈,承让承让。” 黑色的轿车如同一道极速黑影在道路上行驶,贴着褐色窗贴的车窗玻璃让人无法看清车内的景象,有效地保证了车内人的*。 徐昱卿的左手轻轻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却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许久,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地转头看向一脸喜色的黄老,试探性地问道:“黄老……不知您有没有觉得,李云疏的母亲……好像有一点眼熟?” 闻言,黄老一愣,他下意识地思索了半晌,却是摇头:“有眼熟吗?好像是有一点,但是又好像没有。”顿了顿,黄老又问道:“怎么,和你认识的人有相像的吗,昱卿?” 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愁绪,过了半晌,徐昱卿却是重重地叹了声气,摇首道:“只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是……我也想不出来有哪里眼熟了,大概……”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第六十三章 华夏茶道协会作为茶道界最大的协会组织,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对外茶道艺术交流活动,而与往年相同,今年的交流活动依旧在b市文化博览中心举行。 李云疏跟着黄老一起下车的时候,不过才8点多,离正式开馆还有段时间。俊秀斯文的青年站在穿着唐装的老者身后,一个回头轻声说些什么,一个低首轻轻点头,看上去异样和谐。 此时的博览中心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参展的来自全球各地的投资商,还有不少举着单反、摄像机的记者。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句“诶,那是黄老!”,接着便有七八个记者蜂拥过来。 “黄老,今年b市茶道协会是由您来领队吗?” “黄老,请问今年我们b市茶道协会主要参展的茶叶是什么?” “黄老……” …… 这些记者大多是b市各家报社杂志的,跟了茶道界的新闻也好多年了,对于黄承钰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所以直接冲上来也能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脱口而出。 而对于黄老来说,这种场面也是见惯了的。只见老人家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手,道:“好了好了,不用着急,马上今年的对外交流活动就要开始了。今年还是由孟主席领头,我就跟着来看看热闹。” 眼看着黄大师几句话就想四两拨千斤把事情简单地糊弄过去,其中一个记者可急了。他四处打量着一看,倏地便看见了那个站在黄大师身边安静微笑着的青年。 一下子看见这么个长相精致好看的青年突兀地出现在黄老的身边,那平头记者稍稍愣了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说道:“黄老,请问您身边这位是谁?是b市茶道协会的新会员吗?” 这话一落地,在场其他记者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落在了李云疏身上。 其实所有人在刚跑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黄老,而是那个站在一旁、身姿笔挺的青年。其实不能怪人家黄老……不·起·眼,实在是正常人都会第一眼看到这么个漂亮的小伙子,而不是一个板着脸的老头。 见大众的焦点忽然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李云疏却没有半点惊慌。他微笑着轻轻颔首,然后转首看向黄老,并未说话。 对于李云疏给自己的尊重,黄老是非常受用。他难得地展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道:“这是我的徒弟,李云疏。”黄老的介绍一出口,记者们纷纷愣住,而接下来他的话更是让其他人吃惊不已:“上上个月底刚刚加入我们b市茶道协会,今天也是作为代表前来参会的。” 这话立即掀起一阵哗然惊叹。 不时有照相机卡擦卡擦地响起,镜头直对着人李公子拍照。有从上下左右的,甚至有从后侧方拍摄的,总而言之就是360°全方位拍摄,硬是要让这位茶道界极有可能升起的闪亮新星纳入自家头条。 每年一届的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是什么样的等级呢? 大概就是百花奖在娱乐圈的份量。 能够在加入b市茶道协会的短短两个月内就作为代表参加这场活动,已经可以基本奠定了这个淡定微笑的青年在未来,绝对是茶道界的一个人物。 就如同茶所追求的四字真言一样——清、幽、雅、静,既是茶道的衡量准则,也是整个茶道界的现状。除了十几年前冒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徐昱卿外,整个茶道界就如同一汪温水,煮不出什么沸点来。 那个开问的平头记者见着自己似乎发掘出了重点,吞了口口水,举起话筒对向李云疏,急急问道:“请问李先生,你对于可以参加本届的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有什么看法?” 有了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都顺势而上。 “请问你是怎么拜入黄老门下的?” “请问你知道今年b市茶道协会的代表都是哪几位吗?” “请问……” …… 面对着这种暴风雨袭来似的连发炮问,李云疏倒是一点都没有失措。他淡定从容地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回答:“我非常感谢有这个机会参与本届交流活动。老师对我指点颇多,至于其他问题,我并不了解,谢谢。” 真是什么老师……有什么徒弟!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场记者们无语了片刻。 “那李先生,不知道你对本届的交流活动有什么展望或者构想?” “b市茶道协会今年有什么投资标额吗?” “李先生,如果你……” “好了好了,马上就要开馆了!”黄大师板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让全场记者们的气势都憋了回去。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得让这些老油条都收声,但是黄老……那可不一般。谁都知道,b市日报的总编…… 他姓黄!!! 所以说,你道上有人……你牛你说话。 记者们蔫蔫地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黄老似乎也觉得这“特权”好像用过了点。正巧他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人影从车上下来,黄老心思一动,指了一旁道:“诶,昱卿好像来了啊。” 看似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记者们却耳尖地都听进了心里。当他们转首看见了那个刚刚下车还没站稳的人后,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又举着话筒、捧着单反地奔了过去。 沉默了片刻,李云疏笑道:“老师,您这招围魏救赵,用得真好。” 黄老也不谦虚:“那是。” 李云疏:“……” 也就苦了那边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看看四周的徐昱卿了,他连博览中心的大门还没看清,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徐先生下意识地就想骂一声老天,但是面对着这么多捧着照相机的记者,作为茶道界一贯的好好先生,他却不得不微笑着耐心回答对方的问题。 而另一边,李云疏却从容不迫地跟在黄老的身后进入了博览中心,在跨入门中的那一刹那,李公子回首看了一眼被记者们包裹住的徐昱卿,只见后者活像一只皮厚的饺子,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左右逃脱不得。 轻轻颔首,李公子暗自想到:怎么觉得,霍小二要是看到这幅场景,肯定会仰天大笑呢? …… 事实上也没让李云疏等多久,他刚跟着黄老走到b市茶道协会的展览大厅,两人正走着还没将大厅内展示的茶叶品鉴完,便见一个别样眼熟的身影倏地一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李云疏额头上的一根筋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还没抬头,便听见对方得意的声音响起:“嘿嘿老大,你看我还是进来了吧~~~”那语气得瑟得,连小波浪线都掩藏不住了。 李云疏无可奈何地抬首,在看见来人的时候长叹了一声,道:“霍小二,你就这么想来?” 前几天霍少泽便缠着李云疏说想要来参加这次的交流活动,但是李云疏却怎么都觉着霍二少在这种活动中肯定是静不下心来的,便没有同意。不过霍二少是什么人啊?就算厚着脸皮也肯定要搞到一张参观证啊。 霍少泽用力地点头:“那可不是!我又不想和那群狐朋狗友多啰嗦了,我哥不打死我,我小叔都会把我抓回军营里的。所以说……老大,我只剩下你了啊!”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道:“再说了……我哥让我多照顾照顾你啊,我哪儿敢不听他的话。” 因为声音太轻,李云疏并没有听清霍少泽后买你的话,他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霍少泽赶紧使劲摇头,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诶对了老大,你们今天就在这里看着么?不可以到处去看看?” 李云疏还没有回答,黄老倒是从一边走了过来,道:“等会儿我会带着云疏去别的大厅看看,长长见识。”说着,黄老挑起一眉看向霍少泽,问:“怎么,你想跟着去?” 霍少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啊!我要跟着老大的啊,我哥可说了,老大要是再出了什么事,他可要把我的银行卡给冻……结……额……老大,我什么都没说!!!” 李云疏早已失笑。 他冷着一张脸望着忐忑着的霍少泽,面无表情道:“霍小二,想跟着我们?” 霍少泽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李云疏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但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慎得慌,让霍少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行,那东西就拿着吧。”说完,李云疏淡定地指了一旁的墙角。 霍少泽心惊胆颤地朝着李云疏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 差点跳起来! “那么多!!!” 李云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嗯?不想拿?” 霍少泽可怜兮兮:“qaq想……想……想死我了!” 李云疏:“……” 只见一个小时后,某个捧着一大堆茶叶礼盒的小跟班内牛满面地跟在了一老一少的身后。霍二少是每走一步都要骂上一句:“欺负人,真是欺负人……老大欺负人,我哥也欺负人嘤嘤嘤嘤!!!” 听着这话,李云疏唇边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了胸膛。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到心脏正在蓬勃有力地跳动着,滚热的血液将浑身都点燃发烫。 微微抬起头,李云疏看着博览中心十几米高的天花板上那发白发亮的灯光,突然想到:霍铮这人,还真是挺会关心人的啊。 ……简直就是弥天大雾啊! 这要是别人,你看人霍大少有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搭理上一分!   ☆、第六十四章 这一届的对外茶道交流活动一共持续两天。 第一天是来自全球各地的各投资商直接在博览中心会场内参看茶叶产品,每个省的茶道协会都会在不同的大厅内进行茶种展示,甚至还有来自其他国家、地区的茶道协会进行展示。 在这一天,成千上万的投资商将博览中心挤得水泄不通,即使博览中心一共有五幢、三层,也完全无法阻挡投资商们越来越拥堵的人流。 大概是因为对东道主的特殊照顾,b市茶道协会的大厅在a幢最醒目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到。那是一间占地几百平米的大展厅,将各类茶具都整齐划一地摆放在了安全线内,禁止触碰。 而围绕了大厅一周的便是b市茶道协会珍藏的一些茶叶,当然都是用了玻璃隔开不许摸的。给你看看就不错了,人b市茶道协会还不屑于像某些国家的参展协会一样,放低身价到那种地步。 在大厅里有十几个穿着靓丽的礼仪小姐,会带领游览者参观,还留下了两位会员“看店”,以应付突发情况。而李云疏和黄老则是将整个厅内的东西都巡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后,便暂时离开。 哦对了,还带了一个小跟班。 “老大!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捧着七八个礼盒,累得满头大汗的霍少泽说道:“我们这都走过两幢楼了啊!这到底是要往哪儿去啊!”重点是,东西能放下不…… 李云疏原本正低头听黄老说话,忽然听到霍二少这蚊子哼似的声音,他回过头,挑起一眉:“再过一幢楼就到了。”顿了顿,李云疏又补充道:“我们去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 霍少泽闻言一愣,过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原来不是见客户啊……那我要拿着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 霍少泽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将他纳入自己人的范围内。短短不过几个小时的相处,黄老就把这个楞头小孩当成了自己的孙子看待。这下听到他的话,黄老笑着回答:“你去看老朋友,不带东西、不送礼?” 霍少泽惊讶地眨了眨眼,这才说道:“好像……是得要带啊!” 几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刚踏入江南茶道协会所在的第四幢大楼,霍少泽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出声:“不对啊!这么多的东西……难道我们要全部送给江南茶道协会吗?” 李云疏闻言不由失笑,然后伸手从霍少泽的手上拿了三个礼盒下来。本来被高高堆起的礼盒遮挡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霍二少终于是能够喘口气了,他还没再走两步,便听李云疏道:“谁说这些只是送给江南茶道协会的了?老师的朋友很多,遍布了整个会场,只不过是给了江南茶道协会面子才特意先去打招呼的。待会儿我们还要再去其他的展厅看看。” 霍少泽:“……” 远远的便能瞅见江南茶道协会那浅绿色的标识了,霍少泽转着那不大灵光的脑袋想了很久,忽然惊喜地对李云疏道:“诶老大,那我们边走不是要边送东西吗?那也轻松了啊!” 听了这话,李公子不由停住了脚步,弯着眸子看着霍少泽,也不说话,就是笑。这笑容看得霍少泽直愣直愣的,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道:“老大……你别这样看我,我……我慎得慌。” “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温和低叹的声音响起,李云疏慢条斯理地说完后,才抬眸看向一脸迷茫的霍少泽,问道:“《礼记·曲礼上》的这段话,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霍少泽傻乎乎地摇头。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李云疏终于忍不住伸手在霍少泽的头上砸下一个爆栗,道:“就是说……你等会儿也会收到来自江南茶道协会的礼,还有各种其他展厅的。嗯,只会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 霍少泽:“……qaq老大!!!” --------- 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是一间水蓝色的大厅,在内部还建了一汪水池,几朵白莲娇嫩缱绻地舒展花瓣,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移栽成功的。字画刺绣是江南最具代表的作品之一,而整个场馆四面的墙上也都挂着不少字画,都是名家手笔。 刚进这大厅,连李云疏都稍稍愣住,而霍少泽则更是偷偷摸摸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老大……你们b市茶道协会是不是有点穷啊?要不要我赞助一点?” 李云疏:“……” 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看到李云疏三人进了展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笑着走了过来,与黄老握手,道:“没想到您今天会亲自过来,黄老,您该早说啊,李主席今天还没到场,要明天才能来哩!” 黄老可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的东西,他大气的摆摆手,道:“我又不是老孟,不是b市茶道协会的主席,老李哪儿用的着亲自来接待我。”说着,黄老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指,说:“昱卿怎么在这?他不该是在门外被记者堵着吗?速度挺快啊。” 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徐昱卿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了。他微笑着向这边走来,与李云疏相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等他再向一边看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只见霍二少冷哼哼地撇过脸去,一副“小爷不屑理你”的模样。 徐昱卿:“……” 不过,在茶道界无往不胜的好好先生徐昱卿自然不会被这点小意外打乱阵脚。他走到黄老跟前,有礼地笑道:“我外婆最近身体有点不好,所以外公这几天都陪着她,要明天才能赶到b市,还要请黄老您见谅了。” 黄老的岁数在整个茶道界也是比较大的了,而且其取得的成就也是少有几个人可以媲美的。曾经有人说过,如今的茶道界中,如果说第一阶梯是圈内三位泰斗的话,那么第二阶梯中必定会有黄老的一个位子。 只不过老人家至今都对这些虚名没有任何追求,只想当个闲散会员,每天喝喝茶。 所以徐昱卿虽然身为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但是面对黄老,他还是一样的敬重,不敢有一丝放肆。即使……今天他可被黄老坑得不简单。 而黄大师听了徐昱卿的话,倒是一愣,然后点头道:“老夫老妻不容易,你外公明天不来也没有关系,我会向孟主席说一声的。” 徐昱卿感激地点头:“真是谢谢您了。” 等黄老与那位中年男子一边品鉴茶叶一边闲谈时,徐昱卿才转过身看向李云疏和霍少泽,道:“我带你们逛逛吧。” 李云疏轻笑着点头:“好,真是辛苦你了。” 徐昱卿说:“应该的,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便领着李云疏打算从大厅的东南角开始参观。但李云疏刚刚转了身,一个人影便突然窜到了他和徐昱卿的中间,李云疏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再定睛一看—— 只见不知何时,霍二少已经精神奕奕起来,正朝他挤眉弄眼。 李云疏:“……?” 霍少泽一副做了间|谍的小心模样,凑到李云疏的耳边道:“老大,我哥说这个徐昱卿不是什么好人,特别让我小心别让他和你多接触。你社会经验不足,可看不出这种人肚子里的坏水了,我帮你应付他!” 李云疏:“……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霍少泽挺起胸脯:“不用谢!” 不远处将这所谓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的徐昱卿,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他自然明白霍大少的那点小心思,而他自己可真的没有一点那种意思! 但是…… 霍少泽嫌弃地睨了他一眼,道:“你带路吧,我们就勉为其难地去看看。” 徐昱卿:“……” 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并不比b市茶道协会的小,占地面积的广大,令它在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刺绣数量已达近百幅。每当徐昱卿介绍完一份茶叶,都会再多介绍一下悬挂在茶叶上方的字画,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江南水乡独有的优势。 “这罐碧螺春是我外公今年初亲自制作的,用的是我清明前两天去洞庭山上采下的鲜茶,大概达到了500克接近八万茶芽的水准。”徐昱卿认真地解说着。 李云疏听着这话,倏地瞪大双眼:“八万茶芽?!” 见着青年一副惊讶的模样,徐昱卿眼中的笑意更浓郁了几分,点头道:“不错,是八万茶芽,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也算的上是我们李家收藏中的精品了。” 完全无法掩饰神色中的震骇,过了半晌,李云疏才低下头认真地观察着那条索纤细、柔嫩翠绿的茶叶,然后抬头道:“这杀青、炒揉和焙干的技术真的是炉火纯青,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隔着一层玻璃我也能感觉到那种芽叶舒卷的动态,想必泡起来一定是汤色碧绿、馥郁芳香,真不愧是李老的手艺。” 徐昱卿不动声色地勾唇,道:“外公每年都会制作一些碧螺春,不过只会给家里人品尝,我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所以倒是不能给你尝尝看了。” 神色中飞快地流过一丝失落,李云疏却笑道:“没关系。” “没事老大!我家也有极品的好碧螺春!”突然听到这话,李云疏转首向霍少泽看去。只见后者得瑟地昂起头,道:“八万茶芽嘛,可能没有,但是七万出头可是有的!我爷爷每天都拿这说事呢,都说了两年多了!” 听着这话,李云疏也不由怔道:“七万多?!” 一般而言,一级碧螺春约有六万五千个左右的茶芽,而二级就只有五万五千个左右了。而达到七万茶芽的,基本上无一不是精品。而这种碧螺春,往往都是由江南李家垄断的,几乎不会有其他地方产出。 徐昱卿微微蹙了眉头,思索了半晌后,问道:“是……前年的碧螺春吗?” 霍少泽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啊,前年我爷爷买的,可宝贝了呢,都不给我们看一眼。不过我哥上个月就把他的茶叶都找出来了,嘿嘿。” 看着霍少泽一脸得瑟的模样,徐昱卿不露声色地挑起一眉,眼底划过一丝幽光,低笑道:“前年达到七万茶芽的碧螺春,只有我亲自去洞庭山采摘、并且制作的一罐。当时我刚担任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所以就将这罐碧螺春送进了协会内,似乎后期有举行慈善拍卖。” 随着徐昱卿的字一个一个的吐出,霍小二的脸色越来越黑。 等到了最后,徐昱卿故意顿住了不再说话,他满意地看着少年黑得好像锅底似的面色,才轻叹一声,道:“我记得那罐碧螺春好像卖到了近十万?真是财大气粗啊。” 霍少泽:“……”   ☆、第六十五章 霍少泽是彻底不吭声了。 除了为了完成霍大少颁布的“禁止让徐昱卿接近李云疏”这个任务,霍少泽是坚守岗位地阻隔在了李云疏和徐昱卿两人中间,不让他们走近一分。而在此以外,霍少泽就撇着嘴不想再说一个字。 “这幅画是李家的收藏,是高仿的唐伯虎的《落霞孤鹜图》,至于正品的话,一直放在家中的库里没有对外展示。”徐昱卿介绍完了一罐云栖龙井后,又开始向李云疏介绍挂在茶叶上的这副画作。 李云疏认真地品赏着这幅画,从大片的留白到一边泼墨似的山林,等仔细地品鉴了一圈后才转首看向徐昱卿,笑着点头道:“从手法上看,这幅画与唐寅的真迹并无太大差别,是高仿精品了。不过我并不是非常擅长画作,你不说这是赝品,那我也真是看不出什么区别。” 听着李云疏的话,徐昱卿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淡,但是眼底的神色却更深沉了几分。他低笑勾唇:不擅长绘画吗……可你擅长的已经够多了啊,而且……每一项都是技艺娴熟、已入佳境…… “喂喂喂,看什么看?”一个气冲冲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徐昱卿的思考,只见霍少泽昂着下巴看着他,没有好气地说道:“你介绍东西就行了吗,干嘛还偷看这儿偷看那儿的!” 徐昱卿:“……我有看哪儿吗?” “你有!” “……” 遇上霍少泽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也确实是徐先生的悲哀了。人徐先生二十多年的良好修养让他根本早已忘记了“当众发怒”四个字怎么写,额头上的一根筋跳了半天后,他也只能无奈地一笑,饱含深意地看了霍少泽一眼,说:“那我就有吧。” 没等霍少泽再说话,他直接转过身从一旁江南茶道协会的主台下面拿了一个深红色的礼盒,“卡嗒”一声就放在了霍少泽的手中。 徐昱卿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淡笑着道:“这是江南茶道协会对外的礼物,等会儿……我还有些私人的礼物要送给你们。”思索了半晌,徐昱卿又微蹙着眉头补充道:“也不多,大概就四五盒东西吧。” 霍少泽:“!!!!四五盒!!!!” 徐昱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没有再说话。等三人走到了展厅正中央的那罐用保险锁锁紧了的黄山毛峰前时,李云疏难得地没有被茶叶先吸引住目光,倒是抬眸紧紧地盯着茶叶上的那副刺绣,怔怔地一直没有回神。 过了许久,仿佛终于从那种震撼中清醒过来,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惊艳的神色,李云疏赞叹道:“这副……是发绣吧?能够将每一针每一脚都细密到这种境界,真是人工巧匠,宛如画作啊!” “诶……有这么厉害吗?”霍少泽听着李云疏夸赞的话语,上下打量了这副发绣很久,压根是没看出什么头绪来。等过了半晌,他忽然明白了李云疏话中的意思,猛地浑身一抖,道:“老……老大,你说这是用头发绣的?!” 李云疏轻轻颔首:“嗯,不错,是用人的头发绣的。发绣是源自于j省东市的一种传统工艺,比较细腻传神,一般都要数年才能作出一副作品,乃至于更久。” “砰砰砰——” 霍小二往后倒退三步! 李云疏:“……” 徐昱卿眼含笑意地看着霍少泽一脸惊悚的模样,然后转首看向李云疏,无奈地叹了声气,道:“这是我外婆的作品,是她在二十多年前绣的了。”说着,徐昱卿指了那发绣,只见那绣品上有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正在对窗梳妆,恬静美好。 徐昱卿道:“这是以我的母亲为原形,绣出来的一副作品。外婆总共花了六年的时间才将这每一针每一脚都绣得完整,确实是耗费了心血精神。” 听到徐昱卿这么说,李云疏这才仔细观察其那绣品上的女子来。只见那女人容貌清丽端正,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微微扬起的唇角仿佛带着一点少女的娇嗲,显得十分娇俏妍丽。 李云疏笑着赞赏道:“你的母亲很漂亮,绣得也很美。” 谁料,徐昱卿却轻轻摇头,道:“这幅发绣虽然是以我的母亲为原形,但是绣得其实是我的小姨。”仿佛想起了什么悲沉的事情,徐昱卿的眉峰紧紧蹙起,叹气道:“我的小姨在两岁的时候就走失了,李家找了几十年也没有找到,外婆便在她十八岁那年生日的时候开始绣这幅发绣,也算是生日礼物了。想必小姨与我的母亲长得应该十分相似,所以才以母亲为原形的。” 没想到自己会戳到对方家族的伤心事,李云疏倏地一怔,心中涌起一丝愧疚,安慰道:“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你放心吧,现在通信技术非常发达,找一个人已经越来越容易了,你们一定会找到的。” 虽然是悲痛的往事,但是那对于徐昱卿来说,根本就是他出生前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外婆因为小姨走失的事情而常年郁郁寡欢,而母亲也一直自责不已,但是徐昱卿却只能感到遗憾,却没有太多的悲伤痛恨。 他无奈地笑了笑,语气低沉道:“嗯,相信一定会找到的吧。其实……这些年来李家也一直在找,只是从来没有找到过。我小姨失踪的时候才两岁,而且在失踪前一天还与我的母亲一起在院中踩雪,着凉发热,能够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只是大家都抱着一种希望,能够再见一面吧。” 这种情况李云疏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只能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黄老似乎要离开了,那我先去把礼盒拿过来给你们,你们先自行逛一逛吧。”徐昱卿微笑着说道,俊秀斯文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雅的笑容,似乎刚才那个神色感伤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李云疏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等徐昱卿离开后,李云疏这才再次抬起头,认真地欣赏其那幅发绣来。只见用女子发丝绣出来的作品,在灿烂明亮的灯光下闪耀着荧荧光泽,仿佛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那每一个绣笔都极其工整端丽,无论是接针、切针,还是缠针、滚针,都细密到让人难以发觉一丝人工痕迹,即使是放在华夏的发绣宝库中,都绝对是大师的巅峰作品。 李云疏的目光最后在女子那一双缱绻含情的美目上停留住了,他仿佛能够感觉到一种悲伤痛惋的心情,透过这幅发绣传递出来。想来绣下这每一针的时候,那位大师一定都是用泪水打湿了绣布。 “诶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啊?”霍少泽好奇的声音忽然从李云疏的身后传来,让他微微一怔,“我总感觉……有点熟悉诶。” 听着霍少泽的话,李云疏清秀的眉头渐渐拧紧。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了这幅发绣许久,但最终还是低笑着回首,问道:“怎么,你是觉得有点像谁?嗯,确实是有点像徐昱卿啊,毕竟是以他的母亲为原形的。” 这么一听,霍少泽突然急了:“谁说像他了啊!你真没觉得这个人……真的非常眼熟吗?!老大,我好像真的在那儿见过这么一个人啊,要不然……就肯定和这个长得非常像!真的是太眼熟了啊!!!” 李云疏却不以为意地挑起一眉,问道:“怎么看,都确实有点像徐昱卿啊。” 霍少泽:“……真的真的真的特别眼熟啊!老大要不你再仔细看看?你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眼熟吗?!!!” 霍少泽都强调到这个份上了,李云疏也只得再转过头,认真地端详着这幅发绣。但是任凭他怎样审视,还是觉得确实是有一份熟悉,但是李云疏却觉得,恐怕是因为认识了徐昱卿的缘故,才会有一种似曾相识感。 看着李云疏这副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霍二少那可急了,他恨不得将心里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都描述出来,可是霍小二也没这词汇量能够说出这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就在霍少泽急得额上冒汗的那一刹那,他突然灵光一闪,猛然想到:“诶老大!就是这双眼睛!!!你不觉得这双眼睛特别特别熟悉吗?” 闻言,李云疏倏地一愣,接着才认真地看向少女那双俏丽可爱的眼睛来。 有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差了一个头,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仿佛其他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看着那幅发绣,李云疏慢慢地睁大双眸,半晌后,他突然惊讶地低呼一声:“这……这是不是……!” 霍少泽赶紧在一旁应道:“是不是特别眼熟啊老大!你想起来是谁了吗?!到底是谁啊!” 李云疏却“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回首看向霍少泽,挑起一眉,道:“和霍铮的眼神是有点像,比如说……他突然之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眼神就和这有点像啊。” “老大!!!!!!!!” 霍小二气得直接转过身,气呼呼得干脆不再去理李云疏了。而他所没有发现的是,就在他转开视线的那一刹那,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故意扬起的一点笑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云疏沉着脸色,慢慢地回首看向那幅发绣。 有的时候,因为看得太多,而总是将一些最简单常见的东西都抛在脑后。但是当一个人真正地努力去回想的时候,却也总能将那种总是被忽视的东西,再拉回到眼前。 精致漂亮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李云疏微微蹙起眉头,低声呢喃道:“真的……是不是有点像?”   ☆、第六十六章 从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出来后,李云疏一行人已经多了不少礼物。 霍少泽手上的礼盒才刚刚送出去两个,这下子连李云疏都多拿了四五个一起拎着。三人正向着其他展厅走去,只听黄老忽然笑道:“从江南茶道协会那边走出来,有感觉到……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差别吗?云疏。” 李云疏正低着头思索着什么,突然听到黄老的问题,他微微一愣,然后飞速地思考了一会儿,微笑着回答:“江南茶道协会与我们b市茶道协会齐名,在圈内一直都有‘北首都南江南’的称号,如果要说有说差距,那其实也不大。” 闻言,黄老来了兴趣,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 李云疏淡定地笑了笑,然后抬手将刚刚从别人那儿拿到的礼袋给黄老展示了一下。只见在那质感醇厚的深褐色礼袋中,一卷长长的画轴露出了小半块,李云疏道:“江南确实是个温柔的水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的书画气息十分浓厚。就是那摆设了一整个展厅的书画刺绣,就已经令人咋舌,更不用说在展厅内部特意建设出的小桥流水、莲花碧波。” 黄老同意地点头:“不错,他们江南茶道协会一直都是如此。” “而相比于他们,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展厅就显得普通一点了,但是……”这个但是让黄老郑重地抬起眼,而霍少泽也好奇地向李云疏看去。只见俊秀的青年从容不迫地轻轻摇首,低笑道:“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陷,一直局限在过去的自己中,就无法突破,而且会让人忽视了茶叶。” “茶叶,才是这场戏的重点。” 李云疏斩钉截铁地作出结论。 黄老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李云疏诧异地也跟着停住,疑惑地转首看去:“老师?” 这个一贯严肃的老人难得地朗声大笑起来,连连道:“原来这就是他们江南茶道协会每年都在交流活动的茶叶展示中输给我们的原因啊,云疏,幸好你不是他们江南的人,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了。” 闻言,李云疏稍愣了片刻,既而莞尔:“老师,我也很想出生在江南水乡啊。至少……不用呼吸我大首都的雾霾风沙了不是?” 黄老佯怒:“嗯?” 李云疏连连道了几声“不敢”,三人便再向前走去。 没有走几步,李云疏忽然开口:“老师……您知道李家的一些事吗?” 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的语气略显迟疑,神色间也带了一丝犹豫,但是黄大师却没有发现这些异常。他稍稍想了一会儿,便回答道:“虽然你老师我和李家的接触不深,但是也是有一些交情的。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李云疏慢慢蹙起眉头,眉眼间也显露出一丝复杂的色彩,半晌后,他问道:“之前……听徐昱卿说,似乎李家的小女儿在几十年前走失了?” 没想到李云疏居然会问这件事,黄老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长叹了一声,道:“你没说错。这件事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些年来李家的动作也不小,全国到处也走遍了,就是没找到。今天他们江南茶道协会的会长还没有到b市,你也知道的吧?” 李云疏点点头。 黄老又无奈地说:“唉,李主席就是为了照顾老伴啊。李夫人虽然不是茶道界的,但是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也十分钦佩,年轻的时候也在江南有第一才女的称呼。”仿佛是回忆起了过去的风云,黄老微微仰首,迷了眼睛,道:“但是等女儿走失以后,她就发疯一样地到处去找,身体也渐渐垮了下来。忧郁成疾,积怨伤神,如果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能熬过几个冬天了。” 随着黄老慢慢地说着,李云疏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快要滴出水。他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当他想起那双清丽秀美的眸子,便又动摇起心中那个坚定不移的念头。 良久,他叹了一声气,问道:“您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黄老并未想太多,回答道:“他家小女儿是两三岁的时候就走失了的吧?听说当时应该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好像是和家里人一起去故里探亲的时候,被姐姐……也就是昱卿的妈妈带着在院子外踩雪玩,后来发了热,小孩子又不敢和大人说怕被打骂,昱卿的妈妈就自己带着妹妹去找医生了,在路上突然走失了的。” 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真相,李云疏终于明白了徐昱卿之前所说的“母亲的愧疚悔恨”,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老又继续道:“昱卿的母亲那时候好像也才五六岁吧,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全华夏的找妹妹,不过看样子……是一直没什么结果了。” 李云疏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接话。 这个话题也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 一直等李云疏三人将整个博览中心会场所有的展厅都走遍后,当夕阳西陲、朝霞满天,李云疏和霍少泽一起出了会馆门口,早已按捺不住的霍少泽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大,你真的真的真的就不觉得……那个什么发绣上的女人有点眼熟吗?我真的觉得好眼熟啊,难道是我认识的人,你不认识?” 李云疏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抬首看着那被夕阳的光芒染红的天空,良久,他说:“走吧。” 霍少泽:“好吧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哼!” 别扭地傲娇了半天,等到两人上了车后,霍少泽那点小脾气已经全部别扭完了,他又转过头,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说道:“诶对了老大,黄老说明天你要代表b市茶道协会展示茶艺诶……你该不会要和那个姓徐的一起展示吧?” 李云疏微微低首,目光没有焦距地垂眸看地,并没有回答霍少泽。 霍二少当然不会这么罢休,他又提高声音问道:“老大老大!你到底是不是要和那个姓徐的一起展示茶艺啊?!” “嗯……?”稍稍一愣,李云疏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边将安全带系好,一边语气极其敷衍地道:“嗯啊,茶艺啊……好像是的。” 霍少泽自然没有发现李云疏这副完全心不在焉的状态,他心中的战火早已雄雄燃起,一边踩下油门,霍少泽一边冷哼哼地道:“哼,明天老大肯定把他给打得一个落花流水!” …… 李云疏回到家的时候,刚打开门,一股子酸甜的菜香便扑面而来。 他随手带上了门俯身换鞋,还没将鞋换好,余光里便瞧见一个人影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在了桌上。李云疏怔怔地抬起身子看去,只见李母正解着腰间的围裙,笑着向他走来。 “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啊,小云,饿了吗?妈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快来尝尝。” 李云疏微微愣住。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儿子的回答,李母诧异地上下打量了自家儿子好几眼,正准备开口询问,便见李云疏慢慢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地说:“确实有点饿了,妈,我还没进门就闻着你那糖醋鱼的味道了呢。” “小云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的念头只在李淑凤的脑海里过了一下,接着又很快消失。她没想太多地张罗着盛饭,却没有发现李云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 李公子拧着眉头,暗自叹了声气:真是……越看越像。 这样凝重复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吃饭的时候,李云疏即使是一直微笑着,身子也始终紧绷,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这块鱼肚给你,小云你要好好补补啊,正好今天菜市场打折,妈买了好几条鱼回来呢。”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儿子的碗里,眼看着儿子乖乖吃下去了,李淑凤才满意地夹了根青菜嚼了起来。 将鱼肉吞咽进度,李云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蘑菇,一边看似随口地问道:“对了妈,我出院后就一直没见到外公外婆,我们怎么不去看看他们?” 这句话让李淑凤捧着碗的手一下子僵住。 整个餐桌上的氛围也倏地沉静下来。 片刻后,李淑凤才叹气地搁下碗筷,无奈地看着自家一脸不解的儿子,苦笑道:“小云你是忘记了,我们这都……唉,这都多少年没和你外公外婆他们来往过了啊。” 这个结果显然是李云疏没有想到的,清雅的双眼微微睁大,李云疏低声问道:“为什么?” 李母脸上的笑容却更苦涩了几分:“你外公外婆从小就不疼我,之后又……又出了你爸那档子事,他们心里恐怕是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了吧。和你爸复婚后我还去看过他们,当时虽然关系不大好,但还是让进门了。不过……”声音又低落了一些,李母无奈道:“不过等后来离婚了,你外公他们就直接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啊。” 虽然李公子早已接受了这个世界先进开放的观念,但是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不认女儿的行为。如今在某些偏远的山村地区,观念还是非常保守的,未婚怀孕已经是伤风败俗,后来好不容易结了婚居然还离婚,这恐怕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李云疏思索了半晌,却仍旧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妈……难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就没和外公外婆他们联系过吗?” 李淑凤却苦笑着摇头:“其实也不瞒你,妈经常也会寄点钱回去,每年过年也都会带着东西回去一趟,你外婆东西还是收的、钱也不推,但是……就是不让妈进门。去年你外公直接让你舅舅赶了妈出门,今年妈也就不大好意思再去了。” 越听,李云疏越觉得奇怪。 一般来说,就算是不认女儿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也足够修复关系了,更何况李淑凤还经常探望两老。可是,居然还上升到赶出门的程度,这就有点不正常了,而且…… “妈,舅舅和你的关系……不怎么好吗?”居然能够直接动手赶人…… 李云疏的这个问题,更是让李淑凤的神色一下子僵住,半晌后,她叹气道:“爸妈从小就更心疼你舅舅多一点,妈要不是十五岁就下田干活,也不至于认识上你爸了。你舅舅小时候也听了一些歪话,所以……所以,一直不怎么喜欢我。” 李云疏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歪话?” 李母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低着头回答:“以前村子里的人说,我是你外公在外面养的小丫头,是野种。不过这些也都没根没据的,也就你舅年纪小,还相信了这么多年。”又是苦涩又是无奈的声音在一道叹气中慢慢停住,片刻后,李母咳了两声,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就是你外公外婆再怎么不喜欢妈,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其实心里还是疼你的。吃饭吃饭!” “……好。”李云疏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的那个答案却渐渐清晰起来。 而如今,就只差一个真相,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真相。 饭刚吃完,李母正收拾着碗筷,她刚刚抬头,便听到“卡擦”一声在面前响起。李淑凤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手机镜头。 诧异地愣了一瞬,李母问道:“怎么了小云,拍照呢?” 李公子淡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还一直没有妈的照片,应该存上几张,想您的时候就多看看。” 这话说得李母心窝子暖洋洋的,她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将眼前的碎头发都捋到了耳后,道:“来来来,那再拍一张,妈刚才没准备好,现在来!” 李云疏笑着点头:“好的,妈。” “卡擦卡擦”的几声后,李淑凤便幸福舒心地捧着碗筷转身进了厨房,而在她的身后,俊秀漂亮的青年却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只见那手机屏幕上的女人,虽然眼角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是却仍然无法遮掩面容上的清丽秀美。由其是那双端丽秀气的杏眼,足以让人想象得出来,这样的人年轻时该是怎样的漂亮好看。 挽起了碎头发…… 就更像了啊。 李云疏慢慢蹙紧眉头。   ☆、第六十七章 关于李母的事情,李云疏并没有多声张。 首先是他根本没有这个证据来证明到底一切是否与他所猜想的相同,毕竟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于玄幻,李母并不是一个孤儿;其次,如果现在贸贸然地告诉母亲“或许你并不是亲生的”,恐怕这个质朴的女人也一时无法接受。 所以,李云疏便打算等第二天到了博览中心,再找徐昱卿……打探打探。 但是这一次他才刚刚到了b市茶道协会的展厅还没进入,便见着了七八个人将整个玻璃墙壁的展厅包围住了。有几个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不时对着展厅中间的情况指指点点,刻意压低了的讨论声音让李云疏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当他从人群中穿过、看见自家老师熟悉的身影时,李云疏还未开口,便看到了那个正与黄老争论不休的中年男人。对方长了一双眯眯眼,头发有点秃顶,身材胖圆,给人一种精明市侩的感觉。 “你们昨天给窝们的茶叶,明敏就是有问题的!”开口就是一串别扭口音的中文,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十分好笑,但那人却全然不察地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继续恶声恶气道:“你门华夏人真是太欺服人了!窝要告你门!把你门告赔钱!!!” 黄大师的身边有几位主管模样的人正站着,纷纷揪心地皱紧眉头。而站在众人最前方的黄老也是面色凝重,语气低沉地说道:“权先生,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茶叶绝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昨天给您带回去的那罐上等毛尖是我们的库藏,有专人保管看护,恕我直言,请您自查。” 这种合作方面的事情一般而言是不用黄老亲自过问的,但是偏偏这个来闹事的商人来得太早,整个b市茶道协会到场的能主事的也就黄老一个人。面对这样精明吝啬的商人,黄老只能用严肃的语言回击,却无法止住对方嚣张的气焰。 “哼!你门华夏真是没法律了!茶叶都走水了,还敢拿出来?”被叫做“权先生”的小眼睛男人语气不善地冷哼一声,头顶油得发亮:“如果这是在窝门棒国,窝门的人早就赔礼道歉了!跪着求窝门的原谅!!!” 这言下之意,竟然是在斥责b市茶道协会的人没有礼貌,以假乱真。听着那几句吐词不清的话,李云疏早已蹙紧了眉头,心中生了一丝不快。但是当听到对方居然还要求下跪道歉的时候,他更是倏地冷了眸色,上前几步走到了黄老身边。 其实李云疏刚刚站在人群中时,这位棒国的商人就已经瞄见了他。棒国的整容技术相当发达,几乎到了大街上十个人有八个整过容的地步。而这位眯眯眼的中年男人刚见到这样一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时也是震惊了一瞬,下意识地就在想—— 华夏的整容技术好像也不错嘛! 真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龌龊的心理。 好看的事物从来都是不分国籍、不分性别的,那中年男人心情稍稍舒畅了点,开口道:“诶,你也是华夏的人嘛?你门的人没有礼貌,拿假东西骗窝,你快替他门道歉……” “老师,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人李公子连一点余光都懒得分给这个塌鼻子小眼睛的棒国人一分,径直地朝黄老弯了弯腰,神色正经地问道:“需要去请保安吗?” 那棒国人见自己居然被忽视了,顿时是吹鼻子瞪眼,气呼呼地说道:“你门华夏人就是用这种态度和客户说话的嘛?窝在和你门说话,你门到底懂不懂礼……” “权先生。”李云疏忽然转了身看向眯眯眼男人,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但是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道:“你可知道,何为礼?” 那男人被问得一愣:“什……什么?”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可是李公子的脸上却依旧是疏离淡漠的笑容。因为个头比那男人高了一截,所以李公子“被逼无奈”地俯视着对方,语气平淡道:“礼者,理之粉泽。《曲礼》有言: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曰: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眯眯眼男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俊秀斯文的青年微微扬唇,温和地低笑道:“抱歉,大概您听不懂比较高大上的意思。直白地来说,就是——衣冠禽兽,也会讲人话;不明事理,却也蛮横霸道。” “哈哈哈哈!” 李云疏这话一出口,四处一些本就围着看热闹的人纷纷大笑出声。就连b市茶道协会的几个主管也忍不住抿了嘴忍住笑意,心中却是狠狠地疏解了一把被这个蛮不讲理的商人堵了一上午的恶气。 “你门……你门欺负人!”就算是再怎么没文化、没水准,那男人也能够从周围人的反应中看出自己似乎是被骂了。但是他是怎么想也搞不懂眼前这个漂亮好看的青年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涨红了脸,把话题又带了回去:“窝不管,你门给窝的茶叶是走水的,你门要赔偿窝的损失!” 李云疏轻轻地扫了对方一眼,然后转首看向黄老,低声问道:“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有了徒弟在一旁,黄老是更加高冷肃然的几分,大师风范全露。老人家哼哼了一声,嫌弃似的瞥了一眼对面的眯眯眼棒子,说道:“云疏啊,今天来得挺早的啊。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拿了一罐走水的毛尖硬要说是昨天我们给他们的样品,堵了一个多小时了。” 闻言,李云疏诧异地挑起一眉,问道:“走水?我们的茶叶怎么可能进水?直接让我们的人品鉴一下就知道是不是我们的茶叶了,为什么会堵这么久?” 没等黄老回答,一旁的一个主管就苦着脸道:“我们多少人早就品鉴过了,就连黄老都亲自上了,然后告诉对方这罐真的不是我们送给他的茶叶,但是他就是不肯承认啊。” 另一个主管也指了放在玻璃站台上的一个深褐色的茶罐,说道:“虽然外表几乎一致,但是我们敢肯定,这个茶罐是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但是里头的茶叶绝对不是我们的毛尖。” 对外茶道交流活动虽然是让各国各地的茶道进行交流切磋,但其根本目的还是进行招商引资、寻求合作。一般而言,如果两方谈成了合作,那么参展协会将会赠送对方一些样品供对方回去请专人用专门的仪器之类的品鉴。 所以,b市茶道协会也用统一的茶罐装了一些茶叶,算作是样品。 李云疏拿起了展台上的茶罐看了看,罐底的一行鎏金小字“首都茶道协会”证明了这确实是自家的茶罐。但是当他打开茶罐看向里面,还没有定睛,一阵潮热的湿气便扑面而来。而等李云疏真正看清了里头的景象时,他仅仅是看了两三秒,便将茶罐放在一旁,再抬头看向黄老。 “白毫凹起不平,绿衣斑驳,老师,这绝对不可能是我们的毛尖。” 黄老更是冷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我们的,这也得让那小眼睛承认,有人偷梁换柱了。” 黄老身侧的一位中年主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唉,还是等陈副主席来了再说吧。一般这种合作的事情都是他来协商的,我们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不过他似乎还要再过一个小时才能赶到。” 对外茶道交流活动一共举办两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每一分钟的拖耗都是一种浪费,更不用说是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更何况,就是让这个棒国人在这里干站着,都会影响b市茶道协会的形象,让自身惹上污点。 想到这,李云疏不禁为难地皱紧了眉头。 大概……连华夏茶道协会都不会坐视不管。 没出他所料,不过片刻后,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过来,一个长相憨厚、一个面相斯文。比较斯文年轻一点的男人看到了黄老后笑着上前打了声招呼,然后问道:“黄老,b市茶道协会这里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吗?” 黄大师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是出了点小毛病,不是什么大事,等老陈回来应该就可以处理了。小季啊,你后来和杜主席说一声,等下午茶艺展示的时候我和老孟去给他道个歉,确实是有点小意外。” “您放心,杜主席就是知道您这有些事情处理不了,才让我们来帮忙的。”那被叫做“小季”的中年男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忽然与李云疏对视了一眼,他微微一愣,接着语气和善地问道:“这就是黄老新收的弟子吗?” 黄老笑着点头:“嗯不错,他就是我的弟子,李云疏。” “您好,我是李云疏。” 说着,李云疏伸手与这位华夏茶道协会的代表握了握手,对方也笑着回答:“我叫季魏,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今天一见,真是青年才俊啊。” 李云疏也是温和一笑,谦逊道:“您夸赞了。” …… 这一来二往的,居然就真的聊上了! 季魏作为华夏茶道协会的话语人,今年虽然不过四十出头,但是其能言善谈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要是真给他这个时间,他能与李公子从天象聊到地理,再从地理聊到人文,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任何人对他产生好感。 不过两位…… 你们是不是忘了在一边被晾了很久的某棒子? “喂喂喂,你门华夏人也太不讲理了吧?什么时候来解决窝的问题!窝的时间可少了,没时间和你门拖下去!”小眯眯眼怒气冲冲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时候,季魏正在向李云疏讨教一些古琴上的专业知识,忽然被打断了后,这位圈内着名的交际能手脸色不悦地睨了那棒子一眼,然后转首看向另一位与自己一道前来的同伴,道:“老周啊,这人就交给你了,我这忙着呢。” 那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闻言,不由失笑道:“老季!主席是让你来这帮着处理事情的,哪儿是让你来取经的啊?整天就想古琴古琴,你那破棉花的功力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了好了,先把事情处理清楚了再说。” 被朋友这么一冲,季魏的脸上也不怎么挂的住了。见状,李云疏不由轻笑出声,解围道:“季先生,要不您还是先做正事吧,虽然我对古琴也不是非常了解,但是我们以后可以有时间多切磋切磋。” 听了这话,季魏自然是心花怒放。以他那半吊子的水平,一般的琴艺大师还真不屑与他多说几句。而就短短的几分钟交流却让他发现,李云疏居然对古琴也颇有一番见地,这可真的是相见恨晚啊! 既然李云疏都这么说了,季魏轻咳了一声,接着便转身看向了那棒子,语气沉肃地说道:“这位权先生,您确定您拿到的这罐茶叶是b市茶道协会的?” 眯眯眼的棒子冷哼哼道:“就是昨天从你门这儿拿到的,你看,下面还有字呢!” 茶罐底下的鎏金小字季魏自然早就已经看到过了,而且以他专业人的眼光自然也发现,这茶罐内的茶叶,按水准划分只能算作是普通,连中品都算不上,根本不可能是b市茶道协会会拿出来的东西。 眼睛稍稍一转,季魏又问道:“权先生,您昨天拿到这罐茶叶之后,有再去过什么地方吗?” “没,窝昨天就直接回酒店了。” “那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茶叶走水了的?” “今天早上窝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潮了啊!”一边忿忿不平地说着,那棒子伸了手指向旁边的助理,道:“窝的助理也看到的,里面就是有水!窝很怀疑你门的诚意,你门根本就不想和窝合作!” 听到这话,李云疏身后的一个主管小声地嘀咕道:“就每年那几罐茶叶还谈判了一个多小时,和您合作……我们还真是庙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这话自然只入了李云疏的耳,让他忍俊不禁。 而当他再回首看向那眯眯眼棒子的时候,只见在他身边,一个满头大汗的助理男人此刻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的,就是你门给窝门走了水的茶叶,你门要……要给窝门一个说法!!!”那语气怯弱虚怕,就连眼神都躲闪不敢抬头。 见着对方一副提心吊胆的害怕模样,李云疏微微一怔,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眸子也倏地睁大,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片刻后,李公子微笑着上前一步,俊秀的面容上是一抹和善温煦的笑容。 他稍稍低首看向那胆怯的助理,低声问道:“昨天,这罐毛尖是由你来保管的吗?这位先生。”   ☆、第六十八章 “昨天,这罐毛尖是由你来保管的吗?这位先生。” 李云疏温和的声音在展厅里落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怯怯弱弱的助理身上。只见这个矮瘦的中年男子额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他紧张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声:“是……是窝保管的。” 其他人见状只是迷糊了一下,而季魏看到这情况,却是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李云疏则是略有深意地沉吟了片刻,最后长叹了声气,问道:“你知道茶叶沾湿以后,如果第一时间得到了妥善处理还是能继续品用的吗?” 那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说:“窝……窝不知道。” 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李云疏清秀的眉峰紧紧蹙起,语气惋惜道:“那你知道,我们b市茶道协会作为样品送出去的茶叶,都至少是上品吗?那罐毛尖,一两上千还是肯定有的。” 这话一落地,那助理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他结结巴巴地说:“窝不……不知道,这和窝有什么关系……” b市茶道协会今年送出去的样品,都是李云疏和陈老一起挑选出来的。那罐毛尖是什么样的层次,他自然是知道的,而就这样的一罐上等好茶就这样莫名……失踪了,这对于一个爱茶的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青年俊秀的面容上再也没有一丝笑意,他语速极快地问道:“你们昨天几点离开博览中心的?” 那助理愣住,反射性地回答:“下午5点。” “你们住在哪个酒店?” “旭日酒店。” “你们今天下午去哪个机场乘机?” “朝阳机场。” “你们……” ……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在场其他人是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李云疏到底在做什么。而那眯眯眼棒子越听也越奇怪,就在他打算开口阻止李云疏诡异的问话时,只见李云疏倏地眸色一凛,问道:“你昨天保管的是什么茶?” “毛尖。” “你把它扔哪儿了?” “倒进厕所里冲掉……额……不对不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李云疏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惋惜无奈的淡笑,转过头看向黄老和季魏,道:“恐怕……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你这个蠢货!什么倒掉,你居然敢把窝的茶叶倒掉!”小眼睛棒子自然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一脚就踹上了那助理的腿,恶狠狠地说道:“你给窝滚,窝不想再看到你!”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又踹了那助理一眼,野蛮的姿态暴露无遗。 这种一点素质都没有的暴力场面让黄老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没等他开口,李公子已经上前一步,语气不善地说道:“权先生,您的家务事还请您自己私下里处理,这里是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展厅,请您不要在这里……动怒。” 这棒子也完全没想到,今天的这件事居然会是自己的助理干出来的好事。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早已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一个地洞赶紧钻进去。但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勉强地挺起了胸脯,以一种狂妄傲慢的姿态道:“今天这件事,是窝……的失误,等会儿窝门再把合约签一下,你门快把东西准备好。” 听了这颐指气使的话语,李云疏身后的一个主管不屑地冷哼一声,上前问道:“合约?权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你认为我们今天还有必要签合约吗?” 那棒子闻言一愣,问道:“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窝门昨天不是都谈好了吗,今天来签一下合约。” 另一个主管也冷笑着道:“就是你讨价还价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陈副主席才勉强答应下来的合约?抱歉,昨天只是口头协议,今天这件事以后,你已经上了我们b市茶道协会的黑名单。”说完这话,那主管才意识到一些问题,他转首看向黄老,只见后者也冷冷地点了点头同意后,他才继续说道:“现在,请你快点离开我们的展厅,不要打扰我们正常的展示。” “你……!”那棒子已经恼羞成怒,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但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冷静,冷哼哼地说道:“呵呵,果然就是窝门棒国的附属国家,一点气魄都没有。如果是窝门棒国,早就已经把合约双手捧上,让客户签约了。” 听了这话,季魏倒是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华夏可没有野心和脸皮做什么宇宙的国家,只要做地球的华夏就可以了,对吧,权先生?”语气中讽刺意味极浓,神情中也带着一丝不屑。 智商没达到水平线的眯眯眼棒子自然没有发现季魏话中的深意,他大气地点点头:“嗯,窝门宇宙的棒国,你门当然是没有办法赶上的了。现在,还不赶紧把合约送上来,窝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云疏是从没见过这么无耻至极的人。 哦不对……还真见过一个,他爹。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许多人口中所谓的“宇宙的棒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确实能算得上是宇宙级别了。 李公子极为难得地露出一丝嫌弃,下意识地往一边走了半步与这肥棒子隔开一段距离。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刚开了口还没说话,便见这棒子为难地道:“好吧,你门华夏人心眼小,窝就委屈一点,让1个……0.5个百分点给你门,这样总行了吧?你门不要再烦了。” ……到底是谁在烦啊! 李云疏已经对棒子的脸皮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语气不善地说:“权先生,您再这样耽误我们展厅的展览,我们有权找安保请您离开,请您自己好好考虑……” “你门要赶窝走?!”那棒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道:“你门居然敢赶窝走?!” 李云疏挑起一眉:“是请您离开。” “你门真是太没有道理了,你门真是无耻!” 李云疏:“……”到底是谁无耻啊。 “窝不管,窝今天不走了,窝要你门给窝一个说法,窝要把你门告上法庭,你门撕毁合约,窝要告你门欺……” “你要告谁?”低沉磁性的男声从那眯眯眼棒子身后响起。 这声音悦耳好听,微微带了一丝沙哑,让李云疏整个人浑身一震,双眸倏地睁大,反射性地就侧开头看向那个向这边走来的来人。 霍铮俊美淡漠的面容上还有一些疲惫,但是那浑身冷然的气质却将这点缺憾全然弥补,让人忽略了他一身的风尘仆仆。他穿了一件深黑色的薄大衣,淡定地走了过来,深邃的目光在李云疏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然后站到了他的身边,以一种由上到下的姿态俯视着那矮棒子,淡淡开口:“你是想要告谁?” 那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却见那棒子足足惊诧了好半天一直没有回答,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喜地高呼:“霍先生!你是霍先生吧?你壕,窝门去年见过的,在万盛集团的晚会上,窝门见过的!你还记得窝吗?” 说着,那棒子伸了手就要去碰霍铮的,那主动的模样一点仿佛是恨不得用他的肥猪蹄死命拽住霍铮的手,亲上两口才好。 霍铮不动声色地避让了一下,便躲开了那肥猪蹄攻击。但是这动作却让他与李云疏的身子贴在了一起,顺势地霍铮就干脆站着不动了,他挑起一眉,道:“不记得了。” 那棒子居然没被霍铮冷冰冰的模样打败,他继续激动地说道:“窝叫权贤俊啊!贤才的贤,英俊的俊啊!” 李云疏:“……”这都什么名不副实的名字。 霍铮想也不想:“不记得。” 棒子还没放弃:“窝是宝生集团的总经理。” 霍铮垂眸:“没听说过。” 棒子:“……” …… 事件的最后,是那棒子双手捧上了自己的名片,硬是厚着脸皮让霍铮收下了。此时此刻,他早已不敢再提什么合约的问题,拎着自己的助理就灰溜溜地离开了b市茶道协会的展厅。 随着闹事者的远去,围观的人也慢慢走开,黄老和季魏几人正在说话,李云疏便笑着抬头看向这个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的男人,无奈地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霍铮垂眸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他的视线仔仔细细地望了许久,最终确定了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对方连一个头发丝都没少掉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道:“加班加点地把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先回来了。” 李云疏听了这话却是轻挑一眉,道:“前天还听小泽说你在米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想到这么快啊……” 幽黑的眸子更加深沉了几分,霍铮不动声色地颔首,语气看似平淡道:“嗯,他说错了,我没什么事情要处理的。”顿了顿,霍大少又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未来几天也挺闲的,没什么事。” ……正在飞机上赶着去米国处理事情的总经理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你问霍先生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来?! 那当然是因为昨天霍二少那一通电话了啊! 得知了某“候选情敌”居然也参加了这次的活动,霍大少可要用尽一切手段将所有苗头全部掐死在摇篮里。 而李公子可不知道霍大少这副“花花肠子”,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突然瞄见了对方手中的名片后,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问道:“没想到那个棒国的人居然还认识你,他的名片好像是烫金的吧?” 闻言,霍铮这才注意到手中被硬塞进来的名片。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烫金的硬卡片,语气淡淡道:“我不认识他。”顿了顿,他又抬首问道:“你喜欢这名片?” 李云疏没有想太多,笑着道:“嗯,确实挺漂亮的。” 霍铮:“哦……” 看样子,该换种名片设计了啊…… 躺在霍氏集团顶楼的一整盒黑色高级镂空水晶名片内牛满面!它们可都是由腐国一流大师独家设计,光是设计费就以万字计数的好嘛!就这么输给了一份简单的——烫·金·名·片! 霍铮正凝眉思索着,李云疏多看了那名片上的字好几眼,微笑着道:“这名片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那人就有点……太自大了。这名片你打算保存着吗,以后和他合作?” 听了李云疏这话,霍大少想也没想地轻轻一松手,那名片便直直地掉入了站台旁的一个垃圾桶里。而霍铮依旧冷着张面瘫脸,淡定从容地道:“什么名片?你刚才有见到吗?” 李云疏:“……没有。” 霍铮轻轻颔首,语气真挚:“嗯,我也没有。” “噗!”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笑意,李云疏轻笑出声。 霍铮漆黑的眸底映出一丝笑意。 虽然觉得霍铮这做的好像有点不厚道,但是怎么……他就觉得心里这么爽呢? 真是罪过,罪过。 李公子在心里默默想到。   ☆、第六十九章 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既是要向全世界推广华夏的茶文化,又是要向所有国家、地区的茶道协会展示各自的茶艺水平。所以自第二日的下午开始,每个协会的茶艺展示活动便正式拉开帷幕。 李云疏从未参加过这样大型的茶艺展示活动,但是在之前一个多月里,b市茶道协会自己举行的茶艺交流活动他倒是参加了不少。刚上了台,李公子便淡定从容的净手、洗盏、蒸煮茶水,一切如行云流水,仿佛本该如此。 b市茶道协会的茶艺展示是在整场茶艺展示活动的中间,与其他四个协会的参展人员一起进行。上万人的博览中心里就是再如何平静,都会显得有些吵闹,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外因终究是外因,无法阻碍心中的平静。 霍铮沉默地站在李云疏那张茶桌前不过五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气定神闲地用茶夹将茶叶捋进茶壶中,又见他淡然微笑着品嗅闻香杯,等到一整套的茶艺展示全部结束时,所有观赏的人还未从中回过神来。 李云疏从展厅的一旁下了几层台阶,他走到霍铮的身边,讶异地发现这个一向淡定镇静的男人正微愣着发呆。他不由低笑出声,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青年低悦好听的声音让霍铮倏地从出神的情况中转醒,他微微一怔,眨眼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霍铮转过头看着对面这个正对着自己微笑的青年,薄唇微勾,道:“没什么。今天这么快就下来了?” 听了这话,李云疏转头看向了那边的展示台,霍铮便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又有五人上了茶艺展示台,准备开始自己的茶艺展示。 李云疏望着那些已然开始的茶艺展示,道:“今天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是一共有五十多场茶艺展示。这次毕竟只是一个公开性的展示活动,主要是给外人展示华夏的茶艺,并不算多么隆重复杂,所以我也不用将所有的工序都一一做完。”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道:“不过确实是比以往要草率了一点,希望老师不要介意才好。” 闻言,霍铮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酝酿了一点笑意,低声道:“你比他们其他人都要出色,也幸好……展示的时间很短。” 这声音十分微弱,在略微嘈杂的环境里更是让李云疏无法听清,他愣了一瞬,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霍铮却轻轻摇了头,没有再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今年b市茶道协会的收获颇丰?” 李公子轻笑着颔首:“嗯,听陈老说,确实比往年还要多升了几个点。不过可惜的是,昨天活动结束的时候评比展厅的活动,今年是江南茶道协会获得了第一,倒是令陈老他们心中……有点愤懑。” 说是愤懑,其实李云疏可记得,就在昨天,当大会官方宣布今年的展厅布置第一是江南茶道协会的时候,陈老那直接就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上场就和华夏茶道协会的代表干上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那群小家子气的玩意儿哪儿比得上咱们的大气磅礴啊!咱们b市茶道协会才是气势啊,气势!” 偏偏江南茶道协会昨天来的代表中,地位最高的也就是徐昱卿了。虽然与陈老同样是副主席职位,但是他可比陈老年轻了快三个年轮,也没办法学着自家外公、自家老师一样直接当众与陈老捋袖子干上,只得无奈地吃下这个闷亏。 嗯,徐昱卿发现,自从他今年来到b市以后,就好像…… 把过去这二十几年自个儿欺负别人的事情都报应回来了。 想起昨天离开会场的时候徐昱卿那副对着陈老无奈点头的模样,李公子便不由自主地噗哧笑出声来。虽然手中捧着个第一名的水晶奖杯,可是按徐昱卿那谦逊恭敬的模样,似乎自个儿是第二名似的。 “怎么了?”突然看见青年垂首低笑的样子,霍铮困惑地蹙了眉头,问道:“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李云疏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起来昨天晚上我们离开会场的时候,陈老一直批评徐昱卿……哦对,就是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主席,你也见过的。陈老批评他他又不能反驳,那种想要说话又不能说的样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听到这个名字,霍大少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拉下来了。 而李云疏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发现对面这个男人的异常,他抬首思索了半晌,又接着道:“走的时候我记得小泽也上去嘲讽了他一下,没想到被人家一句话就给还了回来,唉,小泽还是差了一点啊。”说到这,李云疏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诶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小泽?” 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波动,霍铮面色铁青道:“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我让他留在家里了。”语气低哑沉闷,浑身气压极低,仿佛要冷到了南极。 李公子似乎终于发现了一点霍铮的异常,他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对方许久,问道:“那小泽确实是要好好休息了。不过霍铮,你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身体不舒服吗?” 霍铮:“……我没事。” 他才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心·里·不·舒·服!!! 憋着一口闷气,霍大少是无处可撒。 他好不容易从米国赶着回来了,和对方见了面,谈到的话题居然是别的男人?! 这简直就是霍大少的噩梦。 “不过我觉得,今年江南茶道协会之所以能赢得展厅布置的第一名,那副发绣……真的作用很大啊。”李云疏低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你或许没看见过那副发绣,真的是大师手笔,看得出来有数十年的功底,用了心血绣成。” “头发……绣的?”大概是霍家人的通病,霍铮捕捉到的第一个关键词就是——“头发”。 “嗯,是头发绣的。”没有再在这个方面浪费太多时间,李云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然后轻咳了一声,问道:“咳,霍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当年霍家,为什么选择的是我的母亲呢?” 霍铮闻言一愣,并未立即回答。 李云疏故作镇定地微笑,然后又说道:“虽然在那个年代出来做奶妈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是如果霍家要找,肯定还能找到出身较好、家庭……和美的,但是,为什么要找一个刚来b市、未婚先孕的女人呢?” 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社会对于未婚先孕的接受度已经非常高了,但是在当时,未婚先孕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所以李母在那个男人不愿意娶自己的情况下只能逃离了小山村,到了b市也一直说自己的男人早死了。 霍家完全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个比李淑凤更加适合的女人来哺育霍家的大少爷,但是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李淑凤?这个问题,其实也一直困惑在李云疏的心头,不得其解。 霍铮并没有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俊挺的眉峰稍稍蹙起,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道:“其实李婶是由我爷爷亲自选出来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李云疏的预料,他诧异地睁大双眼,便听霍铮又接着说了下去:“霍家自百年前因为朝代更替,家道中落。等到了战乱时期,我爷爷才从枪杆里又爬了上来。其实我的曾祖父是前朝的大学士,但是爷爷却只有初中学历,没有什么文化水平。” 这件事李云疏大概从霍少泽那儿听说过,霍家祖上声誉显赫,一直是书香门第,直到前朝覆灭时遭了灾,才几乎将几百年的家业毁于一旦。等到霍老爷子这一代愣是用枪子把霍家打了回来,才又有了如今的霍家。 “老爷子对学历和出身不是怎么看重,当初……我的母亲早去,他只要求尽快联系上能够哺育我的人,因为时间很紧,就把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霍家相看,他一眼就看中了李婶。” 李云疏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妈?” 霍铮回忆了片刻,然后道:“小时候爷爷好像提过,李婶……咳咳,长得有点像他的初恋情人。” 李云疏:“……” 这是什么理由! 霍铮大概也是觉得这个……原因有些太过于尴尬,他干咳了一声,然后故做正经地敛了眸子,语气淡定道:“说是初恋情人也只能算是暗恋了,当年暗恋李老夫人的人能从江南数到北平,我爷爷当时只是一个小兵头子,算里面最不可能的了。” “阿秋!”远在s市的霍老爷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仿佛是想起了在自己童年的时候,霍老爷子总是在自个儿耳边老神在在地“回忆往昔青春岁月”,霍铮的脸色又深沉了几分,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毕竟是当年的江南第一才女,以老爷子当年的地位恐怕还是等以后当了军长,才有可能见着人家一面。” 一边说着,霍铮一边垂了眸子看向李云疏,却发现后者正微怔着没有吭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他慢慢蹙了眉头刚想提问,还没开口,便听一旁有个激动的声音忽然响起:“诶诶诶,徐副主席上台了!那可是高大师的关门弟子诶!” 倏地一愣,霍铮和李云疏一起转首看向不远处的展示台。只见在正对着他们的位置,斯文的男人正轻轻坐上了茶凳,开始焚香净手。 “我听说,今年江南茶道协会好像是把他们珍藏的一罐一级碧螺春都拿出来了。” “是啊,听说就是徐副主席手中那一罐。” “哪儿啊,我还听说是由李老爷子自己亲手制作的呢!” …… 毕竟也算是名人了,徐昱卿的名声早在十几年前就在茶道界里打响,光是李家外孙这个名号就让他无所不知,更不用说他竟然是高大师唯一的入门弟子。 看着展台上那碧绿澄澈的碧螺春茶汤,李云疏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他神色复杂地拧紧了眉头,喃喃自语:“连霍老爷子都觉得……原来真的有那么像么……” 霍铮低声问道:“什么?” “没什么。”李云疏轻轻摇摇头,然后勾起唇角,笑着故意扯开话题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徐先生展示茶艺,碧螺春的展示过程和我刚才的略有相似,但是真正的大师都能从一样的茶艺流程中表现出不一样的东西。他是做到了。” 霍铮闻言却不悦地蹙了眉头:“你比他好。” 李云疏不由失笑:“你这真是……” “你们二人确实是各有千秋,不同风范。” 一个慈祥洪亮的声音忽然从李云疏的身旁响起,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李云疏惊诧地转身看去,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微笑着望着自己,道:“刚才你展示的银针茶艺我也看见了,确实不错。年纪轻轻就能品味到茶道静心凝神的心态,从这一点来说,我家昱卿倒是真的输给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家一直笑着盯着李云疏。那双慈爱温和的眼睛仿若是一弯湖水,让人能从中感觉到一丝平和宁静,忘记烦忧。但是不知为何,李云疏却能从中感觉到一丝疲累沉重,而老人一整头花白的头发居然是从根部一直白到了发梢。 但是听到“我家昱卿”四个字,李云疏却是心中微微一颤,惊怔着没有吭声。 而那老者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之前就听老黄谈起过他这个得意弟子,今天一看,还真是出色。李小友,我们也算是有缘,我也姓李,江南茶道协会李远光。”   ☆、第七十章 李远光这个名字,不用说是茶道界的人,就算是霍铮都曾经听过。 江南李家自前朝发迹以来,一直是华夏有名的书香世家。位居得天独厚的江南水乡,不知是这方水土孕育了李家一代比一代出色的才子佳人,还是这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才子佳人为李家添了光彩。 上世纪战乱时期,李老爷子就曾经为国家将家产几乎全部拍卖,支持国战。这或许也是李家为什么能在那种混乱的时期撑过来的原因之一,也是他们能够依旧如此辉煌的重要缘由。 李家盛产茶叶。 华夏每年的特一级碧螺春几乎都是出自李家。 李家还出美人,比如上世纪的某着名影星。 总而言之,就是什么好事都给李家给占尽了,老天爷的偏心眼已经偏到隔壁星系去了。 …… 台上的茶艺展示还在继续进行中,作为拥有李家血统的徐昱卿依旧淡定从容地向众人展示着来自于李家的风范,而台下,这个李家现在的当家家主却好像默默无闻地站在一个茶道界的新人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地慈祥笑着。 李云疏怔怔地并没有说话。 其实……在李老爷子说话前,他仿佛就已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真的很像,真的……太像了。 那是一种并非外貌上的相似,而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命运感。李老爷子生了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朗逸英俊,而到了老爷子这个年纪,已经将锋锐的气息都磨砺干净,只剩下了慈爱与温和。 而这双眼睛和李母的并不像,但是,却给人一种同样的感觉。 对于李云疏来说,就好像是李母在洗衣服的时候经常会转过头来笑着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同样的温柔暖心。 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云疏却没有在表面上显露出来。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然后道:“李老,我是李云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真的十分荣幸。”说着,李云疏有礼地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 当今茶道界一共有三位泰斗级的人物。 向来独来独往的高秋鸣大师,华夏茶道协会主席杜逞峰大师,还有最后一位,便是江南茶道协会主席、李家的家主李远光大师。 很多茶道界的人见到了李老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姿态,就怕自己被对方厌恶了。但是李云疏却好像一点都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仍旧淡定冷静、不卑不亢,没有让表露出他人的谄媚模样。 这种行为反而让李老爷子生出一些好感,他脸上的笑容更慈和了几分,掩藏在眼底的疲惫倦意也消散不少。李老点点头,道:“最后一天了,我也不能不到场。对了李小友,你的老师怎么不在这,他最近身子骨怎么样了?听说昨儿个他到了我们江南茶道协会去了?” 视线在老人全白的头发上停留了许久,李云疏的眸子眯了眯,心中稍稍一紧,但还是笑着先回答了他的问题:“老师今天要先与陈副主席一起将展厅里的事务都处理好,所以茶艺展示的时候他便没有过来。您多费心了,我会将您的话带给老师的。” 听着李云疏这话,李老微微颔首,等他再抬头这才发现在一旁站了不知多久的男人。稍稍一愣,李老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被无视许久的霍大少默默点头,道:“李老,我是霍铮,霍战是我爷爷。” 这话一出口,李老倒是当场愣住,等过了许久才伸手握了握霍铮的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脸色古怪地说道:“原来……你是霍战的孙子啊。” 霍铮却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子,看似随口地问道:“不知道李老夫人最近身体如何,爷爷前段日子还有关心过。” “……”李老爷子倏地僵住。 …… 所幸之后不久,霍铮便被陈副主席喊去帮忙和一位投资商谈判调解,而李云疏便也有了这个机会与李老一起走走。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海,两个难得抽了空闲的人看上去与一旁的众人格格不入。 “李老,不用去江南茶道协会那儿看看?”李云疏扶着这位老人在走廊中走着,问道:“似乎江南茶道协会也有一些忙碌呢。” 因为本届的对外茶道交流活动即将正式结束,所以所有的展厅都在急着收拾着东西,就连徐昱卿都只能匆忙地赶过来与自家外公打了声招呼,就再次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 李老却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似的,笑着对李云疏点了点头,道:“协会里的事情自然会有昱卿来解决,年纪大喽,我也做不了多少事了。不过李小友,你不也是如此?”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自然想多与李老接触接触。”出乎李老意料的,李云疏却是无奈地摇了摇首,道:“b市茶道协会那儿自然也忙着,但是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每年都会有,可是能与您说说话、吸取经验的机会,却不常见。老师也支持我来向您取经,多学习学习。” 其实李云疏没有说的是,虽然黄老也赞成他的想法,但是……却有另外一个人默默地顶替了他的位置,正在帮他处理着b市茶道协会的事情。 有着无私奉献精神的霍大少,可是一向以……助·人·为·乐为最高美德。 听着李云疏的话,李老也没多想,倒是笑开:“你这话倒是有奉承老头子的意思了吧,李小友?就连老黄都跟着你胡闹?对外茶道交流活动是一个长见识的好地方,你就不需要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了,我自个儿随处看看就可以了。” 李云疏却低笑着摇首,俊秀的眉眼都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无奈道:“李老,您多虑了,这是我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也……很想与您聊聊。” 李老闻言微微一怔,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一起再向前慢步走着,步伐并不快,因为走廊的两边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书画刺绣等艺术品,慢慢地欣赏才是重点,而不是飞快地走马观花。 虽然说是互相陪伴着,但是这场短暂的欣赏之旅更多的却弥漫着安静的气氛。走到一副水墨书法前两人停下,李公子轻笑着说几句话,李老再点头补充,接着便是再一次的欣赏点评。 这种仿佛是多年练就的默契让这个年迈的老人感到心中一阵舒畅,这些天郁结在心头的阴影也渐渐弥散。李老不动声色地转首看着李云疏,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 和这个俊秀漂亮的青年相处,真的是一件非常舒心的事。他能懂你的世界,他也能给你最合适的搀扶,仿佛就会读心术一般,让李老身心舒畅。甚至……就连和自家外孙徐昱卿一起,都没让他觉得拥有这样的默契。 这种感觉…… 李老慢慢眯了眸子,仿佛回忆起了一些古老的东西。 两人又走到一副作品前停下,李云疏刚刚抬首,视线在触及那副作品的时候倏地滞住。 这是一副……发绣。用着最精细的针脚和规整的设计,将发丝的光泽与针线的安排合理地掺杂在了一起,十分精美,赏心悦目。 仿佛感觉到一种命运的捉弄,李云疏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声气,最后还是决定将话题引回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也是……他特意要陪李老走了这一路的根本原因。 “李老,昨天我陪老师去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时,似乎看到了一副发绣。”青年悦耳的声音十分柔和,李云疏笑着道:“听徐副主席说,那副发绣……似乎是李老夫人绣的?” 李老的反应却显然比李云疏想象得更为自然一点,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悲痛欲绝,更没有一点绝望痛心,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道:“确实是她的作品,也是送给我们小女儿的成人礼物。大概昱卿也和你说过了,那副作品是内人毕生的心血,这也是它的第一次面世。” 李云疏认真地打量着李老的神情,心细地发现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他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但是他又不得不去故意揭开这个老人的伤疤。半晌后,李云疏问道:“李老……听说您的小女儿似乎……” 李老大方地颔首,笑容里夹杂了一丝悲意,道:“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虽然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倒是没想到,李小友你也知道?”顿了顿,他才仿佛恍然大悟:“是昱卿和你说的吗?” 歉意地低下头,李云疏道:“非常抱歉又提到这件事,只是……我对李老夫人那副发绣非常喜欢,所以就多问了徐先生几句,请您原谅。” “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几十年了啊……”叹气的声音在李云疏的耳边响起,李老又接着道:“这些年我们李家也找了很久,也不怕你知道,李家在江南的势力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想到在自家地盘上走丢的人……却一直没找到。也有可能,或许早就……” 接下来的话,李老并没有再说出口。 毕竟是纠缠了三四十年的心结,就算心思豁达如李老,也无法完全释怀,只是将更沉痛的悲伤隐藏在了心底。 李云疏小声问道:“如果是在江南走丢的,那有没有可能……会到其他地方去了呢?比如说,s市?t市?或者……b市?” 李老闻言却是一愣,片刻后才笑着摇头道:“李小友恐怕也是想给我们出出主意吧?但是你是不知道了,当时刚走丢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派了人去找了。两个小时是不可能离开江南的,在那之后我们李家更是加派人手搜查,不在江南的可能性恐怕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但假设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发挥作用了呢?! 李云疏心中一急,这话却没有直接说出口。 他正在心中焦虑地想着到底要怎样与李老开口,但还没想出一条法子,却听李老笑着道:“恐怕我们之间,真是有种缘分吧,李小友。我在茶道协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昱卿夸赞一个同辈人,你是真的非常出色。” 李云疏闻言倏地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老却笑着继续说道:“你也姓李,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但是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李云疏感觉到喉咙间一丝干涩,他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我们恐怕以前并没有见过,李老。”说完,李云疏便打算直接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算了,但是他还没开口,便见李老又笑着点了点头。 “啊,我大概想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在李老的脸上显露,他笑道:“刚才和你一路走过来、欣赏作品的感觉,真的是让人非常怀念啊。在我年轻的时候,内人还没有嫁过来,我们就经常在江南一起品鉴一些大师作品,就像那样宁静舒适啊。” 李云疏的话被一下子打断,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人。良久,忽然慢慢地笑开,然后语气柔和地说:“其实李老,我对您也有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就好像……有种冥冥中注定的感觉吧。” 闻言,李老倏地愣住。他诧异地抬首看向李云疏,目光在望见青年漂亮清澈的浅色眸子时,一下子顿住。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他呆愣在了原地,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低声呢喃:“乔筝……” 李老夫人本姓赵,名为赵余烟,因才情艳艳,得了一个字号,名为乔筝。 李云疏温柔地望着眼前呆怔住的老人,笑着说道:“李老,难得能够见到您,您也难得能够来到b市……今天晚上我想做东请您到我家吃顿家常便饭,不知道,您是否应允?” ---------- 这是徐昱卿来到b市后,第无数次的发现自己的世界观被无情地打破。 他的外公,在刚刚来到b市博览中心后第一个找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李云疏。等到他好不容易将江南茶道协会的事情料理完了,打算赶紧去接自家外公时,他居然看见这个对自己一贯严厉的老人正笑着与李云疏说话?! 这简直就是三观碎了一地! 如果这就让徐先生觉得不能接受了,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他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 外公居然决定去李云疏家吃饭?! 他们才认识了多久?! 三个小时都没有吧,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去人家家里吃饭了?这样真的好吗! 徐先生默默地捂着心脏,开始反思到底是这个世界错了,还是他自己错了。 但是所幸的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沉着脸色默默地站在他的一旁,目送着那辆载着李老和李云疏的车子渐行渐远,却无法阻止。 徐昱卿看了对方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笑着问道:“霍先生,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到我们对外茶道交流活动。对了,今天怎么一直没有见到贵弟?” 霍铮一点都没搭理徐昱卿,只是面无表情地目送着那辆坐着李云疏的车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好不容易的,他才勉强似的转过头看向被晾了许久的徐昱卿,挑起一眉,道:“徐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 如果就这么被轻易打败了,那徐昱卿现在就可以直接订机票回江南了。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又道:“没想到外公居然会去云疏家吃饭啊,真是让我非常惊讶。看样子我今晚是去云疏家要去接外公了,要不还是现在就出发去他家比较稳妥一点吧。” 徐昱卿早就发现了这个冷峻沉默的男人对李云疏的那点心思,而此时此刻,他也不介意以此作为武器来反击对方。 但是令徐先生没有如愿的是,只见霍大少表情淡淡地垂了眸子,看似随口问道:“你认识路吗?” 徐先生:“……” 能够让霍大少吃瘪的,至今…… 只有人李公子一个!   ☆、第七十一章 从b市博览中心到西四环的老住宅区,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江南茶道协会专门为李老爷子配备的专车行驶得十分平稳,等到车子停在了李云疏家楼下时,一直坐在后座闲聊着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已经到了。 李老在李云疏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虽然只有六十多岁的年龄,腿脚也算是便利,但是李老并没有拒绝李云疏的好意,在后者的陪伴下一起向着那黑洞洞的楼梯口走去。 “我家是有点简陋了,希望李老您不要介意。”李云疏温和地笑着,低声说道:“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我已经通知了母亲您要来的事情,但是毕竟都是家常便饭,李老您可不要抱太大希望哦。” 李老刚下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李云疏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霍家是什么样的他可清楚得很,霍战那老小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刺头,还总来找他麻烦,但是人家确实基因好,生了个几个不错的儿子和孙子。就算是远在江南/从不浸淫商界的李老,也知道霍氏集团的名声。 本来他以为与霍铮走得这么近的李云疏大概也是个富家子弟,但是当李老站在这栋老旧陈破的住宅楼下的时候,倒是真的惊讶了好一会儿。当然不是有任何鄙夷嫌弃的意思,只是没想到…… 这个清贵优雅的青年,居然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李老笑着摇摇头,道:“只是来吃个便饭而已,给我加双碗筷就好。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吃家常菜呢,听小云你这么一说,今天倒是真的非常期待啊。”一路上的时间里,“李小友”早已变成了更为亲昵的“小云”,李老迈着步子上了楼梯,一边道:“不过就这么突然打扰你,我也是有点过意不去啊。” 如果不是李云疏的盛情邀请,李老恐怕还不会来赴这顿饭。 刚刚认识了不过几个小时就直接到别人家里吃饭,李老爷子活了六十多年还真没干过这样自来熟的事情。然而针对于这件事,李云疏却表现出了异于往常的热情和坚持,而老人家看着青年那认真顽拗的眼神,最终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来到了这里。 “只要您不嫌弃就好。”李云疏微笑着回答。 又爬上几分钟后,李云疏便带着李老到了一扇门前停下。大铁门上已经有点深红色的铁锈,上面贴了一副对联。 李云疏掏出了钥匙便开始开门,一边说道:“之前和母亲说的时候,她便已经在家开始准备菜式。我的母亲……”顿了顿,李云疏又笑着补充道:“母亲有点怕生,但是心肠很好,也非常高兴能见到您,您马上见了就知道了。” 李老闻言点了点头,还没再说话,便听到了一道“卡擦”的脆响,接着李云疏便伸了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大铁门。下一秒,好闻的菜香便顺着门缝传入了楼道里,让人食指大动。 嗅着这个味道,李老便明白今天大概是能够一饱口福了。他跟着李云疏的后面一起进了屋子,李公子将老人家扶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然后轻笑着说道:“李老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放下东西。” “嗯好。” 说完,李云疏便直接拿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几罐茶叶进了一间小屋,直生生地把人李老晾在了客厅里。这种极其不符合李公子一贯待客风度的行为似乎昭示了一些不正常的因素,李老心中感到了一丝诧异,但却没有多想。 他开始打量起这间房子来。 整个房间并不大,只是两室一厅,是b市上世纪末最常见的住宅格局。房内的墙上刷了白色的漆,上面有一些用水彩笔画下的涂鸦,不知是哪任租客留下的印记。 李老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等再定睛看向对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坐着的沙发居然正对着厨房的小门。那门十分窄小,上头也用了花玻璃阻挡住内部的景象,让李老只能勉强地看见一个人影在里头晃动。 大概是李云疏的母亲吧。 李老这样想到。 没让他等多久,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当听到那道婉转柔和的女声时,李老正低着头欣赏着面前玻璃茶几上的一副毛笔小楷,他正为那一笔一划间的风韵气度而入神时,厨房门开之后的声音便直直地传入耳中。 “呀!您就是小云口中的李老吧?”那声音里带了一丝惊讶,尾音微微上翘,听在李老的耳中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小云这是去哪儿呢?怎么能把客人随便地丢在客厅,也不好好招待招待?” 李老微笑着扬起头看向对方,正打算为李云疏说上几句话,视线却在触及到那个渐渐像自己走来的中年女人时倏地停住。苍老的双眼陡然睁大,浑浊的瞳孔微微颤动着,仅仅就是一秒钟,就有隐约的水花弥漫出来。 李老没有说话。 李淑凤并没有发现这位老人的异常,她皱着眉头四处找了找自家儿子,却一点都没发现儿子的踪影。 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小云今天怎么这么不懂事”之后,她又歉意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笑道:“真是让您看笑话了。今儿个在电话里听小云说要请您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我也没准备上什么好菜,只是一些家常便饭,您还不要介意。” 见惯了大场面的李老,身为茶道界泰斗、江南茶道协会的主席、江南李家的家主,还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表露出这样惊骇怔然的神情。头发花白的老人仿佛失了魂魄,就这样怔怔地盯着眼前长相秀美的女人看着,眼睛连眨也不眨。 到这个时候,李母总算是发现了对方的一点异样。她神情古怪地皱了眉头,担忧地问道:“……李老?”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倏地将这个失态的老人家从那种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缓缓地抬起右手遮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手指轻轻一擦,便将眼眶里的湿润倏地擦拭干净。 等再放下手的时候,李老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就是小云的妈妈吧?这次真的是……叨扰了。” --------- 直到吃饭的时候,李云疏才姗姗来迟似的出现。 一桌琳琅满目的饭菜前,一向礼貌和善、谦逊温和的李公子这一次竟一直低着头,一副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饭碗里的模样,就是不愿意说一个字。 而李老也什么话也不说的吃着自己碗中的饭,几乎都没有夹上几口菜,只是时不时地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母几眼,神色凝重,眉头紧蹙。 李淑凤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 这几个月来,儿子已经变得非常懂事,就是上次在店里请黄老和徐昱卿吃饭的时候都懂得招呼客人,不让气氛僵冷。但是这次,明明小云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了这次要接待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怎么到了现在…… 居然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难道……这还害羞了?! 李母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她停住了手中的筷子,看了自家一直低头扒饭的“不成器”儿子一眼,接着只得自己亲自出马,笑着说道:“李老,听说您和黄老先生似乎认识啊?黄老先生是小云的老师,一直很照顾小云,以后小云就也要麻烦您了。” 李老的目光在鸵鸟状的李云疏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还是看向了一脸恳切的李母,他喉咙间一阵干涩,半晌后才笑着点了点头,道:“小云……是个好孩子,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法。” 顿了顿,李老忽然看似不经意地道:“我年纪也大了,也能算得上比小云妈妈你大上一个辈份了。只是这进屋这么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一直你啊你的称呼着也不好,不知道是该怎么称呼呢?” 听到李老的这句话,李云疏忽的抬起头看向对方,视线在看到老人家期盼的眼神时慢慢顿住,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李淑凤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很高兴自家儿子口中这位身份地位崇高的老人家似乎也挺好相处的。她笑着回答:“李老,我也姓李,你叫我小凤就可以了。” 李老微微一怔:“小风?” 李母摇摇头:“我们李家村的人都没什么文化的,我那辈分的村里人都是‘淑’字开头的,家里人就取了个凤字。”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是凤凰的凤。” 迟疑了片刻,李老又问道:“凤字……挺好的,是……父亲取得吗?” 李母却被问的一愣,过了半天才无奈地摇摇头,说:“我爹大字不识一个,可能是请村长取的吧。” 好像这才发现话题似乎进行的有些不正常,李淑凤赶紧转口道:“李老这是对我们山村里的事有兴趣吗?其实我们村里人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村里小,大家都认识,没这b市首都繁华。” 李老却沉思着没有说话,只是用复杂深沉的眼神看着老实朴素的李母。 李母不明所以地愣了老半天,然后才笑着说道:“这我们怎么都说话不吃饭了啊!您吃菜,这道回锅肉是我炖了一个下午的,很好吃的!” 说着,李母还主动地给老人家夹了一块肉,接着又夹了几根青菜给自家傻儿子后,李母心里那颗忐忑的石头才渐渐安定下来。 李母在心里奇怪地想到:奇怪了……今天这饭就这么好吃?所有人都干吃饭不吃菜了? …… 这个问题,李淑凤恐怕是一时得不到答案了。她主动收拾了东西进厨房洗碗,严厉地拒绝了李云疏请缨洗碗的要求后,李母还特意小声地附在儿子的耳边,让李云疏好好招待一下这个似乎……举止有些怪异的老人。 “李老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多陪陪老人家。老人家有事堵着就得疏通疏通,你帮李老舒缓舒缓,可别再像今儿个饭桌上那样干吃饭、不说话了啊。” 李母的一道指令就将李云疏打发到了客厅里,严禁再踏入厨房一步。原本李云疏是抱着尽可能让李母和李老多接触的想法,但是看样子,这条路子是注定流产了。 李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回了客厅里,他刚一抬头,便见到那个原本慈祥温和的老人此时正板着一张脸看着自己,花白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神色复杂。 李云疏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还未开口,便见李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所以说……小云,你今天执意要请老头子吃饭,就是这个原因吗?” 李云疏从来没觉得李老是个好糊弄的人,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无奈地扬起嘴角,李云疏笑着走过去,道:“李老,有些事情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我真的不敢做保证。” 李云疏得到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个带着无限怀念的答案:“这真的是……太像了。和乔筝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年龄又正好符合,真的是我这些年来见到的最有可能的。但是……”声音倏地停住,过了半晌,李老才似乎下定决心地说道:“但是小云,如果这不是,你知道老头子我会有多么难受吗?本来几乎已经……放弃了啊。” 李云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他肃穆郑重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李老。但是,我始终认为这件事还是需要您自己亲自去选择,去验证。如果您不乐意冒这个险,那今天就当我只是单纯地请您吃一顿饭。” 李老闻言不由失笑,既而又苦笑着说:“小云啊,你这小子真是!你明明知道我这找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我们都找错了十几个人了,哪儿还怕再找错一个?” 言下之意是,这份亲子鉴定是肯定要做了。 但是得到这个答案,李云疏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放轻松,他依旧紧皱着俊挺的眉峰,语气沉重道:“李老,在这之前我想再向您说明一件事。” 李云疏严肃的语气让李老将视线不由地转向他。 “我的母亲……她自幼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李家村,无论她到底是谁的女儿,三四十年的时间已经注定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母亲而已。她不会有高超的茶艺,也不会有卓越的发绣,甚至就连毛笔都从来都没有拿过。” 李老明显听明白了李云疏话中的意思,他同样正了脸色地看向对面这个青年,只见后者俊秀漂亮的脸上全是认真的色彩,虽然身子仍旧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将那小小的厨房门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更是将那个正在厨房里洗碗的女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李云疏沉着脸色,语气郑重地说道:“她是初中学历,没有任何的艺术细胞。她不知道什么是江南李家,甚至……她也没喝过碧螺春。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骗着怀了孕、还自己私自跑出了家,她不会是一个大家闺秀,但是……” “她是我的母亲。” 这种袒护的模样,原本应该出现在母狮保护幼崽的场面下,但是李老却觉得眼前这个青年现在的这副样子,却没有一点怪异,反而……理所应当。 他在保护他的母亲。 李老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这句话。 片刻后,这个从未被人威胁胁迫过的老人家忽然板起了脸,语气不悦地反问道:“李云疏,你认为我们江南李家是什么样的人?” 突然被直接喊了名字,李云疏倏地一愣,一时间没有回答上来。 李老却佯怒道:“如果让你外婆在这里,她肯定已经抄起家法棍,好好地给你上一课了!我们李家找的是女儿,只是女儿,不是一个名门闺秀!就算是江南第一名媛,只要不是我们的女儿,那就别想进李家的门!” 李云疏怔怔地愣住,下意识地呢喃道:“……外婆?” 李老冷哼了一声,挑起一眉问道:“怎么?不相信老头子的眼睛?”言下之意竟是在亲子鉴定还没有做的现在,就坚定地相信李云疏绝对是自己的外孙了。 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暖流涌过,李云疏抬起手做投降状,无奈地笑道:“是是是,是我的错。” 李老又嗔笑着说了几句,李云疏只得连连道歉。等到老人家的气全消了以后,李云疏才算得到了一个安宁。但是没让他舒坦多久,李老又忽然开口问道:“小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李云疏反射性地回答:“大概就是昨天吧,徐先生带我参观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时,看到那幅发绣后。” 李老闻言却突然大怒,道:“昨天就怀疑了,你居然今天还这么藏着掖着?!” 李云疏:“……就一天。” “是四十二年!!!” 李云疏:“……”   ☆、第七十二章 小厨房外这已经进行了一圈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而李母却一直呆在厨房里,浑然不知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李淑凤一走出厨房门便见着自家儿子正和李老坐在沙发上聊天,那气氛和谐自然,仿佛是一对忘年交。 嗯,小云总算也恢复正常了。 李母在心里暗暗想到。 “来吃点水果吧,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新买的苹果和梨还是很甜的,李老您尝尝。”这个朴实的女人热情地招呼着李老吃水果,自个儿也坐在了沙发上。用胳膊碰了碰儿子,李淑凤说:“小云啊,今天过得怎么样?” 关心起儿子的女人,眼中自然看不到其他人一点的踪影。 被不自觉无视的李老拿起了一块苹果咬了起来,默默地盯着对面的两人看了许久,然后又更加用力地“卡擦”一下将苹果块咬成两半。 李公子自然也听到了这异常响亮的声音,他抬了眸子装作若不经意地看了对面的老人一眼,然后笑着转首看向李母,温和道:“妈,今天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大事。您这一天怎么样了,店里情况还好吗?” 李母点点头,道:“都好都好,就前几天的单子今天还一直在做,不过估计明天就能赶完工了。” 李云疏闻言微微颔首,然后笑着道:“这几天我还要去学校期末考,等过段时间就去店里帮您的忙,妈。” 因为学业的关系,李云疏已经很久没有去李母的小裁缝店里帮忙了,除了节假日、周末可以去上一点时间,其他时候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李淑凤一点都没有拒绝,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几分,她点点头道:“好,你要注意好学业,别因为店里的事把正事给耽搁了。妈这自己一个人也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你……” 李母关心的话语还在不停地说着,那边,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家已经脸色一拉,又拿起了一块梨子吃得“嘎嘣嘎嘣”响,仿佛是在刻意引起对面那两人的注意。 李母肯定是不会注意到了,但是人李公子还是非常体贴细心的。 一边回应的李母的话,李云疏一边看向坐在自个儿对面的李老,只见后者正挤眉弄眼地想和自己说些什么,时不时地还用手指指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在打什么暗语。 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一丝笑意,李云疏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眸看向唠叨起来就没完的母亲,道:“妈,您头上有几根白头发,我帮您拔了吧。” 见着李云疏终于开始行动,李老总算是欣慰地露出笑容。 话音刚落,李云疏便抬起了手打算直接上去拔头发。本该是一套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动作,李云疏的右手刚刚抬起还不过几秒钟,却倏地被人一下子拍落下去。 李老:“……” 李公子:“……?” 李母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小云啊,这白头发是越拔越多的,妈年纪也不小了,几根白头发不妨事的,你也就别拔了吧。” 李云疏:“……” 不拔头发,从哪儿拿毛囊细胞去做亲子鉴定啊!!! …… 这种僵滞的局面还没有打破,李老正不停地挤着眉眼暗示李公子赶紧想个办法弄到头发,而李公子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劝着。但今天的李母不知是吃了什么秤砣了,死活就是不松口,硬是不肯拔头发。 万里长征,谁都没想到,这第一步…… 李公子和李老就趴下了。 眼看着李老已经被逼到打算直接开口将真相说出来了,李云疏正焦急着想着法子,突然便听到门铃一阵清脆地响起,沙发上坐着的三人都微微一愣,齐齐诧异地向大门口看去。 那门铃又响了一声,李云疏才走过去将门打开。见到来人的那一刹那,李公子脸上的神情微微怔住,他惊讶地问了一声:“霍铮?” 只见在那狭小逼仄的楼道里站着的,正是一身黑衣、淡定从容的霍大少。 霍铮轻轻颔首,刚准备开口,便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被关在门外呢。他垂眸看了一眼仍旧紧锁的大铁栅栏,李云疏立即心领神会地开了门,让对方进了门。 “是大少爷来了吗?” 听到霍铮的名字时,李母便已经站起了身。见到霍铮后,她赶紧从玄关里找出了一双干净简单的灰色拖鞋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大少爷倒是很久没来了,怎么突然来了?” 霍铮将锃亮光滑的皮鞋脱下整齐地放在一旁,等换了鞋后才抬起身子。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整个房子里扫了一圈,视线在李老的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又低首看向李母,语气略有温和:“嗯,李婶,今天正好去会场的时候碰到云疏了,所以就想着来看看您。” 说这话的时候,霍铮抬起了手中的礼盒,李母这才发现对方居然还是带了礼物来的。 李母无奈地笑了,道:“大少爷,您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东西?这让李婶多不好意思啊。诶对了,吃过饭了吗,怎么不早点来,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哩!” 不知是否是屋内暖色的灯光十分温馨,霍铮冷峻的面容在进了这间小屋子的时候就已经柔和了几分。他微微颔首,正打算开口,还没出声便听见一道冷哼忽然从对面响起。 “哼!” 霍铮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李老爷子正扬着下巴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小云啊,你妈妈怎么还……叫霍铮大少爷啊?”那语气看似平缓却暗藏波涛,眼神更是带着几十年磨砺出来的凌厉,如尖刀直直地射向霍铮。 霍大少平白无故地躺枪,一声不吭地站在玄关旁。俊挺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不大明白……怎么这个老人家突然动气了。 李云疏不过是想了片刻便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无奈地笑着解释道:“李老,我妈以前是霍家的奶妈,在霍铮小的时候一直照顾他来着,所以这些年……也就习惯了。” 李母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点头道:“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老爷子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惊骇地睁大了双眼,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那边的霍铮,不可思议到连声音都上扬了几度:“你居然是他的奶妈?!” 被人指着的霍铮依旧站立笔直,面容俊美,神色淡定。 李云疏:“……” 李母:“……有什么不可以吗?” 李老爷子气呼呼地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用力地摇头:“当然不可以!!!这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让你来当他的奶妈?肯定有预谋,肯定是阴谋!绝对是霍战那小子下了什么诡计才让你当他奶妈的!不行,我得找他评评理去!!!”说着,就气冲冲地打算出门报仇去了。 听着李老这话,霍铮慢慢抬眸,眉峰也渐渐蹙起,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而李云疏自然懂得李老爷子突然发怒的原因。 自个儿找了几十年的女儿,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就怕磕了、撞了的女儿,居然就被“情敌”给拐去当了奶妈!这对于李家来说,绝对也算是一种侮辱了。但是……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云疏语气无奈地劝道:“李老,如果当初霍家没有出手相助,恐怕……您今天也见不到我,还有我妈了。霍家这些年都对我们很好,我们……也很感激。” 李云疏的话中暗藏了一些深意,引得霍铮眉头紧蹙地朝他看了好几眼。而李母却没有察觉到自家儿子的异常,反而赞同地点点头,道:“是啊,霍老爷子真的很好,当年要不是他我可能就要饿死在b市了。大少爷也是,总是这么帮我们,来看我们居然还带东西,这女生太见外了!而且……” 李母抬了眼看向那边已经渐渐消了气的李老爷子,在心里嘀咕道:而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叮铃铃——” 几人正说着还没把事情理清一个头绪,门铃清脆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今天来的人似乎非常多,李云疏诧异地再次去开门,等见到来人的时候已经不是那般惊讶了,他笑着道:“徐先生?” “嗯,云疏,真是打扰了,我是来接外公的。” 那边,铁门刚刚“吱呀”一声的打开,徐昱卿便风尘仆仆地进了屋。他一眼就瞅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老,赶忙地走上去扶住老人家,苦笑道:“外公,您说您这突然下了决定,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李老正好一肚子闷气没出撒呢,冷哼哼地睨了徐昱卿一眼,道:“跟你说干嘛,你煮饭给我吃?” 徐昱卿:“……” 正好被老人家当作出气筒的徐昱卿只得笑笑,然后转首看向李云疏,歉意地笑道:“真是抱歉,云疏,我不请自来了。今天真是要感谢你照顾我外公,还招待他……”话音戛然而止,徐昱卿的眼睛倏地睁大,下意识地惊呼:“妈!” 李云疏:“……” 霍铮:“……” 李母:“……” 李老爷子:“……” 无语了片刻后,李老爷子抬手就给了自家愚蠢的大外孙脑袋上一巴掌,恶狠狠道:“看清楚了再喊!这要让你妈知道了,看你回去她让不让你跪搓衣板!” 徐昱卿:“……” 李家基因的强大,真是害死人啊! 等到徐昱卿离开李家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老暗示的眼神,李云疏歉意的笑容,即使是不用直接点明,他都能猜想到—— 母亲找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大概这次,是真的找到了。 多好,总算不用看着那霸王花一样的母亲经常躲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地擦眼泪。 带着李老离开李家的时候,徐昱卿与李云疏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点点头,不言而喻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霍铮也并没有在李家待多久,只是过了十几分钟后便也出了门。一时间,刚刚还热闹着的小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李母和李云疏两人。 “小云啊,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还有那李老也是,都挺奇怪的啊。”一边收拾着餐桌,李母一边说道:“不过大少爷也是,突然就来了,又突然就走了。” “妈,你头上有点东西。” 李母倏地一愣,还没转首,头皮上突然就一阵小小的刺痛。再定睛看去,只见李云疏正捏着几根黑色的头发,歉意地笑着:“好像一不小心拽了几根头发下来,妈,不疼吧?” 李母:“……” 李母发怒的后果就是,李公子被打发了下楼倒垃圾。 刚刚打开门还没站稳,李云疏便看见了那个在楼道里站着的男人。在那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对方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似乎是早就猜到他会出门,也早就知道楼下还有一辆没有开走的车正在等待着他手中的头发。 微微一怔后,李云疏便顺手将门带上。他的心中稍稍一动,下意识地脑海里便闪过一个念头——霍铮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李云疏还没有出口提问,便见淡漠俊美的男人微微垂了眸,看似不经意的目光从他手中的头发上一扫而过。片刻后,霍铮说道:“刚才李老爷子出门的时候,和我说了声谢谢。还说,改日要登门拜访,去感谢我爷爷。” 李云疏倏地一愣,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什么?” 霍铮耐心地解释道:“李家和霍家虽然没太大关系,但是……也互相没什么好印象。李老能决定亲自上门去拜访我爷爷,这说明他的心里真的非常感谢。那么……” “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感谢呢?”   ☆、第七十三章 李云疏与霍铮一起下楼之后,果不其然地看见一辆银色的宾利飞驰已经不知在楼下停了多久。夜里湿气大、风也凉,但是李老却坚持地站在车外,与徐昱卿一起等待着李云疏的到来。 拿到那几根带这毛囊细胞的头发后,李老整个人都怔了一会儿,等徐昱卿提醒后他才朝李云疏又嘱咐了几句,接着便赶紧上车,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车子行驶得很快,仿佛是连一秒都不愿意耽搁得就离开了这片老老式住宅区。李云疏放眼远望,看着车子红色的尾灯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后才收回了视线,露出一抹无奈而又忐忑的笑容,却不说话。 这副模样,全部落在了霍铮的眼中。 漆黑的眸子沉寂了半晌,霍铮长叹一声,问道:“云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声十分悠长,在已经擦黑的夜色里久久化而不去。 李云疏慢慢地转身,他抬头看向身边这个沉默俊美的男人,良久,忽然笑开,调侃似的反问道:“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 老式住宅区虽然房体陈旧,但是绿化设计还是非常独到的。由其是在这样的秋夜中,晚风凉爽湿润,月色明亮皎洁,慢步在小区花园银杏树间的小道上,脚下踩着的树叶发出“唦唦”的声响,将黑夜的寂静无声地打破。 李云疏垂着头看着月光下泛着白色的大理石阶道,一边慢悠悠地迈步,一边低声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但是在看到江南茶道协会的展厅时,我真的觉得很像。眼睛很像,就是整个给人的感觉也很像。” 霍铮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静静地陪伴着李云疏散步。 李公子抬眸看向漆黑的夜空,清俊的面容上顿时倒映了一层淡淡的月光,他说:“母亲说,我名义上的那位外公和外婆似乎非常不喜欢她,也经常有人说她是抱来的野孩子。所以我想,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我都应该做些什么。无论是不是我搞错了,至少要把真相弄清楚。” 听到“野孩子”三个字的时候,霍铮倏地眯了眸子,眼底闪过一缕幽光,又很快的隐藏下去。 而李云疏自然没有发现,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他明显心情好了许多,转过身正对着霍铮,笑道:“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了李老来我家吃饭,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见上一面。我相信,血缘之间的关系甚至不用亲子鉴定,有的时候就是一个眼神,都能发现那种牵绊。而也居然和我想的一样,李老说……母亲和李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而且……母亲的年龄还正好对的上呢?” 霍铮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垂眸望着眼前微笑着的青年,眸底神色复杂,眉头也渐渐蹙紧。 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声,语气无奈地问道:“如果认回了李家,你想……怎么做呢?”倏地仿佛想到了什么,霍铮猛地眸色一凛,又道:“跟着李家回江南?” 李云疏闻言却轻笑起来,然后摇头道:“可能母亲会回去看看李老夫人他们吧,也可能定居在江南,陪老人安享晚年。但是我……大概是不会去江南,可能会去那里多看看,但是应该不会离开b市了。” 暗自地松了一口气,霍铮道:“好,那我带你去江南。” 听了这话,李云疏不由失笑:“恐怕到时候李家会派人接我们过去,就不用麻烦你了。” 但是这次霍铮的态度,却出乎李云疏意料的强硬。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霍铮微微摇首,语气坚定地道:“由我带你们去江南、去李家。有我在,李家……不会有人为难你们。”即使有,我也会好好保护你们。 后面的话,霍铮并没有说出口。 而李云疏却已经怔住了。 月光如纱,仿佛一只温柔的手,让男人坚毅俊朗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在月色灿烂的熠辉下,李云疏抬首望着霍铮幽黑深邃的眸子,不知怎的,他竟感觉到耳边的风有一丝停滞,静谧的小花园里也只有二人沉默地对视。 这花园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能够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 喉咙间感到了一丝干涩,李云疏缓了会儿,接着才干笑了一声,道:“李家怎么会有人为难我们呢?霍铮,我相信李老爷子的人品,也相信徐昱卿的人品,我很放心……” “但是我不放心!” 霍铮猛然拔高的声音让李云疏倏地一怔,原本想说的话都咽在了嗓子里。他愣愣地看着霍铮严肃郑重的神情,听对方语气肃然的说道:“无论李家是什么样的,我都不希望有任何让你……和李婶受伤的可能性。这对于我只是顺手之事而已,你不用介意。” 大概是久居上位的缘故,霍铮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带了一丝压迫性,浑身的气场也随着冰冷下去。但是在面对青年的时候,这种习惯性的冷漠却消失得一干二净,让李云疏只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和郑重,而无法感受到其他。 对着这番话,李云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怔愣地抬首望着对方。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霍铮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苦笑,他摇摇首,轻叹道:“云疏,不要总是拒绝我的好意。我想做点什么,不止是因为李婶,还有因为你。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你没有欠我什么,也不用放在心上。” 仿佛有一把利剑瞬间将那朦胧的囚笼刺穿,让阳光都穿透进去。清雅的浅色眸子猛然睁大,李云疏倏地明白了一些什么东西,明白了一些一直蒙在雾里让他无法看清的东西。 他惊呼出声:“你……” 霍铮却好像对此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难得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他声音低哑道:“就当我是也想去江南散散心,带我去吧,云疏。”说着,霍铮猛然走上前一步,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近。 这突然拉近的距离让李云疏下意识地就想向后倒退一步,但是他本就站在大理石阶道的边缘,这向后倒退的动作让他猛地脚下落了一空,眼看着就要向后摔去。 霍铮猛然睁大双安,然后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把拥住了青年的腰身,再用力向自己这边一拉,一个温暖清瘦的身子陡然便撞进了他的怀里,距离紧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李云疏怔了片刻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过神的同时赶紧推开了眼前的男人,下意识地就抬了步子向着小道的另一端走去。可是这次却没有人让他如愿,仿佛是害怕夜长梦多,又仿佛是感情压迫得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时刻—— 霍铮忽然伸手拉住了李云疏。 因为这动作,青年不由自主地转身向他看来。 只见在朦胧撩人的月色下,霍铮冷峻的眉目依旧如往昔般的深刻俊美,他眉头微蹙,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短短的几秒,却让李云疏觉得好像度日如年。很久很久以后,他只听到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 “云疏,天冷了,你该多穿点了,不要着了凉。” 李云疏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好……好,我……我知道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暖宽广的胸膛,他整个人被对方拥了进去。那双禁锢在李云疏腰间的手臂反复是世界上最强硬的锁铐,让他无法逃脱,只能怔怔地感受着对方炙热灼人的温度顺着衣料相触的地方传递过来。 心跳是能传染的。 不知为何,李公子忽然想到。 他耳边响起的急促心跳声,他胸膛里开始扑通扑通跳跃起来的心脏,都在暗示着两个人心跳的飞快。幸好是在夜色中,否则恐怕霍铮早就看到了,他怀里的这个人早已红透了耳根,快要滴出血来。 霍铮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青年,用了最大的力道,仿佛要将对方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他的手指却在李云疏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颤抖,他在害怕……害怕这是这辈子,他与这个人最后的一个拥抱,因此,他也不想放手,只想再拥得更久一些。 夜风吹过扇子般的银杏树叶,月光也暧昧得让人无法呼吸。 良久,身姿挺拔的男人忽然垂了眸子,低声在青年的耳边呢喃了一句。那声音十分微弱,都被风声摩擦得消失在了空气里,除了那个距离最近的青年,恐怕再也无人能够听见。 但是李云疏却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便是,他整个人都没了魂魄似的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在出了小花园的时候,霍铮便没有再跟着李云疏,只是拉过了他的手臂,微微俯下身子在对方柔软饱满的唇上轻轻留下一吻,是仿佛怀念似的蜻蜓点水,然后便是猛然地松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李云疏有一步没一步地向楼道走去,柔和昏黄的路灯光下,他没有往回看一眼,也根本没有心思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所以,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那个本该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的男人,竟一直站在小花园中的一棵银杏树下,等望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的黑影中时,才松了口气。 花园小树林的黑暗将男人的身形全部遮掩过去,也掩藏住了他忐忑不安的神情。没有人知道霍铮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至少……一整个晚上,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欧陆都没有开走。 要问他后悔吗? 后悔直接将自己的感情都袒露出来? 其实是不后悔的。 毕竟……不说出来,会更后悔。 但是事实上,连霍铮也不知道的,就在李云疏走进楼道里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便猛然瘫下。 青年削瘦的身子猛地向后靠在了发黄的楼道墙壁上,李云疏微微弯着腰,整个人都怔然地僵硬住,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瞳孔微微颤抖,嘴唇稍稍启开,但是却愣愣地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嘴唇。 那里的温度灼热得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干净,对方仅仅是轻轻的一吻,他却在双唇接触的一刹那感觉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颤动。好像真的是期待已久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那心脏跳得太快,让他就算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从小花园走到楼道的过程中,李云疏的眼前浮现出了太多的画面。 从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那个冷漠俊美的男人,到刚才在黑暗的银杏树林里对方几乎低吟的呢喃; 从在派出所里那人隐藏在淡定神情下的焦急,到刚才那种压抑在冷静面容下的忐忑; 从蹦极时相拥着只是错误的一个擦吻,到刚才……那带着绝对意识的轻吻…… 李云疏慢慢地抬起右手遮盖住自己的脸庞,将眉目间的情绪都遮掩过去,但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却一点都无法遮盖住那种包含着喜悦、又包含着无奈的感情。 他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对方在树林里那句低声的话语,只是简短的四个字,却一直在李云疏的心中震荡着,动摇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逼迫自己说出狠厉的拒绝话语。 那四个字是—— “我喜欢你。” 良久,青年低哑清越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声音微弱得很,仿佛根本只是个幻听。他说:“真是着了你的道了……霍铮。” …… 等到大铁门“吱呀”一声开启后,李云疏刚踏入门内,便见到了正穿着鞋似乎打算出门的李母。见到自家儿子终于回来了,李妈妈怒急地起了身,道:“小云!你这下楼倒个垃圾怎么倒了这么久?而且,出门还不带手机?你知道妈有多着急啊!你这么久都不回来,妈差点就以为你打算找了媳妇、生个儿子再回来看妈了!” 李云疏:“……” 找个媳妇什么的,他好像还真有这个打算…… 焦急的李母并没有发现此时儿子的异常,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道:“好了好了,今天也不早了,快点休息吧,妈明天再好好教育你!”说着,她便从玄关里拿了李云疏的拖鞋递了过去,而后者便也乖乖地换鞋。 李母低着头看着儿子老实的模样,心里的怒意慢慢消散了一些。但还没等她完全熄火,她忽然眼尖地看到了什么,惊呼道:“小云,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啊?发烧了吗?快给妈看看!诶不对,妈这就去找体温计!” 话音刚落,李母便风风火火地去找体温计了,只留下李公子一人在站在玄关傻愣愣地站着,哭笑不得。 嗯……发烧了吗? 好像是的吧。 毕竟他也只有发烧了,才能烧昏了头,决定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七十四章 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前者李公子自谦一点,或许还是有的,而后者的话,李公子便当仁不让地拔得头筹。君不见,当年三伏寒冬,人李公子照样捧书苦读,不亦乐乎。 而如今……李云疏却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不受待见,像洪水猛兽?』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提示挂断音,李云疏清挺的眉峰微微蹙起,开始思考起了这个人生问题。 这是自从那天在小区花园里分别以后的第三天了,李云疏已经第六次拨打霍铮的电话,得到的要么就是“正在开会,以后再聊”,要么就是“今天有点事,有时间当面说”这种答案。 不过就是在电话里开头了一句“关于那件事,我想说……”,李云疏每次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铮一下子打断,好像生怕他把后面的话再说出来一样。 从某种方面而言,这也算是一种可爱了。 李公子微微一笑,在心里想到。 …… 不同于有些人的逃避,李老爷子最近是天天来李云疏家探望,美名其曰“与李小友有很多话要谈、非常投缘”。而事实上呢……当李云疏正在上课的时候,李老爷子也会莫名其妙地“散步”到李母的小裁缝店,跟人家说上几句话。 李淑凤是从来不会想太多,回回都特别热情地招待老人家,而徐昱卿就略显尴尬了。他自然知道自家外公的意图,但是……您这每天都“散·步”过来也真是太假了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五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即将出来后,才有所好转。由于要进行相当缜密的多次鉴定,即使李家对医院方面施了压照样也一直等了五天,才得到那份期待已久的答案。 那一天大清晨,李云疏早早地起了床。洗漱穿戴好的时候,也不过才早晨七点多,在这样周末的日子里显得格外的早。李云疏一边俯身换着鞋,一边抬眸看向了厨房里正在低头准备中饭的李母,清雅的眉眼微微弯起。 “妈,怎么准备这么多的饭菜?” 听了儿子的话,李淑凤停下了手头的东西,笑着抬头道:“你还不知道哩,这两天人家李老和徐先生经常会来妈的店里逛逛,和妈聊聊天。这不准备多一点,中午哪儿够三个人吃啊?” 李母说完这话的时候,李云疏已经全副武装完毕,靠在了玄关旁微笑着看她。他就这么认真地看着,看得李母奇怪地皱起了眉,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小云?妈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李云疏微微摇首,俊秀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灿烂的笑容。半晌后,青年低悦好听的声音在小小的房子里响起:“妈,今天李老他们应该不会去你的店里吃饭了,你也……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今天就别去店里了吧,您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闻言,李母却是大大地皱了眉,道:“妈又不累,为什么要休息?放心吧,小云,妈自己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你先出去吧,别让大少爷在楼底下等太久了。” 李云疏见状不由失笑:“妈,您真的今天别去店里……” “好了好了,再不下去妈这里还有点蒜头要剥,你来帮忙?!” “……我走。” 就算清雅别致如李公子,都有自个儿惧怕的人物存在。比如说李母的淫威,那可是赫·赫·震·天! 被人就这么地“赶”出了家,李云疏步伐轻快地下了楼,一出楼道口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车旁的男人。今日的阳光还算灿烂,天空却不是那般的碧蓝透彻,但是这一切原本也不能充作是背景,如今和那个身姿笔挺的男人相衬,更是沦落为了陪衬。 李云疏看见霍铮的时候,脚下的步伐稍稍顿了顿。他走上前时,耳根处已经开始微微泛红,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今天等很久了吗?我稍微起迟了一点,真的很抱歉。” 闻言,霍铮却是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道:“没有很久,你可以再迟一点。”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解释一下自己说的话,霍铮又补充道:“只要你肯下来,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 这种情话满点的技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会的! 这话的结果就是,李公子耳朵尖都红透了。坐在副驾驶座上,李公子别扭地把脸都转到了一旁,就是不愿意看旁边的男人一眼。而他自然也没发现的是,那个看似正在认真开车的男人也正偷偷摸摸地用余光瞄着自己,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被自己发现似的。 『嗯,没生气,没想着逃,看样子……还是有希望的。』 霍大少在心里暗自作出判断,一个……好像还算靠谱的判断。 等到了医院楼底下的时候,李云疏还依旧转着头看着窗外,霍铮刚把车停稳,他便迫不及待地开了车门下车,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人霍大少。 霍铮:“……” 这是真害羞了! 越想心里越觉得有希望,霍铮立即停了车赶回来,正好见着李老爷子正抬头与李云疏说些什么,两人虽然都面带笑容,但是却怎么也掩藏不住神情中的担忧与期待。 “我想了想,还是等你来以后,我们再一起去看答案吧。”李老爷子的语气中带着一些不确定的因素,他挺直了腰背,道:“小云,你妈妈知道……你今天来做什么的吗?” 李云疏轻轻摇首,道:“我并没有告诉妈妈,李老。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准备您与徐先生今天去店里要吃的饭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了李云疏的话,李老微微一怔,过了半晌才低声喃喃道:“也是个好孩子啊。”那声音十分轻微,几乎让李云疏听不清,片刻后,李老又抬起头道:“小云,你放心吧。就算……就算真的出现了那种结果,我也会依旧像现在一样这么对待你们母子的。你们,都很好。” 霍铮走到李云疏身边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李老的这番话。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李老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等到一行几人一起进了医院后,他与李云疏齐齐走在了李老和徐昱卿的身后,霍铮这才低下头,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也会……好好照顾你和李婶的。” 谁料这句话,却直接收到了人李公子的一声冷哼:“谢谢你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和妈。”虽然说话时的语气非常强硬,但是李云疏充了血的耳朵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顿了顿,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李云疏故意道:“对了霍铮,怎么这几天我给你打电话,话都没说完你就挂了?” 身子陡然一僵,霍铮极快地假装镇定,语气平淡道:“最近几天,忙。” 一贯温和清贵的李公子听了这话,却挑起一眉,竟开始有点不依不挠起来:“真的?” 霍铮认真的点头:“真的。” “……”无语了片刻,李云疏倒是被对方的反应给激得起了点调侃的意思,他说:“那正好现在见面了,要不我再说一遍?其实关于你前几天说的那件事,我……” “等今天这件事结束以后再说吧!”霍铮的声音陡然响起,将李云疏的话全部打断。霍铮冷峻淡定的面容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慌张,他轻咳一声,道:“云疏,走快点吧,李老……该等急了。” 话音刚落,霍铮便立即加快了步子直直地向前方走去。那步子看似优雅从容,但是望着那高瘦挺拔的背影,李云疏是怎么看怎么感觉到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李公子掩唇低笑:“还真的是,可爱啊!” 那声音丝毫不见遮掩,顺顺当当地传入前方的霍大少耳中。 都说心跳是会传染的,其实……脸红也会啊! 人李公子刚才耳根红得滴血,而现在,就该轮到霍大少整个耳廓都红透了! 所以说,调戏有风险,下手需谨慎。 因为……一不小心,你就被反调戏了! …… 等到李云疏和霍铮出了电梯到达十四楼的时候,正好见着李老从院长的手中接过那一封厚厚的牛皮纸袋。李老的手拿在那纸袋上仍旧不停地颤抖着,老人家挣扎着想要开启纸袋,到最后却一直迟迟没有下手。 见状,李云疏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他低叹了一声,上前走到李老的身边,微笑着道:“李老……如果您同意,要不,这结果就由我来拆开吧。” 李老闻言微微一怔,最后点了点头:“好,你……你来拆吧。”说着,李老别过了头,将牛皮纸袋递给了李云疏。 李云疏伸手接过了纸袋,那东西很轻,连一本书的重量都没有,但是李云疏却感到了异样的沉重。即使之前再怎么说轻松,但是当真相真的拿在手中的时候,李云疏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紧张。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李云疏将纸袋打开拿出了里面薄薄的几张纸。他低头看了纸上的字许久,片刻后,他又忽然抬起头转首看向一旁站着的院长,问道:“请问……这个亲子鉴定的准确率有多高?” 这话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李老,惊骇地瞪大眼睛看向李云疏,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不是呢?这么像,她和乔筝这么像,怎么可能……” 那院长不明所以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如果是不一致的话,几乎是100%的可能性。如果是一致的话,有99.99%的可能性是准确的。” 那边李老已经急得想要直接抢过李云疏手中的袋子亲自看一看里头的结果,但是还没动作,只见俊秀的青年忽然转过首看向这位老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轻笑:“外公,我觉得0.01%的机率还是不大可能出现的,您觉得呢?” “快给我看看,小云!我自个儿来看看到底是……”李老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他惊讶地抬头看向李云疏,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公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他笑着道:“外公。” “!!!” …… 得到结果以后,李老只激动了一会儿,就一下子冷静下来。毕竟是久居高位,大半辈子下来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即使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自个儿的亲生女儿,李老爷子也能将喜悦的情绪压在心底,反而…… 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你外婆她身体不大好,万一她要太激动出了事……那可怎么办啊?”焦急地在心里想着,李老干脆直接说道:“要不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她?”说着说着,李老又立即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抚虞,怎么可以再藏着掖着!这要让乔筝知道了我居然敢不把女儿的消息告诉她,她肯定要闹了!” 抚虞是李家小女儿的名字。 李抚虞,比起李淑凤,真的算得上是精致优雅,书香气息浓厚。 真是关心则乱,如果让李老爷子决定江南茶道协会下一年的主策划他都不可能这么慌乱,但是碰上了自家女儿和老伴的事,就算是再镇定冷静的人都忍不住慌了神。 见状,徐昱卿却笑道:“外公,您一定要说,而且要快点说。如果让外婆知道您居然早就找到了小姨却还不告诉她,那您可……” “你外婆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一个激动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徐昱卿只得苦笑:“那您瞒着这件事,外婆一个生气出了事,又怎么办?” 李老:“……” 眼看着场面倏地僵滞起来,李云疏眉峰紧蹙着低头思索解决的办法。而霍铮便垂着眸子低头看他,片刻后,他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 李云疏立即抬头向他看去,急道:“比如什么?” 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带了一点,笑意,霍铮抬首看向李云疏,道:“比如……”   ☆、第七十五章 李淑凤刚从店里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没打开门,就被忽然拉开的房门给吓了一大跳。 明亮的灯光顺着大敞的房门倏地射|进了黑暗的楼道里,提着菜篮的李母惊了一下,等看清了站在自个儿家那小小玄关里的人后,她惊讶地道:“咦?!李老,小徐,大少爷……你们怎么都在啊?”顿了顿,她才看向一边给自己开门的李云疏,问道:“小云啊,这是怎么回事?家里来人了也不告诉妈一声,妈去多准备点菜啊。” 李云疏伸了手将一脸责怪的李母拉进了屋内,然后顺手关上了大铁门。俊秀清雅的青年无可奈何地笑着将李母手中的菜篮搁在了玄关的小桌上,道:“妈,今天呢……其实是有件事想要告诉您。” 李母皱了眉头,悄悄地看了一旁三个干站着的男人一眼,小声地对李云疏说道:“小云,你这有什么事等大少爷他们都走了再说吧。诶不行,妈还是得再去买点菜,这么多人肯定也不够吃啊!” 说着,李母便打算拿起菜篮出门,谁料她还未曾转身便被李云疏一把拦了下来。李公子的脸上全是苦笑,他无奈道:“妈,您别这么急啊,您就听我说一句,就一句!” 李母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道:“行,你快说,这再等会儿菜市场里的菜都要被买光了,超市里的可贵了,离得又远,这要去买菜的话我们都可以出去下馆子一趟了!” 眼看着李母的话题是偏得越来越远,李云疏简直是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而这次却不用他再操心了,只见一只修长削瘦的手轻轻地拦在了急着又打算出门的李母面前。 顺着那手臂的方向看去,李云疏只见霍铮沉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和李母,低声启唇道:“李婶,今晚我们是八点的机票去江南苏市。” 李妈妈听了这话,倏地一愣:“大少爷,你们八点就要去苏市了啊?那可没几个小时了啊!” 很明显自己的话被人误解了,但是霍铮摇摇头,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李婶,是我们五个人都要去苏市。李老,徐昱卿,我,云疏……和您。” 李母:“!!!!” ------- 李母原本就是个随意亲和的人,从来没有太过执着的东西。如果想要将这样一个简单朴素的女人送进飞往江南的飞机上,霍大少有无数种办法,实现并完成这样简单的事情。 但是当李母上了飞机、并且飞机已经平稳地在平流层里飞行之后,她才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赶紧地凑到儿子身旁,李母小声问道:“不对啊小云!大少爷就是想去江南旅游了,心情好带上你就算了,他还带上我干什么呀?你说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李云疏:“……”您终于是发现不对劲了啊! 唇角微微勾起,李云疏不动声色地扫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然后笑着转首对自己母亲说道:“妈,霍铮大概可能就是想让您也一起旅游旅游,放松一下心情吧。而且等到了地方,您不就知道了吗?”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李母又转过身看向了窗外的景色。等过了片刻,她才又忽然小声低呼道:“这还是不对啊小云,就算是想出去散散心,那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连夜赶过去啊?!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啊?!” 词穷的李公子:“……” “李婶,我确实是还有点事需要急着去处理,所以想越早走越好。”低沉磁性的男声从李云疏的身旁传来,只见霍铮垂着凤眸,语气淡定道:“只是正好这班飞机是最近的一班,下一班得等到明天下午了,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今晚我们会先在酒店落脚,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李淑凤看着霍铮从小长大,在她的心里,大少爷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一起去旅游吧”这种根本没有一点可信度的话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她还会觉得怀疑,但是因为是霍铮说的,她便直接信了。 而如今…… 看着霍铮镇定冷静的模样,李母在心底只迟疑了半秒,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的大少爷,您出个门还总想着我们,真的是费心了。” 霍铮脸色不改地摇首:“这没有什么,您也从没去过江南,带您看看……也好。您可以看看窗外的夜景,大概只需要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可以到达苏市了。” 李淑凤笑着点点头,一边转头看向窗外大地上火龙一般的美丽景色,一边在心里赞叹道:大少爷还真是贴心啊!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开视线之后不过几秒,刚才还微笑着的青年忽然挑起一眉,好笑地看着淡漠俊美的男人,语气调侃地问道:“你原来还有事情要处理?” 霍铮丝毫没有一点惊慌,从容不迫地抬眸:“嗯,有。” 李云疏微愣,似乎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肯定的答案,半晌后,他皱着眉问道:“你如果有事要处理的话,那你还是先忙吧,有李老……咳,外公和徐昱卿在,我们这里没有问题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的声音压得极低,一旁正兴致勃勃地俯视大地夜景的李母全然没有听见身旁的动静。 听着李云疏的话,霍铮沉默地看着他,薄唇却稍稍勾起,道:“我是有事,至于这件事……是明天要制造机会,让李老夫人和李婶见上一面。” 李云疏:“……这个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霍铮闻言反挑一眉,道:“我还有其他事,我要照顾李婶,还有……”声音倏地一滞,霍铮微微垂眸:“照顾你。”他的语气非常低柔,带着一点故意压低的沙哑,在安静的飞机舱内显得十分沉醉迷人。 大概是为了防止被李母发现,霍铮一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刻意凑到了李云疏的耳边,而当说道“照顾你”三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贴在了青年的耳边,那口中呼出的热气仿佛从李云疏的耳畔吹过,让他浑身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抬手掩唇轻轻地咳了一声后,李云疏装作若无其事地向一旁侧开身子,一边打算躲过这个忽然凑近的男人,一边道:“我其实不需要你照顾……” 李云疏的声音倏地停住。 他怔怔地呆滞在原地,好像还不大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过片刻,那个仿佛还残留在唇间的触感却让他的耳根“嘭”的一下就完全红透,连话都不会说起来。 霍铮也怔住了。 他的眼脸上还能感觉到属于青年嘴唇的炙热温度,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等到再抬头的时候,视线便倏地与李云疏的对上。望着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良久,霍铮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猛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颤动着唇瓣,半晌后才声音低哑地轻声道:“云疏……你之前这几天,一直想和我说什么?”语气极其忐忑而又不自信,口吻中带了一点期盼,又有一点无法掩藏的担忧。 因为是入了夜的缘故,即使航程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多,飞机上的人也都休息了大半,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而李云疏早已将视线打到了一旁,连一点余光都不肯分给身边的男人一眼。 如果说在之前五六天那一通通刚接通就被挂断的电话里,霍大少是恨不得全世界的电话都没有信号才好,那么……如今,就是人李公子巴不得赶紧睡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有的时候,人脸皮厚起来…… 你还真没处躲。 霍铮冷峻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但是整个人却极其凑·不·要·脸地又往一旁挪了挪,小声地凑在李云疏的耳边,又再次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问了一遍:“云疏,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 从霍铮口中喷出的热气全部拂在了李公子的耳边,李公子赶紧地别过脸去,那通红的耳根便直白白地暴|露在了厚脸皮霍大少的眼皮子底下。 “诶小云,你也想看看夜景吗?飞机上的夜景还真的很漂亮啊,妈有点看晕了,要不你坐到妈这个位置来看看?”忽然瞥见自家儿子猛地往自个儿身旁凑了凑,李母“善解人意”地说道。 这个提议自然是完全解了李公子的燃眉之急,他猛点头地赶紧起身与李母换了位置。就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霍铮沉默无语地看着那个忽然坐在了自己身边的妇女,脸色刷的沉下。 李母却似乎一点异样都没发现,反而笑道:“大少爷,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还得有一个小时才能到苏市吧,您休息休息吧。” 霍铮:“……好。” 恶人自有恶人磨。 就是再凑不要脸,当面对故意要躲着自己的李公子后,即使是睿智神武如霍大少,也只能揠旗息鼓地老实起来。 不过…… 薄唇微勾,霍铮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浸满了笑意。 『不过,似乎好像……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啊?』 唇边的笑意仅仅是一瞬间划过,很快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心情愉悦起来的霍大少慢慢地闭上了眸子,开始闭目养神。心情好,自然也精神放松,于是向来警惕心很强的霍铮这次居然没有发现某个一直盯着自己这边看来的眼神。 “昱卿啊,在看什么呢?” 忽然听到李老的声音,徐昱卿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视线又收了回来,笑着道:“没什么,外公。我只是在想……您觉得霍家,怎么样?” 李老爷子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光,徐昱卿淡定地微笑道:“之前我好像听说,霍老爷子曾经向人问过表妹的情况,似乎……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知道外公您对霍家是怎么看的?” “免谈!”霍老爷子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老人家气得是吹胡子瞪眼,道:“霍战那小子居然敢把注意打到我们李家的孙女身上来?他那是做梦!就他家那两个混小子,老大就是个人物,谁把孙女嫁给他是谁蠢!至于那个霍家二小子,听说混得很,没个人样,那谁把孙女嫁过去,谁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过了半晌,徐昱卿才语气古怪地又问道:“那您觉得……如果有人要把霍家的人嫁到我们李家来呢?” 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把老爷子问倒了。 过了许久,李老爷子才皱着眉头,犹豫道:“这……把孙女嫁过来倒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啊,反正都是跟了咱们李家了,还怕他霍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李老爷子点头道:“嗯,孙女的话就嫁过来吧,是他们霍家给我们白养了一个孙媳妇!哈哈!” 徐昱卿面色不明地轻笑颔首,却没有再吭声。 李老爷子笑了一会儿后忽然脸色一僵,问道:“不对啊,这也没听说霍家有孙女啊?你说的是哪个啊?” 只见徐先生淡定从容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露出一个斯文的笑容:“外公,霍家……没有孙女。” 李老爷子:“……”   ☆、第七十六章 叠石理水,花木丛深,是江南园林的重点特色。 与b市不同,即使是入了初冬,江南也没有风刮着如刀般的干冷,却隐隐有一种阴寒。漫步在园林山水的花园小道里,李云疏忍不住裹了条厚厚的米色围巾,将暴|露在外的皮肤遮掩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压制不住空气里泛出来的湿冷。 “很冷?”霍铮见着青年缩了脖子的模样,低声问道。 李云疏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也轻轻点头,笑着无奈道:“虽然b市是冷了点,但还是没有这种寒气。我自小就不大适应这种湿冷,所以也只能这样了。”说着,李云疏指了指自己全副武装的模样,颇有种自嘲的意味。 嗯,这才12月就怕冷成这样,看样子…… 以后是别想多来江南了。 意识到“他肯定得定居b市了”这个事实,霍铮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心情顿时大好,忽然伸出了手直直地摆在李云疏的面前,让后者顿时一愣。 李云疏诧异地看在那倏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手,下意识地问道:“怎么?” 只见霍铮面不改色道:“我内火盛。” 李云疏:“……?” 见着青年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俊美优雅的男人干脆直接上了手,轻轻地握住了对方冰冷的手指。而李云疏则是倏地一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的右手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男人的手心炙热滚烫,一股温度顺着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传来,好像真的能驱赶走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子寒意。 李云疏怔怔地抬首,却见霍铮垂着眸子,神情淡定地说:“不知道李婶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这转移话题的痕迹也未免太明显了一点吧!!! 回过神来的李云疏一下子红了耳根,他轻咳了一声,刚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却发现这个看上去淡定冷静的男人居然下了极大的力气,任他是怎么使力都抽不出来。于是一个抽手,一个握手,到最后俨然就发展成为了一种别样的——掰手腕。 李云疏:“……” 长叹了一声,李公子最终还是先认了输。他无可奈何地抬眸看向霍铮,只见后者依旧淡定冷静地沉着张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唇角不由地翘起,李公子笑弯了眸子,忽然觉得…… 眼前这人还真是可爱啊。 干脆直接也反握了回去,李云疏牵着霍铮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也不知道妈那里怎么样了,毕竟我们一直没有把真相告诉她,她马上就要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时不能接受。” 入冬的江南园林略显一丝肃杀萧瑟,叠起的太湖石矗立水池正中,点缀着一抹亮色。李云疏话音刚落,便忽然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拉住,他诧异地转首看去,只见霍铮正依旧站在原地,惊怔地瞪大眸子,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 微笑着蹙紧眉头,李云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沉默了许久,霍铮才倏地迈出步子,反而拉着青年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嗯,没什么不对,非常对。”他的左手紧紧握住李云疏的,力气并不大,但是青年此时却已经没了挣脱的意思,反而紧紧贴着。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有的话并不需要点明,其实……也就可以发现了。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隔了千万米的距离便已经开始慢慢拉近,拉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透明的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完全的捅开,将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公开。 霍铮没有再多问,而李云疏也没有再多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花园里走着,看上去似乎是在散步,但是没有言语交流的时候却能够明确地知道对方的意思,仿佛就是训练了几十年一样的默契。 最后走到了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李云疏抬眸看向了远方,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霍铮轻轻颔首,也顺着李云疏的视线看去,道:“这是件好事,不会有问题的。”即使有,他也不会让它发生。 闻言,李云疏微微点头,面上依旧是一副沉着从容的模样,但是心里已经忐忑起来。 自从他离开餐厅到了花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啊。 事实上,当昨天晚上飞机刚刚在江南机场落地的时候,徐昱卿便提议了让李云疏三人一起到李家居住,不必住在酒店里。这个建议其实李云疏和霍铮早就知道,由徐昱卿再特意提出来只是为了劝服李母。 果不其然,李母是坚决地不同意。平白无故地住在别人家里,李母还真不怎么习惯,而且这又不是非常熟悉的比如说霍老爷子的家里,而是在李老先生的家里。 面对这样的情境,徐昱卿却冷静地推了推镜架,笑道:“李阿姨,我们家的老宅是苏市着名的一座园林,家里房子很多,景色也很美,你来苏市的话如果有机会能来看一看,那是非常好的。” 李公子也故作好奇:“原来你家是一座园林?” 徐昱卿点头:“嗯,虽然不急拙园那般出名,但也算得上是在江南很有名气了。云疏也想来参观参观吗?” 儿子都这么感兴趣了,而李老爷子和徐昱卿又非常诚恳热情地邀请,李母只得再推辞了几番便拿着行李就这么住下了。但是第二天一大早,李母刚刚起了床,一打开门便见到了站在门外的徐昱卿。 按照徐先生的说法,那是李云疏和霍铮已经先去了餐厅用早餐,让李母也快点过去。李妈妈是不假思索地便跟在徐昱卿的身后往餐厅走去,全然不知道自家儿子和大少爷早就被李老爷子赶出了餐厅,“流放”到了花园去散步散步。 李淑凤跟在徐昱卿的身后穿过了秀美别致的水边走廊,还没到餐厅,远远的便看见了餐厅那张大八仙桌旁做了两个人影。李淑凤走了过去,笑着道:“李老先生,您起得可真早啊。” 当李淑凤出现在长廊尽头的时候,李老爷子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等到了跟前的时候,一生果断决绝,砍过小鬼子、骂过卖国贼的老爷子突然就泄了气,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老伴的表情来。 只见李老夫人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绣着一张绣帕,这是今年老夫人打算给小女儿的生辰礼,就算是这段日子老人家的身体非常不适,也坚持了每天都在绣着,丝毫不愿落下一秒。 忽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老夫人诧异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向来人看去。她可没听说家里什么时候还来了客人,怎么老头子刚回家就带了个女人回来? 李老夫人的视线转向了李母,目光在聚焦到后者的身上时瞬间凝滞住。 “啪嗒——” 手中绣了一半的绣帕倏地落在了地上,李老夫人一手还执着尖细泛亮的绣针,整个人却已经完全凝固住。即使是年近花甲,半个世纪前的江南第一才女赵乔筝也依旧是优雅大方,无论是在病重还是平视,老夫人都有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哪里有如今的怔骇惊然? 李老夫人完完全全地惊在原地,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李母也正在打量着眼前这位贵气逼人的老夫人,只见后者的头发全都完完整整地梳了向后连成一个发髻,穿着得体大方,一看便让人觉得十分亲和。 而且……不知怎的,李母竟觉得这老夫人有一丝面善,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对对方产生一种好感,甚至那种难以言喻的好感还让她一点初次见面的尴尬意思都没有,觉得似乎与对方认识许久了。 “您好,您大概就是李老夫人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徐昱卿是早就站在了一旁不吭一声,而李老爷子则一直注意着自家老伴的情况,眼也不眨。 等了许久,李淑凤都没有等到李老夫人的回答,只是一直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心中感觉到了一丝疑惑,李淑凤正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还没出声,便惊骇地见到这位老夫人刷的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抚虞!你是抚虞吧?你肯定是抚虞吧?”眼泪啪嗒啪嗒的从老夫人的眼中流淌下来,她猛地站起身就抱住了惊讶中的李母,不停地重复着:“抚虞,我的抚虞,你总算是回来了!” 徐昱卿见状微微一怔,然后赶紧地递了手帕给自家外婆,没想却被老夫人一把挥开。 李老夫人从小学的便是名门淑女守则,对外从来都是温雅大方,极少失态。唯一一次失态还是三四十年前得知小女儿失踪的时候,老夫人气急,一时间没有压抑住心中的焦急和怒火,一边流泪,一边上前就给了才六岁的大女儿一巴掌。 除此以外,老夫人在房间外的地方从未掉过眼泪,到如今……还是第二次。 忽然被人一把抱住,李妈妈疑惑而又惊讶。她完全听不懂“抚于”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个儿又被老夫人抱得死死的,根本挣脱不开,只得急道:“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什么抚于?我不认识啊!” 李母话音刚落,李老夫人便用力地摇头,放开了紧拥着女儿的手臂,却仍旧死死地缠着李淑凤的手臂,认真道:“不!你绝对是抚虞,不可能不是!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抚虞呢?肯定是!!!” 李老爷子也没想到老伴居然会激动成这样,连一点点的冷静都没有了,他赶紧道:“昱卿,赶紧给你外婆拿药去!” 徐昱卿立即点头,转了身便向餐厅外走去打算拿药。但是他还没迈出步子,远远的便见着一个焦急的人影急匆匆地从园内的青石圆洞门里走了进来,一路风风火火,直接地就冲着餐厅而来。 徐昱卿惊呼:“妈?!” 下一秒,便见自家母亲连一个余光都不分给自己的冲到了李母和外婆的身边,急道:“真的是抚虞吗?这次真的是吗?我得到消息就从吴市赶了过来,抚虞人在哪……” 话刚说到一半,李抚榛便见到了那个呆站在一旁的女人。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这个优雅从容的贵妇便倏地捂住了嘴,惊骇地瞪大了双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不过片刻,她的眼中便积满了泪水,一下下地掉落下来。 面对着两个一看到自己就突然流眼泪的人,李母是手足无措,根本不知该做点什么好。她只得无奈地看向一旁的李老爷子,道:“李老先生,这……这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李母的话音刚落,没等李老爷子回答,却见李家大姑娘哭红了眼睛地一把抱住了李母,过了好半晌才放开了她,语气愧疚道:“抚虞,是大姐对不起你,大姐错了,大姐当年就不该带你去踩雪,更不该……更不该偷瞒着自己带你出去看病。抚虞,你想怎么怪大姐,大姐都不会反对的,都是大姐的错!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李抚榛突然拉了李母的手就往自个儿的脸上扇去。 李母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地收回了手,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到这个时候,李母就是再怎么简单朴实,也恍然明白了在场的这群人的意思。她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抚于?你们是在说我吗?” 在李抚榛的搀扶下,李老夫人颤抖着声音,老眼含泪地说道:“抚虞啊,你就是抚虞啊,你肯定是我的小女儿抚虞啊!” 闻言,李母倏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脸上一片骇然的神情。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全都了然了。李淑凤是惊骇得不敢相信对方的话,而李老夫人和李抚榛则是焦急地想要认回女儿和妹妹。三个岁数都不小的女人中,两个红了眼眶,一个脸色煞白。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徐昱卿走上前看着李母,语气真挚地说道:“李阿姨……不,是小姨。想必……您也已经猜出来了,您其实是我们李家的小女儿,李抚虞。在b市的时候我和外公已经做过亲子鉴定,您确实是李家的女儿,这是毋庸置疑的。” 忽然听到这句话,李母下意识地就又向后退了几步,她瞪大了双眼,连连道:“我……我是李家的小女儿?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来过江南啊,我是h省李家村的人啊,我从小在李家村长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李家的小女儿?” 眼见着李母竟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李老夫人心里一急,赶忙地上去就直道:“抚虞,你和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呢?你就是啊抚虞,妈这些年日夜地想你,你怎么可以不认妈呢?” 李抚榛也是满心的焦急,连连道:“就是啊小妹,你是我的小妹啊!” 李母还是觉得有点玄乎:“这……这真的……” “你就是啊!!!” 一个激动,李老夫人突然捂着心口就往后一仰,在一旁的李老爷子早就是一脸的担忧,见了这情况更是惊慌地抱住了老伴往后就要摔的身子,冲着一旁的徐昱卿大喊:“还不快去拿药?不对!我们赶紧去医院,现在你外婆身体最重要,赶紧开车去医院!” 谁料李老爷子这句话刚落下,老夫人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直冲着老爷子就骂道:“去医院重要个屁!我要女儿,我女儿最重要你知道吗?!” 李老爷子:“……” 徐昱卿:“……” 这是得激动成什么样了,居然连李老夫人都百八年难得一见的冒出了脏字!!! 半晌后,正在花园亭子里休息的李云疏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名字,赶紧按了接听键。下一秒,嘈杂的背景声中,一个无奈的男声传了过来—— “云疏,你们还是快点过来吧。你这再不过来……外婆大概就要休了外公了。” 李云疏:“……” 电话那头还不停地传来“你之前就见到了抚虞居然还敢瞒着我”、“你以后别想给我过好日子”、“你这个糟老头我要休了你”类似的话,而徐昱卿感慨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你们快点来吧,再晚点这场面我也控制不住……” “徐·昱·卿!!!”徐昱卿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女声便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声音极怒:“你居然早就知道小妹的消息还敢瞒着你妈?!你这是想造反啊!!!你快给我滚过来,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妈,我这不是昨天晚上就打电话给你了吗?” “放屁,你明明七八天前就知道了,还敢反嘴?!” “……” 不过片刻,“嘟嘟嘟”的电话挂断声便倏地响起。李公子呆怔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一时间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霍铮则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道:“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所以说,让你赶人李公子出去挨冻,现在,报应来了吧?   ☆、第七十七章 李云疏和霍铮回到餐厅的时候,现场的气氛已经完全僵滞下来了。 建筑的褐色榉木结构沉淀着一股岁月的气息,餐厅的正中是一张大大的八仙桌,而如今,那桌子的四周则坐着一位明显气着了的老夫人,另一旁,往常气势凌厉的李老爷子现在正不停地忏悔道歉,就差写下保证书证明自己的无辜了。 再看另一边不过两三米的地方,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妇正呵斥着徐昱卿。即使比徐昱卿矮了一个头,但是这位贵妇也依旧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直说的徐昱卿连脑袋头抬不起来。 李云疏心中微微一动,大概明白了这两位夫人到底是谁了。他轻叹了一声后便迈着步子进了圆月洞门,这还没踏进去,李母便发现了自家儿子的身影,赶紧走过来道:“小云啊,你总算是来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老先生居然说妈是他的女儿啊!” 李淑凤在一旁站了许久,是劝也不是,是走也不是。 这要劝了李老夫人,老夫人立即眼泪就下来了,一个劲的说自己的不是;这要再去劝李抚榛,那就更完蛋了!这李家大姑娘是哭得眼睛都红了肿了,还死命地握着李母的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扇。 这哪儿还得了?! 一下子没了主意的李淑凤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儿子过来主持主持。 李云疏见着母亲一脸无措的模样,反手覆上去轻轻抚慰着对方,柔声道:“妈,您不用着急,慢点说。” 在儿子的轻声细语下,李淑凤原本焦急无措的心竟渐渐平复下来了。她思索了半晌,秀气妍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道:“小云啊,李老先生居然说妈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你说怎么可能呢?妈从小在李家村长大,这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你替妈和他们说说。” 李淑凤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妹啊!这亲子鉴定都做了啊,你怎么就不信呢!都是大姐的错,你要怪就怪大姐,千万别不回家啊!” 李淑凤听了这话也急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不是不相信亲子鉴定的结果,虽然自个儿没亲眼看到,但是这李老先生一家子也没必要拿这来骗自己。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这三四十年过去了,突然就连村里的爹娘都不是亲生的了?! 相处了这么久,李云疏自然明白李母现在左右为难的心理。他温柔地轻抚着李母的背部,让对方先冷静下来,然后微笑着颔首道:“妈,亲子鉴定我也看了的,确实是99.99%的吻合。至于其他事情,我们可以等以后再说,但是现在……您确实是李家的女儿。” 青年温和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李母原本的忐忑不安都渐渐消失。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首看向了那个眼眶通红的老夫人,以及那个踌躇着一脸歉疚的贵妇,半晌后,她小声地呢喃了一句:“我真的……是你们的女儿?” 李老夫人当即一拍桌子:“你就是抚虞啊!!!”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由徐昱卿在一旁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一切的源头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徐昱卿条理清晰地将整件事重复了一遍,他一边说着,李老夫人和自家母亲还一直哭得不停,仿佛是回忆起了这些年来痛失女儿/小妹的悲伤。 说到最后,当李老夫人拿着管家找到的照片递给李淑凤看的时候,她的视线刚刚触及到照片上的人,整个人便倏地怔在原地。 那是一张颇为老旧的黑白照片,画质并不算特别清晰,但是却也将人照得十分真实。那照片上,是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梳着简洁明丽的发髻,穿着一件浅色的旗袍,仅仅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让人觉得书香气十足,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而那张脸……几乎和李淑凤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眉眼间长得极像,除了李母目前年纪已经不小,而照片上的人却十分年轻外,其他并无太大的不同。当然,还有一个重大的区别便是两人之间的气质,一个远看着便觉得出尘脱俗、清冷大气,一个便让人觉着亲近许多,非常和善。 事实上,连李家人自个儿都没想到的,自家失踪的小女儿居然能与老夫人年轻时候长得这么像。 李家这一代一共有四个孩子,大姑娘是徐昱卿的母亲,早就嫁去了徐家,长得虽然与李老夫人有些相似,但更多的还是继承了老爷子眉宇间的英气。而二爷和三爷就更别提了,几乎和老爷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 这是谁都没想到,居然当年还是个婴孩的李家小姑娘,居然会和老夫人长得这么像。 “这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这些年来找你我们也会轻松很多啊,抚虞。”李老爷子叹气一声,继续说:“只是我们谁都没想到,你居然会跑到了b市去,这与江南有几百公里的距离,当年你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啊?这简直不可能啊!” 李淑凤对此也十分不了解,只得摇摇头:“这……李老先生,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李母话音一落,便见李老爷子脸色一拉,佯怒道:“怎么还叫老先生呢?!” 李淑凤顿时一愣,过了半晌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爸!”这话说得极其顺溜,好像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一般。其实李淑凤说出“爸”这个字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关系? 让她莫名地就对眼前的两位老人很有好感? 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李老夫人突然就怒了。老夫人陡然大臂一挥,刷的一下就把李老爷子推到了身后,自个儿倒是上前一步猛地就握住了李母的手,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地抬头看她,道:“抚虞啊,那……那我呢?” 李淑凤仅仅是愣了一瞬,就笑开:“妈!” “诶!” 可怜了莫名其妙被推到一旁的李老爷子,至今还晕晕乎乎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以前,那都是老夫人为了老爷子吃醋,将其他芳心暗许的少女都撇到一旁。而如今,老爷子总算是尝到了那种被无视的感觉,可真是…… 酸爽得很啊! 几人这一闹,早饭便也成了中饭。由于好不容易认回了女儿,老夫人是激动得精神都大好,立即吩咐了厨房里多加几道菜,还特意询问了李母喜欢的菜式。 等到一行七人再次坐回了餐桌旁开始用餐时,李老夫人和李家大姑娘是不停地往李母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那菜便满满当当地堆成了小山状,而其他几个大男人的碗里则始终空着得只剩米饭。 “抚虞,你多吃点啊,你这也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就是啊小妹,你多吃点肉,这身上的肉太少了,必须得多吃点!” 李母:“……” 从小到大,李淑凤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先不说在她小时候,李家村一年到头能不能吃到两顿肉,就算有了肉,自从弟弟出生后,爹娘也一直把肉夹给弟弟,只让她尝尝肉汤味。 等后来到了b市,虽然生活条件好了许多,霍家也一直待她很好,但是她也没被人这么关怀过。一想起当年在村口被自家弟弟赶着打着出去的情形,李淑凤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下来了。 李云疏眼尖地一下子就发现了母亲的异样,他赶紧拿了纸巾递过去,拧紧眉头安慰道:“妈,您这是怎么了?” 李母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然后笑着摇首道:“没事,妈……妈就是高兴,高兴能看到你外婆和大姨。” 在一边暗自扒饭的李老爷子和徐昱卿纷纷抬起了头,在心里哀怨道:这不还有外公和表哥么! 见状,霍大少轻轻地扫了李老爷子和徐昱卿一眼,默不作声地侧开身子挡住了二人的视线,自个儿倒是占据了得天独厚的黄金位置,静静地看起一边微笑着的青年来。 就算是外公/表哥,人也是我的了。 另一边,李家大小姐好像这才意识到这个俊秀漂亮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其实在李云疏刚刚跨步进餐厅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她完全没想到,以小妹如今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居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此时此刻,李云疏正微笑着夹了一根青菜给李母。青年低悦好听的声音让人不由地心生好感,而那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的姿态更是让徐妈妈赞赏不已,觉着心情愉悦。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这……难道是你的儿子吗,小妹?” 李淑凤也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介绍自家的宝贝儿子,她赶紧放下了碗筷,点着头道:“是啊大姐,这是我的儿子李云疏,今年二十一了。云疏,还不快和你大姨说话?” 李公子轻轻颔首,唇角微勾便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道:“大姨好,我是李云疏,您叫我小云就好。” 斯文清雅的年轻人是最容易赢得人的好感的,而徐妈妈对这种有礼貌、长得又好看的人是最没有防御力的了。她赶紧地解下了脖子上的一块翡翠玉佩,就递给了李公子,道:“小云啊,大姨这刚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快看看这玉佩喜欢不?”说着,便径直地将东西塞进了李云疏的手心里。 李云疏微微一愣,讶异地低头看向那块碧绿的宝玉来。 这是一块老坑玻璃种的帝王绿翡翠,玉色半透,晶莹别致,触手生热,一见便是极品好玉,属于甚至多少年都产不出一小块的那种!能拿这种有价无市的极品翡翠来当见面礼,一可看出李家的底气,二可看出……这李家大姑娘是真心喜欢李公子了。 李云疏下意识地便觉得太过于贵重,刚想拒绝还未开口,便听李老爷子讶异地惊呼:“抚榛啊,这不是当年给你的陪嫁吗?这可是李家的传家宝之一啊,你就这么送给小云了?”你把昱卿放哪儿去了啊…… 后面的半句话老爷子没有说出口。 而徐妈妈则想当然地就嗔怒道:“爸,小云难道就不是咱们李家的人了吗?您可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您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外孙还藏着掖着,您说您是修了多少年的善缘,才能得到小云这么好的外孙啊?” 李老爷子:“……”难道昱卿就不是我外孙了么…… 而早已看出自己在餐厅中地位的徐昱卿,早就在一旁低头吃饭,默而不语了。他并不是很在意那块极品翡翠,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能得到比那块宝玉更好的翡翠来。但是…… 徐昱卿长叹一声,暗自想到:妈,您这偏心眼也偏的太过了吧?到底谁才是您儿子啊! 而令徐昱卿更加无语的是,半晌后,连李老夫人也冷哼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碗筷,道:“你这老头子,是不是嫌弃我家小云?”说着,老夫人又看向了李云疏,那神情一下子就和善起来,笑着道:“小云啊,外婆屋子里还有一把上好的一天秋琴,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和外婆一起去拿吧。” 手里还捧着极品翡翠的李公子:“……” 说着说着,李老夫人还觉着不够,又道:“对了,小云你喜欢喝茶不?” 李云疏反射性地点头。 李老夫人当即拍桌:“成!老头子,把你珍藏的那罐碧螺春拿出来,今天下午我们泡着喝。” 李云疏:“……” 霍铮:“……” 徐昱卿:“……” 李老爷子:“……” 有这么厚此薄彼的嘛!!!! 此时此刻,整个餐厅里的地位阶级已经清晰得不能更明显了。处于第一位的李母,那是当仁不让地被李家众女人捧在了手心。而霸气从容的李老夫人和李家大姑娘便位列第三第四,至于之后…… 在三个女人的偏心下,李公子竟能位列第四。而本该是话语权最强的李老爷子此时只能尴尬地位列第五,与第六的徐先生惺惺相惜。 诶?你问霍大少? 拜托……那可是个外·人啊!哪儿有资格塞进人李家的家族排名里去啊! 所以说,路漫漫其修远兮,霍大少上下而求索。   ☆、第七十八章 等中午的用餐结束后,几人又到了李家的别厅里说了会儿话,品上了李老夫人口中的那一罐老爷子珍藏的极品碧螺春。 李家的碧螺春真不愧为华夏魁冠,芬芳扑鼻,翠碧鲜亮,就算是李云疏品了也是忍不住的啧啧称赞。有了自个儿喜欢的东西,李云疏便彻底定下心来细细品茶,整个身心都沉浸了进去,都没怎么注意一旁人的谈话。 “小妹,等会儿二弟、三弟就会从南市赶过来了,他们后来会来张罗认回你的事情,我就也在家住下来了,带你到苏市四周玩玩去。”李抚榛道。 听了这话,李母诧异了一下,然后连连摇手道:“这个……大姐,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见到了你们就已经很高兴了,不用还特意弄仪式聚会什么的。”顿了顿,她又笑着道:“而且,我在b市的裁缝店也接了几单生意还没做完,我还得回去赶工哩。” 李抚榛闻言顿时一急,下意识地问道:“你那单子大概还有多少啊,抚虞?” 李母稍稍回忆了半晌,然后回答道:“隔壁吴大爷的一件褂子,赵婶和林阿姨的一件长裙,还有朱奶奶的一身睡衣。嗯,大概就这么多吧。” 李抚榛:“……”她可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朴·素的东西。这可让李抚榛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时候,只见李老夫人轻轻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淡定沉着地看向自家小女儿:“抚虞啊,东西寄回去就好了呀,你可以在这儿做衣服呀。妈也会做一些简单的刺绣什么的,到时候应该也可以帮帮你的忙。” 听着老夫人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您这叫只会做一点简单的刺绣…… 这让别人怎么活啊! 而李母是全然不知道李家在江南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也根本不明白自家刚认回来的母亲是怎样的存在,她只是为难了半晌,然后无奈道:“妈,您年纪大了,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做衣服伤眼睛也费神,我自个儿来就好。” 谁料老夫人立即抬起手佯装着开始擦泪:“抚虞,你这是嫌弃我老了啊……也是,我一个老太婆都老态龙钟了,也没人要,没人喜欢的,连你也不肯在江南呆着硬要回b市……” 李母立即改口:“没没没,妈您别着急,我会在这儿多呆呆的!” 老夫人一下子便放下了擦眼的手,顿时喜笑颜开,只见在那张虽有皱纹却不显贵态端庄的面容上,赫然哪有一点眼泪?! 李公子沉默了叹气了一声,唇角却忍不住地翘起。 之前,还真是他想多了。在这样的家庭里,母亲大概是不会受到欺负与歧视的吧,这或许就是亲子血缘的力量,让人以真心待人,让人无私的付出。 李云疏垂首低笑的神情自然全落入了一旁悄悄观察着对方的霍铮眼中,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了然,半晌后,霍铮稍稍凑了过去,低声在李云疏地耳边说道:“李家的底蕴不比霍家差,在洞庭湖有一大片茶园,在华夏的其他地方也有,想要去看看吗?” 闻言,李云疏倏地一愣,转首看向了霍铮,只见后者正敛着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眸色漆黑幽深,让人忍不住地沉浸进去。良久,李云疏也压低了声音道:“如果真有的话,我还真想去看看,只是……李家最近似乎得有得忙,恐怕我一个人去也不是很方便。” 霍铮却理所当然道:“我陪你去。” “……”李云疏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无奈笑道:“你都离开b市几天了,难道霍氏就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吗?” “最近是淡季,公司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很空闲。”霍铮语气平淡地说道,那神情自然从容,仿佛说的真的是一个事实一般,即使是李云疏考究地打量了他许久也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但是想着之前霍少泽经常提到自家大哥每天是多么的公事繁忙,甚至还经常不回家吃饭,李云疏还是不大相信地挑起一眉,问道:“真的?” 霍铮诚恳真挚地点头:“真的。” 远隔了半个华夏,整栋霍氏大楼此时此刻都忙得不能停歇。这快近年末了,哪个企业不是最忙碌的时候,偏偏那个工作狂霍大总裁最近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三天两头的闪人不见,把事情都扔给了副总裁和总经理! 你说这日子过的…… 全体霍氏员工强烈要求—— 加·工·资!!! …… 话是这么说,上千公里以外的事情李公子是全然不知了。等下午的品茶结束后,李老爷子又亲自地塞给了他好几罐特级碧螺春和狮峰龙井,俨然是要颠覆之前李老夫人说“你是不是嫌弃小云”的话了。 而到了晚餐时刻,霍家的老二和老三终于珊珊来迟。一点没有北方男人的粗犷彪悍,不知是因为江南水乡的细腻绵长,还是继承了李家温婉大方的气质,李家的两位舅舅一个戴了副银丝眼镜,看上去斯文温雅,一个个头颇高长相俊逸,看上去和善亲近。 他们一回到李家,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一边的李母。虽然没有李老夫人和李家大姑娘那么失态痛哭,但两人也是稍稍红了眼睛,拉着李母说了好一会儿话。 等晚餐结束后,李家老三继续陪着自家母亲、父亲还有小妹、大姐说话,而李家老二却默不作声地给徐昱卿和李云疏使了个眼色,四人便一起悄悄地出了餐厅,往花园的方向而去。 诶?你说二舅舅,李公子,徐先生加起来只有三个人?! 想得也太简单了吧! 当然还得加上一个凑不要脸、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人李公子的霍大少。 “昱卿,你在b市也一个多星期了,有调查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离开了餐厅很远的距离了,李抚臣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他神情严肃地看向自家大外甥,又道:“当年那种交通条件下能从江南把人带到b市还没让我们发现,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动手脚?” 李抚臣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全然冰冷,冰凉的镜片后掩藏着冷厉的目光,仿佛是一条随时能吐出信子的毒蛇,让李云疏也微微一愣。 ……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他的这位二舅舅可不是这种模样。 而徐昱卿显然对自家二舅的脾性熟悉得很,他无奈地摇摇头,道:“等亲子鉴定的一个星期内,我就派人去调查了。小姨不是在b市长大的,是在h省邻近b市的一个小山村长大的。因为北方不是我们李家的势力范围,我勉强派人去了解了一下情况,收养小姨的那户人家在村子里风评……不是很好,家中也比较贫穷,基本上最近几年都是靠小姨寄回去的钱过活,应该没什么背景。” 李家老二顿时两眼一眯,直接抓住了徐昱卿话语中的关键词:“风评不好?什么意思?” 徐昱卿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也刷的冷了下来:“那户人家有个小了小姨五六岁的儿子,很好吃懒做,而且两个老人也非常偏心。”顿了顿,似乎是踌躇了片刻,徐昱卿才叹气道:“村子里有人说,小姨三四岁起就被他们要求做家事,等到了六七岁还带着下田,据说九岁的时候还中了粪毒,差点就……” 徐昱卿接下来的话并没有再说下去。 而李抚臣却不动声色地寒了颜色,似乎是在劝说自己般的呢喃道:“他们至少还养育了抚虞几十年,嗯……他们还养育了几十年。” 谁料徐昱卿却叹了一声气,道:“他们只养了小姨十几年,而且动辄打骂,据说等儿子出生以后还有几次想扔了小姨,只是小姨记性好,又自个儿找了回来。” 手指咯吱咯吱紧捏的声音在安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响亮,在江南被称为“毒蛇”的李家老二李抚臣,即使是远在b市的霍铮都曾经有所耳闻。 据说这位李家老二全然不同于李家其他人的温雅儒气,在商场上果断狠辣,有着与其外表截然不符的冷厉决绝。而见到对方这副愤怒于表面的模样,霍铮也不由沉了神色,不吭一声。 李母的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之前李淑凤刚进霍家的时候,霍老爷子就派人专门去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或许除了在老爷子记忆里李母那与李老夫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外,老爷子当年之所以收下了李母,也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狠毒的人只有一种狠毒,而可怜的人却有千万种可怜。 良久,李抚臣终于平静下了心中的厌恶憎恨。他看向李云疏,神情顿时柔和了几分,笑着问道:“小云,你放心,这些事舅舅都会亲自去处理,把所有的真相都挖出来。” 李云疏虽然没想到李家还会出了这样一个李二爷,但是却也没有多惊讶。他轻笑着点点头,然后道:“虽然……那家人对母亲不是很好,但是母亲却没有记恨过他们,二舅舅。” 闻言,李抚臣倏地一滞,过了半晌才叹气道:“你和抚虞啊,真是……” 李家的人,似乎骨子里就有一种天生的宽容。能够包容没有太多文化修养的小女儿,能够包容自家老二放下家业自个儿开创事业,也能够包容自小偏心弟弟、对自己嫌恶厌弃的养父养母。 虽然李抚臣是个基因突变的奇葩另类,但是他却也对这样的家人无可奈何。见着李云疏一脸风轻云淡的微笑,他对这个小外甥的感观莫名地就好了几分,道:“那至少得让昱卿去调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小云?” 李云疏对此却不否定:“好的,二舅。” 而李抚臣这才转过身看向徐昱卿,神情严肃道:“昱卿,这件事你要查清楚,即使北边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多,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查明抚虞到底是怎么到了那户人家手里的。” 徐昱卿也郑重地点点头:“好,二舅。” 就在此刻,一直站在一旁当作背景墙的霍大少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需要帮忙吗?” 这话一落地,李云疏三人纷纷转首向他看去,仿佛现在才发现这个脸皮极厚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了上来。 李抚臣自然是认识霍铮的,往日里虽然算不上什么竞争对手,但也绝不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微微眯了眸子,问道:“霍先生……是想帮忙?” 霍家在华夏北方的势力远远超过了李家,甚至可能比李家在江南的地位还要高上几分,如果有了霍家帮忙,事情一定会便利许多,甚至还会更快地找到真相。 霍铮点头:“嗯,我会派人跟进这件事的。” 李抚臣微微俯身:“谢谢。” 接着在漆黑静谧的花园里,李家老二又问了李云疏和徐昱卿几个问题,接着便转身回了大厅。而在他和徐昱卿的身后,李云疏和霍铮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到最后二人直接落后了一大截,远远地看着李抚臣和徐昱卿回到了别厅。 “你总是这么帮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一点?”青年低叹的声音在秋夜里显得分外悠长。 霍铮闻言却是垂了眸子,不动声色地望了李云疏一眼,然后摇首道:“我从来不觉得麻烦。” 李公子无奈失笑:“霍铮,你这真是……” 听着李云疏低叹的声音,霍铮忽然眯了凤眸,伸手就直接拉住了对方,猛地一用力,李云疏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往后拉了一截,原本就要跨出了半月洞门的身子又被拉了回去。 “嗯……” 整个人忽的被人按在了墙上,李云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李云疏的后背紧紧地贴在花园里的那扇洞门旁的墙壁上,隔着一道厚厚的围墙,他仿佛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大厅里,自家母亲和外公外婆笑闹的声音。但是此刻,李云疏却感觉到世界上一切的声音都远离了。 他怔怔地抬首,目光在触及到对方的一刹那,倏地停住。 清亮皎洁的月光下,霍铮清冷的眸子十分明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时正认真地凝视着李云疏,仿佛要将这个青年都看入了骨子里。 李云疏倏地感觉到喉咙里一阵干涩,他轻轻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低声问道:“……霍铮?” 俊美的男人慢慢敛了眸子,脸上神色莫名:“我想为你做很多事。”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话,心中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随着这短短的八个字弥漫开去,李云疏感觉到浑身的一阵暖意,他勾起唇角,轻轻道:“嗯。” 江南的花园里,秋夜注定是肃杀凄凉的。但是这种黑暗下的静谧氛围在此时却仿佛是天然的密地,让这种暧昧纠缠的气氛久久不能散去,也让李云疏原本镇定的心跳慢慢急促起来。 霍铮一手紧抱着他的腰身,一手轻按着他的左手,将他按在了墙上。那力道并不大,李云疏完全可以轻松挣开,但是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鬼,就是没有想着去挣脱开对方。 澄澈如华的月色中,俊美高大的男人轻拥着削瘦俊秀的青年,两人沉默地对视着,没有一个人多言。 片刻后,只见那平常冷峻而隔离疏远的男人缓缓地俯下身子,轻轻地覆上了青年的唇。只是简单得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至少……一开始是如此。 在那轻柔得似乎不存在的相碰后,李云疏便想松开对方,但是却未曾想到禁锢着自己身子的那双手臂居然拥得更紧了几分。他怔诧着抬头看向霍铮,还未开口,又被对方一下子擒住唇舌。 这一次再也不是那般温柔的轻吻。 仿佛带着压抑了数年的欲|望,男人侵略性的吻让李云疏慢慢地失去了理智,下意识地也拥紧了对方,加深了这个突然开始的吻。 唇舌间互相吮吸,发出啧啧声响。或许是黑暗给了人一个秘密的环境,一向儒雅守礼的李公子也没有了往常的保守,又或许是这个男人炙热的胸膛,让他忘记了那被灌输了二十多年的四书五经。 等到那激烈的拥吻终于告一段落后,李云疏后仰着靠在墙壁上,粗喘着气。良久,他还没有彻底缓过来,只是笑着看向了面前的男人,眉眼也渐渐弯开。 李云疏永远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霍铮眼里到底看到的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俊秀精致的青年毫无防备地被自己按在了墙壁上,饱满的唇瓣透露着一丝水色光泽,脸颊也微微泛红,眼神迷离,尤其是在高洁的月光照耀下,更有一种禁欲的美感,让他…… 忍不住地想要做点什么。 “诶奇怪了,小云和大少爷怎么还没有回来?”正在这时,李母的声音忽然响起,似乎还正走着向花园走近。 霍铮的理智倏地回归,聚拢到下|身的热度也慢慢降温。他转首看向李云疏,只见青年仍旧泛着一点可爱的迷糊,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边,李母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霍铮立即将李云疏的头按进了自己的胸膛里,下一秒,李淑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半月洞门中。一下子看到大少爷居然正抱着自家儿子的场景,李母的心里一愣,一抹诡异的感觉从心中一闪而过,她却没有想太多地问道:“诶,小云这是怎么了?” “李婶,云疏晚饭喝多了点,有点困了。”霍铮淡定冷静地说。 李母闻言略微诧异了会儿,在心里暗自想到:小云晚饭的时候是陪李老爷子喝了几杯,但是……怎么她记得小云刚出餐厅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没有给对方时间多想,霍铮垂了眸子,语气淡淡道:“李婶,我先带云疏回去休息了,您再多和李老爷子他们多聊聊。”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很多年不见了,老夫人很想您。” 闻言,李母将心底那最后一丝疑惑也彻底的抛开。她笑着点点头,略感激道:“那真是谢谢了大少爷,总是这么麻烦你,我这也不好意思啊。” 霍铮却摇摇头:“没事。” 一直等到了李母再次回到了餐厅,李云疏被按在霍铮怀里的身体才倏地放松下来。其实在李母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颊一定非常红,所以便也顺着霍铮的话将计就计,没有多动。 确定自家母亲真的是离开了后,李云疏一下子挣开了霍铮的怀抱。这动作引得霍铮微微一愣,再低首看去的时候,只见青年慢慢翘起唇角,笑着问道:“这还用麻烦你?” “……不麻烦。”顿了顿,霍铮又语气真挚地重复了一遍:“一点都不麻烦。” 这种脸皮的厚度,即使是见识广博如李公子,也不由甘拜下风! 轻轻地哼了一声,李云疏面上笑容不变,却干脆再也不理对方地转身就走,向着花园后的住房走去。在他的身后,霍铮稍稍愣了片刻,接着才明白自个儿大概是又撞枪口上了。 当然……凑不要脸如霍大少会在意这点小白眼? 不过一秒,霍铮又淡定从容地跟了上去,极·其·自·觉地拉上了小手。 李公子:“……”我甩! 霍大少平视前方。 李公子:“……”再甩! 霍大少迈步向前。 李公子:“……” 天生一物降一物,李公子降了人霍大少,难道…… 还不准人霍大少偶尔再反降一次?   ☆、第七十九章 霍铮说要去办的事,从来都不会拖延到第二天。当天晚上他刚回到自己的屋子便打了个电话,而就在李云疏乃至是李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几个人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b市,向着h省的某个小山村而去。 而在远隔了上千里的江南,虽然李抚臣和徐昱卿也派了人去,但是却远远比不上这“地头蛇”霍大少的速度快、手段广,但总而言之,便是三个大男人都认真起来了,势必要把当年的真相挖出来。 在李母认亲之前,真相并不重要。而如今认亲之后,虽然对于李老夫人乃至是李家大姐来说,认回女儿/小妹可能依旧是最重要的,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真相也依旧重要。 霍铮从不否认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他的控制欲也同样很强。他会给别人应有的尊重,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其他人来伤害自己认同范围里的人。所以他这次便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助手,专门去调查这件事。 但是这一次就连霍铮也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一行人刚刚离开的时候,在某个偏远荒僻的小山村也发生了一场争执。 即使是在华夏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仍旧有不少贫穷落后的地区,而李家村正是其中之一。李家村不大,从村口到村尾也不过是走上十几二十分钟的事情。在这里,每户人家几乎都姓李,住得也非常近。 而在今天,村子中间相邻的两家倒是吵了起来,不过互相骂了片刻,连锅碗瓢盆都开始互砸,整个场面一片混乱狼藉,就差动刀子直接上身了。 就这么吵闹互打着,太阳慢慢爬上了中天,即使是透过茂密的树叶也将地上照得一片敞亮。闻讯赶来的老村长赶紧地将这两户人家拉开,其中一户的老太太还喋喋不休地朝另一家的屋子里吐了口唾沫,留下一句狠话。 “李月红,你个臭女表子他妈给老娘记住!你要不给老娘把儿子还回来,老娘让你全家死光!!!” 那被称作“李月红”的女人也丝毫不让一步地上前一步,朝着那老太就是一口唾沫,骂道:“李月英,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他妈再来一次老娘砍死你!” 这一闹,场面又混乱起来,等村长又劝了近三十分钟,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奶奶才总算是消停下来,互相不服着气地各回各家。而那李月红转身进了家门后,一眼便见着了自家老伴正脸色不愉的坐在墙角抽着半根烟,一声不吭。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李月红活了六十多年,从来都是在村子里横着走的,还从没受过今天这等恶气。她看着老头子安静坐着抽烟的样子,那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拔了烟,恶狠狠道:“你他妈还抽?家里有个屁钱给你抽,再抽你儿子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那年近古稀的李老头忽然被人拔了烟,顿时眉毛一竖,站起来冲道:“臭娘们管挺多啊,你儿子娶媳妇关老子毛事,他妈把烟还过来!” 那老太一听,立刻就火冒三丈:“他妈那就不是你儿子了?妈的,你难道还惦记着那小娘们?老娘就知道,当年你看着那小娘们的眼神就不对,他妈要不是老娘让李月英那娘们的儿子去勾引了那小娘们,你是不是还想把那娘们也上了当老婆啊?!” 那老头一听,脸上一红,语气更恶狠狠道:“别他妈扯蛋!淑……淑凤是老子女儿!” “滚你的女儿!你别以为老娘当年没见着你偷看她洗澡!” “你……你你……”一下子被拆穿,老头伸手指着老太,再也说不出话来。 “妈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狐媚子还想和老娘抢人,你他妈当年是不是就看人长得漂亮才抱回来的啊?” “他妈那才两岁,你能看出是个鬼样啊?谁知道那小娘们以后长那么漂亮啊!” “好啊你,你他妈还真想上了那娘们啊?你还有点人性没有啊!” “闭嘴!老子做什么事要你管?” “哼,你的事老娘不管,老娘儿子的事老娘管定了!”说着,那头发花白的老太拉了凳子就在一旁坐下,然后语气不善道:“国龙今年都三十五了,这要再娶不到媳妇以后你也别想抱孙子!隔壁村老王家开了十万彩礼,你就说怎么办吧。” “他妈一个老处女还要十万?妈的,当老子的钱是从天上掉的啊?”李老头一听这话,气得直拍桌子,但是气过之后也只能沉住气地想主意,这孙子……他还是得抱的。“淑凤有多久没寄钱了啊?” “两个月了!” “这么久?”那老头一皱眉头,想了会儿道:“下次到村长家打个电话,让淑凤寄点钱回来。” 谁知那李老太闻言冷笑一声,道:“还寄钱?你知不知道那娘们最近胆儿肥了啊,居然把李国富那臭皮都给整进笼子里去了,今儿个李月英还来找我要人,你还在这儿抽烟?” “什么?!!!把李国富整进去了?!”李老头顿时一吓,然后小声道:“淑凤这整得不错啊,有能耐了啊。” “有个屁能耐,李月英跟我要人呢,咱明儿个就去b市找李淑凤讨个说法去!”恶狠狠地说着,李老太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咱把国龙也带过去,就不信李淑凤看着她弟弟三十五了还没老婆也不给钱!” “好!” 说着,那老太便起身到了里屋开始收拾起东西来,而李老头也趁机拿了被放在桌子上的香烟,又享受似的抽了起来。他满足的眯起了一双丑陋苍老的小眼,淫|秽的光芒从其中闪过,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错的事情,呢喃道:“啧啧,当年怎么就没在李国富那小子之前……下手呢?” 语气叹惋可惜,令人作呕。 --------- 江南,苏市。 李家小女儿找到的事情,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便在整个江南传遍。认回李淑凤……不,是认回李抚虞的第二天,不少苏市茶道界、书法界、刺绣界等艺术界的大家就纷纷上门送礼祝贺,一些书香世家甚至连家主都亲自上门,为李老爷子贺喜。 李母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不禁有点胆颤,也不大敢出门去迎客。于是,李老夫人一挥大手便将李云疏和霍铮派上了前线,美名其曰:“给你们长长见识。” 等李云疏出了门后,她又动作温柔地拉了李母的手,轻声轻语道:“抚虞啊,你不用去管这些事,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活儿,咱们来说说话……” 听着这话,李云疏是既感到无奈,又觉得暖心。 因为自小生存坏境的原因,李母性格温柔却不够大方,为人处事时常会透露出一股小家子气。虽然脾气很好、质朴真实,但是对于李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来说,恐怕是远远达不到他们培养子女的标准的。 但是这真的如同李老爷子所说,他们找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而是自个儿的女儿。而就以老夫人如今这股子宠溺维护的劲儿来看,恐怕今天就算是江南第一名媛到了场,老人家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上一句:“还是我们家抚虞更出落大方啊!” 论偏心宠爱的程度,李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原则两个字怎么写! 李公子轻叹一声,与霍铮便到了大厅开始迎客。一开始老爷子和徐昱卿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会儿。徐昱卿还关心地让李云疏回去陪老夫人、李母多说会儿话,不用在这忙活,毕竟李家的规矩是要将来人送的礼物当面拆开进行一番交流切磋,他也担心以李云疏的年龄和阅历,即使再有天赋也做不到有如此眼界。 但是徐昱卿这话还没说完,便见李云疏笑着打开了某位大家送上的一幅烟雨山水图,语气温和道:“挥毫狂放自在,笔触却略显细腻,尤其是这山顶上的一蓑笠人,真是点得恰到好处,是后添上去的吗?” 那送画的大家看上去不过四五十的模样,听了李云疏的话惊讶地瞪了眼睛,道:“是添上去的,不过……这位小友是怎的知道的?这事儿只有内人和犬子知晓。” 李云疏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毛笔的笔触不同,而墨色虽是相近,但却有细微的差别,恐怕添上这蓑笠人的时候正是阴雨天气吧。” 那男人顿时甘拜下风,道:“没想到连这都能发现,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知道这位小友如何称呼,师出何门?” 却见李公子轻笑着颔首,不卑不亢:“我姓李,李云疏,是李家人。” 那男人倏地恍然大悟,转身对着老爷子又是一派恭维:“李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真不愧为江南第一大家!老爷子,原以为您家对茶叶、书法、刺绣等都是精英盘龙,所以我才打算送上一幅画作给您们欣赏一番,没想到倒是我班门弄斧了啊!” 李老爷子干笑了一声,然后摇摇手,道:“小陈过奖了过奖了,哈哈!” 一直等到那陈姓男人先行离开后,老爷子才小心翼翼地转首看向了一旁的李公子,狐疑地打量了几眼。而一旁的徐昱卿倒是仰天长叹一声,语气无奈道:“既生卿何生疏啊!外公,看样子我在家里的地位又是该低上一名了啊……” 而老爷子却是惊诧非常,细细地思考了半晌自家大外孙的话后,才喃喃道:“是啊……茶道方面的天赋你两恐怕是不相伯仲,甚至小云还有压你一头的趋势。书法上,你更不是他的对手。这你对画作是一窍不通,他倒是能让小陈都赞许非常,这真是……” 事到如今,徐先生早已是无奈苦笑,想了半晌,他倒是忽然想到一样东西或许倒是可以挽回一下他的李家的地位:“外公,这围棋……云疏总该是不会的了吧?虽然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并不强,至今也只有三段,但云疏就是再逆天,也总不会连在这上面都有所建树吧?” 李老爷子闻言,也是重重地点头。还未开口,便见李家大姑年李抚榛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没好气地冲着徐昱卿就说:“你小子快过来帮妈忙,给你小姨的礼物都到了。诶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于是,可怜而地位又低的徐先生便无奈地去帮忙了,临走时,李老爷子似乎也看不下去了,拉着大外孙的手语重心长道:“外公教你围棋这么多年,虽然你遗传不到你曾爷爷的天赋,但是在江南棋坛也算是有点名气了。今儿晚上饭后,外公给你个机会和小云切磋切磋,你可别给外公丢脸了!” 徐昱卿低笑道:“嗯,是,外公!” 目送着大外孙远去的背影,李老爷子摸摸下巴,满意地笑了。等再转首看到了李公子的时候,老爷子心虚地咳了一声,赶紧地撇过脸去,而李公子则莫名其妙地蹙了眉,不大明白自家外公是又抽了什么风。 而老爷子此时却在心中默默道:小云啊,你也别怪外公偏心。你这要真是什么都强,那外公……活了这六十多年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啊!你就稍微输给昱卿一下,也算是让外公脸上别那么没光,怎么着昱卿都是你外公亲手教出来的啊。 虽然觉得大外孙的天赋可能远不如小外孙那般惊世骇人,但是李老爷子对徐昱卿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的。这天晚饭不过刚结束,连碗筷还没完全收掉,老爷子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着道:“晚上也没什么事做,咱们也好久没下棋了,这次小云也在,小云会下棋吗?”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公子已经被人邀约下了不少棋,而且通通都是象棋。这一次,李公子是想当然地就把李老爷子口中的棋当成了象棋,回答道:“外公,我对棋并不是非常擅长。” 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便被老夫人一把按下。李老爷子轻咳了一声,道:“没事没事,今儿个都是家里人,昱卿对棋也不是很精通,你们来一句试试?” 李公子并未拒绝。 等到一众人走到了别厅的雅室内,当李云疏的目光触及到那一盘红木围棋盘的时候,他忍不住一愣,惊呼道:“围棋?!” 霍铮闻言挑起一眉,问道:“你不会?” 李公子倒是摇摇首,笑道:“会是会,只是……” 护短的霍大少一见李公子这模样,倏地眯了眸子,道:“没事,就是输了,还有我呢。” 李云疏微微一惊:“你会?” 霍铮面不改色:“不会。” “那你……” “我可以背后阴他。” 说这话的时候,霍铮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站在一旁的徐昱卿自然也都听入了耳中。他无奈地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李公子则更是失笑:“你这么大声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霍铮微微抬眸扫了徐昱卿一眼,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李云疏:“……” 徐昱卿:“……” 话是这么说,等到李公子和徐昱卿真的上了棋桌之后,霍大少的担忧那可真是太过多余了。只见不过是几十棋的功夫,李公子便以绝对的优势占据了上风,轻描淡写地几个棋子落下,愣是杀得人徐先生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就被逼进了绝路。 只见在那扇龟甲翡翠屏风前,原本淡定从容的徐昱卿已经额上冒汗,而李公子却依旧云淡风轻地翘着唇角,丝毫没有一点紧迫的模样。 半晌后,徐昱卿放下手中的棋子,苦笑道:“我认输。” 李公子则有礼地微微颔首,笑道:“承让。” 霍大少满意地点头,薄唇微勾,心情愉悦到连一向淡漠的眸子都温和了几分。 而在一旁,徐昱卿一脸无奈地转首看向自家外公,只见后者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搞清楚的,也怔然地看着自己。接着两人相视片刻,纷纷苦笑—— 不是我们太弱,实在是…… 敌·人·太·强·大·啊!!!   ☆、第八十章 第一日的众家送礼只是李家认回女儿的一个开端,而等了第二日,整个李家园林都忙碌起来,大清早的就开始接待来往的贵宾。 原本按照李老爷子的意思,这些事情都由李抚臣和徐昱卿来安排就好,不需要李云疏和李母操心。但是这天一大早,李云疏早早地便起了,与徐昱卿一起在大厅待客、安排事务,处理得是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老爷子看着这副场景不由摸了摸下巴,低声呢喃道:“谦逊有礼,风度翩翩,这小云是不是太出色了点啊……”这样想着,老人家又无奈地叹了声气,脸上却掩饰不住笑容:“昱卿这是遇到劲敌了啊,哈哈。”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老偷偷扫过来的视线,站在李云疏身旁的霍铮倏地抬了眸,看似若不经意地望了老爷子一眼。那眼神平淡无奇,似乎没有一点波动,但是不知怎的就看得老爷子心中一震,赶紧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李老爷子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小声感慨道:“霍家这小子还真是厉害,果然,谁把孙女嫁给他谁就是傻蛋,这不是羊入虎口嘛!” 而李老爷子的碎碎念霍铮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单纯地察觉到了某个视线正盯着李云疏上下打量,虽然没有带了恶意,但是他的心里却隐隐觉着一丝不爽:看我的人,就算是外公也不行! 哼,就是这么霸道! 至于李公子,就更不知道霍大少那一点小肚鸡肠了。他笑着与昨日见过的国画大师陈大师问了好,然后让管家带了人去后厅的席间就座,等再抬头时便一个不小心忽然瞥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正脚步飞快地从门外像内侧走进。 那身影风风火火,脚步是片刻不停留,但刚走到外院大门的时候就猛地被人拦住。李云疏远远地瞧见那人与门卫说了几句,接着忽然就开始恼羞成怒地跺起脚来,一边跺着还一边伸长了手向自己打招呼,好像是在求援。 李公子无语地伸手覆住了脸颊,似乎有点不想见到这耍活宝的人。而霍铮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在门口蹦跶的家伙,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然后转首对李云疏道:“没请柬,让他在那站着吧。” 李云疏:“……” 闻言,一旁的徐昱卿倒是失笑了。眼见着这两最该上前帮忙的人反而好似脚下生了根,连一动都不动,可怜的徐先生只得长叹一声,上前几步到了门前,与门卫吩咐了一句,这才放了那活宝进来。 那人刚被准许进屋,那是连一个余光都懒得分给解救自己的徐昱卿一眼,径直地就冲着李云疏和霍铮而去,咧开嘴一笑,道:“哥,老大!你们自个儿来了苏市也不告诉我,我一回国就无聊的要死啊!你们倒是来逍遥快活了!” 听了霍二少这话,李云疏挑起一眉,反问道:“我们是来逍遥快活的?” 霍少泽重重地“嗯”了一声,理所当然道:“那是啊!你们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还住着这么漂亮的酒店,那不叫享受,那叫什么呀!” “……”无语了片刻,这才发现眼前这小孩似乎连脚下这块地方到底是哪里都不知道,李云疏长长地舒了口气,既而又忍俊不禁地掩唇,道:“这儿还真不是酒店,你可以问问徐昱卿,他可以向你完完整整地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哪里。” 闻言,霍小二刷的一下瞪大了眼睛,圆滚滚地盯着徐昱卿直瞧。 徐昱卿刚刚才从门口那儿走回,他自然不像霍二少一般还连奔带跑的,只是脚步随意地走着过来,所以并没有听到刚才霍小二的那番“酒店言论”。眼见着这霍家小二一直直溜溜地盯着自己,他稍稍一愣,镜片后闪过一缕幽光,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霍二少冷哼一声,道:“你这抢我排骨的家伙,什么时候在这的啊!” 徐昱卿:“……” 所以刚刚在门口替你解围的到底是谁!!! 虽然霍少泽是许久没有回国,那对李云疏是想念非常,死乞白赖地要跟着自家老大在门厅迎客。但是且不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效率,就是霍铮都冷冷地垂着眸子,盯着那只勾在李公子肩上的手不肯转移视线。 嗯,居然还动手动脚了啊…… 下一秒,霍大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道:“霍少泽,你去花园逛逛。” “所以啊老大,你是不知道啊,那夏威夷的比基尼美女真的是……诶?!哥,你刚才说什么?”霍少泽正在夸张地向李云疏描述自个儿的米国一月游,忽然听到霍铮的话,他委屈而不情愿地说:“哥,这花园有什么好逛的啊,我一个人逛可无聊了,我就在这陪老大说说话,解解闷呗!” 李云疏:“……”他还真是忙得不需要您帮着解闷啊! 这要让霍二少是想干嘛就干嘛、想缠着李云疏就缠着李云疏了,那霍铮这二十多年也就白活了。漆黑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霍铮转首看向了一旁微笑而立的徐昱卿,薄唇微勾,道:“徐先生,我家少泽对李家花园有些兴趣,不知你是否可以带个路?” 一石二鸟,霍大少可玩得贼溜。 听了这话,原本霍少泽还想再抵赖几句,现在也彻底的偃旗息鼓下来了。他摸了摸手臂,将上面的鸡皮疙瘩都扫落干净,心里小声嘀咕道:我家少泽……大哥上次这么喊他的时候,好像是下一秒就要执行家法了吧? 而徐昱卿也似乎没想到这火会突然烧到自个儿身上,他微微一怔,接着抬手扶了扶镜框,对着霍铮笑道:“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我现在正忙着,要不等过段时间?” 只见霍铮脸色不变的摇了摇头,道:“如今正是接近晌午,是观赏景致的最好时段。这边的事情有我和云疏处理便好,徐先生倒是不用操心了。” 说着,霍铮不动声色地垂眸睨了霍少泽一眼,那眼神淡定镇静,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却让霍少泽倏地立正站直,一下子明白了自家大哥的意思。 虽然不大明白霍铮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霍少泽可不敢违逆这个死冰山的话,他赶紧地上前就揽住了徐昱卿的胳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道:“哈哈,我可想去看花园了!走走走,糖醋排骨兄你赶紧带路!” 糖醋排骨兄徐先生:“……” 等到徐昱卿和霍少泽的身影消失在了花园的洞门处时,霍铮的视线才收了回来。而李公子则是轻轻地叹气,无奈笑道:“小泽这样是不是太麻烦徐表哥了?” 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在别人看不到的死角,霍铮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李云疏的掌心,惹得后者浑身一颤,然后低声道:“不许叫他表哥。” “?”李云疏诧异地转首向霍铮看去,目光迷茫。 见状,霍铮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别扭道:“什么表哥表妹的,不要喊他表哥。” “……” 这一听到“表哥表妹”这种暧昧性的关系,李云疏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霍铮的意思。 他上辈子病逝的时候不过刚弱冠一年,一般而言正是许亲的大好时候。楚相府虽然是人丁稀少,但是表妹姻亲还是有几个的,而李云疏也确实和几位表妹差点定了亲。如果不是陡然感染了风寒…… 李云疏微微眯了眸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恐怕他现在还真和三表妹结了亲,从此相敬如宾。 见着李公子忽然就笑了开来,霍铮稍稍诧异了一会儿,接着下意识地就以为对方还想着喊表哥呢。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暗沉了几分,霍大少勾着小手指在李公子的掌心里摩挲着,整个人都凑近了青年的身子。 这种动作在外人看来似乎是霍铮有些悄悄话想与李云疏说,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霍大少正贴近了李公子的耳畔,轻吐热气:“不要喊他表哥,云疏,嗯,不喊。” 那“云疏”二字喊得极轻,仿若一根小羽毛在李云疏的心头擦过。而手心里还有某人捣乱使坏似的挑逗,李公子忍不住红了耳根,赶紧地往旁一步,小声道:“那本来就是表哥啊,这不喊表哥喊什么?” 眼见着青年耳根通红,霍铮心里顿时了然:有戏! 他不动声色地敛着眸子,道:“反正不要表哥,就不要表哥!” 男人这种耍赖蛮横的模样李公子可是第一次见,他心里是觉得好笑又无奈,明明已经决定听从了对方的小意见,但是表面上还是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道:“这……这怎么行呢?徐昱卿原本就是我表哥啊。” 霍铮轻轻一哼:“别喊表哥就行。” 见着男人一副吃了醋的模样,李云疏淡雅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形。他正笑着想要再调侃几句,但还未开口,便忽然听到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咳哼,霍铮。” 冷峻的男人正与李云疏说这话,一时间竟也没注意有人走到了自个儿身边。他诧异地转首看去,却在见到来人的一刹那怔住。只见那老人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身子却笔挺得很,脸色红润,精神抖擞。 微微愣了片刻后,霍铮垂下眸子,道:“爷爷。” 霍老爷子应声地哼了一声,然后转首看向李云疏,双眸一眯,看似笑了起来但是眼中却带着考量的意味,道:“你就是云疏吧?” 李云疏轻轻点头,温和有礼地笑道:“霍老您好,我是李云疏。感谢您过去对我和母亲的照顾。” 老爷子上下打量了李公子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轻轻点头,却没有再多说话,反而转过了身抬头看向霍铮,那眼神看得霍铮微微一怔,接着便眯了眼睛,似乎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身为霍家的家主,但是霍老爷子从来不是个在乎出身门第的人,也根本不会端着霍家的架子来压迫别人。就霍铮所知,老爷子从霍少泽那儿听了李云疏不少好话,按理说应该对他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 霍老爷子认真地看着自己大孙子好几眼,终于是长叹了一声,道:“霍铮,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霍铮轻轻颔首,脸上并无一丝变色,然后便跟着霍老爷子向一旁的花园而去。临走前他轻轻地捏了捏李云疏的手心,低声说了一句“等我”后,便头也不回地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脸疑惑的李云疏,清挺的眉头紧紧皱起,李云疏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对,但是他却仍旧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正仔细地在心里考虑着,还没考虑出一个头绪,李云疏便又再次忙碌地开始接待起新来的客人来,刚才的诡异想法也一下子抛到了脑后。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静谧安宁的李家花园内,正有一老一少前后走着。 霍铮在霍家的话语权其实已经隐隐超过了老爷子,但是此时,他却十分谦逊地站在老爷子的身后,垂眸望着青石板地面,一声不吭。 等两人绕过了一棵芳香扑鼻的桂花树后,老爷子才轻叹一声,语气无奈道:“阿铮,你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你也从小就跟在我后头长大。这都多少年了啊……” 霍铮低眸,道:“二十九年。” “是啊,你也二十九岁了啊,有的事……确实我这老头子也管不了了。”霍老爷子抬首看向了这一片蔚蓝澄澈的天空,看似只是随口的一语,却让霍铮眉头紧蹙。他接着说道:“你有能力,也有这个魄力,霍氏在你的手上很好,你也是我心中的霍家接班人。” 虽然是听着对自己的夸奖,但是霍铮俊美优雅的面容上却没有一点表情波动。 “李家,我还是第二次来。没想到这第二次,就是为了参加他们的认亲礼啊。”仿佛真的只是感慨,老爷子过了会儿,又说:“在大门口看到你居然在迎客的时候,我还以为真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没想到……”顿了顿,老人家语气复杂道:“还真的是你。” 霍铮轻轻颔首:“是。” “或许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你生性冷淡,也不喜和人亲近。以前霍家每次宴请众宾,你从来都不肯出门迎客,老头子我也是默许了的。没想到,这次……你居然会为了他去迎客啊。” 听到那个“他”梓,霍铮浑身一怔,却仍旧沉默着没有出声。 悠长的一声叹息后,霍老爷子苦笑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勾人家的手,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真当别人都跟你爷爷一样老眼昏花了?” 慢慢地闭上了双眸,霍铮沉默着深吸了口气。良久,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抬起眸子向自家铁血铮铮的祖父看去,半刻后,低声道:“爷爷……”那声音不卑不亢,一点没有被人揭发的窘迫紧张。 老爷子见状也只是轻叹一声,问道:“这件事……多久了?”   ☆、第八十一章 “这件事……多久了?” 李家花园的东北角栽植着几株枫香,在这样天气渐凉的深秋,那三角的叶子已经泛着深红,远远看去便如一团炙热的火焰,十分明艳。这叶子长得层层密密,一下就将别人的视线遮挡住了,不注意看都不会发现正有两人站在树后交谈。 霍老爷子说完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吭声,两人继续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着,但是却没有人开口。霍铮垂眸望地,额上的碎发自然垂下,他的面容上仍旧是那副镇静淡定的模样,但是微蹙的眉峰却暴|露了其不定的心绪。 良久,霍铮低声回答道:“我主动了两个月,他……才答应。”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霍老爷子预料,他脚下的步子倏地滞住,诧异地惊呼:“是你主动的?!” 霍铮轻轻颔首:“是。” 霍老爷子神情复杂地转过了头,再也没有吭声。 他原本所想的是,这件事应该是由李云疏起头的。 他看着霍铮从小长大,自然知道自家孙子生性冷淡,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的喜恶,这么些年追求霍铮的人真是不计其数,但是还真从没见他动心过。 甚至老爷子有时候还在发愁,大孙子是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娶上一个孙媳妇,或者说可能从此以后就要孤寡一辈子,当个万年单身汉了。 虽然老爷子隐隐也觉得万年单身汉这种可能性极低,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孙媳妇最后居然会是个男人!还是个看上去不怎么柔弱的男人!!! 心里虽然感到一丝苦闷与无奈,但是霍老爷子毕竟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世面的,所以并未将这种情绪太外露。他抬头看向了火红耀眼的枫香树叶,又道:“你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坚持主见了,老头子老了,就是再怎么说,已定的事实就不可能再改变了。但是霍铮,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执意要和他在一起吗?” 霍铮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淡定无波,他微微点头,语气坚定而不容改变:“是,爷爷,只要他不放手,我绝不会先放手。” 闻言,霍老爷子顿时喉间一滞,过了半晌才叹气道:“好。你的决定,连我也是没办法改变的。那么霍铮,我再告诉你,你从此以后就不是霍家的接班人了,你现在还依旧不改变想法吗?” 霍铮下一秒便道:“是。” 老爷子彻底地怔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好像才明白霍铮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也答应了什么。他重重地拧紧了眉头,即使是年轻的时候杀敌攻阵、取人首级,老爷子都没感到这么心力交瘁过。 “霍少泽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执掌霍家。” 霍铮微微侧身:“我培养他。” “他好像不具备这个……可能性。” “可以培养。”顿了顿,霍铮又补充道:“我亲自教导他。” 听了霍铮这语气“诚恳真挚”的话,老爷子是倏地恼羞成怒,转过身子劈头盖脸地就朝霍铮呵斥道:“霍少泽那小子是个什么料你还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成为霍家的接班人?你就这么放弃了?” 霍铮闻言微微一怔,似乎不大明白老爷子的话。 而下一秒,老爷子却长叹一声,道:“难道真是我杀人杀太多了,造孽了吗……”悠远的一声叹气后,霍老爷子又转身看向霍铮,道:“以后霍少泽的儿子,你好好培养,老头子要的是一个霍家的接班人,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霍家的指挥棒未来注定还是要交到霍铮手中的。霍家旁支不多,人丁稀少,在这一代里,注定了只有霍铮能够担得起这样的大任。 原本霍老爷子还一直对外洋洋得意,人贵在精而不在多,他有这么一个大孙子,抵那些糟老头子几十个孙子了。但是万万没想到,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霍铮显然也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深邃幽黑的眸子微微颤动着,他望着眼前气呼呼的老人,最后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霍铮才勾起唇角,低笑道:“爷爷,你绝对不适合去扮演一个恶毒的人。” 闻言,老爷子竟然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幽幽地望着自家大孙子,道:“那面对那李云疏,我怎么也得做一个恶毒的霍家老爷子来。” 霍铮:“……” 霍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想到那李云疏居然是李远光那老头的外孙,真是孽缘啊!那老头自以为家学深厚,以前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咱们霍家明明也有几百年的家传,他再来比一比试试!” “你不要找他。” “就算是有李家在李云疏背后撑腰,老头我也不怕!在战场上我什么没看过啊,还怕……嗯,你刚才说什么?” 只见霍铮垂着黑眸,淡漠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语气平淡道:“你不要去找他麻烦。”那声音虽然看似随意平常,但是却隐藏了一丝压迫强制的意思。 霍老爷子问道:“找谁啊?” “云疏。” “……”老爷子顿时大怒,刚想着要怒骂这“有了媳妇不要爷爷”的臭小子一顿,忽然便与霍铮幽黑深沉的凤眸对上。一看到那完全看不见底的瞳孔,老爷子下意识地就吞了口口水,浑身的气势也倏地矮了半截:“我……我这找他是肯定要找的嘛。” 忽然感受到大孙子身上那陡然降低几度的气场,老爷子一时气短,赶紧又补充道:“霍少泽不是说他泡茶好喝吗?我当然要找他去泡泡茶了!而且他是我孙媳妇诶,肯定要多交流交流嘛……” 霍铮微微挑起一眉:“不找麻烦?” “不找!” 望着眼前这个认真严肃的老人,霍铮没有立即再开口,而是郑重肃穆地望了许久,然后倏地弯下了腰,极为肃然地鞠了一个90°的躬,道:“谢谢你,爷爷。”语气仍旧不卑不亢,但是却带了一份浓浓的感激。 老爷子见状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片刻后,他还是长叹一声,道:“去找你媳妇去吧,跟着我这个臭老头也没有意思,小心别把媳妇弄丢了。” 闻言,霍铮抬起身子轻轻颔首,等到再将老爷子送到了花园对面的客厅后,才真的转身去寻找李云疏。而在他的身后,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却依旧笔直着腰身,眯着眼睛看着霍铮慢慢走远。 霍老爷子孤独的身影在一众成双成对的宾客中显得非常突兀,他就这么看着,眉头紧拧,旁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能从一个小兵干到司令,霍战的能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将已入暮年的霍家再拉起来,恢复到如今的规模,霍老爷子起了个好头,并且还亲自培养出了一个最优秀的霍家大少、霍铮。 霍铮的优秀,已经无法再多去描述,甚至如果让老爷子来评估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成就,那可不是歼灭了敌人一支上万人的部队,而是培养出了这样一个霍铮。但是让老爷子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最看重的接班人居然就这样放弃了传承霍家的血脉。 回顾这些年的岁月,老爷子竟也没觉着自个儿哪儿错了,只能叹气是造化弄人,最后居然会得了这么个结局。但是细细想想,倘若霍铮真的就这么一辈子孤寡下去、最终娶了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当霍家主母…… 霍老爷子轻轻摇首。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耀,他还不至于迂腐到要扼杀小辈的幸福。 “霍铮,你自己选的路,你自己……走好吧。” 这道声音仿若是从远方飘来的呢喃,在繁杂的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听清。不过半晌,便有人认出了霍老爷子、并上前攀谈,自此,那些多余的感悟便也成了一纸空谈,只有老爷子一个人清楚。 而另一边,李云疏正笑着将最后一人迎进了李家大门,他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身姿清俊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李云疏轻轻挑起眉毛,唇角翘起,笑问:“怎么来了也不说话?”说这话的时候,站了一个上午的李公子自然而然地向旁边侧了身子,轻轻靠上了浅褐色的樟木门框上。 门框的颜色因为岁月的清洗而泛了一点深沉,因为每日都有人专门擦洗,所以上面并没有一丝灰尘。在霍铮的眼中,就是这个俊秀漂亮的青年正微笑着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深色的门框衬着白皙的皮肤,浅琥珀色的瞳孔里只倒映了自己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似的。 不知怎的,霍铮竟想到了半年前在医院里和青年的短暂对话。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感到诧异,诧异一个人车祸前后的变化居然会如此之大,也诧异居然有人会这样的了解自己的心思,将他的想法说得分毫不差。而现在…… 这人还是同样的温和笑容,也依旧是同样的模样,霍铮却感到了喉间的一阵干涩,让他忍不住地冲出一种想要将眼前的青年按在墙上、肆意亲吻的欲|望。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霍老爷子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现在……还不是向外界公布一切的时候。 想到这,霍铮硬生生地将自个儿想要拉小手、抱一抱、亲小嘴的*全部都压制了下去,他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道:“不要对别人这么笑。” 李云疏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不要对别人这么笑。”顿了顿,霍铮又极其认真郑重地说道:“不许对其他人笑。” 这种蛮横霸道的要求真是让李公子哭笑不得,他无奈道:“我为什么不能对别人笑了?” 霍铮下巴一扬,理所当然地淡定道:“因为我会吃醋。” “……” 遇上了这么个蛮不讲理的人,李公子也真是为民除害了。   ☆、第八十二章 李家的认亲宴真是云集了江南的各方宾客,就连其他省市的人也多聚集过来,为李家终于找回小女儿而道贺。其中以茶道界和刺绣界的人最多,毕竟李老爷子和老夫人都是这方面的泰斗,在业内也颇有声望。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宴席中,霍老爷子也被请上了主席桌,闷声不响地低头哼着。能上主席桌自然不是仅仅因为霍老爷子的地位,更是因为他在李母最为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也是这个原因,霍少泽也颇为荣幸地上了主席桌。 等到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的时候,李老爷子和李家二爷一起端着酒杯终于回到了主席桌,开始敬这最后一杯酒。 李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那个坐在自家主席桌上、还一脸“老子很不高兴”的臭老头,心里是波涛汹涌、巨浪拍岸,眼前顿时就回放起了多少年前的画面。 那是在一个昏黄混乱的下午,某个小排队的兵偷偷穿过城墙,将刚入侵苏市的鬼子全部击败打退。 刚见到这情境的时候,年轻的李老还是很激动的,但是还未进行感谢,便见那年轻的排长上前一步,还没卸枪,望着自己那漂亮大方的未婚妻就道:“听说你就是江南第一才女?长得是满漂亮的啊。我叫霍战,你做我老婆吧!” “……” 每当想起这种无赖的画面,李老爷子就一肚子火从身体的每个角落都窜了出来,偏偏当时他还不能发作,也偏偏跟着霍战的那群小兵篓子还一个劲的鼓吹调侃。 那可真是他李远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上这么尴尬的时候。 想到这,李老爷子的脸色又低沉了几分,他抬眸给儿子使了个颜色,李家二爷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上前一步,笑着道:“霍老爷子,没想到您能来到我们李家,真是蓬荜生辉啊。”说着,他举起了酒杯,又继续道:“我代表李家敬您一杯酒,欢迎您的到来。” 霍老爷子此时正在低头吃一块茶香鸡,听了李抚臣的话,仅仅就抬了下眼瞥了对方一下,然后便转首看向埋头吃饭的霍少泽,用下巴指了指。 恰好霍二少也正抬了头看向自家爷爷,这一看,顿时就不明白了,霍二少指着自个儿,问道:“诶?怎么了,爷爷?” 霍老爷子再用眼神指了指酒杯,霍少泽就是再蠢也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赶紧地端起酒杯就对李二爷道:“我爷爷不能喝酒,他……他肺不好老咳嗽,我来代爷爷喝这一杯吧。” 李抚臣:“……” 哪有人肺不好就不能喝酒的了?!!! 眼见着霍少泽是仰头就干了一整杯竹叶青,李抚臣是脸色都黑了,但是偏偏他也知道霍家对小妹是有恩的,所以他也不好发作,只得憋着一口气将酒也给喝了。 见状,李老爷子总算是坐不下去了。他冷哼一声,把酒杯在霍老爷子的身边一放,道:“霍战,请你喝酒。” 闻言,霍老爷子也起了身看向一脸怒色的李老,装作漫不经意地道:“刚才我孙子说了,我不能喝酒,你这酒还是自个儿喝吧,哼!” 见着这糟老头一副不屑的模样,李老爷子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心好意喊这老头到主席桌就座,而且自己还亲自给他敬酒,这老家伙居然还气了?!这到底是谁该气着了啊?! 而李老自然不知道,霍老爷子心里头是百般的悲愤完全没地方发泄啊,偏偏李家给他安排的座位是正对着李云疏和霍铮的。老爷子是非常想找李公子谈谈话、聊聊人生理想的,但是大孙子冰冷冷的目光又让他无计可施。 当真是委屈到一定境界了! 而这些李老又不知道,所以他见着霍老爷子完全不给面子的模样,是刚想发火,又正好瞥见了李抚虞恳求的眼神。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全消,李老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糟老头居然还救了自家小女儿,于是只得压下怒气,道:“霍战,你不喝,我喝!你当年给抚虞一个安身之地,这杯酒是我们李家欠你的,等以后,我们再登门道谢。” 话音刚落,李老爷子一个仰首,整杯烈酒便全部下肚。 见着对方这副模样,霍老爷子也不好再摆架子下去了。他长叹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其实这件事也怪我。当初看着李淑凤……李抚虞和贵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却没有往这方面想。我这要是多想一点,你们也不会到现在才找着了。” 霍战的暴脾气是全华夏无人不知的,在战场上是杀伐果断,在建国后也是手段凌厉,如今还是李老第一次见着这老头道歉的模样,不由得便有些惊奇。 但是听了霍老爷子的话,李老却摇摇首,道:“这也不能怪你,你见乔筝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抚虞年轻的时候长得和乔筝也只有六分相似,你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 李母年轻的时候长得虽然像自家母亲,但是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反而是到了中年时候,五官完全长开后,才真正的是非常相似。更何况那个时候,李淑凤和赵乔筝的气质相差了是一个天一个地,即使是有所神似,霍老爷子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闻言,霍老爷子也是点点头,举着酒杯道:“确实,我当年见着你小女儿的时候,她是和余烟有一些差别,也只有一点眉目间的相似。” “你喊谁余烟呢!”没有一点预兆的,李老爷子倏地爆发。 霍老爷子一愣,下意识地说:“赵余烟啊,难道不叫余烟?那叫乔筝?” 李老是怒不可揭,刷的一拍桌子,怒斥:“你这个糟老头,居然还敢喊乔筝的闺名?你今儿个被想走出李家大门!不,你别想往李家大门跨出半步!” “嘿,这都多少年了,老子喊一个名字都不可以了?李远光我告诉你,当年要不是老子要跟着部队转战南市,再让老子呆三个月,你看余烟会选择谁!” “好啊你,你这个臭老头到现在还记着这事,你是不是……” “好了都闭嘴!” 威严的女声忽然响起,一下子让整个主席桌都安静了下去。只见李老夫人面色森冷地瞥了霍老爷子一眼,后者立即就蔫了下去。她再转首看向李老,后者那更是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讨好地笑。 见着这番情境,李云疏仿佛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虽然心里觉得有些犹豫,他还是忍不住地小声问道:“你爷爷……难道对我外婆有些……?” 霍铮正低着头认真而仔细地剥着一只大虾,忽然听了李云疏的话,他抬头淡淡地扫了这桌上的几位老人家一眼,然后摇首道:“我爷爷很爱奶奶,至今每年奶奶祭日的时候,他还会到老人家的坟前哭一整天。” 闻言,李云疏倒是不明白了,问道:“这不对吧,刚才那样子我怎么都觉得你爷爷似乎对我外婆有点什么啊。而且他都说了,要是再给他三个月,就怎么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他和霍铮二人可以听到。 李公子很少有这么八卦的样子,大概也是因为牵扯到了和自己有关系的三位老人,他才会如此好奇。而青年这种难得一见的模样更是吸引了霍铮,他保持着手中剥虾的动作不变,微微抬眸望向了一边的青年。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薄唇微勾,霍铮问道:“你真觉得……他们是为了李老夫人?” 李云疏诧异地反问:“难道不是?” “李老夫人也知道,这只是他们两个老人家维系感情的方式罢了。”说着,霍铮转首望了那边还气着的两位老人一眼,然后继续说:“我奶奶是普通人家出身,在战争时期和爷爷认识的,两人经历过很多生死,是真心相爱了的。” 李云疏闻言皱了眉头,道:“那这是……” 冷峻的面容上流出一丝淡笑,霍铮大大方方地欣赏着青年一脸难色的模样,等着后者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才为其解释道:“爷爷和老夫人这些年其实也是有一些联系的,但是也就止于朋友关系。之所以他会在当年表现出一丝喜欢,也是因为想借着娶了江南第一才女的名义,重振霍家的书香门第。”顿了顿,霍铮又低声道:“不过看样子,他至今也是失败了。” 听了霍铮的话,李云疏不由一愣,他惊讶地看向那边暗自生闷气的霍老爷子,小声道:“没想到,霍老爷子还有这种城府和心胸啊……” 听了李云疏的话,霍铮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他修长削瘦的手指间捏了一只肉色晶莹的大虾,蘸了点香醋,那褐色的液体顿时浸透了粉色的虾肉。 “嗯,霍老爷子真是厉害,果然不愧是……唔……”李云疏正感慨地说着,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子香醋与鲜味打断。 将那只大虾塞进了李公子口中后,霍大少是马不停蹄地又拿起了另一只虾,开始细细地剥了起来。而李云疏细嚼慢咽地吞了那块虾肉后,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笑,他伸了胳膊碰了碰一旁的男人,道:“霍铮,味道不错。” 得到了夸奖以后的霍大少,那是剥得更起劲了。虽然嘴上没说,但是那满脸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是完全暴|露了霍大少此刻愉悦的心情,他赶紧地又剥了一只虾塞进李公子的口中。 嗯,这种投喂的感觉真不错。 霍铮暗自想到。 这小夫夫俩是一个剥虾、一个吃虾,玩得是不亦乐乎了,而在一旁遭受冷落的霍二少倒是难受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自家大哥,轻声说道:“哥……我也好想吃虾。” 谁料霍大少居然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自己剥。” 霍小二闻言,立即炸毛:“凭什么啊!你就给老大剥,不给我剥……额……” 霍少泽的声音在霍铮深邃幽然的目光中戛然而止,他忿忿不平地又转过身子去,一下子便瞅见了坐在自个儿身旁的徐先生正好剥了一只大虾,正蘸着醋呢。 “我的!!!” 充分发挥了霍家凑不要脸的脾性,霍二少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了徐先生的大虾,就开始嚼吧起来。 徐昱卿:“……” 不过片刻,那虾肉便完全被吃了个干净。霍少泽摸了摸肚子,转眼又见着自家大哥还在给李云疏剥虾!!!心中原本已经下去一点的悲愤之情又汹涌起来,霍少泽盯着一边的徐昱卿,道:“我想吃虾。” 徐昱卿是哭笑不得,微微勾唇将笑意都掩藏在了镜片后,道:“我剥?” “那必须!” 小孩蛮不讲理的模样让徐先生是又觉得好玩又觉得无奈,只得亲自伸了手,再拿了一只大虾。 徐先生心想:面对这小屁孩,我也真是栽了。   ☆、第八十三章 李家的一桌饭,吃完中午这顿后便走了大半的宾客,等再过下午的赏茶宴,整个花园便空空落落的没了人影,只剩下了李家人和……一个凑不要脸的霍大少。 霍老爷子在吃完饭的时候便离开了,这次不是回s市休养身体,而是直接回了b市处理一些家务。要知道,霍家再下一代接班人已经不可能是霍铮的子辈了,那老爷子必须得做好准备才是啊。 霍老爷子从来不是个顽拗迂腐的糟老头子,这回家的第一件事,就必须得是把霍铮哪些安排到明年的相亲活动全部取消,再送礼到各名媛小姐的家中道歉。但是这事儿老爷子才在饭桌上才考虑了一半,便又改了主意。 临快出门了,老爷子低头看向霍少泽,问道:“霍少泽,姐弟恋你觉得怎么样?” 霍二少正捧着一块芡实糕滴溜溜地啃着,这糕点是徐昱卿拿了给他的,外表是精巧可爱,虽是浅灰的颜色,尝起来却让霍少泽觉得是清爽甜口。忽然听了老爷子的话,霍二少思量了半天,道:“姐弟恋挺好的呀。女人成熟起来才有韵味,哈哈!” 闻言,霍老爷子了然地点点头。 嗯,看来回b市以后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相亲大计了啊。 另一边,正啃着芡实糕的霍少泽自然不知道,这次自己回了b市以后,将会遭遇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对于嘴馋的霍小二来说,吃东西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 今天的认亲宴结束后,李老爷子虽然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开口留了霍老爷子再留客几天。可是他哪知道,现在霍老爷子的心里满满的只有“让霍少泽赶紧生个娃出来”的念头,哪儿还能留得住。 于是在霍老爷子的强烈要求下,老爷子强硬地带走了霍二少,很快便踏上了当晚飞往b市的飞机。而在李云疏的可惜之下,赏茶宴刚结束,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倒是出现在了李家的大门外。 “来迟了来迟了!这今天早上的飞机耽误了,早知道我还是乘高铁快一些。”精神抖擞的老人笑着进了屋,李云疏看到对方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而老人也只是冲他笑了笑,便继续对李老爷子说道:“老李,你这认亲宴我是来迟了,但是这茶……总得给我留一份吧?” 李老爷子闻言也是大笑,道:“老黄,你来这么迟还惦记着我的茶?成,今天心情好,给你来一杯特一级的碧螺春。”话音刚落,李老便使了个眼色给徐昱卿,后者自然心领神会地转身到后厅准备茶水。 但是徐昱卿还未迈出两步,便被人拦下,他诧异的抬首看去,只见李公子正轻笑着望着自己,微微摇首,道:“徐表哥……咳,徐昱卿,黄老是我的老师,由我来泡这一杯茶才是最合适的。” 听到青年忽然之间的改口,徐昱卿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异常,而一旁的霍铮倒是满意地微微颔首,嘴角翘起,然后跟着李云疏便进了后厅。 等到李公子捧着红木盘回到大厅时,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包括了李老夫人、李抚榛、李抚臣还有自家的母亲。李云疏见着居然有这么多人的时候先是稍稍惊诧了一瞬,然后便暗自松了口气。 所幸他多准备了不少茶水,否则恐怕还不够品的。 李云疏先是捧着茶盘到了黄老跟前,将白瓷鎏金的茶盏放下后,他提起那紫砂飞天壶,将碧澄清亮的茶水缓缓倒入茶盏中。霎时间,茶香四溢,白瓷的杯盏衬着青黄碧澈的茶水,显得十分瑰丽。 “老师,您请喝茶。” 黄老满意地点头,端起杯盏便品了起来。 而等到一圈的倒茶过后,众人便齐齐端起茶盏开始品茶。李老夫人是第一个放下杯子的,她用惊诧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李云疏许久,最后柔声问道:“小云,原来你还是精通茶道的?” 李云疏谦逊地摇首笑道:“茶道之深远,我自然是不敢说精通的。不过外婆,如果您想喝杯茶,我还是可以为您泡上一壶的。” 李老夫人当然明白李公子这是种谦虚的说法,但是这样懂礼的外孙更是讨了她的喜欢,让她心花怒放。这时,正好李家大姑娘李抚榛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老夫人心思一动,便道:“抚榛啊,没想到小云也会茶道。前几天昱卿不是和小云比了场围棋吗,要不今天我们再来比场茶艺?” 这话一落地,李抚榛便一下子愣住,她反射性地抬头看向自家儿子,却见自家那向来云淡风轻、万事在心的大儿子居然微笑着摇首,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李抚榛的心里不由泛了声嘀咕。虽然她十分喜欢李云疏,但是怎么着也不至于老是不给儿子面子啊。虽然她这母亲的威严还是有不少的,但是……老是下儿子的脸,这笑面虎儿子要是真发火了,她还真拦不住。 这样想着,李抚榛道:“妈,今天都喝了多少茶了,咱们就别再品赏茶艺了吧?”眼见着老夫人的脸色刷的拉下,李抚榛灵机一动,又笑着道:“诶对了,昱卿不是对书法有那么一点造诣吗,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小云说他也对书法颇有研究,要不我们今天欣赏欣赏字?” 现场,所有见过李公子字的人—— 霍大少:“……” 黄老:“……” 徐昱卿:“……”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在这之后,老夫人倒是没有真的让这两小辈再展示一番书法,而是摸着自家小女儿的手回了屋,开始耐心至极地帮李母完成……一件睡衣。 这要是让朱奶奶知道了她的这件睡衣是由谁来亲手缝制的,恐怕朱奶奶得吓得昏过去。有人能够让江南第一才女、第一巧手为外人缝制一件睡衣?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如今,为了能让女儿在家中多待一会儿,老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黄老也并没有在李家多呆多久,甚至是只用了晚饭便再行离开。临走前,他与李老爷子互相寒暄了一番后,便转首看向了自家徒弟。 看着黄老那温和深意的笑容,李云疏顿时心领神会,便打算自己亲自送着黄老离开。但是他刚上前一步,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便猛地转身,瞪了一旁跟屁虫似的男人一眼,道:“你,别动!” 刚打算跟上去的霍铮:“……” 直到李云疏和黄老走远了后,老爷子才长长的叹了一声气,道:“小云啊,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他们李家的人。”语气感慨,声音中又带了一丝笑意。 闻言,李云疏微微垂着首,问道:“老师,您是觉得不好吗?” 黄老摇摇头,道:“这是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李家人’这块金牌令箭能够给你带来很多好处,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就像如果徐昱卿不是李家的人,恐怕高秋鸣那老小子也不会知道他,还认了他当徒弟。这是一种资源,而且是全华夏茶道界里最大的资源。” 李云疏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李家在茶道界是怎样的地位。敢留下“华夏之碧螺春,江南之李远光”的豪言壮语,足以见得李家的魄力。碧螺春可是华夏十大名茶中的顶尖茶叶,而李家却能将其垄断,可见李家的雄厚实力。 “其实也不止茶道界,”黄老笑着拍了拍李云疏的肩膀,又继续说道:“李家老夫人赵余烟赵乔筝,那在整个华夏也是赫赫有名的。李远光那老头在书法上也颇有造诣,而你的字虽然别具一格、颇有大将功成之风,或许能胜过徐昱卿,但是比起你外公还是差了点的。你有时间多向他讨教讨教,自然会有收获。” 李云疏恭敬地点头,接受了黄老的指教。 等到两人出了李家宅院的巷口后,远远的便瞅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放在小河边,一旁正站了一位黑西装的司机,似乎正在等待着黄老。 而此时,黄老的脚步却慢了许多,他轻声道:“小云,你现在有这个潜力、也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势力,去做很多事情。这第一步路,老师帮你走了,但是你的路注定会比老师要远,所以老师也不知道能帮你到哪一步。” 听了黄老这话,李云疏惊讶地道:“老师,您这意思是……” 黄老微笑起来,严峻的面容在江南清澈的月光下也显得十分柔和:“之前我就一直在为你申请进入华夏茶道协会,但是那些老头子都觉得你年纪太轻、资历又不足,一直把事情就这么压下了。但是现在,你是李家的人了,他们自然就松了口,同意你加入华夏茶道协会了。” 这话让李云疏倏地怔在原地,一时间还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 而黄老却意味深长地叹了声气,继续说:“这个圈子里已经太久没有新鲜血液进入了,光是一个徐昱卿,是远远不够的。小云,你该承担些什么了。你的目标不该是华夏,还有……更多人。” “今年底,老师希望能在华夏茶道协会上看到你。” “明年,老师希望能在华夏见到那一块错失了三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 …… 黄老的话,让李云疏久久地不能回神,等到那一辆黑色轿车完全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时,他才隐隐地清醒过来,怔然地望着月光下波光潋滟的河面,凝思了许久。 世界茶道水晶杯…… 那是全球茶道的最高荣誉。 而这块奖杯,已经在岛国呆了三年。 整整三年。 …… 李云疏神色复杂地转身向着李家大门走去,清俊秀气的眉峰紧紧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等到他走到了大门边的时候,李公子惊诧地望着那个孤身屹立在门框旁的男人,良久,才倏地笑开。 “霍铮,你站在这干什么?” 俊美优雅的男人微微垂眸,深邃的眸子在青年还未曾完全遮掩过去的沉思神情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他说:“你让我不要动。” 闻言,李云疏稍稍愣了一下,接着才哭笑不得道:“所以你就不动了?” 霍铮认真地点头:“嗯。” “噗。” 好像所有的担忧全部一扫而空,李公子长叹了一声,然后倏地走到了门框的另一边,与霍铮一人靠着一边地一起仰头望月,低声道:“霍铮,我突然有点不明白……我到底应该做什么了。” 霍铮微微转首看向身旁的青年,便听李云疏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只是想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因此努力的学习。而后来,我又想品上更好的茶,完了自己的心愿,所以就在不停地努力。但是现在……老师说,我应该把眼光放在世界。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办?” 澄澈皎洁的月光下,青年精致昳丽的面容仿似透明,让人不由心生美好。 看着这番景象,霍铮慢慢眯了眸子,听到最后才叹了声气,道:“做你真正想做的。”那语气坚定肃穆,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李云疏一下子愣住。只听霍铮继续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背后支持你,我永远地站在你的背后,直到你再也不想转身。” 瑟瑟的夜风中,霍铮低沉喑哑的声音宛若风吹树叶,唦唦作响,又仿佛羽毛轻刮,让李云疏的心中骚动起来。等过了半晌,李公子才慢慢笑开,道:“你啊……” 话虽没有说完,但是两人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不过半晌,两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李家大门处,并着肩向内厅走去。 所谓天作之合、龙章凤姿,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第八十四章 等再在江南呆了几天之后,李云疏一行人便打算先行回b市。李母自然也是要跟着儿子走的,但是这个时候老夫人却不乐意了。 明明已经年过花甲,但是李老夫人却固执顽拗地坐在大厅内的双环回纹玫瑰椅上,苦口婆心道:“抚虞,你这好不容易回家了,怎么还想着回b市啊?就在我们江南这住下,不好吗?” 李母却轻轻摇头,老实地回答道:“妈,我那店里还有很多事,小云也要去b大上学。再说了,就是我那铺子的租金,可是一直付到了明年4月呢,这怎么能浪费呢。” 而在李老夫人眼中,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是事儿! 老人家使了个颜色给自家二儿子,李抚臣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上前一步,微笑问道:“小妹,你那铺子听说是在b市西三环啊,位置很不错,租金大概多少呢?” 李母笑着回答:“没多少,挺便宜的,一年也就两三万。” 李抚臣:“……” 这哪儿能算是便宜! 就是就差求你租了好吗!!! 这句话李抚臣并没有说出口,他轻叹了一声,只是思索了半晌便抬眸看向了一边站着的霍铮。两人相视片刻,李家二爷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在李母认识的人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霍家了。 而霍铮恐怕也明白李二爷的意思,他敛着眸子,对李母道:“李婶,您那铺子的租金我找人退给你吧,您可以安心地留在江南。” 闻言,李抚虞诧异地抬首看向霍铮,疑惑地问道:“大少……阿铮啊,您退什么租金给我啊?”毕竟是认回了李家,李母没有再继续称呼霍铮为“大少爷”,但是有的时候却也总是脱口而出。 眼见着到了这个时候李母还没有明白其中的缘由,霍铮只好耐心地将事情全部都阐述了一遍。 当真正了解到原来这些年一直有人在背后帮着自己的时候,李母已经彻底惊呆了。她连连说着“这怎么可以”、“您这也太客气了“之类的话,却是怎么都不肯将霍铮的钱再收回来。 场面一时间就僵住了。见状,李家大姑娘李抚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赶忙地上前拉住自家小妹的手臂,语气煽|动道:“小妹,你哪儿能这么想啊?你这要早点把房子给退了,这不能让人家赚更多租金?” 李母闻言倏地一愣,渐渐地点头道:“好像……是的啊。” 这第一个问题是解决了,但是李母还是死活不肯搬到江南住。理由有二,第一是她在b市住了这么多年,已经非常习惯那个总是堵来堵去的首堵了;第二是李云疏今年才念到大三,她想在b市多陪陪儿子、照顾儿子。 针对于后一个问题,李公子自然挺身而出,劝服了自家母亲希望她不要多操心自己,他都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就是如此,李母还是有些犹豫。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环境,就很难去作出一些决定来改变自己,而每到了这种时候,就必须有某种推力来推动事情的发展,让人作出艰难的抉择。 老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了绳纹连环套八仙桌上,那动作看似非常轻,但是却发出不小的声响,让整个大厅里嘈杂的声音倏地凝滞消失。 所有人都转首看向这位在李家明显处于最高地位的老夫人,只见在整个华夏都赫赫有名的赵乔筝此时虽是两鬓参白,但是却不掩一身贵气,便是垂眸看人的目光,都十分凌厉决然。 而这目光,当看向李母的时候,却倏地软了下来,还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感情。 “抚虞……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妈已经六十好几了,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你就……不能留下来,多陪陪我吗?” 这样温情的话,这样软弱的语气,从这样气势凌厉的老夫人口中说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李母倏地鼻子一酸。她也有孩子,她自然明白老夫人此刻的心情,于是在下一秒,便是坚定决绝的答案—— “妈,我陪您!” ------- 李母定居江南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李云疏则自然是要回b市的,而李母也要回去收拾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再好好地搬回李家。 这一次一行人的b市之旅,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真是比来时丰满了不少。除了李老爷子需要在江南茶道协会处理一些事务、李家三爷需要协助外,其余所有李家人真是倾巢而出,就是走在机场的vip通道里,也有不少人侧目偷看。 之前曾经说过,李家人天生是老天爷的宠儿,就算是长得再“寒颤”的李二爷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而其他外形优渥的李家人更是让人觉得刺目逼人。 在这次出行b市前,李母曾经千方百计地拒绝了自家母亲跟着自己北上的计划,但是李老夫人可不答应了。她当然要去看看女儿过去二十多年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地方,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过得滋润。 而李家大姑娘李抚榛就更有理由了:“小妹啊,大姐过去对不住你,这帮你搬家的事,总得让大姐帮忙吧?” 李母再转身看向李家二爷,李抚臣则是一推眼镜,笑着道:“我来安排你们的行程。” 至于徐昱卿,更不需要李母多说,他便无奈地摊摊手,语气温和道:“小姨,我必须得去华夏茶道协会一趟,这您不能阻止我了吧?” 于是乎,加上不是李家人的霍大少,这一行七人走在机场的时候,当真是如同“蝗虫压境”,随处可以听到“诶那群人是不是在拍电影啊”、“中间那个小鲜肉真的好好看啊”之类的话语。 一直等到上了飞机,投给这群“疑似娱乐圈团体”的视线才收回了不少。一般国内小客机的头等舱位子便不多,而如今更是全给这七个人给占了去。前面四座是四位长辈,而后面四个位子则留给了李云疏、霍铮和徐昱卿。 今天因为收拾东西而奔波了一整天的李云疏早就感到了一丝疲惫,直接便进了自个儿的位子上坐下,很快便躺着进入睡眠。而徐昱卿刚抬步打算找上自己的座位,还没动一步,便见某位仁兄脸皮极厚地抢占了徐先生的座位——李公子的身边。 冷峻优雅的男人轻轻抬眸,淡定冷静道:“那边有两个位子,地方大,让给你了。” 徐昱卿见状只得无奈地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霍铮从容不迫地颔首:“不用谢。” 徐昱卿:“……” 如果要说徐昱卿出生这二十多年里,那都是顺风顺水、一条到底,那么从他第一次见着李公子开始,就再也没顺心过。想到这,斯文俊秀的男人轻轻叹了声气,唇边却依旧勾着温煦的笑意,只是深邃幽黑的眸子被冰冷的镜片所阻挡,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嗯,否极泰来,他是不是也该转运了呢? 徐先生漫步目的地想到。 而另一边,霍铮却伸了手将青年的头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放下。李云疏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高挺的鼻翼微微翕动,睫羽也顺着呼吸的动作而颤动着,映衬着窗外碧蓝澄澈的天空、稀松洒白的云絮,真是美好到让人窒息。 霍铮垂着眸子,极其有耐心地抚着青年的右手。 他的指腹从那指节的凸起一直摩挲到了饱满圆润的指甲,最后忍不住在那薄弱的虎口间轻轻搓动。手背上微小的动作让李公子皱着眉头呢喃了一声,脑袋更往某人的怀里凑了几分。 霍铮:“!” 嗯,继续摸!!! 吃了甜头的霍大少再接再厉,仔仔细细、从上到下、连一个角落都不放弃地玩命摸小手。 嗯,手感还是不错的,不过无名指上怎么有个小伤疤啊……哦对了,好像霍少泽提过,是以前打架的时候留下来的。嗯,搓一搓,看看能不能搓掉…… 就在霍大少低头认真地进行这假搓手真摸手的大业时,他是没发现,那个靠在自个儿肩头上的青年已经悠悠转醒,正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人不停地摩挲自己手指的模样。 就这力道再搓下去,大概搓下一层皮也是极有可能的了。 “你在摸什么?” “手。” “好摸吗?” “好摸……额……” 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霍铮转过头,视线一下子便落入了一双清澈漂亮的浅色眸子里。他抬起手掩唇轻咳了一声,俊美的面容上仍旧是一副淡定沉着的模样,但是耳根处却泛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无法遮掩。 “刚才你手上有点脏,我擦擦。”语气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一点被揭穿的尴尬,霍铮凛然道:“还有半个多小时到b市,你再休息休息吧。” 李云疏:“……”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李公子抬眸上下打量了霍大少一眼,忽然开口问道:“霍铮,你怕痒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霍大少倏地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道:“嗯,怕。”话音刚落,霍铮正打算开口再询问一下对方的意思,但是他还没有开口,豁然便见—— 李公子猛地拉起了霍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忍不住地吞了口口水,霍铮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 只见李公子精致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雅的笑意,他弯了眉眼笑着看向霍铮,轻声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怕痒……这还真是有点意思啊。” 话落,李公子猛地弯了手指轻轻地擦过男人宽大的掌心,那动作又轻又柔,仿若是暧昧的轻吻,让霍铮浑身一震,心头里麻麻酥酥的感觉便顺着血管向全身蔓延。 “你……嗯……”低哑的声音刚出口,霍铮便又忍不住低喃了一声。 只见李公子仍旧不依不挠地抚着他的掌心,轻柔而慢地摩挲着。掌心的皮肤本就是细嫩敏感的,而对于原本就有些怕痒的霍铮而言,这更类似于一种委婉的挑逗,让他忍不住地屏住呼吸。 但是那呼吸……却慢慢粗喘起来。 “别出声……前面有人。”李云疏刻意压低了声音,低声道。 李云疏的这句话让霍铮原本要出口的声音,一下子又咽回了嗓子里。可是李公子却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还更加轻柔地擦过他的手心,让霍铮是又觉得心痒,又觉得浑身泛热。 这小手,真是如了霍大少的心愿,摸了一整条路。 但也真是一种…… 甜蜜的折磨。 总而言之,还是祝福霍大少,如愿以偿吧。   ☆、第八十五章 入了冬,整个b市都冷了下来。空气里散发着森冷的味道,呼啸的寒风从西伯利亚吹来,让整个城市都变得苍白极寒。等到李云疏下了飞机的时候,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将脖子上的围巾又围得更紧了几分。 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是去了李母的小裁缝店,将那几件在江南就赶制结束的成衣送给几位顾客。李二爷找了人手将店里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后,这家店就等于是彻底的歇业,再也不会开门了。 走之前,李云疏和李母还特意到了一旁吴大爷的茶叶铺里,给老大爷送上了一些江南的特产,多谢了对方这些年的照顾,才真正地离开。坐在车中,李母认真地回首看了自己的小店好几眼,眼中泛热,但终究还是没流出泪来。 这家小店虽然面积小了点,装修简陋了点,但还是在李老夫人的承受能力之上的。怎么着这虽然清苦了点,但还是挺干净的、能过日子。然而,当老人家进了李家的老式住宅小区以后,老夫人顿时就惊怔住了。 由其车子还慢悠悠地停在了一栋看上去灰败破旧的褐色五层小楼下,李老夫人只感觉心里一阵抽动,便转首看向了自家小女儿。 只见李母笑着摸了摸头,笑容朴素,语气温和:“妈,家里是有点简陋,但还是挺不错的。您要不就别上去了吧,我和小云上去整理下东西,马上就下来。” “简陋”、“挺不错”…… 这老夫人怎么可能不上去呢?她来到这儿就是想看看女儿过去这些年生活得怎么样。 老人家已经不指望那个所谓的小山村能给她家宝贝抚虞什么好日子过了,但是这怎么到了b市,还是这样啊?!她家宝贝女儿抚虞和心肝外孙小云可多金贵啊,这要是让老二、老三他们住着,那随便是什么狗窝都无所谓了,但现在这可是抚虞和小云!!! “我上去看看!” 李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看看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简陋的屋子。 其他人她可以不管不顾,但是抚虞和小云的事她必须得亲身去看看。在李老夫人的心目中,她家宝贝就该是住宫殿、享受奢华的,哪儿该是住这种普通简陋的地方! 李母又在那儿劝了半天,但老夫人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着都要上去看看。无奈之下,李母只好扶着老人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这还没上一层楼呢,老人家看着那昏暗积灰的狭窄楼道,那声音就梗塞了起来:“抚虞啊,是妈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苦!” 见到自家母亲已经这样了,那李家大姑娘更是眼眶泛红,又开始忏悔起来:“小妹,都是大姐的错,大姐当年就不该带你出门。你要怪,就怪大姐吧……” 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开始自责了,李云疏无奈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没等他开口,徐昱卿倒是上前一步拉住了自己的母亲,叹了声气道:“妈,咱们还是早点上去收拾收拾东西吧,这样也好早点回去。” 这一劝说着,两位眼睛进沙子的母女便齐齐点头,一起再上了楼。算上李二爷带上的两个助手,一行九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在逼仄狭小的楼道里横扫而过,气势雄雄地上了五层。 “这儿就是我家了,妈,您进来坐……”李母正一边从兜里套出钥匙,一边笑着说道,但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自家大门的那一刹那,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却一下子怔住。 因为李母是走在最前头的,楼道又十分窄,所以其他人并未看到前方的场景。等见着李母一脸惊骇的模样后,走在第二位的李老夫人才诧异地侧开身子向前方看去,这一看可不得了,老人家猛地一拍扶梯,怒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在李家大门的附近,从铁锈色的大铁门到整个楼道正中央的灰墙上,都被人用了红色的油漆喷得七杂八乱。有画着诡异符号的,有写着污秽言语的,甚至在那墙面中央还有三个字让李老夫人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气得晕过去—— 李淑凤。 这很明显是有人针对自家小女儿来的!!! 见到这番情境,霍铮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抬首与李二爷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两人齐齐点头,各自开始吩咐手底下的人开始进行调查。 而等到进了屋子,老夫人的怒气还没有消停。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老夫人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但是森冷的气氛却让人一点都无法轻松下来。 李母其实也焦虑着,她急着问道:“小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用油漆在我们墙上、门上乱画啊?你说这可怎么办,这要让房东知道了,房东不得生气啊!” 闻言,霍铮轻轻摇首,道:“李婶,房东不会生气的,即使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 李母惊讶地问道:“这为什么啊?” 霍铮垂下眸子,语气平淡道:“因为你的房东是我。” “……” 有了“铺子的房东是霍铮”这个事实做铺垫后,“这房子的房东也是霍铮”这个消息对于李母来说,便不是那么不容易接受的了。此时此刻,她最着急的是家门口被画成这副样子到底是谁干的,因此也心神不宁地想不到别的事。 李抚臣已经派了一个助手去调查此事,而“地头蛇”霍大少也已经派了人去查看情况。其余人便在李家客厅里安慰着焦急的李母和恼怒的老夫人,但是没等霍大少和李二爷的调查结果出来,到是李家对门邻居王奶奶正巧买菜回了家。 王奶奶见着李家的屋子居然打开后,便惊讶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一看到李母居然在屋内,她赶忙地提着菜篮就进屋,说:“淑凤啊,你总算是回来了啊!这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报警了啊!” 见着了王奶奶,李母赶紧上去拉住对方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王奶奶,我们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就是前几天,有几个人来你家找你。敲门敲得可响了,整栋楼都能听见呢。我都开门说了你这几天不在家了,他们还在哪儿砸门,由其是其中一个男人长得凶神恶煞的,我可不敢得罪。” 闻言,李母一下子愣住,有些不大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云疏倒是反应极快,脸上的笑容全部敛住,李云疏低声问道:“王奶奶,请问那些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王奶奶想了会儿,道:“一共也就四个人,一个老头,两个老太太,还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李云疏又问道:“您还记得那些人有什么比较显着的特征吗?” 王奶奶仔细地回忆道:“也没什么特征吧,就是长得都挺黑的。哦对了!那个中年男人右脸上好像有块紫色的胎记,诶,那人长得本来就不好看,还一直那么凶,真是造孽啊。” 等到李云疏将王奶奶送回了家之后,李母早已经蔫了似的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垂眸不语。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喃喃道:“是国龙……那人是国龙啊。” 李云疏闻言心中一凛,他蹲下身子抚着李母那粗糙的手背,轻声问道:“妈,您认识那些人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李母整个人都呆愣了数秒,渐渐地才回过神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苦涩道:“小云,你这是都忘了,你舅舅叫李国龙,他的……他的右脸上,就有块紫色的胎记。也就是因为这胎记,好多姑娘不肯嫁给他,是他的一块心病啊。” 这话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怔住。 李云疏倏地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没开口,便听见了还没关上的门外传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楼道很小,回音便也很强,这群人说话的声音是半点没有遮掩,即使在一层都能传到五层来。 “妈的,李淑凤这臭女表子再不回来,老子就把她的门给卸了!” “行了行了,她名义上也是你姐,你还指望她给你钱去娶媳妇呢,别老一副王八样。” “淑凤这哪儿有钱啊?” “嘿你这臭老头,她那店卖了,她那房子卖了,这不都是钱啊?反正我不管了,她弟娶不上媳妇是你李家脸上没光,你李家断子绝孙!” “你这老太婆放屁!” “我放屁?好,那你就赶紧让李淑凤出钱去!十万,一分钱不少,反正你得凑齐了!” “诶,这他妈房门开了啊,是李淑凤回来了啊!” 粗糙难听的男声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在四层与五层之间的平台上响起。房子里的众人都转首向大门口看去,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长相丑陋非常的男人便出现在了李家的大门口。 这男人眼睛极小,还泛着浑浊的光,长了一只朝天鼻,肥厚的嘴唇外翻着,一张扁平的脸好像是被压路机碾压过似的,十分难看。由其在他的右脸上,有一块覆盖了半脸的紫色胎记,更是丑陋非常。 来人,正是李国龙。 李国龙也没想着屋子里居然有这么多的人,他目光闪了闪,一下子便瞅见了坐在人群中间的李母。他上前就伸了手打算拉起李母,一边还骂道:“怎么还来这么多人了?李淑凤,你躲这些天躲得不错啊,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李国龙的手刚伸到一半,便被李抚榛猛地拍落。李国龙是下意识地就想动手还击,但是视线忽然看到李抚榛浑身清贵冷漠的气场,不知怎的就矮了半截,他只得骂骂咧咧道:“妈的,你这死老太婆谁啊?我和我姐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手?” 李抚榛今年不过四十多,从小生活优渥,等嫁了人也依旧是家庭富裕,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哪儿有人敢骂她是“死老太婆”? 李抚榛顿时就怒了,但是哪用的着她亲自开口,李家二爷便往旁走了一步挡在她的面前,语气看似平和地说:“你是……她的弟弟?” 李国龙下意识地说:“我他妈不是李淑凤的弟弟是谁啊?”说着,他的余光里有瞥到了冷脸站在一旁的李云疏,心中微微一愣,然后便道:“你是李云疏?我是你舅舅,你这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给老子说说。” 李国龙话音刚落,一道冷哼便从李抚臣的鼻子里发出。他冷笑着勾了唇角,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镜框,语气低沉道:“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舅舅?” 久居上位的李抚臣,真是李国龙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语气森冷的一句话,便如同一柄极寒的刀子,穿过李国龙的心口,让他的心里一阵发寒,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吭声。 等过了许久,他才吞了口口水,小声道:“老……老子是他舅舅,怎么……怎么了吧?!” 完全不需要李抚臣再开口了,李抚榛倒是站了起来,不屑地道:“就你这副长相,也敢说是小云的舅舅?你配得上有小云这么出色的外甥吗?” “哪个臭女表子敢骂我家国龙丑?”   ☆、第八十六章 “哪个臭女表子敢骂我家国龙丑?”说出来的话语粗俗不堪,说话的声音也粗砺难听,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似的,即使是从楼道里传来也让人心生不悦。 李云疏皱着眉头往楼道里看去,不一会儿,便见着一个皮肤黝黑、眼小鼻大的老妇出现在了门旁。那老妇与之前的李国龙一般,同样没想到屋子里会有这么多人,她小眼睛一转,道:“哟,这怎么这么多人啊?”说话间,那老妇余光一扫瞄到了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定的李母,语气嘲讽道:“李淑凤,见着你老娘你还敢坐着?” 这时,一个苍老丑陋的老汉和一个略胖一些的老太也从大门那儿走了进屋,站在了老妇身边。这三人站在一起,精明市侩的小眼睛从李云疏一行人身上扫过,让所有人都蹙紧眉头。 李云疏面色不悦地上前一步,低声道:“私闯民宅,几位,是不是该出去了?” 那老妇眼睛一转,道:“啧啧,是李云疏吧,我是你外婆,见着你外婆也不打声招呼了?个头长得满高啊,听说你前段时间还把你老子给整进去了,真是有能耐了啊。小屁孩不懂事,搀和什么大人的东西啊,一边去。” 这时,另一旁的胖老太好像这才明白眼前的青年到底是谁。她两眼通红、喘着粗气,身上的肥肉因为过分的呼吸而不停颤抖着。那老太上前一步就想抓住李云疏:“你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你把我家国富给弄进去的?你他妈是想造反……” “滚。”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推,那老太试图掐住李云疏脖子的手便被霍铮一把推开。这动作里霍铮也没用多少力道,但是那老太却也往后退了两步。她恼怒地就想再来抓住李云疏,没想着一抬眼却正好见了霍铮正垂着眸子,冰冷地看着自己。 胖老太心底一震,竟没有再敢说话。 场面霎时间僵住了。 到了此时此刻,就算李母不去介绍,李家一行人也自然知道了这群强盗土匪似的老头老太,到底是谁了。而得知了对方身份后,李老夫人更是厌恶恼怒几分:这群人居然就是她家抚虞的养父养母?!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这样粗鄙简陋的人,可是她平生所未见的。 也正应了那句老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你是抚虞的养母?”老夫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李月红的身边。李二爷自然警惕地护住了老夫人的安危,以防这老妇像刚才的胖老太一样,突然动手。 李月红闻言一愣,好像没明白什么:“什么抚虞?什么养母?你他妈是不是搞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李月红侧开头看向被一行人护在后头的李母,惊骇的目光无法遮掩地颤抖起来。过了许久,她才努力地平复了气,略微结巴地说:“你……你胡说什么东西,我可不认识……认识什么抚于不抚于的!” 见状,霍铮和李抚臣纷纷眯了眼睛。 “诶,李淑凤,你这几个月没给我们寄钱啊!你的钱呢?是不是都花在那小兔崽子身上了?妈的,把我家国富弄进去了还不想给钱?你他妈还我家国富!”叫嚣起来的胖老太俨然就是李国富的母亲李月英,也就是李云疏血缘上的奶奶。她脸上全是皱纹,骂道:“我跟你讲,你不把我家国富还给我,我跟你没完!你这辈子别想过日子了!!!” 李月英是不大明白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李老头却也和李月红一样,彻底的明白过来。想到这个,那老头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就想离开。但是却被李月英一个眼神给定住了,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向来刁蛮的老太婆的意思…… 她居然想…… 此时,李抚榛皱着眉头睨了李月英一眼,语气平淡道:“你想谁不过日子?把你的嘴放干净点,再说一句!”话落,她又看了一旁的李月红一眼,冷笑道:“抚虞是谁你不知道?你当初把抚虞拐回家的时候,怎么就知道她是谁了呢?” 李月红闻言竟没有失态,反而笑了起来:“原来你们是小凤的亲人啊!早说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都是一家人啊!这怎么能说是拐呢?你们搞错了啊,我当年是把小凤给救回来的啊!你们是没见着,小凤当年发了高烧就在路边,这要没我们救她,她可活不到今天哟!” “你……!”李抚榛隐隐觉着对方是在说谎,但是她却也知道当年小妹走失的时候确实是发了高烧的,而且这一切还是她造成的。 “唉,这些年小凤可是我们的心肝肝哩!你们是没见着,当年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那是舍不得碰着一点了,就生怕她有个闪失。”一边说着,李月红还佯装擦泪地抹了抹眼睛,继续说:“你们找到了小凤,真是太好了啊!诶小凤,你快跟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月红的一番话说下来,好像意思是他们一家人在四十多年前救了李母,那完全就是李家的大恩人啊! 可是这话听在李云疏的耳中却觉得非常刺耳,他总觉得,眼前这老太太一定是在撒谎,而且……是伪装非常好的谎言。 不用李云疏多去考虑,李抚臣就面无表情地问道:“玉呢?抚虞随身携带的那块玉呢?” 李月红闻言一惊,下意识地就说:“什么玉不玉的,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啊?” “一块极品羊脂白玉,有婴儿手掌大小,上面刻了一个‘李’字。”顿了顿,李二爷慢慢勾起一抹笑容,道:“你从来没见过?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物啊,我想卖个上百万是绝对没问题的。” “那块破玉能卖一百万?!妈,我们被骗了啊。你不是说那块玉就卖了几千块嘛!!!”李国龙惊骇地一把拉过李月红,骂道:“妈的,我当初就跟你说那破玉几千块不可能啊!你看吧,现在亏大发了吧!一百万啊!!!” 李月红甩开儿子的手,骂骂咧咧道:“老娘怎么知道那破玉那么多钱,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你现在说有个屁用!” 骂了儿子后,李月红又转身看向眼前这一群人。她的视线在李老夫人腕上的翡翠镯子上划过,又看到了李抚榛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顿时就两眼发光,恍然间明白过来—— 这一家子,绝对是有钱人啊! “嘿嘿,这……这好不容易见面了,咱们要不一起吃顿饭?”李月红讨好地说。 李抚臣却冷笑着道:“玉卖了也就算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是,当初你们是怎么拐了小妹走的,我们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小妹在李家的眼皮子底下从江南拐到了h省。” 听了这话,那李老头一愣,破口而出:“什么谁啊,什么能耐……唔!” “有有有!”李月红人精似的用胳膊一撞自家老头,撞得李老头是捂着胸部呜咽着,而李月红自个儿倒是话语流利地说道:“我们当初啊,是真不知道小凤她是被拐来的啊!当年,我这身子怎么都生不出来,我们就去了b市看病。” “诶,你什么时候去b市看过病……咳咳……”李老头的话又被李月红一肘子打断。 “当时出了医院,我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小孩站在医院旁边。那小孩就一直哭啊哭,哭啊哭的,我看着可心疼了。那男人就让我们帮他抱一会儿,哄一哄,他去抓点药。哪个知道哟,这一转眼,他就不见了啊!” 李月红说得绘声绘色,但是在场人中除了李母之外,却没有一人真正相信了的。李云疏更是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精明的老太,心中暗自想到:幸好母亲没有学会这老太的做作,要不然……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唉,这么多年了,我可一直都把小凤当自个儿的亲生闺女看啊!就算后来有了国龙,我也是没亏待她一点啊!”李月红继续说着,“唉小凤,这些年你怎么着就没有回家了呢?妈可想你了!” 李母听到这的时候,早已是眼睛都红了。李云疏怒其不争地叹了声气,已经能想到自家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妈,我马上就回家看您”之类的话。 但是令李公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母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悲痛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从来都不知道自个儿不是你们亲生的,也一直想着要好好孝敬你们。但是你让我说实话,我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些年过得很好的事情的!”声音高昂,情绪激动。 李月红见状忽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李母会突然发难:“你……” “我什么?妈……不,当年我被你们逼着去山上洒水,你还记得吗?”没等对方回答,李母又道:“那时候我九岁,我背着比我人还高的桶去浇水。那还是晚上,我求你们让我第二天再去,你们是怎么说的?” “养这么大让你做点事都不行了?还娇气得很啊。” “所以我就去了,没想到隔壁田里那天浇了粪,我给中了粪毒。好不容易被人发现我晕倒在田里打算送去山下的医院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 李老头一愣,惊道:“那天你醒着?!” 李母的眼泪早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道:“是,老天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醒着,让我听见你们说‘反正是个没把的,身子骨又弱不能干活,死了算了就别送下山了,多麻烦啊’。” “我当时就在想,这辈子命是你们给的,就是我欠你们的了。等到这辈子还完了,下辈子我们就两清了。” “所以,妈……不,李月红,你是从哪儿来的胆子,敢说……” “你这些年把我当亲生闺女看了?!”   ☆、第八十七章 李母的声音哽咽中带着一点控诉,她的泪水早已横亘满脸,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整个眼眶通红,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皮肤老妇。 一向柔弱好欺的李母忽然强硬起来,这是李月红也万万没想到的。她被那抹悲痛的目光给怔得倒退了半步,还没开口,她便见一旁窈窕优雅的贵妇伸手抱住了无声流泪的李母,轻声安慰道:“小妹,你不用再伤心了,有我们在,你再也不会受到欺负了。” 李抚榛在安抚着悲痛的李母,而李老夫人则早就怒上眉头:“就算不是亲生女儿,养了那么多年,你们这些人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愤怒的目光从李月红一行四人上扫过,老夫人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她冷冷道:“如果当初不是你们救了抚虞,那么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死·了·算·了。” 刚才李母的那些话对老夫人的影响明显是非常大的。她一想到当初眼前这些人居然不想把病重的女儿送下山就医,就一阵胆战心惊。 其实老夫人也明白眼前的这些人这些年对小女儿并不好,但是毕竟是他们救了抚虞,而且还养了这么多年。即使这些人再恶毒、没良心,她也平白的比人家低了一头,不好真的去做些什么。 而李月红显然也知道李老夫人的心思,她贼光溜溜地眼珠子一转,看向泪流满面的李母,道:“小凤啊!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这些年……你也懂家里的难处啊!家里这几天都揭不开锅了,你弟也三十好几了,又付不起聘礼、娶不上媳妇,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吧!我这是难哟!” 李抚虞依旧靠在自家大姐的肩膀上,并未看那李月红一眼。但是李云疏却慢慢地蹙紧了眉头,似乎有些明白对方这是想要做什么了。 “小凤啊,你说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啊。当年……当年我们就是鬼迷了心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但是在心里我是真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呀。你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哟,谁也抢不走!” 闻言,李抚臣眯着眸子上下打量了那李月红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抚臣话音刚落,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干瘪矮小的老妇下一秒忽然冲上前,就想要抱住李母。李云疏反应极快地一把拉住自己的母亲,将李母拉到了身后,让那老妇扑了个空。而李抚榛也因为这动作而踉跄了一步,徐昱卿便正好接住后跌的母亲。 李月红见一个猛扑没有成功,眼珠子一转,便又挤出两滴眼泪,道:“小凤!妈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但是妈养了你这么多年,真的不能没有你啊!以前都是妈的错,你怎么怪妈都行,但是你千万不能不认我啊!” 虽然李月红尽力地表现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但是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尖酸刻薄却完全无法遮掩。 很明显,她现在是想继续拉住李母到自家这条船上。一点钱她可不满足,只要有李母在,李月红敢打包票,想要多少钱,那就有多少钱,绝对不够花的! 李云疏神情晦涩地垂眸望着眼前这个不过齐到自己胸膛的老妇,嘴唇紧抿,面色不悦。 他上辈子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后宅里的争斗。楚家三房的小妾就是因为错了一句话,就被大夫人抓到了把柄,直接上了家法,从此再也无法下床。 李云疏虽然不曾参与过这些龌龊的事,但是他心里却也明镜得很,身在外院,对内院的事也了如指掌。而与那些人相比较起来,李月红这场面明显就不够看了,仅仅是一句话,就能让李公子抓住无数的漏洞。 想到这,李云疏面无表情地问道:“李月红……是吗?你之前好像说,母亲是发了高烧被你们救回来的,是吗?” 李月红闻言一愣,偷偷在心里想了半天,确定自个儿说的话是没什么漏洞后,才点点头道:“是啊,当年要不是我们赶紧地给小凤降温,那小凤恐怕也活不到这么大喽!”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邀功、不忘向李家人施恩。 李云疏却慢慢地勾起唇角,冷笑道:“你们是在路边发现高烧的母亲的,这点没有问题。但是你后来又说,你们是因为有个男人抱着不停大哭的母亲,才会注意到她的。” “是啊!小凤当时就一直哭啊哭啊,我听得心都软了呢。” 李公子微微摇首,道:“李月红,你真的见过发高烧的婴孩吗?”听了这话,李月红倏地一愣,而李云疏却又给了她致命一击:“你知道……无论是婴孩还是大人,当他们发高烧的时候,真的有这个力气大·哭吗?” 事到如今,李月红终于发现了自己谎言的漏洞,她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突然道:“这……这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都记错了,当初小凤没有哭!没有哭!” 李公子见状轻轻闭上了眸子,淡笑道:“一个谎言的完美,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弥补。你不用再说了,多说、多错。”顿了顿,李云疏又道:“如果你们只是想要点钱,我想外公外婆他们也会给你一些的,这件事就当这样过去了吧。但是如果你们当初不是真的救了母亲,我想……你们会承受不起这个惩罚的。” 李云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是那郑重肃穆的神情却看得李月红整个人一怔,猛然后退一步,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 李国龙却没发现李月红的异常,他一把将李月红推到一边,走到李云疏的身前就骂道:“妈的,你这小子是跟谁说话,你他妈知道吗?老子是你舅舅,那是你外婆,你这么说话是想死啊?什么惩罚,你还想对你舅干什么?!” 李云疏的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要钱,可以有。但是前提是,当初真的是你们救了母亲,而不是……” 李云疏的话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待人补充。而李国龙却误会了他这是在讽刺自个儿一家人,当即就是怒上心头。 之前被霍铮那一眼震慑,已经让李国龙感觉是丢尽了面子。如今遇上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自认为的),他怎么还能被这种小毛孩骂?! 李国龙恶狠狠地一瞪眼,右脸上的紫色胎记如同爬虫一样蠕动起来:“哟李云疏,你是胆儿肥了呀,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李云疏轻挑一眉:“和流氓恶棍?” “你……!”李国龙勉强控制住怒气,又说:“好,我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今天,你们不拿钱就别想我们走……啊!” 李国龙话还没说完,李月红一脚就踩在了他的鞋面上,让他发出一声痛叫。而李月红则是继续说道:“别听国龙的,我们和小凤之间……怎么还要钱呢?诶小云啊,我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你了,你还记得外婆吗?” 李月红的套近乎让李云疏在心底冷笑一声,道:“外婆?我只有一个外婆,很可惜,不是你。” 李月红的脸上闪过一抹凶光,但是她又很好地掩藏下去,勉强笑着说:“你生外婆的气没关系,但是小凤是外婆的女儿啊!是我这么些年,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女儿,这是不容改变的!钱,我们可以不要,但是小凤,一定要和我们走!” 闻言,李云疏心中大怒,还未开口,便听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这是……人质?” 李云疏顺着那声音转首看去,便见霍铮正微垂着眸子,目光冰冷地望着那李月红,直看得后者吞了口口水,不敢再说话。 霍铮抬步上前,走到了李云疏的身边。他的个子很高,即使是对于李云疏来说都高出了接近小半个头,而此时,无论他是看李月红还是李国龙,都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让别人是平白地就少了一丝底气。 “你们真的不想要钱,只要人?”语气淡漠,仿佛随口一说。 李月红赶紧地点头:“对!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有小凤就够了!” 李月红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敢抬头看霍铮的脸色,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这个冷峻优雅的男人危险地眯上了眸子,没有感情地打量着自己。 过了半晌,霍铮忽然道:“一个人,换一个人怎么样?” 李月红一惊:“什么?” 霍铮却淡定冷静地解释:“用李国富。” 李月红倏地一愣,不大明白霍铮的意思,而一旁的李月英赶忙地道:“要要要!我要儿子,快把我儿子放出来!” 这个时候,李月红猛然惊醒,她凶神恶煞地瞪了李月英一眼,心底怒骂:这死老太婆真是不知好歹,只要拿捏住了李淑凤,这要什么没有。但是表面上,她却表现地一副心痛的模样:“国富能出来也很好了,但是我还是要小凤啊,那是我的闺女啊!” 霍铮却挑起一眉:“谁说要放李国富出来了?” 李月红一行人齐齐一愣,问道:“你这什么意思?” 霍铮冷静道:“只要你们进去,不就可以看到他了?拐卖儿童,虐待儿童,嗯……事情还挺多的,你们想在里面住多久?” 霍铮平淡无起伏的声音让李月红和李月英一齐打了个寒颤,就李老头还挣扎地道:“你……你胡说!我们没有虐待淑凤,更……更没有拐卖她!” 闻言,霍铮却也没有一丝动容,他甚至根本没有理会垂死挣扎的李老头,而是转首看向了一旁的李抚臣,问道:“消息到了吗?” 李抚臣这时候正好将手机放下。他刚才一直在一旁小声通话,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等到此时,他才轻轻颔首,赞许的目光从霍铮和李云疏的面上一扫而过,道:“消息到了。” 下一秒,他啐了毒的视线紧紧锁在李家人身上,语气冰冷道:“四十多年前,你说你们去了b市?这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四十多年前的记录,几乎已经全部销毁,不会再有存档了。” 李月红心里咯噔一声,道:“我们……我们就是来了b市看病。” “我知道,不孕不育是吧?”李抚臣笑道,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确实是个大病啊,是要找个好医院看看。不过你们都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来b市看病?你们唯一有点小钱的亲戚,不是在江南吗?” 李月红结巴道:“我们……我们是凑了钱才来的!” 李抚臣好笑地望着这死咬着不松口的老太,道:“不用再说了,你们那亲戚已经把事情都说了,再怎么狡辩也没有用了。”话刚说完,他是连一点精力都不想分给这些人一眼,转首看向了一旁的徐昱卿,道:“昱卿,警察那边的关系联系到了吗?” 徐昱卿轻笑着颔首,但是那笑意却丝毫没有传达到眼底:“嗯,最多半小时,肯定到了。” 一下子明白这群人到底在说什么,李月红又狡辩道:“我……我们当初确实是去了江南看病,但是我们真的没……没有拐卖小凤啊,你凭什么说我们去了江南,就说我们拐了小凤?你有证据吗?!” 李抚臣挑眉:“你和我说证据?” 李月红点头:“你没有证据,就不可以把我抓进去!” 李抚臣却笑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首看向霍铮,道:“霍铮,你觉得他们拐了抚虞吗?” 霍铮轻轻颔首。 李抚臣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再看向面色惨白的李月红,道:“如果是你们这样的人,在江南,我的话就是证据。而现在在b市,他的话就是证据。” 好一副强权霸道的官|商勾结! 李二爷是丝毫不敢惭愧地就这么说出口了! 李月红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大势已去,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怎么真的来找这家人麻烦了。 而李国龙被这一席话说的到现在才回过神来,他猛地知道自己居然可能要进监狱了,那是怒急攻心,上前就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是狗胆包天了!妈的,敢把老子弄进去?老子和你们拼命!” 话音刚落,李国龙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打下去,而与他靠得最近的正是李云疏。 眼看着那狠狠的一巴掌就要下来,李云疏还没动作,一旁的霍铮倒是一脚抬起,毫不留情地就踹上了李国龙的胸口,将李国龙踹得撞上了墙,嘴角也有一道血丝流下。 霍铮的脸色早已铁青,他凌厉如刀锋的眼神盯在李国龙的身上,仿佛是在看待一个死物。 “谁给你这个胆子,动他?”   ☆、第八十八章 李国龙今年三十五,至今还没有娶老婆。他长了一张有着紫色胎记的丑脸,偏偏还整天凶神恶煞的,在李家村是有着赫赫威名。不知是否是因为经常干农活的缘故,他天生力气就比较大,从小到大还真没被人欺负过,等到壮年的时候,他连老子都敢打,恶名是传出了十乡八里。 但如今,李国龙却凄惨地靠在墙壁上,整个脑子都嗡嗡的,感觉好像被人用棒槌砸过一样巨痛。他摸了摸嘴角再低眼看去,突然惊恐地叫喊道:“血……血血!!!” 而那边,李月红看到儿子被打后,早已两眼通红。她可没管到底是谁先动手的,张牙舞爪地就上前要抓霍铮和李云疏的衣服,一边怒骂着:“妈了个巴子,居然敢打我儿子!居然敢打我儿子!老娘要你们的命!!!” 霍铮拉住李云疏的手腕轻轻一带,那李月红便扑了个空,还没等他再动作,李抚臣身边的两个保镖便上前,两人一边一个,架着李月红就让她失去了战斗力。 而另一边,李老头和李月英早就看傻了。他们呆呆地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这还没回过神呢,怎么两个人一个就被打了、一个就被抓了?! 没等他俩清醒过来,李老头愣愣地看着霍铮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对着手机那边说道:“今天傍晚6点前到b市公安局去一趟。”声音冷冽淡定,仿佛在下达命令。 而李老头所不知道的是,在电话的另一端,刚刚拿起手机的杨律师是心惊胆颤地差点就站不稳了。年岁不小的杨律师小心翼翼地问道:“霍先生,是……是二少又出了什么事吗?是又打架了吗?”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过去,免得惹霍铮不高兴。 而霍铮则语气平淡地说:“是打架了,不是霍少泽。” 杨律师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惊讶地道:“那霍先生,到底是谁呀?” 李云疏隐隐地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他抬首看向霍铮,只见后者正气定神闲地垂眸,冷冷地扫了那四个或被抓、或呆愣的人一眼,看似随口道:“是我,我被打了。” 杨律师:“!” 李云疏:“……” 你这模样要算是被打了的话,那李国龙算是什么?! 回光返照吗?!!! 霍铮挂断了电话后,李抚臣也明白他的打算了。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而另一边,徐昱卿之前所联系的警|察也都赶到了李云疏的家中。领头的人一看到霍铮,便赶紧地小跑过来,谄笑着打招呼:“霍先生,您也在啊?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地头蛇”霍先生则随手指了指那边的四个人,冷冷道:“他们涉嫌拐卖儿童、虐待儿童。对了,还打我。” 那警|察:“……”不过片刻,他手下的人便将李月红四人全部都拷了起来,而那领头的警|察也赶紧地说道:“我一定会公正处理这件事的。对了,霍先生……听说霍少将最近在甄选进队里的人,我家儿子……今年好像岁数也够了。”那人勉强地笑着。 霍铮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然后轻轻颔首:“嗯,我知道了。” 那人听了霍铮这话,赶忙激动地连连点头:“谢谢霍先生,谢谢霍先生!”说完,他便像打了鸡血似的转身看向被拷着的李月红等人,怒声骂道:“拐卖儿童一条罪,就够你们吃一壶的!你们真是胆儿翻天了,还不快走?” 警头一句话下来,他手下的人便踹上了李月英的膝盖窝,让她瞬间回过神来,也这才明白自己居然被警|察给拷着带走了!李月英顿时没了底气地大哭起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喊道:“没天理啊,老娘出来找儿子,都被人抓了!救命啊,救命啊!!!” 听了李月英泼妇似的哭闹,李老头也赶紧依葫芦画瓢,叫嚷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犯了什么罪了,你们有证据吗?!老子根本没有拐卖儿童,你们有本事把证据拿过来啊!” 李月红也在一旁红了眼睛地叫着:“就是,你们把证据拿出来,不拿证据,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而另一旁的李国龙像是被霍铮那一脚给踹傻了,只是呆呆地被一个警|察抓着,一声不吭。 李月红还在继续吵闹叫骂:“老娘不服,你们这是……这是罔顾法纪,你们这是抓好人了!我们都是好人,我们都没犯事,凭什么抓我们,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一边说着,李月红还突然大声地哭喊起来,她鬼哭狼嚎似的撕扯着嗓子,虽然说是哭喊,但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只是搁那儿干喊。 眼见着李月红的声音是越来越大,整栋楼都要听到了,那领头的警|察也犯了难。虽然抓个人回去他还是有这个权利的,但是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种不大符合程序的事,也确实影响不好。于是,他也只能求助地转头看向霍铮。 “这……霍先生,该怎么办?” 而霍大少看着眼前这种群魔乱舞的景象,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嫌恶地扫了那趴在地上干嚎的李月红一眼,然后看向那警|察,道:“证据等会儿就送到局里,而现在有的证据……”霍铮抬起左手指向了自己的嘴角,只见那处皮肤干净平滑,一点别的印记都没有:“我被他们打了。” 那警|察:“……”你嘴角连个刮胡子的伤痕都没有好吗!!! 仿佛是察觉到了对方心里的无语,霍铮又淡定地补充了一句:“内伤,那人一拳头把我的……牙神经打碎了。” “……” 你当隔山打牛啊,还牙神经碎了! 怎么不浑身的神经都碎了啊!!! 李月红显然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比她脸皮更厚(?),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谎话,简直是开了她的眼界。但李月红也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嚎哭道:“我们没有打他啊,他在说谎!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霍铮闻言挑起一眉,正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李云疏则赶紧将他截胡下来,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李公子可是见识过霍大少指鹿为马的本事的,连亲子鉴定都能说成假的,给自己弄上一份重伤的体检单,那对于霍铮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就算他是活蹦乱跳地拿着重伤单交上去,恐怕也没人敢质疑“你这脸色红润、身骨强健的样子,哪儿像重伤了”。恐怕到时候霍铮还得再扯上一句:“内伤!” 想着身边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李云疏原本糟糕透了的心情也舒悦了几分,但是听着李月红、李月英和李老头三人的哭喊声,他又皱了眉头,看向那领头的警|察,问道:“请问,可以把他们的嘴塞上吗?” 那警|察好像这才意识到可以这么做,赶紧派人将李月红四人的嘴巴堵上。李月红还一直挣扎着不肯就范,骂道:“李云疏,你个小兔崽子,李淑凤,你个臭女表子,老娘咒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下辈子都……唔唔唔唔……” 李月红呜咽的骂声一直等到警车呼啸着从楼下离开后,才真正地消失在了楼道里。 这四个人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跋扈,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短短的几十分钟,除了那残留在墙角边上、属于李国龙的一点血迹外,整个屋子再也看不到李月红四人的一点踪影,仿佛根本就没出现过似的。 但是李母却咬牙含泪,仍旧没办法彻底地缓过神来。 李抚榛拍着李母的背,柔声安慰着:“小妹,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来了,你以后……也跟我们回江南,再也不会见到这种流氓无赖了。” 李抚虞的眼里虽然都是眼泪在打转,但是终究是努力地没有落下泪来,她轻声应了自家大姐一句,等平过气来以后,才转身看向李抚臣,哽咽地问道:“二哥……我真的,是被他们拐去的吗?” 刚才霍铮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了马上就能把证据送到公安局,原本李母还相信自己不是被李月红和李老头拐了去的,但是到现在,她却也怀疑起来。 李二爷闻言叹了声气,伸手抚了抚镜架,道:“我得到的消息是,四十多年前,他们这两个人确实是在江南看了病,也在你走失的那段时间,离开了江南。其实按照常理,他们不应该能逃过李家的搜查,把你带到h省。但是,据他们那家远房亲戚说,当年他们是坐着拖拉机离开江南的,所以如果他们不顾你的性命,把高烧的你随便扔进一个蛇皮袋里再放在拖拉机里带着走,那我们……恐怕还真是没办法找到。毕竟你当时高烧,也不可能哭闹,那李月红也一直没有生育,可能也是因此,才想拐了你。” 李母认真地听着,到最后,又问道:“……那二哥,你确定,真的是他们拐的我吗?”说这话的时候,李母还抱着一点希冀。虽然李月红一行人对她非常不好,但是毕竟她也喊了这么多年的爸妈,如果一直是喊着两个人渣,李母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怀。 见状,李二爷眼神一闪,无奈叹道:“大概也就……八成可能□□。” “八成……” 李母重复着话地低下了头,再也不去多想。 而另一边,李云疏则诧异地抬眸看向霍铮,然后凑过了身子,轻轻问道:“只有八成吗?” 闻言,霍铮垂眸看了失神的李母一眼,然后也凑近了李云疏的耳畔,低声道:“几乎十成,但是你二舅不敢说死了。李婶很明显不想面对‘自己喊了四十多年的爸妈居然是拐了自己的人贩子’这件事,所以处理那些人的事,以后就瞒着她吧。” 李云疏了然地点点头。 其实不说是久经商场的霍铮和李抚臣,就算是李云疏,都从刚才李月红几人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一丝不对的苗头。李月红就是再如何泼辣蛮横,她终究只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山村老妇,不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也根本骗不过人的眼睛。 想到这,李云疏又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在李老夫人和李抚榛的安慰下,李母已经慢慢地缓过神来,也能笑着和她们说话。但是,这四十多年的伤害,不仅仅是当年被拐了的悲痛,还有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摧残。 想要从这种痛苦中走出来,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李云疏有信心,他的母亲,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脆弱,但是骨子里却继承了李家人的倔强坚韧,大概很快就能从中走出来。 一切,需要的只是时间。 而现在……他们很有时间。 等到傍晚的时候,霍铮、李云疏、李二爷和徐昱卿都先离开了李家,到公安局去解决这件事。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家里必要的一些物件已经全部收拾完毕,就等着出发回江南了。 原本李母是打算第二天再走的,但是今天的事情已经彻底伤到了她的心,她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免得再想起那些糟心事。 面对李抚虞的这个决定,李老夫人和李抚榛是坚决地同意,她们动用手段很快就买到了当晚的票,李家一群人除了徐昱卿要留下参加华夏茶道协会接下来的活动外,包括了李二爷,都一起乘机回到了江南。 在打了一声招呼后,徐昱卿乘着华夏茶道协会专门准备的车离开了机场,一时间,原本浩浩荡荡来了b市的七人中,只剩下了李云疏和霍铮两人走在深夜安静的机场露天停车场里。 清亮皎洁的月色如同薄纱,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上这片大地。李云疏低首看着漆黑的地面,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叹了一声气,道:“母亲这些年,过得……真苦。” 李母从来都没向李云疏说过李月红那些人的事,也从来都是默默地承受着他们所带来的折磨,这些都是李云疏从来没想到的,也是……他作为儿子的失职。 闻言,霍铮转首看向身边的青年。只见在薄薄的月光下,青年清秀精致的脸颊仿佛宝玉,透而生光,但是那神色中自责的模样,却让霍铮慢慢蹙紧眉头,道:“未来,总是会更好的。否极泰来,李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苦,你也……不用自责。” 霍铮从来不会安慰人,甚至也不善言谈,他就是想要安慰李云疏,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根本没那力道,反而惹得李云疏笑了起来。 李公子掩唇低笑:“你呀……真是……” 霍大少挑起一眉:“怎么?” 朗朗月色下,只见李公子微微摇首,慢慢地将两人本就纠缠着的手指又握紧了几分,道:“没怎么呀,你很好啊,特别会说话,真的。” 这种敷衍的话语让霍铮抬眸,冷哼一声,道:“我有点生气了。” 李公子闻言,诧异地多看了身边的男人好几眼,最后才说:“你生气了?那就气着呗。” “……” 能够让霍铮心甘情愿吃瘪的,世界上,也恐怕只有一个李公子了。 但是,霍大少岂是这样轻易放弃的人?他可是愈挫愈勇。 “李婶走了……你住哪儿?” 李云疏理所当然道:“回家啊。” “来我家吧。” 忽然听了这话,李云疏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良久,他才叹气道:“小泽和霍老爷子都在,这样……好吗?” 霍铮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悠长,他道:“不是霍家,是我在二环的一所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住。” 但是就是这样,李公子都十分犹豫:“不用了吧,我还是回家好了,离学校也近,挺方便的。” “公寓旁边就是b大。” “……但是,我老是麻烦你……” “不麻烦!” “……那我认床……” “我把你的床抬过来。” “……” 许久之后,李公子哭笑不得地问道:“请问,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吗?” 霍铮轻挑一眉:“有吗?” 李公子淡定道:“嗯,没有。” 这人把所有的后路都斩尽了,哪儿……还轮得着李公子来拒绝? 而李公子没想的是,当初在江南,为什么人霍大少要坚定地站在李家人这一边,努力劝服母亲留在江南? 恐怕早就有此打算了吧。 这可真是老·谋·深·算,都完全无法形容霍大少的奸诈狡猾了!   ☆、第八十九章 同居,这两个大字,李公子是这辈子都没想过的。 又或者说,其实在人李公子的心中,他和霍铮只是住在了一起,交通方便、更好相处,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但是有的人心里有多纯洁,有的人心里就有多……“猥琐”。 在李母走了的第二天,霍铮就迫·不·及·待地开车帮着李云疏搬了家。李云疏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衣服以外,大部分都是书籍,所以两人出门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墨香书气。 “我突然想到你的那个私人图书馆了。”李云疏一边将一摞厚重的书籍放上了车,一边笑着说道:“那里的书大概有几万本了吧?真的是很不错啊,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去看一看。” 听到这话的时候,霍铮正在将一个小盒子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意识到身边的青年似乎很喜欢那个图书馆以后,他思忖了半晌,低声道:“我可以在公寓里也建造一个私人图书馆。” 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放了完毕,李云疏听着这话,诧异道:“你的公寓里还放得下?” 霍铮唇角微勾,挑起一眉:“为什么放不下?” 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李云疏理所当然道:“就那么大的空间,要建造一个小型图书馆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如果只是一个书房,那还是很有可能的。” 话落,谁料霍铮却淡笑着摇首,故弄玄虚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 等到李云疏真正到了霍铮的公寓后,才明白,什么叫做—— 建造一个私人图书馆。 这间公寓自然不会有霍家大宅那般占地辽阔,位于顶楼的房子也不可能有独带的庭院和喷水……咳,不对,喷水池还真有。从电梯门口一出来的时候,入目的便是一座小型喷水池,用的是汉白玉石雕刻成的莲花鲤鱼像,向四周吐洒清水。 这间公寓占了整栋大楼的最顶上两层,就算说是一栋别墅,其实也不为过了。整个房子也如同霍铮的另外一栋公寓一样,都是极简的黑白色现代主义风格,走在这里只感觉是进入了未来的世界,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你想看书,我们就建造一间私人图书馆,把整个房子都改装一下,改成你喜欢的风格。”霍铮将带着寒气的呢子大衣挂在了衣架上后,道:“等以后,你想看书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看书,你好像很喜欢老宅里的那个图书馆,那我们就按照那个设计来。” 李云疏早已被这人的财大气粗给吓着了,只能呆呆的抬首看着霍铮。 而霍大少却已经陷入了未来的美梦之中,继续构建着美好的明天:“下午阳光很足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落地窗边看书,最好有点音乐。等到了晚上,用过晚饭过后,你泡上一杯茶,我们一起品茶。再要休息的时候……咳咳……” 耳根突然变红,冷峻淡漠的面庞上虽然没有一点表情变化,但是霍铮却咳了两声,不再说了。他小心翼翼地望向眼前的青年,忽然发现后者似乎没有在意到他刚才所说的话,只是好奇地上前捧了捧小喷水池里的水。 霍铮:“……” 不甘被这种小喷水池抢走李云疏注意力的霍大少,愤然决定挺身——争·宠。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李云疏的身边,看似毫不在意地问道:“云疏,你喜欢这个喷水池吗?” 李云疏正在打量着那喷水池里的构造,听了霍铮的话,他连一点余光都没施舍给霍铮,只是点点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家里建造了一个喷水池的,真的非常漂亮。这个莲花锦鲤像雕刻得非常好,就连每根须都非常生动传神,真是不错啊。” 这能不好吗! 那可是人霍大少花了重金从拍卖会上拍回来的,价值连城! 但是此时此刻,霍铮却面色泛冷地瞥了一眼那汉白玉的莲花鲤鱼像,他思索了半晌,薄唇微抿,道:“云疏,在上次那栋房子里的那间古物间,我已经移到这里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急,我先看看这雕像再说。” 霍铮:“……” 扔了! 明天就扔了! 绝对不让这等擅于争宠的家伙——莲花鲤鱼喷水池留在人间!!! …… 虽然霍大少对于未来的构想丰满得连一本新华字典都写不完了,但是现实却是如此骨感。当天晚上,就在两人用过晚饭后,李公子确实亲手为霍铮泡上了一杯茗香四溢的铁观音,但是当要洗澡睡觉的时候,霍大少还没开口,李云疏便道:“我刚才看到二层好像有三间卧室,我睡哪一间?” “我的那一间”五个字是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就在此时,李公子却微笑着弯了眸子,问道:“你是哪一间?我选另外两间中的一个好了。” “……” 看着李云疏温和清雅的笑容,霍铮的话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过了许久,他才勉强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唇边的弧度倏地往下落了不少:“等会儿……我带你去。” 李云疏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他微微颔首,道:“好。” 所以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梦想比不上现实。 霍大少的追妻之路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尔将上下而求索。 虽然说无法和李云疏住在同一间卧室了,但是总算也是在同一间公寓里了,距离已经先近了,以后的事情也会好办许多。而且同居之后,霍铮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想象中还有略有差异的李云疏。 也会睡懒觉,抱着被子不肯起床;也不会做饭,只能洗洗碗打下手。面对一些电脑方面的专业知识也经常犯了难,甚至要“不耻下问”地寻找霍铮来解决问题。 相处得越久,霍铮认识的李云疏便越真实深刻。 不是外人眼中那个谪仙公子般的人,李云疏也有不懂的时候,也有不擅长的东西,也有犯迷糊的时候。 但是总而言之…… 霍铮坐在客厅的小羊皮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向了那个正低头洗着碗的青年。自从李云疏搬了过来后,霍铮便将做菜的小时工辞掉,只剩下必要的打扫房间无法避免外,他希望这个房子只有他和李云疏两个人进入。 而如今,用完晚饭后,李云疏正在开放式的厨房内洗碗。他的腰间围了一条白色的围裙,本来腰身就比较清瘦,用绳子一系之后,便更是显得削瘦修长。房间里的暖气打得很足,青年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背部的蝴蝶骨便隐隐约约得透过衣衫的暗影,显露出来。 霍铮忍不住地吞了口口水,心中便泛了一点燥热,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想到:如果是这个人……只围着一条围裙,那该是……什么模样…… 脑子里想到这个场景,霍铮心中的火便更盛了几分。他无奈地用手中的报纸盖住了脸庞,整个人都后仰着靠在了沙发背上,闭着双眼,尽量让自己忘记那种绮丽的遐想。 安静的房子内,顿时只剩了厨房里的一点水声在打破了宁静。 不知何时,那水声突然停息,不过片刻,霍铮面上的报纸便被人一把拿开,他诧异地睁开双眼,便见着了那个温和俊雅的青年正淡笑着望着自己,浅色的瞳孔里也倒映着自己惊讶的神情。 “怎么这就睡了?”李云疏的声音清越好听,如同玉石相撞。 霍铮慢慢地眯了眸子,心中是天人交战,最终却还是长叹一声,道:“没什么。”他伸了手将青年拉了下来,两人一起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霍铮的手在青年柔软的发丝上轻轻摩挲着,问道:“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刚洗碗结束,李云疏也感到了一丝疲累,他靠在沙发上休息着,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在自己头上乱摸的手,回答道:“大概就是半个月后了。怎么,小泽什么时候期末考试,你不知道?” 霍铮闻言却沉了眸子,理所当然道:“你比他重要。” 这五个字说得理直气壮,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听得李云疏是耳根一红,赶紧道:“小泽也很重要啊。对了,他最近似乎挺忙的,每天一放学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但是他最近确实乖了很多,也从来不逃课了。就算是面对最讨厌的文学课,也似乎……还挺开心的。” 听了这话,霍铮倒是轻挑一眉,道:“心情很好?” “嗯,”眼见着话题总算被自己给带偏了,李公子立即加了把火:“小泽似乎改变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交了女朋友了,你这个大哥,应该多去关心关心吧?” 谁料霍铮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地低笑勾唇,反问道:“那你这个大嫂呢?” “……” “……咳嗯……” 霍铮发出一声闷哼,老老实实地接下了李公子恼羞成怒的一个猛踩脚。 而李云疏则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回身看向那个自作孽不可活的男人,面无表情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早点休息。” 明白眼前这个青年确实是被自己一句话弄得又害羞了后,霍铮是哭笑不得,不知是该窃喜对方对自己的在意,还是该惆怅青年太薄的脸皮。他只得无奈地颔首,道:“好。” 但是这一次,出乎霍铮意料的,李云疏却没有立即离开。 李云疏垂着眸子,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视线从冷峻坚毅的脸线,移到对方深邃狭长的眸子,等到霍铮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后,还没等他开口,李云疏便猛地倾身上前,轻轻地在霍铮薄薄的唇上留下一吻。 霍铮的身子猛地僵住。 ……这是对方难得的一次主动。 但是下一秒,让霍铮更为惊骇的是,似乎是觉得刚才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还不足够,李云疏忽然又俯身上去,再次吻上了霍铮的唇。 这一次,霍铮没有再让对方轻易逃开。他的手臂紧拥住了李云疏的腰身,两人便以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的姿势,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开始了缱绻绵长的一个吻。 李云疏这次的主动,让霍铮没有再反客为主。这个吻不像过去的一般霸道强权,而是带着李云疏特有的温煦柔和,虽不激烈,却好像有一把小小的羽扇在两人的心头搔刮着,让人无法自拔。 等到结束的时候,青年白皙的两颊上已经飘红,饱满的唇瓣也泛着水色的光泽。李云疏低头看着霍铮,眼神还稍带着一些迷离,但是却仍旧坚持着开口,声音低哑:“霍铮……我以前从来没喜欢过人。” 霍铮抬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青年,似乎在等待对方的下言。 李云疏微微喘着气,继续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该怎么相处。”青年泛着水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又说道:“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不足,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 这是李云疏第一次在别人勉强敞露心扉,话说得很朴实,却又太真挚,让霍铮原本的燥热感全部都平息了下去,只有心中泛起的浓浓甜意,折磨得他是无法逃脱。 过了良久,他轻轻地拥住了李云疏的身子,在青年的耳畔低声道:“你很好,我也非常喜欢,非常喜欢。” 闻言,李云疏的身子微微一震,良久,他才伸了手同样抱住了霍铮的腰身,不再开口。 沉默是此时最好的语言,只用听着心跳的声音,便能让人感觉到无法言语的爱意。 因为相处得更多,李云疏才会更加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喜欢,喜欢他做饭时认真的模样,喜欢他抬眼看向自己时宠溺的目光,甚至喜欢这个人的体温。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要更加珍惜。 李公子在心里默默想道,唇边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刻他抱住的男人却面无表情地暗自想到:今天晚上就算了,明晚,明晚一定要…… 所以说,纯洁和猥琐,终究是两个极端。 为李公子默哀。   ☆、第九十章 世态变化太快,而计划也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霍大少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事之后,第二天,他就迫不得已地赶往了米国,料理分公司的一些事端。 其实到了年底,霍氏早已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的大小事务本该由霍铮亲自过目,但是他却依旧是逃了这么多天的工作。而到了如今,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想必霍大少是仍旧会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担子扔给总经理,让其一个人扛住。 而这一次,真的是不行了。 当李云疏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便接到了霍铮的电话,解释了自己要赶紧飞往米国的事情。等到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霍铮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电话,传递到这一头:“后天大概不能陪你去参加华夏茶道协会的入会仪式了,你一个人要小心。” 最后叮嘱的话语听得李公子是哭笑不得:“小心什么?” 谁料电话那边竟然还认真地思索了半晌,然后郑重道:“让霍少泽陪你去吧。” 李云疏一边捧着书一边走着,道路两边的梧桐树已经渐渐落叶凋零,光秃秃的树干颇为肃杀,但是就是如此,李公子走在这样的树下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而此时,他正低首望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微笑。 “好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有任何事的。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华夏茶道协会的入会仪式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真的只是个仪式罢了。每年的新人选都是由底下各个协会推举上来的,只要由内部人员审核通过,就不用再做第二次的考核。 就如同黄老所说,之前华夏茶道协会有几个老顽固,一直以李云疏年纪太小而反对他进入协会,但是自从知道他是李家的人后,他们却只能感慨:“李家的基因确实是好啊!真是英雄出少年!” 如果有人要问,这些大师们变卦变得这么快,真的就不会心虚吗? 那心虚肯定是有的,但是……谁敢不变化快一点啊! 没看到李远光那老头在一边盯着啊! …… 手机里,李云疏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不过片刻,霍铮低声道:“马上要登机了,我得挂电话了。云疏,有什么事一定要打我电话。”顿了顿,他好像这才想起要回答青年的问题:“回来的时间暂时没有确定,但是我会尽早回来的,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说了几句,电话便被挂断,而此时,李云疏正好走到了b大校门口。 刚从长时间的通话中回到现实,李公子似乎还感到一丝不真实,他目光朦胧地望着眼前这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怎的,似乎就看到了一个人正倚着超跑车门,气定神闲地等着自己,就算被所有人围观,也丝毫不为所动。 这一等,一共等了七天。 想到这,李云疏唇边的笑意又灿烂了几分,他心情愉悦地翘了嘴角,抬步往隔了一条街的公寓走去。 日子还长着呢,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却也不能算作是什么。 但是不知怎的,当夜幕降临、月上中天时,李云疏却松软在落地窗旁的单人沙发里,慢慢地抬首看向那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暗自想到:为什么……这才半天,他就有点开始想那个人了呢…… 只见窗外,寒风呼啸,与屋内的温馨形成鲜明对比。 ---------- 霍铮不在的日子里,李云疏的生活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其中令他没想到的是,霍铮居然细心地为他安排了一个煮菜的小时工,准备每日的营养菜肴。 而等到李云疏领到了华夏茶道协会的证书后不久,b大的期末考试周便正式到来了。 白日里复习功课、进行考试,到了晚上便是两人通话的时间。李云疏虽然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八点多的非上班时间给霍铮打电话,但是却也有几次恰巧碰上了公司紧急事件、临时开会议。 但是就算是再紧急的会议,只要霍铮接到李云疏的电话,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开,先去关心李公子一天的生活。而霍氏米国分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便也经常能见到这样一番场景—— 上一秒还冷峻淡漠的boss,在手机铃声响起后,一看到那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就倏地起了身,丝毫不留恋地往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轻声说着:“嗯,云疏,我这没事,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众人:“……” 有的时候,甚至还有—— 正在进行汇报的人员:“……” 但是对于所有的与会人员来说,他们并不讨厌这个能够让boss在会议时间还仍旧开着手机声音的人,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非常感谢这个打电话过来的“云疏”。 “哦,他一定是天使!为什么他不早点打电话过来呢!”之前汇报完工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某高管。 “是啊,天使打完电话后,boss的心情都会好很多,真是太好了!” 但是这一次,令所有高管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当他们心中冷漠强大的boss再次进入会议室之后,那脸色低沉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仿佛是在用一切行动来表露着自己的不悦。 霍铮淡淡地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目光森冷,面色不悦:“继续汇报。” “……是……是是。” 我的神呀,连天使都不能拯救boss了吗!!! …… 隔了半个地球的李公子,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不少人称为“天使”了,就算是知道,恐怕人李公子也要费解地皱着眉头,问:“我是长着翅膀的鸟人?” 至于为什么这一次的通话没有让霍铮心情愉悦起来,自然是因为……出事了。 嗯,还是件“大”事—— 霍少泽挂科了。 其实对于霍铮而言,霍少泽挂科那是理所应当的,就算再补考,霍二少也是绝对不可能考过,所以每次的期末考试都是由霍家出面给b大再捐赠一些东西,算是把学分补上。而且这一次霍少泽只挂了两门科目,已经是历史之最了,霍老爷子高兴都来不及。 但是这一次,李公子来了,眼见着被自己指导过的霍小二居然挂科了,这对于李公子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于是,在成绩公布的那一刻,霍少泽正欢呼惊讶着自己只挂了两门科目,而李云疏却已经下定决心:“小泽,假期我来帮你补课。” “老大,你看到没有,我居然只挂了两门……诶?!你说什么?!!!” 李云疏敛了笑容,神色严肃地复述了一遍:“我说,假期,我来帮你补课。” “……”呆怔了片刻,霍少泽赶紧道:“别啊老大!好不容易放个假,咱们怎么能浪费在补课上呢?趁着我哥不在,老大,我们赶紧去马尔代夫玩玩呗!阳光,沙滩,还有美……”“美女”两个字还未说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霍小二忽然那哼唧了一声,小声嘀咕:“好吧,就是有美女我也不看行了吧,哼哼。” 而李云疏自然没有发现霍少泽的这点异常,他紧皱着眉头,已经开始翻阅目录,思考要借一些什么书了。霍少泽挂的是世界文学史和文艺理论两门科目,基本上都是需要熟背的东西。 等到终于想完了,李云疏脑中灵光一闪,道:“霍小二,我们假期到霍铮的私人图书馆去复习,那里应该有很多书。” 霍二少到现在还不愿意接受要把自己的假期“浪费”在复习的事情上,他不甘心地瘪了嘴,自然而然地就眨巴着眼睛,道:“老大,你忍心让我把一整个假期都放在复习上吗,你忍心吗~!!” 见着霍小二这副小屁孩的模样,李云疏却是惊讶地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问道:“霍小二,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嗯,卖蠢了啊?你以前虽然是蠢了点,但也没这么……” 霍少泽轻轻哼了一声,道:“什么卖蠢!我可是英明神武的霍少泽,很聪明的好吗!” 李云疏闻言不由轻笑出声,挑眉道:“那么聪明的霍少泽,你挂了两门科?” “……老大!!!” 轻轻咳了一声,李云疏不再和这小屁孩开玩笑了,而是严肃道:“霍少泽,这次严厉勒令你,要在假期里好好复习,开学的补考必须通过。对了,你那个小女朋友假期就不用联系了,你假期没有时间出门。” “……才……才不是女朋友呢!!!”霍少泽突然结疤道。 李云疏则看着霍少泽那突然红透了的耳根,笑着明白了事情,也不揭穿,只是道:“行行行,不是女朋友,但是假期里你确实不可以出门了,知道吗?” “……知道了!” 李公子和霍二少确定下来了第二天就进行补课大计,霍大少自然是不高兴了。好不容易休个假期,他家云疏还得帮人补课?补课多耗费心神啊,又非常累,重点是补课的对象还是个教不进去的榆木疙瘩。 而霍少泽其实也是很不高兴的,当天晚上他便给某位“小女朋友”打了电话,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后,接着便去霍家花园里晃荡了两圈,心里的郁结才稍稍松缓了一些。 “哼……那家伙怎么可能是小女朋友嘛,老大胡说!” 等到霍少泽走到了霍家大宅的门口时,他又忽然噗哧笑开,小声嘀咕:“那家伙要是小女朋友……也太好笑了吧!” 夜色静谧,晚风瑟瑟,将所有的秘密都掩藏在了沉重如水的黑暗中,开始积淀、酝酿,当到了时间的时候,早晚会—— 一触即发。   ☆、第九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李云疏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就直接在霍家和霍铮的公寓里来回走动。 还是那一间安宁静谧的私人图书馆,也仍旧是这个完全静不下心的霍二少和严厉教导的李公子。李云疏将课堂上所罗列的所有参考书籍都在图书馆里找了放在霍少泽的面前,那书堆刷的一下堆了半人高,看得霍少泽是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 “老……老大!你不是要我的命吧!!!” 李云疏正将最后一本《欧洲文学史》轻轻搁在了书堆的最上层,听了霍少泽的话,他垂眸向对方看去,只见后者可怜兮兮地吞了口口水,直眨着眼看着自己。 可是李公子又不是霍小二的“小女朋友”,对于这样的卖蠢攻势,是毫不买账。他直接坐在了霍少泽的对面,淡定从容地睨了小屁孩一眼,挑眉道:“要你的命你就能不挂科了吗?” “……不能。”霍少泽语气蔫蔫。 李云疏闻言微微颔首,满意地问道:“所以,看吗?” 霍少泽猛地提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李云疏淡然微笑的面容,不知怎的他就打了个寒颤,只能憋屈地点头,连连道:“……看,看,看……看!” 图书馆内部十分宽敞,霍少泽坐在玻璃小桌前被压·迫着不停看书,而李云疏则时不时地走到书架上,再取出一些书看一看。等到下午的时候,李云疏会根据霍少泽不理解的地方进行一些解释,并且为他详细指导课本上的专业知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三周,某日等霍老爷子从战友家回来的时候,赫然便见自个儿那从来不成器的二孙子居然连吃早饭都要捧着本书,老爷子是惊恐得连大牙都要掉了。 而等到李云疏来到霍家之后,老爷子总算明白了,到底是谁,给了霍少泽这小子这么大的改变,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对李公子感到了一丝赞许:能够让霍少泽都改邪归正,这孩子不错不错…… 不对! 太错了! 一个霍少泽哪儿能用一个霍铮去换啊!!! 于是当天下午,李云疏正巧出了图书馆的门打算为霍二少准备一些下午茶充饥,但他还没走到厨房,便听到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云啊,你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啊?” 李云疏转身看去,便见到霍老爷子正板着张脸站在旋转楼梯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神情严肃冷峻,但是说出来的话去十分亲近的模样,与脸上的神色十分不衬:“小云,有什么事要告诉老头子,老头子……来帮帮你啊。” “……霍爷爷,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我是来帮小泽准备一些东西补充脑力。”面对这样一脸“其实我很生气、但是我就不告诉你”的霍老爷子,李公子是哭笑不得,却又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儿得罪这个老人家了。 眼见着李云疏即将转身进厨房让人准备吃食,霍老爷子脑中灵光一闪,赶紧道:“小云啊!你……会下棋吗?”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霍少泽摸了摸自己干瘪瘪的肚子,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早就凋零得连树枝都干秃秃的花园,心里憋屈地嘀咕道:“老大……你说好的下午茶呢!!!” 而至于李公子去了哪里? 那自然是霍老爷子的书房了。 霍家的面积很大,不算一旁的一些宅院,就是主宅都十分宽敞。霍老爷子带着李云疏走了一会儿才到了书房前,等开了门后,那门内的景象看得李公子是倏地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霍老爷子的书房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只见在这宽敞的书房里,一入目的便是一方工工整整的棋盘,一边竖立着一张骨牙珠玉云母屏风,其上珍宝闪闪,大气沉淀。而在墙上,也每隔三米挂着一幅幅的墨画书法,字是飞龙走凤,画是笔下生仙。书房中,还有小型的西方西洋剑、高尔夫场地,也有品茗桌和琴桌,看得李公子是心中大惊:老爷子……居然还是个这么有情调的人? 这要让李公子知道,这些东西里头,霍老爷子最喜欢的是藏在书桌里的那把手|枪的话,恐怕就不会发出如此感慨了。 霍老爷子是想传承霍家几百年的书香底蕴,所以才把自个儿的书房装饰成这样,但是奈何家道中落实在是没有这个底气,自个儿又是个枪杆子出身的武夫,只得报了希望给下一代、下下一代,虽然似乎这些儿子、孙子们也都不比自个儿好多少。 当然,这并不妨碍下了几十年象棋的霍老爷子在初学者——李云疏面前露一手。 不过……前提是,李公子真的如同他自个儿所说,不怎么会下象棋。 只见片刻之后,那棋盘之上已经是杀得一片血红,黑棋是狼狈窜逃,红棋是乘胜直追,等到最后,便看得一只削瘦修长的手轻轻执着红色的帅字棋子,往前稍稍一推,清越的声音同时响起:“将军。” 这棋才下了不过十分钟,一切便已成定局。李公子是淡定得微笑不改,而霍老爷子的脸上就红绿交加,憋着一口气不曾说话。 李云疏道:“霍爷爷,棋盘之上最尊重对手的就是用十足的力气去下这一盘棋,如果我做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希望您能谅解。” 霍老爷子:“……” 是谁说自个儿不会下象棋的! 是谁说的! 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无论如何,这个“闷亏”,霍老爷子是只能默默吃下了。这要是面对哪个战友居然把自己杀得如此惨烈,按照老爷子这个臭棋篓子的脾气,早就掀翻了棋桌,拿了手|枪就要决斗了。 但是李云疏毕竟还是个小辈,老爷子还扯不下这个老脸来悔棋,只能讪笑两声,夸赞一句:“小云的棋下的可真好啊,大概有专业水准了吧?” 李云疏却直摇头,道:“您过赞了,霍爷爷,我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很远。” “……” 你要差得远,十分钟之内就被你杀得片甲不留的老头子难道还远到月球去了?!!! 而另一边,李公子却微蹙着眉头暗自发闷。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只下过三四盘象棋,可是无论是当年的吴大爷还是如今的霍老爷子,似乎……水平都有点低啊?不过围棋的水平看上去似乎还是不错的,徐昱卿的围棋就下得挺好。 其实李公子不知道的是,按照这两位老人家的水准,恐怕放在呈国随便哪一个棋社里,都只能是垫底的。而李公子虽然在象棋上并无太大造诣,也甚至连自己那棋性驽钝的父亲都未曾赢过,但是比起那些在棋社里都垫底的臭棋篓子,楚丞相至少也是一朝大臣,是毫无可比性的。 至于围棋的话…… 人徐先生可是有专业段数的好吗! 这和霍老爷子、吴大爷这些人,那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吗?!!! 已经被长江后浪给活活拍死在沙滩上的霍老爷子再面对李公子,那是全然没了脾气。人李云疏是气定神闲地淡然微笑,而老爷子再怎么想掀桌,面对一张温雅的笑脸,也是无计可施。 思忖了半晌,霍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道:“诶对了小云,之前听霍少泽那小子说,你似乎……在茶叶上面也有一些研究?” 李云疏闻言微怔,点点头道:“是的。” 听了这话,霍老爷子奸诈一笑:“那小云啊,我这有罐不错的岩茶,要不……你给泡一泡?” 李云疏自然没有想那么多,也未曾注意到隐藏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的狡猾,他轻轻颔首,应承道:“是武夷岩茶吗?好,霍爷爷,我会尽力而为的。” 虽然说的是武夷岩茶,但是当李云疏拿到手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这居然是一罐上好的极品大红袍。面对这样精品的好茶,李云疏的神色顿时凝重下来,他选取了霍老爷子宝物架上的几个紫砂器具后,才回到了茶桌旁。 青年清俊精致的面容上全是郑重严肃的模样,他手上的动作不快,却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优雅的味道,让原本想试探一下对方的霍老爷子也逐渐凝重起来。 第一泡结束,第二泡再完成后,便是最后的第三泡了。 和铁观音那次不同,李云疏这次并没有选择用公道杯再分配到闻香杯中的手法,而是直接将紫砂壶中的红褐色茶汤依次倒入了闻香杯中,三分满、三分满、十分满。 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处处透露着一股沉香静气的美感。 等到李云疏恭敬地将闻香杯递至霍老爷子面前时,后者还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嗅着那浓郁的茶香,等再忍不住地品了一口后,醇厚回甘的味道顿时从舌根处侵袭上来,真真是齿颊留香。 见着老爷子一脸满足的模样,李云疏微微一笑,也捧起了自己的那一杯茶汤。 大红袍是武夷岩茶的四大名枞之首,在华夏也享有赫赫名声,能够在这儿喝道一杯上好的大红袍,恐怕是李云疏这些日子里最满足的事情了。 半晌后,李云疏正沉浸在那馥郁的兰花味茶香中无法自拔,忽然便听到房间里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抬首诧异地看去,只见霍老爷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茶盏,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神情严肃道:“真是孩子大了,都留不住了。小云啊,你觉得这罐大红袍怎么样?” 明明霍老爷子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语,但是李云疏的心中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郑重回答道:“汤色明亮,香气馥郁,味泽醇重,是一罐极品大红袍。” 闻言,过了许久,霍老爷子才轻轻点了点头,道:“确实,这是我这些年收藏的珍品之一。不过现在……你恐怕也只能看到这一罐大红袍了,我的那几罐极品龙井和铁观音,都被霍铮那小子偷了走,大概再也回不来了啊。” 李云疏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沉吟了片刻,他道:“对不起,霍爷爷……那些茶叶,恐怕您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李云疏其实是到现在才知道,那些茶叶都是霍铮从霍老爷子这“偷”来的。他原本一直以为这是霍铮动用了手段是华夏各地搜集来的,而从未往里想过太多,等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当初霍铮那一句“它们躲得太严实”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着青年诚恳致歉的模样,霍老爷子的眼中闪过多种复杂的感情,等到了最后,却通通化为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他叹气地问道:“李云疏,阿铮在米国的这些天……还好吗?” 心中做了准备后,面对霍老爷子突然的发问,李云疏也依旧淡定地回答道:“米国的事情似乎挺忙碌的,但是按照霍铮的意思,似乎并未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霍爷爷。” “是啊,阿铮从来不喜欢和我这个糟老头子打电话,每个星期基本上也就那么一通。” 听着霍老爷子话语里的自嘲意思,李云疏赶紧道:“霍爷爷,其实霍铮他也是很想您的,他昨天在电话中还提到了您和小泽,问了我关于您的身体问题。他的心里一直有你们,您千万不要误会。” 霍老爷子闻言倏地一滞,良久,才忽然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我看着霍铮长大,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李云疏蓦然噤了声,不再多言。 霍老爷子却用慈爱的目光望着这个低头乖顺的青年,道:“小云啊,在你的心里,霍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思索了半晌,李云疏回答道:“虽然外表看上去十分淡漠,但是霍铮其实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他很好,比我好。” “听到你的这个答案,我想……我也放了一半的心了。”霍老爷子苦笑道:“我培养了霍铮这么多年,指望着他能做霍家的接班人,没想到,却在感情这个地方,让我吃了个闷亏。” 李云疏沉默地听着。 “霍铮的妈妈死得早,他爸也从来不是个顾家的人,孩子还没满月就提着相机去了非洲拍摄什么纪录片。霍铮从小就不和他爸爸亲近,也自小就非常独立,他八岁的时候就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股票,赚下了第一桶金。” 霍老爷子说的话,都是李云疏从来都不知道的,他不由地想要继续往下听去。 “霍铮自小就表现得非常聪明,他有这个能力在20岁前修完博士课程,但是我却把他的成长压了下来。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他不喜欢和人交流。除了必要的商务合作、沟通社交,霍铮只喜欢一个人站在宴会的角落,默默做自己的事。” “他不是不会和人交流,他有这个能力能让任何人喜欢上他,但是他就是不想去做,就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迫不得已,绝对不去敞开心扉。”霍老爷子顿了顿,又继续道:“别看霍少泽那小子现在浑成这样,他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他妈妈是个米国人,他小时候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几乎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说他长得特别可爱,像什么天使。但是就是这样,霍少泽也花了四年的时间才让霍铮接受他这个弟弟。” 李云疏越听,心情便越沉重。 “霍铮很不容易把一个人安排进自己的领域范围里,老头子我原本也以为,他这辈子是永远爱不上任何人了,所以就一直安排他相亲,希望那些什么名媛能够有一个和他过一辈子,这也就算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还是爱上了一个人,还是个——” “男人。” 李云疏喉间干涩,他低声道:“霍爷爷……” “但是无论我再怎么想,霍铮他是喜欢上了,而且还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霍老爷子凝重的目光看得李云疏心中犯紧,只听他又说道:“霍铮这小子,从小真是没遇见过什么失败,除了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恐怕真能算得上一路顺风顺水。但是那些学习考试、投资合作都是他能控制的范围,而感情这种事,就是神,也没有办法控制。” 李云疏倏地明白了霍老爷子的意思,他怔然地睁大双眼。 只见霍老爷子温和地微笑着,道:“李云疏,你是他这辈子唯一不能控制的变数。就像一个人很少生病,那他如果一生病,必然轰然倒下、难以痊愈。而霍铮从未失败过,如果他在你的身上突然失去了一切,那么……以老头子了解的霍铮而言,他只能是彻底地绝望,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李云疏急道:“霍爷爷,我不会……” “李云疏!”霍老爷子猛然拔高的声音让李云疏陡然一顿,只见那双苍老的眼睛中已经泛了一丝水光,连声音都有点哽咽道:“霍铮没有母亲,所以就由我这个老头子来问你一句吧。你有这个决心,能承诺爱霍铮——” “一辈子吗?” 整个房间陡然沉默下来,连空气都似乎即将凝固。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李云疏慢慢地翘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淡笑: “一辈子太短,我想……我的下辈子,恐怕也是能够承诺的。”   ☆、第九十二章 霍少泽的热度向来只是三分钟,能够坚持接近两星期,已经是令李云疏非常惊讶的事情了。但是果然就如同他所预料的一般,当霍少泽被逼着坐了不过十来天后,某日,当李公子再来到霍家的时候,便从赵管家那儿得到消息:“二少爷一大早就偷偷从后门溜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管家的脸上全是惭愧的意思。他被老爷子吩咐了要好好看住霍少泽,让这个刺头认真补习等待考试,但是他今儿个却没有防备好让霍少泽给逃了,真是大大丢尽了他全能管家的脸面。 对此,李云疏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一声,心里好好给霍二少记了一笔,却根本联系不上对方。 既然霍少泽已经先行开溜了,那么李云疏再留在霍家大宅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倒是特意从楼上下来叫住了他,硬是拉着李公子进了自己的书房,美其名曰:“切磋切磋。” 虽然珍藏的极品好茶都被大孙子给败光得几乎一个不剩,但是其他一些文雅艺术的东西,霍老爷子还是宝贝着的。他前几天从某位宿敌口中得知李公子居然在书法上还颇有造诣,心中是惊喜非常,一整个晚上都在嘀咕唠叨着:“难道我们霍家的书香气派……要在孙媳妇身上回来了?!” 于是,李云疏原本的假期计划便从为霍二少补习,改为了——教导霍老爷子。 只是对象换了、授课的形式换了,但是李云疏每天都照样得往霍家大宅赶。所幸李母也去了江南,李云疏一个人呆在b市也没事,于是便也乐得去霍家串串门、和老爷子说说话。 “霍爷爷,霍少泽怎么最近总是看不见人影?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问这话的时候,李云疏和霍老爷子正在下着象棋,霍老爷子看着那渐入颓势的棋局是皱紧了花白的眉毛,漫不经心地说:“霍少泽那小子谈恋爱了吧,估计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看上的那什么……叫什么……大波锥子脸的美女,不用理他了。诶对了小云,我这一手该怎么继续下啊?” 李云疏闻言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摇了摇脑袋将那“大波锥子脸”几个字从脑海里撇去,笑着道:“霍爷爷,您这应该走马,这样就堵住了我的去路……” 知孙莫若爷。 霍老爷子虽然看上去是对这俩孙子都没太关心,一副傲娇别扭的脾气,但是他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个总是傻乎乎的二孙子似乎是谈恋爱了。 但是霍老爷子却没把这放心上。 以前霍少泽又不是没谈过恋爱,霍老爷子对这个二孙子的眼光、审美也是极度无法苟同。波不够大,不要;脸不够尖,也不要。偏偏就是要那些长得像蛇精似的恐怖女人,嗯没错,这就是霍二少曾经的女友标准了。 不过就是谈个恋爱吗,最多就俩月,绝对就该分手了。 “哈哈!吃炮!” 霍老爷子激动地一推棋子,将李云疏的炮吃了下去,原本还稍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让老赵去查查现在霍少泽那小子在和谁交往”的念头,一下子就被吃炮的喜悦给冲击过去,忘得个一干二净。 等到下午的时候,霍老爷子便去找了某位死对头下棋,指望着用李公子这些天指导的技术将那老家伙打得个落花流水、惨败收场。而李云疏则进了霍铮的私人图书馆,打算在里面看看书,消磨这一个漫长的午后。 进了图书馆后,李云疏用手指轻轻地抚着那一本本的书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书脊上一毫米一毫米地划过,从环形书架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再走回去,最终在一本深蓝色书脊的书籍上猛然停住。 望着书脊上那五个鎏金小字,李云疏眼中的笑意越加柔和,他翘了唇角,抬起手指将那书抽了出来,看着封面上的五个大字,低声呢喃:“《唐诗三百首》……” 看到这本书,他就想起当初和霍铮在这个私人图书馆里,进行的一场幼稚至极的“对决”。 那场对决就算是现在想来,都觉得是无聊而又幼稚,但是在当初,在那个安宁静谧的夜晚,他们二人却玩得不亦乐乎,无法自拔。其实在回忆的时候,除了觉得幼稚,李云疏的心里却还感到了一丝暖意。 有些事情,就算是再幼稚无聊,那也是一种甜蜜。 而且是独属于两个人的甜蜜。 …… 拿着这本书,李公子走到了那张玻璃小桌前,时隔近二十年的再次翻开了这本书。他轻轻地翻着,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冬日太阳温热的光芒透过落地玻璃照射进屋内,让整个房间都显得十分明亮。 太阳正在缓慢地移动,而李云疏翻书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等到那瑰丽绚烂的晚霞燃烧了一整片天空的时候,俊秀漂亮的青年早已半枕着手臂进入了梦乡。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不过多时,私人图书馆的那扇嵌入墙内的大门便被人轻轻推开,发出了“咔嗒”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个挺拔俊美的男人从那门外迈步进来,当看见青年枕着手臂已然入眠的时候,他微微一愣,接着便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来。 半晌后,李云疏的身上便多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毯,而男人则轻声地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撑着下巴望着眼前沉睡中的青年,和他背后那绽放出无限光芒的艳丽彩霞。 男人的面色中还有着一种久经旅途的疲惫,但是他却仍旧目光凌厉,眸色深冷,只有在视线触碰到青年的时候才会慢慢转温,变得柔和起来。 这仔细一算,似乎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了吧。 …… 李云疏醒来的时候,先是为自己身上的羊毛毯愣了一瞬,等他再抬头看到坐在玻璃小桌对面的男人时,他怔神地望着对方,半晌后才慢慢地勾唇浅笑,道:“你怎么回来了,霍铮?” 霍铮的面前也放了一本书,但是却连封面都没有翻开,他垂眸望着李云疏,挑起一眉反问道:“你不希望我回来?” 听着那声音中佯怒的语气,李云疏哭笑不得:“你不是说好了要过几天才回来的,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嗯,你早说的话,我也可以去机场接你。” “给你一个惊喜。”霍铮低沉的声音响起,“米国的事情并不多,已经提前结束了,我就先回来了。” 此时此刻,远隔了一个太平洋的米国分公司内,所有加班了三天三夜的员工们已经颓败在公司的座椅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李云疏却也没有想那么多,他站起身松了松酸软的筋骨,笑着道:“你早点回来也好,还赶得上春节。今天是二十三了吧,再过一周就是除夕了,你要真赶不回来我大概就要去江南了呢。” 闻言,霍铮却是倏地一愣,良久才道:“今年……你留下来,不去江南?”语气急促,声音中也全是一种不敢相信的口吻。 李云疏却是轻轻颔首,理所当然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留在b市吧。母亲那儿要跟着外婆、外公去到处拜访亲戚,还得去感谢当初认亲宴到场的朋友,所以也是非常忙的,我不去主要也是为了让他们清闲一点。” 霍大少直接把后面的话全部忽视掉了,他只听着那一句“既然你回来了”,便勾起薄唇,后仰着靠在了单人沙发柔软的背靠上,抬眸看向眼前的青年,突然低声道:“云疏,下午我从机场开车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爷爷去b市茶道协会的车。”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李云疏猛地一愣,有些不大明白对方的意思:“什么?” “他说,你觉得我……很好。”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回荡着,尤其是最后的“很好”二字,夹杂了浓浓的喜悦,让人似乎能一下子感受到那种愉悦的心情。 说话的人是脸皮厚得面不改色了,但是听这话的人却是刷的一下红了脸颊,抬起手掩住嘴唇,干咳了两声,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刚落,李云疏便拿了桌上的《唐诗三百首》转身就走。但是,霍铮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倏地从椅子上站起,霍铮一把拉住了青年的手腕,那动作太过突然,让李云疏猛然一怔,下意识地就转身向对方看来,这一看,视线便落入了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里。 李云疏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里,有太浓厚的感情,在往日里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一触即发。 忽然感觉喉咙间有点干涩,李云疏试探性地轻声道:“……霍铮?” 良久,霍铮才将深爱的目光从青年浅色的瞳孔上移开,一种与霍铮两个字全然不相符合的温柔渐渐的在那张冷峻深刻的面容上蔓延开来,让李云疏的心跳慢慢剧烈起来,也让霍铮唇边的弧度慢慢下落下去。 “云疏,我的下辈子,恐怕也是太短了。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再下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可以许诺。你……愿意吗?” 那声音郑重严肃,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斟酌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的承诺,让李云疏感觉心脏仿佛在耳边跳动一般,扑通扑通。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笑开:“那我岂不是很吃亏?永远都要和你绑在一起?” 霍铮闻言,轻挑一眉:“你还想和谁绑在一起?” “小泽?”李公子试探性地说了个答案。 霍铮淡定从容:“他不敢。” “……表哥?” “你敢!!!” “噗……你啊……” 李云疏轻轻地笑了出声,漂亮的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在他的背后,是冬日里并不清澈的月光,但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皎洁灿烂,仿佛能与日争辉。 霍铮望着眼前的青年,望着自己的心上人,良久,终于是忍不住猛然倾身上前,将那低低的笑声全部都吻进了嘴唇里。 “唔……” 仅仅是一瞬间的惊诧,下一秒,李云疏便也伸手攀上了霍铮的腰背,加深了这个充满爱意的吻。李云疏生性偏为保守,即使是在这个开放的社会浸淫许久,也仍旧带着一些守旧的气息。 但是到如今,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一切似乎都开朗起来。 他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想、也心甘情愿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因为爱,所以放肆。 一个月沉淀积累的爱意,在这一刻爆发得太过突然。李云疏手中的书本早已掉落在地,俊美高大的男人也已经把清瘦的青年压在了玻璃上,恣意地亲吻着。那炙热的吻还在继续,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住。 一室内顿时暧昧四起,响起着低低的声音。 就在衣衫半解、两人都神智混沌的时候,忽然只听一道苍老洪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诶怪了,这图书馆的灯怎么没有关上?” 两人顿时一吓,互相看了一眼,几秒后,红木大门便被人倏地打开,赵管家伸手关了房间里的灯,整个图书馆瞬间又陷入了一片长久的黑暗。 躲在门后的四角里,霍铮背靠着墙壁,低低的喘着气,而李云疏则半坐在他的身上,努力贴紧了身下的人,尽量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身形。 等到这房间里的灯光陡然全暗后,他猛地放松了身体,一下子便瘫软在了霍铮身上。 “咳呵……你也真是够大胆的,被赵管家看见怎么办……”李云疏低笑道。 “会吗?”霍铮挑起一眉。 青年艰难地伸手撑在男人的胸膛上,挺直了上半身,垂眸轻声道:“会。而且如果会了,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此刻突然从青年的口中说出的这句话,让霍铮陡然一怔,浑身又炙热起来。李云疏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此刻他眼中半含着泪水,目光流离、嘴唇鲜红的模样,是多么的诱人。 霍铮眸色一凛,手臂间一个动作,便将青年压在了身下。 李云疏猛然被压迫在了地面上,他脑中一片朦胧,还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下一秒,唇瓣上再次炙热起来的温度便让他遗忘了刚才突发的一切,又伸出手臂环住了男人的腰身,回吻起来。 私人图书馆逼仄的门后角落里,满架子的书香在轻轻徜徉,不过片刻,那味道便被一种暧昧的气息给侵染,随着青年低柔好听的呻|吟而变得火热起来。 让我们恭喜霍大少,心想事成。   ☆、第九十三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霍大少刚从浴室中冲了个澡出来,就看见自个儿的床上多了一个裹得紧紧实实的球。雪白的被子被青年裹得紧紧的,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笼罩进去,似乎连一个呼吸的缝口都不想留给自己。 见状,霍铮稍稍一愣,接着便莞尔。 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一张冷峻面瘫的冰山脸,坐在了床边轻声道:“云疏,别闷着自己了,出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面容上还是那番冷冰冰的样子,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极其柔和。 谁料床上那团白球一声不吭地猛烈摇晃了几下,接着居然直接转了个身、打了个滚,刷的一下就逃离了霍铮的手心,似乎在说:不给你摸。 霍铮:“……” 他还从没发现,他家公子能可爱到这个程度。 嗯,好像更喜欢了一点。 愈挫愈勇向来是霍大少的强项特点,只见他淡定从容地走到床的另一边再次坐下,这次也不动手动脚了,只是低声道:“听说爷爷昨天刚从孟主席那儿得了一罐上好的铁观音,好像是今年春天的极品,不知道……” “真的有?!” 突然那被子被掀开了一个小口,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便显露出来。大概是因为将自己闷得太久的缘故,李云疏的两颊微微泛着一点淡红,但是听到了好茶的他已经将害羞这种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直郑重认真地盯着霍铮,等待对方的答案。 薄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角度,霍铮轻轻颔首:“是,真的有。” “诶!我今天去找霍爷爷……额……” 刚把被子掀开到一半,李云疏便感觉到了身后轻微的异样感,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到底为什么要自虐式的埋在被窝里不肯出来。一想到这个,李公子又下意识地想要用被子把自己埋住,但是却被一双修长的手一把拦下。 “云疏,该吃早饭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让李云疏又恍恍惚惚地想起这个声音,在昨晚,有多少次的在自己的耳边呢喃轻叹。那口中呼出的热气让他的神智渐渐朦胧起来,竟然连什么样的事情都愿意去做了。 昨天他并未喝酒,也不可能忘记任何事,所以他清楚地记着自己昨晚到底……咳咳,做了多么孟浪的事情,甚至用……用那种声音说话! 孔子在上,学生错了,学生真的错了! “不……不吃!” 霍铮:“……” 已经开放到一定程度的李公子,在面对这样突然近了一大步的发展情况下,仍旧是害羞得不能自已。请原谅人李公子的保守,能够主动地环住霍大少的脖子、主动地要求再多一点,已经是人李公子在冲昏头脑后的极限了。 诶……刚才说了什么? ……似乎好像什么都没说呀。 不过,论如何打破李公子保守的底线? 大概霍大少再多来几次,节操也就该掉得一干二净了。 ------- 自从霍铮回到b市后,李云疏原本每日的去霍家大宅计划便暂时搁置了。霍老爷子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气冲冲地要和大孙子争宠,让自个儿的孙媳妇每天过来陪自己说说话、聊聊天。 “不行!小云说好了明天也要来看我的!我们已经约定过了,他明天还要弹琴给我听的。” 霍铮轻描淡写的挑起一眉,看似随意地睨了霍老爷子一眼,道:“他身体不舒服。” “反正我不管,你就是再给我去米国也不可以抢走……嗯?小云身体不舒服吗?”一听这话,霍老爷子一愣,赶紧关心地看向一旁的青年,连手中的筷子都放下了:“是哪儿不舒服?快和老头子说说,身体不好可不能憋着。” 谁料李公子竟然也疑惑不解地看向霍铮,似乎是不明白身强体健的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霍爷爷,我身体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您别担心。” 霍老爷子闻言一愣,又看向大孙子:“阿铮,这到底怎么回事?” 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戏谑的神色,霍铮冷峻的面容上却无一丝表情波动,他淡定冷静地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入李云疏的碗中,一边说道:“他筋骨酸痛,身体局部不适,昨晚劳累过度。” 霍老爷子:“……” 李公子:“……!!!!!” 霍老爷子也不是个单纯莽撞的小伙子了,有些该明白的事,老人家是门儿清。他尴尬地伸手捂着嘴巴咳了咳,看向一边早已脸色通红的李云疏,安慰道:“小……小云啊,这身体不舒服可要好好休息,你要不这几天就……就不要来了?” 李云疏:“……” “说实话”,一向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而霍大少也一直把这项美德贯彻得十分彻底,充分发挥了在弘扬传统美德中的主动作用。但是,有的时候说实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天晚上,顶层公寓的小羊皮沙发,就见证了某位因为说实话而被媳妇赶到客厅、禁止睡在任何床上的男人,是如何的悲哀。 …… 霍铮在当天晚上是吃了闷亏、只能睡在小沙发上,但是其实李云疏的身体也没有十分的不适,因此他才在霍铮突然提到的时候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无论是谁,只要是认识、乃至是看过霍铮一眼的人大多都认为,这是一个冷静淡漠到极致的男人。不会为任何小事动容,也不会为任何人付出所有,他注定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商界皇帝。 但是事实上,李云疏却知道,霍铮十分温柔。 即使是被欲|望侵袭了大脑,他依然能用最温柔的语气、最温柔的动作来安抚自己的爱人,帮助两人一起登上极点,甚至在第二天除了些微异样感外,没有丝毫异常,甚至是当天下午就能差不多走路正常了。 为此,李云疏不禁想起了霍少泽曾经说过的话,他眉头微蹙,思量了许久才问道:“霍铮,我以前听小泽说……曾经有个当红女星到你的办公室,去……去找你?”终究没有将“勾引”两个字说出口,李公子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李云疏说这话的时候,霍铮正在开车,忽然听了这话,他稍稍一怔,然后淡定道:“嗯,好像曾经是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女明星通过关系找到过我,不过……我不大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李云疏:“……” 怎么也是一个当红女星啊,你就这么忘了人家的名字,真的大丈夫吗! 李云疏正无奈地想着,忽然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倏地被人抚住,他诧异地看去,只见霍铮一手抚着方向盘开始转弯,一手正动作轻柔地安抚着自己,他低声道:“我从小没喜欢过任何其他人,所以爷爷才一直安排我相亲,云疏,不要想太多,我也是个保守的人。” 闻言,李云疏倏地一怔,过了半晌,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霍铮从来不是个开放的人,即使每年都有无数的女人,包括了明星、名媛想要爬上霍氏总裁的床,但是却一直没有任何人可以成功。 一切正如同霍铮所说的一样,他很保守,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人,在了一起,那就真的永远在了一起,他不会给自己任何反悔背叛的机会与可能性。 霍铮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李云疏的,包括心脏,包括身体,从来不会有第二个人在过去、现在、将来可以拥有它们。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云疏轻笑着勾起唇角,摇摇头道:“嗯,我也是一个保守的人,霍铮。” 一时间,安静的车内再无人说话,除了那轻覆在青年手背上的大手不时传来炙热的体温,其他好像没有一点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疏忽然低呼:“不对,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你技术那么好!” 霍铮闻言挑起一眉,低笑揶揄道:“你觉得……我技术好?” 正好是一个红灯,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霍铮恰好就有了个机会,能好好地打量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只见后者的耳根微红,害羞地别过脸去,小声说道:“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都那么熟练的样子……” “在脑子里面模拟过太多回了,模拟了几个月,模拟了上万次,也就可以熟练了。” “……!!!” 害羞的李公子暗自决定,客厅的小羊皮沙发,也该有一个常客了。 ----------- 霍铮到底睡了多少次小羊皮沙发? 其实也只有一次。 第二次就算李云疏把房门上了锁禁止霍大少进入,当天晚上人霍大少依旧大摇大摆地拿着备份钥匙开了锁,又过上了一个性|福的夜晚。 因为喜欢,所以什么都可以原谅,让李公子碰上这么一个凑不要脸的男人,也真是他的不幸了。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有李公子收服了这么个变态,着实就是一种幸运了,比如说霍二少。 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见着那个小屁孩以后,李云疏在某日下午决定亲自出门,去找一找这个一天到头不见人影的家伙。但是没等他出门几分钟,却被一通电话叫到了b市另一端的某个茶社里。 小桥流水的室内设计,黄木清雅的颜色,将这个茶社装饰得颇具古风。在一扇骨牙珠玉屏风前,是一张老树虬根的茶海,青年与老者相对而坐,前者正动作优美地提壶斟茶,而后者则赞许地欣赏。 等到两人将那一杯毛尖品完一遍后,才齐齐放下手中的杯盏。 黄老微笑着颔首,道:“小云,你的茶艺和以前,似乎有所不同了。” 李云疏正襟危坐,谦逊地问道:“老师,我有什么不同吗?” “你以前的茶艺,带着一种孤傲清高,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眼里,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受过磨难的天之骄子,茶艺精湛,但是少了一种平和和人气。”黄大师温和的笑着,道:“但是现在,你已经慢慢地从孤芳自赏的地方走出来了,好像……更加亲和了一点。” 李云疏闻言微怔。 “小云,你喜欢上谁了?是……霍铮吗?” 在长时间的惊诧后,李云疏恭敬地点头,道:“老师,瞒不过您。”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是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黄老还是愣神了许久,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虽然李云疏和他没有亲缘关系,但是这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徒弟。他叹了声气,关切道:“这条路,不好走。我想,你们既然都到了这种能改变你的关系,那么……霍战那老小子,肯定知道了吧?” 李云疏颔首:“是,霍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看样子,他已经接受了。” “是。” 黄老稍稍松了口气,道:“这条路很艰辛,你自己选择的,要做好准备。但是,其实这也不是件坏事。人这一生,总归要有一些喜欢的人,一些奋不顾身去做的事,你有了,这是好事,也能磨砺你的茶道之心,让你的茶道更加圆满。” 李云疏道:“嗯,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既然你在感情上已经有了进步,原本老师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去体验下人间疾苦,丰满你的茶道,让你在明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上能有更大的机会争取前三。但是现在,我们可以跳过这第一个计划,直接进入第二个计划了。” 闻言,李云疏诧异地抬首看向黄老,问道:“老师……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华夏十大名茶,虽无切实的上下之分,但是暗地里很多人都公认,龙井——是华夏名茶之首。” “云疏,去江南吧。”   ☆、第九十四章 未曾等到除夕,李云疏便直接离开了b市,飞往江南。 黄老对他的期望很大,李云疏自然也不能辜负了老人家的期待,因此再面对霍大少面无表情的无声挽留,李公子那是二话不说,直接就选择了自个儿的老师,将可怜的霍大少抛在了b市——独守空房。 “真的……不能再等几天?除夕不回来了?”就算是到了最后的时刻,霍铮站在车门前看着拎着行李箱的青年,仍旧是忍不住地问道。他已经旷了一个会议专门开车送李云疏来到机场,但是到此时,他也还是想挽留住眼前的人。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在一起的除夕。 原本,李云疏说好了会留下来的。 听着霍铮低沉磁性的声音,李云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中的一丝挽留,但是他却叹了声气,张开双臂上前轻轻拥了拥这个男人,然后抬首笑着道:“世界茶道水晶杯大会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霍铮,我真的没有时间再多去浪费了。” 李云疏的话,霍铮自然也明白,深邃幽沉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俊秀的身影,霍铮足足看了李云疏许久,才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将李云疏紧紧抱入了怀里,那动作之大仿佛是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怀抱里,永远地骨血相连。 李云疏微微一愣:“霍铮……” “我相信你,永远一直都相信你。” 耳畔边响起这样一句轻喃似的话语,李云疏原本因惊怔而瞪大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然后慢慢地勾唇轻笑起来。他也伸了手用力地拥住了霍铮的腰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对方的耳边低声轻语道:“好,早点休息,不要加班,照顾好自己,我会……早点回来的。” 在这个这时候,一切就仿佛是一对平凡夫妻间短暂分离的道别,仅仅是一个拥抱就足足抱了有三分钟之久,但是在这个拥抱过后,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松开对方。 李云疏拉着行李箱笑着向霍铮挥了挥手,接着便转身进了机场,而霍铮也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了机场的人流中,才从容冷静地开车离开。 他们都不是那种分别时要哭哭啼啼的人,既然他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那就各自处理好了事情再见面,这样才是最理智的。 但是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当霍铮站在霍氏顶楼的落地窗前,看到一架银白色的飞机驰骋着划过碧蓝澄澈的天空时,他还是忍不住地一愣,心里稍稍一紧。 现在这个时候…… 他应该已经到了杭市了吧? 没错,这一次李云疏的目的地确实是江南,却不再是苏市,而是与苏市相隔数百里的杭市。 华夏有一句古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其中的苏杭,指的便是苏市和杭市。 大自然仿佛将一切的温柔情谊都赠送给了这两个美丽的水乡城市,这数千年以来,苏市的园林和杭市的西湖,便一直都是华夏瑰丽的珍宝,吸引了无数外来游客旅游观光。 大概也有因为天地灵气聚集的缘故,如果说苏市吴县有着身为特一级的极品碧螺春,那么杭市的西湖便有狮、龙、云、虎四大极品龙井。绿茶在这两个城市达到了极致的境界,每个身为茶道界一员的人,也少有没来过这两个地方的。 李云疏曾经也来到过杭市,不过……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不过总角之年,来到杭市也只是为了陪同老师文庆公参与一场盛世文会,并没有其他意图。那时的他,对于茶道也未有太多的研究,也正是在那一次的文会上品了一杯极品的狮峰龙井后,他从此便深深地爱上了那醇厚兰香的绿茶。 等到下了飞机的时候,李云疏拉着行李箱走到了航道楼,透过机场硕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抬首望着那一片属于杭市的蔚蓝天空,心中是感慨万分,看着看着不禁便出了神。 “小云,到了啊?” 慈祥温和的声音从李云疏的身后响起,让他倏地从回忆中醒悟出来,转身一看,便见着那个分别了数月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头上的白发都规整地梳到了脑后,没有一点苍老的暮气。 李云疏赶紧地拉了行李箱上前,拥住了这个老人,接着笑道:“外公,您在这儿等多久了?” 来人正是李远光。 这个原本应该在苏市陪着老夫人、小女儿的老人,此刻赶在李云疏之前到了杭市,早早地在这儿等着,起因——便是一通电话,一同来自黄承钰黄大师的电话。 黄老这次并未跟着李云疏来杭市,并不是他想放任李云疏一个人在杭市闯荡,而是因为老人家心里门清:在六大茶种中,他黄承钰确实是敢夸下海口,如今的华夏没有一人在黄茶上能超越自己。但是,如果说是绿茶……这确实是黄老的短板,在这一点上,他恐怕还不能指导李云疏。 于是,总该找个人吧? 嗯,那不李老头子还是自家徒弟的亲外公呢,嫡亲的亲外公,怎么着也得帮着自己的外孙一把吧? 其他人想要获得茶道界三大泰斗之一、江南茶道协会会长、李家家主李远光大师的指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人李老自个儿的亲外孙,自然算不在其他人的范围里。而且,就算是李老真的一时抽了风不愿意赶往杭市,李老夫人也会一脚将自家老伴踹到杭市,让他好好地指导她的宝贝外孙。 “也没有等多久,就几十分钟吧。”李老身旁的一个黑西装保镖上前拉住了李云疏的行李箱,让他能够走到李老的身边,听老人家继续说道:“现在快1点了,你饿吗小云,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李云疏笑着摇摇首,道:“外公,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不饿的。对了,我们是要住在哪里,您订好酒店了吗?” 李老道:“老二在杭市有一套房子,我们住他那儿就行。真的不饿?” 闻言,李云疏只得无奈地连连点头:“外公,我真的真的不饿。” “嗯,有什么事儿记得要和外公说,你要是瘦了一点、掉了根头发,你外婆非得把我抽死不可。”李老表情严肃地说道,浑身还轻轻一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又道:“对了,昱卿他在b市怎么样了?” 李云疏却是一惊:“徐表哥还在b市?!” 李老颔首:“嗯,茶道协会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是昱卿好像有点私事,一直呆在b市没回来。怎么,小云你不知道?” 李云疏摇首:“外公,我是真的不知道。” 李老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算了,那孩子也长大了,自个儿有点事情要处理也是正常的,我们就不用瞎操心了。对了小云,你这次是打算什么时候回b市?” 李云疏原本还在想着徐昱卿居然在b市呆了两个月没有回去、而且还不与自己联络的事情,忽然被李老出声打断,他稍稍愣了愣,便将刚才的思绪都抛到了脑后,笑着回答:“按照老师的说法,他是希望我能够领悟了龙井的精髓,再回去最好。” 闻言,李老面色古怪地沉默了会儿,道:“老黄真是想太多了,整个华夏敢说领悟透什么精髓的人,那是一个都没有,就连我都不敢说是把碧螺春给喝透了。不过我想如果你能让那个老家伙承认了,那你也可以回b市了。” 李云疏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能悟透龙井,但是听了外公的话,他却诧异道:“外公,难道不是由您亲自带我来品尝、鉴赏、学习龙井吗?” 只见李老神秘地笑笑,道:“碧螺春和龙井都是绿茶,同一茶种间的茶叶总是有点联系的,也能算是互通的,所以黄承钰那老小子才打了电话找我,希望我能代替他指导你。但是,我在碧螺春上或许敢说是华夏第一,而龙井……我比起那个人,却是远远不足的。” 清俊的眉头微微蹙起,李云疏想了半晌,却没有想起到底是谁,在龙井上有着堪比李老的造诣,只得老实地问道:“外公,您这说的……到底是谁呀?” “哈哈,连小云也不知道那老家伙在龙井上的功夫,看样子那老家伙确实藏得够深啊。现在如果是你的老师在场,恐怕他就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了。其实老黄心里头也是想请那个人帮着教导你,而不是我这个糟老头,但是他和那人有点过节,不好亲自去求着,所以只能拜托了我,让你以我的外孙的名义去找那个老头。” 说到现在,李云疏也没搞清楚那位大师他到底是谁,李云疏只得哭笑不得道:“外公,您倒是告诉我,那位大师到底是谁呀?” 谁料李老忽然揶揄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摇首:“不可说不可说,等到了地方,小云你就知道了。现在你有三次机会,要不来猜一猜吧,小云。” “……” “猜一猜啊?” “……” 还卖这关子! 他外公真是老不修!!! …… 李公子猜了吗? 那是自然没有的。 李云疏还没有幼稚到要去进行这种无聊游戏的地步,但是李老倒是忍不住了,在车上连连给了李云疏三个提示,却愣是没让他这个看上去温和好欺负的小外孙松口。 青年淡定从容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俊秀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在随便的看看风景,但是心中却早已开始运作起来,仔细地推敲着这位大师他到底是谁。 其实能够让李远光李老都夸赞的人,在华夏茶道界自然不可能是默默无名的,再按着李老刚才给的提示“六十多岁”、“个子很矮”、“没担当任何茶道协会的管理职务”,其实李云疏的心里已经隐隐地浮现起了一个名字,但是却始终不敢确认。 整个华夏都知道,那位大师是六个茶种皆通的大家,虽然可能在黄茶上不如黄大师、在碧螺春上比不过李老,但是却几乎是样样都精,乃是一个传奇人物。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位大师在龙井上还有什么过人的造诣,所以李云疏便迟迟不敢确认。 而等到车子绕了西湖一小圈缓缓停下的时候,李云疏刚下车,便赶紧搀扶着自家外公往那青石板路上走着。一边走,李老还一边小声道:“小云,你是真的不要猜一猜?马上就要到那老家伙的茶馆了,你再不猜,可就没有机会了哟。” 李云疏却仍旧是笑着摇头:“既然马上就能见着那位大师了,那我就不猜了吧,外公。” 李老遗憾地摇了摇头,等到两人穿过了一片葱葱绿绿的竹林后,远远的便见着一个简陋破旧的双层小楼矗立在青石小路的尽头,一眼看去那小楼简单得很,让人留不下什么印象。 “对了小云,这老家伙脾气可怪了,你得注意喽。” 李云疏闻言一愣,然后笑着道:“外公您知道吗,b市茶道协会也有很多人说您脾气怪呢。” “谁!谁敢说我脾气怪?!和这老家伙一比,我这也叫怪?!”李老佯怒地骂道,然后又叮嘱道:“小云啊,这老头是真的脾气很怪,是……你想象不出来的那种怪。唉,早知道就该让昱卿和你一起回来的,有他在,那老头可能还会收敛一点哟。” 李云疏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那个一直在心底的名字似乎跃跃欲出。 两人一起向前走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李云疏抬首看了一眼那悬挂在门上的牌匾,情不自禁地低声念道:“秋风……扫落叶?”再往两边的门框看去,李云疏是哭笑不得:“早摘鸡冠花,晚拾狗尾草?” 李云疏噗哧地笑出声来,而李老则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这老家伙,又换对联了,狗屁不通,真是狗屁不通!” 说着,李老便伸了脚打算进门,但是那脚跟还没着地,忽然就见一根细长的芦苇从大门的一旁打了过来,让李老一愣,下意识地就收回了脚。 “没见着门边贴着的东西吗,老李头,你该去配副老花镜了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云疏下意识地往门旁边贴着的一张白纸上看去,只见上面不知谁用了钢笔写了几行字,李云疏低声念了出来:“今儿个不进穿着白衣的客人,要点脸,您边上请去。” 穿着白色大衣的李云疏:“……” 裹着白色棉袄的李老爷子:“……”   ☆、第九十五章 “高老头!你给我出来!躲在一旁算什么好汉!”沉默了片刻后,李老爷子突然爆发出一声高喊。 李云疏顺着大门敞开的地方向内部看去,只见这个两层的小楼外表看上去十分简陋,内里却显得精致许多。装饰得颇具一种隐士飘逸之风,而正对门的宝物架上更是琳琅满目地放遍了各种白瓷的、紫砂的茶罐,让李云疏看着便屏住了呼吸。 “哈哈,我本来就不是好汉,老李头,你把衣服脱了再进来!” 李老爷子一气:“你……!” 见状,李云疏立即地安抚着气呼呼的老爷子,轻声道:“外公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您暂时先等一会儿。”话音刚落,李云疏转身便再次进了竹林,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手中赫然多了两根狗尾巴草。 李老爷子看着李云疏手中那生命力旺盛的狗尾巴草,惊讶地问道:“小云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李云疏微微摇首,给了李老爷子一个淡定的笑容,然后在转首看向那空荡荡的大门,对着那位躲在大门另一侧的老顽童说道:“大师,您觉得如今的天气算是傍晚了吗?” 不过片刻,屋里头传来声音:“都五点多了,当然算了啊。” 闻言,李云疏唇边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他又道:“那大师,‘晚拾狗尾草’,您觉得我们这算是做到了吗?”说着,李云疏伸手探进大门内,两根狗尾巴草便摇晃了几下进了门。 那屋内沉默了片刻,不过半晌,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老李头你的外孙真是不得了啊。这位小友……唔,是叫云疏对吧?带着你外公进来吧,他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听着对方毫不吝啬的夸奖,李云疏却不骄不躁,他笑着又搀扶起自家外公,然后两人便一起伸脚迈入了那大门。这一次,再也没有一根芦苇装模作样地出来打人,李云疏进了屋后往门旁一看,倏地便见到一个精瘦干练的小老头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上下瞧。 他稍稍愣了一瞬,接着便莞尔道:“多谢您的关照,高大师。” 此人,正是高秋鸣。 ------- 既然人已经进了屋,高秋鸣便没有再为难他们。但是这高老头是放下架子、不再开玩笑了,这李老爷子却不乐意了。老人家冷哼哼了一声,仗着比高大师高上半个头的身高,故意揶揄道:“哟,高老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长高啊?” 闻言,李云疏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外公。 他可才从来没见过外公这番挖苦人的模样。 在家人面前,外公总是矮了一头,千听百从;而在外人面前,外公是翩翩有礼、风度尽显;至于在茶道界里,外公便是威严震震,凛然肃穆。但是如今的外公,却让李云疏莫名觉着……幼稚了许多。 这样想着,李云疏还未开口,便听高大师笑眯眯道:“老李头,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妻管严啊?没让昱卿教教你怎么振夫纲吗?昱卿可是得了我的真传哟。” 闻言,李老爷子却是结巴起来:“什么……什么叫妻管严?我那是爱,真爱你懂吗?!” “啧啧,就是怕老婆呗。” “你……你胡说。” “哟,难道你不怕老婆?那我找乔筝去说说。” “谁允许你喊乔筝的?!” “乔筝允许的。” “……我要和你决斗!” “啥?” “决斗!!!” 眼见着事件发展越来越出乎自己的预想,到了此时,李云疏只得上前一步插|入进来,不在一旁观战。他赶紧扶着自己那已经跃跃欲试、要与高老决斗的外公,连连安慰道:“外公,您忘了外婆是让您来杭市做什么的吗?” 听到了“外婆”两个字,李老爷子瞬间冷静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几十年的老朋友、老冤家,他冷着脸道:“高老头,我外孙想要和你学一学制茶,制龙井茶。” 李云疏二人的来意高老其实早就知道,但是他却仍旧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道:“想要拜我为师?那可不行啊!我已经有了昱卿这么个亲传弟子,这要再收一个,昱卿可会吃醋的哟。” 没有等李老爷子开口,李云疏却笑着摇首道:“高大师,我已经有老师了,我是黄承钰黄大师的记名弟子,所以是不能拜您为师的,您还请见谅。” 其实这件事高老也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是他却佯怒着蹙紧了眉头,道:“黄承钰那老小子?这可不行,我和那老家伙不对盘,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闻言,李云疏自然也明白对方那神情中故意装怒的意图,但是却只能哭笑不得,不知道高说些什么好。而李老爷子却挑起一眉,道:“不就是当年昱卿找了老黄去学黄芽嘛,你这小肚鸡肠的老家伙,怎么到现在还记着?” “黄芽我这也多的是,当年昱卿干嘛就要去找他学?” 李老爷子反问:“你这还有比老黄那儿更好的黄芽?” 一听这话,高大师顿时泄了气,无奈道:“没有。” 李老爷子了然道:“那你还不让昱卿去找老黄?老黄那是脾气好、为人大度,可是把什么都教给了昱卿,这怎么到你这,连制个龙井都藏着掖着不肯给人看?你还敢说不是小肚鸡肠?” 这番话一出口,高大师倏地蔫了下去,显然他原本也只是心里一直有个结,却根本没想过真的不去教导李云疏。思忖了半晌,高大师叹了声气,道:“龙井很复杂,要想在短期内学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老黄到现在都不敢说他制作黄茶的技术比赵蓊强,我也不敢说,我在这方面的技术会是华夏第一,我这教……也教不了多少啊。” 李老爷子闻言,却也叹了口气,道:“但是不说是制作龙井,在龙井上,我是不如你的。” 到了这时候,李云疏也上前了一步,笑着说道:“高大师,您的功夫整个华夏都是知道的,您就不用谦虚了。倘若您真的不愿意教我,能够在此刻见上您一面,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闻言,高大师却轻挑一眉,试探地问道:“你真不需要我来教你?” 李云疏微微摇首,清俊的眉眼渐渐笑开:“您若能教导我,那自然是我的荣幸,但如果因为一些原因而无法来教导我,那今日能够见上您一面,我也是十分高兴的。” 听了李云疏这话,高老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良久,才忽然大笑道:“听说你好像把昱卿那小子坑得不行?似乎他只要是碰上你,无论是书法还是围棋,都被你打的是落花流水、输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听着高老这粗俗的比喻,李公子是哭笑不得:“是徐表哥谦让了,高老,我真的不敢与表哥相比。”徐昱卿可是高大师最宝贝的关门弟子,李云疏自然明白,此时此刻应该多夸夸徐昱卿才能赢得高大师的好感。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高老却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徐昱卿那小子总算是吃了瘪,解气啊解气啊!小云疏,你要是答应老头我,以后多让徐昱卿吃点亏,我这立刻就教你!别说什么龙井了,你要学什么,都行!” 李云疏:“……” 许久之后,李公子看着朗声大笑的高大师,终于忍不住地凑到自家外公耳边,小声问道:“外公,表哥难道不是高大师最心爱的关门弟子吗,这怎么……” 李老爷子笑眯眯道:“老高头这辈子就斗不过昱卿,整天被昱卿个笑面虎气得不行,又拿他没办法。你能够让昱卿吃瘪,对于老高来说,确实是解了二十多年的气了。” 李云疏:“……” 却见一旁,高大师还在连连道:“解气啊解气啊!徐昱卿你个臭小子,总算也是遇到能杀杀你锐气的人了吧!太解气了啊!” …… 高大师,好像确实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 入了冬的b市向来天黑的极快,不过才五点多,城市绚烂的霓虹灯光已经打亮了半边天空,将夜晚带入了这个不夜城。 而在霍家大宅里,自从李云疏离开b市之后,霍铮便时常回家陪着老爷子吃饭。 但是今天的饭桌上,也与往常相同,霍老爷子静静地夹了只虾饺,霍铮淡定地喝着清茶,而霍少泽则是飞快地扒完了自个儿碗里的南瓜粥,然后一溜烟地冲上了楼,不过几秒便拿了自个儿的手机、车钥匙下来,直接往大门口的地方窜。 “站住。” 就在霍二少即将碰到红木大门的门把手时,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忽然在他的背后响起,霍二少浑身一抖,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吞了口口水,看着那个侧对着自己仍旧垂眸喝茶的男人。 霍少泽小心翼翼地讨好笑道:“大……大哥,喊我有什么事吗?” 只见霍铮轻轻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侧首看向心惊胆颤的霍二少,语气平淡道:“这几天晚上天天出门、夜不归宿,霍少泽,你又和那群狐朋狗友纠缠上了?” “才没有!!!”霍小二义愤填膺地为自己申辩:“我是去复习功课,大哥!我每天晚上都要复习到很晚呢,非常辛苦的好吗!” 霍铮闻言却是挑起一眉,道:“复习?你找了谁为你补习?” “当然是徐……”声音戛然而止,霍少泽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赶紧改口道:“嘿嘿,我找了个小女朋友,大哥,他脑子可好了,每天他都帮我复习呢。” “小女朋友?”霍铮冷峻的眉头倏地蹙起,他思索了半晌,又问道:“她是住在b市吗?” “是呀,他在b市有一套公寓,我们每天就去他那儿复习。诶不好,时间快到了!大哥,爷爷,我先走了啊!”说着,霍少泽马不停蹄地开门就跑,完全不给别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霍老爷子此刻正将一只虾饺吃完,老人家抬首见着霍铮一脸沉思的模样,笑眯眯道:“大概还是一个大波锥子脸小妞,阿铮啊,你也知道霍少泽那小子的眼光,不用放在心上,最多俩月,又该分了。” 闻言,霍铮却没有出声。 霍老爷子则加了个小笼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反正霍少泽那小子还没胆子敢弄大别人的肚子,既然保险措施做的好,就随他去吧。这年轻人嘛,就该多风流一点,这一点,你可还比不上他哟。” 霍铮:“……” 确实,这霍二少是没胆子敢弄大别人的肚子了。但是……这也要他能弄大这小女朋友的肚子啊! 不过看样子,也所幸了霍二少没有这功能,否则…… 恐怕他这早就大了肚子来找霍老爷子,让老爷子喷血而亡了。   ☆、第九十六章 高秋鸣既然说了要教授李云疏制茶的门道,那自然也不会食言。李云疏当夜便被高老留在了那间简陋朴素的双层小茶馆里,在二楼的一间小室里放了东西后,就算这么的住下了。 但是李老爷子却被赶出了大门。 按照高大师的说法,那是因为整个小楼里一共就俩卧室,你这糟老头子好意思和小辈抢地方睡吗?那肯定不行。那你还想着和他老人家同挤一张床?别做梦了!就你老李不嫌弃他,他还嫌弃你呢。 于是,在李老爷子完成了自己“带领小云偷师学艺”的任务后,便看上去十分“悲愤万千”地离开了这片小竹林。这才刚出了竹林,老爷子刹那间便喜笑颜开,对着自个儿的助理说道:“哈哈小张啊,咱们总算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和那糟老头子呆在一起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真是彼之□□,吾之蜜糖啊。 对于李老爷子来说,是恨不得赶紧地离开这个糟老头呆着的地方,他连呼吸这一片空气都觉得有那老高头的一阵刁钻味。但是对于李云疏来说,却觉得这个地方真是美到了极致。 将东西放进了自己未来要居住的小室后,李云疏一下楼,便直奔着那铺了整整三面墙的宝物架而来。他的视线从那一罐罐的白瓷、紫砂茶罐上留恋不舍地掠过,再望着那茶罐上贴着的一列小字,更是每一次都期待地念了出声。 “屯溪珍眉,三十七道工序齐全。” “春摘祁红,一旗一枪。” “太平猴魁,手自四烘。” …… 这每一个茶罐上,都直接明了地将内部的茶叶点明,而且还简要地说明了茶叶的优质之处。就李云疏所观察而言,大部分的茶叶都是由高大师亲手来完成的,倒也有少数上面写着“洞庭碧螺春,李家李远光”、“君山银针,赵蓊亲留”之类的话语。 这一看,李云疏足足看到了深夜。 其间他无数次地想要凑近了嗅闻那茶叶从茶罐缝隙中漫出来的味道,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茶罐封存的太好,任凭李公子是怎样地仔细嗅闻,都嗅不出任何味道来,到最后,他也只能铩羽而归。 第二日,高大师端着一碗清粥佐着小咸菜吃着,而李云疏也捧着碗筷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早饭,视线却一直飘到了高大师身后的那满架子的茶罐上。 见状,这个精瘦矮小的小老头轻轻放下碗筷,道:“小云疏,你这吃饭也吃得太不专心了吧?怎么着也是你高大师我亲自下厨,你就是再没食欲也得多吃几下吧?这么没食欲的样子……你难道怀了?” “咳咳噗……咳咳……”一听到那“怀了”两个字,李云疏瞬间一个没反应过来,几粒白粥米粒便呛在了喉咙里,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舒坦一些,刚舒服些许,脸还涨得通红呢,李公子就急匆匆地冲着高大师连连道:“大师,您这是说些什么呢?我可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咳咳,怀了?” 话是这么说着,李公子的底气却显得十分不足。因为李公子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要来江南的前一天,某个男人是如何把自己压在床上,趁着自己神智不清的时候逼迫自己许下“帮我生个孩子吧”的诺言。 每想到这,李公子都极想狠狠地踹那个男人一脚,骂上一句—— 你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当然,李公子是不可能真的骂出来的,就算是真的骂出口了,想必该“厚颜无耻”之人也会淡定从容地来上一句:“我也就对你厚颜无耻了。”还洋洋自得起来。 …… 望着青年已然通红的耳朵,高大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几眼,然后说笑着糊弄过去:“既然不是怀了,那小云疏啊,你怎么不好好吃饭,老往我这看呢?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那可不行,我这老头子的清白可是保持了六十多年,你怎么能觊觎呢!” 李云疏:“……” 半晌之后,李云疏在心中暗自感叹了自己终于是明白外公那句“这是个怪人”的定义,他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只得叹了一声气后,耐心地解释道:“高大师,我是因为昨晚详细地看了你那宝物架上的每一个茶罐和上面贴着的字,非常有兴趣,但是又一直无法看见里面的茶叶,所以今天才走神的。” 李云疏话应刚落,高秋鸣的脸色求倏地古怪起来,而李公子却全然没有发现对方的这丝异常,依旧认真郑重地说道:“高大师,我以前在老师那儿看了不少黄茶,老师也说,放眼整个华夏,除了赵蓊赵老外,没有人敢说收藏的黄茶有他多。但是到了您这,您虽然在黄茶上比不上老师的收藏量丰富,但是在各类茶种的收集上,却真的是世间罕见了啊。”顿了顿,李云疏又惋惜道:“只是我昨夜想要嗅闻一下那些茶叶的味道,也不知道您是如何贮存的,我竟然嗅不出一点味道来,所以就更加感觉到遗憾了。” 李云疏的嗅觉一向很好,不知是否是因为那场车祸的缘故,他的嗅觉真是超出了一般人的平均线。 “其实……这不是你的原因。”高大师笑眯眯道:“而是因为,那些茶罐里根本就没有茶叶。” 李云疏:“……” “哈哈,小云疏你昨晚是不是趁老头子睡着了,偷偷下楼来看茶叶的啊?你这小子真是鬼灵精,比你表哥也差不了多少啊。当初你表哥总是趁着我睡着了就下来偷偷喝茶,你还比他好许多,没有偷偷摸摸打开茶罐。不过也是因为昱卿那小贼,所以我就把所有的茶叶都藏了起来,只留了个空架子。没想到昱卿是压根没上当,你到是太傻……”顿了顿,高大师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你倒是太实诚了啊,小云疏!” 太实诚的李公子:“……” 他听到了“傻”字好吗! 用完午饭后,高大师便带着李云疏到了二楼顶上的一个小阁楼里,老爷子将那锁在柜子上的铜锁打开,顿时,琳琅满目的茶罐便直直地钻入李云疏的眼中。从银针到毛尖,从大红袍到铁罗汉,真是应有尽有,看得连李云疏都惊怔了好一会儿。 但是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合箱声便将李云疏远在天边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他定睛一看,只见高大师早已关了箱子,此时正把玩着一个青瓷白釉的茶罐,笑眯眯道:“这一罐是我去年亲手制作的龙井,在去年整个华夏的龙井水准中,应该是排上了前三的。当年,黄承钰为了教导昱卿那小子费了三罐极品毛尖,我这当然也不可能比他差了。小云疏啊,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带你了解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龙井。” …… 朴雅素净的小楼旁,是一片茂密繁盛的竹林,即使是入了冬,杭市的温度也依旧没有那般寒冷,微湿的冷风吹过葱绿的竹叶,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 而在竹林掩映之间,只见那小楼二层的开窗处,俊雅漂亮的青年正与一个干练精瘦的老人相对而坐,两人之间陈着一方老树根茶海,上头琳琅满目地摆放了各种茶具。 自从高秋鸣三十多岁成名华夏后,他就极少亲自泡茶,由其是泡龙井。一来是能请得动他来亲自泡茶的人已经很少了,二来是无好茶他不动手,龙井中的极品大多都被他自个儿收藏了,哪儿还有人能拿出一罐让高老看得上眼的极品龙井? 于是,自从徐昱卿半出师以后,这已经是高老阔别一年的第一次泡茶了。 他的茶艺自然与李云疏的赏心悦目截然不同,高老在年轻的时候还能勉强算得上是五官端正,而到了老年,当然不可能有一副像李老爷子那样老当益壮、英气不减的面孔。 但是就是这样,李云疏看着他布茶、提壶的模样,仍旧是看得呆了。 那种动作间的洒脱,那种姿态间的飘逸,与清亮透绿的茶汤相衬,显出了一丝不羁与洒脱,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位绝然世间的隐士,有着青竹的气节、有着红梅的傲骨。 而龙井的茶香,顺着高老的最后一冲,也终于是完全地洋溢在了空气里。 李云疏闭上眸子轻嗅着那空气中的优雅茶意,还没睁眼,便听高老悠远的声音响起:“龙井,共有西湖龙井、钱塘龙井和越州龙井三种,其中以西湖龙井为绝。而在西湖龙井中,除却基本不论的梅家坞,还有狮峰、龙井、云栖和虎跑四类。” “我这只有一罐云栖龙井,其余的都是明前是狮峰龙井,皆是一旗一枪,大多由我自己亲手制作。” “就以龙井的色泽而言,青黄相间,犹如墨画,笔韵渲染,才是最极品的狮峰龙井。” “就以龙井的香味而言,馥郁香兰不能形容其十分之一,龙井的香气与铁观音的浓郁醉人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别致幽然、清雅怡人的兰香,比兰香更香。” …… “小云疏,你刚才品了这口茶汤后,有什么感觉?”在将自身了解的龙井通通介绍了一番后,高老笑眯眯地打量着李云疏,问道。 而李云疏早已啄了一小口茶汤,却始终不舍得将那茶盏从自己的口边放下。他怔然地垂眸看着那泛着条条涟漪的碧绿茶汤,良久,忽然抬首看向高老,急切地问道:“高大师,为什么我从这茶汤里喝出了一种茶园的味道,好像真的能品出那种茶树根从泥土里面钻出的感觉,非常清晰!” 闻言,高秋鸣也是稍稍惊诧了一会儿,然后才笑道:“这龙井,我已经研究了整整三十年,到如今,虽然不敢说是已入极致,但是到了巅峰,也是敢这么说了的。”顿了顿,他又问道:“小云疏,你真的想知道怎么才能让茶中流露出茶叶真正的味道?” 李云疏立即颔首。 高秋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颇为潇洒地说:“三十多岁的时候,我自认天纵奇才,只要给我十年,在华夏茶道界就不可能有任何敌手。但是在我三十五岁那一年,我代表华夏出战世界茶道水晶杯,却输给了岛国的……山口康秀。他用的不是岛国的茶道,而是我们华夏的龙井,把我杀得是无地自容,那年,他不过才三十三岁。” “到了如今,我已经可以保证我在茶道上的成就绝对是超过了他的,但是我们早就过了参加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年龄坎,他也不可能答应与我约战。” “小云疏,曾经老头子一直认为,世界上所有的茶种都是贯通的,我是有这个天赋也有这个能力,能够将所有的茶种都学得炉火纯青、掌握到极致,但是后来我却发现,其实你的老师说得不错,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了解一种茶,更不用说是所有的茶。” “黄承钰选择了毛尖,最后在黄茶上年仅四十就已经超越了我太多,而到如今,我选择的是龙井,我在西湖边上住了三十年,也敢说上一句,全世界的再无一人敢言比我更懂龙井。” “但是,小云疏,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结永远都解不开。山口康秀,他用龙井击败了当年初出茅庐、年少轻狂的我,而且……他还比我小上两岁。” “昱卿,并不喜欢龙井,比起龙井,他或许真是李家的人,他对碧螺春更为偏好一些。” “小云疏,你……喜欢龙井吗?” 这一番长长的话,李云疏一点也没有打断。他听着眼前这个看似洒脱不羁的老人一句句的感慨,良久,他忽然慢慢笑开,道:“高大师,我最喜欢龙井了,从一开始,就是最喜欢。” 闻言,高秋鸣愣了许久,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好!好!” 看着这个老人朗声大笑的模样,李云疏微微怔了神,仿佛看到了那个早已湮没在了历史风云中的茶圣陆阗,好像曾经也有过这样欣然的笑容,看着自己第一次品尝龙井就喜欢得爱不释手。 回顾曾经,李云疏豁然想起,他这一生真是因为龙井而对茶道起了缘,这一生,也真是对龙井,爱上了心头。无论其他茶叶再多优秀,龙井,真的是李公子在茶道上,不能忘却的唯一。   ☆、第九十七章 基本的理论知识李云疏原先就较为了解,所以高秋鸣也不过是简单的说了几番,然后当天下午便带着李云疏离开了那栋两层的小楼,到了郁郁葱葱的城西,向狮峰山进发。 狮峰山并不高,但是一进了山便让人感到了丝丝凉意,李云疏忍不住地搓了搓手,却仍旧无法阻拦那种从脚底泛上来的寒气。但是高大师却没让他多缓一会儿神,两人开着车一路到了半山腰,最后才在一间简陋朴素的单层小瓦房前停下。 “这儿的环境可不比城里,小云疏啊,你吃得了苦吗?” 说着,高大师一边开了门锁带着李云疏进了屋,里头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知道是否经常打扫通风的缘故,一点怪味都没有,再衬上窗户间吹来的微凉山风,更显得简单大方。 听着高老的话,李云疏笑着摇首:“高大师,您这已经条件很不错了,这点苦我还是吃得了的。” 高老闻言却是挑眉:“哦,是吗?那……明天呢?” 李云疏:“?” 高大师淡笑不语。 仅仅等过了一夜,李云疏便明白了高老那神秘晦涩的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原先就开车到了半山腰,但是却仍旧得一大清早就上了山,等到了那一片宽广辽阔的茶园时,天色还蒙蒙亮,仍能见得几点星辰寥落地闪烁的天际边上。 清晨的寒气还是十分盛的,但是今儿个的李云疏却没有围上围巾,早在出门的时候高大师就严令禁止地说道:“简装简装,穿得越少越好!”于是,一向有些畏寒的李公子只能穿着薄薄的两层衣衫,就这么出了门。 但是就是这样,高大师都似乎有点觉得过了。这个精悍瘦削的小老头双手别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道:“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天气这么暖和,你真是赚了啊,小云疏。这要放在过去,你这个时候来狮峰山只能看到一地的茶枝,想看到一点绿色?那没门!” 李云疏无奈地点着头,道:“嗯,现在已经到了二月中旬,但是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呀,过几天才是除夕呢。但是高老,我们这么早来茶园做什么呢?” “这还叫冷?”一听这话,高大师顿时吹胡子瞪眼了:“来茶园当然是来看茶叶的了,今年你凑巧了,这茶树长的早,虽然不及三月、明前的那么茂盛,但是也总算是初步形成了一些基底,也勉强足够我们来采摘了。” 闻言,浅色的眸子倏地睁大,李云疏惊呼:“摘茶?!高老,这才二月多,这么早摘茶真的没问题吗?” 只见这位享誉全世界的茶道大师冷浸浸地哼了一声,气定神闲地说:“我说行,那就行,就是不行,我也给你炒行了。小云疏啊,你就放心地采吧,这片茶园都是我老头子的,你就是想采多少那就采多少。” 一开始进入这片茶园的时候,李云疏就有了一种隐约的猜测,如今听了高老的话,他更明白了原来高大师在狮峰山上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龙井茶园。无怪乎李老爷子谦虚地表明自己在龙井上是远远比不上高大师的了,人家这都有一片输出地了,李老爷子能比得过他吗? “小云疏啊,你知道怎么采摘龙井的吧?我之前是怎么说的?” 李云疏笑着回答:“您之前说,摘龙井,那是要早,那是要嫩。清晨来采、明前来采,才是最好。采摘的部位也要注意了,最好的便是莲心、雀舌和旗枪三种。只有一个嫩芽的就是莲心,叶形如雀舌一般的也是极品,至于那旗枪……高老,您觉着我们现在能采着一芽一叶或者一芽二叶的龙井吗?” 高大师满意地摸了摸下巴,朗笑道:“你这小家伙还真是机灵,不过你可说错了一句话,不是我们能不能采到一旗一枪的茶芽,而是……你,能不能采到一芽一叶的嫩茶。” 李云疏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他怔怔地扯了嘴唇还未开口,便听高老笑眯眯地道:“小云疏啊,今儿个早晨你的任务就是,采摘下500克的莲心,和100克的一旗一枪。” 李云疏:“……高老,这才二月多,您这……真的有一旗一枪吗?” 高大师却是挑眉一笑:“小云疏这是不相信老头子的能力啊,我说有,那就肯定有。这儿可有五亩茶园呢,这都6点多了,小云疏你这还不采……中午,还想吃饭吗?” “……!” 不过多时,一轮圆滚滚的朝阳从群山掩映之间冉冉升起,放射出灿烂耀眼的光芒。金灿灿的日光照耀在碧绿翠滴的茶叶上,仿佛给之照上了一层金边,艳丽无双。 而在这一片青葱的茶园之中,一个身姿清俊的青年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与美丽的茶园一起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因为身材较高的缘故,那青年需要时不时地弯下腰来查看茶树上的茶叶,偶尔会脸上一喜,手中便多了一点莲心,但是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失望而归。 二月的龙井,几乎就没听说过有人去采摘的,而如今,高大师竟然还要李云疏去采摘那一旗一枪,这简直就是在为人所难。可是既然高老说了,那自然就是有他的理由的,除了今年春季来得太早、气候太暖外,他独特的培育手法也使得这些茶树长得极好。 但是就是这样,却也…… “李云疏!你这个臭小子,你都摘了十几个莲心又都扔掉浪费了!你……你这个败家子!!!” 李公子无辜地眨眼:“高老,这不是您说……我想采多少,那就采多少的吗?” 肉疼得眼皮都跳起来的高大师:“……” 脸皮还没厚到和小辈计较的高大师只得吞了这口闷气,心疼得看着李公子在茶园里游走,心里却暗自想到:有了一个徐昱卿还不够,这还得再加上一个李云疏!你们李家人,他老头子这辈子是惹不起了!!! 高大师的痛苦日子是开始了,但是李公子的艰难岁月也是刚刚起步。 这第一天上午,李云疏并未完成高大师的任务,两人带着采摘而得的茶叶回了山间小屋,高老问道:“小云疏啊,这采了一个上午,你有什么感受吗?” 即使是仅仅穿着两件薄薄的衣衫,但是经过一个早上的艰·苦·劳·作,李公子早已是额上布汗,就连胸膛间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认真回答道:“高老,我这一上午看了许许多多的茶树和许许多多的龙井茶叶,最大的感受恐怕就是……我从来都没想过,龙井茶叶还有这么多种模样。”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李云疏慢慢地眯了眸子,声音也渐渐变轻:“我以前喝龙井,从来都是一旗一枪、莲心雀舌,从没见过次品。但是今天,我真的见到了很多品质一般的茶叶,这种感觉,很难去形容,但是确实是有了极大收获了。” “嗯,你说得不错。”虽然李云疏并未将具体的东西说出口,但是高大师却已然赞许地点头许久。不过半晌,他又道:“对了,今儿个下午咱们把采到的新茶晾晒一下,你的茶叶还没采摘完毕,等明儿个,咱们继续、继续啊。” “……” 当天晚上,劳动了一整天的李公子睡得极香,等到天还未亮便又跟着高大师进了茶园,开始了新一天的采摘。每天的任务都是不同的,倘若前一天的任务没有完成,那么只能在第二天继续。 已经长成的好茶是越来越难找,等到三天下来,李云疏已经摘了1.5千克的莲心和500克的旗枪,可谓是收获颇丰。但是等到第四天,高老爷子却没有再带着他去茶园,反而是在家中开始做起饭来。 “咱们明早得吃汤圆,今晚上还得揉好面团,否则明早再早起我可起不来。对了小云疏,你那鱼鳞刮得怎么样了?晚上的大鱼就看你的了,这条鱼可是老头子我千方百计让人给送上山的哟。” 李云疏此时正在费力地用菜刀刮着鱼鳞,就是再优雅从容的人,只要操起菜刀、刮起鱼鳞,那都是什么风度全没有了。由其是压根不会做菜的李公子,头发上还被活蹦乱跳、垂死挣扎的鱼蹦跳着溅了不少水滴,更是狼狈不堪。 但是李公子还偏偏和这条鱼耗上了。 人李公子出生至今,可是从未尝过败绩,岂能在一条小小的鱼上折腰? “高老您放心,这鱼……咳咳,这鱼很快就好了,您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李公子手起刀落,干脆不管不顾地先把这一条即使被开膛破肚、仍旧不停乱蹦的鱼剁成了两段,那可怜的鱼又勉强地挣扎了两下,这下,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有多么残忍,才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 见状,李云疏满意地淡笑勾唇,却不知道,自己那手拿菜刀、脸沾鲜血的模样,已经被高大师偷偷摸摸地拍进了手机里,不一会儿便按下了发送键,传给了某个远在b市的老宿敌,顺带着还得损上一句:“唉,你这徒弟远看着还是个谪仙公子,怎么也这么凶残啊,哈哈!” 而一向严肃淡定的黄老自然不可能中了这种激将法,那是连眼皮都没皱一下地直接将照片转发给了某位正开着会议的男人,而后者此时原本正听着某分公司高管报告着年度计划,忽然手机便这么悠悠地震动起来。 俊美优雅的男人随意地划开手机,当视线触及到手机屏幕的时候,冷峻的凤眸倏地睁大,手上的动作也一下子停滞在了半空中。那报告计划的秃头男人见着自家boss忽然一声不吭地沉默起来,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头上的汗,轻声问道:“霍……霍先生?” 只见下一秒,霍铮拿起手机便向门外冲去,一边走还语速飞快地留下一句话:“今天除夕,你们都回去吧,明年再来开会。” 众人:“……” 是谁说了今年的会议要今年开掉,他们才大老远地从米国/西欧/岛国赶过来的啊!!! …… 霍铮当天上午便回了老宅,硬是将在外面泡着的霍少泽不知从哪儿给拐了回来,顺带着还拐回来了一个正与霍二少一起在街上溜达着的徐昱卿。霍大少把这两人往家里一放,对着霍老爷子就道:“爷爷,我今天有点事,晚上不能在家里吃饭了,他们两个陪您。” 霍老爷子:“……这……这俩算啥?” 霍铮轻飘飘地扫了霍少泽一眼:“这你二孙子。” 霍老爷子又用手指了指满脸微笑的徐昱卿:“那……那这个呢?” 霍铮似乎也没想到徐昱卿居然会和霍少泽在一起,但是他此刻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去管这些问题,他又淡定地说:“李家的外孙,今晚您就把他当您孙子就好。” 这是怎么算的嘛!这种事能这么随便当作就好了的嘛!!!霍老爷子气得肝疼:“……那……那你呢?” “一人换一人,今晚……我去江南。” 众人:“!!!!!!” 于是,就在李云疏刚刚被厨房里的辣椒味给熏得不停咳嗽地出了门时,他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忽然便稳稳当当地摔进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里。 浅琥珀色的眸子里还带着被辣椒呛着的泪珠,李公子慢慢地抬首看去,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刹那他倏地愣住,良久,他忽然惊道:“霍……霍铮?!你怎么在这儿?” 而霍大少则神情严肃地垂首盯着自己怀里的青年看了许久,他抬起手指,动作轻柔地在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上摩挲了半晌,郑重地问道:“你受伤了,谁把你弄受伤了?是哪儿受伤了?你怎么还拿菜刀和人拼命了?无论遇着什么事,你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什么都可以给对方,别拿刀和人拼命……”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第九十八章 杭市西湖西,狮峰山腰间,一大片幽静浓郁的黑暗中,只有一间单层小瓦房的灯光幽幽地亮着。即使是到了除夕的深夜,这个本就难以通电的地方也没什么电视可以看春晚,只有三个大男人眼瞪着眼地互相看着,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咳咳……高大师,您煮的鱼看上去卖相真好,一定很好吃。”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南面位子上的青年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他拿起筷子笑着指着那红烧鱼,又道:“今天是除夕,年年有鱼,年年有余,可惜了这么好吃的鱼,我们只能放着等明天再吃了。” 华夏大多数的习俗都是年夜饭必须得有一条整鱼上桌,这样才算得上是年年有鱼,有个好兆头。也有不少地方是当晚不能吃这条鱼,必须得等到新的一年才能吃上一口,否则就是破坏了吉祥的寓意。 李云疏的话说完,却没有一点回音。 只见这个精神抖擞的小老头正直溜溜地转着眼睛,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男人,而后者则淡定从容地将李云疏和自个儿的碗筷用热开水烫了一下后,稍征了片刻,又开始为大家的小碟子里添上醋。 高大师抱有试探意味的眼神是压根没影响到霍铮,最后还是高老先败下阵来,对着李云疏问道:“小云疏啊,这人是谁啊?怎么突然就跑到咱们这儿来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了啊?” 闻言,李云疏不由失笑:“……高老!什么叫二人世界啊,您这词语用得真是……” 高大师却挑起一眉,反问道:“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放眼整个狮峰山,你还能找到第三个人?哦对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朋友不算。小云疏啊,他到底是谁啊?” 已然对高大师这个老顽童没了脾气,李云疏无奈地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整座山原先也就我们两个人呢,高大师。”顿了顿,他转首看了霍铮一眼,介绍道:“高老,这是我的……朋友,霍铮。他是b市人,今天晚上大概是有点事情所以特意来找我的,真是打扰您了。” 听了这话,高秋鸣却是稍稍一愣,然后用一种惊讶好奇的眼神上上下下扫了霍铮许久,似乎是想要将对方看透。但是霍铮却依旧镇定冷静地倒着醋,为李云疏倒完后再倒上自己的。 就在他准备伸长手去为高大师面前的小碟子倒上醋的时候,忽然只听卡嗒一声,霍铮手上一个不稳,那白瓷醋瓶倏地就全部倒入了高老面前放着瓜子壳的小碗里,醋汁一下子侵染上了瓜子壳。 “我的醋!!!”高大师一声惊呼。 那醋“倒”得是极有水准,所有的醋汁一滴不剩地全部落入了装有瓜子壳的小碗中,甚至连一点溅起都没有。 李云疏看着这场景先是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向霍铮,正好也见着霍铮正垂着眸子望着自己,语气平淡道:“桌子隔得有点远,手没拿稳,失手,失手。” 李云疏:“……” 您这失手也失得太精准了吧! 而高大师却已经哭丧着脸,道:“醋本来就不多,这全倒没了,我的醋呢……”说着,高大师反射性地就看向李云疏,那刷的一下射向自己的视线让李公子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在这段相处的时间内,李公子早已摸清楚了这个傲娇别扭的小老头的脾气。他无可奈何地笑着就端起了自己的醋碟,一边递给高大师,一边道:“其实我不蘸醋也是没有关系的,高老,我的这碟就给……” “用我的吧!” 李云疏话还没说完,便见霍铮直直地将自己的醋碟搁在了高大师的面前,引得他和高老都是齐齐一愣。高大师更是古怪地笑了起来,他上下看了霍铮一眼,问道:“你就是霍家那个大名鼎鼎的霍铮?” 面对“大名鼎鼎”四个字,霍铮是脸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颔首道:“如果您说的是b市霍家,那我想,叫霍铮的人也不会太多。”他的语气从容不迫,神情镇定冷静,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对手之间的博弈。 高老见状,却是故意调侃地笑道:“好家伙,这就是老孟嘴巴上经常挂着的霍铮啊?你倒是不错,和你爷爷那个粗老头不一样,哈哈。” 听着高老的话,霍铮轻轻地挑起一眉,似乎已经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自己的了。b市茶道协会的会长孟老一向与霍老爷子不对头,两人感情很好,但是见面就得互损几句,大概高老也是从孟老的口中听到霍铮这个名字的。 “不过你这大晚上的来我们这可不方便啊,晚上赶夜路下山很危险,山上又没什么多余的房间给你休息,你说你晚上难道还去打地铺?”高大师摸着下巴思考道:“要不,你小子就睡我的房间去吧,我和小云疏挤一挤。” 虽然见面的时间不长,但是高老却对这个后辈挺有好感。就算是与霍家那老头子十分不对付的老孟,都对这个年轻人赞不绝口,可见这个小辈是真有过人之处的。 但是霍铮闻言却是眼睛一亮,然后又极快地掩饰过去,谦卑恭敬地说:“高老,我与云疏挤一挤就好,您太客气了。” 高老却以为霍铮是推辞:“哈哈,你这是客人嘛,还是睡床的好。” 霍铮却坚定不变:“不,我和云疏一起就好。” “诶诶诶,这哪儿行啊,你睡床,我和小云疏挤着。” 霍铮摇首:“我去挤着就好。” 三番两次的推辞让高大师的牛脾气渐渐起来了,老人家眼睛一眯:“我挤。” 霍铮抬眸:“我挤。” 高老瞪眼:“我挤。” …… 眼见着这一番你争我抢是不得罢休了,李公子是又无语又好笑,十分搞不懂怎么现在连“挤床”都是这么一件受欢迎的事了?他那小床可只有1米2,两个大男人睡上去还是有点拥挤的,怎得这两个人还抢上了? “霍家小子!老头子说了,我去挤!”高大师一拍桌子,干脆直接站了起来,盯着霍铮看。 霍铮却依旧不为所动,他轻轻抬眸,语气淡定道:“不可能。” “诶你这小子……!”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把,高老,霍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李云疏赶紧地站起身打圆场:“你们都不要去挤了,我打地铺吧。这几天天气还不错,屋子里也有空调,不冷的。” 李云疏这话说的让高老犟起来的牛脾气又蔫了下去,他小声地问道:“小云疏啊,你还……真的去打地铺?” 李云疏笑着颔首:“嗯,没什么大不了的,高老,您放心吧。” 霍铮却是蹙了眉头,道:“打地铺不好,你……” “霍铮!”面对这个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男人,李公子可没有面对高老那么的好脾气了。他轻轻垂眸扫了对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道:“你睡床我打地铺,知道吗?” “这……” “嗯?知道吗?” 霍铮:“……知道了。” 感谢老天,早该有一个人来收拾一下这个顽拗桀骜的男人了。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上帝,那李公子简直就是上帝派下来镇压霍大少的天使,注定了霍大少要被压在李公子的五指山下,几十年不得逃脱。 ------- 等到入了夜,因为没有其余的娱乐节目、第二天又要早起,所以才过九点多,三人吃过饭后就洗漱了一番,各自进屋休息了。李云疏从壁橱里抱了两床被子开始在地上铺着,霍铮就在一旁看着。 等着人李公子辛辛苦苦地将东西全部铺好以后,霍大少猛地一个后仰就倒在了李公子铺得美美的床被上,霸道剥削地侵占了整个床铺。 李云疏:“……” “这是我的床。”李公子面无表情道。 霍铮却仍旧死死霸占着床位,道:“地上舒服,我……也要睡。” 眼见着这人就这么死皮赖脸地占了自个儿的床铺,李云疏无语地盯了他片刻,难得心情大好得不想与对方计较,一边望着小床走去,一边道:“行行行,你睡地上我睡床。” 话音刚落,李公子还未走到床边,忽然便感觉到一阵快风走自个儿身边刮过,再一定睛,只见某个刚刚还站着地铺的男人此刻又占了小床。 李云疏:“……” 薄唇微勾,霍铮低笑着开口:“我……” “你别说,我知道了……床上更舒服是吧?” 稍稍诧异了一瞬,霍铮以一种“孺子可教”的目光看着李云疏,颔首道:“嗯,床上好像更舒服一点。”说这话的时候,霍铮是一脸本该如此的神情,好像刚刚那个一边说着“地上舒服”、一边抢了人李公子床铺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是李云疏却也不恼,反而笑了出声。他干脆坐在了床边,无奈地说:“霍铮啊,你说你这脾气到底是谁给教出来的?” 霍铮闻言,轻挑一眉:“怎么?” “嗯,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其实干了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帮助世界除了你这个恶人,防止你去祸害别的……嗯……小姑娘小伙子。我这功德修得太大了,下辈子恐怕得直接成佛了吧?” “那你马上就得堕佛了。”霍铮看似随意地说。 李云疏微愣:“为什么啊?” “因为你马上就要遇上我,然后破了色戒。” “……” 良久,在一片浓郁凝固的黑暗里,男人磁性低沉的声音仿佛大提琴拉起,醇厚悠远:“云疏……一起睡吧。这么久没有见到,我真的很想你。”说着,霍铮伸出手拉了青年下来,他紧紧地用着对方削瘦的腰身,低叹着道:“整整六天了啊。” 李云疏并没有推开霍铮,他轻轻地靠在男人宽广的肩膀上,听着那胸腔中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他笑着呢喃道:“霍铮,你今晚……为什么故意把那醋给洒了?” 李云疏的话说完,久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就在他以为对方是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霍铮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他说你们是二人世界。” “……”李云疏无语了片刻,问道:“就因为那个小玩笑,你就故意把醋给洒了?” “嗯,我生气了。”霍铮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平淡而没有起伏,让人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 听着这话,李云疏撑起身子好奇地看向这个冷峻沉默的男人。只见在朦胧轻纱的月光下,霍铮俊朗英挺的五官十分深刻,照下了一层淡淡的暗影,脸上却无一点表情,压根不像生气的样子。 李云疏就这样撑着手臂看着霍铮,笑着问道:“你这也太幼稚了吧?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霍铮却依旧坚持道:“就是生气了。” “诶,你怎么越说还越起劲了?就这点小事……” “才不是小事。”忽然被打断了话,李云疏诧异地看向霍铮,只听后者认真郑重道:“二人世界,是我们的。其他人,都不可以有。你……是我的。” 霸道不讲理的话从男人的口中直白地吐出,让李云疏怔在了原地。良久,他忽然伸出了手指轻轻地点上了霍铮的眉间,似乎想要将那蹙紧的地方抚平,一边轻轻抚着,李云疏一边无奈地笑道:“你啊……真是太幼稚了,你说你这样,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忍受?” 霍铮却更加拥紧了身上的青年,固执道:“我也不要别人,就要你。” 听着这话,李云疏唇边的笑意更灿烂了几分,他垂下头轻轻地吻上了霍铮微薄的唇瓣,趁着对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又飞快地移开,笑道:“今晚早点睡,明早我还要早起去揉捻茶叶。” 听着耳边忽然吹起的热气,霍铮这才如梦初醒:“你……” “好了不许说话,睡觉睡觉!” “……” 一室清凉如水的月色中,浓浓的黑暗久久没有散去。 青年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很快响起,因为一整天的劳动,李云疏很快就进入了梦想。而在他的身边,就在这张只有1米2的小床上,霍铮却是迟迟没有入睡。 他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唇,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上面轻若拂过的触感。 良久,霍铮慢慢地侧了身子,看向了身边这个睡梦中的青年。望着月光下那张美好精致的面容,他更加拥紧了对方,终于也是进入了梦想。 总有那么一群人,在别人孤家寡人的时候就喜欢秀·恩·爱! 比如说李公子和霍大少…… 比如说,隔了一堵墙、光棍了六十多年的高大师。 真是庆幸了人高大师没有亲眼见着这种秀恩爱的场景,否则老人家真是要被闪得眼·瞎·而·亡!   ☆、第九十九章 霍铮走得比李云疏想象中还要早上一些,早上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等李云疏和高老从茶园中回来时,小屋中已经没了他的人影,只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交代了要忙的事情太多、只能等李云疏回b市之后再详谈了。 手捏着那张字条,李云疏清挺的眉峰微微蹙起,他看着那上头笔锋凌厉的字迹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慢慢收紧手指。 怎么突然还有点想念起来了…… “小云疏啊,快过来帮忙,还站着干什么?再不来今儿个可就晾晒不干了!” 高老的声音将李云疏一下子从那怔愣的状态中呼唤出来,他随手把纸条放入了大衣口袋里,然后赶紧转身跑了过去。等两人一起将今天所采摘的鲜茶也平铺在席子上准备晾晒后,李云疏一边喝着水,一边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喘气。 “那小子……还真是眼熟啊……”高老正蹲在地上检查着每一根鲜茶,他一边用手指抚弄着茶叶,一边小声呢喃道。 李云疏闻言微愣,问道:“高大师,您在说什么?” 高秋鸣将一根泛黄的茶芽摘了扔到一旁,道:“我是说,你那朋友,就是霍家那小子,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云疏诧异地问道:“是在……b市什么地方见过吗?” “b市我一年也去不了一趟,应该是在杭市吧,诶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半年前还在杭市见着了,不过这年龄似乎也对不上,不管了不管了。”高大师干脆摇摇头忘了这番事,指着那鲜嫩的茶芽,说道:“小云疏啊,咱们也采了不少鲜茶了,底下……是该换个事儿做做了。” 李云疏正在思考着高老的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高大师又重新了一遍后他倏地回神,笑着道:“高老,咱们是……要制茶了?” 高大师笑着摸了摸下巴,道:“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咱们俩也别过什么节日了,就做点茶叶喝喝吧。今儿个只是我来做,你来看,等到明天我再来详细地教你怎么揉捻、炒制、辉锅等等。” 闻言,李云疏不禁翘了唇角连连颔首,直道:“那我今天可真是大饱口福了呀。” 当日,毕竟也是新年,要好好休息一番,所以李云疏和高大师品鉴了一番新茶后,便也没再去多劳作。这新制出来的鲜茶真是滑嫩无比,香气扑鼻,从口齿间滑溜过去仿佛是一汪清泉,让人无法忘怀。 李云疏品着这自己亲眼看着成品出来的茶叶,感慨道:“汤色透亮,齿颊留香,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不过,倒是比放了一段时间的龙井少了点沉淀的醇味,倒是有一点美中不足了。” 高大师闻言不由多看了李公子几眼,然后颔首道:“虽然龙井的制茶时间比较快,但始终还是放那么几天才是最好的。不过小云疏,你从这茶叶里有没有喝出一点……其他的东西?” 高大师话音刚落,只见李公子倏地一下没了表情,语气平淡地说:“有,好像还喝出了一点血腥味,嗯……是三天前我采茶的时候划破手指留下的。” 高大师:“……” 这种小事,也难为李公子记得这么清楚了。 要知道那时手指刚出一点血的时候,李公子便向高老寻要一些创口贴之类的东西包扎一下伤口,人高大师是怎么回答的呢? 嗯,似乎是轻飘飘地哼了一声,眼神在李公子身上直溜溜地打转:“这点小伤还用得着创口贴?小云疏啊,不是我说你,男子汉大丈夫的,有点伤疤才硬朗啊!你还嫩了点啊!” 李云疏:“……” 这话刚说完的半个小时后,高老行走在茶园的时候不小心将手指划破了一道比李公子还要小的伤口。老人家是二话没说拿了创口贴就贴上了,再一转首,便见着李公子凉浸浸的目光正凝视在自个儿身上。 高老轻咳了一声,干笑着道:“年纪大了真是不服老不行啊,你说对吧,小云疏?” 李云疏:“……” 他上辈子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啊,怎么就碰着了这么多凑不要脸的人呢? 李公子的抱怨是到了大年初二才慢慢消去了,而一大早的,这次两人都没有出发去茶园,而是到了那单层小瓦房的后院,开始收拾着昨天新摘下来的鲜茶。那碧绿鲜嫩的茶芽经过一个下午的晾晒早已是渐渐干瘪下去,水分慢慢消失,色泽也变得幽暗了起来。 李云疏将昨天晾晒好的茶叶又分了三块进行分类,准备着进行不同的炒制。而这第一步,就是揉捻。 揉捻并不是简单的用手揉搓,而是要将所有的茶叶放入一口特制的大铁锅中进行炒制。在微微加热的同时用手不断揉捻,使得茶叶内部的结构发生改变,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揉捻有着名的十大手法,包括了“抖、搭、搨、捺、甩、抓、推、扣、压、磨”几种。这些方式李云疏在昨天观看高老制作茶叶的时候已经有所了解,也依葫芦画瓢的学了几分,但是等到了自己亲自动手,却发现事情根本不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抖得时候要利索,不要拖泥带水。” “捺得时候要果断。” “抓到时候要考虑好该抓取什么部分,用手去感受温度。” “压的时候要注意柔劲,用巧力、不要用蛮力。” …… 李云疏一边动作极其不娴熟地揉捻着,高老则就在一旁看着,还不时地出声指点两句。眼见着在这长时间的揉捻过程中李公子已然越来越熟练了,高大师却在一边悠悠地叹了声气,小声道:“唉,这锅茶叶是得废了。” “……” 说话能小点声吗!这儿都听着呢! 李公子两颊飘红,有些惭愧地想到。 等到这第一锅揉捻的茶叶出来后,高老只是用手指摸了摸、再放到鼻前嗅了嗅,便遗憾地摇摇头,道:“这锅茶叶直接倒掉吧,就算是炒出来也只能是次品,我也没有这个妙手回春的本事。” 听着高大师这话,李云疏羞愧得都快抬不起头来:“高老,真是抱歉,我……” “不用道歉,小云疏啊,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没事,今儿个咱们再炒一锅,我估摸着最多再来五锅,你也就有数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是高老看着那干瘪在铁锅中的茶叶,眼中的心疼是完全藏不住的。而李云疏看着老人家一脸肉疼的神情,心中陡然一凛,眼神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等到了入夜,高大师早早地回到了自个儿屋子先休息去了,而李云疏将剩下来的饭碗洗干净之后,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开了后院的门走到那大铁锅前,望着那光亮的铁锅出神。 不过片刻,一缕火苗便在铁锅之下燃烧起来。 即使中间没有任何鲜茶,那双削瘦修长的手仍旧不停地在里头揉动着,仿佛正感受着有一堆的鲜茶在锅里随着他的动作而不停摇摆。 这双指节突出、五指修长的手十分漂亮,在月光下更是衬得肤色透白,但是就是这双本该在音乐会上舞动的手,却坚持顽固地在黑不溜秋的铁锅里揉捻。 直到了深夜凌晨,后院里的那点火苗才慢慢熄灭。 第二天,又是一个美丽的清晨。 当李云疏手法熟练地将一锅鲜茶揉捻完毕时,高大师还稍稍愣住,有些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着那虽然算不上完美,但至少也是勉强几个的茶叶,高老神色复杂地看了许久,最后才叹了一声气,无奈道:“行行行,咱们可以开始下一步的青锅了,手法还是差不多的,小云疏,你这下准备好了?” 李云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手上因为刚才揉捻的缘故,手掌中有些泛黄泛青,指头上却有点泛红。前者是被茶叶的颜色给侵染了,而后者则是因为碰到了较烫的锅壁,稍稍给烫伤了一点。 “高老,这青锅也不简单,您……可别心疼茶叶了啊。” 高大师闻言却是挑衅的一笑:“反正本来今年的茶叶我也就打算全给了你来学习了,还用得着心疼这个?小云疏啊,你能炒出来多少,那我就送给你多少,总而言之都是你自个儿采、自个儿炒制的,老头子也就懒得和你收个培植费了。” 李云疏闻言却是一愣:“真的都给我?!” 高大师点点头:“给你给你都给你,现在先给我开始青锅起来!你这青锅又不知道要弄上多少天,可得快点了。” 高老话音刚落,李云疏赶紧地便动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动力更加强烈了,要知道这些狮峰龙井只要炒制出来,那可就都属于他了!这可是怎样的一笔财富,足够李公子喝上几个月了。 想到这,李云疏又开始肖想起昨天被高大师嫌弃地堆至一旁的茶叶来。虽然……按照高大师的标准那是炒坏了的,不过如果再继续炒制炒制,指不定还能喝上不少。 一想到这个,李云疏便长叹了一声,暗自想到:真是可惜了啊…… “李云疏!过热了过热了!你在想什么?赶紧地翻锅啊!!!” “……好!” 于是在李公子被高老的糖衣炮弹诱惑而出神的同时,一锅茶叶也渐渐的青锅结束,看着那一锅干瘪瘪的叶芽,高大师是心疼难忍,而李公子更是悲愤欲绝! 这一锅……原本也该是他的啊。 ------- 一连好几天,李云疏都晚睡早起地不停训练自己,而炒制茶叶的过程也到了最后一步的辉锅。就是要将回潮后补充了几分水分的茶叶再放入锅中炒制,让水分再次蒸发,进一步地定型。 就是这看似简单的一步,李云疏却足足费了三天时间也没有制作出一点让高大师满意的东西出来。因为再次回潮导致每根茶叶的水分都是非常不一致的,这时候就需要有丰富的经验供炒茶人判断,在什么时候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手法,又该炒制多久等等。 而这训练辉锅的过程倒是没等来一锅勉强及格的狮峰龙井,倒是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斯文俊秀的男人笑着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山下带了上来,然后熟悉地放在了小瓦房客厅的壁橱里。他将东西全部放完以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与李云疏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看向高老,道:“老师,您怎么过年也不接我电话呢?大年三十的想和您拜个年都找不到您,要不是听外公说您和云疏在狮峰这边,我可不放心啊。” 高大师听了徐昱卿这话,却是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试探性地问道:“你真这么关心我?” 只见徐昱卿微笑着点点头,认真郑重道:“是呀,我当然关心您了。您可与云疏天天在一块呢,您要是把他给带坏了,我母亲非得把我打断腿不可。” 李云疏:“……” “嘿你这个小白眼狼!你就关心小云疏了,我呢我呢?”高大师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而徐昱卿则依旧淡定地反呛一声,说:“不是您去年说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的吗?老师,您可真健忘,就是我去年把您珍藏了十二年的普洱给泡了之后,您说的呀。” “……徐昱卿!!!你还有脸提这件事!!!走走走,你给我走,别想着再来喝我的茶!”   ☆、第一百章 多天的相处已经让李云疏了解了——高大师他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可爱小老头。 就算是一直说着让徐昱卿赶紧离开的话,到了中午高老也仍旧是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一边说着“根本不是做给你吃的”,一边端上了锅。而徐昱卿则淡笑着推着眼镜,笑看一旁愣住的李云疏,语气缓缓道:“让小云你看笑话了,老师一向如此,刀子嘴、豆腐心。” 说这话的时候徐昱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高老一听,立即道:“你走你走,哪儿是给你吃的,我这全是给小云吃的!” 徐昱卿轻飘飘地看了那一桌子的菜几眼,然后转首看向李云疏,问道:“酸菜鱼、醋溜白菜和蒜茄子,小云,难道你也喜欢吃这些家常菜?” 李云疏闻言倏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摇首道:“并不算喜欢,也算不上讨厌,不过看样子……表哥你是很喜欢喽?” 徐昱卿淡笑着勾唇,镜片藏住了眼底戏谑的颜色:“我可没这么说哟。” 一心给爱徒做喜欢吃的菜、还被人猜中心思的高大师:“……” 高大师一生未娶,专心研究茶道,年过四十才收了徐昱卿这么一个徒弟,自然是放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了。他收徒的时候徐昱卿年龄还很小,于是他也就把徐昱卿当作是自个儿的亲孙子看待,真的是费尽了心思。 虽然总是在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语,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高大师还是一直往徐昱卿的饭碗里夹菜,看得一旁孤伶伶的李公子是又无语又觉得好笑。他只得自己夹了一块鱼肉,暗自想到:好久没有人给他剥虾了啊…… 至于那个应该给李公子剥虾的人现在在哪儿? 那自然是在b市老老实实地呆着,等着人李公子回来呢。 这一顿饭后,李云疏三人又进了茶室品赏了一杯极品龙井,等到高大师和徐昱卿又私下单独聊了几句后,高大师便先午休去了,而李云疏也得了空和这个还不算熟悉的表哥一起坐在了屋檐下、笑着交谈。 “你已经到了辉锅这一步了?真是了不起,这才几天。”大概是来探望老师的缘故,徐昱卿穿的是一件休闲模样的米色小外衣,看上去十分轻松悠闲。 李云疏闻言却无奈地摇首,笑道:“我只是勉强到了这一步,离高大师的水平还差得非常远,表哥你就不要嘲笑我了。” 徐昱卿摇摇头,道:“老师能够让你进行到这一步,这说明你之前的进步他已经看到了,而且已经达到了他心中的及格线。无论如何,二十天不到的时间就能做到辉锅这一步骤,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外公知道了,他也会高兴的。” 李云疏笑了笑,没有再反驳。 两人又说了些关于李家的事情,初春午后的太阳仍旧没有太多的热度,照射在人的身上只有一层温温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觉着舒坦。李云疏慢慢地眯了眼睛,还没多享受一会儿,便听徐昱卿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 “小云,你和霍铮在一起……多久了?” 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李云疏的大脑瞬间清明起来,他诧异地转首看向一旁的徐昱卿,只见后者仍旧是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只是单纯地询问,而没有别的意思。 心里头泛起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下来,良久,李公子勾唇露出一抹温煦的笑容,道:“大概两三个月了吧,没想到表哥你也发现了,看样子我们确实是太明显了一点。” “只有我发现了而已,你们倒不是很明显,霍铮确实有点注意这个问题。”徐昱卿双手撑在了屋内的青石板上,抬首看向那根本不灿烂的日光,看似随口地道:“不过……小云,你和霍铮在一起的话,就不担心家里人反对吗?比如或霍老爷子,比如说小姨。” 俊秀温雅的面容上仍旧是那抹淡定的微笑,李云疏摇摇头,说:“就算是发现了,我也会和他在一起的。其实表哥,霍爷爷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他已经同意了。至于母亲,我相信她会尊重我的决定,我真的爱他,我真的也……离不开他。” 徐昱卿安静的听着,眼底的神情都被那薄薄的镜片遮掩过去,让人看不清楚。 “就像现在,表哥,我和他不过是短短几天没有见面,我就开始想他了。甚至,在他离开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想他了,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再出来吗?” 半晌后,徐昱卿笑着道:“没想到小云,你居然会如此的……意志坚定。” 闻言,李云疏却倏地正了脸色,郑重认真地对徐昱卿说:“表哥,这不是我意志坚定,这是我对霍铮的承诺。在我爱他的每分每秒,我不会背叛他,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也不会放弃。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两个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即使有,那也是国仇家恨,不存在于我与霍铮之间。所以,我会爱他,直到他不爱我那一天,或许还是爱他。” 这番话说得极其真挚,让徐昱卿面上挂着的笑容渐渐僵住,到最后,全部化为一声叹息。 没有等到高老午休结束,徐昱卿便起身离开,临走前只给李云疏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有些听不懂,但又好像有些明白。 “小云,你在这上面真是有着我没有想象到的勇气,和你说了这些话……我也明白了许多。” “你说的对,除了国仇家恨,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阻拦两个人在一起的东西。既然爱上了,那就必须去争取。” “无论有多少苦难挫折,都是心甘情愿去承受的。” “你和霍铮,保重。” 望着徐昱卿离开的背影,李云疏慢慢地蹙紧了眉头。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搁在了对方的身上,虽然徐昱卿还是如同往常的淡定从容,但是李云疏却仍旧能发现,那种藏在习惯已久的面具下、早已改变了的事实。 “到底是什么……让你发生了这些改变呢,表哥?”李云疏小声的呢喃道,却没有人给他回音。 一个小时后,高大师起了床,发现徐昱卿已经离开后,他神色稍稍黯淡了一瞬,然后又很快振作起来,开始教李公子继续进行辉锅。 又是一锅茶叶下去翻炒,又是一锅茶叶失败地被遗弃。 等到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当李云疏终于小心翼翼地将那锅中的茶叶捞了上来时,他有些忐忑地看向一声不吭的高大师,只见对方正捏起一点茶叶,放在鼻前轻轻嗅闻着。 这是第一次他在辉锅的过程中,高大师没有吱声喊暂停的。 李云疏十分担心是否能成功,他稍稍紧了紧手指,手指间的伤痕碰在了一起,让他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良久,就在李云疏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只见高大师轻轻地叹了一声气,然后抬首看向李云疏。李公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还没开口,便见高老笑眯眯地说道:“小云,你可以……离开了。” 李云疏倏地睁大双眼,便听高老又继续说道:“龙井,想要在二十天之内学会如何去制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你如今也只能算是勉强入门,离其他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很远,但是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徐昱卿那小子做到你现在这一步,花了三十天,但是他做到下一个境界却只花了十天。我不知道你在天赋上比那小子强多少,但是在制作龙井上,你确实打败了他。” 李云疏谦逊地摇首,道:“我比不上表哥的,我自认为在想要达到下一境界,恐怕要花上更久。天赋这方面,其实我在茶道上并不比表哥强。” 高大师闻言上下看了李云疏许久,然后笑着道:“但是你比他更有一颗茶道之心。你的天赋老头子也觉着,可能是比昱卿稍稍差了一点,但是你的茶道之心,是他所无法比拟的。你的心可以很静,可以很舒,可以很缓,也可以很轻。但是昱卿的功利心很重,他即使表面上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但是养了他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头想的东西很复杂很复杂,最近这些年,就连老头子我……也是看不懂了。” 闻言,李云疏不由想到了前几天他与徐昱卿在屋檐下的那段谈话,他脑中顿时一道灵光闪过,但是又很快地消逝,让人抓不住。 只听高大师继续说:“天赋,能够决定一个人学得有多快,但是茶道之心,才能决定一个人走得有多远。你年纪轻轻就有了现在的心境,老头子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能做到这样的,但是无疑,你绝对会走得比昱卿远,至少在茶道上,会比他远很多。” 李云疏谦虚说:“高老,您过赞了……” “不,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或许昱卿能达到我的水平,但是你的未来,应该是能够超越我和你外公、老黄这些糟老头子的。你的茶道之心已经接近圆满,就差那最后一点就可以入了至高的境界。而昱卿还差很多,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否则他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圆满的茶道之心境界。” 李云疏没有再说话,认真地听着。 “小云,这一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山口康秀的徒弟似乎也要参加。原本,我一直把希望放在昱卿的身上,而今年,我希望……你也能进入决赛,和他比赛一场。” 李云疏闻言微愣,然后严肃地颔首:“高大师,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高老却是摇头:“全力以赴还不够,只剩下几个月了,你现在的水平说实话确实在华夏年轻一辈中算是非常了不起了,但是对方是连续三届拿了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岛国。所以我希望,你能找昱卿一起切磋切磋,互相进步。” 听了这话,李云疏稍稍愣住,然后笑道:“高老,找表哥切磋吗?这倒不是一件难事,您放心好了。” 高大师满意地点点头,朗笑道:“那么在咱们去尝一尝你制作的这些龙井前,老头子再问你一句,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龙井了吗?” 李云疏面上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他郑重地颔首,道:“龙井,只是一种茶,就算它有再多的荣誉和赞美,它也永远只是一种茶。从泥土里生长上来,所以有泥土浑厚的气息;在西湖边上生长,所以有西湖清澈的味道;在狮峰山上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所以有狮峰每天早晨那种山风吹来、清凉的触感。” “这些都是龙井与其他茶叶的不同之处,但是所有的东西说到归一,那也只是一种茶。” “就算是再如何清香沁鼻、再如何醇厚甘洌,龙井的茶芽、茶道、茶心,也是最朴素、最质朴的茶。” “高老,我喜欢龙井,但是到现在我觉得……我更喜欢茶。当初我是因为龙井才喜欢上茶,而如今我却发现,其实我是因为它是茶,才喜欢上它。” “所以如今我认为,真正的龙井,就是一种茶,只是一种朴素的茶。” 良久,高大师慢慢地笑了起来,舒了口气道: “你……真的可以出师了。”   ☆、第一百零一章 高秋鸣既然说了人李公子已经可以出师了,那么再在这里呆下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任何突破了。于是第二日,李老爷子便派了助手来接自家小外孙回去,等到李云疏将行李都放入后备箱的时候,忽然便见着李老爷子居然从车上下来了。 李云疏倏地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外公,怎么了?您怎么下来了?” 李远光笑眯眯地上下看了看小外孙,道:“小云这段时间看上去过得还是挺不错的嘛,也没瘦了多少,等回去再补补就好了,你外婆见了可要心疼你的。”顿了顿,他又回答道:“小云啊,你跟着小张先回去吧,外公在这儿和那臭老头子聊聊,好久不见了,也该叙叙旧了。” 听了这话,李云疏微笑着颔首,等上了车后还不忘拉下后车窗,关心道:“外公,那我先走了,您自个儿回来要注意安全。” 李老爷子笑哈哈地点点头,答应了过去。 一直等到那辆黑色的奔驰消失在了山路崎岖的拐角后,李老爷子才慢慢地收回了视线,笑眯眯地走进了这间单层小瓦房,没走几步就在后院里发现了坐在晾晒着的茶叶旁的精瘦小老头。 “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也不去送送小云?”李老一边说着,一边在高大师的身边坐下,又说:“以前昱卿离开的时候,你也这副死样,干巴巴地坐着。现在小云走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点出息?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 谁料闻言,高大师竟嫌弃地瞥了李老一眼:“你这个有两个宝贝外孙、一个外孙女、两个孙子的人,不要和我说话。” 李老倏地语塞,良久他才小声说道:“我这不陪你坐下了吗?”沉默了片刻,他又语气关切地问道:“小云也在你这呆了有快二十天了,他怎么样了?” 高大师双眉一挑,反问:“你外孙,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问我干嘛?” 李老却也不怒,反笑道:“你倒好,我陪你你还朝我生气了?行,我问小云去,你就自个儿在这呆着吧。”说着,李老起身便打算走人,还没迈出一步,便被人往下一拉,又坐回了台阶上。 李老笑眯眯地转首看向这个老朋友,只见高大师轻轻哼了一声,非常不屑地说道:“昱卿和小云肯定是继承了乔筝的基因,才会这么有天赋、这么聪慧,你的基因真是把他们的智商都给拉下去喽……” “诶你……!” “小云很不错,我觉得,他会走得比昱卿远。” 李老爷子正要生气,忽然听了高老头这话,心中的火气顿时熄灭。他沉默地琢磨着这句话许久,然后说:“你这么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昱卿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就算是比起当年的你,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并不适合这一道。如果他不是出生在李家,我想他恐怕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当初,你就应该放他从政,徐家早就有这个意思,你却偏偏拦着,也真是……” “从政有什么好的?圈子里那副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他要真进去了,就要不自由了,很多事情都不能自主,这不是我和乔筝希望看到的。” 两人间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大师轻轻叹了一声气,说:“已经到现在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回头的了,昱卿现在这样也挺好,有小云和他竞争、督促他,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李老轻轻点头:“嗯,希望如此吧。” “诶对了,上次昱卿来了以后……我感觉他好像有一点不对劲了。”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高大师继续说道:“虽然只呆了一顿饭的时间,但毕竟我也养了他这么多年,照顾了这么多年,即使那小子最近几年越来越难看透了,但是那么大变化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闻言,李老爷子微微怔住,问道:“什么变化?” 高大师隐晦一笑,说:“你这老头对于自己的外孙还没我了解的熟悉啊,难道你就没发现,徐昱卿那小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你回去跟乔筝说说,哦对了再跟抚榛也说说,她可能要抱孙子了,哈哈。” 一听这话,李老爷子大惊,整个人倏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惊呼:“那小子能有喜欢的人了?!这简直比你老树开花还要不可能好吗!这世界上还有那小子能喜欢的人?那小子鬼灵精着呢,满肚子坏水的,是谁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他给看上了?!” 李老爷子还没说完,高大师就皱着眉头嫌恶道:“喂,那可是你外孙,你不宝贝着怎么还骂起来了?我告诉你,你要不疼他,我可疼着呢,我的宝贝徒弟你不要我要!再说了,昱卿是哪儿不好了你和我说说,他还不能喜欢上人了?谁被他喜欢上,那可是福气!知道吗!” “你可不能这么泯灭良心说话啊,高老头。你自个儿摸摸心窝子说说,谁被徐昱卿那小子喜欢上,可不得被他坑死?他可是骗人都不带眨眼的性子,你还不了解?”说到这,李老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浑身打了个冷战,然后才继续说:“不过你说,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他心动啊……真是太可怕了。不会也跟他一样,满肚子坏……水……诶你干嘛!” 只见高大师操起院子一脚搁着的扫帚就往李老爷子的身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骂:“当我的面骂我的宝贝徒弟,你这个老头是活得不耐烦了啊!滚滚滚,别在我眼前晃荡着……” …… 院子里,是两个四五十年的老朋友在嬉笑怒骂,而院子外,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然驶出了重重的大山,不过多时便开到了杭市机场。 等到飞机飞起、再降落,李云疏的脚刚落了地,不过才下午三点,他走出了机场航道楼,一眼便发现了那个正站在车子旁不停朝自己挥手的小屁孩。 见了人,李云疏微微一愣,然后便拿着行李笑着走了过去,问道:“霍小二,今儿个你怎么有空来接我了?”思索了半晌,李云疏又调侃道:“不要和你那个小女朋友约会了?” 原本霍少泽还兴致冲冲地抢过了李云疏的行李就往车后备箱里面放,忽然听了这话,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整个人都蔫巴巴地说:“老大,你就不要说了嘛……过年了他也得回家了,早就不在b市了。” 见着霍二少难得的蔫吧模样,整个人都好像皱巴巴的,李云疏微微一愣,然后才笑着摸了摸他一头软软的毛,安慰道:“等到开学她总得回来上学了吧?到时候就能见着了。小别胜新婚,等见着了,你们的感情说不定会更好呢。” 霍少泽轻轻地应了一声,看上去似乎已经舒坦很多了,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失意难过的模样,看得李云疏是心中一凛,有点感觉不大正常起来。 能让霍少泽在意成这个样子…… 这绝对不可能是霍老爷子口中的玩玩而已了。 这次,恐怕这小屁孩是动了真感情了,那这必须就得注意着了,不能让人给骗了。 一边伸了手按压着太阳穴舒缓疲劳,李云疏一边在心里想到,看样子是必须得让霍铮去调查看看了,这个以后可能成为他弟媳妇的人,到底是谁。倘若是一个良家姑娘也就算了,但倘若只是骗骗霍小二这种单纯的小屁孩的感情,那可…… 必须,严阵以待。 …… 这一次,李云疏并没有让霍少泽将自己送到霍铮的公寓楼下。即使霍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他和霍铮在一起的事情,但是霍少泽毕竟还不知道,他也觉着现在没必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能想象到霍少泽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大嘴巴的广告天下。 于是,霍少泽便想当然地酱李云疏送到了那栋老式住宅楼下。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云疏为自己在机场的一时失言而安慰了霍少泽许久,等确认了这小屁孩已经心情大好以后,才目送着他离去。 之前霍铮已经给了他短信,说是等下班亲自来这儿接他,所以李云疏便也不着急,提着行李便上了楼,打算在屋内等着霍铮。李云疏掏出钥匙开了房门,一进屋,便见着了满屋子被白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家具。 他怀念似的看了这屋子许久,将行李放在了玄关旁,李云疏便准备换了鞋下楼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填填肚子。 俊秀清雅的青年微微转首,额前的碎发便顺着那动作轻飘起来,在关门的一刹那李云疏似乎瞥见了遮挡着客厅沙发的那张白布似乎掀开了,他微微一愣,但是门却已经关上。 “当初……忘了拉上了?” 在心里默默想着,李云疏慢慢地勾唇轻笑,暗骂了自己一声不细心,接着便下楼去买东西。 等到他拎着一袋吃食再回来的时候,李云疏正拿了钥匙开门,他刚刚将大铁门打开了一半,忽然便听到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云疏!” 手中的动作倏地停住,浅琥珀色的眸子也蓦然睁大,李云疏惊诧地转首看去,便见那个多日不见的男人此时正与自己隔了半层楼的楼梯,正仰首看向自己。那额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水,似乎是着急着跑上楼似的。 慢慢的,李云疏微笑着翘起唇角,轻笑着点头:“霍铮……” 多日的不见,让霍铮早已将这个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青年想得连骨头都要碎了。他大跨步几下便上了楼,一下子便拥住了青年精瘦的腰身。 因为对方忽然而来的动作,李云疏往后踉跄了一步正好倒退进入了门内,他正诧异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咔嗒”一声,霍铮顺手将门带上。 李云疏疑惑不解地抬首,轻声道:“霍铮,你……”他的声音都淹没在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眸里。 那眼睛里有太多的情感,有思念有着迷有深恋,让他原本安静跳动着的心脏倏地剧烈跳动起来,连唇舌间也感觉到了一丝干涩。李云疏有些不自在地伸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却不知道他这动作看在男人的眼中,是怎样的挑逗。 霍铮认真地望着青年许久,确认了对方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掉后,他才稍稍舒了口气。心中的火刚灭了一半,便又被对方舔唇的动作又点燃起来。 下一秒,他猛地低下头覆上了那张想念已久的唇瓣。 唇舌间的厮磨、耳鬓间浓厚的呼吸,一秒前李云疏的手中还拿着那个小小的塑料袋,但是现在那满袋子的吃食已经被它的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了地上。 小小的玄关内,两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暧昧至极的激吻着,仿佛是要宣泄多日不见的思念。正如同李云疏与霍少泽所说的一样,小别胜新婚,仅仅是才相见半分钟,就已经难舍难分到这个境界。 李云疏也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但是今天当他看到这个男人,便忍不住地想要去拥紧对方、亲吻对方,真的可以说是被想念给冲昏了头脑。 以至于…… 两个聪明至极的人都没有发现,那屋子里的沙发白布虽然只被揭开了一半,却半露了一只浅褐色的女式小皮包,因为与沙发的底色十分相近,便也没人发现。 门是关上了,但是并不代表,屋内…… 没有人。 听了大门口忽然传来的开门声,那在厨房里收拾着的人正欣喜地打算出门看看,但是这一出门,便见着了两个男人在玄关处紧密拥吻的场景。 手中的锅铲倏地一下掉落在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那声音让李云疏倏地从痴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神智仍旧有点朦胧地转首看去,视线在触及到那个惊怔着看着自己的人时,倏地僵硬住。 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猛地,就清醒过来。 三人对视了良久,忽然只听一道颤抖着的女声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在决定与霍铮在一起的时候,李云疏就想到了今天。 他想过是自己主动与霍铮一起去坦白,也想过是被霍老爷子带着去承认,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公之于众。 冬天的房间里开了空调,但是看着李母一脸惊骇而不敢置信的神情,李云疏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他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迟迟发不出声,过了许久,才道:“妈……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李抚虞今天中午就回到了b市。 她一直有些比较在意的东西落在了b市,以往也想着让李云疏邮寄过来却总是忘了,正巧今儿个李抚臣要来b市谈合作,她便跟着一起过来了。除了拿东西,更重要的是想再来看看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李母回到家的时候,入目的便是满屋子用白布遮挡起来的家具。她稍稍诧异了一瞬,然后便想起来父亲所说的“小云最近去了杭市在学习制茶”,于是便也释怀了。 她将皮包放在了沙发上,看着这屋子,忽然便那些起来得去买些东西打扫打扫厨房。自家儿子虽然勤快孝顺,可却没有那耐心去打扫厨房呢。但是李母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刚离开小区的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然缓缓擦过她的肩膀,开入了小区。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当李抚虞听到大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时,她愣了一下,很快便猜想到可能是小云从杭市回来了。心情才欣喜了不过一瞬,忽然便听到一个熟悉好听的男声响起,李母惊讶地走出厨房看去,赫然……便怔在原地。 她心目中最温煦柔和的儿子,正与她一向感激的大少爷在…… 接吻。 她从未见过小云这种着迷认真的模样,甚至是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大少爷。一切完全出乎了她的想象,让她瞬间感觉到自己过去几十年的世界完全崩塌了,完完全全地破碎得一干二净! 难道……大少爷不是一直不喜欢小云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听了李云疏的声音,李母尽量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李家呆了这几个月,李抚虞早已不是当初的李淑凤。虽然骨子里还带着一些质朴和单纯,但是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也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认真理智地对待。 李抚虞听着自己冷静过了头的声音响起:“小云……霍……霍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李云疏回答,霍铮上前半步遮挡住了脸色苍白的青年,神色郑重道:“李婶,就像您看到的一样,我与云疏在一起了。” 李抚虞却仍旧有些不能接受,她魔障似的不停说着:“可是……可是你们这都是男人啊,这……这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霍铮,小云不是女孩子啊,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你不是非常不喜欢小云的吗?虽然你以前不说,但是李婶感觉的出来的啊!还有小云……你不是也……不是也不喜欢大少爷的吗?你怎么会……现在怎么会……” 听着这话,霍铮英挺的眉峰慢慢敛起,俊美的面容上全是认真的表情:“李婶,我是真心喜欢云疏的,我们……也是真心相爱的。”说这话的时候,霍铮的右手轻轻牵住了李云疏的左手,不过片刻,两人便紧紧地十指相缠,霍铮继续说道:“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我想与您说,我想与云疏在一起一辈子,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他,我会对他很好,我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李抚虞原本正在不停的逼迫自己去忘记刚才的事、反驳自己的眼睛,但是听了霍铮的话,她却渐渐冷静下来,真正地开始思考起来。 李母的目光在霍铮的面上停留了许久,她望着这个一贯强大出色的男人,然后再看向一边,却惊讶的发现,站在霍铮身边的俊秀青年,看上去与他是多么的登对。 仿佛,天生这两个人就该站在一起似的。 李母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一点疼痛,手臂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痛。这都是曾经被李云疏殴打过的地方,是她的噩梦,也是她以前午夜醒来时无法解脱的困境。 而如今…… “李婶,我是真心想要与云疏在一起的,我真的……” “妈!”李云疏猛地上前一步,拦住了霍铮的话。 他不需要这个男人挡在自己的身前,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才是那个最应当去面对的人。 “妈!我是真心喜欢霍铮的,我很喜欢他,我很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人活在这一世,总会有一些冲动,有一些不愿意放手的事,而现在,我遇到了我这一生都不愿意去放手的人,妈,您……明白吗?” 李抚虞怔怔地抬首望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儿子。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一种害怕而又充满希望的光芒,仿佛是在乞求自己能够去理解,但是又害怕自己是否会生气。李云疏早已走到了李母的面前,郑重严肃地望着她。 李抚虞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到如今,她总算是彻底冷静了。 良久,就在李云疏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李母镇定的声音响起,她说:“霍铮,你先去楼下呆一会儿,我有话……想和小云说。” 霍铮闻言,拧紧眉头。他与李云疏对视一眼,在青年肯定的眼神中,霍铮转身下了楼,一时间,这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母子二人,无声地望着对方。 片刻后,李母仍有余悸的声音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云疏垂着眸子,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眼底的神情:“大概两三个月前。” “你喜欢……他?” “大概不只是喜欢。” 听了这话,李母的身形一顿,良久,她又说道:“霍铮,是个男人。你和他在一起,注定会被大多数人鄙夷、瞧不起,甚至会斥骂、刁难。你们之间不会有孩子,即使是领养了,也不会有血脉的纽带联系在一起。” 李云疏闻言稍稍睁大了眸子,诧异地看向李母,仿佛有些疑惑对方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爱情,终究是有期限的。小云,你现在的爱只是一时的,每一份爱情到了最后,都会被孩子、家人所套住,成为一场婚姻。那个时候的爱情已经不单纯了,更多的是一种相处久了的亲情,而这些……你都没有,也不可能拥有。” 李云疏喃喃道:“妈……” “小云,妈也曾经冲动过,然后有了你早夭的大哥。但是妈现在回首看过去,那段荒唐的岁月虽然很不值得,但是当时也真心是喜欢上了的,否则也不会被那个男人蒙骗。可是现在,你看,妈和他都有了你,但是……我们在一起了吗?你认为,等到几十年后,你和霍铮已经不是现在的模样,你们该如何扶持着过下去?” 李云疏浑身一震,声音也强烈了一些:“妈!” “所以小云!现在,我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觉得,你能爱霍铮多久?” 肃穆的女声停下,整个房间里便归为了一片平静,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那清秀俊逸的青年慢慢地勾唇浅笑,道:“妈,您其实说错了。世界上没有同样的人,也没有绝对相似的感情。您无法拿别人的感情来说服我,甚至是您自己的。您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您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我一旦作出了决定,那么世界上便再也没有可以改变我的东西。其实您的这个问题,霍老爷子也曾经问过,我给他的答案是——” “生生世世。” 听了这番真挚的话,李母慢慢闭上了眼睛,止住了眼中滚热的泪水。过了许久,她才又说道:“好,那妈还有第二个问题。小云,当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以后,当霍铮走在了你前面一步的时候,妈也早就不在了,这个世界上你没有子女、没有孙辈,没有了任何亲人,只剩下你一个人。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李云疏思考了很久,久到客厅里的挂钟滴答着响了许久。 青年精致漂亮的脸上全是能挤出水的凝重,良久,他才说道:“我会很坚强地活下去,他也希望我这样做,我也会认真地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那个时候我已经老了,做不动再多的事情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拥有了,但是……我还有回忆,和他之前的回忆,所以,我会坚强地活下去。” 闻言,李母微微怔住,嘴唇翕动,却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便是李云疏下楼喊了霍铮上来,李母怔然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哺育出来的孩子,久看无言。 “霍铮,你……爱他吗?” 霍铮轻轻抬眸,深邃的眼睛中有着根本藏不住的爱情:“爱,非常爱,爱到觉得能拥有他是一种奇迹,爱到觉得……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爱上他。越和他在一起,我就越爱他,越多相处一秒,我就越爱他一秒。” 从未从这个一向内敛沉默的男人口中听过这么多的话、这么多感情激烈的话,李母呆愣了许久,才无奈地苦笑道:“好,那我也想问你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小云曾经回答过,但是现在我觉得,此时……第一个问题,我已经不需要去问你了。现在,我想问你第二个问题。” 霍铮的脸色渐渐认真起来:“您问。” 李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顿了顿,她又特意补充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性,霍铮,假设小云在未来的某一天先放弃了你,他不再爱你了,他要离开你了,这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李母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霍铮整个人都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淡定地恢复正常,抬首看她,回答:“几十年后,如果是他先我一步而去,我会立即陪他一起,让他不会孤单。如果是我先他一步而去,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好好地过好每一天,代替我一起活下去。” 闻言,李母又急地道:“那如果他真的不爱你了呢?” “……这个如果,并不可能存在。我相信云疏,我也相信他对我的感情。”顿了顿,霍铮又说道:“假设就按照您的说法,云疏真的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而要舍弃我,那么李婶……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而且就算他真的舍弃了我,那也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哪里做得不对,我会尽全力去挽回。倘若……无法挽回,那么,我会看着他,他过得好,那我也过得好,就行了。” 客厅里的摆钟还在滴滴嗒嗒地响着,而李母却怔怔地呆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吭声。许久之后,她终于是闭上了早已全是泪水的双眸,嘶哑着声音道:“走吧,你带着小云一起走吧。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哺育大的孩子,我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事情,但是……我会尽量去理解你们。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霍铮极其认真地朝着李母鞠了一躬,他弯下高傲的脊梁,整个身子与地平齐,许久后,才抬起了腰背,转身便是离去。 屋内,唯独留下一个孤单的母亲。 一个是她的亲生骨肉,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是却又无法割舍任何一个。 李抚虞从来不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人,就连曾经的李淑凤,也不会那样。 他们是真的……在相爱。 他们是真的……想要和对方一起。 许久,声嘶力竭的哭声终于在安静的客厅里爆发,李抚虞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只能在这没人的时候宣泄一会儿,等到一切无助与失望都宣泄结束,她又要开始去重新思考、重新看待、重新接受。 因为无法舍弃,所以,必须接受。 因为那是真爱,所以,无法拆散。 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 即使是颠覆了自己的三观伦理,也只能无条件地改变自己、去容纳他们。   ☆、第一百零三章 李母并没有在b市呆多久,早早地便走了。一直等到她即将登机,才发了个短信给李云疏,说了自己要回江南的事情。 望着那手机上不断闪烁的小字,李云疏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一个人抬首望着窗外碧蓝澄澈的天空,不吭一声。 他知道,这件事对母亲的打击,真的是很大。 曾经的李淑凤孤身一人闯到b市,刚生下孩子不过几天便早早夭折,这对于一个才二十不到的少女来说,已经是崩溃般的打击。这些年来,她没有想过再结婚的念头,只是专心去抚养李云疏这个独子,付出了全部的心血。虽然最后没有教育成功,但也是真的用尽全身的力量去爱这个儿子。 她终究是个保守的女人。 不能很快地接受这种与世俗不衬的感情。 而她也是个爱护儿子的好母亲。 担心儿子会被世界所排斥,一生不得善终。 这些李云疏都明白,但是…… “下午去华夏茶道协会?”霍铮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李云疏的手机上打了个转,然后继续说道:“徐昱卿下午应该就会到b市了,今天下午我没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和你一起过去。” 李云疏闻言回首,看着霍铮笑道:“嗯好,到时候一起去吧。对了,去江南这段时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师了,明天我会抽空去看看老师,给他带去一些江南的特产。” 霍铮闻言稍稍颔首,两人又说了几句,霍铮便穿了大衣和鞋出门去公司了,临走前李云疏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地跑到卧室里拿了东西出来。因为这栋高级公寓连续两层都是他们的家,所以即使打通内部的电梯已经开启,但霍铮却没有走,反而垂眸等着。 李云疏寻找到了东西再跑出来的时候,两颊上已然有些淡红。他的手中拿着一枝漂亮清丽的青花瓷领带夹,是白金色的边再配上江南独有的青花瓷花纹,看上去古韵十足、又非常有质感。 “这是我和高老在杭市的时候买的,虽然价格不是很贵,但是看上去挺不错的。这青花瓷胎质细腻透明,手艺很好,你不要嫌弃。” 说着,李云疏便打算将那领带夹别到霍铮的胸前,但是当他真的想要下手的时候,这才突然发现:眼前这男人竟然只穿了一件深黑色的羊绒大衣,完完全全没有系上一根领带。 李云疏愣了大半天,忽地噗哧笑道:“我都忘了,你今天没有打领带。” 冬天的天气比较冷,有时霍铮会在西装外加上一件大衣,有时又只会简单地穿上一件大衣,而很明显,今儿个李公子便遇上了后一种情况。 “等以后你打了领带的时候,我再给你夹上吧。” 一边说,李云疏一边收了领带夹打算放入口袋里,但是还没将东西放进去,他的手便突然给人一把抓住,他抬眼看去,便见霍铮正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目光幽邃。 “我去换衣服。” 李云疏倏地怔住,不过多久便见霍铮穿了一件暗黑色的杰尼亚定制西装走了出来,不知是否是为了配上那青花瓷的领带夹,他还特意地打了一个浅白色的领带,衬着深色的西装,更觉是笔挺俊逸。 稍愣了片刻后,李云疏无可奈何地给这个别扭的男人夹上领带夹,一边笑着说道:“你就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霍铮淡定地摇首:“最近天气回暖,不冷。” 闻言,李云疏若有所思地转首看向了窗外略显暗沉的天气,唇边全是调侃的笑意。他也不拆穿这个故意逞强的男人,反而是说:“哦是吗,确实好像不冷啊,那你就这样过去吧。对了,中午早点回来吧,我们还得去华夏茶道协会。” “……” 李云疏的话,让霍铮刚刚伸向一旁衣物架上的手突然收回。他原本正打算取了大衣再披上,被李公子这一说,赶紧地便轻咳了两声,为了维持自个儿形象的放弃了保暖措施。 总归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内不是? 感谢b市全市供暖的措施,真是利国利民。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天里,从前台小姐开始,霍氏集团的大部分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家boss今儿个居然就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定制西装,他就来上班了?! boss啊,虽然您这样很帅……但是,您真的一点都不冷吗?! 还有啊,我们也知道您似乎买了个新领带夹,也真的挺漂亮的,但是……您真的有必要故意不停地摸着让别人询问,然后再回答上一句“别人特意送的,他亲手别上去”的吗?! 你说的这么甜蜜,难道送的人是未来的老板娘吗!你这样会让人家误会啊!!! 李云疏终究是舍不得这个男人受冷,等到下午霍铮在楼下等他的时候,他便抱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到了楼下。虽然是将衣服放在了后座,霍铮的视线却诧异地没有从那衣服上挪开,良久,他才问道:“带这衣服下来做什么?你冷吗?” 所谓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霍大少了! 李云疏却懒得再去理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系上安全带后就道:“表哥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了,他已经到了b市,估摸着会在我们之前到华夏茶道协会。” “……你说过不喊他表哥的。”霍铮声音幽怨。 李云疏却反问道:“那喊昱卿?” “……!!!”沉默了许久,霍铮终于投降:“还是喊表哥吧。” 李公子微笑着转首看向窗外,深藏功与名。 等到了华夏茶道协会,徐昱卿已经与副会长陆风老先生聊了许久,见着李云疏到来后他微笑着走了过来,看到一旁的霍铮时还稍稍诧异了一会儿,接着便道:“小云,好久不见了。”顿了顿,仿佛这才想起一边的霍铮,又说:“还有霍先生,很久不见。” 没待李云疏开口,霍铮倒是冷哼一声:“嗯,不见好。” 徐昱卿:“……” 李云疏:“……”这家伙还为刚才的表哥一事生气呢。 但是人李公子早已懒得去理这个总是吃飞醋的男人。就连他表哥的醋都要吃,这年头还有没有天理了?李公子微微一笑,道:“表哥,你怎么不多在家陪陪大姨、外婆他们,这么早就到了b市?” 李云疏只是随口客套的一问,想要转移话题,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意思。但是他却没有发现,徐昱卿一直挂着的笑容忽然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然后笑道:“这不老师让我来和你切磋切磋,世界茶道水晶杯已经不剩几个月了,我们得加把油才是。虽然最后能够迎战田中任野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都得努力一把不是。” 话音刚落,看着李云疏疑惑的模样,徐昱卿又解释道:“老师应当和你说了,当年……山口康秀用龙井胜过他的事情,这田中任野就是山口康秀的弟子,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茶道奇才,我前几年与他切磋过,确实是人中龙凤。” 徐昱卿这么一解释,李云疏才恍然明白过来。他想了会儿,问道:“虽然这问题有点冒昧,但是表哥……当年你与他切磋的时候,不知道结果是……” 徐昱卿唇边的笑意更盛了几分:“是我胜了。” 李云疏倏地松了一口气,还没再放松一会儿,又听徐昱卿补充道:“当时,我们订下的主题是碧螺春。其实岛国的人大多数是喜欢喝玉露、抹茶、玄米这些,我与田中任野比试碧螺春,已经是占尽了便宜。而老师这些年最大的遗憾并不是输给了山口康秀,而是在我们华夏的龙井上,输给了他。” 这话无疑是一种压力,让李云疏皱紧了眉头。 徐昱卿又说:“但是小云你倒是放心,和山口康秀那一派的人切磋茶道并不需要我们去深入地了解学习岛国的茶道和他们的茶叶。山口康秀的山口派倾向华夏,他们主要都研究华夏的茶叶,每年也会从华夏高价买一些茶叶。” 徐昱卿的话可一点都没让李云疏感到半点轻松,他苦笑道:“表哥,倘若他们用的是岛国的茶道我倒是不担心,但如果他们用的是华夏的,那真是……唉。” 被敌人、而且是死敌般的敌人,用自家的东西作为武器打败了自己,这简直就是一种烙印在灵魂上的耻辱。 徐昱卿闻言也是淡笑,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还未开口,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华夏茶道协会三层的楼梯拐角处跑了过来,直直地冲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徐昱卿倏地睁大了双眸,未曾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个清脆响亮的男声响起:“嘿老徐,你回来也不说一声,真是的,我去接……”你啊…… 霍少泽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着那个一直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男人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目光淡定地望着自己。霍二少的声音一下子全部咽回了嗓子里,浑身一颤,好像这才明白自己似乎一下子跑错了地方。 李云疏也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霍少泽,没等他开口,便见两个保安模样的人从楼梯口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急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人硬是说他认识徐副会长、要跑上来,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徐昱卿是江南茶道协会的副会长,被这么一喊,也不算是错。听着保安们的话,徐昱卿的目光轻轻扫过一脸惊诧的李云疏和神色不定的霍铮,然后淡定道:“嗯,确实是我认识的人,你们先回去吧,辛苦了。” 等到那两个保安离开后,李云疏才疑惑道:“霍小二,你怎么突然来了?” 霍少泽支支吾吾地挠着脑袋说:“……额……我来看你啊,老大!对对对,我是来看你的啊,老大!你知道的,我这么久没见过你,我想你啊,我早就想……” “今天我们要来华夏茶道协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霍少泽,你是怎么知道的?”低沉磁性的男声一下子打断了霍少泽的话,说着,霍铮又抬手指向了一边的徐昱卿,又说: “还有,找云疏,你报上他的名字做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霍铮一席话结束,霍少泽倏地像哑了的火炮,再也不吭一声了。他那小眼神时不时地往徐昱卿和李云疏的身上提溜着,极其想就这么一甩手就走了、不用面对这种情境,可是眼前这人—— 是他大哥。 霍铮对霍少泽的威胁力那可是从小到大,就没有改变过。 要是问霍少泽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是谁,那人霍二少想都不用想,必须地脱口而出:“我哥啊!”这要是再问霍少泽他这辈子最害怕的是谁,那也必须是脱口而出:“这不还是我哥啊!” 无论是峥嵘铁血的霍老爷子,还是那个整天不归家、全世界乱跑的父亲,对霍少泽的影响力都没有霍铮这么大。霍老爷子养大一个霍铮已经够操心了,而霍少泽他基本上就是丢给了霍铮培养。 霍铮才比霍少泽大了不足十岁,照顾小孩就算再如何的细心体贴,也不可能周到,所以霍铮一向以一定的原则来要求霍少泽,只要不超过原则的东西,一律实现,反正霍家也不差一个富贵闲人,让他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就是去年出了那场车祸后,霍铮才真正意识到这孩子真是长得有点歪了,才将霍少泽交给了自家小叔调|教调|教。 而如今,霍少泽看着面色淡漠的霍铮,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想了很久才说道:“……哥……大哥,我……我这就是来看看老大嘛,你这么……这么认真,干什么?” 霍少泽面对霍铮是不敢再造次了,但是霍大少岂能这么简单地就让他糊弄过去:“霍少泽,今天晚上我回去吃饭。”话落片刻,霍铮垂眸看着霍少泽一脸迷茫的模样,又低声道:“饭前,我在书房等你。” 霍少泽闻言浑身一哆嗦,瞬间想起了自己那被大哥训斥的日日夜夜! 霍铮虽然每天都十分忙碌、没什么功夫去亲自关心霍少泽的每一件事,但是一旦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还是要多关心几句的。而到了那个时候,两人交谈的地方就是霍铮在霍家老宅的书房。 那地方是在老宅二楼的最边缘角落里,地方很大,十分僻静,一派维多利亚风格的装饰,奢华暗藏。但是霍少泽每次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由国际一流设计师设计出来的内室,因为……他每一次进去,都是挨训,通常还要带着惩罚出门。 “哥……我又做错了什么事啊……” 霍少泽小声地还想狡辩,却不知霍铮若有所思的目光早已在徐昱卿和霍少泽的身上瞄了好几眼。徐昱卿脸上的淡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霍铮训斥霍少泽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皱起眉头,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被霍少泽的小眼神给拦住。 “好嘛,我实话实说了,我不就是来看看……老徐嘛,你也知道的,老徐他是老大的表哥啊,我来看看他也没什么啊,这大家都认识啊,大家都是朋友嘛!” 霍铮的心里隐隐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随着霍少泽的话越来越严重,让他觉着莫名地有些无力。如果真的是如他想的一样,那么…… “霍少泽,我们走。” “哥,你倒是说说我做错了什么……诶?我们走什么啊?!走到哪儿去啊?” 霍铮抬眸扫他一眼:“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聊聊。” 霍少泽心中的雷达顿时闪起,赶忙拒绝道:“才……才不要呢!我们聊天就在这儿聊好了啊,干什么还要出去啊。” 霍铮俊挺的眉头紧皱,他刚准备说些什么,便被徐昱卿语气稍冷的打断:“霍先生,华夏茶道协会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让您不能多呆吗?小泽是我的朋·友,他是来探望我的,您有什么事可以等以后再说吗?”说着,徐昱卿抬步走到了霍少泽的面前停下,直接拦在了霍铮身前,微微抬首与他对视。 霍铮的个头很高、大约一米九出头,在李云疏见过的人中,一向没有几个能超越他的高度,乃至于因为海拔本就矮了一筹的缘故,大多数的人在霍铮面前总是失了底气,无力与他相抗衡。 而今天,李云疏却惊讶地发现,即使个子稍矮了一点,但是徐昱卿在霍铮的面前却没有半点失色,这个一贯笑面示人的表哥忽然冷起脸来,真的是让人另眼相看。 李云疏忽然就明白了高老那些话的意思…… 徐表哥,真的是藏得太深。 “徐先生,我与我的弟弟说话,是我们霍家人自己内部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就这样插入,不知道是以什么身份呢?”霍铮语气极冷。 徐昱卿怒极反笑:“以小云表哥的身份,可以吗?” 这话一落地,李云疏和霍铮齐齐愣住,霍少泽直接挠了头问道:“老徐啊,什么叫以老大的表哥的身份?老大和我们霍家有什么关系吗?” 转首看向霍少泽的时候,徐昱卿原本冰冷的脸色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仍旧是那张笑脸,却没有了面对他人时虚假敷衍的模样,他说:“嗯乖,这事儿等以后告诉你。” 徐昱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连李云疏和霍铮也听到了这宠溺温柔的语气。李云疏是倏地睁大双眸,猛然明白了什么,惊骇得无法出声。而霍铮则是握紧了手指,凤眸危险地眯起,语气不善道:“徐昱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徐昱卿转首看向霍铮,脸色刷的冷下来:“霍铮,你又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直看得茶道协会的人都自觉地规避了这一方地方不敢涉足,纷纷绕道而行。 霍少泽困惑不已地挠着脑袋,他是一句话都没听懂,只觉得老徐这是莫名其妙的吃错什么药了,居然敢和冰山大哥叫板? 这没良心的小屁孩是完全没发现,他家老徐可是为了护住他才主动与霍铮相争,这要不是为了他,徐昱卿才不会在霍铮的地盘上作出这种没把握的事情。 而李云疏则不像霍少泽那般呆蠢,早在徐昱卿那刻意的宠溺话语下,他便明白了……霍少泽的小女朋友,到底是谁。此刻他的脑子中一片混乱,有些理不清自己、霍铮、徐昱卿和霍少泽四个人的关系了。 但是当他看到华夏茶道协会的协管人员朝着这儿走过来的时候,李公子是倏地清醒过来,把一切繁杂的事情抛在一边,赶紧道:“表哥,虽然今天我原本是想来找你切磋切磋的,但是看样子今天是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了。我们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谈谈?” 霍铮颔首道:“外面的地方……不够安全,最近爷爷都去了港岛,霍家没什么人,就去我的书房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所有人,一起。” 李云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便同意下来。徐昱卿是淡笑着不说话,目光却稍冷地看着霍铮。而霍少泽则是压根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激动地问道:“真的是所有人一起去吗?真的是所有人一起去吗?” 对于霍二少来说,只要不是自个儿一个人进那恐怖的书房就已经是千幸万幸的事儿了,他可不会在意……这去书房的到底是哪些人,而他们,即将说哪些事。 四人一起离开了华夏茶道协会,霍铮亲自开了车带着四个人一起往霍家老宅的方向而去,李云疏坐在副驾驶座,而霍少泽和徐昱卿则一起坐在后座。一路上,这小屁孩就算是再怎么不懂得看人脸色,也感觉到了自家大哥身上直窜窜冒出来的冷气。 这冷气,让霍小二原本欣喜激动的心情全部都冰冻下来。 霍少泽蔫蔫地往后座上一靠,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徐昱卿也不避讳地忽然便拉住了他的手。霍少泽的手并不像李云疏那般的修长削瘦、骨节分明,他的手十分软,也十分的白,摸上去嫩的很,让人摸着便觉着心情舒悦。 霍少泽被徐昱卿的动作给吓到了,他赶忙地就想挣脱开,却被徐昱卿紧紧地缠住了手指,十指紧扣、完全不让他逃脱。 霍少泽只得凑到徐昱卿的身边,低声道:“不是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的吗?老徐,你干什么啊,我哥和老大还坐在前面呢,你知不知道要小心点啊。” 徐昱卿却淡笑着抬手抚了抚鼻梁上的镜架,干脆直接伸了右手摸了摸小屁孩柔软的发丝。在霍少泽嫌弃地打他手的同时,徐昱卿低声道:“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那还需要做什么?小二傻,最近瘦了一点啊,我才走了几天就不好好吃饭了?” “你才二傻!说过了不许叫我二傻的好不好!!!”霍少泽怒气冲冲地说到,虽然是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但是却并没有挣脱开徐昱卿的手,片刻之后,撇开脸生闷气的霍少泽才明白,刚才徐昱卿到底说了什么,他惊呼:“老徐,你说老大和大哥已经知道了?!!!” 徐昱卿淡定地“嗯”了一声。 霍少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车后座两人是压根不管别人存在似的摸小手、说悄悄话,偏偏这悄悄话说得实在是不够小声,让前座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云疏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脸涨得通红的霍少泽,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但是他当他转过头时,却见霍铮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脸色十分暗沉。 他心中稍稍一愣,然后便明白过来,轻轻地抚着霍铮紧绷着的手,低声道:“徐表哥……是个好人,他虽然可能并不像小泽那么单纯,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可能会‘欺负’小泽,但是绝对不容许别人去欺负他。” 霍铮并没有回答。 良久,霍铮才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自个儿养了二十几年的小屁孩,长叹了一声气,轻声道:“小白眼狼。” 李云疏有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小白眼狼。” 霍铮干脆不压低声音了,直接说道。这话一落地,整个车厢内都安静下来。 李云疏:“……” 徐昱卿:“……” 压根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小白眼狼霍二少:“诶?什么小白眼狼,你们在说什么啊?” 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屁孩,突然就被一大尾巴狼给叼走了,霍大少也真是够心塞了。   ☆、第一百零五章 刚刚入春,整个天空都带着一点灰蒙蒙的颜色。一辆黑色的特斯拉轻飘飘地划过街道,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 还未到下班时间,往常在这个时候b市并不会拥挤,而今天则更是异常的道路顺畅不少,在整个长安街所有车辆都正常行驶,丝毫不拥堵。 李云疏打开车窗将手伸在外面,过了会儿才无奈地笑着回首,看向一旁开车的男人,笑道:“没想到上午的天气还挺不错的,到了下午居然开始下雨了。幸好我从家里给你带上了大衣,要不然等你下车的时候可得冻死了吧。” 霍少泽闻言惊讶地问道:“老大,大哥的衣服什么时候落在你家里的啊?” 听了霍少泽这话,李云疏倒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和霍铮之间的关系根本没必要再瞒着霍二少了,于是他直接说道:“我从公寓里带出来的,就是霍铮在市中心的那套。”顿了顿,他又笑着道:“霍铮在市中心好像有几套公寓,我说的是一出电梯就是喷水池的那个。” 哪儿还需要李公子说得再详细一点,霍少泽的眼睛已经瞪得铜铃大。 霍少泽是“蠢”了点,但是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他明白了李云疏话中的意思后,惊骇异常地用手在霍铮和李云疏的身上来回转了许久,最后才猛地转过身看向微笑着的徐昱卿,惊悚道:“老徐!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我一点都……都不知道啊!这不正常啊!” 徐昱卿淡笑勾唇,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他伸手揉乱了霍少泽脑袋上的毛,道:“你要知道了,还是二傻吗?” 霍少泽闻言顿时大怒,站起身就想要去打徐先生,一边动手还一边说道:“老徐你又叫我二傻!好啊你,你看着吧,我回去就把你最宝贝的那罐碧螺春给喝了!全部喝了,泡洗脚水喝了!” 霍少泽的动作不小,就算是一贯较为平稳抓地的特斯拉也稍稍打滑了几下。霍铮呵斥一声:“好了,下车再说,霍少泽。” 霍小二立即蔫了下去。 李云疏透过车前玻璃抬首看向了灰黑色的天空,清秀的眉头不由皱起,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压抑和沉闷。片刻后,他叹气道:“明明还算是冬天吧,这雨下得还真大,也不知道怎么来得这么大雨。” 徐昱卿也转首看向了窗外那噼里啪啦直往地上打的雨滴,唇边的笑意稍稍冷了几分,旋即他又轻笑着摇首,道:“这大概是b市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吧。润物细无声,今年倒是反常。” 霍少泽也在一旁猛点头道:“就是就是,我今天早上还听到车子里的天气预报说什么,今天晴转多云的。这也叫多云?!雨大得都能打死人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霍少泽还不停地用双手与徐昱卿纠缠着“掐打”,当然,这也就是霍二少一厢情愿地掐打,人徐先生只是轻松地用了一只手便拦住了这小屁孩的攻击,不费吹灰之力。 李云疏转过头看向霍少泽。霍小二坐在了霍铮的正后方,也就是驾驶座的位置,整个人都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徐昱卿,眼睛本就圆溜溜的,此刻更是瞪得滚圆,看得李云疏莫名地就想笑。 李云疏说:“霍小二啊,你说,一枚硬币从高空砸下来,很有可能把人砸死。那如果是……一滴水呢?它会不会砸死人呢?” 闻言,霍少泽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他困惑不解地摸了摸脑袋,死了半个大脑的脑细胞后,才坚定得意地说道:“那当然了啊!老大,这一滴水你别看它小,这要高度特别高,肯定是会砸死人的啊!咱们中学那物理不是说了吗,什么加速度啊、什么距离的……诶对了对了,不是有个叫动能的东西嘛,绝对会死的!” 能够说出“动能”这两个字,霍二少的尾巴已经要翘到天上去了。 而李云疏闻言却是笑着反问:“那霍小二,你……有淋过雨吗?” “那当然啊!” 李公子淡笑依旧:“那……你被砸死了吗?” “……” 片刻后,在李云疏带着笑意的眼神中,霍少泽戳着徐昱卿的胳膊小声道:“老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雨就砸不死人了呢?这不对啊……” 徐先生早就明白这小孩智商也就这么多了,能说出“动能”两个字已经是极其难为他了。可是虽然那是表弟,但是也不是能够欺负他家二傻的人。于是徐昱卿轻咳两声,道:“小二傻,你觉得一根羽毛要是从和同样质量的硬币从同等高度坠落下来,能砸死人吗?” 霍少泽又不傻:“当然不能啊!” “所以说,雨滴也不能,这两者从本质上说其实是一样的。当然,如果你想让雨滴砸死人,那也可以,我们只要排除阻力的存在,在真空环境下……” 徐昱卿说这话的时候,李云疏也认真地听着。他原本只是从网络上随便看到的一个陈年老段子,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这么认真地去回答,真是非常有意思。虽然那些物理知识对于“学渣”李公子来说不异于天方夜谭,但是听听学学,总归是好的。 而且越听,李云疏便对自家表哥另眼相看起来,良久,他感慨道:“没想到表哥连那什么微积分都这么擅长,真是厉害啊……” 见着李云疏崇拜的眼神,霍大少冷哼一声,李公子便识趣地转过了身子。 见着后座那两人正一个吵闹、一个笑听后,李云疏这才摇摇首,笑叹道:“霍铮,我还真没见过像你一样这么爱吃醋的,你说说看,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的了你的怪脾气?” 霍铮却是挑眉:“是忍受?” 他当然是在忍耐这个到处乱吃飞醋的男人了啊,李公子理所当然道:“嗯,忍受啊。” “那再多忍一会儿,就忍……一辈子吧。” “……” 车后座,霍少泽仍旧云里雾里地:“可是老徐啊,我还是不明白啊,为什么那个什么阻力就和速度有关系了呢?为什么到了一定的速度,居然还不加速了呢?老徐,我书读的少,你别骗我啊!” “不相信我?” “相信啊,但是你总得告诉我,凭什么那个雨滴它就不能加速了呢?你不能歧视人家啊!它也有加速的权利……” 听着车后座这两人的谈话,李云疏是忍俊不禁。他突然有种“或许只有徐表哥才能忍受的了霍小二”的感觉了,不过这么一想,他们李家人到底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得把霍家这两个……嗯,奇葩,全部都收回家中呢? 正想开口,李云疏忽然只听到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在自个儿的耳旁响起。那声音仿佛是在他的耳边炸响的,震得李云疏耳膜震动,心脏都倏地跳漏了一拍。 霍少泽惊呼:“现在还算是冬天吧,居然都打雷了?!这也太邪门了吧!” 徐昱卿则皱紧了眉头看向了满天越来越大的暴雨,神色晦涩不明,低声道:“幸好今天温度不低,否则很有可能会下冰雹。如果真要是下了冰雹,那……小二傻,还真是有可能砸死人了。” 不知怎的,李云疏的脑子里却隐隐约约地闪过了一些画面。那些画面似乎已经尘封许久,但是当它们在李云疏的眼前浮现时,他第一时间就回想起来—— 原主和霍少泽在山间飙车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 雷也有这么响亮,震得人心里慌慌的。 想到这,李云疏心中莫名察觉到一丝不妙,他下意识地拉了霍铮的手臂,道:“老宅太远了,要不就到公寓那边去吧,也总归是没有人的。虽然房间少了点,但是表哥和小泽可以睡在一起,屋子还是够的。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在公寓里说,没关系的。” 虽然不大明白李云疏此刻忐忑的原因是什么,但是霍铮却细心地察觉到了青年此时握住自己臂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正巧前方有一个转弯的绿灯,他便打了方向盘向右侧开去。 “诶,我们不回家了吗?” 因为雨下得太大,霍铮的速度并不快,而暴雨下的b市道路上车并不多,右拐的也只有这一辆特斯拉。 霍少泽又说道:“真的不回家了啊?!太好啦!我才不要去书房呢,老大我告诉你,大哥的书房可恐怖了呢,每次我进去都要……” “砰!!!” “云疏!!!” “小泽!!!” …… 十字路口处,一片死寂。 黑色的特斯拉被一辆大型货车撞得翻飞出去,那货车开得速度太快,不要说没有在红灯前停下了,就是连刹车都压根没有,全速地就冲着马路对面撞来。 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是冲着李云疏的副驾驶座的。 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在面对突发时间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保护自己的安全。这叫做自我保护意识。而霍铮,在忽然见着那辆发疯似的货车向自己撞来时,下意识地也开始向左打方向盘。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余光里瞥到了副驾驶座上正笑着回首看去的青年,没有片刻犹豫的,他赶紧右打方向盘,硬生生地将整个车子转了个边,将左侧暴露在了货车的眼前。 霍铮完全没有时间去想到,在汽车的左侧部分,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在他的身后的、那个从来都傻里傻气的弟弟。 事实上,他甚至都没注意这后座到底有没有人,因为在那思维都要停止的一刻,他的余光只能让他看到一旁的青年,几乎都想不到车上有其他人存在。 而霍铮想不到的事情,却是徐昱卿完全看在眼里的事情。 在徐昱卿的眼中,那恐怕连一秒钟都没有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个世纪。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小孩正皱巴着小脸思索着对于他来说难如天书的简单物理题,但是下一秒,在他们都被车子忽然猛打方向盘的冲击力给撞到一边时,他惊骇地看到亮到刺眼的两道灯光,在霍少泽的背后亮起。 那是一辆乱开的货车,那车头,正直直地冲着霍少泽而来! 于是,在那一瞬间。 霍铮下意识地打了方向盘后,赶紧地伸手抱住了一旁的青年,即使有着安全带的阻挡,他也拼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身躯将对方用力地遮挡住。 而在车后座,徐昱卿害怕恐惧得再也维系不住脸上的神情,赶紧地伸了手就一把将呆愣中的小屁孩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在那货车头撞入特斯拉的一瞬间,他猛地用力一拉,将那小孩按入了自己的怀中,而将自己的上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了即将撞来的货车前。 在猛然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不知怎得,顺风顺水、恣意淡定了一辈子的徐先生猛然想到,幸好,这个时候……他还在这个人的身边,有这个可能,护住他。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浑浊的雨水不停地砸在特斯拉翻倒的车身上,将一股股的血水冲洗出来。无数的人开始围聚起来,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还有人紧急地想要将人赶紧从车里拉出来。 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这是一辆特斯拉!” 在场的其余汽车爱好者立即惊骇地加快了手上救人的动作,马不停蹄地拉人。 特斯拉是米国近几年研制的高新技术电动车,因为其高技术的研究设备,向来价格昂贵并且有价无市,无数人是捧着钱却连队伍都派不上。可是,这种节能型的车却在过去几年发生过几次爆炸事件,无一例外都是车祸导致电池出现故障。因此,就算是下雨天,它都能说爆炸就爆炸起来。 “快点救人,快点救人!!!” “还好这安全带没有扣死,赶紧把这两个人抬走吧!” “诶不对,这后座被压得太挤了,根本就不可能拉得到啊!” “好了好了,拉出来一个,还有一个实在被压得太紧了啊!” “从另一边试试?” “不好了,这个人好像没有呼吸了!” “快点救人啊!” …… 这一场来得诡异的冬雨伴随着恐怖的冬雷,将整个b市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大雨,还在蔓延。   ☆、第一百零六章 李母回江南后,李抚榛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小妹似乎有些不对劲的。 因为李抚虞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缘故,李抚榛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一直呆在李家陪着母亲和小妹。这次原本李抚虞去b市的事情,她便是反对的,有什么东西落下了直接让李云疏邮寄过来不就行了?哪儿还用这么麻烦。 尤其是当发现小妹回到江南后心情极差后,李抚榛更是生起气来。 “二弟,抚虞在b市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怎么一回来心情就这么差了?”李抚榛皱着眉头说,“是不是你没照顾好抚虞啊?她眼睛都红红的呢,精神非常不好啊!” 李二爷也是奇怪。 按理说,这一路上确实是没出什么岔子,抚虞还见着了小云,怎么都该是心情大好才对。想了想,李二爷道:“等爸回来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在饭桌上问问吧。” 李抚榛思索了一下,便也答应了。 等到李老爷子回来之后,厨房里上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人齐齐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李二爷便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起来。他问得极其隐秘,李母是压根没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不过多时,便透露出来“似乎与小云之间出了点事情”的事实。 李家大姑娘和李二爷相视一眼,李二爷又笑着问道:“抚虞啊,是不是小云学习上出了什么问题?” 李母轻轻摇首:“小云很认真学习的,除了英语差了点,其他都很好、很好。” 李二爷转了转眸子,又道:“难道……是有女朋友了?” 李母浑身一震,不说话了。 李抚榛又与李抚臣对视一眼,两人一□□头,隐晦地笑了笑便不再多问。 无非就是母亲知道儿子居然有心爱的小姑娘了,担心人小女孩抢了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这就是种心态的问题,等时间长了李母也就该接受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李老爷子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倒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笑眯眯地说:“大丫头啊,我今儿个从老高那儿回来,听那老头子说了点……关于昱卿的事情啊。” 李抚榛闻言一愣,问道:“爸,什么事啊?” “哈哈,他说,你可能要抱孙子啦!” 李抚榛眼皮一跳:“爸,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徐昱卿那小子有喜欢的姑娘了?半年前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没喜欢的人,逼得我只能去给他找相亲的对象吗?这才多久,就可以让我抱孙子了?” 听了女儿这话,李老爷子神色一凛:“胡说什么!爸还会拿这骗你不成?老高说了,昱卿这小子面犯桃花,脾气都好了不少。你这个当妈的还不如人家当老师的了解孩子,你这妈到底是怎么当的啊?” “谁让您当初趁着昱卿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把他往高老那儿拐啊……”李抚榛小声嘀咕着,但是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诶爸,我真的能抱孙子了?您真的不是在骗我?” 李老一甩袖:“这事儿有什么好骗你的?吃完饭你就打电话给徐昱卿,问问他到底找了个什么人,怎么到现在还不保密呢!” 李抚榛笑了笑应承下来,整个人都喜气洋洋起来。而李母则无奈地夹了根青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在心中安慰自己:等以后把昱卿的儿子也当作自个儿孙子看待好了。她原本早就想好了要给孙子起什么小名,现在给昱卿的……那也行! 饭过一半,李抚榛就有点难以等待地打起儿子的电话来,但是奇怪的是,她怎么打电话都是打不通的状态,愣是让她困惑不已。 等到一顿晚饭吃完,李抚榛又打了几通电话,却仍旧无法接通。听着那电话里传来的一片忙音,李抚榛的眼皮跳了跳,然后摸着自己的胸脯自言自语道:“想太多想太多,呸呸呸!这臭小子敢不接你妈的电话,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等到饭后大家聚在大厅里品茶的时候,李抚榛又打出了今天晚上的第八十通电话,得到的仍旧是未接通的提示音,让她开始渐渐不安起来。 “昱卿大概是到了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了吧,算了,明儿个再打电话给他吧,大姐。”李抚虞放下了手中的碧螺春,笑着说道:“看儿媳妇也不差这一时的,昱卿在b市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李抚榛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不再打电话了,但是怎么却止不住眼皮的乱跳。 她伸手按住了自个儿的眼睛,正与李老夫人说这话呢,忽然便听到李家大厅里的老式座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场所有人都倏地一愣。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一般家里是很少用座机的了,也就李家这种大家庭还会守旧地把老古董似的拨号机放在家里,也不打电话,就是摆放着当作装饰,电话自然是没有注销的,但是却也十天半月不会来一通电话。 但是今天,它却响了。 李老爷子愣了一会儿便伸手接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嘈杂:“李家吗?!是李家吗?”那声音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语气很急,但是仍旧带着一点英式的绅士风度,仿佛是几十年来形成的习惯,无法轻易改变。 李老爷子诧异地道:“嗯,我是李远光,什么人?” “李老,我是霍家的管家,今天傍晚出了车祸,现在李云疏李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但是徐昱卿徐先生……”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李老爷子眼睛早已瞪得滚圆,眼里通红:“你再说一遍!什么车祸!!!小云和昱卿……到底怎么样了!!!” 李母浑身猛地一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她惊道:“爸,您说什么!什么车祸!!!” 在听了电话里的回答后,李老爷子又焦急地问道:“小云没事了是吗?那昱卿呢,昱卿呢?!!!” 赵管家长长地叹了声气,最后歉疚道:“李老,徐先生……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送进去的时候……已经停了呼吸,现在正在抢救中,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啪嗒——” 李抚榛早已凑到了李老爷子的身边一起听着那电话里的声音,听到赵管家的这话,她整个人都刷的后退了一步,手中的茶杯也摔碎在地。 那是李老爷子最喜欢的一套定窑白瓷茶盏,但是此时此刻,早已没人去注意茶杯的问题。 李抚榛的脸色已经惨白到恐怖的地步,她的眼睛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身体。在场的所有人都转头向她看去,只见这个一向爽朗强硬的李家大姑娘仿佛突然老了十岁,好像只需要一个轻碰,就能彻底崩溃。 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李老夫人已经潸然落泪,她轻声说了一句:“抚榛,你……”声音顿时哽咽,无法出声。 李母也赶紧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住自家大姐。她的眼中也全是眼泪,同样是母亲的人,自然明白此时此刻李抚榛的心情。 “大姐,你一定要振作,你……大姐!!!” 只见李抚榛倏地整个人轰然向后倒去,昏迷不醒。 ---------- 四个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都是一身的血污。 有雨水有泥浆,更多的还是血液,就连冬天穿着的毛呢大衣、厚西装都能被血给染湿,沉甸甸的,仿佛灌上了水银。 四个人之中伤得最轻的就是李云疏,但是任是如此,他也在手术室里躺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推了出来,送入了icu病房。 李云疏是第一个被送进医院的,也是第一个出手术室的。在他之后,便是霍铮。但是霍铮却没有像他一样很快地从手术室中出来,直到赵管家收到消息赶紧从霍家大宅赶来的时候,明明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手术室的红灯依旧是亮着的。 而霍少泽倒是提前出来了。 霍少泽和徐昱卿所在的车后座被压迫变形得最严重,但是他却被徐昱卿紧紧地抱在怀里、保护得极好,虽然伤势比李云疏重了一些,却仍旧基本脱离危险地同样被送入icu病房。 终于见着一个霍家人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赵管家老泪纵横中,也算是有了一点交代。 赵管家也知道,其实四个人之中,受伤最严重的并不是霍铮,而是徐昱卿。听医生说,徐昱卿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停了呼吸,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心跳。 他伤得实在太重,据说是直接撞击上了头部和腰腹部,内脏大出血、脑中也有溢血,背上还有被划伤的数道可见背骨的大口子,能够撑到医院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 作为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老管家,赵管家尽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通过关系找到了李家的联系方式后,赶紧将消息传递过去。等到通知完李家后,他才打了电话给霍家人,一个个的报信。 当天深夜,霍少将心急地私用军事直升机就飞到了b市,看望目前霍家实际上的掌舵人、也就是他的侄子霍铮。而霍老爷子更是火爆的脾气,正在港岛的他立即找了港督,派专人直接送他回大陆,开了军事飞机就离开。 这种以权谋私的方式一向是霍老爷子所唾弃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根本没心情去多想。 等老爷子到了b市第一医院的时候,霍铮还未从手术室中出来,而手术也已经进行了快8个小时。霍少将见着老爷子到来,赶紧地道:“爸,这可怎么办?霍少泽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霍铮还没出来啊!!!” 久经沙场的霍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担忧和害怕都掩藏住,道:“别着急,肯定会有办法。”他转首看向一旁的赵管家,问道:“老赵,你电话里说李云疏和李家那个徐昱卿也一起出了车祸?到底这车祸是怎么回事?” 赵管家眼睛通红地解释道:“老爷,那车祸是因为对方司机喝了点酒,雨下得又太大他看不清路,没看见红灯,才这么撞过来的。那司机没受什么伤,已经在普通病房里清醒过来了。” 赵管家说这话时咬紧了牙齿,忿忿不平。 这完全是一个酒后驾驶的司机闯了红灯,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李老爷子狠狠地捏紧了手指,却没有再去过问这件事,又问道:“你说李云疏和霍少泽都脱离了危险,那徐昱卿呢?那个徐昱卿怎么样了?” 赵管家低着头,老实说道:“徐昱卿的伤势比大少爷还要重很多,送进来的时候呼吸也没了只剩下一点心跳了。在抢救的过程中听说也几次停了心跳,不过都被救回来了,现在还在抢救中,情况……很危险。” 脸上闪过一抹深色,霍老爷子突然问道:“是……霍铮开的车吗?” 赵管家一愣,点点头道:“是。” 霍老爷子闭上眼长叹一声,悲痛道:“我对不起李远光啊!” 赵管家急道:“老爷,这不是大少爷的错!是那个司机的错,是他,是他酒后驾驶,是他闯红灯!监控视频上显示的,大少爷一直以很安全的速度正确行驶,并不是大少爷的错啊!” 谁料李老爷子却幽幽都看了赵管家一眼,只是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是谁的错……那还重要吗?” “是我们霍家对不起他李家,就算完全不是霍铮的错,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纠结这件事的意义了。” “这是在b市的地盘上,霍铮开的车,出了事。” “现在,我们只能希望徐昱卿不要真的……”霍老爷子的声音陡然顿住,没有说出那句话,“否则,我霍战这辈子,真的都对不起李远光了。” 霍少将和赵管家听了这话,都哑了声音。 霍老爷子又叹了声气,问道:“霍云和霍少泽他妈妈,通知到了没?” 赵管家道:“通知到了,不过他们似乎正在澳洲拍摄纪录片,要等明天才能赶回来。” 霍老爷子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在他们的身后,两个手术室的灯都不停地闪烁着红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其中一间手术室的红灯猛然变绿,霍老爷子三人赶紧地围住了出门的医生。 “总算是脱离危险期了,后续情况还需要继续观察,需要转移到icu病房。”顿了顿,那医生又说道:“霍将军、霍少将,你们不要着急,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病人的伤虽然非常严重,但还好没有伤到心肺,度过今晚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霍老爷子刚来到医院,还没搞清楚到底哪个手术室里的是谁。他焦急地问道:“是……是谁脱离危险了?” 那医生一愣,还没回答,便听一旁的赵管家道:“老爷,是大少爷脱离危险了。” 霍老爷子整个人都倏地放松下来,但是下一秒,他却又更紧绷了身体:“那李家那个徐昱卿呢?” 没等霍老爷子多问,另一边的手术室门忽然被人拉开,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说道:“血袋不够了,赶紧去血库再拿一些!” 霍少将立即拉住了那护士的手臂,问道:“里面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那护士也知道这手术室里的人身份不简单,于是也十分耐心地回答道:“主刀的是我们院长,是心脏科的专家。我们的副院长也亲自上手术台了,他是脑外科的专家。请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来救治病人!” 说着,那护士赶紧地往手术室内跑去,就在那大门再次要拉上的时候,一道焦急的声音从里面响起:“不好,心跳又停了!!!” 当夜的华夏,李家和霍家,皆是一夜难眠。   ☆、第一百零七章 李家人从苏市赶到b市的时候,仍旧是凌晨,天空也仍旧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此时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快十二个小时,霍铮也被送入icu病房许久,整个手术室的红灯只亮了一盏,却迟迟没有变绿的倾向。 李家人到场以后,李抚虞便被霍少将安排着一起去看李云疏,而李家大姑娘和其他众人便都呆在手术室前,焦急地等待手术室里的情况。 霍老爷子一见着李家人,便满脸沉重地迎了上去,赶紧地将情况说清楚了。 在来的路上,李抚榛已经哭得昏厥过几次,一听了霍老爷子的话,更是差点又晕过去。这种儿子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数次走过鬼门关的事情,对于任何一个母亲都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打击,也无怪乎正常霸气爽朗的李家大姑娘也承受不住了。 李家其他人安抚着徐昱卿的母亲,而霍老爷子神情郑重地走到了李老爷子的身边,微微垂着头,歉疚十分地说:“这次……无论结果怎么样,是我们霍家的错。我……我对不住你,李远光。” 李老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李云疏虽然也是他的亲外孙,但是毕竟相处的时间较短,是不如徐昱卿这般从小到大的感情更亲近的。他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他看着那个孩子越来越成熟,他看着那个孩子有了自己的事业、城府渐深。 而现在,那个一向万事都有把握的外孙,就这样生死未知地躺在手术室里。 这对李抚榛是个沉痛欲绝的打击,这对于李老来说…… 又何尝不是? 李老勉强着冷静下来,哽咽着问道:“这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对方货车司机酒后驾驶,闯了红灯,把我们的车给撞翻的。”已经看了监控视频的赵管家又解释了一遍,“当时那车正好直撞了徐先生的正面,因为装满了货物所以惯性实在是大,所以……所以把整个车后座都给撞瘪了下去。” 李抚榛刚刚舒缓了一点,突然听了这话眼前就冒出了那番景象,整个人差点又摔倒下去。 “昱卿……昱卿……昱卿他坐在后座?”李抚榛结结巴巴地问道。 赵管家点点头:“是的,徐先生……压迫的比较多一些,除了他以外,我们霍家的二少爷霍少泽也坐在后座。” 李家人没有再去多问这件事,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手术室的门打开。 李抚榛早已不再哭泣,她就呆呆地看着地面。眼泪早就已经流光,要是再流出来,恐怕就不会再是眼泪了,而是血泪。 这场手术一共持续了接近15个小时,后来又来了两名国宝级的老医生,都是霍老爷子豁出脸皮请过来的。多位各方面的专家一起会诊,等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那白白的手术门终于被推开,华夏国宝级的外科医生郑老走了出来。 一群人立即围了上去。 “情况……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了,但是仍旧没有度过危险期,接下来如果身体的各方面功能能够在几天之内稳定下来,恐怕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但是……” 李老爷子赶紧问道:“但是什么!” 郑老叹了声气,道:“他能不能醒过来,我也不能保证。撞击是直接冲在脑袋上的,颅内出血比较严重,就算是恢复稳定了,恐怕以后……这半辈子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顿了顿,他看向脸色惨白的霍老爷子,说:“对不起了老霍,我真的……尽力了。” 徐昱卿是什么人呢? 华夏茶道协会的会长、茶道界三大泰斗之一的杜逞峰杜大师曾经评价过,在其一生七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茶道上有这般卓越的天赋。 而徐昱卿也没有辜负了杜大师的称赞,即使是高秋鸣说了他没有茶道之心,徐昱卿也依旧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在茶道这一个领域走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连高秋鸣也说了,这个徒弟的未来绝对是会超越他自己的。 不仅仅是茶道,在书法、围棋上,徐昱卿也有着卓人的天赋。 他仿佛就是天生为了传承李家而生的,如果后来没有出现一个李云疏,恐怕李家以后绝对是由他这个外姓人来继承,而不是李二爷、李三爷的孩子。 而如今,这个神话一般的徐昱卿,成植物人了。 这恐怕……还是最好的情况。 李老夫人是再也忍受不住地大哭出声,全然没有了江南第一才女的风度。李老爷子也是泪流满面,不忍去想未来的事情。但是李抚榛此时却是突然冷静了下来,她镇定地问道:“郑老,昱卿……昱卿真的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郑老点点头:“是,虽然我不敢说十足把握,但是……过了最近几天的危险期的可能性,还是超越六成的。他的求生意识还是很强的,如果是其他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大概连撑到医院的可能性都没有,但是这小朋友却能够在几次心脏停跳的情况下又活了下来。唉,这般心性,真是难得啊。” 李抚榛在得知儿子车祸后,终于露出了第一抹笑容。 她的眼睛里早已挤不出一滴眼泪,但是却仍旧干瘪地笑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事。 只要徐昱卿活着,只要他还在呼吸,李家人就永远不会放弃。 …… 看着李家人又是笑、又是哭的模样,霍老爷子哑口无言了。他没有说半个字,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是每天都亲自跑到徐昱卿的病房外,和李家人一起守护着。 徐昱卿的父亲也赶来了,得知情况后他也是完全没有男子形象的大哭出声,最后因为事务太过繁忙只能先行离开。而李抚榛则是天天守在儿子身边,饭是吃的,生活也是继续过的,她还没有愚蠢到茶饭不思的地步,因为她要守护着儿子,帮助他醒过来。 车祸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霍二爷和李二爷一起处理。 等到车祸后的第三天,霍少泽竟然先于李云疏之前醒了。他的伤势其实只比李云疏重了一点,而李云疏半年多前还发生过一场大车祸、损了底子,因此还不如霍少泽恢复得快。 霍少泽刚醒,赵管家赶紧地就叫了人。除了李抚榛外,就连李家的其他人也跟在霍老爷子身后来探望霍少泽。 刚醒的霍少泽,脸色惨白,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大圈,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一点没有往常的活力。听了霍老爷子和其他人的问题后,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声音非常虚弱地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大哥打了方向盘,接着就是轰隆的声音。他……他抱住了我,他好像把我按进他的怀里……他……”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霍少泽猛地大喊:“徐昱卿!徐昱卿呢?!徐……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霍少泽的脸色更差了许多,医生赶紧给他进行了紧急医治,但是霍少泽还是情绪激动地不停地伸着手,似乎想要说话,但是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直到给他打了一阵镇定剂后,霍少泽才慢慢睡去,眼边还泛着泪水。 那种猛烈冲过来的撞击感,霍少泽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而他也不至于傻到不明白……自己被保护的这么好,那么……那些本该由自己承受的痛苦,现在都被谁给承受了去。 他不敢去想,但又不得不去想。 徐昱卿…… 徐昱卿。 霍家人和李家人都怔怔地看着霍少泽忽然发疯似的挣扎,然后又被打了镇定剂才稳定下来。早已知道了李云疏和霍铮关系的霍老爷子和李母,不知怎得……心中忽然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由其是霍老爷子。他知道座位的顺序,按道理说,怎么也该是坐在车子左侧的霍铮和霍少泽受撞击更严重,怎么就是徐昱卿伤得最重了呢?而且按照当时现场救援的好心人所说,徐昱卿是自个儿凑了上去,迎着那货车撞过来的地方的。 他居然没有逃跑,反而是特意凑上去去撞?! 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保护住霍少泽。 想明白这件事,霍老爷子猛然一怔,整个人都往后倒退了一步,颤抖着身体不再说话。 在场其他人都没有发现霍老爷子的异常,只当霍少泽是担心徐昱卿的身体情况才这么激动的。 等到一天后,李云疏也悠悠转醒了。他的身子骨比霍少泽差很多,所以刚醒也不能说话,只是用眼睛不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母又怎么会不懂得他的意思,苍白地笑说:“都救回来了,都救回来了……霍少泽昨天就醒了,现在已经进入稳定期。霍铮……霍铮还没醒,不过情况恢复得还不错,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李云疏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想起什么,赶紧地朝李母眨眼。 李抚虞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说道:“你表哥……伤得很严重,已经救回来了,但是……但是这辈子,可能都要躺在床上……醒不过来了。” 李云疏彻底地呆在床上,瞪大了双眼。 良久,泪水从他的眼睛里不停地溢了出来,仿佛要将枕头打湿。 他不能说话,就只能这么沉默地流泪,等到睡着以后李母给他换了枕头,发现那枕头已然全湿。 在徐昱卿手术成功后的当天中午,高秋鸣就从杭市赶了过来。在icu病房外,他看着那个浑身插满了管子的男人,一直忍住的泪水终于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十几岁。 “昱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高老一生未娶,膝下无子,从来都是把徐昱卿当作自个儿的亲孙子看待的。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时候,这个唯一的传人竟然会变成如今的田地,但是到了这个地步,高老也只能忍痛接受,只求“活着就好”。 等到霍少泽再次清醒后,霍老爷子将所有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霍少泽呆睁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流泪。霍老爷子见着这情况,掐紧了手指不多言语。 一个星期又过去了,霍铮虽然身体各方面指数都已正常,但是迟迟未醒。李云疏慢慢地已经能开始说些话,稍微活动活动手脚。 而霍少泽更是恢复得十分迅速,他自第一天的精神反常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是认认真真地吃药、恢复身体,每天都按照医生的嘱咐作息,等到第八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恢复的速度,是让医生都惊叹为奇迹的。 而霍少泽能够下床走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去看了徐昱卿。 他就这么隔着一个厚厚的玻璃望着icu病房里的男人,一旁的监护仪上是不断波动的曲线,霍少泽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睁更是圆溜溜的,他的眼睛里一直蒙着一层水气,却迟迟没有落泪。 “感谢你来看望昱卿,你们能够都活下来,真好啊……” 霍少泽转首看去,只见一个憔悴苍白的妇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我是徐昱卿的母亲,你就是……霍少泽吧?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我想,昱卿速度可能比你慢了一点,但是,总是会好的。” 霍少泽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没有吭声。 李抚榛含着泪看了病房里的徐昱卿许久,等到她转过头时才发现,这个小孩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眼睛圆乎乎的,让她忍不住的破涕为笑,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小朋友?” 下一秒,便见霍少泽忽然从轮椅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猛地—— 跪在了李抚榛的面前! 李抚榛吓得后退一步,惊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霍少泽勉强地跪在医院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声音沙哑,说了这一周来的第一句话:“他……他是为了救我。李伯母,你让我这辈子都呆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好吗? “我好爱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我不能失去他……” “求求您了,让我……照顾他一辈子吧,李伯母。”   ☆、第一百零八章 空气仿佛彻底静止了。 李抚榛脸上的笑容忽的僵住,她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不停流泪的大男孩,心中早已是波涛四起,但是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都是为了我,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李伯母,我求求您,让我照顾他一辈子吧!我只想呆在他的身边,我哪儿也不去……我哪儿也不要去!” 霍少泽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地响起,李抚榛却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就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点动作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我……” “你说……你说昱卿……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是为了救我啊,他是为了救我啊!他那个时候向我扑过来肯定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搞错的,我不会搞错的!”霍少泽的眼前仿佛回忆起了那个画面,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不到,但是却好像漫长到了一个世纪,“我好爱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李伯母,求求您让我和他……” “你给我滚!” 李抚榛突然暴怒的声音,让霍少泽喉咙里的话彻底噎住。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整个人都呆呆地望着这个忽然泪流满面的妇人。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你,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样……”李抚榛魔怔似的不停重复着,然后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仇恨似的眼神盯着霍少泽,道:“你既然爱他,你为什么现在好好的,而我的昱卿却……我的昱卿却……我的昱卿却……” 说着,李抚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能再言语。 悲痛,早已冲昏了这个母亲的理智。 李抚榛的大脑告诉她,她不该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说这些话,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心中压抑到早就承受不住的悲痛将她所有的理智全部击溃,就在这孩子说出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就决了堤。 她明明知道,无论是否是因为爱上这个男孩,她的昱卿才会去救人、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只是单纯地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人,她都不该对对方这样残忍冷酷。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她就是无法忽视心中那因为儿子这辈子可能无法醒来、而造成的怒火。 骨肉相接、血脉相连。 痛在昱卿的身上,疼在她的心里啊! 这些天,她的心早已被无数的利刃切得血肉模糊、不成形状,能够坚持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撑过来的。而现在,这个孩子居然告诉她,昱卿是为了救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倘若是以往的霍少泽,此时他被李抚榛如此仇视地怒骂,他早就暴跳如雷、气得甩脸就走。但是今天,他却冷静下来。 只见霍少泽弯下腰,认认真真、十分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留下一句话,接着便在护士的帮助下再次坐上轮椅,离开了这里。临走前,他转首深深地看了icu病房里的男人一眼,接着掩住了眼中的泪水,不舍地离开。 而李抚榛则还为那句话而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等到霍少泽早已消失在了这层楼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惊然地看着那个少年离开的拐角,美眸怔颤。 那个孩子说…… “李伯母,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救了我,而是因为他是徐昱卿。我从来不敢把我的爱与您对他的母爱相提并论,但是……我真的很爱很爱他,我爱到愿意为他去死。我并不想用道德绑架您,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我会立即去陪他。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求到让您给我机会,因为我对他的爱,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肤浅。” “李伯母,只有经历过生死,您才能明白:爱一个人,到底能有多深。” “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爱他,我爱他爱到如果是同等情况,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舍身去保护他。我爱他,我爱到下半辈子只要看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您请保重身体,因为他也……非常爱您。” …… 第二天,在做完身体康复训练以后,霍少泽又准时地出现在了徐昱卿的病房门口。而这一次,李抚榛却没有再去吼他。她仿佛根本看不见这个人,只是自顾自地站在厚厚的玻璃前,望着房间里头沉睡不醒的儿子。 霍少泽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来的时候说了一句“李伯母,您好”,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再见,李伯母”。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在看着房间里头、被插满管子的徐昱卿。 第三天,他又来了,自己推着轮椅。 第四天,他又来了,仍旧是一个人。 第五天,他不用再坐着轮椅了,拄着拐杖便走了过来。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一整天的时间,除了康复训练外,霍少泽还要去看看李云疏,还要去看看霍铮,但是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面厚厚的玻璃前,用来凝视病房里头的男人。 李云疏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能够轻轻地开始说话,他看着霍少泽那张苍白的小脸,目光在他削瘦下去的下巴上凝视了许久,才叹气道:“小泽……你长……咳长大了……” 其实长大的,又何止霍少泽一个人? 当李云疏能够坐在轮椅上去看霍铮的时候,他看着这个昏迷了二十多天却仍旧没有清醒过来的人,眼睛中蓄满了眼泪,唇角却慢慢地勾起,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霍铮……你怎么就是……不肯醒过来呢?” 回应他的,是监护仪滴答滴答的声音。 霍铮的伤势不如徐昱卿的重,因此也早就离开了icu病房,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已经醒过来了。他的脑部也受了严重的击伤,虽然身体的各项指数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就是迟迟没有醒来。 医生也曾经说过,霍铮的醒来是迟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个日期……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但是医生也说了,在一年内的可能性是大于九成的,不用太过于担心。 “万一……万一……你就是不肯醒过来,我怎么办?” 李云疏一边笑一边哭,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声音里的悲痛却没有人可以忽视。 一家医院,两层楼。 一个人守护着迟迟不愿醒来的爱人,一个人探望着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睁眼的爱人。 等到第十天,在霍少泽说完那句“再见,李伯母”的时候,李抚榛终于是转过了头,心有不忍地喃喃道:“……你……真的那么爱他吗?” 霍少泽惊讶地转过头,入目的便是这个母亲再次侵染上脸颊的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两个孤独悲痛的人,坐在一起、开始说些过往的事情。 “我和他认识,其实并不美好,当时我跟着老大……也就是李云疏一起去李婶的店里吃饭,就看见了他……” 在霍少泽语言匮乏的描述中,李抚榛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儿子。这个儿子,不像她眼中的那般睿智聪慧,处处都留下一个坑、让别人被坑得无力反抗。这个儿子,有点单纯,就是单纯喜欢着眼前这个孩子,所以是压根的不想去欺负他。 霍少泽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儿,小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老徐他,大概是被我缠得不行了,所以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我的吧……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呀,要不是在那次出酒吧碰上他,我才不会喜欢他呢。” “不,你搞错了。”李抚榛轻轻摇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他对你,一见钟情。” 霍少泽闻言倏地睁大双眼:“什么?” 知子莫若母。 李抚榛微笑着说:“他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你之后会见到他,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听你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开始理解错了,他不是不舍得欺负你……而是已经用尽了手段把你拖进他的陷阱里,让你……喜欢上他。” 霍少泽疑惑不解地重复了一边,挠着脑袋,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李抚榛却抬眸看向了病房里那个还在沉睡的儿子,心中喃喃自语道:既然……你这么爱他,那么,妈也不会去阻挠你们。你爱他到了这个地步,却又不去告诉他,那么……妈就帮你告诉他。 “昱卿,不喜欢吃虾、更不喜欢剥虾。你说曾经有一次你看着你大哥给小云剥了虾,你就抢走了昱卿手里头的虾。但是……小泽啊,他是从来不剥虾的人,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剥虾了呢?” “为……为什么?”霍少泽呆呆地摇首。 “因为他在等着你去抢,等着你开口。我早就输给你了,就在我的儿子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给你了。小泽啊,我陪不了他一辈子的,你真的能够……陪他一辈子吗?” 霍少泽稚嫩的脸颊上露出一抹与他往常截然不符的郑重,他认真庄严地点头,道:“我要和他在一起,他不醒,我也陪着他,他醒了,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李抚榛看着这个小孩如此严肃的模样,终究是破涕为笑:“好,那李伯母就把他……拜托给你了。对了,你之前说昱卿碰巧去了你常去的酒吧,然后又正巧碰上了酒醉的你是吧?” 霍少泽呆呆地点头。 却见李抚榛轻轻一笑,摇首道:“昱卿从来不会去酒吧,他有一点洁癖,就算是清吧都觉得污浊气太重了。他更不喜欢喝酒,只喜欢喝茶,而且最喜欢碧螺春。那段时间他在b市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要做,却硬是不肯回家,让我和他外婆都觉得很奇怪,原来……是为了你啊……” 就算相处得时间并不如一些普通母子那般多,但是李抚榛对儿子的了解,却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的母亲。她很聪明,虽然可能不如青出于蓝的儿子,但是从霍少泽的描述中,仍旧是能听出很多很多的不对劲。 自从徐昱卿十几岁后,她就没有看透过这个儿子。因为他早已习惯将温和微笑的面具挂在人前,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底,所以没有人能明白他的笑容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在这个孩子的面前…… 他却放下了一切。 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太傻,也太够单纯吧。 李抚榛不由想到。 就算把一切伪装都放下了,就算把所有的心事都剖给对方去看,恐怕这孩子也会挠着脑袋、奇怪地问上一句:“诶,你在说什么啊?” 能够碰上这么一个孩子,李抚榛明白,这是昱卿的福气。他这辈子活得太精明、太聪明,慧极必伤,需要两两互补。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昱卿才能真正地做自己,才能把所有的爱意都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 “你说……昱卿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抢了你的糖醋排骨?” 霍少泽认真地点头:“是。” “可是昱卿并不喜欢吃排骨……” 儿子在背后默默做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全部揭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这个小傻瓜。她愿意去做这样的一个人,让这个孩子知道,她的儿子,到底有多么的爱他—— 爱到,从一开始就设下了局,乞求着对方掉入陷阱。 …… 又过了两天,一个风尘仆仆的长发男人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走近了b市第一医院。两人仿佛多日没有洗漱过一样,衣服脏而破旧,头发也枯黄着没有精神。 “霍铮、霍少泽……在哪个病房?” 护士诧异地找到了病房记录后,那两人便赶紧跑着离开,连电梯都不坐的直接爬楼梯上了二十层楼。他们的速度极快,好像经过了多年的训练,还没等到走到霍铮的病房,那金发碧眼的女人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猛地就拉住了身边走过去的少年。 “卢卡斯?!” 霍少泽忽然被人拽住,他愣了许久,打量着这个浑身脏得连脸都看不清是谁的金发女人,惊呼出声:“妈?!” 那女人一下子用力地将霍少泽抱入怀里,激动地说:“哦卢卡斯,你没有事,那真是太好了!我和你爹地在路上的时候可担心你们了,要是你们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好呢?我们的手机又坏了,钱包又被偷了,能够活着见到你,真好!” 金发女人的发音有点古怪,但是语气却是全世界都明白的激动,那是母亲看到儿子无恙后的激动。说着,那女人放开了霍少泽,问道:“哦对了,铮呢?怎么没看到他?他怎么样了?” 霍少泽微微怔住,还没回答,一旁的男人也赶紧问道:“小泽,你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霍少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母亲,叹气道:“大哥……还没醒,虽然身体都恢复正常了,但是就是醒不过来……” 风尘仆仆的两人都怔在原地,久久不出声。   ☆、第一百零九章 霍老夫人走得早,一共给霍老爷子留下了两个骨血。 一个是与霍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儿子霍少将,从小光着屁股的时候就跟在老爷子身后闯荡,长大后也志愿投身军戎,最后凭借自己的力量不过四十出头便成为了华夏少将。 而另一个,就是霍铮和霍少泽的父亲——霍云。 与霍老爷子完全不同的是,霍云……他是个艺术家。 具体是怎么艺术呢? 大概就是没事儿就往热带草原、原始森林里钻,拍摄一些所谓的濒危动物剪辑。有的时候兴致来了还玩一把人体艺术,端的是高雅得让老爷子嗤之以鼻。 霍云和霍铮的母亲是政|治联姻,等霍夫人难产去世后的第三年,霍云在非洲大沙漠碰上了一位同样爱好的米国人伊蒂丝,从此是一见倾心,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并生下了霍少泽。 你说生下了娃儿怎么也该定定心了吧? 偏不! 霍少泽刚刚满月,霍云和霍少泽他妈就手牵着手,愉快地踏上了环游世界的旅途,这一走……基本上一年也就现身一次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进行他们的艺术活动,十天半月也想不着往家打一次电话。 而这一次,赵管家早在车祸的第二天就联系上了霍云夫妇,但是谁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一直等过了大半个月才出现在b市第一医院。两人一起探望了霍铮后,神色都有点悲沉起来,原本活力满满的模样也全然不见。 “阿铮……到底怎么样了?”霍云凝着眉头,问着赵管家:“他这孩子从来不要人操心,怎么这次……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赵管家恭敬地把事情再次复述了一遍,越听,霍云越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 等赵管家走了以后,霍云和伊蒂丝一起坐在病房前的长椅上,两人都不说话,等过了许久,伊蒂丝才叹气道:“云,你要乐观!铮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你要放心!” “不,伊蒂丝,我只是在想……我这些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这两个孩子。”霍云伸手摸了摸伊蒂丝的手,继续说:“我们两几乎从来不回家,小泽也是由阿铮带大了的,我们两没有做好父母的责任,而到现在,阿铮就躺在里面,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仔细想想,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和非洲犀牛相处的时间长。” 伊蒂丝闻言一愣:“云?” “我们……以后就别出去了吧。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外面的东西也看得差不多了。要是再碰上一次被食人族绑架的事情,我可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这一次一样,这么幸运的回来了。” 没错,这一次为什么霍云和伊蒂丝会迟到了大半个月? 就是因为他们在紧急离开澳洲雨林的时候抄了小道,结果撞上了食人族。要不是两人急中生智地与对方周旋了许久,恐怕此时此刻早已不能坐在这里、担心儿子了。 伊蒂丝笑了笑,温柔道:“嗯,你决定吧。我们……也有了还需要去牵挂的人,就趁此机会再也不走,也不错。” “好。” 霍云伸手摸上了伊蒂丝平坦的肚子,慈爱地笑着说话。他和伊蒂丝说了还没两分钟的话,忽然便诧异地见到一个步伐缓慢的青年轻轻地推开了霍铮的病房门,走了进去。 霍云和伊蒂丝惊讶地对视一眼,等他们再推门进屋时,便见那俊秀漂亮的青年正温柔地用手掌摩挲着霍铮病白的脸颊,目光深情而专注,仿佛是看世界上最痴爱的人。 霍云和伊蒂丝心中一顿,两人互看一眼,最后还是伊蒂丝先上前一步,小声问道:“这位……小朋友,请问你是……?” 李云疏并未注意到原本坐在门口的霍云和伊蒂丝,他的眼中只想着快点来看看霍铮。而此时此刻,当他转首看到了这两个……额……穿着残破、头发污乱的人时,他也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不知道,你们是……” 伊蒂丝笑道:“我们是铮的父母。” 李云疏倏地哑口无言。 接下来,便是一段交心的谈话。 李云疏与霍铮的关系,伊蒂丝和霍云一眼便看了出来。他们在游历伊朗的时候曾经遇见过一对相爱的同性恋人,他们的爱情深深地打动了霍云夫妇,两人甚至已经决定出钱帮助这两位少年离开这个充满歧视的国家。谁知道…… 就在第二天,他们的好·友将他们的感情曝光出来,两个少年被当地愚昧的人们绑着游街、鞭笞、极刑,最后在一片大火中,被活活烧死。 这不是封建的古代,也不是封闭的中世纪,就是在这样进步的现代社会、这样发达的世界上,照样有这种愚昧可怕的事情存在。那一次,霍云和伊蒂丝拼尽全力想要去救火场中的两位少年,最后却被当地人关进了监狱里,霍云更是在救人时与人起了冲突,差点被打死。 他们见识得太多,心非常博大,完全对眼前俊秀漂亮的青年起不了任何的歧视,甚至还带着一种宽容和成全,真心祝福这个孩子与他们的儿子,能够永远地在一起。 “哦小云,你也叫云……”伊蒂丝笑着说道,她转首看了看病床上仍旧没有清醒意向的霍铮,继续说道:“你和铮的父亲算是同名呢,这段日子铮真的多谢你的照顾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等醒过来以后,我们要祝福你们、为你们举办婚礼!” 李云疏闻言却是稍稍失神,然后伸手摸上了霍铮削瘦下去的脸颊,无奈地笑道:“我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他能醒过来。醒过来,就好。” 见状,伊蒂丝和霍云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身、轻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间病房,将空间留给这对小夫夫。等到两人出了门的时候,刚抬头,便见到了站在门口、一脸踌躇的霍少泽。 “卢卡斯,你怎么站在这儿?”伊蒂丝笑着伸手,粗暴地揉着儿子柔软的头发。 霍少泽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抬头,大声说道:“爸!妈!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霍云:“……” 伊蒂丝:“……” 今儿个,太阳是从哪儿出来了? 怎么每个儿子都告诉他们…… 爱上了男人?! 等到霍云和伊蒂丝认真地听完了霍少泽的话、并亲自去探望了那个至今仍旧身处icu病房不能出来的男人后,两人都郑重地敛了神色。他们严肃地鞠躬,向徐昱卿的母亲致谢许久。 伊蒂丝看向松了一口气的霍少泽,郑重地说:“卢卡斯,那个孩子很爱你。男人之间的感情在华夏这个国家还是很受歧视的,不过妈咪相信你能够挺过去。他为你做了很多,虽然感情是不求回报的,但是妈咪要告诉你,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份喜欢,是你的幸运,你要好好珍惜。” 霍云也点头道:“对,你妈说得没错。我们曾经见过一对少年……他们,一个才18岁、一个才16岁,每一个都比你们的年龄小很多,但是……他们再也不可能长大了,只是因为那份歧视,就被大火活活烧死,连一点骨灰都被那些愚昧的人们放了狗啃咬,不给他们安宁。” 听到这话,伊蒂丝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悲意:“卢卡斯,世界上有很多愚昧无知的人们,你们注定要受到一些另类的眼光。你们现在看上去或许很悲伤,那孩子……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了,但是你要知道,还有更多比你们悲惨的人,他们依旧积极乐观地活了下去。妈咪最后想告诉你,你不可以因为那孩子可能……可能醒不过来,你就抛弃他。你的爱情,那么脆弱吗?” 霍少泽原本就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自家老爸老妈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种话。听到一对同性恋人被活活烧死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愤怒。听到伊蒂丝的劝告时,他却不明白地问道:“咦,爸妈……难道,我没有说我想请求你们,让我陪他一辈子吗?” 霍云:“……” 伊蒂丝:“……” 这种关键的话,你早在坦白感情的时候就该说出来的啊! …… 又过了半个多月,徐昱卿终于从icu病房转移到了普通单人病房,而李云疏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院。其实霍少泽的身体早在小半个月前就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但是他去死活不愿离开,反而是在徐昱卿的病房里搭了张行军床,就这么直板板地睡下了。 等到要开学了,霍少泽竟然也不想离开,这倒是让李抚榛也无奈起来。最后,还是李云疏找到了这顽拗的小屁孩,教训道:“表哥,他是想看到你荒废自己的生命,来做一个只知道陪着他、远离世界的人吗?” 霍少泽眨巴着眼睛。 “表哥在假期的时候帮你补了很多课吧,小泽?”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李云疏叹了声气,说:“那至少……你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好好地完成学业,好好地过你的人生,等到表哥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成熟的霍少泽,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霍少泽。” 良久,霍少泽才怔怔地点头,似懂非懂。 第二天,霍少泽便开始了正常的上课学习,只是每天都要回到医院陪着徐昱卿。而李云疏望着他这番忙碌的样子,清秀的眉头紧紧蹙起,却是一句话没说。 那些话,他说得容易,自己……又能做到多少? 李云疏自己也明白,在他的心里,他恨不得24小时与霍铮呆在一起,就算是看着他、自己都是无比幸福的。但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只剩下两个月,世界茶道水晶杯就要开幕,他必须得去做些什么提升自己。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黄老、为了高大师,为了整个华夏,也为了……徐昱卿。 李云疏早已暗自下定决心,他要连带着表哥的那一份战斗。 35岁,是世界茶道水晶杯的门槛。 如果说,以前的华夏在35岁以下的茶者中最大的希望是徐昱卿,那么现在,恐怕就是李云疏了。 一场噩梦般的车祸,让他彻彻底底地脱胎换骨。 他明白了绝望,在车祸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死亡最逼近的距离。 他明白了害怕,在看着霍铮向自己这里猛打方向盘、最后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害怕对方就这样永远离开自己。 他明白了深爱,不用每天都去看望对方,只是在心里突然想到的时候,就忍不住地微笑、忍不住地想要……流泪。 他明白了成全,不求对方能与自己天长地久,只求他能够……好好地活着。 …… 在李云疏再次给黄老泡上了一杯君山银针的时候,黄老怔然地看着青年淡雅从容的模样,视线在李云疏不卑不亢的神情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才叹气一声,说:“你的成长,实在太快太快。小云,能够成为你的老师,是我的荣幸。但是,如果你的成长是用苦痛换回来的,那么……老师宁愿不要。” 谁料李云疏闻言却是微笑着摇头,轻笑道:“老师,我没有觉得痛苦。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都拥有无限的希望,我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呢?” 黄大师一愣:“可是,霍铮他……” “老师,没有什么可是。”李云疏笑着打断了黄老的话,“您想要说的是,假设霍铮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怎么办是吗?那么老师,小泽说,他能够陪徐表哥一辈子,那我……也能陪霍铮一辈子。爱,就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的,希望他能够健康,能够幸福。假设他注定无法醒来,那我只要听到他的呼吸,那也是幸福了。” 黄大师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样风轻云淡的李云疏,最后慢慢笑开,道:“你的茶道之心,已经圆满。小云,人生总是会充满曲折坎坷,但是你要坚信,只要坚持下去,结局总会是雨过天晴。” “是。” 其实,哪儿有那么多的悲哀与惆怅? 李云疏转首看向了蓝天上一层淡淡飘卷的云絮。 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只要知道他还能呼吸,李云疏就已经觉得,世界都圆满不过了。 距离世界茶道水晶杯,10天。   ☆、第一百一十章 距离本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还有三天,大概是离得比较近的原因,棒国和岛国的代表已经先行抵达。这一届世界茶道水晶杯的举办城市是在华夏的b市,大概是因为过去这些年连续三次都在岛国举行,所以这一次华夏官方卯足了劲争取到了这次机会,并且要好好地操办上一场。 其实徐昱卿之前逗留b市,也有因为他是江南茶道协会副会长的原因,需要协助华夏茶道协会来操办这场盛宴。而到现在,自从徐昱卿彻底昏迷不醒以后,李老爷子便亲自上阵,接下了操办大权。 于是在最后三天的时候,李云疏便跟在了李老身后来接见这些来自他国的客人。 接机的时候华夏一方的人足足多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等来了一群皮肤白皙、细眼睛塌鼻子的棒国人。走在他们最前方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头发也都用发胶梳理得干干净净,一股子的精明模样。 “好久不见了,金成浩。”李远光面无表情地伸手与之相握。 那被叫做金成浩的老人反应倒是比李老强烈得多,他轻轻地冷哼一声,等握完手就接过了徒弟手中的湿巾擦了擦,一副嫌弃的模样。 “你……!” 李远光挡下了身后一个暴怒的华夏工作人员,他无所谓地看着这个桀骜古怪的老头,说:“这都多少年了,没想到今年是你带着棒国来参赛啊。岁月不饶人啊,你们棒国的整容技术还真是不错啊,金成浩。” 其话语间的暗指意思是,这金成浩虽然年过七十却仍旧显得皮肤光滑,很明显是在脸上动了手脚。 见着金成浩古怪的脸色,李老又笑着说道:“你说你年轻的时候长得也不怎么样,现在老了干嘛还注意起这些有的没的起来?” 金成浩冷冷地说:“你们华夏的礼仪就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是你们的客人,你们应该接待我们,知道吗?要以礼待人!” 金成浩这话惹怒了一群华夏茶道协会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对他怒目相视,偏偏这金成浩的脸皮实在厚得不行,对这些刀子般的目光视若无睹,让华夏的一群年轻人们愤怒不已。 没等李老开口,站在他身后的李云疏微笑着与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轻声说了一句。后者那是瞬间就变了脸色,激动地连连点头。 不过片刻,便听李云疏淡定地说道:“我们华夏的礼仪自然是远远超越了棒国,我们自然会用最上等的礼仪来接待你们。” 这话一落地,棒国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集中在了李云疏的身上。 其实他们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俊秀漂亮的青年。也无怪乎李公子的耀眼,实在是站在这人群之间,人天生就有一种卓然众人的风度,让其与他人隔离开来。 那金成浩上下打量了李云疏一眼,默默地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伸手与李云疏相握,道:“你就是李远光的外孙,李云疏?” 李云疏轻轻地松开了手,点头说:“嗯,我是。”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只见李公子忽然从身边的工作人员的手上接过了一条湿毛巾,十分认真仔细地擦了擦自己刚才与金成浩相握的那只手。 金成浩:“!!!” “你这小子,怎么可以这样思密达!” “没有礼貌思密达!” “2#¥¥%¥%思密达思密达!!!” …… 一堆的思密达在b市机场的上空飘过,那金成浩被拉平了的脸皮上也是红绿相间,十分不自然。 只见李云疏淡笑着蹙起了眉头,理所当然地说:“棒国的礼仪是握手后用湿巾擦拭,我们华夏的自然高尚许多,需要用了精心准备的湿毛巾才擦拭手指。” 刚刚才从机场某餐厅随便找了一条湿毛巾的某工作人员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 李云疏接着说道:“既然客人远道而来,我们自然是需要好好的招待你们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道理自然是相通的。你们用什么样的礼仪,我们做得当然不会比你们差,这点……”说着,李云疏微笑着看向脸色铁青的金成浩,道:“金大师还请放心。” “呵呵……”那金成浩脸上是又黑又青,只见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冷笑着说:“哦对了,我听说去年大会上见过的那位……徐昱卿似乎是出事了啊?听说这次不能参加世界茶道水晶杯,真是非常遗憾啊。” 李云疏的脸色猛地一凛:“劳烦您担心了。” 那金成浩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参加也好,免得今年我们把他给打得个落花流水。” 李云疏闻言却也不恼,反而笑道:“金大师,不知您是否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只井底之蛙,一直认为他所见到的天空便是最辽阔无垠的,认为他眼中的世界便是最宽广的,固步自封、自以为是。” 那金成浩哪儿听不出李云疏话中的讽刺意思,他怒急,刚想说话,便被李云疏陡然凌厉起来的眼神给杀了回去。已过七十的棒国茶道大师,竟然被华夏的一个小辈的气势给怔住。 只见李云疏凤眸圆睁,冷笑道:“跳梁小丑,岂能登大雅之堂?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金大师,请慎言、慎言!” 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那气势更是凌厉非常,让这群棒国人脸上是没有一点光,那金成浩更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怒视着李云疏,做些没有用的瞪视。 等过了没多久,他们纷纷在华夏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离开了b市机场,向着之前预订了的酒店而去。至于李云疏和李老,还有一些少数的工作人员则继续留下来,等待还未抵达的岛国人。 “小云啊,怎么说……那金成浩也是棒国的一代茶道宗师,你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过了啊。”李老摸着下巴淡定地说道,眼中神色不明。 李云疏闻言却是稍稍一愣,接着才谦虚地颔首:“是,外公,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 谁料李公子这话刚结束,便听李老轻飘飘地哼了一声,完全不遮掩脸上的得意:“嗯,那金成浩就是脸皮厚、欠说教。他在棒国出身于茶道第一世家,要不是从小被那么多资源堆积起来,谁知道他现在会是个什么模样。咱们李家的底蕴可远远超过了他们,小云啊,别害怕,外公在后面顶着你呢。” 李云疏:“……” 所以说,到底是要他怎么做才好啊?! 没等李公子纠结完,不出片刻,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便从安检口出来,各个都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好像蝗虫过境,让周边人退避三舍。 那领头的老人步履矫健地走到了李老面前,没等李云疏反应过来,对方忽然猛地一鞠躬、直接就行了个90°的大礼,一边说道:“劳烦你们久等了,飞机延误了,非常抱歉!” 这话一落地,他身后的一群人也立即齐齐鞠躬。 这浩荡的一幕落入了李云疏的眼中,让他微微怔住。 这些岛国人的礼仪与刚才棒国人的礼仪,赫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李云疏的心中非常不是番滋味。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李云疏自然知道岛国和棒国对于礼仪的讲究都是十分苛刻的。但是棒国人虽然注重礼仪,但是却天生地就有番自大隐藏在骨子里,总是认为自己是宇宙的棒国。 于是,有些棒国人便会像刚才的金成浩他们那般,在面对其他国家的人、尤其可能是华夏人的时候,自以为是地夸大自己,瞧不起对方。 而岛国人…… 则大有不同。 李云疏早已知晓了那段尘封的黑暗历史,也知道这个弹丸小国曾经对华夏做过怎样人神共愤的畜生事情。因此,虽然他看着这群岛国人目前是礼仪周到、让人不得不佩服,但是,他的心里就是生不出一丝好感,反而有那么一些—— 担忧。 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将敌意表露于外的,而是…… 将心思全部掩藏在心底不让人知道,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反刺你一刀的人。 “我们也没有等多久,棒国的飞机也延误了,刚刚才离开没有多久。”两伙人一起向着机场外走着,一个工作人员向岛国人介绍道:“这一次的世界茶道水晶杯是在我们b市茶道圣地举行,所有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还请你们放心。” 那些岛国人又问了一些事情,华夏的工作人员一一回答。 片刻后,领队岛国的老者看向李老:“李君,听说徐昱卿……徐君,似乎不能参加本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了?”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老脸上的笑容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点头道:“嗯,他目前还在医院静养,暂时不能参加,劳烦你担心了,上田先生。” 上田雄一闻言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那真是太遗憾了,田中君在岛国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要与徐君再切磋一次,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顿了顿,老人又说:“希望徐君的身体早日康复。” 李老轻轻点头,两人说了会儿话,上田雄一又道:“这一次,田中君并没有与我们一起来华夏,他的老师在后天会带着他亲自来到华夏参赛。” 李老脚下的步子一顿:“山口康秀……先生,今年也会来华夏?” 上田雄一点点头:“是的,山口君非常重视这一次的大赛,他在比赛当日也会亲自到场。过去这一年田中君进步很多,由其是在龙井一道上已经得了山口君的几分真传。” 李老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两人很快又说到了别的话题。 而在一旁,李云疏则微微眯了眸子,没有再言。 田中君……自然指的就是田中任野了。 无论是去年还是今年,这田中任野都是岛国一方的种子选手。他是岛国茶道界泰斗山口康秀的亲传弟子,本身也有很高的天赋,再经上大师的指点,更是茶道界闪烁的新星。 李云疏早已猜到今年田中任野仍旧会是夺冠的最大热门之一,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山口康秀竟然也会亲自到场,观看今年的赛事。 山口康秀……是高秋鸣大师几十年来的心结啊。 李云疏轻轻叹了一声,闭了眸子没有开口。 等到将一群岛国人也送入了酒店后,李云疏与李老一起上了车子,往华夏茶道协会的方向而去。坐在车后,李老问道:“小云……今天接见了最可能与我们相争冠军的两大势力,你觉得……怎么样?” 李云疏闻言,笑着说:“外公,您真的想知道?” 李老认真地点头:“你说吧,外公听着呢。” “棒国人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但是他们的骨子里其实是在担忧。正是因为害怕失败,才会在气势上想要压倒我们,虽然他们在茶道上可能很有研究,但是就以那份心境来说,其实不足为惧。” 李老赞赏地点头,示意李云疏继续说下去。 “至于岛国人……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岛国能够连续三年夺得世界茶道水晶杯的桂冠。他们把心思藏得很深,尽力地去苛刻自己,让我觉得……很恐怖。” 李老也同意地说:“你与他们接触很少就能发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没错,岛国人……一直以最恐怖的守则来要求自己。像你刚才见到的那位上田雄一大师,他修的茶道就是苦口禅,要求做到身心具苦,获得茶道的真意。” 李云疏完全没听说过“苦口禅”这个词,不由听得入了神。 “岛国民族是一个很可怕的民族,他们对敌人凶狠,对自己……更加残忍。你要记住,无论这一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结果怎么样,岛国的茶道选手永远是我们华夏最大的敌人。他们恪守礼仪、严于律己,但是却是……最不能放松警惕的敌人。” 李云疏认真地点头。 “小云啊,昱卿……他不在,今年的团队冠军我们大概是很难拿到了。但是外公相信你,至少在个人赛上为我们华夏争得一片荣光,既是为了华夏茶道,也是为了……你表哥啊。” 李云疏抬首看向自家外公,只见这个老人神色郑重,目光鼓励,让他不由地正了神色,许下了诺言:“是,外公,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拿到属于我们华夏应该得到的东西。” 李远光赞许地笑了笑。 车子慢悠悠地驶下了高架,等到快要进入华夏茶道协会的大门时,李云疏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还未开口,便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霍少泽激动的声音:“动了动了!他动了,老大,他动了!!!” 李云疏的心中顿时一怔,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动了?” 霍少泽早已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手指,手指动了!他的手指动了!!!” 霍少泽的声音很响,隔着一个电话都能让车子里的所有人听到,李老也赶紧地凑了过来:“谁!谁的手指动了!是昱卿吗,是昱卿吗?!!!” 只听霍少泽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一章 霍铮感觉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浑身上下都好似灌了水银一般,无法动弹。 他好像能听到耳边又不少人在焦急的喊叫,但是所有的声音却隔着一层水雾,怎样也听不清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直射向李云疏的车灯上,灰蒙蒙的暴雨中,那车灯仿佛是死神的嚎叫,让他心惊胆颤。 他好像有护住身旁的青年? 霍铮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觉得脑袋里好似有千万根细针在轻轻地扎着、扎着,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漂浮。 …… 霍铮是被一道欣喜的叫喊声给惊醒的。 只见一个小丫头激动地从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跑了出来,激动地说道:“老爷,夫人生了!是公子!是公子!!!” 霍铮原本不清晰的意识随着那甜亮的声音猛然清醒,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群人,只见他们各个都穿着繁复,有的是褐色官袍、有的是儒服博冠,还有不少丫鬟、小厮打扮的人,就这样齐齐聚集在花园里,让霍铮赫然睁大双眼。 这是…… “公子折腾了一整晚才出来,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可不是嘛,可把老夫人激动坏了呢!” …… 霍铮望着那两个穿着自己身体而过的小丫头,面色渐渐森冷下去,神色莫名。 接下来,便是一场漫无目的地飘流。霍铮的身体只能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府邸,能够去府中的任何地方,却永远出不了那个刻着“楚府”的大门。于是,在多次的尝试后,霍铮暂时放弃了。 他也不着急,就是淡然地望着这个欣欣向荣的大府宅。 一切,或许只是场梦,只是一场需要时间来拖延的梦。 但是这梦……真实得太过可怕。 “元哥,元哥,你不要乱跑,夫人可担心了呀!”长相甜美的丫鬟笑着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男孩抱了起来,她开始从花园走回里屋,一边说道:“元哥,夫人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你可要多陪陪你的母亲,知道吗?” 霍铮看着那长相可爱的小孩乖乖地点点头,望着那孩子眼中灿烂的光辉,他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却只能穿过他们的身体。霍铮蹙紧眉头感到一丝怅然,忽然便见那孩子倏地咯咯笑开,望着他不停地眨眼。 霍铮浑身一震,接着便看见那孩子一边对着自己手舞足蹈、一边被抱入了里屋。 霍铮的心里突然浮现起一丝不可能的猜想:他……看得见我? 但是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霍铮便摇了摇头,不再去多想。他已经在这里,呆了……有三年了吧? 看着这个府宅越来越兴盛,似乎也越来越得到当朝皇帝的青睐,连府宅的地方都扩大了一倍不止。这个朝代的皇帝还给这楚府的大少爷赐了名,叫做少陌,霍铮也明白,这是无上的荣耀,但是在当夜楚府开了庆功宴的时候,他却漂浮在半空之上,沉默不语。 盛极必衰,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他来到这里第五年的事实,终于掀开了它的冰山一角。 那是冬天刚过、春色还未浮现的时候,天气乍暖还寒,整个楚府都沉浸在一片凄凄的哭声中。白色将整个府邸都包裹了起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楚家的当家夫人在生了楚家大少爷后,身体一直调理不顺,终于在残喘了三年之后,因病早逝。 霍铮看着灵堂之上,所有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哭噎,他的视线忽然被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孩子给吸引住了。只见那尚且年幼、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似乎是想要咯咯笑,但是周围的人却一直在哭,弄得他是不知道该哭该笑得好。 眼见着就要难过得哭出来了,不知怎的,霍铮忽然心中一痛,忍不住地就漂浮上前,在那孩子的面前停下。 “诶……诶……哥哥?” 虽然年仅三岁,这孩子说话也早就口齿清晰,但是他微弱的声音此时却被整个灵堂里的哭声给盖过去了,只有霍铮能够听见。他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却是穿体而过,最后,霍铮在心中低叹一声,不再多言。 这孩子,总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心疼,仿佛舍不得看他难过一点,也舍不得看他受伤。 霍铮猜想,大概因为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所以才会心有不舍。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铮看着这个本该是天真灿烂年纪的孩子,慢慢地成熟起来。 他很聪明,三岁诵读诗书,不过*岁便书法有成,在围棋一道上也有着卓越的天赋,拜了当朝棋圣为师。更甚至有当代第一大儒文庆公作为他的学问老师,让他年纪不过十二,便名满长安,获得了长安第一才子的称号。 楚少陌,真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但是看着这孩子慢慢长大,霍铮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 第一,是因为这孩子三岁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而那时候他的年龄也太小,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自己这个人存在。 这第二…… 是他与云疏长得越来越像。 小时候还看不出来,但是到了少年风华正茂的时候,霍铮却惊骇地发现这个孩子与云疏长了有五六分的相似。如果说有什么差别,不过就是眉目更精致一些,有着少年四射的光彩,丝毫不知道收敛。 霍铮看着楚少陌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凭借一手好字,得到了皇帝的夸赞,赐下了“楚体”的名字。也看着楚少陌惊才艳艳,名冠天下。望着那已经有了自己风骨的字,霍铮的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猜想,却怎样都不敢去确认。 这个字,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不敢去相信。 等到这孩子十五岁的时候,早已是天下闻名,整个人也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浑身都是凌厉的气场。这种光芒四射的突出似乎也让已然成为当朝丞相的楚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于是楚少陌十五岁生辰刚过,便奉了父命出外游学。 临走前,霍铮看着这个俊秀漂亮的少年跪在了自己的老师和父亲面前。那文庆公嘱咐了几句,然后说道:“少陌,你也大了,也要出远门了。为师知道你的本事,但是你且千万记住,在外不可小觑他人,你要懂得谨言慎行。为师也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就让我腆着老脸用老师的身份,给你一个字吧。” 那少年欣喜地连连说道:“多谢老师赐字!” 却见那文庆公抚了抚胡须,说:“你太过张扬,太过刺眼,需知日光再盛终有黑夜,你要学习那天上的云彩,知道团聚、知道疏离。你便叫……云疏吧。” 这个字明显没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恭贺之意,反而是要压住这孩子的光芒。但是此时此刻,霍铮却已然想不到那么多,他惊然地望着那孩子激动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就与深藏在他心中多年的青年,一一对上。 他们笑起来,真的很像,只是这孩子长得更俊俏几分。 难道…… 接下来的三年,霍铮再也没有见过那孩子。就在楚少陌即将离府的时候,霍铮心急地想要追出去跟着他一起走,但是却被那无形的桎梏封在了楚家的大门里,永远无法离开。 这三年,霍铮也不知是怎么度过的,混混噩噩的,时间便过去了。 等到他看见那个早已长成青年的楚少陌再次出现在了楚家的大门时,霍铮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最后还是被自己给吓着了。 他喊得是……云疏。 这三年,就好像是一把磨刀石,将楚少陌浑身灿烂的光芒是打磨得再也不见,却暗藏了锋利,如同一块凝厚的宝玉,风华内敛,光彩依旧。 霍铮看着楚少陌爱上了茶。 他的书房里从来都有着各种雅致的东西,古琴、棋盘、书案,现在还多了一方茶海。 楚少陌每日都会在茶海前小坐片刻,与他在外游历认识的那位当代茶圣一起品茶赏鉴。他的五官长得越来越开,已经渐渐定了型,也越来越像……霍铮心中的那个模样。 大概有了七八分的相似了,只是这张属于楚少陌的面容更加地细致漂亮,好像每一笔画都是上天最静心地描绘,真是夺目得让人转不开眼。 “老师,您真的要离开?” “长安终究不是我的茶道,而云疏,你的茶道……又在哪里?” “老师,我绝无离开楚家的可能,你又何必……” “云疏,你只要流着楚家的血,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投身茶道。你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的义务,你无法逃脱、也无力挣脱。与你相遇,已是缘分,我们在西湖之畔因一壶龙井相识,那么如今离别之际,我也为你斟上一壶龙井,算作告别。” …… 那个名为陆阗的老者第二日便离开了楚家,霍铮看着楚少陌神色失落地望了那茶海一整天,直到添灯之时,才慢慢地转首看向屋内一片化不开的漆黑,仿佛自言自语道:“我真的……离不开……离不开……” 霍铮慢慢敛了眸子,眼底浮现起一丝心疼。 接下来,楚少陌开始下场。 以他的学识才华,三元连中,最后获得状元及第,似乎是理所当然,全天下没有一个人觉得怀疑。但是霍铮却知道,这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每夜点灯苦读,就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好。 是,他有天赋,但是他更在努力拼搏。 能够得到如今的地位,不仅仅是一句“天份所致”可以概括。 为了楚家,这孩子从小就早熟,努力地读书一开始只是为了得到父亲的一个赞赏,到后来……更是为了如日中天的楚家。他要让皇帝有所忌惮,也要让楚家有个接班人。 只是为了这个责任,楚少陌在陆阗走后就再未碰过茶具。那茶具放在角落里似乎快要积灰,楚少陌也再未看过一眼。那张与李云疏相似的面容上笑容越来越多,却再也无法触及眼底。 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要担负的责任也太多,明明不过二十,却已然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成熟,楚少陌……终于是倒下了。 就算是神话,也该有崩塌的时候,就算是楚少陌,也有虚弱的时候。 霍铮每日都用手细细描绘着青年漂亮灼人的眉目,却无法阻止这张脸上血色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虚弱。等到一个冬日寒风呼啸的下午,楚少陌忽然精神抖擞地从床上起了身,自己一人走到了院中的梅花树下,抬首看花。 那花色红得耀眼,衬得公子苍白的皮肤更无血色。 霍铮就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 忽然,只听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你大概……还在这里吧?” 霍铮心中陡然一凛。 “世人都知楚家公子三岁识字,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过目不忘呢?” 霍铮的心中一片敞亮,他干涩了嗓子想要开口,却突然意识到,这个青年早已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我居然真的忘了。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也忘了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是个女子?还是个男人?咳咳……”楚少陌忽然抬起手咳嗽了许久,然后又继续笑着说道:“当年便是在这梅花树下第一次见着你,那我便也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梅落?” 似乎是被自己取名字的能力给吓着了,楚少陌低笑着说:“你与我也算是有点缘分,指不定我今夜……就可以见着你了。如果你是个女子,我们两结伴,也算是一场佳话。这些年,你的存在一直放在我的心底,太久太久,也从未敢开口说过,到了我临终之际,也总算是敢把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说出口了。” 霍铮眼眶渐湿。 他终究忍不住开口:“你是楚少陌,云疏公子。你有宏图大业要去完成,你不会倒在这里,不会、永远不会。” 但是他的话,楚少陌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楚少陌低低笑开:“不如等我死后,我们便化作一对亡命鸳鸯,我娶了你,也算作是给当年你在母亲灵堂之上为我抚泪的一场回报?世间都说,有因有果。我欠你一场因果,来世,必然是要报答的。只是不知道,这梅落的名字你是否喜欢。” 霍铮哑然,良久,薄唇微勾:“喜欢。只是……你好像忘了。” 却见楚少陌忽然叹气,道:“还是我的一场梦吧,世间哪儿有什么鬼神,不过是一场梦。咳咳……咳咳咳咳……” 大口大口的鲜血突然从楚少陌的喉咙里咳出,霍铮恐惧地看着那青年慢慢地咳弯了身子,然后慢慢地倒在了那一片梅花落下的地上,鲜血将梅花的红艳染得更刺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铮早已急得是手足交错,等到又过半晌,才有来送药的侍女突然发现了倒在院中的楚少陌。接着,便是御医会诊,楚府的灯亮了一宿,最终……又沉沉熄去。 在望着那青年最终紧闭上的眸子后,霍铮终于是忍不住的泪落下来。 那一夜,楚府院中的梅花落满了一地。 终究是阻挡不住,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永远地离去。 五年后,楚丞相中饱私囊、被贬为民。 十年后,曾经的长安第一公子永远地尘封,再也无人提起。 只有史书上还寥寥几笔的记载了:楚氏少陌,字云疏,洪武三年生,嘉正六年殁,肇兴四年状元及第。 就这寥寥几笔,最终还被当朝皇帝在临终前命了人用毛笔划去,再也了无痕迹。 霍铮愤恨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霍铮的手指轻轻动了那一下的时候,霍少泽正好来探望他。按照医生的说法,霍铮与徐昱卿的情况不同,后者是真正地因为外创而陷入昏迷,而前者则是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 大脑是一个神奇的领域,即使到今日,人类也无法真正将它搞清。所以明明霍铮的身体已经恢复、却迟迟没有醒来,那些国宝级的医生们也只能叹气,猜测是大脑中未发现的创伤所致。 此时的b大已经开学,李云疏和霍少泽都又回到了学校,所幸这一学期的课程很少,所以两人还是有些时间的。但是李云疏最近还要忙着参加世界茶道水晶杯,因此也只能每天来看霍铮几个小时,而霍少泽则拥有更多的时间来照看他的大哥和他的老徐。 霍少泽话痨的个性在这段日子里,得到了充分的挖掘。 连霍二少自个儿都没发现的,他其实是个话痨。 晚上他跑到徐昱卿的病床旁和他说话,整整一个多月,已经从他小时候说到了初中。而到了白天,他就跑到霍铮的床边,有的时候说些关于自己和李云疏以前疯狂乱玩的事情,有的时候说一些兄弟二人小时候的事情。 霍铮手指动弹的时候,霍少泽正在说以前李云疏泡吧灌酒的事。 “大哥你知道吗……以前的老大,可比现在豪迈多了。明明不能喝酒,但是就喜欢喝酒,我就想啊,你那么看重李婶,我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李婶的儿子不是……每次都是我要喝死了呢。”霍少泽一边说,一边低着头瘪嘴看着霍铮裸|露在被子外的手。 “你们都说是我带坏老大的,那不是胡说嘛!你知道我的,我从小胆子就小,你还把我看得那么紧,我哪儿敢做什么坏事啊。明明都是老大,老大失忆前可胆大了呢,偷偷告诉你,老大有次还想去碰那玩意儿,我可是坚决地把他给绑走的啊!”顿了顿,霍少泽又讨好地笑了:“你说,你是不是要感谢我?要是老大真碰了那东西,你现在说不定都看不到他了呢。” 霍少泽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整个病房里就只有他的声音和监护仪滴答的声音响着,汇聚成了一首独特的交响乐。 “大哥,其实我知道……老大他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他每次来医院的时候都累得不行了,还是要陪你,他很想你醒过来啊,就像……就像我希望老徐能够醒过来一样。” “大哥,我觉得你再不醒过来可真的不行了啊!老大他要参加那什么茶道杯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老大他大杀四方的样子的嘛,我告诉你,我有次去华夏茶道协会看老大,我看到他泡茶的时候真的好厉害!你不看会后悔的呢!” “哥……你真的就不能醒吗?” “哥,你在这样下去,我觉得老大的身体会垮呢……他又要照顾你,又要学习,又要参加那些茶道协会的活动……” “你真的……就不能醒吗?” 不知道是否是被霍少泽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给吵着了,霍小二憋屈地又说了几句,就在他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眼尖地发现霍铮的手指居然动弹了一下!!! 接下来,便是焦急的电话,当李云疏感到医院的时候,霍铮在中途已经醒来过一次,但是又因为药剂的作用而沉沉睡去。等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的时候,寂静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暗暗地亮着。 李云疏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清雅的眸子微微搭下,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好像永远都看不厌似的。 即使是在b市第一医院的顶层,窗外的车水马龙也依旧能透过数十米的高空传递上来。李云疏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凉爽的风,他起了身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还没转身,忽然便听到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云疏……” 李云疏的身子猛然一滞,整个人都呆愣在当场。 他迟迟没有转身,等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转过身子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凝视着自己的男人,眼眶中的泪水陡然直落,一点都没有办法止住。 霍铮见着李云疏突然就哭了的模样,也是讶异。这大半年来,他与李云疏相处得很多,但是几乎没看见过对方哭泣的模样。李云疏很坚强,就是再大的风浪都能凭借那削瘦薄弱的身子抗住,可是现在……他却哭了。 霍铮有点心急了:“云疏……咳咳……” 只见俊雅漂亮的青年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接着慢慢笑开:“霍铮,你还记得……在我失忆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情景吗?” 霍铮微微怔住。 “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一醒过来就看到了你。你就站在窗边、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仍旧是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我那个时候忽然觉得你好寂寞,好像连阳光都不能把你照亮。” 霍铮勾起薄唇,没有开口。 “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霍铮吧。霍少泽口中那个哥哥,也是母亲口中的大少爷。”李云疏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稍稍后仰、靠在了窗户的边缘上,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似乎非常不喜欢我,好像很生气地离开了……” 霍铮轻轻摇首,声音还带着数日没有开口的低哑:“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你突然变化很大,我有点……不大习惯。” 即使不承认,但是霍铮事实上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虽然不会做些特别的事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却依旧能把握住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所以霍老爷子曾经说过,他老头子这辈子是不指望霍铮会爱上一个人了。这小子把自个儿的人生计划得太过完美,几乎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至于怎么样才会爱上一个人?这怎么可能是计划中的事情,所以霍铮永远都计划不到。 而有的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霍铮发现自己的人生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变数,于是……一切都开始顺理成章起来。好像是理所应当地忍不住将视线都关注在这个人身上,也理所应当地陷了进去。 李云疏并不知道霍铮的这点心思,他垂着眸子望着躺在床上、依旧面色病白的男人,忽然就笑开:“我突然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真是互换了。不过……你能醒来,真好,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想……就是其他人都觉得无法承受了吧。” “那你呢?” 李云疏倏地一愣,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住:“我很生气,我很生气,霍铮,我真的很生气。” 闻言,霍铮倒是语塞。 “你当初是为了救我才会扑过来的是不是?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一边不顾?如果你真的……”李云疏的声音倏地哽咽住,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霍铮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勾唇道:“我当时……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你活着,就好。” 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霍铮能够做到那样,已经是非常出色了。 李云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看了霍铮许久,然后抬步走到了他的床前坐下,柔声道:“侦察现场的人后来说,虽然……现在的结果也不是很好,但是你当时做的决定,或许真的是最合理的了。如果当时那车按路线直接冲上了我和……我和表哥的位置,很有可能会顺着车势直接碾压过去,导致全车覆没。” 霍铮刚刚醒来,在李云疏来之前他只是稍微清醒了一下,并没有多说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而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些应该去关注的东西,比如说…… “霍少泽……我刚才见着了,好像没什么问题了。那徐昱卿呢?” 李云疏沉默了片刻,最后叹气道:“表哥现在还没醒,他刚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已经停了呼吸,现在……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李云疏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房间里十分压抑,“医生说,现在的情况比一开始估计的要好很多,至少是深度昏迷,而且还能自主呼吸,还不算是植物人的情况。表哥……是很有可能醒过来的。” 霍铮慢慢地捏紧手指,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他……受伤最严重?” 李云疏点点头:“他为了保护小泽,直接被车头迎面撞击,所以……受伤很严重。你大概没有多注意,你让自己直面货车的时候,其实小泽也在你的后座,当时……据小泽说他似乎正转过身子与表哥说话,所以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表哥……却都看到了。” 李云疏没有再说下去,而霍铮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是神,他不可能顾虑周全。 就像在那短短的一秒,要不是余光里瞥见坐在副驾驶座的青年,他恐怕都不会反打方向盘。在那一瞬间,因为他的视线里出现了李云疏,于是他才想到了去保护。 而在这一路上,霍铮甚至没有和后座的霍少泽、徐昱卿说过几句话,也根本没有注意他们到底是如何去坐的。霍铮很强大,但不代表他超越了人的界限,他的思维转得再快,也无法抵抗时间的太短。 而目前,四个人中,三人清醒、一人昏迷,这或许…… 恐怕还是最好的结果。 接着,李云疏又笑着说了一些最近的事儿,才让房间里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而在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霍少泽正握着徐昱卿的手,皱着一张小脸,神情失落。 “老徐啊,今天……大哥他醒过来了呢。我看见老大很高兴很高兴的样子,他真的很高兴啊,我好久没见过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了,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 “其实……我还是有点怪大哥的,但是……我更怪你。你怎么可以去救我呢,要不是为了救我,你恐怕……伤势会比老大还轻吧?你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参加那什么茶道杯了,也不会躺在这里……” “你不理我诶!你居然不理我诶!你以前就说我话多,现在我就天天吵你,吵得你受不了,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啊……” 房间里,只有沉默在蔓延。 “老徐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等这什么茶道杯结束后,你要带我去江南去看你的老师……诶对了说到老师,那个小老头昨天还来看你的呢。他现在就住在b市,隔三差五的来看你。你还说他难相处、要我好好表现,但是……他很喜欢我呢,让你失望了吧哈哈,我可是人见人爱的霍少泽!” “今天,伯母又来了,伯母现在也很喜欢我呢。你看,我把你们家的人全部都给收服了,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啊!” “老徐……” 霍少泽握着徐昱卿的手,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他将自己的脸庞都埋进了那宽大的手心里,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他的眼泪顺着徐昱卿的指缝慢慢地划落,打湿了洁白的被子。 “老徐……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啊……你就睁一下……一下就好。你看我,我以后再也不朝你发脾气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酒吧了,我以后再也不……” 回应霍少泽的是监护仪上杂乱的生理曲线,象征着这个病床上的人面前似乎并无自主的意识与思维,但是却又顽强地活着。 霍少泽止不住眼泪的哭着,他很想坚强下去,现实却打击得他无法撑下去。今天,霍铮的醒来对于霍少泽既是一场欣喜,又是一次打击。因为,徐昱卿还是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好像…… 真的快到极限了…… “老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按照正常小说(?)的逻辑,这个时候,徐昱卿就该醒了。 但是事实上,一直等到了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开幕式正式落下帷幕,这个本该代表华夏一方在大赛上进行致辞的男人,依旧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霍少泽守在病床前呆了两天两夜,看着墙上的时钟到了世界茶道水晶杯正式开场的时间了,病床上的男人也依旧没有清醒。他终于是失落地垂下头,低声呢喃:“老徐……以前你老说今年你要参加那个什么茶道杯,但是……到最后还是没能参加啊……” 回应他的是病房里依旧平稳的监护仪声音,暗示着病床上男人唯一正常跳动的心脏。 …… 世界茶道水晶杯是在b市大会场举办的,这是世纪初刚建成的大会场,通体设计都是透亮的大玻璃,让窗外的阳光能够完全地照耀进这座建筑里。 会场虽大,却只有一层,而如今,来自多个国家的代表们正襟危坐,等待着主席台上的华夏茶道协会的主席杜老宣布比赛的开始。 “……我宣布,第37届世界茶道水晶杯——正式开幕!” 雷鸣般的掌声在整个会场里响起,所有人都激动地鼓着掌,庆祝这一年一度的盛会拉开帷幕。 华夏这几年非常注重文化的传承与传播,而世界茶道水晶杯这一届好不容易在华夏举行了,上头更是十分重视,直接播了两个国家频道进行直播。一个是对外交流频道,一个是最重要的1号频道,由此可见华夏官方对本次茶道水晶杯的关注。 这无疑也是给了华夏茶道协会一定的压力,在开赛前,界内三大泰斗之一的杜琪峰杜主席特意找了李云疏,关切地问他是否有信心能够在大赛上取得个人赛的前三。 望着杜老关切焦急的神情,李公子无奈地一笑,做下了承诺。 并不是杜主席不相信李云疏的实力,而是李云疏实在是太年轻了。在本届世界茶道水晶杯以前,最年轻的参赛选手是25岁,但是如今……李云疏只有22岁,这比有史以来的最年轻选手都小了整整三岁。 在这场比赛中,还有类似于岛国的田中任野、棒国的朴正俊这样的顶尖茶道高手,在徐昱卿缺席的情况下,整个华夏一方是处于极大的劣势。至少……不要说是李云疏了,就是任何人都不敢说华夏能够拿下团体赛的冠军。 “如果……昱卿在的话……”坐在评委席上,高大师轻轻摇头。 提到那个名字,高老的眼角又有水光映了出来,老人家是真心把唯一的徒弟当作亲孙子来看了的,他的感情,甚至不比李老差多少。虽然不像李老一样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可是李老还有李云疏、还有其他的孙子孙女,而高大师……真的只有一个徒弟了。 “会好的会好的,昨天医生还说脑电波比之前的要稳定些了。”李远光坐在高秋鸣的身边,轻声说道,“昱卿肯定会醒的,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高老轻轻颔首,没有再说话。他头上原本乌黑的头发早已全部花白,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个古怪刁蛮的小老头形象,看上去只是一个疲惫的长辈,为疼爱的晚辈操碎了心。 评委席上,一共坐着十个人。 华夏一方的自然是业内的三位泰斗,高秋鸣大师、李远光大师和杜琪峰主席。棒国一方则是领队的金成浩,除此之外,还有来自腐国的伊丽莎白夫人和其他西方国家的三位代表。 而岛国一方,除了之前领队的上田雄一,还有昨日刚刚赶来的山口康秀大师。 过去的这些年,高老只要一见到这山口康秀就气得牙痒痒,跃跃欲试地想要与之比试。而山口康秀自然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早已不是高老的对手,屡屡认输,就是不愿应战。 两人的关系是如同水火,不可交融。 但是这一次,山口康秀却识趣地没有多来招惹高秋鸣,反而老老实实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评审团座椅上。他看着场地上代表各国的选手们已经开始准备制茶了,轻轻叹了一声,别过头对上田雄一道:“上田君,这一次……真是可惜了。” 上田雄一疑惑地问道:“山口君,你这是?” 山口康秀说道:“之前,田中输给了华夏的徐君,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努力着想要赶超对方,甚至连续几年没有参加世界茶道水晶杯。真是没想到,徐君会在赛前出现那样的意外,真是可惜了啊。” 上田雄一思忖了半晌,问道:“山口君是觉得,田中君白白浪费了多年的时间去研究碧螺春?” 却见山口康秀摇摇头,说:“我可惜的是两点。第一,是田中这一次信心满满地来参赛,最后却失望而归。第二……是华夏的徐君。他似乎很难再醒过来了,这是我们世界茶道界的损失啊。而且,他对于田中来说,以后就是一个心结,因为田中这辈子都不可能战胜徐君了。” 虽然十分遗憾徐昱卿的伤病,但是山口康秀毕竟是田中任野的老师,更加关照自己的徒弟多一些。这一次他们来华夏参赛之前,田中任野就已经起了放弃的心思。 他心目中唯一的对手已经不可能参赛,整场比赛的最大种子选手已经毫无疑问地落在了田中任野的身上。田中任野认为,既然他注定了要胜利,那么还要这个虚名做什么。 于是山口康秀劝说了田中任野许久,才让这个顽拗固执的徒弟动身来到了华夏。 田中任野是一个留着小平头的高个青年,长相平凡,皮肤黝黑,但是一双眼睛却极亮,浑身上下洋溢着满满的活力。他的礼节可以说是李云疏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最周到的了,田中任野与人说话时从来都是认真地倾听,视线礼貌地微微向下,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田中任野对自己很苛刻,李云疏很早就发现了。在所有参赛选手都坐在一起观看开幕式的时候,这田中任野坐在岛国一方的席位上,也是如同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坐在椅子的前三分之一位置,双手规范地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就算是李云疏,看着都觉得可怕。 这样一个对手,他的茶道恐怕只剩下两个字—— 认真。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茶道,在这场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小时,高秋鸣大师在会场后台找到了李云疏。 那个时候,李云疏正在检查自己所带出来的鲜茶,忽然见到高大师走到自己面前,他稍稍愣了一会儿,接着便猜测对方恐怕与杜主席一样,是担心自己能取得的成绩。 “高老,您放心,我会努力拿到自己的最高成绩。”李云疏微笑着勾唇,手上还在细心地检查着每一片鲜茶,确保比赛时不出现任何失误。 但是高秋鸣听了李云疏的话,却一点也没有放松。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前俊秀漂亮的青年许久,忽然长叹一声,说:“小云,两个多月前你离开杭市之前,我曾经对你说过……你的茶道之心已经接近圆满,就差一丝,便能进入我都没有达到的境界。” 忽然听了这话,李云疏神色一凛,明白了高老这是真找自己有事了。他立即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高老,道:“是,高大师,您曾经说过。” “那个时候我认为,你需要的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可能是你结婚生子的时候获得的感悟,又或者是遇到什么事件突发的灵感,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你或许很快就能碰到,也或许这辈子都碰不到。” 李云疏的心中陡然一紧,似乎明白了对方要说什么。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碰触到了那个东西。” 李云疏垂下眸子,声音压低:“您是说……那场车祸吗?” 一提起那场车祸,高大师的身子陡然一震,但是很快又恢复正常,点头道:“是,是那场车祸。我听说,前几天霍家的那个霍铮已经醒过来了,你与他……似乎是爱人的关系,不知道现在的你,到底对茶道有什么样的感悟了呢?” 谁料李云疏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片鲜茶,微笑着看向高老,道:“高大师,我突然明白了,其实……在我心里面真正最重要的是什么。曾经的我一直认为,我好不容易得到能够与茶再结缘的机会,那么在我的心里,茶道就是最高,任何人都无法企及。但是如今……我却觉得,有很多东西,远远超过了这些我最挚爱的茶叶。” “我的母亲,我的外公,我的外婆,还有我的所有亲人……” “霍少泽,霍爷爷,老师,您,还有我所有的朋友们……” “最后……还有霍铮。” “我爱茶,但是我更爱他们。如果一定要我做出选择,我竟然发现我会放弃茶叶,也不会去抛弃他们一丝一毫。高大师,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的茶道已经彻底走偏了,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简单纯粹了。” 这番话,等于是在背叛茶道。 李云疏早已做好了被高大师指责的准备,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高大师认真地凝视了他许久,却忽然含泪笑道:“你真的很幸运,小云,你真的非常幸运。我走了这一辈子,放弃了爱情、放弃了亲情,放弃了原本能够拥有的一切,选择和这些茶叶陪伴了一辈子。但是在我看到……看到昱卿在icu病房里生死未卜的时候,我突然觉得……” “我这一辈子,到底干了些什么。” 李云疏惊讶地看着高老。 “真正的茶道是什么?是把一切都奉献出去,包括自己的身心和灵魂?这种选择就是山口康秀的山口派,说实话,山口康秀在这方面做得还没有他的徒弟好,他的那徒弟田中任野是真的把一切都奉献给了茶艺。茶道界有一件事,一直是有争议的。当年,田中任野的母亲病重要他赶紧去见最后一面,他为了培育一株茶苗而迟去,只见到了母亲的尸体。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吗?” 李云疏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给他的母亲咳了三个响头,跪在太平间跪了一宿,等到给母亲处理完了所有后事后,又一团钻进了他的茶苗里。”仿佛能够看到那个场面,高老叹气一声,继续说道:“旁人都说,他是孝子,在为他母亲守灵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十几斤。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他既然有那份孝心,为什么……在一株茶苗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之中,选择的……不是他的母亲?” 李云疏顿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山口派的茶道,是把自己都奉献给茶,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错的。假设茶是你的挚友,他会希望你抛弃自己的爱人、抛弃自己的亲人,只为了和他在一起,而变得众叛亲离?” “如果茶道的本意是如此,那么……这是歪魔邪道,我们根本无须去理会。我们碰了这么多年的茶,懂得越多、接触得越多,往往越容易走偏,就像我,就像山口康秀。” 李云疏心中顿时一亮,遮挡在眼前的迷雾被一下子拉开。 高大师见着李云疏瞬间闪亮的眸子,欣慰地笑道:“一个茶者,如果真的将心与茶联系在了一起,那么……他获得的只会是解脱,而不是桎梏。小云,老杜一直都认为你比昱卿差很多,他说你的茶艺不如昱卿的精湛,制茶的手艺也不如他的成熟。甚至……就连你的外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在他心里也依旧认为昱卿其实是比你强上一些的。” 李云疏谦虚地颔首:“表哥的茶道虽然不够飘逸淡雅,但是却足够成熟,有很多我需要学习的地方,外公他们认为的没错。” 高老摇摇首,笑道:“你就不用谦虚了,你外公也知道,再过上个几年,你肯定是要超过昱卿的。你比他年轻很多,这是你的劣势。”顿了顿,高老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小云,我和他们想得不一样,我认为……你现在已经超过了昱卿。” 李云疏闻言一愣:“高老……” “茶道,不仅仅在于技艺的本身,还有那份只有深入茶道的人才能体会出来的茶心。你现在,已经超越了……”声音忽然一滞,高老又说道:“你已经超越了昏迷前的昱卿,我相信你能够在这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上释放出属于你的光彩,而你自己……有这个信心吗?” 李云疏永远都记得高大师当时鼓励的眼神,他也郑重地点头:“是,高老,我当然……有这个信心。” 高老满意地笑笑,又说了几句,便别着手走离。而李云疏依旧认真地检查着那一片片的鲜茶,从每一个的叶芽到叶脉,都郑重仔细地观察过去。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高老离开后,这个矮个子的小老头步伐蹒跚地走在b市大会场的玻璃窗下,抬首看向了湛蓝的天空,语气悲痛地呢喃道:“必须得有波折……才能成熟茶道之心……昱卿,其实……你也是被我说中了吗?” 经历那场车祸的,除了李云疏,还有—— 徐昱卿。 这对于李云疏来说,或许是人生中的一次小坎坷。而对于徐昱卿中,甚至有可能是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大的磨难。 高大师曾经说过,徐昱卿比李云疏的茶道之心差很多,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否则他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圆满的茶道之心境界。 但是倘若要高老去选择,是要徒弟的茶道更精,还要他好好活着? 高老紧了紧手指,闭上双眼:“你就继续浑下去、永远达不到那种境界,老师……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啊……” 最苦的,除了霍少泽,除了李抚榛,除了一切与徐昱卿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还有高秋鸣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整个世界茶道水晶杯的比赛一共分为两个流程,第一是制茶,第二便是茶艺。 对于任何茶道大家来说,只懂得茶艺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会更深入地了解茶的源头,将一片片新鲜的嫩茶亲手炒青、翻锅。 例如高秋鸣大师,就是一位着名的龙井茶道大师,他手下的龙井无一不是华夏最顶尖的精品。 再说李远光□□,也是碧螺春的大家,每年的特一级几乎都是从老爷子手里头出来的。除了最近几年李家有了徐昱卿作为后人,否则以后还不知等老爷子百年之后,华夏的特一级碧螺春该从何处而来。 这第一回合的制茶,仅仅是让选手们将自己准备的鲜茶给炒制完毕就可以了。由于每位参赛选手所擅长的茶种各不相同,因此组委会一方并未有规定必须选用那种茶叶,于是,一时间,整个场地中便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鲜茶,绿茶、青茶、红茶……六大茶种齐全。 茶道到了顶尖的地步,茶种的分别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不大了,只有更擅长之分。 不说全才型的高秋鸣大师,就是李老爷子也对每个茶种都有所研究,能够作出合适的评价。所以,无论参赛的选手们选择的是什么茶叶,这十位全世界顶尖的评审们依旧能给他们分出高下,这是再轻松不过的。 而等制茶结束后,便是茶艺展示,也是任由每一方代表选择自己喜欢的茶叶,进行展示。 所有的回合都以满分100分来评判,每个评委10分,总共加起来便是200分作为个人赛的最终成绩。而团队赛则直接使用个人赛中每个人的分数相加再得出平均数,便算出成绩。 世界茶道水晶杯不给你第二次反悔的机会,真正的高手不会失败,也从不担心失败。 在华夏赛区的位置中央,李云疏正低头,最后一次地检查所有的鲜茶。 这些茶叶都是高老从杭市狮峰山上亲自摘取了给他带过来的,因为世界茶道水晶杯举办的时间正巧是清明后半个月,高大师用了特殊的手段把鲜茶保存了半个月,摘下的全部都是明前的龙井鲜茶,一律是上品的一旗一枪。 “你好,你就是李云疏李君吧?” 忽然听到一道沉闷的声音,李云疏诧异地转首看去,目光顿时怔住。他看着眼前这个高个黝黑的平头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你好,田中任野先生,我是李云疏。” 田中任野轻轻颔首,道:“李君,听说你是徐君的表弟,不知道徐君……怎么样了?” 李云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个“徐君”到底指的是谁,他面带微笑,道:“我代替表哥多谢你的关心,他现在……身体还不错,除了还未醒来,其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田中任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希望我明年还可以与徐君在世界茶道水晶杯上切磋一番。今年真是太可惜了,赛事没有任何挑战性,真是让人感到失望啊。” 没等李云疏开口,一旁的一位棒国茶道协会的选手就不乐意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姓徐的人不在,是他们华夏没本事,你就觉得我们棒国没有高手了?田中任野,我们棒国的朴正俊先生可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你不要小瞧人!” 田中任野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他连连道歉后便回到了属于岛国的比赛位置。 等到田中任野离开后,华夏的一位选手脸色不悦地走到李云疏的身边,低声说:“云疏啊,这个田中任野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什么叫做徐副主席不在他就敢到失望了,还没有任何挑战性了?真是太过分了。” 李云疏却没有生气,他的目光在田中任野手指上斑驳的细伤口上停留许久,然后摇摇头说:“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的心中只有表哥才算做是对手,他有这个实力说出这些话。” 那人也是b市茶道协会的,一向非常推崇李云疏,一听这话立即反驳道:“云疏,他这是没见过你,你不比徐副主席差的!徐副主席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但是你也是啊!不行我得去挫挫那田中任野的锐气,告诉他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云疏却伸手拦下了他。 青年清俊淡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自信淡然的笑容,让那急性子的华夏选手一下子冷静下来。只见李云疏轻轻摇首,笑道:“等到比赛结束……田中先生就会明白,华夏,不只有徐表哥一个人。” 这一幕的场景,放在整个场地里似乎毫不起眼,但是却落入了评委席的十人眼中,也落入了电视机前某些正观看着直播的人眼睛里。 高秋鸣和李远光两人捧着茶杯坐在一起,笑看着底下的那群小辈。 高大师说:“老李啊,刚才那个田中任野是和小云说了些什么啊,你看旁边把小赵给气的脸都红了。” 小赵就是那个嚷嚷着要给田中任野颜色瞧瞧的华夏选手。 李远光看了一眼,说:“田中任野那是个死脑筋,不会说话,大概又说了什么……你们很弱,比赛真简单之类的话吧。”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李老真是一语中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李老摇摇首,叹气道:“这田中任野虽然说比昱卿小上一岁,但是却比小云大了许多啊,小云对上他还是有些吃亏的。” 高大师却不这么认为:“年龄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劣势,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根本不是阻碍。李老头,你对小云得有些信心啊,这可是你的亲外孙,又不是我的。你要是不想要,把小云给我好了。”说着,还拿起了电话,一边念叨道:“就这么定下了啊,我打个电话给乔筝确认一下……” 李老破口大骂:“你放屁!” …… 而在b市第一医院的顶层单人病房里,霍铮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情景。 就在现场的参赛选手人再多,那李公子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在一群小黑点里,人霍大少都能一眼就找着李公子的后脑勺。 等到田中任野找上李云疏的时候,正巧了镜头正给这边一个特写,霍铮便看着那田中任野“色眯眯”(自以为)地盯了他家云疏看了好久,然后不知丢下一句什么话就这么离开了。 李家老夫人赵乔筝这次没有去现场观赛,于是便和霍少泽、李抚榛、李抚虞等几人一起呆在了霍铮的病房里,几人一起观看现场直播。旁人可能不认识那田中任野,但是李老夫人还是知道的,她说:“这个岛国人叫做田中任野,是岛国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这么一提,李抚榛也有了印象:“这田中……是不是以前输给过昱卿?” 李老夫人笑着颔首:“不错,他在前几年曾经在碧螺春上输给了昱卿,从那以后他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参加华夏茶道水晶杯了,这次参赛还是自那以后的第一次。” 霍少泽突然想起什么:“诶……这个人就是老徐以前说过的宿敌啊?”眼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向自己扫来,霍少泽赶紧摇摇手说道:“以前老徐跟我说,他这一生在茶道上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这个田中任野了。当然啦,老大不算,老徐说,老大是个例外,他的天赋远远超过了这什么田中任野。” “……昱卿……连这都告诉你啊?”这里有一个吃醋的母亲。 “……昱卿,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表露心迹了啊……”这里有一个吃醋的外婆。 霍铮倒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点头道:“嗯,云疏的天赋自然是超过他的。”这里还有一个为爱人而自豪得意的霍大少。 等到比赛第一回合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李抚榛先去了隔壁病房看看徐昱卿的情况,霍少泽便也随着她一起去了,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李老夫人、李母和霍铮三人。 而电视里,比赛才刚刚开始。 李云疏手中的这些鲜茶叶其实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鲜茶了,自采摘到如今,它们已经经过了晾晒和揉捻,只剩下炒青这一步骤,便可以正式成形。 只见在一整个会场的选手人群中,挺拔清俊的青年正微微垂首,认真专注地看着那有些蜷缩、却又舒展的青色茶叶。不过半晌,在正式开始的口令声中,一双修长瘦削的手果断决绝地拂上了这一锅的茶叶中。 李云疏的动作果断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个的翻炒都是用了最合适的力道。从手指之间感受到茶叶中所残留的水分和其舒展性,再选择了最适合的方式和角度去炒制。 他轻轻抖动着半锅的茶叶,手指稍稍一带,便将水分残余较多的茶叶翻至掌心,动作轻柔地挤压、甩动,挺、拓、扣、抓,再用心的按压、磨砺。 龙井的炒青过程一共分为青锅、回潮和辉锅三大步骤。 恰恰是在第十四分五十二秒的时候,李云疏将这一锅的茶叶全部都青锅完毕,茶叶炒至了八分干。然后他便赶紧地将所有的茶叶放入了竹筛中回潮,开始细细地观察每一根细小的茶叶。 回潮的过程要等上一个小时,中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是李云疏却丝毫没有懈怠,仍旧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根茶芽。 而在他的身后不远的地方,黑瘦的田中任野也已经完成了杀青和揉捻的过程,开始正式地搓团显毫。一锅的碧螺春在他的手中仿佛是有了生命,活跃地跳动在炒锅中,在他的手指间飞舞。 “老李……这田中任野真的是奇才啊。”杜琪峰主席感慨道,“他这手碧螺春的手艺虽然不是你们李家的法子,但是也别具匠心,恐怕这炒出来的东西,至少是一级了吧,说不定能达到特二级的水准。” 李远光看了那田中任野许久,然后转首问道:“老杜,去年……昱卿炒出来的那一批特一级的碧螺春,你没喝过?” 杜琪峰稍稍一愣,说:“你不是宝贝得谁都不给看的吗,就在出来的那头几天给我们几个老家伙尝了尝。虽然比你的水准还差些,但是昱卿已经很不错了。” 李远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既然……昱卿去年就能炒出一批特一级的碧螺春,那么你凭什么认为这田中任野炒不出来?” 杜大师顿时哑口无言。 恐怕这个世界上,连山口康秀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在碧螺春上有了什么样的造诣,也就李老能够眼光毒辣地发现异常。 这田中任野或许……在碧螺春上的天赋要比龙井的强得多啊。 李远光在心中感慨。 没想到这田中任野和昱卿一样,明明都在碧螺春上有着极高的天份,却都拜了一位龙井茶大家当老师。而在龙井上有天份的小云,又拜了老黄那个黄茶大师做弟子。 这世道啊! 李老深感这贼老天不公! 明明是他的外孙,怎么……拜的都不是他自己?! 而作为大赛巡场的黄老却好像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窜起,黄大师抖抖身子,心里暗道:这是哪儿来的魑魅魍魉,怨气这么大? 这怨气能不大吗?! 两个茶道天才的亲外孙,没一个是人□□的弟子! 真是滔天平海的怨气啊! …… 而比赛场地上,李云疏耐心地等待了五十二分钟,忽然便起了身将那竹筛中的茶叶全部都倒回了大锅中,接着,他神情庄重地看着那锅中已经逐渐成熟的茶叶,深吸了一口气。 这最后一步…… 就是辉锅。 李云疏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辉锅,一般是炒制茶叶的最后一道步骤。 经历过炒三青以后的茶叶,基本只剩下了两成的水分,再辉锅之后更是恢复了其灰绿油涧的特征,有一股独属于茶的清香散发出来,真正成为一道成品茶。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辉锅有许多不同的步骤,而之前高秋鸣教给李云疏的便是老人家自己独创的手法。 先是将所有两成水分的茶叶整体平铺在圆润的锅体内部,让所有茶叶都均匀受热,在这之后,辉锅者可以用手掌感受每一段的水分湿度,将所有茶叶挥至半空,使不同湿度的茶叶不同样的受热,不同样的蒸发水分。 于是,当李远光远远地看见自家外孙将所有茶叶都平铺在了锅体内部的时候,老人家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小云倒是听你的话,什么都跟着你学了。你那歪门邪道的手艺,啧啧。” 高大师却是洋洋得意:“你有本事让小云跟着你学啊?” 这一句话正好戳到了李远光的痛脚,让他气得都说不出话了:“你……!” 但是接下来的事,却也大大出乎了高秋鸣的预料。 只见李云疏在将所有茶叶都平铺到锅体内部之后,竟然没有学习高大师的手法,反而开始以一种顺时针的方式搅拌茶叶。这动作让高秋鸣和李远光都齐齐怔住,在评委席上还有一人也关注了李云疏的动态,杜琪峰主席惊讶地问:“这……这是什么手法,老李你教他的?” 李老摇了摇头,眉头紧蹙:“你见我这样辉锅过?” 杜主席也皱起了眉毛:“这不是老高的手法,也不是你的手法,难道……是老黄的?他是李云疏的老师啊。” 高秋鸣在一旁摇头,说:“黄茶的辉锅与龙井的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并不会用这种方式,而且……老黄也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手法。这手法,我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从来没有。” 李远光和杜主席闻言,皆是哑口。 高秋鸣可以说是整个华夏在茶道上造诣最高的人了,是的,没有之一。 他的天份早已在他年轻时驰骋华夏茶道界的时候就可以显露出来了,华夏从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对六种茶道都精通到那种地步。而后来,他更是一头钻进了龙井的道路上,又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龙井第一人。 既然高秋鸣说没见过,那这种手法就绝对没有在华夏出现过。 一时间,三位大师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李云疏的身上,而在一旁暗自观察着的上田雄一突然见到华夏三位泰斗都一副惊讶的模样,他也好奇地朝着李云疏看去,还一边拉了身边人的衣服,小声说道:“山口君,怎么华夏的那些人都盯着李云疏李君在看?” 山口康秀闻言,便将视线也投到了李云疏的身上,就这一眼,他惊骇得忽然站起。 “这……这手法,真是太熟悉了!这难道是……!!!”说话说到后半截,已经陡然变成了岛国语言,更显得山口康秀的惊骇之意,“不可能啊,华夏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手法,这不可能!” 高大师自然是听得懂岛国语的,他今天以来第一次看向这个老对手,皱着眉头问道:“山口康秀,你是知道什么东西吗?什么不可能?” 而那边,山口康秀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古怪地说:“高君,这个李君现在辉锅的手法……我曾经在一本手札上看过,不瞒你说……那是我家族的传承。” 在场的所有评委都齐齐怔住。 山口康秀说:“那本手札,叫做《陆圣手札》,似乎是古时候的一位茶圣留下来的。既然我已经说了,那么这本手札其实是我的家族几百年前在你们华夏得到的,那位大师似乎已经去世了几百年,他生前对六种茶道都颇有见解,在手札上还写了自己游历了华夏的好山好水,对于每一种茶道都有了不同的感悟。” 高秋鸣和李远光一听这手札竟然是华夏的,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位大师在手札前写到,他游历东海的时候,听闻自己的挚友、爱徒竟然英年早逝,而且因为交通的缘故,他竟然等到爱徒逝世了三个月才得到消息,令他心痛不已。于是,这位陆圣便开始撰写这本手札,讲述了他对茶道的体悟,并且悼念爱徒。” 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对于高秋鸣和李远光是冲击最大的。他们的徒弟/外孙,如今还躺在病床上无法醒来,那种悲痛之意,真的是令人痛不欲生。 那山口康秀叹气说:“这位陆圣,是最擅长龙井一道的,他在手札的最后写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篇幅,是关于龙井的。而其中他所介绍的一种手法,便是如今……李君所使用的,这种手法其实算是另辟蹊径了。陆圣介绍道,在他的爱徒想到这种手法的时候,他也很惊讶,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人用过如此手法。于是,陆圣便进行了尝试。” 李远光大师急问道:“结果如何呢?” “陆圣经历了三次失败后,成功了。”山口康秀继续讲述着,“手札上写着,这种手法对于辉锅者的技艺要求非常高,他的爱徒虽然提出了方式,自己却也从未成功过。但是用这种手法辉锅出来的龙井,更是清香扑鼻,似乎蒸发了所有水分,但是光是握着那干茶叶,都会觉得沉甸甸的,十分轻盈而又润泽。” 这个时候,高秋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以前就在想,作为岛国的茶道世家,为什么你们山口派以研究华夏的茶道为主,而且……还以龙井为主。山口康秀,难道是因为……” 山口康秀既然已经说出了这么多,也自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颔首道:“不错,就是因为这本《陆圣手札》。当年我的先祖在华夏得到了这本手札后便回了岛国,从此以后就开创了山口一派,我们山口派可以算是陆圣的一派分支了。” 这话令在场所有的茶道大家都沉寂无声起来。 山口派,在全世界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他们山口家对于茶道的研究,比之李家也是相差不多。而现在,山口康秀却当众承认,他们山口派只是华夏曾经的一位茶圣的分支,这意味着…… “古人的智慧,真是宽博远大啊。那位陆圣的茶道之路,走得比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远,但是,我倒是不愿意去经历他的茶道。”山口康秀的话引来他人的疑惑,他又解释道:“陆圣在手札中说,他的茶道在爱徒去世之后,渐渐走入了巅峰。他开始真正的心系自然、明白茶道的真谛。如果说,走入茶道巅峰的方式是失去爱徒……” 山口康秀不再言语,只是转首看向了那边正严谨辉锅的田中任野。 而另一边,高秋鸣大师却是深有感悟,他叹了声气,语气悲痛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间最悲痛的事情之一。这种臻入佳境的方式,恐怕……是谁也不想去尝试的吧。”顿了顿,高老转移了话题:“对了,不知道……他的那位爱徒是叫做什么名字?” 山口康秀倒是被问倒了:“陆圣在手札中只提到那位爱徒似乎姓楚,多余的倒是不敢介绍,似乎是在忌惮什么似的。不过在我得到这本手札之前,我的先祖也曾经想要去华夏的历史中寻找这位楚君,却屡屡失败,就连野史中也无法找到楚君的记载。陆圣说他的爱徒在茶道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而且似乎在当时也十分惊才艳艳、还获得了你们华夏考试的第一名,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全部都找不到踪迹了。” 在场人都是一阵唏嘘。 过了半晌,不知是谁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那……李云疏是怎么知道这手法的?” 山口康秀也是摇首,完全不明白。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山口家肯定对这本传承手札保存得极好,别说是看了,连他们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那…… 李云疏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其实,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手法是李云疏提出来的,他自然就该知道了。 当年的李云疏对茶道或许有很多的见解,但是提出龙井辉锅新手法的时候,不过也才十六岁。当时他与茶圣陆阗初识半年,两人相见恨晚、当即就成了忘年交。不过三月,当世第一才子楚少陌便拜师陆阗,成为了陆圣的唯一传人。 陆阗从未说错,李云疏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有茶道天赋的人。 不过接触龙井半年便能提出改进的良策,令他都是赞叹不已。可惜的是,这种手法对技艺的要求极高,李云疏当时又无法表达清楚,所以令陆阗都是尝试了三次才真正成功。 当时陆阗便说道:“最能理解这种手法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云疏。等到你哪日在辉锅一技上有了功夫,你会比为师更加水到渠成、功成大就。” 在楚少陌病逝前,陆阗的水准大概便是杜琪峰的水平,隐隐与李远光齐名,却差了高秋鸣一筹。但是到他心爱的徒弟逝世,陆阗已然看破红尘,茶道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走上了一条以孤独为名的茶道之路,成为了几千年来的茶道大师。 而这些,都是李云疏现在所不知道的。 当他在比赛后得知了那本陆圣手札时,他怔然地隐隐落泪,想与山口康秀借阅一番。那山口康秀原本坚定地想要拒绝,但是见着李云疏满面悲痛的神情,他虽然感到莫名,但仍旧是同意了让李云疏见一见影印版的手札。 怎么说这手札也是华夏的,虽然早已在山口家几百年,但山口康秀还是感到了一丝愧疚,借给华夏人一阅倒也无妨,毕竟茶道并不是有人讲述给你、你便能明白的。 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而如今,李云疏正用中指与食指细细摩挲着每一条茶叶条索,他的手指挥舞得极快,似乎是在茶叶间飞舞,让人看得是赏心悦目、不想移开视线。 他辉锅的时间明显比正常人要慢上太多,正常辉锅的时间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便可以起锅,但是他却足足炒制了四十分钟,却没有一点完工的意思。 按理说,这一锅茶叶应当炒制过头、成为一堆水分过低的渣滓。但是,李云疏锅中的茶叶却仿佛还有着鲜活的生命,看上去已然快到成品,却比普通的龙井更多了一些温润的水气。 田中任野的那锅碧螺春已经炒制完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他将视线都投到了华夏这边来。他怔然地看着李云疏不断翻卷手指的模样,心中疑惑不已,却又感到了一丝窒息的震撼。 这种独特的手法…… 他曾经在老师的手中见过。 但是老师当时说,他对这种手法也只懂得一些皮毛,因为记载并不完全,所以他也从不用这种手法去辉锅。 而现在…… 这李云疏李君怎么会用这种已经灭绝的手法?! 在截止时间的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李云疏也正巧停了手中的动作。再看他锅中的龙井,各个是青润透亮,远远闻着都觉得一阵清然的香气,让人无法不动容。 时至今日,数月没有间隙的练习,终于让李云疏对炒青有了不逊色于他人的娴熟技艺。 而到最后,便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从色泽和香味来说,这份碧螺春已经勉强达到了特一级的水准。”李远光端起了装着田中任野茶叶的小碟子,说道:“但是就从条索的外形上看,应当是水份炒制的还差了一丝,稍有缺陷,应该算是特二级。” 第一回合炒青的评分环节开始后,十位大师级评委们便开始给所有的选手进行评分。西方的茶道一向比东方较弱,除了个别拿了点高分外,几乎没有什么太过出头的。 印度倒是出了一位天才级的人物,作为评委团中唯一的印度茶道大师的关门弟子,这个35岁的印度女人长得俏丽漂亮,一手大吉岭也炒得是芬芳扑鼻,让人不得不赞叹,最后拿到了91分的高分。 接下来,便是岛国的评审了。 其他人自然都不是重点,所有人都知道,在岛国的团队中,只有那个看上去谨慎严肃的黑瘦青年才是重中之重。田中任野在评委们来到自己的茶作前时,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便由李远光亲自上前,为这田中任野进行品鉴。 “以你这个年龄能够炒出这样的碧螺春,已经是少年天才了。你的毫风稍有欠缺,色泽倒是透亮隐翠,螺形略有缺陷,但是隐隐茶香倒是不错。在特二级中,也算是不错的中上品了。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李远光的赞叹与感慨并没有让田中任野露出一点骄傲的情绪,他抬首恭敬地看着李老,说道:“大师,感谢您的指点,田中确实有所不足。”顿了顿,他又问道:“听说……徐君去年曾经炒制过一份特一级的碧螺春,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李远光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这年轻人将会问起徐昱卿的事情。他轻轻颔首,笑道:“昱卿去年这个时候确实是做了一份特一级的碧螺春出来,他在香气方面不如你的隐晦暗香,但是在色泽、条索和整体的水份把握上,确实是超越了你的。” 那田中任野失落地垂下了头,不再吭声。 李老见状也没有多说,只是道:“田中任野,9.5分。” 李远光已经落下话了,那么其他人也开始品鉴起来。到最后,田中任野竟然获得了六个10分,两个9.5分,一个9分,和一个8分,总分加起来96分。 一个9分,是高秋鸣大师给出去的,一个9.5分是来自印度的茶道大师给出去的。而这最后一个8分……竟然是那山口康秀亲自给出去的! 在众人惊讶疑惑的目光中,那山口康秀叹气道:“任野,你的茶道不纯、不正,你在这条路上走错了路。老师希望你能从这个8分中知道该怎么走对路,该怎么……真正地回到本心。” 田中任野浑身一震,然后恭敬地点头:“是!” 等岛国的平分依次结束后,就到了棒国的评分。在传统茶道中,棒国一直有着自己的短板,他们流行的是以精米、大麦这类事物来烹煮茶,与传统的茶叶有所差别,甚至有种说法,在棒国,连辣椒都能来泡茶,真的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但是到了世界茶道水晶杯的舞台上,总不能让棒国人扛着一大包的辣椒来捣鼓吧? 这一次,大多数棒国人选择的都是岛国的玉露和煎茶,虽然说无法用棒国人引以为豪的玄米茶来制胜,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群向来自大的棒国人还是有一定水准的,出现了不少还算不错的高分。 等到了那位被棒国人吹嘘到不行的朴正俊时,只见杜琪峰主席放下了朴正俊的茶碟,轻轻摇首道:“8分。” “7分。” “6分。” “9分。” “8分。” “7……7.9分吧。” …… 在棒国的金成浩大师杀人的目光中,几位评审勉强着的给出了x.9分这样的分数,算是卖他一个面子。但是总共加起来,这朴正俊一共才81分,在棒国人中都排不上前十,其中还包括了那金成浩私心给出的9.9分。 朴正俊长了一双眯眯眼,听到自己的分数后,他不服气地大声问道:“各位老师,请问我的玉露,到底有什么问题?我的玉露茶叶选于岛国最棒的山峰,用最好的手法去炒制,请问,有什么问题!” 因为第一个给朴正俊作出评分的是杜琪峰,所以朴正俊便直直地冲着杜老杀来。但是没等他说完,倒是一旁的上田雄一叹了声气,说道:“朴君,你的玉露确实看上去十分精美,闻起来也芳香扑鼻,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都恰到好处。但是……朴君,你是不是忘了,玉露……是给人喝的,不是给人看的。你的玉露确实外形较为美观,但是你太过注重外形,反而将这些玉露杀得太死,恐怕这泡起来……” 被岛国的大师教训了一顿,那朴正俊倒是不再那么放肆。首先是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其次是这上田雄一大师对玉露颇有研究,他还不敢在对方面前肆无忌惮。 杜琪峰大师也解释道:“你只想获得炒青比赛的胜利,因此把这场比赛看得最重,追求了这茶叶在表现主义上的完美,反而忘记了茶叶的本质。上田先生说的不错,你本末倒置了,你这玉露泡起来我敢打保证,绝对只能算是二等。” 那朴正俊被两位大师说得是脸红气短,一旁华夏茶道协会的选手倒是哈哈笑了起来:“这朴正俊真的是棒国的种子选手?” “我可听说了,他是金成浩大师的关门弟子呢!” “连茶叶最基本的东西都能不管不顾,这水平真厉害啊!” “哈哈……” 这声音看似非常小,却都能传进那些棒国选手的耳中,让他们是感觉脸上大热、没有脸面。 自从进了华夏以后,所有的棒国人就趾高气扬起来。在他们看来,华夏古代的时候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国(?),孔子、成吉思汗、屈原……这些可都是他们棒国的先人,就算是华夏的茶道也是由棒国传承出去的。 而作为主办方东道主的华夏选手们,可是受足了他们的气,就是在会场里吃顿饭都能被这群棒国人“惊讶”地问上一句:“你竟然懂得怎么吃虾?你真是出身富裕啊!你在华夏是属于顶尖的有钱人了吧?” 富裕你妹!吃个虾还要成为国民老公那种富二代? 华夏人可真是受足了他们的气,又碍于利益不敢发作,到了如今,这群棒国人终于被狠狠地打了脸、一副真的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的模样,这让华夏的选手们怎么能不得意起来? “好了好了,说什么鬼话呢,比赛还没结束你们就放纵自己了?”杜琪峰主席的一声冷斥让华夏队伍彻底噤了声,他见着华夏团队都不出声了,又低声笑道:“这群小兔崽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关上门,慢慢说。” 话语里一副鼓励的语气,让华夏选手们又纷纷兴奋起来。 棒国人是彻底灰溜溜地不敢让自己彰显存在感了,而评分也到了最后的华夏队伍中来。虽然有徐昱卿的缺席,但是华夏还是有不少茶道高手的,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93分,一个94分,真是狠狠长了华夏人的脸面。 等到了李云疏的那碟龙井的时候,高秋鸣大师刚刚上前一步,余光里便瞅见了那山口康秀也走上了前,似乎是打算鉴赏这龙井。 两人看到对方的动作时都是齐齐一愣,最后还是山口康秀先叹了声气,自个儿往后退了一步,道:“高君,还是由你来鉴赏吧。” 高秋鸣心中陡的一怔,瞬间明白了山口康秀的意思。 这山口康秀…… 竟然是承认自己的龙井上已然比不上高秋鸣了! 这阔别了四十多年的认输,终于是出现在了高大师的面前,让他忍不住地心中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便涌上心头。 怀揣着欣喜的心情,他转首看向李云疏,伸手拿起那小巧的白瓷茶碟,视线在触碰到茶碟上小巧精致的茶叶时,却倏地怔住。 这是一碟看上去十分平常的龙井茶叶。 条索遒劲却又舒展,色泽青翠却又泛绿,看上去十分寻常普遍,让高大师也是摸不着头脑。 他竟然不敢相信,这……居然会是李云疏炒制出来的茶叶? 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一点让人惊艳之感,怎么会是李云疏炒出来的茶叶?! 就是当初他和李云疏在杭市炒出来的那几份龙井都是超出了这份的质量,一眼看上去便能让人知道是好茶,有着自己鲜活的特色,而不是这样庸碌无奇地与市场上那些次等的龙井没有差别。 高大师惊骇地抬首看向李云疏,却见后者微微一笑,低声道:“高大师,您……是不是觉得,我的这份龙井太过于普通,没有一点出色的地方?” 高秋鸣自然是没有点头的。 他一旦点了头,那就是他承认了李云疏的龙井算不上多好。那朴正俊至少还有个非常完美的外形,而李云疏这份……连个外皮都没有披上。 见高老并不回答,李云疏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笑着从一旁的案桌上拿了一罐普普通通的白开水,再取了一只玻璃杯放在了众位评审面前的桌子上。正在众人都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的时候,只见李云疏忽然用手指看似随便地捏了一撮龙井茶叶放入这玻璃杯中,转首便用那白开水倒上了。 霎时间,茶香四溢。 这看上去平凡无奇的茶叶倏地绽放出了万千光芒,所有的条索都轻盈飘逸地舒展开来,将自己的美丽释放。那香味浓郁清醇,色泽翠绿光亮,一根根细细的茶叶如同娇美的舞者在玻璃杯中翩翩起舞,随着水波流动飘转。 这茶叶,一旦遇了水、泡了茶,竟然已经美到了这般地步! 高大师骇然地瞪大双眼,看向李云疏:“小云……你这……!!!” 山口康秀也迫不及待地冲上了前,毫不在意礼节地就抢过了高老手中的茶碟,开始细细的品鉴起来:“外形普通,香味一般,就是色泽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怎么……怎么一旦泡了茶就变得这么……”这么惊艳。 山口康秀没有说出口。 他和高秋鸣是整个评审团中唯二的龙井大师,而“惊艳”这个词,山口康秀这辈子只形容过一个人,就是当年曾经与他比试过的高秋鸣高大师。 他思索了半晌,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高君,你们华夏真是人才辈出,让人羡慕啊。这龙井,不敢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却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最让人永生难忘的。” 这评价,竟是远远高于了“惊艳”! 话音刚落,山口康秀叹气道:“10分。” 满堂皆是哗然! 山口康秀作为当世的茶道大师,其要求之高真的是让人难以想象。除了印度那位炒制大吉岭的茶道选手得了他的9.4分外,山口康秀甚至没有再给出一个9分的分数,就连他心爱的弟子田中任野都只得了8分。 而如今,他却给了李云疏10分的满分! 上田雄一见状,也是感慨道:“10分。” 其余人也纷纷给出了分数,除了一位腐国的大师给出了9.5分外,其他都是10分的满分。而如今,就剩下了华夏的三位大师和棒国的金成浩大师没有给出分数了。 杜主席早已笑得眯起了眼“10分。” 李老更是藏不住一身的得意:“唉,我怎么说也是小云的外公,不好徇私啊。这样吧,就9.9分吧,哈哈。” 众人:“……” 就在高秋鸣打算说出自己的分数时,只听那金成浩忽然阴阳怪气道:“这么普通的茶叶,还能给出高分?各位评审是不是太偏心了啊?他们华夏给你们吃喝,就任他们摆弄了?你们的气节呢!” 这话一出口,印度的大师先是怒道:“金先生,请您注意自己的语言!” 那金成浩却是不服:“正俊的玉露已然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你们没有泡上一次就说他是徒有其表。那么凭什么,要给这个李云疏一次机会,让他去泡上一次?难道我们炒青比赛,看得不是炒完后的茶叶,看得反而是泡完后的茶叶?这是不是有什么□□?!” 杜主席已然气得脸都涨得通红:“金成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面对众位茶道界的同仁,那金成浩也是稍稍气短了一下,然后又大声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这茶叶若是不泡出来,我看连给个5分都算是高分了。你们凭什么不给正俊机会,反而要给这个李云疏一次机会?!这不是□□,是什么?!” 杜主席:“你……!” “谢谢您的指点,金大师。”李云疏低悦好听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俊秀漂亮的青年淡笑着颔首,不喜不怒,淡定道:“金大师,既然您觉得大赛官方亏待了您的爱徒,要不……就请您的爱徒也泡上一杯他的玉露,如何?” “这……”金成浩突然理亏起来。 他也算是世界级别的茶道大师,自然知道朴正俊的那些玉露泡起来,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形态。如果说李云疏的龙井是让人感到惊艳诧异,欲扬先抑,那么朴正俊的玉露就无疑是欲抑先扬,能让人失望至极。 高秋鸣此时冷冷地哼了一声:“这里是华夏的地盘,金成浩,你自己好自为之。”话刚说完,老人家一眼都懒得分给那金成浩,只是看向李云疏,笑道:“小云,老头子的要求是很高的,你想要满分……是不可能的。你的茶道很正,也明白茶叶到底需要什么,但是有的时候,如果能够做到两全其美,那自然就是更好。我就给你……9.6分吧。” 高老的分数下来之后,众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那金成浩。 金大师冷哼了一声后,不得不屈服在众人目光的逼问中,小声地给出了一个分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至此,全场的特邀观赛嘉宾和选手才真正注意起李云疏来。 而电视镜头也特意给了李云疏一个特别长的特写,在明亮灿烂的会场灯光下,青年俊秀白皙的面容仿佛透明,与周边旁人一比,这一看就像是一个小鸡崽落入了乌鸦群,想不醒目都不行。 “小云真棒!抚虞啊,你之前还担心小云能不能拿到好成绩,你现在还担心吗?”李老夫人看着电视里的画面,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小外孙真是棒棒哒,忍不住又道:“等今晚回来,我亲自下厨给小云炖上一锅红烧肉,听说小云最喜欢了呢。” 李母却是笑着摇摇头,道:“妈,这还是我来做吧,您就好好歇着,千万别累着了啊!” 李老夫人却是佯怒:“怎么,我给小云炖红烧肉都不可以了?” 李母无奈:“您这是说哪儿的话……” 于是,这一个母亲、一个外婆就着“到底谁来炖红烧肉”的话题而争执起来了,至于躺在病床上的霍铮现在在干什么? 人霍大少自然是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观看比赛了啊! 自从李云疏在制茶环节获得了全场第一以后,电视镜头留了很多镜头给这位目前全场的暂列第一,而场上的其他选手也真正地将这个有史以来最年小的参赛者放在了心上。 华夏在全世界的茶道地位是非常卓然的,但是最近几年除了出现一个徐昱卿外,几乎没有其他人有太过出众的成绩。反而是岛国,冒出了田中任野、上田丸之介这类的天才级人物,屡次将团队赛的冠军抢入岛国的兜里。 以往,华夏还有一个徐昱卿可以争夺一番单人赛的冠军,而这一次徐昱卿因病缺席,华夏的第一种子选手居然落在了一个年仅22岁的“小朋友”身上,这在很多国家的茶道者的眼中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但是如今,李云疏却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 为什么,李云疏是华夏的第一种子选手。 第二轮茶艺比赛开始前,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李云疏的身上,大多带着若有若无的扫视意味。而李云疏自然是毫不介意,就好像没感觉到那些仿佛要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似的,李公子轻松惬意地收拾着东西,开始准备茶艺比赛的用具。 “云疏!你好厉害啊!你也太给我们长脸了吧?!”一个华夏选手激动地说道,说着,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以前真是对不起啊,云疏,我以前一直不是很服气你,但是没想到你在龙井制作上居然有这么高的技艺,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就是啊云疏,你是没看到,那个棒国的金成浩大师气得脸都绿了呢哈哈!” “他也叫大师?他们棒国的韩伟正大师才算作是真正的棒国茶道第一大师好吗,这个金成浩据说是因为出身棒国茶道第一世家、从小被各种资源堆积起来,才有了今天勉强挤入大师行列的成就……” “……哈哈,云疏你真是帮我们华夏出了一口气啊!他们那群棒子这几天一直趾高气扬、鼻孔都要飞到天上去了,现在都不敢吱声了吧?” …… 几乎所有的华夏选手都齐齐聚在了李云疏的身边,或是道贺、或是交流,一群人是恨不得在脸上写下“激动”两个字,来表达自己此刻兴奋狂喜的心情。 李云疏见着这群明明已经奔三、或者是过三的茶道高手此刻纷纷化身成了小学生、开始争论起来,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他将手头上的一个水晶杯轻轻搁在了茶海上,道:“好了好了,马上也要开始第二轮的比赛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准备了?” “哈哈,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闻香杯、茶海、公道杯等等,都准备齐全了。” 李云疏闻言却是挑眉:“光是准备好了,不用再去给自己做个热身?马马虎虎的可拿不到团队赛的冠军。” 随着李云疏的一句话,现场吵闹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所有华夏一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李云疏,不知是谁先颤颤抖抖地说道:“云……云疏,你的意思是……” 李云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华夏,从来不比任何人差,而比赛,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们的团队成绩在第一环节的分数加持下已经超越了棒国,拿到了第二。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努力一下,用茶艺比赛的高分压倒目前暂列第一的岛国?” 所有人都怔然无声,凝视着李云疏。 青年慢慢地敛住了脸上的笑容,声音还是那般清越好听,但是却让人觉得一种凛然端正的气势:“华夏的各位,有信心吗?” 他的声音明明不高,但是却直直地传入内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让他们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响亮地响起—— “有!” 话落,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展示席上开始认真严肃地准备起来。李云疏望着华夏一方终于被振奋起来的士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用自己在第一轮比赛的高分,鼓舞了原本一心想着“反正徐昱卿不在,我们不可能拿到冠军”的华夏选手,增强了他们的信心。 有的时候,失败并不是失败在实力上,而是失败在努力上。 而现在,华夏终于燃起了一股要重回龙头冠军的狂热之火。 李云疏慢慢的勾唇轻笑,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这一次,他伸手将茶海上早已准备好的茶叶罐拿走、收了起来,反倒是拿起了自己刚刚才炒制出来的那罐龙井,郑重肃穆地换了上去。 “老李,李云疏他居然……没有用你炒制的那罐碧螺春?!”杜主席惊讶地问道。 其实评审团上的华夏三位大师早就将目光聚集在了李云疏那块地方,如今见着李云疏居然将李远光亲自给他准备好的特一级碧螺春收了回去,反而放上了他自己刚刚炒制的龙井,这怎能不让人惊然? 不同于杜琪峰主席的诧异,李老终究是更了解自己的外孙多一点,他点点头,道:“这罐碧螺春是我用了今年明前刚摘下的嫩茶,亲手炒制出来的。为了获得更好的茶叶,给小云的这罐是第三罐特一级的成品,大概……也是我今年能炒制出来的最好一份。”顿了顿,他又说道:“但是老杜,你也不用担心,小云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杜大师却是微微蹙了眉头,不再说话。 拿自己炒制的茶叶来换全世界碧螺春第一人特意炒制的茶叶,这种选择……真的很让人不明白。而在这样庄重正式的比赛中,任何一点小错误都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 见着杜老一脸怀疑的模样,高大师却是轻轻笑了起来:“老杜啊,你被华夏茶道协会的事情缠得太多了,是不是很久没有自己亲手泡过一杯茶了啊?” 杜老惊讶地看向高秋鸣:“你这高老头,怎么知道?” 高大师神秘地一笑:“我当然知道了。因为,如果不是你长时间的不与茶道接触,你是断然不会忘记了……茶叶与茶者本身的心灵感应。这罐碧螺春好是好,也超过了小云的那些龙井的水平,但是,这是老李炒出来的,不是小云啊。” 李老笑着接话:“我给小云那罐碧螺春,是希望他能够用最好的东西来获取一份比赛的优势。而如今,他既然有了更好的替代品,那自然是选择最好的才对。”顿了顿,他又说道:“小云他与龙井心有灵犀,我自然要让道喽。你就看着吧,我的外孙……注定是这次世界茶道水晶杯最耀眼的存在了。” 杜老微微一怔,不再说话了,只是转首看向了那个其实早就是全场瞩目焦点的青年,心中暗自想到:他年纪也大了,是不是……应该辞去华夏茶道协会主席的职务了……? 茶道,讲究的是清净悠然,被太多的俗事缠身,自然不得境界。 ----------- b市第一医院,顶层单人病房。 李抚榛在与病床上沉睡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先行离开,去了隔壁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小妹。宽敞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监护仪滴答响起的声音,一下下地打破沉寂。 大概在一个月前,徐昱卿的病情就暂时稳定下来,也从icu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监护病房。 在医生的讲说下,李家人和霍家人大概了解了,徐昱卿的脑部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出现了颅内出血的状况,这是造成目前昏迷的主要原因。但是现在并没有办法检测,徐昱卿到底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中,还是成为了植物人。 前者和后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后者,是永远不可能醒来的。这些年来在华夏的新闻报道中醒来的植物人,其实都是深度昏迷者。 当然医生也说了,按照徐昱卿目前的情况,他是深度昏迷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让病人家属要有信心,每天来唤醒病人。一般的方法无非就是在他的耳边说一些他过去的事情,讲一些他感兴趣的话,以此让病人混乱的脑电波慢慢平和恢复。 因此,霍少泽每天的一个重大任务就是要陪他家老徐唠嗑。 “老徐,今天是世界茶道水晶杯呢,你居然没参加,可让我生气了。你是没看到啊,你曾经说过的那什么田中任野,今年也参赛了呢!他长得又黑又瘦,哪儿有你说的什么天才的感觉啊,完全是个黑炭啊!” “刚才伯母说,老大他获得了制茶环节的第一名呢,好厉害啊,全场的灯光都打在他的身上,真让我感到高兴。不过……如果你也在现场,会是什么样呢?你说你的制茶手艺是超过了那个田中任野的,那么……你和老大比比呢?” “我昨天上课的时候,有个女生来找我表白了。这是我上了大学以来第一次收到情书啊,那女生是隔壁班的班花,长得特别好看,就是我喜欢的锥子脸大眼睛的那种。不过我可严肃地拒绝她了,我告诉她——‘对不起同学,我有男朋友了’。哈哈,你知道她当时的表情嘛……” “好吧,你不知道……她居然一脸惊喜的问我,我的男朋友是不是老大!!!” “她有没有搞错啊,老大那是我大嫂啊,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老大有关系啊!” …… “老徐,这几天我没有再睡在医院了,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独啊?” “……不过我想,无论在哪儿,我的心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哎呀妈呀,这也太肉麻了!” …… 安静的房间里,少年清亮好听的声音如同最美丽的小提琴,轻轻地响起。霍少泽就这么一直说呀说呀,而床上的男人却永远地沉睡着。 戴着一副呼吸机,徐昱卿的胸脯平稳地起伏着,可是除了稳定的心跳外,似乎永远不能睁开眼,似乎……也永远无法回答少年的问题。 不知一个人说了多久,霍少泽仿佛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 直到最后,他慢慢地低下了头,长时间没有去剪的头发一下子遮住了眼睛,沉闷低哑的声音也忽然响起:“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有句话……我也一直没有问你。” “老徐,你在离开b市前打的那通电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去顾虑,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责任要去担负。如果不是……不是遇到了这场车祸,你说,我还有可能拉着你的手,说现在的这些话吗?” “我很想装傻,装作没听到你的那通电话……” “但是老徐,我真的很想问你,你车祸前给我的那通电话,让我赶紧到华夏茶道协会、你有话和我说的那通电话,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我原本有想过,你是想要离开了……所以我不想去提,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死缠烂打,你说我是二傻,可是……这些东西,我还是懂的。老徐,你当初……真的是想和我……” “分手吗?” 话音落下,一滴眼泪也随之落在了霍少泽和徐昱卿紧握的手上。 良久,霍少泽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擦了擦眼眶中的眼泪,说:“我想多了吧,老徐……你都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连续重复了三遍,霍少泽才终于将那句话说完:“你怎么可能……想要抛弃我呢?” 回应他的,终究只能是监护仪一成不变的滴答声。 又说了几句话,霍少泽便起身离开,在离开前,他扶着病房的门回身看着屋内那紧闭着双眼的男人,还是留下了一句话:“老徐,现在李伯母、徐伯父,还有你的外公外婆,我的爷爷、父亲、母亲……他们都不会再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就放心吧。我真的不想知道你当初到底是想说什么,你也千万不要告诉我……那个答案,我不想听……” “老徐,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 “任何事情……” 霍少泽离开之后,病房内又归于了永恒凝滞的平静。 没有人发现,在那个带着泪痕的少年离开后不久,病床上的人忽然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云疏在过去的大半年中,曾经进行过多次茶艺展示。 上到为了向高秋鸣、李远光这类茶道界泰斗寻求指教而进行展示,下到在路边茶铺为了喝茶而进行茶艺展示,尤其是加入了b市茶道协会以后的时间里,李云疏经常会参加一些切磋交流活动,更是有了不少进行茶展的机会。 但是,像在世界茶道水晶杯这种如此盛大隆重的舞台上进行茶艺展示,即使是多人中的一个,也是绝无仅有的。 茶道,需要的是清静淡雅。 数十人一起进行茶道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因为那会大大降低了茶艺的意境和观赏性,因此,世界茶道水晶杯的第二轮茶艺比赛一般是由两个人同时展示茶艺。虽然速度较慢,但是这才是真正合理的。 而这先后进行茶艺展示的顺序则是按照第一轮炒茶的分数来决定的,因此,目前位列第一的李云疏便理所当然地与名列第二的田中任野分到了同一组,在全场的最后进行茶艺展示。 “世界茶道水晶杯是全球性的茶道比赛盛会,每年清明前后都会举办一次,来自全球各地的茶道高手将自己的看家本事展现出来,往往都会出现一些让人惊艳的黑马选手。比如说,来自华夏的李云疏。” “李云疏今年不过才22岁,便已经拜了华夏黄茶大师黄承钰大师为徒,据了解,李云疏21岁的时候便破格加入了华夏茶道协会,在多次的茶艺展示、交流活动中……” 电视中,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一直在介绍李云疏的相关资料。 华夏对于这一届的世界茶道水晶杯还是非常重视的,不仅仅是国家台直播,就算是其他的宣传也足够到了位。 华夏一直有句古话,叫做“事不过三”。 到今年为止,连续三年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冠军奖杯都落入了岛国手中,所以这第四次的冠军之争,必然是无比激烈的。 华夏官方的意思是想将个人、团队的冠军奖杯全部收入囊中,但是自从徐昱卿车祸昏迷不醒后,团队的实力大大减弱,因此也就将目标放在个人赛的冠军上了,就连这……都有点担惊受怕。 过去的三年,徐昱卿一直拿着个人赛的冠军奖杯牢牢不放。虽然这与田中任野四年前输给他以后就埋头闭关、不肯参赛有一点关联,但是也是他个人实力的彰显。 你说,本来华夏官方以为今年是一块奖杯都拿不到了,而突然之间…… 个人冠军的实力争夺者出现了,这能不让人高兴吗? 因此,那主持人也更激动地继续介绍起来:“在华夏,江南一直是茶道风靡的地方,而江南茶道协会的主席李远光□□在业内,也是赫赫有名的泰斗级人物。李云疏,便是李远光大师的亲外孙……” b市第一医院,顶层病房。 “小云真上镜啊!妈,你刚才看到没有,刚才电视给了小云一个镜头呢!”自从电视里开始大手笔地介绍李云疏的信息来,李母便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会不会也介绍介绍我啊?说不定还会介绍小云的母亲呢!” 李老夫人见着女儿一脸欣悦的模样,也是笑道:“因为现在是中场准备时间,所以他们介绍一下选手资料也是非常常见的。小云实力很强,今年有拿下个人赛冠军的劲头啊!” 儿子被夸奖了,作为一个母亲,李抚虞是最高兴的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而一旁躺在病床上的霍铮却慢慢地眯了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向李云疏走来的黑瘦青年,薄唇微抿。 这个人……是叫做田中任野? “李君,你的实力真是让我惊讶,我很高兴能与你分在一起进行茶艺展示!”拘谨严肃的声音从李云疏的身旁响起。 李云疏转首一看,便见那竹竿似的田中任野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目光闪闪,一脸“痴迷”,仿佛是在看……一根行走的鸡腿。 李云疏:“……” “李君,你准备进行茶艺展示的茶叶……是你刚才炒制的龙井吗?”那田中任野一旦遇到了对手,整个人变得十分的话痨,说:“如果能有幸品尝到你刚才炒制的龙井,那就好了!我打算沏泡的也是我刚才炒制的碧螺春。” 李云疏还未开口,便听那田中任野又道:“李君,你既然和徐君一样都是李家的人,那么你从小到大也一定喝过很多特一级的碧螺春吧?听说□□经常会亲手炒制一些碧螺春给家人品用,真可惜,我从来没有办法品尝。如果……能够得到那么一点点碧螺春茶叶,那就好了。” 见着田中任野一副低落失望的模样,李云疏心中一动,接着便拿起了被收入箱子里的一罐白瓷茶叶,微笑着说道:“田中先生,你如果不嫌弃的话,这是我外公今年为我参赛特意炒制的碧螺春,在特一级中也算得上是上品了。我不能全部送给你,但是我可以取一些给你。” 那田中任野闻言,双眼顿时冒出了金光,他二话不说忽然上前一下,紧紧拥抱住了李云疏。 李云疏:“!” 电视前的霍铮:“!!!!!!!!!” 田中任野抱了许久才松开双臂,而此时,李云疏还是一脸呆滞。 那田中任野道:“李君,你真是太友善了,真是非常感谢你的碧螺春,我会将我收藏的一些特级玉露送与你尝尝,还希望你不要拒绝。” 李云疏慢慢地回过神来:“……好……好的……” “我真的是非常谢谢你,按照我们岛国的礼仪,应该用最尊贵的跪礼来向你致谢,但是面前我不大好行跪礼,还希望你能谅解。” “……” 所以说,有话好好说,咱们能别动手动脚的么!!! ------- 比赛的准备阶段,便在李云疏的魂游天际和田中任野的欣喜若狂中度过了。哦对了,还有霍大少滔天的醋意,已然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隔着一个电视机,都能传到李云疏的鼻子里。 但是李云疏此时此刻,却没有心情去顾忌那个肖气的爱吃醋男人是不是又打翻了醋坛子,因为……世界茶道水晶杯的茶艺展示环节,已经正式开始。 对于无需进行展示的选手,有的人选择了前去观看,有的人选择了休息。而有的人,正如同李云疏、田中任野,乃至是棒国的朴正俊,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地感受茶道的境界。 这样的等待,对于有些人来说仿佛是一种煎熬,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也是一种甜蜜。 看到位于自己前列的那位印度女子和一位棒国选手开始切磋茶艺后,李云疏终于抬起了他一直微垂着的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田中任野,正巧,对方也在看他。 刚才那种和谐的对话氛围好像完全消失,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再无一人开口。 不过片刻后,前面两人的分数便被评委报了出来:“韦纱丽·卡普,93分。” “吴相志,89分。” 倒数第二组的茶艺展示,至此,终归是彻底的告一段落。 而最后一组,便是—— 李云疏与田中任野的对决。 在此之前,有华夏选手暗自计算了在场所有人的分数。在李云疏的鼓舞下,华夏整体的士气大大提升,在茶艺展示环节中也有着不俗的成绩。目前,总分上只比岛国低了4分,比棒国低了七十多分。 这七十多分是因为棒国所有选手已经全部比赛完毕,他们是完整的分数了,而华夏和岛国还差了李云疏和田中任野的茶艺展示分数。 其实这一届的老三强实力国家,棒国的表现是最为糟糕的。他们的总分甚至不如印度,乃至于与一些西方国家相比,也只高了几分而已,已经注定了被踢出前三的队伍。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两个最为耀眼的青年身上。 不知是谁先轻轻咳了一声,总算是打破了这紧张僵硬的气氛。而那边,作为评审兼主持的杜琪峰杜老也好像做好了准备,他与其他评委互视一眼,齐齐点头,然后杜老上前一步,道:“李云疏和田中任野,开始你们的茶艺展示吧。” “是。” “是。” …… 龙井和碧螺春,同样属于绿茶的范畴。 六大茶道——绿茶、红茶、白茶、青茶、黄茶和乌龙茶,寻常看似并无一点高下之分,但是在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绿茶一向是众茶之首,而乌龙茶一般排位最末。在这绿茶之中的顶尖,便是西湖龙井与洞庭碧螺春。 这西湖,是杭市最美的地方,西湖不远处的狮峰山,更是培育着华夏最顶尖的龙井茶叶。 这洞庭,并不是h省的洞庭湖,而是苏市的洞庭山,一共分为东山与西山,培育着华夏特一级的碧螺春。 两者都是绿茶,两者都有着馥雅浓郁的香味、极富观赏性的模样和清爽回甘的口感,华夏从来没有人敢直接地说龙井和碧螺春到底孰高孰低,甚至就这两者之间的排名,都分为了龙井派和碧螺春派,暗自较着劲。 老树根茶海上,斑驳苍老的年轮暗藏着岁月的沉淀。李云疏在这茶海上放置了几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茶道六君子、闻香杯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李老的珍藏,尤其是这茶海和水晶杯,各个都是价值连城,寻常时老爷子都不肯给人看一眼的。 李云疏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慢慢地勾起唇角,终于是抬起手开始伸向那茶夹。 他的心境此刻已经趋于彻底的平静,整个人便仿若是一块藏了锋芒的美玉,将最精华的光芒都收敛于内,让人觉得看似是平凡无奇,却是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看着电视中那卓然耀眼的青年,霍铮忽然感觉到喉中一阵干涩,薄唇翕动。良久,他才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五岁前的楚少陌,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根本无法藏住自己浑身闪烁的光芒。 而自当他奉父命出外历练归来后,就似乎把一切耀眼的地方全都隐藏收敛住,宛如一汪深邃幽静的池水,让人不会被灼烧到,却又忍不住将目光聚焦过去。 如此,才算是圆满。 霍铮慢慢地眯了眸子,望着壁挂电视上那个正低头轻轻夹起茶叶的青年,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曾经更加风华绝代的云疏,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啊。 想到此,醋意全消,又开始满心欢愉地看起比赛来。 …… 而赛场上,李公子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某个远在医院的男人现在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嗯,今天让云疏也给我泡杯茶”、“对了云疏应该弹琴也不错”之类的东西。 其实就是在想这些无厘头的东西时,霍铮冷峻的面容上还是保持一副淡定沉默的模样,将闷骚两个字贯彻到底。 将茶夹在水晶杯上轻轻敲了两下,那青翠的茶叶便如同落花飞舞,纷纷洒落杯底。在这之前,已经进行了洗杯净手等步骤,李云疏的动作十分轻柔流畅,带着一种随意的洒脱,与一旁的田中任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瘦的田中任野与他认真的茶道一模一样,坐在屏风前的时候是腰背挺得笔直,直到好像能用尺量出这丝毫不弯曲的直线。他的手法并不是华夏沏泡碧螺春的方式,而是用了岛国的茶道。 他就这么浑身凝肃地望着那茶罐中的碧螺春,就连取茶的姿势都让人感觉到一种倏地严肃起来的氛围,任何盯着他看的人都觉得心中一下子清净起来,不得不正视起田中任野,正视起他手中的茶叶。 “这两个人……完全不同啊!”杜主席叹气地感慨道。 李远光认真地观察了片刻,然后轻轻颔首:“小云比较逍遥洒脱,而田中任野比较克己刚烈,两个人真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不过……都已经达到他们各自的茶道境界了。” 高秋鸣却是摇摇头:“茶道的终点,是万法归一。没有什么各自的茶道境界的说法,只是他们选择表现的方式不同。我个人更倾向于小云这种随意自由的感觉,就像他现在手里泡着的龙井,本来就是随性生长在狮峰山上的,为什么要像那田中任野一样,逼迫碧螺春乖乖地禁锢着?” 李老闻言笑骂:“你这是在讽刺我碧螺春派了吗,高老头?” “啧,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别冤枉人。” “嘿,这几年我还没和你吵过了,高老头,你这个龙井派的中流砥柱是不是想要开战啊?” 高老挑起一眉:“那简单啊,你觉得小云和这田中任野谁会获胜啊?” 忽然听了这话,李老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他才小声地说道:“虽然我更倾向于小云一点,但是这田中任野确实是苦练了二十多年,比小云有时间优势。” 高大师闻言,不屑地笑道:“你什么时候目光这么短浅了,老李头?你外孙是什么实力你还不知道?你自个儿快睁大眼睛看看吧,哈哈!” 被高老给冲了一顿,李远光这才转首再看向了比赛场域,这一看,差点就让他惊吓得叫出声来。只见在属于李云疏的那张屏风前,俊秀漂亮的青年忽然就将他第二泡的龙井茶水倒入了茶海之中,毫不犹豫,动作果断。 李远光惊呼:“小云这是……” 高老却笑道:“你是想说,你认为这第二泡的龙井就已经彻底入了味,不需要再去三泡了是吧?” 李老点点头:“嗯,龙井不比其他一些需要多泡的茶叶,如果多泡反而会影响龙井的香味。这真是……” “其实……我虽然教了小云一些关于龙井的东西,但是,我也没教的太多。”高大师眯了眼,回忆道:“懂得太多反而会顾虑太多,而想要返璞归真,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说,老李,小云的这种冲泡方法我并未给他展示过,而我……自己一生中也只尝试过几次。” 李远光微微一怔,便听高老继续说道:“龙井是一种很细腻的茶叶,要是想让它的茶香彻底氤氲在茶汤之中,一般而言,两泡便已实现了七八成。而如果想要三泡,那么就需要有一个优秀的茶者极好地把握着泉水的温度和多少,在确定在三泡的时候不是稀释茶味,而是真正达到顶尖。” “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是到了四五十岁才敢说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啊。” 高秋鸣感慨的声音在李远光的耳边回荡着,他有些担忧地看向那边正拂袖斟茶的青年,目光中全是一种忐忑。 而与华夏泰斗这边的担心相比,李公子那儿似乎随意得有些……过分了。 只见李云疏抬起一壶碧绿剔透的水壶,轻轻地往已经泡了两次的水晶杯中依次倒上第三杯水。那水壶装着的是从无锡惠山专门空运过来的顶级泉水,在茶水之中排行第一,用它来泡茶,是清冽可口,齿颊留香。 清亮的惠山泉水如同叮咛的小溪,从碧绿的壶口中倾倒出来,不一会儿就将第一个水晶杯斟了七成。透澈晶莹的细小水流在李云疏的掌控下,仿佛是一位流动的舞者,在空气中漫漫起舞。 “没想到……云疏他这么厉害啊!”一个围观的华夏选手忍不住地感慨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壶口里倒出来的惠山泉水是一点都没有颤抖,整个水流稳若金汤!” “真的啊!” “这得是练了多少年的臂力和掌控水准啊!” “肯定得有十几年了吧?” ……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李云疏自己外,只有霍铮知道这个看上去十几年的练家子到底是练了多少年的茶道。 算上前世,最多不过也才四年出头。 李云疏十五岁的时候出外历练,十八岁的时候回到京都,十九岁时便因为家族而彻底放弃了茶道,专心科举。而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也不过才一年不到,能算上是四年出头,确实是最多的了。 而连霍铮也不知道的是,李云疏游历呈国的这三年里,直到最后一年才在西湖畔上碰到了茶圣陆阗,自那以后才是真正入了茶道。 就如同李老和高老虽然心中不说,但是却也总认为李云疏是从小就开始触碰茶道、才会有如今的成就的。但是事实上,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惊才艳艳的青年居然是初入茶道三年不到的新手,他们绝对是惊为天人。 有的人,他天生就有一种常人无法比拟的天赋。 他们可以轻松地记下每一件琐碎小事,可以自由地辨别音符中的微弱变化,可以眨眼间计算出数十位的代数计算,可以将所谓的常识彻底击碎。 当然,李公子还不能算是十全十美,这个时候你如果拿出李公子上学期期末的英语试卷,就会发现……那满打满算的60分里,大部分都是老师闭了一只眼睛、为了这漂亮的字而给过的友情分。 李公子…… 还真没语言天赋。 尤其是那叽里咕噜的鸟语,人家一听就头大。 当然,这并不能让我们遗忘其他方面,李公子那让人亮瞎双眼的天赋。 比如现在,当李云疏将最后一泡的茶水轻轻倒入杯中之后,不过是用一种柔和的手法摇晃了两下之后,四溢的茶香便在整个会场里弥漫开来,甚至传入一旁还在继续泡茶的田中任野的鼻中,让他忍不住地身子僵硬了一瞬。 “好香啊!我真是从来没有闻过这么浓郁的龙井茶香!” “我甚至没见过那么透彻碧绿的茶汤好不好!” “你们都别说话了,喝不到,让我好好闻一闻也不错了啊!” …… 而在评委团那边,高大师轻嗅了许久才微笑着睁开双眼,他看向一边诧异的其他评审,低声道:“九成以上,十成未满。可惜可惜,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但是……已经远远超过那边的田中任野了。” 最后的一句话是说给杜主席和李老听的,两位老人家一听,那是喜笑颜开。 其实高大师这可惜的,还真是太过苛刻了! 之前高老也说了,李云疏亲手炒制的这龙井茶叶虽然已经是极品,但是却始终在外形上少了一份优势。而且,这罐茶叶并没有经过存香的储藏,能够达到如今的境界已经可以算是极限了。 这世界上能够敢说沏泡龙井,使之十成的茶味全部展现的,还真只有高秋鸣一人了,连岛国专注龙井的山口康秀也绝对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任野……大概是要输了……”山口康秀低叹一声。 一旁的上田雄一疑惑地问道:“山口君,田中君还未结束,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以我看来,田中君的表现非常出色,就是在他以往的茶艺展示中,这次都能够排得上是表现前几的了。” 山口康秀却是摇头:“任野虽然表现不错,但是和李君一比,确实是差了一丝的。而且,任野的心已经乱了,他有点担心对手过分出色的表现了,他现在展现出来的茶艺……已经不是他应该拥有的水平了。” 上田雄一顿时哑了声,不再说话。 而那一边,李云疏用了白色的锦缎将茶海上的水渍擦拭干净,最后亲手将水晶杯一个个的放入黄花梨的茶托上,慢慢地站起身,端着茶托便向评委团的方位走去。 等到他走到评委团前的时候,不用等李云疏说话,高老自个儿就下了座位,笑眯眯地拿起一杯茶放在鼻前嗅着,然后他抬首看向李云疏,笑道:“小云啊,你知道……你这次差在哪儿了吗?” 周围的华夏选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想到:这……这还差了?! 要是其他人听到高老这句话,肯定是要胆战心惊的了。但是偏偏,听这话的可是李公子。只见李云疏不骄不躁地轻轻颔首,道:“三泡的时候大概是茶水的温度没有把控到最佳状态,似乎……还是没有能将茶味完完全全的逼出来。” 高老闻言,认真地看了李云疏许久,然后忽然朗笑着颔首:“不错不错,你要是我的徒弟……那该多好!!” 一旁的黄老赶紧围了上来:“老高,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别想抢我徒弟!” 周围的人顿时笑开。 其实在李云疏起身的时候,田中任野的茶艺展示就已经结束。他看着李云疏一步步地走向评委席,手指是慢慢地掐紧,又慢慢地松开,他人都没有注意,只有田中任野自个儿知道的呢喃了一句:“华夏……真是人才辈出,人才辈出啊!” 比赛的结果,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以一眼看出这成绩,到底该是怎样的了。 当然,这对于一心想看儿子优异表现的李母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当李远光喊出那个10分的时候,李抚虞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而当接下来一连串的10分出现时,李母真是高兴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直到最后,李云疏只获得了两个非满分。 一个是金成浩赌气似的9.5分,一个是高老要求太高的9.8分。 而在这之后,田中任野的分数也是高得惊人。 一溜串的10分和9.9分,到最后总分98,只比李云疏要低上一分多一点。 “今晚我一定要煮红烧肉给小云吃!我一定要煮!不行,我现在就去买肉!” 一边说着,李母一边拿起钱包就出了门买肉,不给屋内其他人一点反应的时间,而她走得太急,也自然没有见到在比赛最后,还是出了一点小插曲的。 虽然李云疏以高分和绝对优势取得了个人赛的第一名,但是团队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他就算是拿了满分,也无法与田中任野拉开四分的差距,因此,岛国依旧是拿到了今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团队赛冠军。 在给个人赛颁奖的时候,给冠军颁奖的是高秋鸣大师,而给亚军田中任野颁奖的便是他的老师,山口康秀。这个头发花白、神色严谨的老人将手中的水晶杯送给徒弟后,突然问道:“任野,你知道……你到底应该选择什么吗?” 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愣,只听田中任野也诧异道:“老师,您……说什么?” 山口康秀说:“你在碧螺春上只钻研了三年,就达到如今的成就,你在碧螺春上的天赋,远远超越了在龙井上的。” 田中任野仿佛忽然明白了山口康秀的意思,他一下子严肃起来,咬紧牙道:“老师,我……” 山口康秀却直接打断了他:“我在碧螺春上,真的是没有什么能教导你的。我对于碧螺春,一向没有太多的天赋,也从未花过心思。任野,我教不了你了。” 田中任野忽然眼泛泪花。 在场其他人,也一下子明白了山口康秀的意思。 这句话……简直是在将田中任野逐出师门! 谁料,下一秒,山口康秀却忽然转身对向一旁的李远光,90°的鞠躬大礼让他的背脊与地面平行,他郑重认真地说道:“李君,请您收下劣徒吧!” 李远光猛然一怔,简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在周围人的惊讶目光中,李老轻轻摇首,道:“他是岛国人,山口先生。我李家,从来不可能出任何一个岛国的学生,也不可能有任何岛国人,可以跨入我李家的大门。这是数十年前就决定下来的家训,不容更改。” 山口康秀却不愿意抬起腰背,仍旧坚持着说道:“李君,您也知道,这孩子在碧螺春上到底有着怎样的天赋!李君,您怎么能因为这种原因而拒绝他呢?李君!” 李远光却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山口先生,我承认田中任野在碧螺春上的天赋确实是非常卓越的,甚至……不必昱卿差。但是,我李家是永远不可能接受一个岛国人的,请你不要再说了。” “李君,您……!” “老师!我不愿意到华夏学习!”田中任野忽然大声说道,“请您不要驱逐我!” 山口康秀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继续对李远光说道:“李君,您是目前世界上最为卓越的碧螺春大师了。我愿意将我山口派的《陆圣手札》贡献出来给华夏参看,请您收下任野!” 《陆圣手札》确实是一个诱人的条件,据之前山口康秀的介绍,这陆圣的水准应该不下于高秋鸣,甚至还要胜过高秋鸣一筹。那《陆圣手札》里也介绍了不少关于茶道的心得和培育茶叶的方式,着实让李远光也有点心动。 但是,这远远不能让李远光忘记数十年前,李家的大宅被敌军攻破时的耻辱。 “山口先生,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的。李家不会收岛国人为徒,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田中任野或许是有碧螺春上的天赋,但是就算他是世界第一的天才,我李家也绝对不会为了他而改变。” 山口康秀弯下的腰背已经僵直。 “不该牵扯后代,我也知道。但是,作为一个看着自己父母因战乱而死的华夏人,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李家的大宅里,出现一个岛国人。” “你不用再说了,抱歉。” 话落,李老转身便走,不给山口康秀一点再争取的机会。 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李云疏看着外公远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雄壮的敬意。 他的外公一向都非常和蔼可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公如此庄严肃穆的模样。 难怪霍老爷子曾经念叨过:“你别看李远光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当年鬼子进攻苏市的时候,我刚带着小队赶到,就看到李远光和他媳妇两个人各自操起一把大刀砍向敌人啊!那模样……啧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喽!”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而茶道之最,也是仁义兼得,不愧本心。 当然,之后的几十年里,田中任野确实是转换了他的茶道,开始专攻碧螺春,也成为了国际上一流的碧螺春大师。但是,他始终没有得到李家数百年的传承,因此,就算他在碧螺春上有再高的天赋,也没有徐昱卿来得那般卓越。 数十年后的茶道舞台,注定了,是属于华夏人的天下。 前有一代天才李云疏,将世界的茶道都精通了解,更在龙井上超越常人。 后有徐昱卿,真正继承了李家的传承,甚至让李家在碧螺春上走得更深更远,最后也成为了华夏茶道协会的主席,丧心病狂地全揽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团队赛冠军。 而此时此刻,他们一个刚刚拿到世界茶道水晶杯的个人赛冠军,第一次走向世界,让众人都认识了“李云疏”三个字。 而另一个,还在   ☆、第一百二十章 世界茶道水晶杯结束后,整个茶道界都陷入了一阵狂欢中。 虽然与往年相比,华夏依旧没有能够拿到团队赛的冠军,而个人赛也依旧是冠军。但是今年与往年不同,最大的冠军竞争者田中任野也上场参赛了,甚至在比赛最后那岛国的茶道大师山口康秀还求着咱们华夏的李远光大师收徒,最后居然被拒绝了! 简直是大快人心! 傍晚的时候,以华夏茶道协会领头,所有华夏一方的参赛选手、评委、工作人员都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而李云疏和李老只是意思了一下便先行离开,其他人也都知道最近李家出了什么变故,于是也没多留,还让他们带去了对徐昱卿的祝福。 等李云疏来到b市第一医院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阵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李云疏想也不想,瞬间便猜了出来,笑着问道:“红烧肉?” 李母一见到儿子,那是激动得直接上去就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勒得李云疏哭笑不得之后,才慢慢松开,道:“小云!你今天真是太棒了!妈在电视里都看到了,你真是大杀四方,唔……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简直是酷毙了!” 李云疏:“……” 妈,您这是哪个时代的年轻人啊? 似乎没见着儿子无语的模样,李母拉着李云疏就来到单人病房的小桌前,一边走一边说道:“妈今天给你煮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有没有很高兴?哈哈,妈今天很高兴啊……” 那一叠香味诱人的红烧肉,其实早已在病房里摆了有一段时间了,李母护犊子似的护着那盘红烧肉,就连李老夫人都不能先尝一口,更不用说…… “霍铮啊,你身体不大好,先喝点小米粥吧,要好好调养啊。”李母笑着说道。 霍铮:“……” 于是,安静的病房里,四个人围在桌前,大快朵颐地吃着那一桌漂亮的菜,而病床上……某个俊美淡漠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喝着小米粥,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饭刚吃到一半,李老爷子倒是先想起来了:“对了,抚榛和霍家小二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哦,大姐和小泽去看昱卿了。” 自从李抚榛接受了霍少泽以后,她也慢慢地将徐昱卿和霍少泽的事情告知了李家人。一开始老爷子还是有点郁闷的,尤其是之后……知道李云疏也与霍铮在一起后,老爷子直接仰天长啸:“我们李家……怎么就和他们霍家杠上了呢?!!!” 当然,老爷子也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孙辈的幸福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掌控。而且,徐昱卿都已经成了那样了,这霍家小二也没有一点想要抛弃离开的意思,倒是真让老爷子刮目相看。 事实上,李家人都还是比较看开地接受了这两个外孙都莫名其妙就弯了的事实,而真正有点想不开的,却是徐昱卿的父亲,那位身居高位的徐家家主。 他得知儿子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后,真的是大发雷霆,气得就差摔东西泄愤了。而李抚榛这时候倒是不乐意了,儿子现在还昏迷不醒,恐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你居然还在意这些东西?! 你还是个人吗? 就这些东西,哪儿比得上儿子的生命重要? 只要儿子觉得高兴、他觉得幸福,别说是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就是徐昱卿这辈子谁都喜欢不上、也不肯结婚,李抚榛都觉得没问题。 结婚几十年的妻子难得地发了一场大火后,徐父便蔫蔫地接受了现实。等到过了半个多月,徐父这才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看看那个……能够让他那一肚子坏水的儿子喜欢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一见…… 徐父当即就惊·为·天·人! 世上竟有如此呆萌蠢傻之小孩?! 嗯,难怪那小子会喜欢上了。 …… 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影响,其实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全国直播这种大赛,很多人都对华夏深藏的茶道文化起了兴趣,便看了看电视直播,这一看…… 就该看到一个长得堪比明星的青年了! 有种人,他长得好也就算了,他脾气还好!他脾气好也就算了,他才华还高!所有看着世界茶道水晶杯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嗯……这个冠军还真是长得好看啊……” 嗯,李公子成功地用一张俊秀出色的脸蛋,吸引了一群的粉丝,在华夏上下甚至掀起了一阵茶道热,让无数人纷纷涌向各大茶馆。一时间,全国上下各种茶铺开遍,真是红红火火,让人意想不到。 自拿到世界茶道水晶杯的个人赛冠军以后,在当年中旬的华夏茶道协会的会员评选中,李云疏以超高的票数获得了荣誉会员的称号,真正进入了华夏茶道协会的管理层次,而此时,霍氏大力投资的筝疏茶馆也正式开张。 筝疏茶馆冠以了霍铮和李云疏的名字,定位是高品级的上流茶馆,借着华夏全国兴起的这阵茶道热开张。 筝疏茶馆那起点,可比别的茶馆高上太多。你看那茶馆主人吧,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冠军李云疏;你再看那引导品茶的,可有不少华夏茶道协会官方人员。就是那端茶托的礼仪小姐,也各个如同小葱一般水灵灵的,让人看着就觉得一股子美感席卷眼球,想不称赞都不行。 筝疏茶馆虽然是霍铮主张投资的,但是六成的股份却直接划入了李云疏的名下,霍氏之占了四成。原本李云疏急切不想要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霍铮却薄唇微勾,反问道:“云疏,难道……你不想让茶道真正地传遍全国,传遍……全世界?” 就这一句话,就把李云疏给问住了。 见着青年一脸呆愣的模样,霍大少不由心情大好,趁着心上人目前还傻着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摸摸小手,低声问道:“云疏,马上……你就要毕业了啊……” 自从李云疏第一次获得世界茶道水晶杯冠军以后,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李云疏已经大四,临近毕业,而霍铮也早在一年前就出了院,在半年多的调养身体中,恢复了以往的健康,霍氏也从危机之中成功解脱,继续繁荣向上,股价又高出了好几个点。 你问霍氏为什么会有危机? 嗯……谁让在霍铮昏迷时期内,代掌霍氏的是某位不务正业的霍父呢? 说到霍家老大,年初的时候,霍家的三少爷出生了。霍家人都激动地在产房外面等着那孩子的降临,李家人也凑了个热闹,来沾沾喜气。但是,偏偏这孩子好像就是死活不肯出来,愣是让两家人的高兴变成了着急。 总算,等到过了一天一夜后,霍家最小的小少爷算是出世了。 明明与霍少泽是同父同母,这小少爷却与霍少泽长得一点都不像!小小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模样,但是那一头的金发和碧蓝的眼睛,让霍家人和李家人都吓了一大跳,过了良久才开始感慨基因的神奇。 等到小家伙满月的时候,李云疏带了一只漂亮的小玉锁送了当礼物。 小家伙的脸上已经不是那么皱巴巴的了,嫩嫩的皮肤如同滑滑的果冻,一碰就碎,让李云疏只能屏住呼吸的看着,也不由地想起了……他的亲弟弟,当年出生的模样。 不是李云疏的弟弟,而是楚少陌的弟弟。 李云疏知道,他的母亲身体并不好,在生下他之后便总是生着病,经常要请御医来诊脉。但是,当母亲怀上了他的小弟后,却是死活不愿意拿了这个孩子,硬是要坚持着生下来。 这个孩子,几乎要去了母亲的大半条命。 不过半年多,母亲便早早地去了,而他的弟弟……却慢慢长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人不得安心。 “呀,安吉尔,快给你小云哥哥笑一个!”抱着小家伙的伊蒂丝笑着说道,“小云,你看,安吉尔好像很喜欢你呢。他一直在对你笑,你要不要摸摸他、抱抱他?” 李云疏却是屏住了呼吸,过了良久才轻轻摇首,微笑道:“不用了,伊蒂丝,我不怎么会抱小孩。” 伊蒂丝却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笑道:“嗯,好吧,那可真是遗憾。” 两人又聊了几句,伊蒂丝便抱着小家伙去找他的爸爸了,而李云疏则是望着他们的背影,默不吭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最后化为一道长长的叹息,让人听着便觉得心里一揪。 “在害怕……会伤着安吉尔?”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云疏转首看去,便见霍铮正垂着眸子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心中稍稍一怔,然后笑着说:“哪有,你想多了吧?我只是真不会抱小孩罢了,要是伤着安吉尔了,可不好呢。” “嗯。” 霍铮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却是伸了手握住了青年的,十指相扣中,仿佛要给对方传去无穷的力量。 李云疏……真的不是在害怕吗? 霍铮知道,他是在害怕。 当年,楚家二少爷周岁的时候,开了一场盛大的满月酒。硕大的楚府自从当家女主人去世后,就没有过这样隆重的事情,一时间张灯结彩,府中上下忙得是停不下来。 等到了周岁当日晚上,当朝太子更是亲自驾临,给了楚家莫大的荣耀。而在那个时候,不过四岁的楚少陌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别人起哄让他抱抱自己的弟弟时,楚少陌也没想到拒绝,便上前打算抱住弟弟。 就在那个时候,不知是哪儿来的一个小石子打到了楚少陌的膝盖上,让他一下子就要扑倒在地,眼看着就要把楚家小少爷给摔死。 事情到了最后,已经让楚府上下手忙脚乱,楚少陌也被关了三天的禁闭。 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楚少陌的错,乃至是起哄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奉承某个人而故意奉承他,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为楚少陌说话。 事情看着很小,但是连霍铮都没想到的…… 就这样,让他心爱的人记了一辈子,至今都没有忘记。 想到这,霍铮忍不住地拉了李云疏的手臂将他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们身处的位置是一个隐蔽的死角,并没有人看到,霍铮就这样用力地将青年紧紧嵌入怀里,在他的耳边低喃:“云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相信你。” 李云疏微微一怔,接着轻笑地颔首。 …… 当日宴会过后,不过也才*点的时间,李云疏和霍铮一起回了在市中心的公寓,李公子便收到了一份难得的礼物。 霍铮看着李云疏惊讶欣喜的模样,将心中的得意按了下去,装作不在意地道:“之前去米国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华人老先生,他收藏了不少古董。这一套笔墨纸砚,是他的珍藏,我求了很久,他总算是愿意高价卖给我了。”顿了顿,霍铮又问道:“云疏,你喜欢吗?” 李公子用力地点头:“非常喜欢!” 笔是无心散卓,墨是梅花妙品,纸是花格白鹿,砚是潭拓紫石。 就算是对于李云疏来说,这都是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他无法不动容。 霍铮见状,不由勾唇:“那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云疏思忖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瓷融火炉,白袖拂斟壶。茶香散小室,公子约尺素。』 青年潇洒飘逸的字,如同黑色的游龙在洁白的宣纸上游走。这几年来,李云疏的字又有了很大的进步,不再如同过去一般光芒万丈,倒是显得沉敛许多。 霍铮看了那字许久,仔细地搜索了记忆后发现并未记得这句小诗,便抬眸问道:“这是什么?你写的诗?” 此时李公子正收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忽然听了这话,他理所当然道:“哦,以前有人写给我的尺素。” 霍铮稍稍一愣,脑子里迅速反应出一句“尺素是什么东西”后,便干脆问道:“尺素?那是什么?” 李公子微笑着颔首:“尺素啊?就是情书啊。” “……” 李云疏一点都没注意到对面男人的异常,反而是开始眯了眼睛开始回忆起来了。 这句小诗是当初的长安第一清女柳小小特意为他写下的,在他高中状元、骑马游街之时,那柳小小便站在高台之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吟诵出来。 柳小小也是个才女,只是出身贫寒不得已才入了这门当,李云疏与她因为一次诗会而意外相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心悦于自己。 想到这,李云疏摇了摇头将记忆全部从大脑里全部抛开,他笑着抬首看向霍铮,一边说道:“对了霍铮,你今天是不是……额……”李公子的声音淹没在某人已然全黑的脸色里。 李云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霍铮?” 只见霍大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动声色地逼近一步,让人李公子迫不得已地后退着靠在了黄花梨的桌案边缘。但就是这样,霍铮还觉得不够!他又逼近了几分,李云疏只得往后仰了仰,道:“霍铮……你这是……额……怎么了?” 明显吃醋了的男人挑起一眉:“是谁?” 李公子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道:“什么谁?” 霍铮危险地眯起双眸,让李云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下一秒,他便骇然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铮。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对方所说的话。 “是护国将军府的赵小姐,还是右丞相家的朱小姐?听说城东徐员外家的徐大小姐也是貌美如花、才气逼人,难道是她?” 这每一个字李云疏都听得懂,但是全部加在一起,却让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们……!!!” 只见霍铮淡定冷静地抬眸:“看来都不是?总不可能是长安第一清女柳小小吧?” 李云疏:“……” 还真被你猜中了呢,亲! 事到如今,连柳小小的名字都能被对方准确无误地说出来,李公子就是再怎么想反驳都已然不可能了。他轻轻哼了一声,问道:“哼,是她又怎么样?你去找她吗?” 没想到刚说了几句,青年就生气了,霍铮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问道:“你现在不应该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人李公子是什么人?那绝对不是普通人! 你说普通人的套路,人李公子会屑于去做吗? 那当然不可能! 只见李公子抬眸,不以为意地说:“姓霍的我记得的只有我们家厨房里的一个大厨,不过倒是没见过他的模样,你是不是走奈何桥的时候忘记喝孟婆汤了?不过……听说那大厨是个大胖子啊,霍铮,你这辈子减肥挺成功啊!” 霍铮:“……” 论气死人的本事,李公子可一点不比某人差。 “不过你说你以前做饭做得那么好吃,怎么现在,水平差到也就勉强能入口了?啧啧,你这样不行啊霍铮,不进反退,这是错误的,你可要多……” “生气了?” 霍铮突然的话打断了李云疏的声音,李公子愣了一瞬,然后赶紧便道:“生气?!!!谁生气了?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生气了?” 霍铮:“……” 嗯,看样子真生气了。 趁着李云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霍铮猛地伸手,将人拥入怀中。 赶紧地抱住心爱人摸几把、安慰安慰,霍铮将怀里不断挣扎的青年抱得死死的,等到李云疏彻底安静下来后,才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闭上眼的那个时候,我感觉我的人生都要崩塌了。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变得越来越耀眼,看着你一天天的累垮自己。” “以前的你只能一个人去承担庞大的楚家,现在……有我在这里,你只要安心地做自己,只要你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永远都会在背后支持你,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云疏,你在最后的那个下午给我起了一个名字,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喊过?” “到现在……还生气吗?” 一句句低沉磁性的话,在李云疏的耳边响起,让他的眼眶慢慢湿热,也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紧紧的环住男人的腰身,枕在对方的肩膀上,忽然低低地喊了一句:“梅落……” 霍铮轻轻应道:“嗯。” 轻柔的亲吻在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暧昧绵长,来到这个世界后,李云疏是第一次坦坦诚诚地能够表现出自己,不用再去时刻成为另一个人。 只有在霍铮的面前,他才能真真正正地成为自己,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李云疏。 当然……甜蜜嘛,总是一时的。 当第二天李公子揉着酸痛难耐的腰起床的时候,人是一脚就把霍大少从床上给踹了下去。在书房的桌子上做那种事,当然不如在床上来得舒适,李云疏暗恼自己真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才让这个混蛋如此胡来! “嗯……云疏?”霍铮朦朦胧胧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公子却冷笑一声,丢去一个眼刀子:“你,未来一个月,睡·书·房!!!” “……” 日子还是要这么过下去的,霍铮在书房睡了不过一个晚上,第二日又偷偷摸摸、凑不要脸地爬上了人李公子的床。 李云疏刚伸脚准备踹他下床,霍铮就一把拉住,正经严肃地说道:“书房最近闹老鼠了,我晚上害怕。” “……你害怕老鼠?” 霍铮一脸郑重:“非常怕。” 李公子冷哼一声:“我这房间里每晚上有十几只老鼠,天天爬。” “我只怕书房里的老鼠。” “……” 脸皮能厚到这个程度,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霍铮是怎样的厚脸皮,在这三年多的相处中,李云疏已经了解得透彻不已。这家伙外表是一副冷然禁|欲的模样,只有他知道,这个闷骚的家伙到底有多精·力·旺·盛! 在李云疏从b大毕业一年以后,筝疏茶馆已经在华夏全国开了50多家分馆,包括s市、苏市、杭市等许多地方,都有不少的筝疏茶馆开张,足足让李云疏忙得不行。 到这个时候,霍铮总算是后悔起来,他拉住即将要上飞机的青年,认真道:“要不,你别去了?这茶馆交给别人管就好了。” 李公子却毫不留念地把霍大少的手一打,义正言辞道:“这怎么可以?我要让华夏更多人了解茶道,让他们爱上茶道,让华夏茶道真正在全球发光。这不是你之前和我说的吗,要让华夏茶道真正地传遍全国,甚至传遍全世界?” “……”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自作自受? 嗯,看看霍大少,这就是了。 等到李云疏好不容易从杭市回来了,霍铮那是赶紧推掉了一个会议,亲自到了b市机场来接数日不见的心上人。即使在外晒了很多天,李云疏的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霍铮摸着小手,忍不住地感慨。 下一秒,李公子一巴掌就把那咸猪手拍开。 霍铮:“……” “刚上车就动手动脚,今晚睡沙发去,知道吗?” 车子缓缓起动,不久便离开了b市机场。霍铮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再次挣扎着为自己维权:“我想你了,云疏。”声音低沉婉转,带着一丝伤心想念。 这策略,明显地就是苦肉计,想要以情动人! 霍铮继续说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想要给你打电话,有的时候又怕你正在忙。云疏,你每天都不给我打电话!” 李公子好笑地看着身边这个演技一流的男人,反问道:“我不是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了吗?” 霍铮却不服:“一天就二十分钟都不到!” “……那也打了。” “你有一天没打!” 眼看这家伙倒是来了劲了,李公子又岂会永远都惯着他? 脾气好如李云疏此刻都忍不住想要好好扯开这男人的脸皮,看看那到底有多厚。于是,李云疏拿出自己的梨子8开始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给霍铮念道:“你看,从上个月底到今天,我哪天不给你打电话啊?你每天二十多条短信呢,我可每条都回复了啊。” 霍铮还不满意:“我生气了。” “……” 这怎么还换人生气了?!!! 李云疏正感到哭笑不得,还没再开口,便忽然听到手机响起,他赶紧划开接听:“嗯小泽?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我刚回b市,怎么了?” 电话那端传来非常微弱的声音,霍铮无法听清。 但是透过后视镜,他却发现李云疏脸上的笑意倏地收敛住,脸色也瞬间惨白。 霍铮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刚才还愉悦的心情倏地压抑下去,他问道:“怎么了?” 李云疏没有理会他,反而是赶紧安慰电话那端的人:“小泽你先不要哭,我和霍铮马上就来!你放心,表哥肯定会没有事的!我这就联系母亲和大姨他们,你不要着急,不要慌!我们马上就到!!!” 说完,李云疏赶紧地挂了电话,转首看向霍铮。 霍铮已经捏紧的方向盘,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了?” 李云疏眼睛通红:“刚才表哥的心电监护仪的峰值开始慢慢降低,现在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抢救了……霍铮,医生也说,有很多人就这么睡着睡着……就真的永远醒不过来了。表哥他……” “肯定不会出问题!” 下一个绿灯,霍铮赶紧打了个方向盘就往b市第一医院的方向而去。 “小泽说,好像是因为长时间的慢性心力衰竭引发了肝功能衰竭……表哥他不可能,不可能撑不过去……” “他……” 霍铮忽然伸手握住了李云疏颤抖的手,一下子让李云疏颤抖的话语都止在了嗓子里。黑色的轿跑在道路上快速地行驶,李云疏怔然地看着霍铮,只听他说道:“相信我,不会出任何事情的,云疏,你要冷静、冷静。” 听着这声音,李云疏慢慢地冷静下来,开始着手联系自己的母亲、大姨等人。 而在b市第一医院里,有个看似坚强乐观的人已经崩溃似的靠着手术室门外的瓷砖墙壁上,大哭不已。没有人来安慰他,而那个总是抱着他捏他脸蛋、欺负他却又宠他的人,此刻正躺在手术室里,再次陷入了危机。 霍少泽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术室上的红灯刺眼鲜艳,已经亮了两个小时。 所有人都候在手术室外,等着里面的手术停止。 李抚榛不停地流泪,而一旁的李老夫人和李抚虞便为她不停擦泪。这又是一次焦急诛心的等待,对于李抚榛来说,不易于是生命里的又一次大劫难。 而霍少泽,则还是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他的眼泪早已流干,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半个灵魂,谁说话都没点反应的。 “小泽的情况,也挺严重的,他一向听你的话,你快去说说吧!”李云疏在尝试了一个小时与霍少泽说话、而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后,总算是忍不住地对霍铮说:“我担心他这样……会出什么事情。” 霍铮其实之前也与霍少泽说了几句话,但是这一向害怕大哥的霍小二,今天不知是鼓起了什么勇气,居然连一个目光都没有分给霍铮,当然,霍铮也不会因此而生气。 听了李云疏的话后,霍铮轻叹了一声,然后走到霍少泽身边,低声说道:“小泽,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要坚强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还要和徐昱卿在一起,你如果在这里就承受不住、倒下了,那以后……” “当初……你为什么要开车……” 霍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望着眼前陌生的霍少泽。 霍少泽之前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当他真正抬起头的时候,那一双红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让李云疏吓了一跳。而他开口的声音,异常的沙哑,一字一顿,带着一种极端的愤怒与…… 仇恨。 霍铮嘴唇翕动,霍少泽居然又咬着牙问道:“当初,为什么,我们要走那个路口?为什么,我们要开车去你家?为什么,正巧在那个点,我们……在·那·里!为什么,现在,你醒了,他……却在里面?为什么,当初,是你醒了过来?!!!” 霍少泽的话如同一把尖锐冰冷的剑,狠狠地刺入霍铮的心里,就算是淡定强势如霍铮,都忍不住地颤抖着手,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啪——” 霍老爷子直接上前一步,一巴掌就打上了霍少泽的脸,让霍少泽整个人都往一旁倒去。那力道是一点都没有减弱,一道血丝直直地从霍少泽的嘴角流了下来,他的脸颊慢慢发红。 霍战怒道:“霍少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你是希望用你大哥的命去换徐昱卿的吗?你是希望霍铮用命来给你一个交代吗?!” 一旁的李家人已经被这一幕惊呆了。 赵管家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自然是痛到了心里。他老泪纵横,上前道:“二少爷……你明明知道当初的事情和大少爷没有关系,你又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来刺伤他呢?” “你这样说了,难道……徐先生就能现在醒过来了吗?” 这话让霍少泽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而那边,霍铮的脸色早已一片煞白,看得李云疏是心中疼得发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抱着对方,安抚着。 片刻后,霍铮转首朝李云疏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霍少泽的面前,他握紧了手指,道:“如果……有这个选择,我宁愿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无论当初到底是谁的责任,已经两年过去了。霍少泽,我看着你长大,也看到你这两年变化很大。如果要我付出什么来让你有这个动力继续坚强地活下去,那么……你可以说,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李云疏闻言大惊,他刚想赶紧开口改变霍铮的想法,却被后者的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李云疏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霍铮……甚至愿意用命,来让这个弟弟从仇恨绝望的心理中走出来。 良久,没有人说话,只有医院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在空气中徜徉。 不知过了多久,霍少泽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想哭,却又好像哭不出眼泪,只是干哑着嗓子,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怪我……其实说到最后,他当初要救的人,难道……不是我自己么……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霍少泽仿佛魔障似的不停重复着“都是我的错”这句话,那神情中带着一种死寂,让在场所有人都哑了口,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话去安慰他。 他的阅历毕竟还浅,从来都没有付出真感情去喜欢过人,但是这第一次真正爱上了一个人,爱人……便为了救他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霍少泽远远不如李抚榛那般的坚强,他只是一个刚刚才大学毕业的青年,从小都被霍家娇惯着长大,也从来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这两年来压迫着他的那颗巨石,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喘气,而到了今天,终于是彻底引爆。 他的理智已经快要燃尽。 即使心里是知道霍铮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错,而天灾*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那样诛心狠毒的话语却仍旧是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因为满心快要将他吞噬的绝望,让霍少泽…… 真正感觉到了空气被压迫着从胸腔里消失的感觉。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那个人……死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手术一共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两年的身体自然是在各方面都有所下降,并不健康。而这一次的急性肝功能衰竭真的是让专家医生们费尽了心思,总算是在数值下降到危险值的时候,将人从死神手里抢了过来。 徐昱卿被推出来的时候,霍少泽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就扑了上去。 两年的昏迷,让徐昱卿的脸色病白得可怕,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带着呼吸机,仿佛死亡一般地沉睡着。 霍少泽将脸庞贴在徐昱卿的心口处静静地听着,当听到那个仍旧在微弱跳动的心跳声后,他终于缓缓直起身子,痴呆似的呢喃着:“你还在……老徐,你还在……” 下一秒,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直直地往后倒去。 霍铮赶紧地接住他。 之后,徐昱卿又被推入了icu病房观察,而霍少泽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昏倒的原因是悲伤过度,同时也耗费了太大的心神。 按医生的话来说,霍少泽是需要静养几天的。但是,霍少泽一醒来就直接拔了手背上的输着葡萄糖的针头,在护士的惊呼声中冲到了icu病房外,紧贴着那张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昏迷着的人。 接下来的三天,霍少泽简直像是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病房里的人看着。等到医生确认真正脱离危险期后,他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继续如同以前那般照顾着徐昱卿。 在徐昱卿从icu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晚上,李云疏陪着李抚榛来探望徐昱卿。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霍少泽突然站了起来,看着李云疏,踌躇了许久,才说道:“老大……我……我当初说那些话,真的……真的不是有心的……” 李云疏脚下的步子一滞,转身看向霍少泽。 霍少泽歉疚地低下头,看着地面,说:“大哥……一直都没来医院,大概,是在躲着我吧?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让大哥……要让大哥去偿命,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说着不可以这样,但是嘴上就说出来了。我真的真的不是有心的……” 李云疏脸上笑意全无,他垂着眸子,看着手足不安的霍少泽。 霍少泽继续说道:“大哥,他一定还在埋怨我吧?我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太该死了,其实我说的时候就在后悔,可是……话还是说出口了,大哥,也一定伤心了。我很想告诉他,我真的非常尊敬他、爱他,他是我的大哥,我从小都跟在他后面长大,我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想说的,我想让他忘记那些浑话。” “可是……我没有脸去见他。” 李云疏看着这样失落懊悔的霍少泽,慢慢的,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你的话,霍铮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推己及人,躺在里面的是霍铮,而我是你,恐怕……我也会一时间被恐惧和绝望冲昏头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霍少泽讶异地抬首看向李云疏。 李云疏继续说道:“但是,小泽,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明白无论你做什么事,都是需要承担责任的。你是希望我向霍铮带去你的道歉吧?” 霍少泽点点头。 李云疏却是摇头:“我不会帮你去说这个话,因为这是你要做的事情,你就该自己去做。你明白吗,小泽?” 沉默了良久,霍少泽轻轻点头,然后说:“我明白了,老大,我今天晚上要在医院陪老徐,明天就去找大哥,告诉他我该说的东西。” 李云疏欣慰地颔首。 等到李抚榛和李云疏离开了b市第一医院的时候,坐在李家的车中,李抚榛忽然开口:“小云,其实……你知道吗,我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恨过。” 李云疏诧异地转首看去。 只见这个似乎十分坚强的母亲轻轻挽了耳边的碎发,道:“在从小泽的口中得知,昱卿……是为了救他而变成这样的时候,我也对小泽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其实,这并不能怪小泽,我已经活了四十多年了,有的事,一时也不能看开,我们都需要一个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东西,而且去真正地接受。” 李云疏开口:“大姨,我觉得……您已经看开了吧?” 李抚榛轻轻点头:“嗯,毕竟吃了四十多年的饭,我也早就看开了。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怪谁的说法,就是那个现在在监|狱里的货车司机,我也没有太大的怨恨了。这就像是一场天灾*,我现在只希望昱卿……能够好好地活着,活到我闭上眼的那一刻,活得比我要长。” 李云疏有点不能明白了:“大姨,您为什么……不去埋怨那个司机了?” 李抚榛却是转首看他,反问:“我就是再去恨他,他已经在监狱里一辈子了,我就是再恨,昱卿也不会立即醒过来。你说,我还有必要去恨他吗?” 李云疏倏地一愣,下意识道:“没有必要了。” “小泽……现在只是还没想开,他毕竟年龄还小,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完全从那个怪圈里走出来,真正地明白,对于他和昱卿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云疏说:“嗯,我知道小泽是什么样的人,我和霍铮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只要给他时间,他会长大,而且现在……他已经长大很多了。” 李抚榛轻轻点头,然后转首看向了窗外,似乎只是随口地说上一句:“我觉得,昱卿会醒过来的,那么严重的伤势……他都撑了过来,他很想醒过来,他真的,非常想醒过来。他有着不可以放弃生命的信念,无论那个信念是什么,但是……至少撑着他在活了两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放弃。” 这是李云疏第一次听到李抚榛说这话,令他惊讶不已。 “好像就是心灵感应吧,毕竟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流着我的血。我感觉到昱卿似乎一直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始终没有成功。他很想醒,那么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能够醒过来。” “一年,两年,三年……” “五年,十年,二十年……” “只要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二天的时候,霍少泽便去了霍氏,乘着电梯到了最顶层。 在霍铮的面前,他还是有些胆怯的。没有了之前那股子冲昏头脑的怒气,霍二少在自家大哥面前,那从来都是如同小鸡崽一般,只会点头,不敢吱声。 足足站了有十分钟,霍少泽都没有敢说话。到最后,反倒是霍铮开口了:“徐昱卿……怎么样了?” 霍少泽赶紧回答:“老徐最近恢复得还不错,之前一直被忽视的慢性心力衰竭也好像差不多得到改善了,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大哥你不要担心。” “嗯。” 这一下,房间里又归为了沉寂。 就在霍少泽踌躇不安、屡次想要开口道歉却不敢说话的时候,只见霍铮突然放下了文件,抬首看向了霍少泽。 霍铮深沉复杂的目光在霍少泽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看得霍少泽是越来越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霍铮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说:“霍少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只希望你永远记住一句话,你是霍家人,霍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你还有爷爷,还有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大哥。” “我们永远都是爱着你的,永远。” 霍铮从来没对霍少泽说过这样的话,在霍少泽的心里,大哥就是那个自己出了错永远给自己擦屁股,然后还丢下一堆可怕惩罚的人。但是现在,霍少泽是真正地明白了,霍铮为自己付出的心血,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大哥……你……” “好了别哭,整天哭哭啼啼的,还是个男人吗?” 霍少泽刚感动一会儿,就被霍铮淡漠严肃的话给又吓了回去。他撇嘴,道:“大哥,你刚刚还说什么……永远爱着我呢,怎么现在,又凶我?” 霍铮挑起一眉:“怎么,想造反?” 霍少泽今儿个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刚刚还说爱我的呢,我这就告诉老大去。我大哥说,他爱我爱我爱我。不对……怎么这么肉麻……” “霍·少·泽!!!” 霍小二一溜烟地跑出了总裁办公室,只留给霍铮一个背影。 气死霍大少的人员名单里,嗯,又加了第二个名额。 接下里的半年里,徐昱卿的情况真正是恢复了稳定,奇迹的是身体各方面的指数也上升了不少,医生也说似乎是那场急性肝功能衰竭仿佛是一道门槛,这一跨过去,所有的情况都开始好转起来了。 李云疏生日的那天晚上,两家人和一些朋友聚在一起庆祝了一会儿,霍铮便和李云疏一起回了家。两人就着今天晚上到底是回哪儿的问题,产生了一次严重的争执。 这次的争执,简直是两人相恋以来最最火山爆发的一次。 李公子嫌弃郊区的那栋别墅太远,就想着回公寓算了。但是以往万事都依着李云疏意思的霍铮,这一次,却是死活不答应了。任凭李公子是怎么说,霍铮就一口咬定咱们开车去别墅,还不愿意说出理由。 结果就是,有车的人,掌握话语权。 李公子没好气地赶了两个多小时的夜路,总算是到了别墅。在路上,李公子可是拿睡一个月的书房作为威胁了,霍大少愣是没松口一点。 等到两人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李云疏一边进屋,一边故意冷道:“你说这黑灯瞎火的,我们要来这干什么呢?又不是只有这儿有床了,公寓那儿不也是床吗?” 一边说着,李云疏一边摸着墙壁上的按钮,玄关中晕黄的灯光立即点亮。 “嗯,不一样的……”一路上死活没有松口的霍铮,总算是说了第一句话了。 听到霍铮蚊子哼一样的声音时,李云疏已经快走出玄关,这忽然一听,他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诧异地转首问道:“能有什么不同?” 霍铮将厚厚的呢子大衣轻轻搁在了玄关的衣物架上,然后抬步向李云疏走来。安静逼仄的玄关里,似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微弱地响起,李云疏不知怎得,忽然就心中一动,感觉到一丝异常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 回应李云疏的,是忽然一个用力的拥抱。霍铮将削瘦挺拔的青年一下子拥入怀中,趁着李云疏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云疏,生日快乐。” 李云疏微微一怔。 接下来,就是一个等待拆开惊喜的过程。 霍铮站在李云疏的身后,用右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左手则是紧紧地拥着他的腰身,指引着他前进。 “嗯,抬起脚,小心台阶。” 在一片黑暗中,李云疏仿佛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他的世界里只有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伴随着让人发晕的热气。霍铮手心的温度顺着李云疏的眼睛传过来,他听着对方的话而不停地走动,似乎是上了楼,似乎是转了弯。 等听到一道轻轻地开门声后,一片亮光透过霍铮的手指缝隙传过来。 “云疏……喜欢吗?” 眼前的黑暗一下子消失,李云疏惊然地睁大双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栋别墅一共有三层,而此时在这个第二层里侧的房间,却直接打通了上下两层,形成了一个六米多高的空间。不仅是高度,就连面积也比李云疏记忆里高了不少,仿佛是自成一体,形成一个独立的领域。 但是,最令李云疏震惊的并不是这房间整体结构的改变,而是…… 那一屋子彻底改头换脸的模样。 宝物架和书架用的是上等的紫檀木,每一个拐角的雕花都精细到了头发丝的程度;地面上扑着的是光滑平整的青砖,入目便凉,但是触手却是生温。而在那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书籍,不用看那些书的目录,李云疏都能知道—— “第一层是山水地理类,第二层是鬼怪传奇……” 李云疏的手指一本本地抚过那书脊,眼中全是思念和回忆。 走过熟悉的台阶,盘旋着再向上走去,入目之处全是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李云疏就这样看着,霍铮便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望着,两人默契地不用言语,等数完了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已然是黎明破晓,但是两人却仿佛没有一点疲累。 站在那一层层的书架中央,李云疏转首看向身后那个默默跟了自己一路的男人。 两人的目光纠缠着,倏地,李云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问道:“一本书的名字都没有出错,连绝版都能找到仿制品。霍铮……为了准备这个,你花了多少钱?” 霍铮眼也不眨地说:“不多。” 李云疏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当年我在b大的艺术学院大楼里,看到了一棵数百年的老树。为了保护那棵树,你多花了一个亿。之后我曾经问你,你告诉我——不多。那么现在这个,也是那个‘不多’吗?” 似乎也想起了几年前的回忆,霍铮漆黑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摇首,状若无意道:“嗯……按那个算的话,大概是……不多,不多,不多?” 李云疏闻言一惊,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个房间居然会耗费如此巨大。 良久,他才叹气道:“都说小泽是个败家子,但是我看……你可比他败家多了。” 霍铮却挑起一眉:“难道……你不应该更心疼我一点?这一年里我可是跑遍了华夏的大江南北,嗯……瘦了一圈。” “瘦了?!”李云疏不信地上下打量了霍铮许久,然后摇摇头,笑道:“你哪儿瘦了?” 霍铮微微勾唇,一把抓住了李云疏的手就往某个部位按。 脸皮薄如李公子,哪儿能如他的愿? 反手就给这家伙一肘子。 霍铮轻轻地闷哼了医生,然后怨念地说道:“云疏,你打我……” 李公子义正言辞:“谁让你耍流氓?!” 霍大少却死不承认:“我只是让你看看我哪儿瘦了……”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是个这么流氓的人呢,霍铮?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副模样,当初在你耍流氓的时候就该给你一肘子。”虽然那是在怒骂着,李公子却是满脸的笑意,一边骂还一边用手轻揉着对方的胸口,关切地问道:“疼吗?” 霍铮立即点头:“疼!” 只见一向温柔的李公子轻轻点头,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就在霍铮放松警惕的时候,抬手就又是一肘子! “咳嗯……” 给完这一下,李公子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身后传来霍铮的声音:“云疏,你难道不应该感动一下吗?” 李云疏回首:“我刚才已经感动过了。” 霍铮疑惑:“什么时候?” “在我没有让你睡书房的时候。”一边说着,李云疏一边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他的手便一下子被人拉住,李云疏诧异地转首:“你还真想睡书房?” 霍铮俊美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一抹难以掩藏的笑容,他微微摇首,视线落在了李云疏身后一侧的地方。李云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看见那东西的时候,惊讶的神情刹那间无法再掩饰。 “那是……那是……” 霍铮轻轻颔首,拉着李云疏的手就到了书架后的屏风前,低笑道:“苍龙喷玉琴。” 苍龙喷玉琴,是一把琴的名字,也是以此为开派的一类琴的名字。 曾经的楚府,李云疏的母亲耗费巨金寻到了一把苍龙喷玉琴,请了长安最好的琴艺大师,最后成就了一位绝顶的琴道高手楚少陌。但是自楚少陌入场之后,那把苍龙喷玉琴便很少有再与主人相碰的机会。 直到楚少陌临终的时候,也是寂静地等待着主人的抚摸,却再也无法得到。 而如今…… 真的给霍铮找到了一把苍龙喷玉! 李云疏知道,想要找到这一屋子绝版了的书籍,是多么的困难。就算是那紫檀木的书架,都可谓是价值千金。而现在,霍铮居然能够找到一把苍龙喷玉琴,这真的是……废了多少的心思,才能将母亲临终前为他打造的藏宝阁,还原成这番模样?! 要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李云疏隐隐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涩,他还未开口,全忽然听霍铮道:“自从你十八岁回到长安后……云疏,我再也没有听你抚过琴。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是《醉渔唱晚》……你还记得吗?” 李云疏怔了许久,慢慢笑开:“当然……记得。” 不过半晌,悠扬婉转的琴声便在整个藏宝阁里响起。 那声音宛若低吟歌唱,又仿佛水鸥吟鸣,有清水流淌的动静,也有晚霞迷醉的瑰丽。青年修长的手指仿佛玉做的一般,在那神色的琴身上反衬得透白无比。他的动作极其优美,撇去那动听唯美的琴声,已然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突然,一道急促的拨音,整个乐曲直转而下。 那声音仿佛能够抓住听众的心脏,让人无法自拔。 而此时,听曲的只有一人。霍铮可以说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宠儿,能够在几百年后再次一听这当年被呈国琴圣方大家赞叹为“此曲天上也无”的曼妙琴声。 方大家当然曾经称赞过,倘若楚家公子能够专攻琴道,不过十年,她自然会甘拜下风。但是事实上,楚少陌仅仅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彻底放弃了一切的爱好,披上了那身官袍,义无反顾地闯进了腌臜的官场。 青年的神情是享受的,霍铮莫名地觉得…… 他的云疏,似乎非常愉悦。 愉悦到…… 连眉眼都飞扬起来的地步。 嗯,只要云疏开心,什么都好。 透过这把古琴,透过这个抚琴的青年,霍铮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风华绝代、才压长安的人,他有着比现在这个模样更为精致几分的眉眼,但是那浑身的气度,却是跨越了时空的同样让人惊艳。 无论变成什么人,李云疏只会是李云疏。 就是那一身的气质,就再也无人可以模仿。 一曲终了,房间里还回荡着袅袅余音。 四周的声音全部寂静湮灭,李云疏抬起头,正好与霍铮的目光对上。似乎是一种莫名的心动,对于李云疏来说,他已经认识了对方快要四年,而对于霍铮来说…… 他却是看着这个人一点点地长大。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是他一辈子最爱的人。 霍铮伸出手指摩挲着李云疏的脸线,良久,他无奈地感慨:“还是……有一点差别的。你的眼底原本有一颗泪痣,现在……已经没了。” “母亲以前便说,有泪痣并不是好事,大都命途多舛,如今没有,也是一件好事。” 听着李云疏带着笑意的声音,霍铮慢慢抬起头,认真郑重地看着他,良久,突然说道:“云疏……我们,结婚吧!” 李云疏倏地睁大了双眼,有点不大明白对方刚才说了什么。 霍铮却是再接再厉:“我们的婚姻,大概永远不会得到华夏社会的认同,但是……我想在你的手指上套上一个环。让我永远属于你,让你也永远属于我,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李云疏,属于,霍铮。” “霍铮,属于,李云疏。” “云疏……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好吗?” 霍铮这辈子处理过不少数十亿的大单子,在任何的谈判桌上,他都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却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不知道青年会怎么回答,而青年的答案……却能够决定他的生死。 李云疏的反应,也显然没有让霍铮失望。 他整个人都怔颤着说不出话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求婚”,已然出乎了李云疏的想象。等过了许久,李云疏才慢慢地启开嘴唇,似乎要给出答案。 霍铮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他咬紧牙焦急地等待这青年的答案,只听李云疏微笑着说道:“你啊……你偏偏要在给我这么多惊喜之后,突然说出这句话吗?霍铮,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你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受得了你的坏脾气呢?” 这答案,也完全不是霍铮意料中的。 “你有一点小洁癖,还很霸道,又爱黏人。这要是换个人,早就要被你的厚脸皮给气死了吧?” 霍铮有些不大明白了:“云疏,你这是……”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一件好事了啊。”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结婚的话,似乎……” “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的声音,让李云疏倏地一愣,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停住。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霍铮却已经心急地说:“不要管手机了,云疏,你刚才的意思是……” “是小泽打过来的,现在还没天亮他就打电话过来,大概有什么急事!”李云疏一下子站了起来,连点余光都不分给霍铮地就按下了接听键,问道:“小泽怎么了?昨天你不是回医院了吗,难道出了什么……” 电话里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 霍铮听不清那具体的语言,但是听着霍少泽的号啕大哭,却是整个人一颤,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半晌后,手机从李云疏的手中划落。 霍铮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有些害怕地问道:“……医院,怎么了?” 却见李云疏的眼中一下子浸满了泪水,霍铮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便见李云疏猛然上前,一把用力地抱紧了他。 “醒了,醒了!表哥醒了!!!” 霍铮仿佛放下了一切的重担,整个人都舒坦下来。李云疏则是一直用力地抱紧他,高兴地又哭又笑,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松开他,急道:“我们赶紧去医院!赶紧!” 霍铮怔然,忽然想到:“等会儿,云疏!你的答案呢?!” 却见李云疏睨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答案?快点去医院啊!” “……” 嗯,到最后,能够坑了霍大少一把的,徐先生也算是榜上有名了。 霍铮低着头生着闷气,冷峻的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毫不掩饰自己的憋屈。他刚走下楼,便被李云疏拉着往车库跑去,两人一边走,只听李云疏一边激动地说道:“表哥睡了三年,总算是醒了!小泽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次真的是太好了!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 霍大少再中一箭。 “等到表哥身体恢复以后,我们就一起出去旅游吧?他都睡了这么久,肯定要多走动走动。” “……” 三句话不离表哥。 “诶霍铮,我记得你在太平洋上好像有个私人小岛的吧?我们就去那儿吧?表哥和小泽肯定也会喜欢。” “……” 我不喜欢! “对了,这也可以当蜜月旅行啊,在私人小岛上进行蜜月旅游,确实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 哪儿是不错的选择了,我的蜜月旅行才不要…… “蜜月旅行?!”霍铮惊道。 李云疏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嗯,蜜月旅行啊。结婚以后,不是所有人都说要有什么蜜月旅行的吗?难道……你不想要?” 巨大的欣喜一下子充满了霍铮的胸膛。 但是高兴了没一会儿,霍铮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我的蜜月旅行,要把霍少泽和徐昱卿加进来?!” 李云疏一斜眼:“那干脆就不去蜜月旅行了?” 霍铮:“……还是去吧。” “一起?” “……一起……”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将第一束光芒撒向这篇沉睡的大地。万物都在苏醒,世界也明朗起来,空气中散发着泥土清新的芳香,丛林间的小草开始破土生长。 一切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春天已经来了,幸福还会远吗? “云疏……真的要一起旅行吗?”霍铮还在垂死挣扎。 李云疏微笑着看他:“那就真的不去了?” “……去!” 无论经受过多少苦难,世界总是光明而又美好的。 有的人怀揣着爱情,有的人怀揣着梦想,有的人怀揣着希望。 一起走在这条名为人生的道路上。 全书至此,再次感谢李公子,收服了某位祸害,拯救人间。 为天使李公子,送去最后的掌声。 愿你们的四·人·蜜·月·之·旅,幸福美满!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