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初生      恒延帝在位十四年,开春。   北曜国都,天明,左丞相府。   “啊——啊——”内室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揪紧了屋外人的心。近四十岁的夏丞相在门外不安地踱来踱去,眉头紧蹙,时不时朝屋内张望,掌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还没生出来……”今日一下早朝,府中家丁便急匆匆地到皇宫门口禀报说夫人要生产了。眼看现已接近午时了,孩子却仍未降生。虽说当年生第一胎的时候也花了几个时辰,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何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产婆抱着初生的婴儿疾步而出。   “相……相爷……”那产婆言语间吞吞吐吐,“生……生了位小姐……”   没等他松口气,产婆迟缓地抬头道,“只……只是……”   夏丞相惊得脸色大变,“莫不是夫人她……”   “不……不是夫人,是……是……”产婆支支吾吾,“是这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   夏九嵩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她,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那婴儿。怎会这般?怎会这般?这是自己的骨肉啊,是他与夫人十月怀胎的骨肉啊。   “夫人她知道了吗?”男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夫人生产完后就累得晕厥过去了,还不知晓。”   夏九嵩捧着那襁褓中小巧的婴儿,双手微微颤抖。   而就在他近乎绝望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那婴儿睁开了眼睛。眼神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叫林雨桐,曾是国家秘密特工。前几天接到任务前去暗杀一名工程师,后却因见过一张图纸而遭到上级追杀灭口。前一刻,她还身重子弹奄奄一息,这一刻……   她注意到自己的体貌,饶是多年训练出来的冷静在这一刻也土崩瓦解。   她竟然成了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提的婴儿。   而周围的雕栏朱廊,飞檐反宇,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是古代。看着面前两个身着古装的人,她良久才消化掉这本无法令人消化的信息。   那产婆看着孩子的面色渐渐由青紫转为正常,霎时惊讶得目瞪口呆。为人接生了几十年,这样的情况到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明明无力回天的孩子,怎么就好了。   而夏九嵩泽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原来是被一口气噎着了,幸好!幸好!”他爽朗地大笑几声,高举起孩子,“幸得老天护佑我夏九嵩啊!”   “爹爹!爹爹……”一个约九岁左右的男孩子朝这边疾奔而来,“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昊儿回来啦,来,快来看妹妹。”他一手小心地托着女婴,一手招呼男孩子过来。   夏天昊看着小婴儿,叹道,“好小啊……”再打量了一下她皱巴巴的小脸,抱怨道,“爹爹,妹妹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夏九嵩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这小孩子,哪一个生出来不是这样的。你刚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女婴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夏天昊,似乎是对拥有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哥哥这件事有些不满意。   “咦,我怎么觉得妹妹她白了我一眼?”   “胡说,妹妹才多大啊,最多就是看了你这个哥哥一眼罢了。”说起来,这孩子一出生,除了方才那一声啼哭,就不哭不闹的,倒是很出奇。当年昊儿出生之后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他可是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老爷……”产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让我看看孩子。”   夏九嵩闻言疾步入了内堂,“夫人醒了?”取过一个靠枕让她躺好,“来,看看我们的女儿。”说完,将手中的小娃娃抱到她面前。   夏夫人那虽疲惫憔悴却依旧美貌无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一室之内,其乐融融。   而另一边,御书房内,皇祐恒延正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昨日,名扬天下的得道高人觉远大师云游四海时造访北曜,言天现异象,是吉兆。正巧今日收到消息说夏丞相的夫人生产,自己便迫不及待地等待那个孩子的到来。   若是男孩儿,必要重用。若是个女孩儿……   “皇上!皇上!”老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生了!生了!”魏公公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继续道,“生了个女娃娃。听人说,出生时本不行了,却突然转危为安了,真是可喜可贺呀!”说这话时眉眼间透着几分惊喜之色。   皇祐恒延满意地点点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随即转向案台,“传朕旨意,诏告天下。左相夏九嵩之女出生之时,天将吉兆,乃我北曜之幸事。朕今收其为义女,封为郡主,名号瑞和。赐名如安,愿祐我北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儿身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她会开启怎样一段色彩斑斓的人生。      ☆、参宴      天明城内各处传,瑞和郡主夏如安自小聪颖过人,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读诗赋,五岁能作诗,堪比北曜太子皇祐景辰。   当然,没有人知道藏在那幼小身躯里的秘密。   “嗒嗒嗒……”随着一阵马蹄声渐进,一辆古朴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一位四十开外的男人撩开厚重的门帘,步下马车,转身对马车内伸出双手。“如安,我们到了。”   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从车上探出脑袋,梳着可爱的垂髻,粉妆玉琢。   夏如安从马车上跳下,一身丁香色的裙装更衬得她俏皮可爱。   她饶有兴味地瞧着那宏伟的宫门,这就是皇宫?   今日乃是上元节,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臣子们可以携家眷们前往。夏九嵩便将这个最宠爱的女儿也一起带了来。   随着侍从的带领,一行人向御花园步行而去。   一路上,朱甍碧瓦层出不穷,雕栏朱廊回环曲折,有几处屋瓦上前些时日的雪还仍未融化。河流上每隔两丈架一道白玉石桥,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玉阶彤庭上雕龙画凤。让夏如安不得不感叹北曜皇宫的大气恢弘,气势磅礴,比自己原来所处时空的故宫都还胜上一筹。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队身影。为首的是个约十四岁的少年,玉冠束发,面如白玉,剑眉星目,一袭牙色镶金边的华袍穿在身上恰到好处,看上去略显稚嫩,却英气逼人。   夏如安望着那张刀削斧刻般的脸,心里不禁想,这一定是这么多年来,自己见过男性中最……好看的了。她此时,下意识地只是想到“好看”这个词。因为刹那间觉得“倾国倾城”若是用来形容男子,也会淹没了他的风姿。   正当夏如安注视着他时,他的视线也落到了这小女孩儿身上。   一旁的夏九嵩等人连忙下跪,“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而皇祐景辰仍在和夏如安对视着,两双眼眸相撞间,镇定,从容,锐利,深邃。这一眼,像隔了一整个世纪那么长。两尊比例相差千里的身躯傲立于众人之间,一如王者与王者间的对峙。夏如安身形虽小,身上的气场却丝毫不输于皇祐景辰。   偌大的御花园,有着片刻的鸦雀无声。在这片宁静中,少年与女孩子静静地站着。这样的画面不算太美,却为这样一个寒意料峭的日子出人意料地投入了一丝亮丽。   这一刻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眼,却牵扯出一生的纠葛情缠。   皇祐景辰不禁暗暗叹服,好厉害的女娃娃,不但敢直视他的眼睛,还如此镇定自若,身上透射出与年纪不符的从容和气魄。   良久,他才转头对夏九嵩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夏丞相不必多礼,今日是上元节,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原来他是太子,夏如安心中了然,却一直忘了行礼跪拜。     就在夏九嵩欲起之时,皇祐景辰身后一个眼尖的太监惊呼,“呀,这是谁家的孩子,见到太子殿下为何不行礼?!”   没等夏九嵩反应过来,夏如安便开口了,“刚刚太子说,‘今日是上元节,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臣女不敢违背太子殿下的命令,便擅自做主免了这繁文缛节。”   夏九嵩听罢心惊胆战,这一番话,当真是从他那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儿口中说出来的吗?   “太子殿下,”夏九嵩抱拳道,“微臣教女无方,还望殿下念在小女尚且年幼,初次进宫,童言无……”   “夏丞相,”皇祐景辰打断他,“你女儿没有说错。”   皇祐景辰走至她身边蹲下,盯着她的小脸问道:“叫什么名字?”   夏如安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猜啊,猜对有奖。”   “以身相许吗?”皇祐景辰轻声戏谑道。   “调戏五岁的小姑娘,太子可还要自己的颜面脸皮否?”说完便走过他身旁去,径直离开。   皇祐景辰起身,看着她离去的小小的背影微愣,这不就是骂人“不要脸”的书面语么?生气之余会心一笑,那么看似正经其实是骂人的言语从那么小的人口中说出来,到真是有些好笑。这小家伙,有趣的紧。   宴会到大半时,大臣和皇子们便作起了诗对。皇祐恒延在席位上找寻了一番,找到夏九嵩的身影。   “夏丞相,朕听说,你的女儿已经能作诗了,不若今日即兴来上一首如何?”   听见这话,全场人的焦点都转移到了夏如安身上。   夏如安转头看了看夏九嵩,只见夏九嵩朝她点了点头,“去吧。”   夏九嵩是见识过女儿的才华的,也不担心,反倒希望这个宝贝女儿给他长长脸。   她那爹爹都不介意了,那她还介意什么。她肚子里有中华历史两千年的文化,先人们的结晶足够应付他们。   夏如安起身,在周围环顾了一圈,见白雪皑皑的墙边有几株梅花开得很好,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找了一首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诗,张口即出: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下面的官员感叹不已,这孩子却有才华,且不说这首诗作得如何,单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口成诗,就非常人能为。更何况,这才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啊。   皇祐恒延赞赏地点了点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如安果然好才情啊,这诗……不错。”   众大臣闻言也随声附和,就连那些平日里和夏丞相不对盘的也一起应承着。   这个时候,皇祐景辰从座位上起身走至夏如安身旁。   “父皇,瑞和小郡主甚是讨人喜欢,儿臣想请她同席而坐。”   皇祐恒延挥挥手,“难得皇儿喜欢,就依了你吧。”   皇祐景辰弯下腰,一把将夏如安抱起,朝自己的席位上走去。   “男女授受不亲,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夏如安低声道。   皇祐景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轻笑一声,“你也算女人?一个屁大的丫头罢了。”说罢,还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倒是你,刚刚路上让我很没面子,这笔帐该怎么算?”   夏如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太子想怎么算?”   皇祐景辰摸着下巴略作思考状,“嗯……你刚才在路上说,若我猜出你的名字就有奖,可还算数,夏如安?”   夏如安无奈,本来是戏言,谁知道他竟当真了,“既然太子如此要求,臣女遵从便是。”说罢,将脸凑上前去。   正当皇祐景辰以为她要亲自己时,脸上吃痛,她居然咬他?   夏如安放开他,微微一笑道,“如此,太子殿下可还喜欢?”   皇祐景辰摸摸刚刚被咬的脸颊,她虽咬得很重,但还不至于流血。当下心中郁结,嘴角勾起一个邪笑道,“这就是你的见面礼么?本殿很是喜欢。”   这一幕,恰巧被坐在龙椅上的皇祐恒延看得清楚。只是,从那角度看,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人猜得透这位帝王的心思……   ☆、似识      寒风阵阵,空气中和着清幽冷然的梅花香,悠扬的笛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是谁在皇宫里吹笛子?刚刚离席去方便的夏如安,听到这悦耳的音乐,紧了紧身上小巧的锦裘,徇着声源的方向而去。   只见六角凉亭内,一位近二十年华的男子手执一支玉笛,放在嘴边吹奏着。青丝在风中轻轻拂动,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在月光下衬得他更为清冷。衣袂翻飞,飘如谪仙。   待看清容貌之时,一向镇定自若的夏如安此刻却瞪大了双眼。   不是因那绝美的容颜,不是因那一身清冷,不是因那恍若出尘的气质。   只因,那张与她前世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   记忆开始排山倒海地在脑海中翻滚。虽然父亲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但她对父亲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的。   记忆中,她的父亲,拥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每天临睡前都会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让她莫名地心安。父亲做的蛋炒饭,有着母亲的味道。父亲唱的歌,充满了磁性,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那鼻子,那眼,那脸……都是如此相像,她简直快要下意识地喊出那声“爸爸”。   那男子此时也注意到了面前的小女孩,停下了手中的笛子,朝她亲切地招了招手,“过来……”   夏如安步上台阶,再度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像,太像了,只是下巴比父亲略显瘦些。还有那瞳孔,父亲的略带琥珀色,而他的则是深黑色,如墨一般的黑。   “叫什么名字?”男子语气轻柔。   夏如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轻启唇,“雨桐。”这是她以前的名字,至于寓意,还没来得及听父亲细讲。只知出生那天,是下了雨的。   “雨桐?名字真好听。”男子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家里人呢?”   “被你的笛声引来的,吹得很好听。”夏如安如实讲。说罢,夏如安迫不及待地爬上他的腿,也没问他同意不同意。   那男子先是惊讶了一下,却也没有反对,还顺势拉她一把。   夏如安乖巧地坐在他怀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他会消失一样。这张自己日夜思念的脸啊,自己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梦见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天下班回来后就将自己放在腿上哄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不是他的父亲,却有着和父亲一样的脸庞……   夏如安抬起头,一脸认真。“我以后还能听你吹笛子吗?”她当然不是想听他的笛子,只是贪恋这张脸罢了。   “当然,”男子顿了顿,“以后若是想听笛子,就到……东郊的清心苑来找我。”   “夏如安!”一道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皇祐景辰一脸郁闷地望着亭中的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宴会上消失了,自己焦急地找了那么久,不料想却是在这里。刚刚他抱她,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现在竟然……   没等夏如安与男子告别,就已经被皇祐景辰抱出了老远。夏如安一脸无奈和郁闷,身子小就是不足,整日被别人抱来抱去的。   “你和皇兄……早就认识?”皇祐景辰好奇道。他们两个各不相干的人,年纪又相差这么多,是怎么认识的?   夏如安暗吃了一惊,微微皱眉,“他是你皇兄?”她原本还以为,是宫廷的乐师。   皇祐景辰挑了挑眉梢,听她的口气,似乎还不知那人的身份。“他是大皇子,景泓。”皇祐景辰边走边说,“怎么?他没同你讲过吗?”   夏如安摇摇头,“我们是今日才认识的。我只是跑去听他吹笛子罢了。”   “笛子而已,我也会,下回我吹给你听。”皇祐景辰有些赌气地讲。   夏如安没回应。笛子?她才没兴趣,她只对那张脸感兴趣。   也因此,后来几次去清心苑听他吹笛子的时候,根本没在意他吹的什么,只一直紧盯着他那张脸看。   “一直看我作何?”皇祐景泓停下手中的笛子,轻柔地问道。   与他并排坐在湖边的夏如安双手托着腮,眨了一下眼睛。“看你长得好啊。”似乎在这张脸面前,自己有时倒真的像个孩子。或许,她已经打从心底里将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了吧。   皇祐景泓哑然失笑,“那雨桐以后嫁给我可好?”半认真半戏谑地问道。   夏如安愣了一愣,没有回答。在她心里,他是个知己,是假想中的父亲,也可以是兄长,但绝不会是那种关系。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个孩子。于是默不作声。   皇祐景泓见状,也不再追问,只当刚才是开了次玩笑,复又拿起玉笛吹奏。   这次,夏如安倒是认真的听着。细听之下,发现笛声中透着些许伤感之情。回忆一下,似乎以前的也是这般样子。   “月下独奏玉笛,闻者泪倚绮窗。”夏如安叹道,“奈何……声音这般凄凉。”   笛声戛然而止,皇祐景辰神色复杂地望了夏如安一眼。这个孩子,有时心思缜密得不像话。甚至有时觉得她,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从我出生之时起,就从未有哪一天真正快乐过吧。”语气中略带感伤。“别人都只道,帝王家的皇子身份尊贵,高人一等,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殊不知,那背后的心酸……”皇祐景泓将视线移向远处,回忆起往事来。   夏如安一脸认真地听着,倒是对他的过往有几分好奇。   皇祐景泓不紧不慢地叙述着往事,“……那次的战败,父皇无力顾及,便将才四岁的我送去郯国做了质子……”   夏如安闻言微惊,在这种尊卑等级分明的时代,战败国的质子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她很清楚。再者,那个时候,他才四岁啊……那段童年,应当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吧。   她自从五岁父亲去世以后,就被人带走,和很多孩子一起接受特工的培训。那些孩子,有的父母也是身为特工,也有的像她一样,或者父母双亡,或者无家可归。她是众多孩子中最为出色的,但那出色,是怎样的刻苦艰难才换来的,其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也因着,那段如在地狱中的童年,至今还给她的心灵留下深深的阴影。   “那……后来呢?”夏如安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郯国待了五年之久,才终于被父皇接回北曜。因我母亲只是个普通宫女,是父皇一次喝醉酒后无意中临幸的,无名无份,早就被其他宮妃害死。所以我在众皇子中虽然年纪最长,却屡遭父皇其他妃子的冷眼嘲弄……”   “正因如此,你才不住在皇宫里,而搬来这清心苑?”   皇祐景泓点点头,略带几分深意道,“那种地方呆久了,是会变成蛇蝎的。”说罢,再度拿起笛子吹奏起悠扬的曲子来。   夏如安望着湖面,细想着这句话。的确,自古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只是……他真的是如这清心苑名字一般,清心寡欲吗?   一个,拥有那般遭遇的皇子。   静静地听着那笛音,如细水长流,宛转悠扬,倒也带给她几分惬意。   ☆、暗访      日暖风恬,晴空万里。   天明城内柳絮纷飞,一派盎然生机。   好天气任谁都喜欢。那么好的天气,要是不出门,就真的可惜了。   身着柠檬绸色便装的小人儿利落地翻上墙头,熟练地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一气呵成,一切都显得那么流利顺畅。   夏如安站起,拍了拍沾染在手掌上的尘土。这样的训练,从前不知做过多少次,这种墙,根本就不在话下。虽然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子,但经过她这些年的训练,身体素质与灵敏度已经高出一般孩子很多了。   像往常一样,朝着清心苑的方向而去。   只是她若知道,今日府中有那两位贵客到访,她是绝不会出去的,即使今天的天气再好。   “相爷!相爷!”管家急匆匆地跑进大堂,上气不接下气。“有贵客,有贵客来了!”   夏九嵩一脸疑惑,“贵客?什么贵客?”这管家平日里也算得上遇事不惊的,什么贵客能让他神色如此慌张?   “怎么,朕算不得贵客吗?”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哈哈哈……”紧接而来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只见皇祐恒延和皇祐景辰两人一身便装,从门口从容地走进来。   这下,连夏九嵩也大惊失色,“皇上?”随机连忙拱手揖拜道,“微臣参见皇上,太子殿下,方才未能远迎,望皇上恕罪。”   “哎呀……九嵩……”皇祐恒延见状连摆摆手,“你我是什么交情,还讲这些客套话。”   “再者,今日是暗访,就是找你叙叙旧,话话家常。一切从简吧。”抛开君臣之礼不算,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可也算得上是至交。   “好,好,”夏九嵩连连点头,“来人!奉茶!”   语毕,下人丫鬟们开始忙活起来。谁也不敢怠慢。   夏九嵩朝主座推推手,“皇上请上座。”虽说是话家常,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皇祐恒延顺势坐下,转头对一旁站着的皇祐景辰言道,“皇儿啊,父皇有几句体己话对夏丞相讲,你要觉着无聊,就自己去丞相府逛逛吧。”   皇祐景辰点点头,随即跟着管家出了大堂。   “太子这边请。”管家对他也不敢怠慢。   在管家的带领下,皇祐景辰逛下近大半个丞相府。“对了,你家那个小淘气呢?”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小淘气?太子可是指我家小姐?”管家疑惑,在他看来,小姐平日里也听乖巧的,怎么就淘气了?见皇祐景辰点头,也便反应过来。“这会儿应该在房内念书呢,请随我来。”   皇祐景辰想到上元节那次,那小家伙的所作所为,突然很是期待待会儿她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想到这,便会心地笑了笑,原本就俊美非凡的脸更引得丫鬟们驻足。   到了夏如安所住的院子,管家突然停下,“太子自己进去吧,小姐平时一般不让我们进去。”说来也奇怪,听小姐的贴身丫鬟言,小姐平常也就是练练字,念念书,不知为何,就是不让他们进去。   皇祐景辰闻言,一个人进了院子,却见只有她的贴身丫鬟,上回宴会时候也带去的,他还有几分印象。当下只得问,“你家小姐呢?”   秋鱼疑惑,此人好生眼熟,是……是太子殿下!那回宫中宴席,她是偷瞄过一眼的。于是赶忙给他跪下磕头,“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免了,回答本殿的问题。”语气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秋鱼在脑中搜索了一阵,他刚刚问什么?好像是问小姐去哪里了。“小姐她……小姐在里屋睡觉呢。”指了指夏如安的房间说道。   话刚落下,只听见一声落地声响起,“秋鱼,我回……”夏如安拂着手上和身上的尘土的动作在见到皇祐景辰的那一刻突然顿住。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秋鱼一脸的郁结,小姐啊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那一瞬间,她差点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翻错墙了。   “原来小野猫这么喜欢爬到外面去睡觉……”皇祐景辰戏谑地言道。   夏如安脸上面不改色,怕是秋鱼那丫头骗他说自己在屋里睡觉吧。这时,她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秋鱼,连将她拉起,怒目瞪向皇祐景辰,“你怎么她了!?”   皇祐景辰挑了挑眉,“你见到本殿,就是这么打招呼的?”皇祐景辰反问她道。   夏如安微皱了皱眉头,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皇帝老头也有可能在这里。她是懂得分寸的人,为了家里人,她只得忍了。   于是便福了福身子道,“如安见过太子殿下,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请太子恕罪。”虽然行了礼,却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皇祐景辰看着她那吃瘪的模样,心中暗喜。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下,我们勉强算是扯平了。”   夏如安不挣扎,只是勾起一边的嘴角,轻吐言辞,“殿下真这么觉得?”   皇祐景辰立刻意识到她要有什么动作,却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便传来一阵疼痛。该死的,她居然又咬了他一口!   他一把举起夏如安,佯怒道:“你信不信我将你扔下去?”   秋鱼见状连忙下跪,一脸的惊恐。“太子不可啊!”   皇祐景辰瞥也不瞥她一眼,他岂会真的将这小娃娃扔下去。   “你觉得……”夏如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会比那墙要高?”   闻言,皇祐景辰望了眼那墙。刚刚没有注意到,现在观察,这围墙有一人多高,她一个五岁多的小娃娃,是如何翻进来的?就是成年人,若不会武功也相当困难。疑惑地看了夏如安一眼,“你是怎么翻过这墙的?”   “熟能生巧。”   皇祐景辰放下她,熟能生巧?敢情她以前是经常翻墙出去!?真是只不受拘束的小野猫。   “以后别再偷溜出去玩了,知道吗?小孩子家的,不安全。再说,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伤着了可如何是好?”皇祐景辰揉揉她的脑袋,“否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夏丞相,听到了吗?”   夏如安面无表情,“我与太子殿下非亲非故,殿下管我作何?”   皇祐景辰望着她的脸,反驳道:“你是父皇收的义女,再怎么着,也算是本殿的半个义妹吧,怎么能说与我非亲非故呢?”   “好了,时辰不早了。”皇祐景辰转身,“我去看看父皇和你爹爹聊得如何了。”   走至院门口,他才朝后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下次再有空,我会来看你的,小野猫。”   ☆、培势      自打那天皇祐景辰来了之后,夏如安就没再怎么去过清心苑。倒不是怕夏九嵩知道之后会责罚她,只是不想他们担心罢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自己现在的家人。   不过,让她安安生生呆在闺房里学当千金小姐,还不如杀了她来的实在。既然不让她爬墙,她便带着秋鱼,光明正大地出府去了。她就不信,那皇祐景辰还能说什么。   清风徐徐,暖阳当空。大街上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潮似乎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而去。   “他们去哪儿?”夏如安抬起头问秋鱼,俨然一副孩子的童真。   秋鱼略思考了一会儿,“今日十三,大概每个月的这天,西街都会有奴隶主拉一些奴隶来卖。”   奴隶买卖?夏如安心里没有所谓的尊卑观念,但她对这个社会的这些事物倒是有几分好奇心。“既是如此,那我们也去看看。”说完,便想朝着人群的方向而去。   秋鱼连忙拉住她,“不可啊,小姐。那地方鱼目混杂,什么人都有,小孩子去不得。”   夏如安心中暗笑,还真当她是五岁大的孩子了?“去看看吧,没准还能找着个美男子,给秋鱼你当如意郎君呢……”夏如安戏谑道。   “小姐……”秋鱼嗔怪道,“您就爱打趣我。”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潮红一片。别看她家小姐只是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却已是懂得很多了。   “走吧,”夏如安转身就走,“出了事我担着。”   秋鱼拗不过,无奈只得跟上。也罢,到时候,她多注意些就是了。   到了西街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奴隶,其实女子占了大多数。上至三四十岁的妇人,下至七八岁的小丫头,或用麻绳捆着,或用铁链锁着。奴隶主在台子上尽情地讲解着,“您看这个,皮肤好,买回去当小妾最适合……这个丰满,生孩子最好不过了……还有这个……”   那些个女子听到这些话,不是害怕得缩成一团就是不停地哭闹着。而在这其中,有一个用铁链锁在角落的丫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清秀,一脸的镇静与倔强,不哭也不闹。   就在夏如安注视着她时,一旁有一个年轻少爷也相中了她。“老板,这丫头多少钱?”   “三十两。”老板比出三根手指头。   一番讨价还价过后,两人终是以二十四两的价钱成交了。老板欣喜地接过钱,命手下人替她打开手铐脚镣。正当那丫头被打开身上的铁链之后,突然转身欲逃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还是那奴隶主反应最快,大声喊着,显然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了。   那丫头于是便回身与奴隶主手下那些人扭打起来。   夏如安略欣赏地观察着她。危急关头,不哭也不闹,安静卑亢,表示她足够冷静,也能够隐忍。懂得寻找最恰当的时机下手,表示她足够机智。再看身手,也还过得去。而她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住手!”一道带着几分威严但却格外稚嫩的童音响起。人们循声望去,发现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女娃娃。   只见夏如安走到那丫头跟前,抬头启唇,只说了两个字:“名字。”   那丫头有些怔怔地望着她,只一眼,便感觉到这小女孩身上的威严,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我叫‘芊素’。”   “愿意跟着我吗?”夏如安的语气中似乎透射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芊素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神给人一阵莫名的心安。自己似乎也忘了要逃跑这一回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片子,别来这儿捣乱,这丫头是本少爷先看上的。”本来他想,这个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的,可以买回去当通房丫头。   夏如安也不急着反驳,而是转头问那奴隶主,“他出了多少钱?”   奴隶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这小女孩儿的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家中不是大富大贵就是有权有势。弄不好,可能还是皇亲国戚。不论是哪种,为了生意着想,自己也不能轻易得罪她。于是便客气地回答道,“二十四两银子。”   旁边的男子却一脸轻蔑,“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是钱吗!”   “哈哈哈……”他的话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   夏如安只冷眼扫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着可以冰冻血液的因素,让那些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众人大惊,这丫头的眼神……怎么这样凌厉!   紧接着,她顺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你看这簪如何?”边说边递到奴隶主面前。奴隶主眼尖,一看便知其价钱,快速地夺过来,“成交!”   一旁的男子见此气结,却也只好作罢。毕竟在他心里,那丫头是不值这个钱的。   旁边有好心的人劝夏如安,“小孩子,这丫头值不了那么多钱的,你还是先和你家大人商量一下……”   奴隶主还在欣喜地打量着那簪子,听见这话立刻警惕地将簪子藏起,生怕她会反悔。   夏如安扔下一句“我乐意”转身就走,一支簪子罢了,她本就不喜这些繁复累赘的首饰,头上唯一一支簪子也只是用来防身之用。“芊素!跟上!”   一路上,夏如安便从芊素口中知晓了她的身世。她说,她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江湖上的组织收养,传授武功,前不久是被人下了药,才沦落成奴隶被卖的。   “你说的那个组织,主要是做什么的?”夏如安突然停下问道。   芊素想了想道,“替买家收集情报和……杀人。”眼神闪了闪。   “赏金杀手?”夏如安抬头看芊素,“你可知他们现藏身于何处?”   芊素点了点头,“桃花坞。”   秋鱼惊了惊,“小姐,那种地方可就真的去不得了。”   夏如安疑惑,去不得?桃花坞……?“是妓院?”听名字,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秋鱼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姐是怎么会知道的?   “芊素,带路。”夏如安侧头道。   “小姐……”秋鱼急了,“那地方真的去不得……”别说哪里是花柳之地,去不得,单是那什么组织里的人,肯定凶神恶煞的,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   夏如安也不理会她,跟着芊素七弯八拐悄悄潜进了桃花坞的后门。秋鱼不得已,只能照她的命令在巷子里等着。   妓院是最容易收集情报的地方,她懂。天明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很多都会来这里,要搜集情报,相当容易。   桃花坞的规模相对其他妓院相差无异,分三层楼。芊素带她绕过一楼的偏厅,进到到走廊上最偏僻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与一般的房间无异。芊素熟练地掀起一块刚可以容许一人通过的地板,示意她下去。   地下室里很宽敞,光线较外面要暗许多。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旁边有武器,也有刑具,俨然就是一个杀人组织的地下据点。   “谁!?”坐在桌子上正商量着什么事情的一些人突然注意到有人进来。“芊素?”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她,“你这段时间跑去哪儿了!?”   “我……”芊素艰难地开口,“这…说来话长……”又低头看了看夏如安,“小主子?”   夏如安一点头,走近那些人,“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上前一步,“我就是。”长得一双浓眉,棱角分明的轮廓。   旁边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娃娃,来做生意的?”既然是芊素带来的,除了这种可能性,他再想不到其他。只是,这年纪,似乎……小了些。    “是。我要你们为我卖命……”夏如安扫过众人,“不过不是一次性,而是永久性的。”   那首领没当回事,“小娃娃口气到不小,回家去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进来这里,没有杀人灭口,已经算他格外开恩了。   夏如安不语,她知道用说的他们定不会答应,只有采取实际行动。于是,她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以让人看不清楚的速度,快速移动身影到了那首领身后。只片刻间。   那首领与其他人都大惊失色,莫说那速度快到他们都来不及反应。关键是……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娃娃的手就掐在他们首领的背脊之上。   “脊椎骨第六节与第七节之间,”夏如安面不改色道,“作为杀手,你们应当明白,若我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那首领一动不敢动,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人的脊椎骨一旦掐断,必死无疑,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我服了。”   夏如安放开那人,快速地退后几步,防着那人有什么动作。几人看到这一细节,更是暗暗叹服,好警惕的女娃娃。当真是只有这点岁数吗!?   那首领向她单膝下跪,抱拳,换上一副谦卑的神色。“属下宣今,参见主子!”   没有耍小伎俩,也没有故弄玄虚。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技不如人是事实,这位子,本来就是能者居之。   夏如安挥手,朝墙上掷出一把匕首,深深□□了墙壁里面。“还有谁不服的可以站出来一较高下!”语气和眼神中满是凌厉。   其中一个人摸了摸腰间,发现自己那把匕首,竟不翼而飞了,更是惊讶。这小娃娃什么时候动的手,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了看单膝跪在地上的人,齐齐下跪。“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吧,”夏如安淡淡地开口,“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人了。但若是,有谁敢背叛我……”冰冷的眼眸扫了众人一眼,“我不会再让他体味到做人是什么滋味。”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让众人不寒而栗。   “是。”   心中暗喜,这事,进行得比她想像中要顺利多了。   “就你们这些人吗?”夏如安看着他们十几个人,似乎……人少了些。   “不,”宣今开口,“芊素不算,一共一百八十七人。都出任务去了。”   夏如安闻言点点头。她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己既然是左相之女,将来必会和朝廷有瓜葛。要保护自己和家里人,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      ☆、进宫      只不过有的事情比她预料的远远要来得早,一切事情的转折点在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宫里突然来了人,来得很急,夏九嵩连衣服都还没穿戴整齐便进宫了,直到天亮才带回来皇上驾崩的噩耗。   消息来得突然,夏如安心里不平静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皇祐景辰要当皇帝了?她原本以为,太子不会这么快就登基。那皇祐恒延两年前看似还硬朗健硕,不想几个月前突然病倒,如今却……果真是世事难料。她也不免隐隐有些担心,先皇与她爹爹交情甚好,自是无碍。可现在没了那支柱,身居左相之位,权倾朝野,皇祐景辰会不会……   且先不说他,光是那朝中,恐怕也不会太过安宁了……   北曜更始十五年春,恒延帝突染恶疾。历时三月,不治,于是年戍午月壬辰日未时崩,享年四十六。谥号广达荣敬穆匡考荣平钦戴圉悫威烈恒明帝。   举国哀拗,百姓缟素七日,皇宫内守丧三年。   先皇大去第二日,整个天明城似乎都沉浸在悲郁压抑的气氛之中。夏丞相府,一群人跪在院中,面前是一个宣旨的太监和一些随从。   太监将布卷缓缓展平,宣读开来:“奉天承运,大行皇帝诏曰:左丞相夏氏之女瑞和君主,今其品貌端庄,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之风范。特赐婚于太子景辰,于太子登基之日入住凤鸾宫,封为北曜第十四任皇后,徽号昭德。待其及笄之年两人再行大婚。另念其母柳氏管教有加,功不可没,赐封为一品诰命夫人。钦此!”   太监那尖锐的嗓音落下,将圣旨合拢,再递至跪在地上的几人跟前。“请瑞和郡主接旨谢恩!”   “臣女接旨!”夏如安抬手接过那明黄色的锦帛,“感念大行皇帝恩德,今其大去,我等痛心疾首,愿在天灵明福泽子孙,庇佑北曜功业千秋,万代兴昌。”   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四周一圈,随即开口:“丞相夫人何在?为何不现身接旨?”   夏九嵩朝他一拱手道,“魏公公,内人今日前往灵觉寺,为大行皇帝悼念祈福去了。要到傍晚时分才归来,望公公见谅。”   “既是如此,倒也无妨。丞相快快请起。”那太监一脸谄媚的笑,将夏九嵩扶起,“以后可是国丈了,鄙人还指望您多多提拔。”   夏九嵩摆摆手,“说笑了,魏公公可是先皇眼前的红人,还说什么提拔。倒是小女尚且年幼,此番进宫后,诸多事宜还仰仗公公指教才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   夏如安随着他一道起身,不言。这样的客套话,她听过不在少数,也没多大在意。倒是她爹爹,娘亲分明就在房内,为何不让她出来接旨?这让她心中着实万分疑惑。   送走宣旨的公公,夏九嵩便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九嵩……”夏夫人从房里出来,也是一脸的愁容。缓步走至石桌旁坐下,“这事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夏九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先皇留下的遗诏,改不得,撤不得,更是拒不得……”   夏夫人转头望向坐在一旁的夏如安,纤手抚上她的头顶,“可我们的如安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啊……”言至此,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   夏如安望着面前的两人,更是心中说不出的复杂。自打来到这古代以后,就没有一次,心是这般的乱。要说先皇是真的喜欢她才选中了她,她可不信。可老皇帝做这样的决定意图何在?为了助皇祐景辰顺利登基?为了稳固她爹爹的政权,以此牵制右相?还是想更好地控制她爹爹?   帝王心,果然难测。   宫廷争斗,她不热衷。她记得皇祐景泓对她说过的那句“在那种地方呆久了,是会变成蛇蝎的”。不论当时他真心与否,这话却是不假。她倒不怕变成蛇蝎,前世的她,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是了。只是,她原以为这一世能过上清静的生活,与世无争。却偏偏天不尽如人意,硬是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但她对此事纵有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这次也由不得她胡来。她明确自己的身份,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关系到朝堂上的形势。若有一个不当心,受到牵连的将会是她的家里人。   消息传出后的几日里,送礼的、祝贺的、想攀关系的官员往来不绝,几乎将她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不得不说,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为官者向上级阿谀奉承之风始终不断,已经成为了社会中的普遍规律。   先皇大行第七日,厚葬于常陵。太子景辰登基,改元兴昌,年方十五。奉其母先皇后宣氏为皇太后,徽号显熙。封先贵妃薛氏为太贵妃,尊号崇贞。   是日,阴暗的云层笼罩着天明城,只有几缕几不可见的阳光隐约透过。   夏丞相府热闹非凡,府外和大街上挤满了人群。虽有维持秩序的士兵,却依旧拦不住人潮涌动。   “奴婢红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接新任皇后入宫。”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手中捧着一件素衣。见到夏丞相等人脸上的疑惑,随即作出解释道:“按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进了宫,就是皇室中人了,要随夫家。这几日需同先皇的子女一样着素衣。待晚上新皇祭天回来,出席国宴之时,方可换上皇后的凤袍。”   夏如安倒是丝毫不介意,她没有古人对衣服的概念。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对她来讲都是一样的。   “红药姑娘,”夏九嵩趁如安更换衣装之际,对那宫女开口,“可否宽限老夫半炷香的时间,同小女说些临行的体己话?”   “相爷莫要客气,直唤奴婢名即可。”红药颔首,谦敬地回答,“只要不耽误进宫的时辰,丞相大人请便。”   说话间,夏如安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虽是一身的素雅,却衬得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宛若天上的小仙子一般。   “如安,来!”夏九嵩朝她招招手,“爹爹有话同你讲。”说完,即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听好,今日所言,你都要一字不差地记住了……”见如安点头,才继续往下说,“宫里不比家中,行事需谨慎些。自己所不能及的,莫要强出头。别人若要争,若要抢,你只需守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别与她们一道去。不该说的话,切不可乱讲。不兴做的事,切不可多做。行事说话前,都得仔细斟酌再三……”顿了顿继续道“爹爹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是有些……”   “爹爹,”夏如安打断他,“女儿明白,也都记住了。”   夏九嵩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却还是略有些不放心。“若是……什么时候想念爹娘了,就差人来知会一声,爹爹自会进宫去看望你的。还有,你娘他……”说到这,抬头望了一眼夏夫人的房间,没再说下去。   夏如安也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如安明白的。”她知道,母女连心,娘亲是舍不得她,才没敢来送她。此刻,兴许已经在房中泣不成声了吧。   夏九嵩心疼地凝视着她的小脸,如安越是懂事,他就越多一份心疼。如此小的年纪,本该是受尽家里人宠爱的时候。他的如安,却要独自一人,进入那龙潭虎穴之中了……   一旁站着的夏天昊亲昵地摸了摸夏如安的脑袋。这个妹妹,自己是看着长大的,自小聪颖过人,一直是他的骄傲。虽然自己有时会吃她的亏,但那兄妹情谊却是极深的。“小丫头,进了宫,可别再像欺负我一样欺负别人了,让人笑话了去。若宫中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说来也怪,别人家有兄长的女孩子,从小总会向哥哥撒撒娇,闹闹小脾气。可在如安身上,他却连一次也没见到过。   夏如安轻轻一笑,“哥哥糊涂了?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欺负当朝皇后。不过,哥哥的好意,如安心领了……”   一旁的红药虽不忍心打搅这离别在即的亲人,却也不敢误了时辰。“时辰已到,请皇后娘娘出发吧。”   夏如安稍退后几步,略显不舍地望着面前的人。重生以后七年,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早已将他们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如安谨记爹爹的教诲,今后不能再长伴爹娘左右共享天伦,还请父母见谅,望父兄珍重!”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决然地向门口而去。   虽有不舍,但她却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果断和狠厉才是她一贯的作风。   而原本按着北曜的习俗,女儿出家门,是要向爹娘下跪,磕头拜别的。但她因身份特殊,君臣之礼高于父子之礼,便也免去了这一习俗。   夏如安出了丞相府,在见到华丽的马车之下匍匐着的小奴才后,不满地皱了皱眉。她是一名现代人,从小被灌输的就是“人人平等”的思想。现在让她改变等级观念,将那地上的活人当作人肉垫子来踩,还真有些困难。于是便扶着红药的手,从另一边跨上了马车。   只留下一脸不解的小奴才呆呆地愣在原地,当惯了人肉垫子的他,何时遭到过这般待遇?何况,那还是即将进宫的新任皇后。   马车沿着崇宁大街一路前进,道路两旁人山人海,几乎天明所有百姓都蜂拥至此。   夏丞相家的小姐要进宫当皇后了,而且还只是个七岁大的女娃。——这个消息早已人尽皆知,今天他们就是想来一睹这历史上年纪最小的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稍远处的酒楼上,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执酒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马车。深邃的眼睛如墨一般黑,轻晃杯中的液体,不动声色地对手下的人开口,“看那孩子,如何?”   “似乎……不简单。”那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言道。   “何止是不简单啊……”那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具备的。   男子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目送着马车远去。   眼眸微眯,让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而马车中的夏如安,每随着马车向前行进一步,心就沉上一分。   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这条路,还很长……      ☆、国宴   与两年前的夜宴不同,这一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皇宫的景象似乎并无多大变化,可一切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是直接被送去太后的德宁宫的,而太后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夏如安按照刚刚教引嬷嬷临时替她恶补的北曜皇室的礼节朝她行了跪礼。   “孩子快起来,”太后将她扶起,一脸温和地打量着她。良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瞧这小模样,长得真可人,长大后定和她娘亲一样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像是对夏如安说,又像是对身边的红药说。   “太后娘娘识得如安的母亲?”印象中,她娘是极少出门,也极少会客的。   太后点了点头,“我当初刚嫁进宫的时候,先皇怕我闷着,便常带我去你家里,我与你娘那时,感情是极好的。”没有用“哀家”,而是自称“我”,给人感觉亲切无比。   直至这时,夏如安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太后。这是一个约三四十年华的女人,大约平时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颇有几分醉人的姿色。细看之下,眉目间和皇祐景辰还有三分相似。而她给自己的感觉,也并非是那种后宫之中几经沉浮、手握重权的不苟言笑之人,倒是稍微让她放了几份心。   太后从一旁取过小巧的凤冠,双手给夏如安戴上,小心翼翼地用细簪固定。“这凤冠,是皇儿连夜命人打造的,说是原来那顶过重了,怕你累着。”太后一边帮她整理,一边还不忘夸上自己的儿子几句。   “还请太后娘娘代如安谢过皇上。”客气的话,还是要说的。尽管,她不认为皇祐景辰那人会有那么好心。   “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说这些,倒见外了不是……”说完轻柔地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还有,以后啊,跟着皇儿唤我母后即可。”   “如安知道了,母后。”她一脸乖巧,细细软软的声音惹得太后心中一阵欢喜。   “哎。”太后听得高兴,应得也爽快。而后又想到些什么,转过身去。“瞧母后这记性……”说着,从红药所端的盘子中取过一只方形瓷碟,碟中盛有类似丹砂,颜色却更深些的粘稠状物体。太后执起一支圆头木簪,往里面蘸了蘸。再轻轻抬起夏如安的胳膊,挽起衣袖,往那白净的藕臂上点了一点。显目而鲜红。   “这叫做守宫砂,女子进宫都须点的。你现在还小,以后长大就明白了。今日母后亲自为你点上,望你与皇儿日后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将来能为皇室传承香火。”   夏如安一时语噎,她这可是一副才七岁的身子。   碰上这情况,无奈她也只得说:“如安还是个孩子呢,母后。”   这话引来了太后一阵欢笑,“孩子,孩子,孩子也总会长大的……”眉眼间尽是笑意。   “报——”就在此时,突然有一名士兵在殿外求见。   “何事?”太后眉头微蹙,似乎已经猜到三分。   “启禀太后,新皇于祭坛进行祭天仪式时遭到了刺杀,刺客主使乃是大皇子,现已打入天牢。皇上他毫发无伤。”   夏如安听见这话,心陡然凉了半截。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想来,她已有半年多没有去过清心苑了。一想到那个总是一身清雅的男子,此刻正阴暗的牢房里不见天日,她心中万般复杂。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先皇会这么快就仙逝了。时间仓促之下,计划又不够周密,难保刺杀会不成功。   而那皇祐景辰,又是何等心计,能够察觉此事并且躲过一劫。再者,诸多势力暗涌,他却仍能够顺利登上皇位,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下,夏如安的心中已暗暗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就让她以雨桐的身份,再任性最后一次。   是夜,金銮殿内,金碧辉映,灯火通明。   满桌玉液琼浆,异果佳肴。   各国使臣络绎不绝地进入大殿,宫娥太监往来穿梭,文武百官交谈甚欢。   皇上与太后几人坐于高位之上,靠左分别是西琉使臣和北曜的皇室中人,靠右则是东褚和南郯的使臣,其他官员分散于席位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唯那本该与皇上同席的皇后却迟迟未到。   这时,礼官的一声“北曜皇后驾到!”引得了全场人的注目。众人对这才七岁大的皇后都甚是好奇。   在群臣的跪拜中,夏如安沿着红地毯向高位上款款步去。一身紫金色凤袍拖在地上,凤冠上的珠坠在全场的静寂之下细微作响。   刚才宫女给她换了一件又一件衣袍,不是尺寸不合身就是长短不适中。好不容易挑中的这件,还是有些略显宽松的。   皇祐景辰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如安看。说起来,他还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过她的样子。只见那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却透射着几许红润的色泽。眉眼弯弯处,黑眸恍如星光璀璨,玲珑秀鼻下,樱唇仿若朱砂点绛。不难看出,长大后定有一张倾城之颜。   那通身的气派,这一刻惊艳了全场。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   才坐下,礼官浑厚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为庆祝我北曜新皇登基,特宴请各国前来参宴,请诸位不必拘束,尽情享用酒肴。”   “褚国太子到!”礼官话音刚落下不久,殿外传来一声传唤。   夏如安一眼望去,见一个年纪与皇祐景辰不相上下的少年进入大殿。头顶金冠,身着靛青色描蟒锦袍,棱角分明的脸庞,挺拔的鼻梁,英气中透着一丝冷峻。眼眸微抬,扫过上面的人,在看到夏如安的时候极快地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这孩子的眼神,怎么如此不同寻常。   微停顿,拱手朝皇祐景辰揖拜道:“褚国太子褚凌远,代表我国恭贺北曜新皇登基。特赠:东海百年夜明珠一颗,西域血玛瑙项链一条,岽山青玉龙凤配一对,四大神兽紫玉琉璃雕各一座,寒玉麒麟方鼎一尊,崑山金苜莲一株。”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这每一件,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尤其是那金苜莲,更是世间难寻的药材。   “多谢褚国的贺礼,请太子回国后代朕向褚国皇上与皇后问好。”皇祐景辰不紧不慢地点头道。   台下人议论纷纷,褚国如此大手笔,若其他各国赠上的也是财物,要盖过东褚,就真的有些困难了。   因此,在那西琉王子朝见的时候,大家都来了兴致。   就连夏如安,也提起了几分兴趣,直盯着场中正介绍自己的西琉王子看。一身异族服装,头发结成小辫子扎起,发后挂了几串连着金钿的流苏,还蹬着一双镶云腾金纹的锦靴。她对此倒也没觉得奇怪,之前早听闻西琉国是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这想必是那里特有的打扮。   “……为表诚意,我西琉特赠上战甲十套,兵器八件,良驹九匹。”   听至此,不少人议论开了。西琉送这些是什么意思?有表示不解的,也有脸上显露遗憾的……   皇祐景辰暂不作评论,等待着他的下文。   果然,那西琉王子又继续缓缓开口作出了解释。“战甲十套,皆乃精钢所制,刀枪不入。兵器八件,皆乃玄铁所铸,雌、雄长短剑四把,三叉戟、六角锤各一把,红缨枪一支,短匕首一把。皆能削铁如泥,击石为齑。良驹九匹,皆可日行千里。其中,烈焰五匹,青凤三匹,玄麟一匹。”   听着他的话,全场惊愕,再没了刚才的表情。这西琉,往哪里寻来的这些宝贝啊。那玄麟宝马,全天下被人驯服的也仅仅两匹而已。与之一比,东褚的宝物反倒缺少新意了。   剩下的,就看那南郯会送些什么了。   “报——”一个侍卫小跑入大殿中,单膝跪下,抱拳。“卑职参见皇上,郯国有书信一封,请呈上!”   皇祐景辰点点头,“准。”   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转身递至从阶梯下来的礼官。   皇祐景辰将书信展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郯国会稍迟些来,我们先开始吧。”皇祐景辰沉声道。   一时间,宴席上觥筹交错,众宾欢畅。   ☆、凤鸣   “听闻北曜的皇后娘娘自小聪颖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褚凌远坐在席位上,适时开口道,“今日乃北曜新皇登基之幸事,不知本宫能否有这个荣幸,听皇后奏乐一曲?”   皇祐景辰闻言眉头微蹙,这摆明了是让他北曜难堪,让夏如安出丑。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弹琴?即使会,也是五音不全。   夏如安则面不改色,神定自若,仿佛与她无关一般。想让她难堪?她自然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没等皇祐景辰替她推辞,一道童音便骤然响起。“来人,取琴!”声音虽嫩,却丝毫不失威严。   皇祐景辰微愣,难不成她有十足的把握?虽然自打认识她以来,就一直觉得她的言行举止不同凡响,但毕竟才七岁,琴艺这种东西,非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四五个宫人抬过一架木琴,摆放在大殿中央。   夏如安缓步走至琴前,坐定。小巧的身子看上去与那琴有些不符。   伸出手指,试了一个音。   一声清响,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竖起了耳朵听。有的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有点心中忐忑不安,求祖宗拜菩萨,祈求上苍这次可千万别让他们北曜失了颜面。   就在众人各揣心思静候之时,一串清亮的琴声悠然响起。   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倾泻而出。   一开始,婉转连绵,如珠落玉盘。让人觉得是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山林中,一队商人正徐徐前行,时不时还惊动几只栖在枝头的鸟雀。   渐渐地,商客似乎变成了军队,训练有素地越过崇山峻岭,穿过广袤无垠的戈壁,整装待发。   不多久,琴声愈来愈热烈,愈来愈激昂,高荡起伏,令人心潮澎湃。   一时间,人们仿佛看见千军万马朝自己奔腾而来,离弦之箭从耳边呼啸而过,金鼓连天,战鼓雷鸣。   给人感觉,就像原本沿着山路蜿蜒前行的一条涓涓细流,绕过山麓,逐渐汇集成奔腾的江流,一泻千里。江河再翻过高山,冲破山川,最后汇入汹涌澎湃、惊涛骇浪的大海。   夏如安手指飞快地拨动,或捻或挑。轻轻瞥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心中暗笑。想当年,她为了出任务,可是苦练了多长时间的乐器。每天练习到手指磨出血泡,琴谱熟烂于心。其中艰苦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虽已时隔七八年之久,这两年她在清心苑也曾练习过的。为的就是防着若有这样一天,自己还能应付得来。没想到,还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使人久久不能回神。   有人惊愕,有人喜形于色,有人暗自叹服……刚刚那大气恢弘,气势磅礴曲子,当真是出自一个七岁的小娃娃之手!?   寂静,只剩下寂静。   夏九嵩心中万般疑惑疑惑,他记得自己还没有给如安请老师教她琴啊。   褚凌远双眸微眯,心中万般复杂。这小皇后,果真有些不简单。   难道说,那个预言当真是……   皇祐景辰也惊讶了一番,自己还是有些小看她了。   “好。朕的皇后果然才华不凡。”皇祐景辰的称赞首先打破了一片寂静。“皇后才艺非凡,琴技超群,弹奏之曲如同天籁之音,人间少闻,令朕大开眼界,今特赐‘凤鸣’于皇后。”   此语一出,全场沸腾。   那“凤鸣”可是绝世的好琴,这谁都知道。   传闻远在丘朝时期,有一名曰姜文宇的贤士,精通音律。有一次偶然得到一把世间少有的好琴,每日清晨在竹林中弹奏,引得百鸟齐聚,鸾凤和鸣。世人便称之为“凤鸣”,曾与“玉婵”、“九天”并称“绝世三琴”。“玉婵”在天下分九国时,早已随荆国的沈王后一同入了葬了。至于那“九天”,也已经流落人间,下落不明。如今只剩一把“凤鸣”存于北曜皇宫内,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而现在,就这么被赐给了年仅七岁,刚封没多久的皇后,怎不叫人惊奇感叹。   夏如安则是不以为意。凤鸣?没听过。当然这也不能怪她,她对这个时空很多历史真的没有了解多少。   而坐在皇祐景辰身边的太后,是一脸的笑意盈盈。这小儿媳,先皇挑得还真是不错。   夏如安重回席位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理会皇祐景辰投来的目光。   半晌,才终于开口,“皇上为何一直这样看如安?”难道是从她刚才弹的琴中看出什么破绽了?   “你的琴,师承何处?”印象中,天明似乎没有琴艺如此高超的乐师。   “我娘亲。”夏如安胡诌道。不过,她听过她娘弹琴,确实是不错的。   “哦?”皇祐景辰挑了挑眉,“那朕……什么时候可要去你家见识一下……”   “郯国皇女到!”殿外一声传喝。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曼妙的少女款步走入大堂。头戴金步摇,额间点朱砂,一袭鹅黄色纱裙曳地,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贵气。   那女子将右手放于左肩,行了一个自己国家特有的礼节。“郯国三皇女郯蝶瑛,代我国向北曜表示恭贺,今特献上皇女一名,不成敬意。”   这回,场上比前几次都要热闹。包括夏如安在内,也稍惊讶了一下。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把自己献给皇祐景辰了。这郯国,她也听过,是一个女皇当政的国家,皇女的地位就相当于别国的皇子,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当上女皇的,那身份足显珍贵。南郯如此别出心裁,为的不是想与北曜结交,就是想在他们宫中安插眼线。   皇祐景辰面上不好推辞,可这份礼他又不想收。琢磨了半晌,转头望向夏如安,见她脸上毫无表情,立即用眼神暗示她。“朕的皇后觉得如何呢?”   夏如安心中一边擂鼓,一边暗骂。那个眼神她看得很明白,他就这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了?他又凭什么肯定,自己会帮他?   想拿她做挡箭牌,她就偏不如他的意。   于是夏如安转过脑袋,眼睫低垂,恭敬地言道:“臣妾以皇上为天,只愿能有人为皇室开枝散叶,繁衍子嗣,让北曜发扬光大,不求其他。可如安还年幼,力所不能及,一切还是全凭皇上做主。”不但将问题又重新扔还给他,话中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   各臣子都只道皇后年纪虽小,却体贴懂事,宽容豁达,殊不知场上那两人的暗中较量。   而皇祐景辰则是气结。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她将他当作是什么了?他难道是种马?他本觉得夏如安年纪小,就算回绝了也无不妥,顶多被人认为年幼无知罢了。哪知她不但不帮自己,而且还反咬自己一口!   好啊,夏如安,你对朕可真好。   “朕的皇后可真是贤良淑德……”皇祐景辰面上浅笑,却略带几分咬牙切齿地说。   夏如安又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眼眸微转,微微一笑道,“谢过皇上夸奖,臣妾愧不敢当。”   皇祐景辰闻言几乎要吐血,深吸一口气,愤愤道:“好!南郯这份礼,朕收下了!”   ☆、相救      夏如安忽略旁边某人投来的想吃人的眼神,伸手去拿盘中精致的糕点。   “啪。”一声轻响,桌案上的茶壶被不小心打翻。茶水溅到她的衣袍上,晕开一滩明显的茶渍。   夏如安匆忙站起,转头望向皇祐景辰。“皇上,容臣妾去换件衣服再来。”见他点头,才从一侧退了出去。   “芊素,”夏如安出了大殿,找到在原地等待的芊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芊素将手中的一把匕首和一些装备递给她。“主子……真的打算这么做?”   “时已至此,你认为呢?”夏如安抬头望了她一眼。   芊素点点头,她是见识过她主子的身手的,倒也不担心。   “西边宫墙外,树丛之中已备好一匹快马和一些干粮。主子,您自己小心些,秋鱼那边我会瞒过去。”   夏如安点头,抬眸望向漆黑的夜空。今天的事,她做得很险。若稍有不慎,那她……   将身形隐于漆黑的夜色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大殿内灯火通明,众人酣畅淋漓,而殿外漆黑一片,只偶有几队士兵提着灯火在四处巡逻。   一道小巧敏捷的身影凭借着些许微弱的月光,利落地翻过一面面宫墙。   “说!天牢在哪儿!?”夏如安从暗处抓过一个落单的小太监,用匕首抵着他的背脊,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小太监低呼一声,堆起一脸的惊恐,颤巍巍着声音道,“我……我……不知道……”心中还一边盘算着怎么脱身。   夏如安手中的力道重了几分,让小太监能明显感觉到痛楚,背上的皮肤已经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渗出丝丝血迹。   “到底知是不知道?”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我说,您老高抬贵手。往……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半刻钟时间……”小太监指了指西北方向,手指微微颤抖。   夏如安闻言,将手中匕首用力向下一划,眼神凌厉。   那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闷哼一声,瞪大了双眼向前直直倒下。   把尸体藏于树后,夏如安快速地离开,往西北方向而去。   她本不想滥杀无辜,但若她不杀人灭口,她自己就会危险。   所有会威胁到她的人,都不可以活着……   暗夜下,娇小的人儿伏在墙头,只探出一颗脑袋,密切关注着下方的情形。   天牢门口,每隔约一米就设一个哨兵,还有一队将近二十人的侍卫举着火把来回巡逻,防守极其严密。   等了约近七八分钟,那路士兵才开始分成两队,一队换下哨兵,另一队进牢里查看。   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夏如安抬手,将左手腕上短小的袖箭射出。一枚连着一枚,速度极快。六七个士兵立马应声倒地。   “谁!?”一个士兵才刚开口,就被一箭刺穿了咽喉。剩下有一些人尚未作出反应,就已经被射中了要害。力度快速而精准。   “好像是从那里射过来的!”借着火把,应该士兵看清墙头上的人。“那里有人!”   夏如安射出右手腕上连着钢丝的袖箭,牢牢钉在天牢外边的墙上。紧接着身形疾速射出,用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两名士兵的喉咙。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天牢里面巡视的士兵闻声而出,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和与众人周旋的人,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劫……”一名侍卫惊呼,话刚出口,就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间。另一名士兵退后几步,掏出怀中的烟花,正想发出信号,背脊上就传来一阵刺痛,再也动弹不得。   夏如安在几人中间如鬼魅一般的穿梭往来,手中的匕首挥动,寒光四射。这一刻,她还在你的面前。下一刻,她已经移到你背后,直取你的性命。   只消几分钟的工夫,就再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只剩满地的尸首,映衬着她身上的冰冷和狠厉。在月光之下,显得越发的凄凉。   她本就是一个,双掌沾满鲜血的人。   原以为,这七年的生活已经几乎将她原本的性子磨尽。没想到,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冷酷无情的自己,还是可以这样习以为常地血腥杀戮。   今天,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   以夏如安的身份。   扬头,敛起眼中的杀气,跨过一地的尸体,朝幽暗的牢门而去。   牢里很暗,只有几丝亮光透过。夏如安适应了一下光线,越往内,越能够嗅到一股潮湿和发霉的味道。大皇子,就是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皇祐景泓此刻正被铁链锁在一个木头架子上,不同往常的的白衣飘飘,而是一身黑衣,倒是没有用刑。此刻听到外面的声响,抬起了头来,脸上还带有少许干涸的血迹,大约是其他人的。   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清来人,脸上闪过明显的诧异。“雨桐?怎么是你!?”他刚才听到外头的声响,还以为是自己的人。却不想竟会是她!“你和谁一起来的?”   夏如安不作回答,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拔下头上的细簪,轻而易举地打开牢门和他手脚上的铁链。“走。”不多说一句话,只是扔出一个字。皇祐景泓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摸着昏暗的通道一直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当皇祐景泓在看到门口那满地的尸首时,一脸的震惊。转头望向一旁的夏如安,“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夏如安挑了挑眉毛,一副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的表情。   “走吧。”带他躲过巡逻站岗的士兵,从复杂的宫殿边缘穿过,最后从西面翻出了皇宫。   皇祐景泓立定,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探视她。若说以前,自己也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智非同寻常。可刚才,她那矫捷的身手和熟练的藏匿手法,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孩子所能具有的。倒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间谍?可她,分明只是个七岁大的女娃娃……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来救你的人。”夏如安不以为意道。   “为什么,”半晌,他才开口。“为什么要救我……”似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不用感激我。”夏如安从草丛中牵出一匹马,“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是我不想失去一位知己罢了。”   皇祐景泓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脸,眉头微蹙。“你知不知道……”皇祐景泓俯下身子,双手搭在她的两肩上。   “知不知道……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从第一次,在皇宫中的相遇,到后来隔三差五就邀你去清心苑听笛,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故意安排设计的!还有那一次,问你要不要嫁给我,不是开玩笑,却也不是真心话。只是为着想要结交你爹爹的势力,我一直……”稍顿了顿,闭了闭双眼,面带几分痛苦挣扎,“都在接近你,利用你,你明不明白?”   夏如安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惊讶,只淡淡道:“我知道。”   她怎会不知皇祐景泓的目的。那清心苑,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他私底下和一些官员结党营私,她又岂会查不到?只不过先皇突然的仙逝,几乎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也不得不让他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吧。   皇祐景泓怔怔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没有说,你竟然一直都在利用我。也没有说,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他倒宁愿她能那样讲,起码能减少他的一丝愧疚。   可她没有生气,没有伤心,更是连半点惊讶都没有。   她只是说,她知道。只三个字,说得那般云淡风轻,却让他的心沉重万分。   “那你……”他实在想不通,既然她知道这一切,那为何还要……?   “因为,”夏如安打断他,似乎料到他要问什么。“我不想失去一位朋友,一位知己。”当然她只是说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她不想这张脸像自己的父亲那样,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如安……”皇祐景泓轻声道。   “还是叫我‘雨桐’吧。若你还当我是朋友。”说完,没等他回答,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他。“你拿着这个,到桃花坞去找一个叫宣今的人,接下来的事宜他会替你安排……”   皇祐景泓看着她微愣,“你不同我一起走?”   夏如安摇了摇头,“你应当明白,我现在的身份,已经容不得我再任性了。”   是的,这样的任性,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忘记,她现在,是当朝左相之女,先皇亲封的郡主,北曜的一国之后。而不是那个父母双亡的林雨桐,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特工RJ-073。面前这个男人,也不是她五岁时就葬身火海的父亲,而是北曜的大皇子,这次行刺新皇的主谋,朝廷的要犯……   皇祐景泓无奈地笑笑,是啊,她现在已贵为皇后了。他们不应该再有太多的牵扯了。   伸手接过牌子,注视她一会儿,扭过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溅起一地尘埃。   马蹄声渐远,夏如安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思绪万千。   她没看错,刚才,他回头望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有感激,有愧疚,有愿君珍重……   兴许……还有不舍。      ☆、刺杀      “轰隆隆……”夜半时分,阴云滚滚,雷霆炸响。   不多久,大雨滂沱而至。仿佛是阴暗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   玄阳殿内,轩窗紧闭,满屋飘溢着令人安神的紫檀木熏香。华床两边立放着红楠木灯架,象牙色的灯罩笼着熠熠跳跃着的烛光。   娇小的人儿蜷缩在大床一角,眉头不安地蹙紧,仿佛是被什么事困扰着。   皇祐景辰缓缓走至床边,蹲下身子,轻唤了一声,“如安……”   床上的人眼睫微动,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毕竟是小孩子的身子,体力有限,今日是真的累了。   现刻外头的电闪雷鸣,又让她梦见,前世一次到马达加斯加出任务时的情景,自己和几名战友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埋伏了约近两天两夜,后来自己的左腿还中了一颗子弹,险些要了她的命。   那一次的战役,只活下她一人。   战友满脸血污的脸庞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梦中,衣服早已湿透,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弥漫的硝烟不断地被雨水浇灭,枪弹声逐渐淹没在雷鸣之中。   无止境的杀戮,无止境的冰冷。   挥之不去的梦靥让夏如安的身体紧绷,整颗心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皇祐景辰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没有发烧。   那么,是做恶梦了?不是说,小孩子都是没有什么烦恼的吗。她梦里,是蛇虫,是虎豹,还是鬼怪?总不至于……是他吧。   只要一想到,这小东西刚刚在宴会上的所作所为,他就恨不得将她扔出去。但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事实上,他的心早就软了。从一进门,看到她蜷缩在床上那不安的样子的时候。   于是便脱了靴子,和衣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轻轻揽过她,另一只手耐心地拍打着她的背。   良久,夏如安的眉头才渐渐地舒展开少许,身体也不再似之前那样紧绷。仿佛是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黑暗的地狱中拖回了现实。   旁边的人,是谁?是谁的手,能让她这般安心?   是爸爸吗?爸爸回来了吗?   她太累了,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翌日,天霁云开,暖阳普照。   玄阳殿的宫人一早就开始忙碌,等着床上的人醒来。   夏如安睁开疲惫的双眼,坐起身子。见面前站着一排宫人,有端脸盆的,有执着漱口水的,也有捧衣服的,眉头微皱,她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   环视四周一圈,不见秋鱼和芊素的身影。“和我一起进宫的那两个丫头呢?”   “回皇后娘娘,”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宫女恭敬地回答,“她们说,怕您吃不惯宫中的东西,亲自为娘娘准备早膳去了。”   “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吗。”那宫女的话音刚落,秋鱼和芊素就端着盘子进了门,将早点在桌上一一陈列开来。“主子看,有您最喜欢的水晶丸子、银丝卷、雪耳百合汤,还有……”   “行了行了,”芊素打断她道,“还是先替主子梳洗吧,昨日宴会上就没吃多少,这会儿该是饿了。”   秋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着手准备起来。   这边众人忙碌着,另一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御书房内,皇祐景辰端坐在龙椅上,阅读着手中的消息。弈枫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等待他的问话。   “仵作那边,如何了?”   弈枫略思索道,“已经检查出来了。有几人,是被割断了喉咙或刺中致命部位而死。还有几人,身上无一处伤痕,乃脊椎骨断裂而死。可见来人手法极其娴熟。”   “那些人呢?”皇祐景辰沉声问道。   弈枫抬起头,“昨夜都派人盯着,没有机会行动。”   皇祐景辰闻言不语,他早料到昨夜之今日赶赴刑场的路上会有人来劫大皇子,因此派了大量的人手监视他的党羽。可自己监视的那些人尚未行动,就已经有人先一步动手了。究竟会是什么人,是他还没有计算到的……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中多带了叫人捉摸不透的几分深意。   那边夏如安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冥思着昨夜发生的事。   她记得,昨天自己特别累,睡着之后还做了噩梦。朦胧意识中,似乎有双手搂着自己入睡。那人,会是谁?记忆里,只有前世在五岁之前,自己在父亲的安抚下才能安稳入睡。就连这七年来,在夏府,也不曾睡得这般香甜。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昨夜,皇上可曾来就寝?”她怎么就忘了,玄阳殿是他的地盘。   秋鱼随即点了点头,“好像……”稍思索几秒钟道,“近二更才来的,一大清早就上朝去了。”   此刻芊素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早晨皇上派人,送了昨日东褚赠上的岽山青玉凤佩来,言是赐予主子的。还有太后娘娘,早些时候曾差人来传话,让您不必起太早,过了辰时再去请安也无妨。”   夏如安放下手中的玉筷道,“怎不早说?早已过了辰时了,头一天,不可失了礼数,免得落人话柄。还是早些去吧。”   而太后那边,实则早已等急了。想如安那孩子,她倒是极喜欢的。之前先皇也曾和她提过要不将他俩凑成一对儿。自己还当是玩笑话,没想到却成真了。   只可惜,先皇再也看不到了……想至此,几缕伤感便漫上心头。   “皇后娘娘驾到!”外头一声传报,打断了她的思回忆。便收起思绪,朝门口看去。   “臣妾给母后请安来了,”夏如安向她福了福身子,“母后万福金安。”   “来了?来,来,”太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在旁边坐下。“昨夜睡得可还习惯?”   夏如安微微点头,“劳母后挂心了,如安睡的很香。”   太后和蔼地笑笑道,“凤鸾宫还没整理出来,这几日,你就先在玄阳殿住下,反正你和皇儿现在也算是夫妻了,也没……对了……”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取过一个红色的锦囊。   夏如安正好奇那是什么,太后就牵过了她的手。将锦囊打开,拿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放到她掌心里。   “这是皇祐家祖宗传下来,给历代儿媳的,如今给了你,可收好了。”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是,如安记住了。谢母后恩惠。”夏如安一脸乖巧道。看那镯子倒是价格不菲。只是她奇怪,怎么那些个传家宝,每次不是金戒指就是玉镯子。要换成是她,一定给儿媳妇一把□□。   这时一个宫人正端了一杯茶从门外进来,便被太后挥退了下去。转头望向夏如安道,“今日奉茶就不必了,知道你急着回家看爹娘去。宫轿我已备好了,你准备一下,回府省亲去吧。还有……替我向你娘问声好,也让她有空进宫来陪陪我,解解闷。”   夏如安起身,再度行了礼。“多谢母后,您的话我会带到的。如安先告退了。”说完即转身出了德宁宫。   太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心绪复杂。自己在深宫中处了十几年,自诩阅历丰富,可竟丝毫猜不透这小丫头的半分心思。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才是个七岁的孩子,奈何能有这般成熟懂事、通晓人情世故的心智。总不至于夏丞相竟教得如此周到……   ……   烈日当空,蝉声唧唧。正值八、九月交际,天气还是有些炎热的。   午后的人们大多回家睡了午觉,有的小贩也暂且收了摊,大街上只留下几家商铺和茶馆中喝茶聊天的客人。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一顶银朱华帛软轿沿着街道往皇宫的方向前行,夏如安从丞相府出来后,此刻正坐在轿内,闭目养神。   就在此刻,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不寻常气息让她陡然睁开了双眼。身为特工十几载,她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看来自己……不,是她们家,已在朝中树了劲敌了。今日恐怕,不会很太平。   轿外的芊素也已察觉到了不对劲,警惕地按着腰间的软剑,全身戒备。   “咻——”一支利箭凌空射出,直蹿向轿子,几乎贴着夏如安的鼻尖而过。同一时间,十几二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暗处冲出,朝轿子方向而去。   “保护皇后!”随从的侍卫首领立马反应过来,拔剑出鞘。   一时之间,大街上尖叫连连,人们跑的跑,散的散,乱作一团。   轿外人影晃动,刀光血影。   夏如安端坐在轿内,波澜不惊。只利落地避开几支朝她疾射而来的利箭。   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关头,她不能出手。   “啊!”刚刚被吓得完全呆住,没反应过是怎么回事的秋鱼此时脸色大变。“主……主子!”看着那插满了箭的软轿,整个人更是惊悚到了极点。差点就要朝轿子奔过去的时候,听见从里飘出一句“我没事”,才稍安了心。   夏如安一边避箭,一边提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微微蹙起。   有人在帮她。她听得出,暗处有人在放冷箭。   而目标,正是那些刺客。   皇宫里,皇祐景辰静坐在桌案前,听着弈枫向他报告消息。   “皇上,”弈枫单膝下跪简单地行了个礼,“果然不出您所料,他们动手了。”   皇祐景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没有丝毫惊讶,似乎早就知晓一般。“皇后呢,可有碍?”   “应是无碍,听说皇后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宫女护她,现已回到宫中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过于冷静,既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很。”   听至此,皇祐景辰眸子中多了几分猜测。他早看出那女子脚步轻盈,轻功甚好,却未多加注意。而昨晚,他若没记错的话,如安离席时,并未见那宫女。后来是上回在她家见着的那个叫秋鱼的丫鬟,传话说皇后劳累,先在玄阳殿歇息了。这之中……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这里是御书房,皇上正在忙呢……”门外侍卫的声音骤然响起。   皇祐景辰神色微动,小东西这么快就来了?“让她进来吧!”皇祐景辰对外道。复又递给弈枫一个眼神,示意他先下去。   夏如安一进门,二话不说一举跃上书桌,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直接对上皇祐景辰的视线。“在暗处保护我的人,是你派去的?”虽是疑问句,却带着几分肯定的语气。   不是宣今他们,不是她家的侍卫,更不可能是大皇子的人,她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他。   皇祐景辰暗暗惊叹,她怎么会有这般敏捷的心思?当下却也没有反驳。   夏如安见他默认,脸色一沉。“你拿我当诱饵!?”   皇祐景辰气上心头,他明明是派人去保护她的,她却这样想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道:“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的人!?朕会拿你……”   见她吃痛的表情,猛然放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她的左袖,在看到她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绷带后脸色一凛。该死!还是让她受伤了。   夏如安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   要说那伤,不过是擦破点皮罢了,是她有意为之。毕竟,一个七岁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不受点伤,有些说不过去。   “还疼么?”皇祐景辰见状,立马放软了语气,盯着她的小脸道。   夏如安别开视线,抽回手,淡淡地回了句,“不关你的事。”   “不关朕的事!?”似乎是那么一下,火气又蹭蹭地冒上来。“朕现在好歹也算是你丈夫,不关朕的事,那关谁的事!?”   夏如安不理会他,爬下桌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皇帝,你给我听好。我,我的父亲,我的家人,都不是你称帝路上的石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皇祐景辰一人无奈地抚了抚额。   看来,小丫头对他还是有成见……      ☆、怒打      翌日,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夏如安仰头望望天空,抬手遮了遮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的双眼,心情舒畅。   这么好的天气,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想到昨日的事,她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虽然已经派了宣今他们暗中盯着朝中的□□势力,可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她已经仔细地想过了,目前对她来讲,或许只有一个可行的办法。   略作思考,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划。   “秋鱼,去替我准备个风筝。”   秋鱼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早已耐不住这宫中的静肃。现在一听见夏如安要放风筝,立即喜上眉梢,乐呵呵地下去准备了。   倒是芊素,虽年纪和秋鱼不相上下,却更明事理。待秋鱼跑开后,才向夏如安开口,“主子,宫中不是规定……”   “我自然知道,”夏如安打断他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要做……”说完转身进了里屋,徒留一脸不解的芊素。   ……   御书房内,一樽九龙吐珠三足金鼎摆在桌台上,散发出冉冉的龙涎香。皇祐景辰此时正认真的阅着手中的折子,门外的一阵嘈杂让他不由得抬起了头。   “何事如此喧闹?”   “禀告皇上,”侍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吞吞吐吐道,“是伺候皇后娘娘的一个宫女,说是……皇后娘娘爬到屋顶上去捡风筝……下不来了。”   话才落下,门内的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娘娘,奴婢求您了,快些下来吧!一个风筝罢了……”   “是啊娘娘,您快下来吧,您要出了事,奴婢们都担待不起啊……”   “娘娘!奴婢们给您捡,奴婢们给您捡成吗?您还是快些下来吧!”   皇祐景辰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干人等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宫女们滔滔不绝的声音传入耳内。   就在众人上方,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女孩正于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那身形,不是夏如安还会有谁。   正欲上去,注意到他过来的夏如安转头冲他一笑,还挥了挥手中的风筝。   两个浅浅的梨涡绽放在唇角,逆着阳光熠熠生辉。让皇祐景辰看得不禁失了神。   这是如安?这个完全是孩子应有的笑容和动作的主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如安?她原来,也会这样笑的么……   那之前的她,与现在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娃娃了……或者应该说,从来就没有看懂过。   正当他停住的空档,那原本好好站在顶上的夏如安竟然张开了双臂,纵身向下一跃。让下面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还有胆子小的宫女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   皇祐景辰轻点脚尖,飞身而起,凌空接住那垂直下落的人儿。巨大的冲击力使夏如安直接将他扑倒在地上,四目相对。   “夏如安!”皇祐景辰顾不得此刻狼狈的样子,朝她大吼一声。“你不要命了吗!”   一个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若非自己及时接住她,不死也要摔断胳膊折断腿。   夏如安揉了揉被他吼得嗡嗡作响的耳朵,边从他身上起来边道,“皇上的轻功不错。”   皇祐景辰听见这话,一把将她举起,怒目而视。“不要告诉朕,你只是为了试探朕的武功才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   夏如安不满地挑了挑眉道,“臣妾可只有一条命,臣妾既然敢跳,就是因为相信皇上一定会接住我的。”反正就算他不接,芊素也不会袖手旁观。   皇祐景辰听了这话,火气倒减退不少。“就这么相信朕?”随后又想到什么,转头看看屋顶,再看看夏如安,一脸的疑惑。“你如何上去的?”   夏如安略显随意地瞥了一眼道:“熟能生巧。”   皇祐景辰哑然失笑,记得两年前去她们家,正巧逮到她翻墙回来的那回,她搪塞的也是这话来着。“小野猫,”腾出一只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下回若是再这么上窜下跳的,朕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消息传至太后那里的时候,太后只是笑笑道:“还是个孩子呢,随她去吧。反正宫里头,也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   却不知,因着这句话,让皇宫着着实实“热闹”了几天。   这天晚膳后,夏如安坐在桌边,单手托腮,苦苦冥想。这几日,她已经闹腾尽了,就想惹那人发怒。甚至那日还趁午休的时候,拿毛笔画了皇祐景辰一脸,可也没多大成效。他的脾气,什么时候竟那么好了?   看着殿外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走过,突然心生一计。   夏如安支开秋鱼,简单地吩咐了芊素几句。她倒不是不相信秋鱼,只是那丫头心思太单纯,宫中诸多事宜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而芊素听完她的话后,脸色黑了大半。这种招,也亏的她主子敢想。不过却也未多说什么,赶忙按夏如安的吩咐办事去了。大约近一个时辰后,才回的玄阳殿。   “主子,都办妥了。三春阁的当家说那几个是最出色的,我也按您说的吩咐了。现刻……皇上应该已经见到了。”   夏如安满意的点了点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对芊素道:“你去一趟德宁宫,把太后请来。用不着过于急,来早了不好……却也别太晚了。”脸上满是算计的表情。   与此同时,皇祐景辰正一脸阴郁地坐在御书房内,望着面前的一排清秀俊美的娈童。   “谁再同朕解释一下,到底什么叫做……‘皇后让你们来伺候朕的’?”语气平淡却冰冷,吓得下面的人直打颤。   “皇上!”弈枫从外面跑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那一排男童,对皇祐景辰道:“查出来了,确实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而且……宫里面都传开来了,说皇上有……”说着,眼神忽闪,咽咽口水吞吞吐吐道,“有断袖之癖……。”     皇祐景辰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摆驾玄阳殿!”   另一边,太后一行人也正往玄阳殿而去。   太后还时不时停下来问问一旁的芊素,“那丫头,皇后到底是遇到什么麻烦,是只有哀家才能解决的?你倒是说清楚了。”   芊素低眉恭敬道,“这奴婢也不清楚,皇后娘娘说,您到了自会明白。”   ……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一声通报,皇祐景辰一脸怒气地跨进殿门。   扫了一眼朝他行礼的丫鬟们。“滚!其余人都给朕滚出去!”   宫女们抖了抖,立马心惊胆颤地退了出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迁怒到自己身上。   夏如安心中暗喜。看来,这次倒还有些效果……   “臣妾参见皇上!”仿若什么事都没有,一脸笑意相迎。   皇祐景辰慢慢走近她,一脸愠怒。“怎么,很开心?朕的皇后……”将最后四个字咬得特别重道,“那么能否为朕解释一下,那些男宠……是怎么一回事。”   夏如安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皇上不喜欢?臣妾以为……皇上会好这口呢。”   “夏如安!”皇祐景辰怒吼一声,“给朕听清楚!朕不是断袖!朕喜欢的是女人!你若……”   “哦~”夏如安拖长了音叫一声,仿若恍然大悟的一派样子,“原来皇上喜欢女人?既是如此,那……来人啊!”朝殿外大喊了一声,“去请郯国的蝶瑛皇女来为皇上侍寝!”   “夏如安!”这一次,皇祐景辰彻底被惹怒了。什么叫他喜欢女人!?他明明是想说明自己不喜欢男人,却被她曲解成这样,她定然是故意的!   再者,她明知郯国那女人来北曜心怀不轨,自己是绝碰不得她的。怒火中烧,疾步冲上前,一把扯起她反摁到床沿上。扒下她的裤子,朝那白净的小pp上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啪!啪!啪!”连着三下清脆的响声,揪紧了屋外一干人等的心。   “你说,知道错了没有!?”皇祐景辰略带怒气地问道。   夏如安心里因目标完成了一半而兴奋不已,脸上却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臣妾只是希望皇室能够开枝散叶,发扬光大,不知何错之有。”   皇祐景辰见她嘴硬,受再度扬起,落下。   “太后娘娘驾到!”几乎是同一时间,太后一脸怒气地推门进来。“给哀家住手!”   皇祐景辰一下子竟忘了反应,手落下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就那么直愣愣地停在半空。   “绿莺,”太后转头对身边的宫女轻声道,“去德宁宫取些上好的药膏来给皇后。”身边的宫女听言点头出去。   接着不等太后再开口,夏如安便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道,“母后……如安痛,皇上他打我……”似乎是觉得不过瘾,又眨巴眨巴眼睛,扁了扁小嘴,一派我见犹怜的样子。“爹爹和哥哥从不打如安的,我要回家……我想爹娘了……”看去完全就是一个孩子受了极大的委屈在抱怨。   那太后本就是容易心软的女人,如今怎么抵得住她这般攻势。于是便狠狠瞪了皇祐景辰一眼,“如安是犯了什么大错,值得你这般打她!?”不等给他解释的机会,随即又道,“给我去佛堂里跪一夜,好生反省反省!”   “母后……”皇祐景辰哀怨地唤了一声。   “别叫我,”太后转身离开,“跪到明早上朝为止。”   皇祐景辰有苦不能言,明明是夏如安有错在先,怎么反倒好像他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刚刚打她的时候还一脸的倔强,母后一来,装得就跟受了莫大的冤屈似的。   “夏如安,好,你真好!”皇祐景辰咬牙切齿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你给朕等着!”紧接着一挥袖,气冲冲地出了门。   趴在床上的夏如安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嘴角展露一丝得意的笑。打了她,自然是要还回来的。      ☆、交易      夜凉似水,流萤扑面。   初秋的夜,露气有些重。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草丛中时不时传来几阵若有若无的虫鸣。地上树影斑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夜空里只闪着几点微弱的光亮,皎月露出半边,映照着月下的人儿。微风拂过,吹起衣裙的一角。   夏如安最终来到一间古朴的屋子前,里面仍是烛光透亮。当下示意芊素等在外头,从她手上接过一件袍子,抬手“吱呀”一声推开陈旧的木门。   只见一抹背影正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   皇祐景辰见到地上的影子,知道是她,也不回头。   “皇上还在生臣妾的气?”夏如安走至他面前,将袍子替他披上。“夜里凉,当心……”   “谁教你的?”皇祐景辰看着正替他系着颈间的线绳的夏如安,打断她道。   夏如安抬起头,对上皇祐景辰的眼眸道,“让皇上保重龙体,乃是臣妾的应尽职责和义务,需要人教么?”   “少给朕打马虎眼,朕说的是之前的事。”皇祐景辰盯着她的眸子道,“先是捡风筝,再是喂死荷花池中的锦鲤。后来还抓了只蟾蜍放朕床上,言民间视其为吉祥物。昨日和今日的事就更不必说了。所有你做的这些事,不就是有意惹朕生气么,甚至还让朕怒打你一顿……好让别人说,皇后因顽劣异常,惹了皇上生气,在宫中不受帝宠……是也不是?”   见她沉默,心想自己猜得没错,又继续道,“而刚刚又让母后那般护着你,是为的借她背后的势力,其父护国大将军的兵权,来牵制那些人。朕说得可对?”   本来他以为她那般闹腾,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后来虽觉得不是如此,却百思不得其解。可就在刚才,母后突然来了的时候,自己就想通了大半。那时间,哪能凑得这般巧。定是那小丫头早就安排设计好的。不得不说,她真的相当聪明。到底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暗中教的她?   夏如安脸上不做表示,心中却泛起了波澜。他说得一点不错,自己最近做的这些事,的确都只有刚刚他所说那样的目的。他竟能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果然还是自己低估他了。   “那皇上……方才为何要配合臣妾?”不要告诉她,他纯粹只是为了报复之前的事。   皇祐景辰沉默不言。前不久,他曾让弈枫去调查过那替她接生的产婆,得知她左臀部有个菱形胎记。打她,是早在计划之中的,只为了验证她的身份。只不过,她主动为自己制造了一次机会。   但总不能向她全盘托出,于是便避开这问题道,“小丫头,你可知……若要保护你爹爹他们,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夏如安低垂眼睫,轻声道:“皇上忘了吗?如安……还是个孩子呢。”   皇祐景辰直勾勾盯着她看,“孩子!?哪有你这么精的孩子,连朕都想算计。朕本来倒还想……”拖长了音道,“将那东西给你的。”   夏如安先是疑惑着,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后又突然想到了答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望向皇祐景辰,若她所猜无误,应该就是那件至今还在太后手里的东西了。   她倒的确是需要那东西的。“皇上的条件……?”   皇祐景辰将手抚上她的鬓髻道,“不知朕的小皇后,可有兴趣……同朕做一笔交易?”他那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射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深邃得如一汪深潭。语气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戏谑之意和若有若无的诱惑。让夏如安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不过,她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小白兔。   “皇上要同人做交易,何必在臣妾一个小孩子身上动心思。”夏如安一脸淡然地答道。   皇祐景辰见她不上钩,随即开口道:“都还没听朕的筹码,就急着回绝作何。”   夏如安不以为意地挑挑眉,“说来听听。”   “朕可以答应你……”皇祐景辰将手收回,紧紧盯着她的脸道。“撤销对大皇子的通缉令。”   夏如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很快又收敛了去。只一瞬,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却没有逃过皇祐景辰的眼。   “臣妾不明白。”夏如安脸上故作疑惑,实则心里早已擂起了鼓。   他发现了什么?那天晚上所有见过她的人,她都已经灭口了。按理,他是不可能查到的。   还是……他在和自己打心理战,想要套自己的话?   “夏如安,不要将朕当成傻子糊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朕不知,宴会那天,是你派了身边那个会武功的宫女,去天牢里劫了大皇子吧。”   本来他是没怎么怀疑她的,但那晚,所有可能会有所行动的人,他都派人盯着,皆无风吹草动。宴会上也只有几个女眷离席。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那个嫌疑。直到那天,弈枫告诉自己皇后身边有个会武的宫女之后,自己便想到了她。那晚,她也是离了席的。当时他就在想,像如安这么细心的孩子,怎么会将那茶壶打翻了的。不过,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教的她?   夏如安听此,心稍安定了一些。他既然这样说,应当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似乎并无治自己罪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来,自己倒失去主动权了。   她怎么也没猜到,皇祐景辰能够猜到是她。而且有一点他说错了,大皇子并非她派芊素去救的,而是她自己去的。   “那皇上,想让如安做什么?”居然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帮忙的。   “登基之前,父皇曾从各大臣家中选了一些千金给我为妃,”皇祐景辰缓缓开口,见夏如安脸上未有什么表情变化,才继续往下道,“其中有一位邵惠妃,是兵部尚书邵进亭之女……”   “皇上的意思是……”夏如安向他传递一个眼神,略带几分询问的意味。   皇祐景辰凝眸,微微点头。小丫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夏如安见此便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收回放在他脸上的视线,游移到别处。“为什么臣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亏啊……”   皇祐景辰伸出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小野猫应该改叫小狐狸了,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稍顿了顿,一脸认真道:“朕答应你便是,若你做得让朕满意了,朕会考虑……将那东西给你。如此可好?”   夏如安不言,她岂会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他说的是“考虑”而非“承诺”。说她是小狐狸,他自己才是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金黄的烛光跳动,映照着屋中人的脸。气氛几乎陷入了僵持状态。   夏如安静静地注视他一会儿,心中斟酌了良久,抛下一句“君无戏言”,转身便离开。   皇祐景辰因达到了目的而心中暗喜,望着她那纤小的背影补充道,“各嫔妃三日后从太子宫搬来此。”   大门关上,只听得从外头隐隐约约飘进来一句,“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皇祐景辰拢了拢身上夏如安给他披上的袍子,勾勾嘴角。小丫头会用什么法子来帮他呢?他倒很是期待……   ……   七月十六,各妃嫔迁入西宫。   是日,阴雨连绵。整个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混着初秋特有的泥土味。   “你们,你们,别偷懒,把这箱子搬到那边去!”   “大总管,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你是哪个宫的丫头,怎么在这儿休息起来了,快干活去!”   一大清早,夏如安便被外面一阵阵的嘈杂扰醒。她本就是个浅眠的人,稍有些细微的声响就能够让她察觉,更不必说这么大的动静了。   待夏如安洗漱完毕,到玄阳殿外时,看见的便是许多宫娥和太监正搬运着各种物件,有大到能装人的箱子,也有小巧精致的手饰脂粉盒。这才记起上回皇祐景辰曾说,今日是那些个妃嫔搬过来的日子。   站在隐蔽处,芊素一手翻着手中的册子,一边向夏如安汇报着各妃嫔的家世背景。那是应了她的要求,这几日熬夜整理出来的。   “那边的那个……”芊素一手指了指远方一位着浅黄色宫装的女子,“是崔美人,父亲官至户部侍郎。”   “那个旁边有人帮扇扇子的,是杜淑妃,先皇薛贵妃的外甥女……”   夏如安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是暗暗将她将的都记下了。   “还有站在树荫下那个,是邵惠妃,兵部尚书之女。”   听至此,夏如安便上上下下端倪了她一番。鹅蛋脸,柳叶眉,长得极秀丽,行为举止也端庄得体,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千金。   只是……   “可惜了。”   芊素放下手中的册子,望向夏如安。“主子,您打算……”   夏如安目光一直锁定着那邵妃道,“到时,我自会吩咐你。秋鱼那边……你还是先别让她知道。”说罢,转身进了侧门。   要说她在这宫中,最担心的就是秋鱼。那丫头心思太简单,不适合在皇宫中生存。   等再过几年,她就将秋鱼送出宫去,找个好男人嫁了,让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中毒      是夜,月稀星疏,风清云敛。   当人们差不多都已经沉沉睡去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却往来穿梭于宫墙之间,一袭黑色的夜行衣衬得她如一只动作敏捷的小黑猫。   利落地翻过宫墙,下落,不着一点痕迹。   夏如安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悄悄潜进邵妃的寝宫,不作出丁点声响。   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柜门,取出几只雕刻精美的木盒。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铁丝,随意地捣弄了几下,便轻易地打开。   在现代,那些高级防盗密码锁对她来说都不成问题,更别提古代这种落后的铜锁了。   夏如安接连打开几个箱子,首饰、珠宝、脂粉……竟没有一个合她意的。直到看到最后一个箱子中,一本书籍吸引了她的目光。   《驭夫之术》?取出来随意地翻了几页,见到上面那些香艳火辣的场面,便立即明白了其中含意。嘴角勾起一缕邪恶的坏笑,她要找的就是这个。将一个棕褐色的小瓷瓶放进了里头,锁上放回原处,关好柜门,按原路退了出去。   算一算时间,这个点皇祐景辰也该回去睡觉了。夏如安迅速地回到玄阳殿换好衣服,躺到床上佯装熟睡的样子。   一夜,相安无事。   ……     直至第二日晌午,弈枫才火急火燎地跑到御书房报告消息。“皇上!出事了!出事了!”   皇祐景辰眉头微蹙,弈枫从不是个容易惊慌失措的人。“何事如此惊慌?”   “皇后娘娘出事了……”   待皇祐景辰火速赶到玄阳殿的时候,里面正一片混乱。听到一声“皇上驾到”更是慌得不行。一干人等齐齐跪在地上,秋鱼靠在芊素的怀中,嘤嘤地哭泣。   三四个太医正跪在床前,或苦苦冥思,或交头接耳。   床上,额上敷着毛巾的夏如安正平躺着,面色发白,了无生气。让他的大脑停滞了一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祐景辰朝着地上的人问道。今早去上朝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地在床上熟睡着,正常得很。   秋鱼抬起满面是泪痕的脸,肩膀一颤一颤道,“今早从太后娘娘那里请安回来后,主子突然说……要吃莲子……莲子银耳羹……奴婢就去准备,谁知道……谁知道……喝下去就昏迷不醒了。本以为是发烧了,喊来太医……太医说……说主子是中毒了……”说完又趴到芊素肩膀上哭泣。   “芊素,如……如果主子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交待啊……”秋鱼断断续续地对芊素小声道。   “放心吧,主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芊素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道。   皇祐景辰眼神闪了闪,转头看向床前的太医们,“可查出是何毒?”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只有一位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医,双手搭在夏如安的脉上,脸上流露出几分胸有成竹。   皇祐景辰见此道,“胡太医,你在这宫中是资质最老的,你来说。”   胡太医站起身,踌躇一会儿,拱手道,“依老臣拙见,皇后娘娘中的乃是‘子鸣’之毒。”   “子鸣?”皇祐景辰疑惑道。他记忆里,宫中是无此毒的。   胡太医点点头,“若估计没错,便是那子鸣。由西域一种名曰‘水萝’的植物提炼而成。放入食物中无色无味,中毒之人浑身发热,仿若感染风寒,熬不过两天时间。民间的大夫一般都查不出来,因此有的大户人家常从西域商人那里买了来,用作处死妾侍或者丫鬟之用。”   听着他的解释,皇祐景辰眉毛拧起。妃嫔进宫才第二日,竟然就有人想要害她,那往后……   “可有解?”皇祐景辰见他不慌不忙,这毒许是能解的。   “民间尚且还未有……”胡太医颔首道,“不过老臣先前曾研究过此毒,自己配置了些解药,还是有些成效的。现就存于药库之中,请皇上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皇祐景辰默许,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就在胡太医去取药的空档,来玄阳殿前派出去搜查的人也有了结果。   “报皇上!”一个小兵捧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到皇祐景辰面前,“发现此物。”   只见那盒中央的一本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褐色的小瓶子。   “何处寻到的?”   “兰仪殿邵妃处。”那小兵沾沾自喜,邵妃那般强烈阻拦,他就知道有鬼。幸好自己强行打开来看,这下子可以好好邀一功了。   “邵妃!?”皇祐景辰微惊,“没弄错!?”   小兵拘谨地点点头,心中疑虑不已。皇上反应怎么那么大,有什么问题不成?莫不是……皇上对那邵妃有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上浮起一层寒意。这么一来,自己不是捅了马蜂窝吗!?   “皇上!”正在这时,胡太医一脸焦急地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禀皇上,药库中子鸣的解药都不翼而飞了!”胡太医低着头,内心惴惴不安道。   听到此话,皇祐景辰心沉了沉。想起几日前如安那句“不会让皇上失望的”,更是心中有了几分肯定。这几件事,恐怕不是巧合……   当即对胡太医示意道,“胡太医,你过来瞧瞧,这是否是子鸣之毒。”   胡太医接过瓶子,打开来仔细地嗅了又嗅,略思索两秒钟,才对皇祐景辰点了点头。“此确是子鸣。”   “去将邵妃给朕带上来!”皇祐景辰厉喝一声道。   “是。”那小兵听此终于松了口气,好在非自己所想那般……   “皇上,”胡太医适时开口道,“配置解药至少需三四天时间,只怕皇后娘娘……”   “朕明白了……”皇祐景辰负手立在床边,望着夏如安那张苍白无力的小脸,最后终于沉声道,“弈枫,去密库,将上次东褚进贡的那株金苜莲取来。”   弈枫稍愣了一下,才应声出去。   金苜莲,生于崑山之巅,乃是百年难遇的珍贵药材。只一瓣,便可解百毒,治百病。即使无病之人服用,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屏退其他人,皇祐景辰静静地坐在床边。   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心中浮起一丝怜惜。“那个人,对你而言就如此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让你这般伤害自己的身体。   若要对付邵妃,方法可以有很多种,她却选择了这样的一种。只因为,这方法是最快的。   那通缉令一日不撤销,大皇子就多一日危险。   这点,他明白。她亦明白。   俯下身子,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小东西,朕好像被你套去了……”   ……   当夜,皇城内即发布了诏令:兵部尚书邵进亭之女,位妃嫔之列,却蓄意谋害当朝皇后,其罪当诛。今念其父为官数十载,有功于朝,免除死罪。撤去邵尚书职位,将其一家发配边疆。没收其府中一切财物,充入国库。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原本,此类案件需交由刑部仔细审理,而如今皇上却直接定了案,由此可见对皇后的宠爱程度非同一般。      ☆、毒解   夏如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晌午了。一睁眼便看见一脸欣喜的皇祐景辰。   “醒了?感觉如何了?要不要……”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夏如安不慌不忙地打断他。以他的心思,应当能明白的吧。   皇祐景辰顿时脸色一沉,她不提倒还好。她竟然还敢提这事!   “你还敢说!?朕要你帮忙,可没说让你用这样的法子。你是料准了朕会喂你吃那金苜莲是吗?若是朕一时吝啬,不肯给呢?那你岂不连小命都没了?”再者,他只是想削弱邵进亭的权势,灭灭他的气焰罢了。觉得她鬼点子多,应该不在话下的。谁知这小丫头倒好,误会了那意思,替他连根除了那隐患。虽说除去了一个隐患,但现朝中各大臣之间无法相互制衡,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因此他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皇祐景辰取过床头的一碗药水递给她,“这是清余毒的,先喝了它”   夏如安接过药,一脸不解。金苜莲?那可解百毒的稀世珍宝?她倒是曾听旁人讲起过。不过稀奇的是,皇祐景辰竟舍得给她用?要说这毒,自己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的。前一晚她去邵妃寝宫的时候,已经派了芊素去皇宫药库里拿了解药。   一面想着,一面没有过多思索地把那黑漆漆的药水灌入了口中,只一口咽下,便紧紧地将眉头蹙起。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喝过这所谓中药。只知很苦,却不知竟苦到这种程度。   当下即别过脸去,抱怨了一声,“苦。”   皇祐景辰看着床上和他闹起脾气的小人儿,不禁哑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和大人闹脾气。   信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了声“小野猫,真不乖”。   仿佛早有准备似的,一脸从容地从枕边取过一个油纸包裹,缓缓展开了来,“就知你怕苦,朕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个。你且乖乖将药……”   “呵呵呵……”话未说完,便被门外一阵清脆悦耳的欢笑声打断。   只见一名身着碧霞云纹绣边罗裙、头戴金步摇,样子约十三岁左右的少女近来殿内,模样十分可人。小巧的鼻子,蛾眉樱唇,略施粉黛,国色天香。   夏如安细细观察了她一番,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眉目。“晚晴公主。”   晚晴好奇地瞪大了一双杏眼盯着夏如安看,“你……你怎么识得我?”   “步摇金冠,凤头小钗,”夏如安不急不慢道,“鸾裙罗衣绣金枝,镀玉叶。凡此种种皆乃公主所有。而我若未记错,先皇的公主并不多,总共才只两位。年长的怀顺长公主,五年前就已下嫁给怀顺太守。而宫中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你晚晴公主。”   晚晴像见到什么新鲜事物一般,用一种佩服的眼神望着她,喃喃道:“明明年纪比我小,怎么懂的都比我多……”   皇祐景辰挑了挑俊眉,“自己太笨,怨不得旁人。”   晚晴不满地撅了撅小嘴,正不知该怎么反驳的时候,一眼望到了他手中之物。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我道平日里从不喜这些零嘴的皇兄,今日急匆匆去我那儿不由分说地就抢了一包蜜饯是作何,原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两人一眼,眼睛东瞄瞄西瞟瞟道:“讨好佳人来了啊。”   “皇祐晚晴!”皇祐景辰一身怒喝,脸黑了大半。什么佳人,不过是个屁大的丫头。   干咳两声,他放下纸包,起身,一挥衣袖。“朕还有些事须处理,”皇祐景辰对着晚晴道,“你好生看着你小皇嫂服药。”说完随即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   最让他头痛的是邵进亭的那些事情,不仅要将残局收拾好,还得安排新的人上任。稍出差错,局势便是一番动荡。   皇祐景辰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主子,”芊素从门外进来,“崔美人求见。”   晚晴撇了撇嘴,一脸的失望。本来她还想趁这次机会多向夏如安截一些她皇兄的短,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夏如安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阵,想起是那户部侍郎的女儿,便对芊素点头示意。   “再去通知太后娘娘一声,说我已经醒来了。”说完,暗暗向芊素传递了一个眼神。   “是。”芊素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姓崔的是敌是友尚未明确。若她此来并无好意,有太后在场,总归能压制一下。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体万福。”崔沅若进门后首先向夏如安行了礼,抬头看见一旁的晚晴,微诧异了一下道:“公主也在。”   夏如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模样还算清丽,一脸浅浅的笑意,看面相平易近人。   “不知崔美人来找本宫,所谓何事?”夏如安装作有几分虚弱道。   崔沅若眼眸低转,柔声道:“不瞒娘娘说……家父官居户部侍郎,曾受过丞相大人的提拔。家父一度感激不尽,前些时日更是千般嘱咐,言皇后年幼,宫中人心险恶,难免有妃嫔对您心怀叵测。但望沅若能够护您周全,以报当年夏丞相提携之恩。”停顿了稍许,抬眸道:“此次前来,是想说与娘娘,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到臣妾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臣妾定当竭力相助。”   夏如安静静地听着,这算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脸上未曾看出有丝毫变化,只淡淡道:“原是如此,崔大人有心了,还请崔美人代本宫谢过令尊。”   崔沅若低首惊恐道:“皇后娘娘怎能讲这样的话,真是折煞臣妾了。”而后又想起些什么,抬起头来,一脸关切道:“皇后的凤体可安好些了?”   夏如安点点头道:“已无大碍,有劳……”   “主子主子!”秋鱼从殿外风风火火地小跑进来,“公子来了!公子来了!”   夏如安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来,只见一身米绸色衣袍的夏天昊一脸焦急地步入殿中。   夏天昊撩开衣袍一角,单膝下跪道:“臣子参见皇后娘娘!”   夏如安来不及阻止,只好说:“哥哥无须多礼,都是自家人。”面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抑郁非常。等什么时候,她一定要废了这种君臣之间的规矩。   “哥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跟着父亲进宫的,”夏天昊起身道,“他正在御书房与皇上商量国事,不方便过来,便叫我来看看你。”   “妹妹的身子完全好了么?”夏天昊望着那半卧在榻、脸色还略显苍白无力的夏如安,一脸心疼地问。她才进宫多久,就遇上此等事宜,那往后……   夏如安正欲回答,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太后娘娘驾到!”   随后一身紫金色凤袍的太后急匆匆地跨进内殿,扫了周围的人一圈,“晴儿怎么来打扰你小皇嫂休息来了?”偏过头见到地上跪着的人,欣喜道:“昊儿也在?还有这位是……”太后望着一边的崔沅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崔美人吧。”   崔沅若点点头,浅笑道:“太后娘娘的记性真好。”   太后微微点头,径直走向了夏如安床边,顺着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孩子,可曾好些没有?”   “劳母后记挂,如安已无大碍。”   这时候崔沅若注意到床头小几上摆放着的那碗药,看向夏如安道:“那是给皇后娘娘服用的药吗?娘娘怎还未服食?药凉了效果就减了。”   “就是,怎还未动?”太后闻言,端起药碗至夏如安嘴旁。“乖,别怕苦,快些喝了它。”太后一边喂夏如安喝药,一边叹气道:“若是那邵惠妃能有崔美人一半的宽豁贤淑,也就不会有什么中毒的事儿了。这些个宫里的女人啊,个个都是这般,每日都想着怎么去害别人,怎么去讨皇上的欢心,怎么防着别人来害自己……”   “是啊,”夏如安赞成地点点头道,“从前爹爹常常教导如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那个邵妃……”一脸无奈硬着头皮喝完药的夏如安只觉得口中苦涩至极,瞥了一眼那油纸包裹,哪里还有什么蜜饯的影子,早已被晚晴偷吃光了。稍停顿道:“那个邵妃无缘无故这样对我,害如安这么难受。”   听那语气,完全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在向大人抱怨。   站在近处的芊素低着头,默默地抽了抽嘴角。她家主子真是……她已经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她了。明明是自己下了毒嫁祸给邵妃,现在却一副她是受害者的样子。不过……这话是说给崔美人听的,还是说给宫中其他人听的?   太后正欲开口,秋鱼又从殿外一路嚷嚷着进来。   “主子主子!”见到太后在场立刻惊恐地跪下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她主子平日里不注重这些礼仪规矩,可不代表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注重。   而后收起慌张的神色,望向夏如安道:“主子,各宫娘娘听说主子醒了,皆在外求见,言要进来探望。”   夏如安无奈地抚了抚眉头,早知会有这么多事,她当初是绝不会用这个法子的。   太后见状,只当她是累了,便对秋鱼挥挥手道:“你去传哀家的话,皇后凤体初愈,不宜见太多客,叫她们改日再来。”   “是,奴婢遵命。”秋鱼应声便出了去。      ☆、授印      清风抚明月,明月照宫墙。   桂香绕庭,子时已过。   来人一袭描金龙袍,挺拔的身姿穿过庭院,推开正殿的大门,来到内殿的珠帘前。   此刻的玄阳殿内,夏如安正侧卧在床,看去熟睡的样子。   皇祐景辰为了不扰醒她,特地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靠近床沿。   却不等他靠太近,床上的人便倏忽睁开了双眼。   夏如安坐起身子,单手撑床,直直地望着他。“皇上回来了。”   皇祐景辰微惊,若不是会武或有着超出常人的极高的警觉性,是不会听出他的脚步声的。可如安……怎么可能会武呢,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罢了。   或许只是巧而已,是他多虑了。“这么晚了,还没睡?”他敛起思绪问道。   “这么晚了,皇上不是也没睡?”夏如安反问道。   皇祐景辰挑了挑一对剑眉道:“朕是在处理国事。”   “臣妾在等皇上处理完国事回来……”夏如安低声道。没等皇祐景辰心头的暖意消褪,又补上说:“有事相商。”   “何事?”   “皇上可还记得几日前与臣妾的约定,您答应过……”   “自然不会忘,”皇祐景辰轻描淡写一句,“朕已经下令撤销那命令了,你可满意了?”他就在想,小丫头今日怎么会有那么好,还等他回来一同就寝。说到底,还是为了大皇子的事。一想到这,他心中竟悄悄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来。   夏如安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变化,只淡淡道:“臣妾说的,不是这一件……”   皇祐景辰摸了摸下巴,佯装思索的样子道:“还有什么事?朕怎么不记得……”   “你堂堂一代君王居然反悔!?”夏如安的眉毛一竖,再没顾什么礼节,含着怒气朝他大吼了一句过去。   皇祐景辰也回吼了她一句:“那朕堂堂一代君王居然被你大吼小叫的!?”看似愠怒,实则心生愉悦。他可好不容易才看到如安脸上出现这么生气的表情,他觉得刚刚的她,才是真性情的她。有时候真的弄不明白,明明是个这么点大的孩子,为何要压抑自己的心情,又是怎么压抑得住的?   没等夏如安回复一句“臣妾不敢”,皇祐景辰已经直接走到床沿边坐下。收起神色,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野猫,就怎么想要那东西?”   夏如安别过了视线去,轻声道:“随皇上怎么想。”   没错,她就是那么想要那件东西。而且她也根本不会去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哪怕,不是她想要,而是如今的情势让她不得不要。她也相信,皇祐景辰是会明白的。   皇祐景辰略望了她一会道:“朕已同母后商量过了,母后并未反对,这几日朕会替你准备。”   “多谢皇上。”夏如安颔首道。   夜色撩人,今夜有人心情大好,爽朗欢畅。   三日后,正式的封后大典。   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齐聚祠堂门前,场面热闹异常。   皇祐景辰执酒立于祭台之上,墨色的长发和金麒麟色的皇袍皆在空中随风拂动。双手将酒杯举高。“皇祐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我北曜开国三百五十一年,君王之位传于十七代景辰。左相之女夏氏聪颖过人,贤良淑德,品貌端庄,于今日七月二十二,立为十四任皇后,徽号昭德。”说完饮了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倾洒于祭台之上。   百官一齐下跪,三呼皇上万岁和皇后千岁。   皇祐景辰步下祭台,来到夏如安跟前。今日的她一袭鲜红色凤袍,头顶金冠,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冷艳。虽长了一张孩子的脸,却没有一副孩子该有的表情。   他对她伸出手,夏如安停顿了两秒钟,稍缓地将手伸出,放于他的手掌之中。   皇祐景辰牵起她,缓缓地向台上步去。她的手还很小,握在手中软软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握紧。却又不敢握的太紧,生怕弄疼了她。   而夏如安就这样被他牵着走,小手被他宽厚温暖的大掌包裹着。一瞬间,竟有种不舍得停下来的冲动。突然想起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来,他将会是自己执手一生的良人吗?不禁抬起头看了看他,在心中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爱情是□□,她不要爱情。除了她自己,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她永远也捉摸不透的帝王。   司仪双手捧着一只暗红色的锦盒,一路来到台前,跪下后双手将盒子举过头顶。   皇祐景辰面朝着文武百官问道:“对于将后宫诸事宜交由皇后全权打理之事,众卿家可还有异议?”   有几个大臣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时不时还小声地讨论一下,迟疑不决。最终一个站出来道:“臣有异议。”   随即一个接一个又站出来几个道:“臣也有异议。”   “臣也有异议。”   皇祐景辰扫了那些人一眼,淡淡道:“薛丞相,赵大人,贾大人,杜司马,还有柳大人,尔等有何异议?”   薛昌元略思忖一会儿,拱手上前道:“臣等以为,皇后娘娘年纪尚幼,未谙世事,不宜掌管后宫诸事。”     “是啊,是啊。”其他几人也是点头附和。   皇祐景辰正欲发话,那头夏如安就开了口:“敢问薛丞相,可曾听过丘朝的懿仁皇后?”不等他反辩,再度开口道:“懿仁皇后执掌凤印时也不过豆蔻将及,却是将六宫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在位三十余年间,更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其史可鉴。也算是历代皇后中的一个典范。本宫难道……就不能是第二位懿仁皇后吗?”   薛昌元正心中思索着这话,想着该怎么辩驳时,那道稚嫩却不失威严的童音又响起:“再说前朝宁朝,末期的刘小皇后,进宫也才九岁。因多数文官反对而使实权落入奸臣手中,最终宁朝落得个什么下场,难道你们都忘了吗!?你们是想让本宫也像那刘小皇后一样,做个殃国祸水!?”还好她预料到会有今日的情景,前几日对这个时空的历史恶补了一番。   “皇后娘娘言重了……”薛昌元颔首道,“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是觉皇后娘娘年龄尚小,即使授了凤印,恐怕也不能够服众啊。”    “本宫的皇后之位乃先皇所封,竟然都不能服众。那么丞相认为……由谁来执掌凤印,可以服众呢?”夏如安不慌不忙地问道,“要论身份,不若……杜淑妃如何?”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瞄了旁边的杜仲良一眼。   她岂会看不出,今日站出来的几个,都是右相和杜司马一党的。若不是前几日出了邵妃的事,那邵进亭也要算上一个。              杜仲良闻言吓得由不住哆嗦了一下,暗骂自己没用。战场上的敌寇他都杀了无数,今日竟因这七岁小女娃的一句话,心中起了一层寒意!?不过他也确是捉摸不透,明明是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孩童,奈何能有这般与生俱来的威仪?   “皇后娘娘说笑了,小女位列妃位,怎敢执掌凤印!?”   夏如安定定地望着薛昌元道:“那薛丞相可还有异议?”   薛昌元心中愤恨,这小丫头片子,居然把先皇都搬出来说事了!让他怎么反驳?等会儿还指不定被她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再者,她提什么杜淑妃,根本就是针对他和杜仲良。杜容是昳珍的外甥女,也是自己外孙女。自己竟掉她坑里了!到底是谁教她的这些话讲!?   于是暗暗地咬咬牙道:“臣无异议。”   剩下几个见他妥协了,也只好跟着妥协。“臣等亦无异议。”   皇祐景辰心里开始暗自佩服这小妮子起来了,薛昌元这么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竟被也她说得无言相对。   伸手打开锦盒,只见一枚约两寸的方正白玉印章端正地摆于内,上头雕刻着高约三寸的不知是朱雀还是凤凰的鸟兽。   “即日起,凤印交由皇后掌管,由其料理后宫一切大小事务,不得有误。”   夏如安半跪下,举起双手,感受到手掌心上传来的一股凉意,抬起头来道:“臣妾接旨,谢主隆恩!”   夏如安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玉印,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东西,那些女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历代有多少女子,为了这枚小小的鸾印而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葬送在这深宫围墙中。而如今,这件东西却到了她手里了……   嫔妃们望着这一幕,眼睛也不眨一下。眼神中,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也有不甘。      ☆、勾心      封后大典如期顺利举行,次日,夏如安便入住了打理了几天才整顿完毕的凤鸾宫内。   观察着宫殿内似曾相识的环境,夏如安眼中闪过几缕细微的诧异。   除却正殿一进门就能入眼的墙上腾云描凤的屏画和红楠木六足主案以外,偏殿中靠东墙的书柜、案台、软塌,内殿中的紫檀木华床、圆足小茶几、绘有兰梅竹菊图样的屏风等等,无一不是按丞相府她原本住的地方的摆设安置,尤其墙院旁那株百年银杏下的秋千架,根本就是将她家的拆了过来的。   未曾想到,皇祐景辰竟也会有想得如此俱到的一面。   “主子,主子,您看,”秋鱼兴高采烈地捧着意见精致的玉樽对夏如安道,“这是皇上赏的,上回东褚送的白玉麒麟方樽,据说摆在室内,可保一年四季常温,冬暖夏凉。”   “还有这个,”芊素捧着一个三足青铜鼎跨进内殿,将手中的铜鼎轻轻摆在离床最近的桌案上,将盖子掀开,霎时一阵醉人的熏香弥散开来,使人闻后不觉身心舒缓。“皇上说主子晚上不易入睡,便差人送了这安神香过来。”接着指了指床头悬挂的一只香囊,“加上那脐红香,能克五毒,可用于驱散蚊虫蛇蚁之用,极珍贵的。”   夏如安嘴上不语,心里却泛起一层疑虑,他突然对自己这么体贴,是着了什么魔?还是对其他妃子,也都如此?   凤鸾宫内一派忙碌的场景,其余各宫却享得悠闲,时不时还互相窜窜门。给这炎热未退尽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气氛。自然,也有人例外。   御花园一角,时不时停歇的几声蝉鸣似乎并未给这炎热增添几分烦扰。树荫投在地上,将日光分割成几个小块。   林荫小道上,一位身着浅蓝色宫装的女子正徐徐而行,身旁还跟随着一名贴身婢女。   “主子,”那婢女对她开口道,“您为何对皇后……”   “明月,”崔沅若轻唤她一声,“我同你说过,宫内切忌多问、多说。”环顾四周无人才继续往下道,“夏丞相对父亲当年有恩,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当初是应了爹爹的。再者,皇后家族势力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倒台,跟随皇后,总归少不了好处。”   “好处?”明月歪着头问道   崔沅若继而点了点头,“是啊,好处,我在宫中求的是平安,这好处,自然有我平安的好处。那些妃嫔们求的是皇上的恩宠,却也不想想,皇上平日去得最多的地方,除了御书房和太后的德宁宫,是哪里?御书房进不去,太后娘娘不容易接近,所以……那好处,也有她们承恩的好处。并且皇后娘娘年纪尚幼,心思单纯,他们若和皇后关系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借她蒙受皇上恩宠呢。成天只想着怎么对付皇后,并不是件聪明的事。”   明月听完眉眼微动,“主子,还是您想得全。”   崔沅若莞尔一笑道,“只可惜,我不求那些……诶?我听闻皇后娘娘喜食江南一带的蛾眉酥,不如我今个儿学了,改明儿亲自做好送去凤鸾宫,她定是欢喜的。”   明月点点头附和,主仆二人聊得投入。不知什么时候,树后闪过了一道人影去。   次日近晌午,崔沅若才提了食盒到凤鸾宫请安。   一见到夏如安,随即恭恭敬敬下跪道,“臣妾未能于辰时及时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祗请均安,凤体安祥。”   “起了吧,”夏如安散漫道,“我不注意这些礼俗,日后若无事便可不必日日来请安了。”   “是,”崔沅若应了一声,站起身将手中的食盒摆在了桌上,含笑对夏如安道,“这是娘娘喜欢的蛾眉酥,臣妾亲手做的,您尝尝。”说着便打开盒盖,只见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蛾眉酥正如弯月一般整齐地陈列在白玉盘中。   “巧了,”夏如安抬手,掀开放在膳桌上的另一个食盒,里头端放着相差无几的食点。“刚刚柳昭仪也来过,同样拿了这蛾眉酥来。说完,夏如安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道,“看起来都差不多,不知尝起来哪个更胜一筹?”说着便要伸手去拿其中一份。   “娘娘且慢:”崔沅若拦住她那要伸向柳昭仪的食盒的筷子,“宫中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再者我听说那柳昭仪素来对您有敌意,不免耍什么小手段。我答应过父亲大人的,在宫中护您周全,必会做到。请允许沅若亲自为您试毒。”说完,不等夏如安阻止,便夹起一个往嘴里送。   “崔美人?”夏如安盯着她道,眼中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崔沅若沉默不语,约等了近半柱香时间,才放心地对夏如安道,“臣妾的身子无多大反应,应当是安全……啊……”话说一半,却突然双手捂住肚子扶着桌沿倒在地上。“臣……臣妾的腹部……好……好疼……”   夏如安站起身,“快去请太医。”见秋鱼应声出去,转头对芊素道,“你去将那柳昭仪找来。”语气是一贯的镇定,仿佛若有所知一般。   皇祐景辰赶到的时候,只见柳昭仪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在向夏如安解释,隐约能见到偏殿中太医在为崔沅若诊脉。   不一会儿,胡太医即出了偏殿,朝皇祐景辰跪下道,“皇上,崔美人怕是误食了九阴花籽。”   “起来说话。”   “是,”胡太医起身,恭敬地继续道,“九阴花无毒,但性极阴极寒,其花籽掺入食物之中,可致女子……终身不孕。还好,那糕点中的量虽会对皇后娘娘的身子造成极大伤害,但对崔美人这个年纪倒还能医治。老臣已替她扎了针,再开个药方,好生调养几天便可。”   皇祐景辰听着他那话心中一紧,若是如安吃了这个,岂不是……等长大以后都无法怀上他的子嗣了?而后心中又一惊,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对这么一个孩子,自己竟然会想到以后?   以后……以后?   望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夏如安,皇祐景辰心上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愫,突然很期待……她长大后的模样,将是如何?自己心中的情感,又当如何?   想起现在现刻的情况,先敛了遐想,厉声道:“柳昭仪,才进宫这么几天你就闹出这样的事,朕看你这昭仪之位,也不怎么想坐了,倒不如早早让给别人。”说罢便给了侍从一记眼神示意。   “皇上,不是!您听臣妾说!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皇上!皇上,您听我说……”柳昭仪一边使劲解释,一边被人架了下去。   皇祐景辰负手而立,对门外的魏公公道:“传令下去,崔美人不顾个人安危,以身替皇后试毒,功不可没,封作婕妤。”   “嗻。”魏公公一拂尘帚,下去传诏了。   这个时候,不知何时从床上起来的崔沅若突然跌跌撞撞地出了偏殿,跪到了皇祐景辰面前。   “皇上,请皇上……收回成命……”崔沅若苍白着一张脸,虚弱无力道。   “臣妾只愿……在这深宫中……求得一寸平安之地,不求其他,更不愿……因此而……而成为众矢之的,臣妾……替皇后娘娘试毒只是奉家父命……保护好皇后,不求名利,望皇上……望皇上收回成命……”崔沅若断断续续,仿若随时都会昏倒一般。   “快起了,”皇祐景辰将她扶起,“此事容后再议,你还是先调养好身子,”说着便让明月扶她进了偏殿。   皇祐景辰走至一言不发正淡然地喝着茶的夏如安身旁,为自己沏了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道:“皇后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夏如安看也不看他一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龙体康健。”   皇祐景辰不怒反笑,他反正也不注重这些,刚刚只是逗她罢了。   若有所思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轻轻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偏殿的方向,转头面向夏如安,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夏如安摇摇头,回以否定的眼神。这次,不是她。   两人端坐在桌案旁,各揣心思。      ☆、斗角      翌日,天气晴好。   午后,烈日当空,蝉声唧唧。虽已入秋,天气却依旧灼热。   各宫嫔妃齐聚御花园,穿得争奇斗艳,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着什么。   一名身着淡碧色宫装的女子缓缓步上凉亭的台阶,身边还跟着一名丫鬟。凉亭中着丁香色衣装的女子见此立马起身道:“哟,瞧这,不是柳昭仪么……噢不,现在改唤柳才人了……”   柳荻苏闻言心中愤愤,又不好发作,僵着如同猪肝一般的脸,强作镇定道:“赵良人,本宫虽降了级,却也好歹是个才人,你是不是应该……唤我声姐姐?”   “姐姐说得对,”赵碧云假意笑道,“是妹妹疏忽了。可妹妹敢问姐姐,淑妃姐姐在此,姐姐可是行过礼了?”   经这么一提醒,柳荻苏才发现凉亭中还另有杜淑妃在场。于是便立即变了脸福身。“荻苏见过淑妃娘娘,方才大意疏忽,望姐姐见谅。”   杜容一身浅黄的装束,头上的装饰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更大方贵重些,正坐在石桌旁一脸淡然地饮茶,听到这话轻放下手中的杯盏,和气道:“无碍,妹妹不必太过在意。”   柳荻苏敛了敛神容,望着赵碧云道:“不知妹妹找姐妹们来赏荷,是为何事?”   “还不是那占尽风头的小皇后,我已邀了她前来一同赏荷,一会儿姐妹联手,定要她吃个闷亏去。”   柳荻苏看看赵碧云,又扫了她周围的宫妃一圈,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道:“不知妹妹的意思……”   紧接着赵碧云便把自己那所谓的计划前前后后都讲一遍。崔沅若在一旁听着,神色复杂,悄悄附在明月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明月趁人不备匆匆离开了。   凤鸾宫中,夏如安起身欲行。轻松自在地说道:“赏荷花,赏荷花好啊,炎炎夏日,赏赏荷花看看戏,倒真是有趣。”   秋鱼一歪脑袋,“芊素姐,各宫娘娘要在御花园里听戏吗?我怎么没听说……”   芊素叹了一口气,拉着她连连跟上,“走吧,去了就能看到戏了。”   一出门,便碰上了急匆匆的明月。“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有要事相告。”   夏如安望着地上道:“起来吧,崔婕妤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明月从地上站起,恭谦地答道:“请皇后娘娘勿要前往御花园,各宫的娘娘已经商量好对策要设计您了。”接着将刚刚听到的内容都向她复述一遍。   “替本宫谢过你家主子,她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既然人家都邀请我去了,总不好推辞。”夏如安淡淡道。望着明月的眼眸中带上了几分深意。   御花园里的女人们,此刻正焦急地等待着。一旁的丫鬟们又是给扇扇子,又是给擦汗的。   “可是妹妹就不怕引火上身吗?她再怎么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何况我觉得那小皇后可不是很好惹呢……”柳荻苏听完计划,沉思一会儿道,“你想想,前几天在封后大典上……”   “怕什么,她那番说辞,定是别人教她的。你不想想,她可只有七岁啊。咱们七岁时都懂些什么,都只会些什么?”赵碧云一脸的轻蔑,仿佛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嫔妃一般。   “难道姐姐就甘心,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赵碧云见她犹豫,望她一眼道,“现在连太后娘娘也护着她,我们要的,不过是让她失了太后的宠爱。到时候她在宫中没了靠山,那还不得……”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掐断了赵碧云的话。只见稍远处一袭亮珊瑚色凤袍的娇小的身影正带了两个随从往这边而来,头顶上的一顶金色小凤冠在日光下熠熠闪光,险些晃花了其她人的眼。   包括原本淡然地饮茶的杜容,见状也同其他嫔妃一起出了凉亭迎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各女一齐下跪福身道。   “免礼。”夏如安望着眼前的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说了一句,转头望望荷花池中大片的莲花,装出一脸享受的样子,回头对芊素道:“芊素姐姐,你看这里的荷花,真的很好看。”那语气,十十足足就是一不谙世事的孩子。眼眸中却无声地传递给芊素一个信号,使人不易察觉。   “我们去那里看看。”夏如安指着不远处道。众人于是都随着她的身影往荷花池边而去,却未发现夏如安身后有个身影悄悄离开。   赵碧云的脸上出现一瞬的得意的笑,这正合她意。   池中暗香漂浮,亭亭玉立的荷花点缀在大片漂浮的青色荷叶上。差不多都盛开了,有粉中带红的,也有洁白如玉的,挤挤挨挨地占了半个池子。   柳荻苏照原先设定好的计划,指指远处一朵盛开的莲花,对夏如安道:“皇后娘娘您看那朵,开得多好啊。瓣子全都张开了。”   “还有那边的……”赵碧云也指指不远处一片道,“每一朵都婀娜多姿……”   “太后娘娘驾到!”   赵碧云闻言眉眼微动,突然抓住了夏如安的手腕假装挣扎的样子,大声呼喊起来:“啊!皇后娘娘您为何要推我!救命呀!皇后娘娘您推我做什么!啊……”   一声尖叫过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岸边已没了赵碧云的身影。   顿时,现场乱成一片,呼救的呼救,捞人的捞人。而循着刚刚的声源处望去,哪里有什么太后。   直至一旁浑身湿透的赵碧云吐出一口水来,才终于又响起一道声音——   “太后娘娘驾到!”听音色,与刚才也有些出入。   太后一脸严肃地来到众人旁,看看地上还有些没缓过来的赵碧云,再看看立于一边的夏如安,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谁来和哀家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威严的声音在赵碧云头顶响起,让她不由得抬起了头来。一脸凄楚地望着太后,一边由身边的婢女将她扶起,一边开口道:“太后娘娘,请为臣妾做主。方才赏荷时,皇后娘娘无故将臣妾推下了水去,在场的姐妹们都能作证的。”   太后也不问旁边妃嫔,而是直接低头问夏如安道:“如安,赵良人说的可否属实?”   夏如安点点头道:“一切属实。”不等赵碧云惊奇过完,瞄了她一眼又道:“不过……并不是无故的,是因为赵良人她要看我的镯子。如安记得母后曾对如安说过,要好生保管这镯子,如安铭记心中,不敢出任何差错。故不愿叫她看,可赵良人执意要看,推搡之中,如安才不小心将她推下了荷花池去。”她平静地说着,一脸的无辜。   接着,夏如安伸出手臂,掀开衣袖,只见那接近玉镯之处道道红痕。“母后您看,如安的手都红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是皇后娘娘她……”赵碧云听着她的话,一脸的惊惧,摆手向太后解释道。   紧接着崔沅若便上前福了身子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可证明皇后娘娘所说属实。”   “崔婕妤!你不要胡说!太后在这里,姐妹们也都可以证明的。”赵碧云睁楞地瞪着她,急急开口道。   杜容随后也上前道:“臣妾也可证实,却如皇后娘娘所描述的一般。”   “还有臣妾,也可证明。”柳荻苏本就和赵碧云不对盘,见状也急急开口道。   剩下的妃嫔面面相觑一会儿,见局势有所转变,也转移了阵地,全都纷纷站出来为夏如安说话。   “赵良人,你可还有话说!?”太后望着目瞪口呆的赵碧云道。   “我……臣妾……不……不是这样……不是……”赵碧云连连摇头,语无伦次。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了这样的!?   “赵良人,皇后也才刚封不久,宫里太平。哀家念在你是初犯,就不大惩了,且先罚你三十杖,俸禄减半,禁足两个月,你好生在自己那反省反省。”   说完,太后转身对夏如安道:“走,到母后那儿上药去。”   夏如安不拒绝,任由太后牵着她。离开前趁着她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赵碧云身上的时候,朝一旁一位姓苏的采女和姓丘的良娣分别微微点了点头,致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却恰恰落入了其她几位妃子的眼中。   丘良娣是压根没见着,而那苏采女愣了两秒钟,见几位妃子用嫉愤的眼神盯着自己时,顿时明白过来,气上心头。这是挑拨离间啊!这该死的小皇后!这么小的人,哪来的这些心思!?到底谁教的!?   ……   “主子,”第二天上午,待夏如安向太后请安回来后,芊素便急急地进来道,“乱了,乱了。让您说对了,那边真的乱了。您是没见着刚才的场面,那群女人吵得,苏采女和一位姓何的嫔妃还摔了几只名贵的瓷器。赵良人因昨日挨了打,只得趴在床上,口中却不停地咒骂着苏采女和丘良娣。”   “这场戏着实精彩,”夏如安玩弄着手中的玉镯,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放了把火,就不能让它灭了,还得扇一扇。”   “主子请吩咐。”   夏如安放下玉镯,望着芊素道:“你去传我的指令,西宫各院妃嫔,动静乱常,扰嚷宫闱,违礼生事,着实有失教化和风范。各罚廷杖二十,以示惩戒。”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来到这里以后看过的那些书里的言语,无奈在心里默默感叹古人讲话的繁复。   “哦——”原本一头雾水的秋鱼等芊素走了没多久恍然大悟道,“秋鱼终于明白了。我就说,昨日您那般望了一眼那个苏采女和丘良娣是为什么,原来您是让其他人以为……是她们俩给您通风报的信啊……”   夏如安正欲点头,突然对秋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瞥了一眼门帘后出现的人影,用眼神示意秋鱼。秋鱼虽心思简单,但前几日夏如安曾对她说过,这凤鸾宫中,安排了不少其他宫的眼线。因此此刻看到她的手势和眼神自是明白了。   夏如安闪了闪眼睛有些大声地对秋鱼说道:“昨日苏姐姐和丘姐姐那般帮了我们,可今日之事实乃迫不得已。你先将上回母后给我用的那瓶上好的膏药将她们送去,记得小心些,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她刻意把“不要”二字咬得重些,让秋鱼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于是眨巴眨巴大眼睛道:“秋鱼明白了,这就去。”      ☆、警告      于是这天,西宫各院乱成一片,哀怨连天。   御书房中,皇祐景辰听完勾勾嘴角。这小丫头是想把那群女人给整死么?“走吧,去看看那小东西也好。”   此时的夏如安,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上,手中啃着一个桃子。随摇椅一晃一晃,闭着双目,   一派悠闲的样子。   “你倒是享得清闲啊。”皇祐景辰的声音从背后陡然响起,“就是不知西宫的那群女人会斗成个什么下场了……”语气中还掺合着一丝戏谑之意。   夏如安对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只睁开一个眼角,瞥他一眼。“怎么,心疼了?”   皇祐景辰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定定地望着夏如安道:“是啊,心疼了……”说着,抓住她的手,往那桃子上啃了一口,抬眸对上她的刚睁开的漆黑的瞳孔。眼神中有着夏如安看不透、读不懂的情愫。“心疼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趟这些浑水,去与那群人周旋……”   夏如安那原本啃着桃子的手微微一顿,一道桃汁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皇祐景辰见此,便伸手替她抹了去。   夏如安被他这亲密的动作弄得有一瞬的晃神,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帘后隐去的身影,心想刚刚那幕定是被哪个宫的线子瞅着了。只好感叹一声:“只怕我又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沙了。”   “怎么样,”皇祐景辰望了一眼刚才的方向,“还能应付吗?”   夏如安不以为意地啃了一口桃子道:“会叫的狗都咬不了人,哪怕咬了人,也咬不出血来。”   这话让皇祐景辰哑然失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野猫,她们要听见你将她们比作是狗,怕不只是眼中沙,而是肉中刺、骨中钉了。”   夏如安轻笑一声,专注地啃手里的桃子。他还敢说,一切也不知是拜谁所赐。“皇上不想想,她们争,她们斗,都是为的什么?还不是你的恩宠。”   “你说这话,是在怪朕?难道就不怕朕以后都不来你这了么。”   夏如安啃着桃,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随皇上的便。”   皇祐景辰脸色铁青,瞪着竹椅上的人欲言又止。其他嫔妃日盼夜盼,盼着他能去。她倒好,索性一口将他赶了出去。最后只得哼了一声,拂袖而走。   ……   水汽氤氤氲氲,池中花瓣飘香。娇小的人儿靠在池边,乌黑的秀发如海藻一般披散在肩头,下半截浸入水中,四散开来。   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腾,映得夏如安的小脸微红,发丝和面颊上沾着几粒晶莹的水珠。她惬意地闭着双眼,享受这一刻的舒适和安逸。   偌大的水池波光粼粼,池边却无一人侍候。不是没人,而是她不喜沐浴时有人相陪。   不知何时,屋外本不惹人注意的树丛中传来的轻微的声响让她睁开了眼。“芊素,”夏如安轻唤一声,“去看看是谁家的狗跑出来了。”   听得门外传来芊素应了一声,夏如安却突然脸色一凛,手向下一抓,一条花蛇被提出了水面。一切,不过顷刻之间。   来人倒是挺聪明,知道这屋里挂了脐红香,蛇虫鼠蚁进不来,还特地给放到池子里来。   夏如安一脸轻蔑地望着那条朝她吐信子的银朱色的花环蛇,毫无平时所装出的小孩子的天真的神色,“孩子,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约过半柱香的时间,芊素回到凤鸾宫,见浴池旁的死蛇惊了一惊。“主子……”   “无碍,”夏如安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如何?”   “紫薇阁,苏采女。”   “怕是被逼急了要跳墙吧。”夏如安听后不忧也不恼,轻轻用手拨划着水面上的花瓣。“做人……要懂得礼尚往来,既然她这么好心送咱们一份礼,咱们也要回敬不是。”   芊素听后背脊上升上几丝凉意,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是想……”   看来……有人又要遭殃了……   是夜,紫薇阁中传出一阵阵尖叫。   有人传,有以前住过紫薇阁的冤死的娘娘化作了缚地灵,找苏采女纠缠不清,吓得她魂魄都失了半个去……简而言之,便是闹鬼了。   也有人传,是那苏采女摔在了地上,前一日挨过棒杖的地方疼着了,疼得她嚎啕大叫的。   传得更离谱的是,紫薇阁内进了个不明不白的男子,正巧看光了在沐浴的苏采女。   不过,她们皆无一人说对。   第二日上午,苏妙莲便风风火火的到了凤鸾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凤体安康。”苏采女福了身子道。   夏如安坐在门口小桌旁的一张红木椅上,惬意地饮了一口手中的莲子茶,抬手遮了遮略有些灼热的阳光。慵懒地开口:“上回不是让崔婕妤传话给各宫,叫你们无要紧事便不必来请安了吗。”   苏妙莲却突然给夏如安跪下道:“臣妾其实是有冤屈……请娘娘做主。”   夏如安拿起小巧的茶杯盖在手中把玩,不动声色道了句:“起来说话。”   “是。”在宫女的搀扶下,苏妙莲缓缓起身。   夏如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手中那杯盖,“芊素,秋鱼,你们瞧这瓷杯的成色多好,改日不如给爹爹他老人家送一套去。”仿佛将苏采女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一样。   “娘娘……”苏妙莲略显尴尬地开口。   夏如安睨她一眼,“你有冤屈,不去找皇上,反倒来本宫这里是作何?”   “回娘娘,臣妾去找过皇上。皇上说,皇后娘娘您接管了凤印,后宫诸事应皆归娘娘掌管,便让臣妾来找娘娘。”   夏如安挑挑眉道:“你有何冤屈,且说来听听。”那皇祐景辰倒还真会推,将这些事情都推给她,自己享得清闲。   “昨夜就寝时,宫中竟有贼子在臣妾床榻上放了毒蝎子,好在臣妾发现得及时,要不然……”那苏采女说得楚楚可怜,一脸的委屈。   “是吗?”夏如安用手指夹着那只茶杯盖,“巧了,昨夜也有贼子,在本宫沐浴的时候,在那浴池中放了一条毒性极强的花环蛇。”   “那……”苏妙莲略心惊地问道,“娘娘凤体可有恙?”   “也好在本宫发现得及时,要不然……”   苏妙莲听着她的话正愤恨那蛇怎没有将她咬死,椅子上的夏如安又开口了:“本宫听说……那种花环蛇与毒蝎子本是相生相克之物,二者总是同时出现,莫非……”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瞟了苏妙莲一眼。苏妙莲感到颈上一凉,心惊胆颤地等着她的下文。   “莫非是有什么人心怀不轨,想害本宫,又欲嫁祸给苏采女?”她故意将“嫁祸”两个字咬得重些。   语毕,那茶杯盖自夏如安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让苏妙莲的身形不由得颤了颤。   “可惜了……苏采女,你说是不是?”   苏妙莲听得这些话心慌意乱。什么嫁祸,那蛇分明就是自己派人去放的,她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有最后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是指那蛇没咬到她,还是那蝎子没蜇到自己,亦或是指自己这次来什么好处也没讨到?妖女,妖女!她绝对是个妖女!   当下只得附和道:“是……是啊,这么精巧的瓷杯。”   “再过近一个时辰便到午时了,苏采女不如留在凤鸾宫用午膳?”   “不用了,不用了,”苏妙莲连忙推辞道,“多谢娘娘好意,臣妾怎敢同娘娘您同席?这便回去了……”说完随即带着丫鬟落荒而逃。   芊素睨了一眼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走近夏如安道:“主子,需不需要暗中盯着苏采女?”   夏如安摇摇头,“近日之内,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的。除非……她连现在这位置也不想要了。”        ☆、同床   自打那天皇祐景辰走后,还真就连着好几天没去凤鸾宫。偏偏在这天,夏如安沐浴出来后,便见着的皇祐景辰正慵懒地倚在她床边。   只见那人只着了件里衣,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夏如安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床榻,倒头就睡。   皇祐景辰见自己被当作空气,剑眉一竖,一把将床上的人儿捞起,放到自己腿上。却迎来了她的怒目一瞪,皇祐景辰立马也瞪了回去。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两人相持不下。最终皇祐景辰不怒反笑道:“好了,今日是有正事相商。”   夏如安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亦是母后的寿辰。你既是皇后,一切事宜就都交由你安排,可好?”   “臣妾还是个孩子呢……”   皇祐景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东西,当初不是你和朕要那凤印的么。既是将凤印给你了,诸事也应当由你打点。”   夏如安哑口无言,那凤印当初的确是自己向他要的,他这话说的也不差。看来这档事,她是非接不可了。   没等她回答,皇祐景辰便把脸凑近她道:“朕这几日没来,倒是有几分想你了……”那天听她说了句“随便”后,本是不知怎地气愤异常,可坚持不了几天,竟有些开始想这小东西了。   “皇上后宫妃嫔众多,竟会想着臣妾?”夏如安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   皇祐景辰吸吸鼻子,一脸不明所以道:“如安可是叫御膳房下饺子了?”   夏如安正一头雾水,听得他说了句“满屋的醋味飘香”,话语中带着几分明显的戏谑意味。   “皇上当真是英明神武,连想象力也是超乎常人,臣妾佩服至极。”   皇祐景辰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好啊你个小丫头,明目张胆地调侃朕。”说罢,将她揽到一头躺下,搂得紧紧的。   夏如安挣脱不开,只得在心中暗骂。算起来自己年纪其实要比他大,可无奈这半大的身子,整日被他跟个洋娃娃似的抱来抱去,此刻更是动弹不得,这算个什么说法。   “皇上,如安快喘不过气了。”   皇祐景辰将她放开少许。   “皇上,这样抱着很热。”   皇祐景辰又放开她些许。   “皇上……”   皇祐景辰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你再不睡,朕就把你丢出去。”   “这是我的地方……”夏如安不满地说了一句,上面却没了声响。   半晌,夏如安从他怀中将头悄悄抬起,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睡颜,安谧得如同一个出生的婴孩。明明是个男人,皮肤却比女人还好。她在现代也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人,但她不得不承认,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抬起小指,缓缓地抚上他的眉,沿轮廓轻轻勾画一笔。那看似熟睡的人却一把将她不安分的小手抓住,腾出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再度按入自己的怀中。   “别闹,睡觉。”   夏如安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有一种想踹他下床的冲动。不安地挪了挪脑袋,蹭得皇祐景辰的胸口有些痒痒的。   他的胸膛就这么贴着夏如安的脸,身上散发出好闻的龙涎香味道,让她莫名地有些心安。渐渐地,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丝丝倦意袭来,朦朦胧胧睡去。   皇祐景辰的眼睛偷偷睁开一道缝看看怀中安静下来的小人儿,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长夜漫漫,一大一小两具身体相拥而眠,沉静而温存。   ……   翌日,夏如安用过了午膳,便开始苦苦思索该如何筹办太后的寿宴。她对这个时空的风俗几乎是一无所知,若要办,也只能按照原来她那时空的习俗来。   “芊素,秋鱼,你们俩过来。”夏如安把她们两人叫到偏殿之中,将门给关上。   “主子有何吩咐?”   “天明城内,可有戏班子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那你们说说,有什么好看的曲目?”夏如安准备好纸笔问道。   “嗯……芊素喜欢听关剧,尤其是《将军令》。”   “秋鱼喜欢杏花曲,《梨花落》可好看了。”   “若要听杏花曲,怎么能少了《泉州伶人歌》呢。”   话一问出,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言地议论开了。   “主子莫不是想出宫看戏?”秋鱼生性活泼,呆在宫内不免觉得无趣,闻言立马一脸欣喜地问。   夏如安蘸了蘸砚台中的墨,一边写一边淡淡道:“出宫看戏?”她轻笑一声,“宫里那些女人的戏岂不是更好看,每天都在演,你一出我一出的,而且还不收钱……”顿了顿道,“我只是想,在太后寿辰那天,请些戏班来宫里唱,也可热闹些。”   秋鱼合起双掌,两眼放光:“主子,这主意不错。历来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宫里每逢过节过宴,不是诗词贺礼便是歌舞,都没有些新鲜的。”思索一会儿道:“既是如此……不如看杏花曲《知秋》吧,以往夫人特别喜欢,秋鱼每次看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芊素白了她一眼道:“傻丫头,太后娘娘的寿宴,怎么能哭得稀里哗啦的呢。要我说……还是听虞戏好!像《亲上加亲》,喜庆。”   “诶?”秋鱼挠挠头道,“对了,芊素姐姐说到虞戏,我怎么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个年纪,可以看《雁南归》啊。”   夏如安听得云里雾里的,一个头两个大。哪怕以前在丞相府,她也从不看那些咿咿呀呀的东西,这些戏曲更是一个也没听过。无奈只得提笔将她们所说的都一一记下来,再通过她们的介绍进行适当的筛选。   “娘娘,郯国的蝶瑛皇女求见。”门外有小宫娥的声音骤然响起。   夏如安心里顿了顿,她怎么会来了?   “让她进来吧。”夏如安一面对着门外道,一面将刚刚写好的曲目交给秋鱼。“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一趟,让那些戏班子按这上面的曲目好好排演。”   就在秋鱼应声出去的当儿,郯蝶瑛也正好从外头进来。   “蝶瑛见过北曜皇后。”郯蝶瑛向夏如安行了礼道。   夏如安细细观察了她一番,见她一身赤紫色纱裙,头上并无过多繁复的首饰,却依旧衬得她明艳动人。虽只有十五六岁,气度却已不凡,举止间没有半点矫揉做作之势。   “皇女请坐。”夏如安示意她在一旁坐下,自己则走至案台的主位上坐下。虽只是个看起来不大的孩童,气度威仪却丝毫不输与她。   “不知皇女此次前来可是有事?”夏如安尽量摆出一副孩童该有的纯真的神色问道。   郯蝶瑛注视着位子上的小人儿,认真道:“确有事相求。”   “别说……是让我帮你和皇上牵线。”夏如安半开玩笑道。   郯蝶瑛一脸正色。“皇后娘娘说反了。”   夏如安凝眸望着她,眼神让人有几分琢磨不透。“皇女这是何意?”   “看得出来您也是个直性子的人,那蝶瑛就直话直说了。我这次来北曜,实属被迫。其中原委,说来话长。而我又不愿处于深宫大院中,所以……想让皇后娘娘祝我一臂之力。”   夏如安的眼神闪了闪,注视着她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帮你。”   “凭直觉。”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晚在宴会上见过皇后,就有这样的感觉。”   夏如安盯着她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默许。“你的直觉,或许是对的。”   郯蝶瑛起身,朝她再次行了一个礼,“既然如此,便多谢皇后,蝶瑛告退。”   芊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转头望向夏如安,眼神中透着些许疑惑,“主子,您真的要帮她?”   “她是别国的皇女,不适合呆在宫中。”哪怕她再不喜欢皇帝,再不喜欢这座皇宫,她也是这个国家的人,若国家都覆亡了,对她肯定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更何况,她的家人,是这个国家的臣民,她又怎能置之不顾。   芊素蹙眉:“可要帮这个忙,恐怕是难得很……”   夏如安有些不怀好意地俏皮地笑了,“要帮她这个忙,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芊素摸摸自己的后颈,飘上来阵阵凉意。为什么她觉得……她家小主子好像又要算计谁?   ……     这晚,同样是沐浴出来后,夏如安又在她床上见到那张让她觉得有点欠揍的脸。   “皇上是不是进错屋子了?”她撇撇小嘴不满道。   皇祐景辰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倚在床边双手抱胸,望着面前的小娃娃。   “昨日朕在皇后这睡得甚香,不知今日……可否让朕再暂住一宿?”那说话间的样子,活像一个赖在良家妇女家不愿走的地痞无赖。   夏如安仔细地思考了一阵,计上心头,假装有些为难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臣妾有个条件,不知皇上能否答应?”   ☆、买卖      皇祐景辰挑挑眉,心想这小东西又在想什么花样。“你倒是说说看。”   “这个……”夏如安若有所思道:“臣妾现在还没想好呢,等我想好了自会告知皇上。”   皇祐景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小狐狸,你是不是又在心底里盘算要怎么算计朕。”揽过她睡下,良久才幽幽开口道:“只要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朕都可答应。这会儿朕已乏了,且让我先睡这儿吧……”他本是个不易入睡的浅眠之人,昨日在这里就寝,竟是睡熟了。不知为什么,便有些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夏如安也不再反对,明天……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心里的如意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翌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晴朗天。   “你们说这小皇后召集我们来干嘛?”   “谁知道,这小妖女花样繁多,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   “听说皇上这两日都在凤鸾宫歇息的,她不是要向我们炫耀吧。”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哼,一起睡又如何,一个七岁的小娃娃,皇上能对她干吗?”   “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   “好了,别吵了。还是注意些好,她好歹也是皇后。”   ……   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嫔朝凤鸾宫而去,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恭请福安。”众人见到夏如安行礼道。   夏如安抬抬手,走至主位上坐下,“都起了吧。废话就不多说了,今日召集你们来,其实是有事同你们交流交流……”   不等众人开始议论,夏如安再次开口:“本宫知道,你们个个都想承蒙皇上的恩宠,而皇上整日公务繁忙,无心后宫。”   大约是被说中了,个别不受宠又没什么头脑的嫔妃都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皇上从来都不召见我们。”   “本宫愿意帮你们一把,只要你们……”夏如安拖长了音停一停,望她们一眼。见除了崔婕妤的表情有些许惊讶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些惊喜或期待的神色。   良久,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她才最终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付钱。”   下面那些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面又惊讶又疑惑,一面等待着她的下文。   “底价一百两银子,你们自个儿往上抬。出价最高的,可与皇上独处半个时辰,好好培养感情。只要不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其他手段就靠你们自己了。”夏如安用眼睛扫过她们一圈,“机会只有一次,本宫只认钱,不认人。”   众人只觉稀奇,原以为小皇后会有什么为难的条件,没想到却是要钱。更多的人心中半信半疑。   “可皇后娘娘怎么保证皇上他能应邀前来呢?”一位大胆的妃嫔甚至直接问道。   大约大家心中皆有这样的疑惑,都纷纷议论开来。   “这个你们可以放心,若没这般肯定,本宫也不敢贸然同你们做这样的交易。”夏如安那稚嫩的并不怎么响亮的声音让她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听至此,也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个“十两”,其他人也开始抬价。秋鱼等人本来对夏如安的做法就已经惊讶至极,现刻听见有人出十两银子,更是险些跌在地上。可怜的皇上,被皇后娘娘卖了不说,居然……起价比那桃花坞的花魁还低……   喊价声此起彼伏,有的人不拿下名额誓不罢休,出身稍低一些的就差倾家荡产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名额便被杜容以五百七十四两银子和两条红玛瑙金链子、一块绿翡翠的价钱得了去。   几乎同一时间,皇祐景辰在御书房也收到了消息。   一身贵紫色镶金边龙袍,一只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用手指敲打着。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面前的人,良久才终于轻轻启唇,吐出一句话来:“你的意思是……那小东西,就这么把朕给卖了?”   弈枫摸摸额头上的汗珠,默默地点了点头,一眼不敢看那张黑到极致的脸。     那边夏如安清点完交易的数额,正等着她一早交代秋鱼去办的东西。   “主子,主子……”秋鱼一路小跑到她面前,手中攥着一卷纱布和一个瓷罐子。“您要的东西都找来了。”   夏如安不动声色地接过,望着手中的眸中闪烁了一丝狡黠。她是已经能想象到皇祐景辰盛怒的样子了,还不知这招有用没有……   果然未过多久,还没见着人就听见那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夏如安!你给朕……”   刚一推开门,声音便骤然顿住。只见早晨他起床时还好好躺在床上的夏如安,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白纱布,还能隐隐看到里面的一丝鲜血。   “这……这是怎么了?”皇祐景辰的声音瞬间轻柔下来,若是仔细听还带了几分怜惜。边说着,边加快了脚步朝她而去。   “刚刚坐秋千,不小心摔下来……”夏如安低垂眼睫,声音中透着楚楚可怜。   “怎么这般不当心!?”皇祐景辰责怪一声,又转头朝芊素和秋鱼怒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后娘娘的!?”   芊素和秋鱼立马下跪,心中忐忑万分地道了句“奴婢该死”。   “弈枫!”皇祐景辰朝门外喊了一声,“给朕将院里那株树砍了!”   “不行。”夏如安反驳道,“树砍了,我以后要荡秋千,你上哪儿找去?”她当然不会说,那株树实则是她用来锻炼自己的身手的。   皇祐景辰轻笑一声,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包着纱布的地方,声音放柔几分道:“人家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可你怎么伤疤都还没好就忘了疼,真是不叫人省心……”   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皇祐景辰脸色一沉,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眼中含怒。“五百七十四两,在你心里,朕就只值这个价钱,嗯?”   夏如安立马不服气道:“还有两条玛瑙金链和一块绿翡翠。”   皇祐景辰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   “怎么了?皇上是嫌少了?”她假装不明所以地问。   皇祐景辰听她这话真的很想吼过去一句“朕难道是那三春阁里的小倌,你想卖就能卖吗!”但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又加之这话委实传出去不好,便也作罢。   “这次是半个时辰,下次你是不是打算让朕去陪她们睡上一整夜?”   夏如安于是一脸认真道:“皇上宠幸嫔妃,不是天经地义么。”   “天经地义又如何?朕不喜欢的,一个也别想爬到朕的床上来。”   夏如安闻言暗叹不已,他正值青春年少,身边芳华无数,居然还能自持不乱,倒是挺有毅力的。   “皇上就没有一个是喜欢的?”   皇祐景辰愣了愣神,喜欢的?那群女人里面他保证是没有的,可眼前这个……自己喜欢吗?她还那么小,恐怕连情爱是什么都还不懂……   夏如安见他不回答,失神地望着自己,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皇祐景辰回过神来,将视线转向别处道:“此事就此作罢,杜淑妃那边……”   “杜淑妃那边,皇上已经答应臣妾了。”   “朕何时曾答应过你?”皇祐景辰惊讶道。   “昨晚,皇上不是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君无戏言。”夏如安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你反悔就不是男人”的表情看着他。   皇祐景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她算计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东西!你这是挖了坑让朕跳。”   “皇上就当是解闷,反正也无非是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杜淑妃又不会吃了你。”   皇祐景辰心中暗笑,这小丫头还小,怕是还不明白“吃”的另一层意思吧……心血来潮,便凑近她耳边,轻轻道:“你真的希望,你的丈夫被人吃掉?”热气吐在夏如安耳旁,有些痒痒的。   “她为什么要吃你?你的肉很好吃吗?”夏如安装作不明白地一脸天真道。   角落里的芊素狠狠地抽了抽嘴角,小主子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秋鱼则是一脸不明所以,心中盘算着,听两位主子这样讲,难不成那淑妃是什么毒蜘蛛飞蛾子幻化成的母妖怪?   “哈哈哈……”皇祐景辰一阵爽朗的笑,“自然是好吃得很,好吃得很……”   “皇上,那此事……”   皇祐景辰点点她的鼻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皇上。”夏如安立刻眉开眼笑。   皇祐景辰等出了凤鸾宫,才猛然想起什么,顿住了脚步。   从秋千上摔下来,怎么会膝盖等处皆无伤,只单单伤了额头的?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都说不通。想过后便也明白了,怕是那小东西的苦肉计吧。自己光顾着担心,倒是没注意这点。怪不得,刚才怎么闻着这么浓的一股朱砂的味道。   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罢了,这回就放过她吧……   晚膳过后,几个太监便托着几盘盖着红帛的珠宝银两到了凤鸾宫。   为首的太监恭顺地站着,低眉道:“皇后娘娘,这些是皇上赏给您的。皇上还让奴才传话,言娘娘以后若是需要零用,只须开口便是。”   夏如安收下那些财物,心花怒放。尽管自己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但在古代生活,钱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宣今他们那里也需要经费。   所以她才想了今日这么一出,杜淑妃那几个钱不算什么,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没想到她还没开口,皇祐景辰倒是自己送来了……      ☆、用计      夜静谧得如一汪深碧色的潭水,深不见底。屋内只剩下昏暗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空气里和着一丝丝安神香的气味,除了少了前去桃花坞送银两的芊素,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暗夜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踩着轻碎的步伐,在房间一角的衣柜中摸索了一会儿,不知放了些什么在里面。   床上的小人儿眼睛眯开一道缝,悄悄打量了她一阵儿,继而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看见,闭上眼熟睡。   漫漫长夜,风清月明,预示着新一天的复始。   第二天午后,皇祐景辰便去了杜淑妃的桂明宫。   不过两刻钟时间,消息就传遍了几乎整个皇宫。有人心有不甘,懊悔昨日怎么就没抢到名额,也有人嫉妒得咬牙切齿。   不多久,芊素急急地进凤鸾宫。“主子,杜淑妃那边出事了……”   夏如安用食指轻轻扣着桌面,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皇上正在桂明宫内陪杜淑妃,突遇刺客偷袭。淑妃娘娘为皇上挡了一箭,受了点伤。刺客未能当场抓获,皇上已经下令在各宫搜查。想是我们这里也不会例外……”   夏如安听后,脸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饶有几分兴味道:“这出戏演得……倒还凑合。”   “主子……?”   “既然杜淑妃费尽心思为我挖了这么一个坑,我若是不跳进去给她看看,岂不是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夏如安意味深长道。说完,即起身领了芊素和秋鱼两人前往桂明宫。   杜容此刻正靠在床上,左肩口有明显包扎过的痕迹。看见她来了欲下床行礼,被夏如安拦住。   “淑妃免礼。”夏如安走至她床边坐下,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皇祐景辰道:“淑妃不顾自己性命保护皇上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很是感动。望你能快些将身子养好,早日服侍皇上。”面上虽是一副孩童惯有的语气和表情,但也只有亲近些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她平常是个什么样子。   皇祐景辰狠狠剜了她一眼,夏如安只当没看见。   “皇上……”一个小兵捧着一件东西急急匆匆地跑进殿内跪下,“在皇后娘娘宫中搜到此物。”说完偷偷觑了夏如安一眼。   只见那双掌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扎满了银针的布偶。   除却夏如安一脸的镇静之外,众人皆大惊失色,就连皇祐景辰也微微蹙起了眉头。杜容更是换上一副忧心的表情,眼眸低转道:“皇上,此物从虽出自凤鸾宫,却不一定是皇后娘娘所有……还请皇上明鉴。”   秋鱼正欲开口辩驳,芊素连连拉住她,无声地传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皇祐景辰望着杜容,又看了看她旁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夏如安。杜容说这话,面上是在为小东西开脱罪名,可暗地里……暗地里确是让他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细查,恐怕一切都早已经设计好了。他沉默一会儿,沉声道:“去将凤鸾宫当值的宫女都召来。”眼眸中的颜色深得不见底。   一会儿,约有七八个身着薄红梅服的宫女陆续进来。整齐地排成一排,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皇祐景辰负手立在她们跟前,“这是谁的东西。”   宫女们偷偷瞄了一眼士兵手中的物件,神色惊骇,没有一个敢抬起头。   “别让朕问第二次!”皇祐景辰的声音骤然转变为冰冷,冰冷得能够凝固人的血液。   他怒了,明明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却偏要被这些个女人反复设计。   夏如安则是眉眼微动,皇祐景辰对她生过气,也吼过她,可是从不是今天这样。虽然她不知他为什么生气,却感觉得出来,这是完全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完全不留情面的冰冷,是真正的怒气。是今天现在这情况是一次例外,还是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是例外?   该不会他相信了这样的小把戏?如果是这样,她倒……宁愿相信是前一种。   宫女们吓得齐齐跪到了地上,心惊胆颤。其中一个微微抬起头来,又极快地低下了去。细若蚊声道:“奴……奴婢知道……”   “给朕抬起头来,如实说。”皇祐景辰心中无奈,可面上只得继续盘问。   “是……”那宫女抬头望了一眼杜容和夏如安,稍犹豫一会儿,吞吞吐吐道:“奴婢……曾……曾见过皇后娘娘……持有此物……”   “梅儿你胡说什么!?”秋鱼欲冲上去,芊素扯住她,趁人不备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让她冷静了几分。   其他人没注意到,不代表皇祐景辰也没注意到。用内力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上浮起一层疑惑。   别坏了主子的计划?   将目光投向夏如安,见她眸中一抹暗示,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既是如此,配合她便也罢了。   “来人!”皇祐景辰低喝一声,“暂且先将皇后软禁在凤尾苑。”   杜容脸上流过一瞬不被人觉察的笑意,很快又收起来,换上一副急切的样子,“皇上……”   “此事非同小可,谁也不准替她求情。”皇祐景辰冰冷道。看那小东西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好配合她便是了。   夏如安起身,回头对杜容一笑,笑得那般张狂。而后弯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让杜容不寒而栗。若有所思地凝眸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而夏如安则是镇定自若地走在两名士兵前面,好像是她在带着他们巡视,而不是被他们押着走。   皇祐景辰出了桂明宫,便立即嘱咐弈枫,“先封锁此消息,切勿传至前朝。”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只怕朝上不知又要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了……   未过多久,崔沅若便带了明月去了凤尾苑中探视。   看守的官兵打开门锁,催促道:“崔婕妤,请快些。”   崔沅若对他点点头。见到夏如安一脸镇静地坐在椅子上,心便安定了不少。从明月手上接过一个食盒放到木桌上。“娘娘可还好么,我怕您不敢吃这里的食物,便自己准备了一些。”   而后她又四周打量了一番,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木椅。环境倒是干净也舒适。随即舒了口气道:“还好,这凤尾苑名义上是牢房,却是专门用来关押皇室女眷的地方,虽说简陋了一些,条件和其他牢房比并不太差了去。”   “条件有什么关系,此生能来牢房走一遭,也算得圆满不是?”夏如安靠坐在椅上,脚掌在地面轻轻点,一派无比悠闲的样子。   “娘娘莫要说笑,这牢房岂是能随便进的。”崔沅若一脸关切道,“沅若相信,此事定不是娘娘所为。请娘娘放心,沅若定当竭尽全力去寻找证据,为您澄清。”   夏如安缓缓睁开眼,眸色深不见底,露出几分感激之情。“多谢崔婕妤了。”   夜晚,杜仲良假借探伤之名去桂明宫。见到下地行走的杜容,老脸上漫过几丝担忧。   “老臣见过淑妃娘娘,您怎地这么快便下床了?伤可好了吗?”   杜容将他扶起道:“此处无外人,父亲不必拘束。”说完将丫鬟们都挥退了下去。   “你的伤……”杜仲良一脸疑惑,刚刚探子来报说她躺在床榻上,虚弱至极。现在却……   “父亲莫要担心,小伤罢了,”环视四周一圈,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刺客从上回父亲给我的那几个人里随便找了个假扮的。”   杜仲良瞬间明白过来,点点头。“那小皇后……”   “小皇后……”杜容一边说,一边在桌旁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不能够成为碍我路的石头……”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那小妖女临行前对她所说的话,就浑身起了一层寒意。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怎么会有那样的语气。那么冷,那么凌厉,那么叫人胆寒。   她听得一字不差了去。   她说,你以为,你赢了。   杜容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哼,她当然赢了。她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屁大的娃娃!?小狐媚子装腔作势罢了,何以恐惧。这样想着,那姣好的容颜上流露出几分阴狠来。   杜仲良闻言双眉拧起,不安地望着她问:“你是想……”   “父亲手下的死士,借我几个用可好。”   “这……”杜仲良握着茶杯的手一抖,环视门口一圈,确定没人后道:“不妥,不妥,这恐怕不妥,她好歹还是当朝皇后。”   “哼,”杜容冷哼一声,双眼嫉愤地盯着手中的瓷杯,恨不得给捏碎了。“进了铁笼子的凤凰,那就只能是只鸡!再说,这后宫以及朝中,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皇后于牢中不小心遭奸人暗杀,谁又能查得到是我们所为?”   “可是……”杜仲良仍然迟疑不决。   “父亲……”杜容有些不耐烦起来,“您若是总这么缩手缩脚的,怎么能成大事呢?再者,您也不想想……父亲您位居大司马,姨娘又是太贵妃,姨娘身后还有右相。皇后之下,论身份,论家世,怎么算我都能替她接管六宫。那位子,本应当是能者居之。富贵……险中求。”她一字一顿道。   杜仲良眉毛一抖,迟疑一会儿道:“那好,你可做得小心些,此事……容不得疏忽……”   阴云遮月,虫鸣寥寥。这个夜晚,静得诡异……      ☆、斩草      阴暗的牢房通道中,三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正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靠后的人不知何时突然闷哼一声倒下,其余两个提起刀正欲回头,就有一双手掐上了他们的脊骨。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有的地方进不得,有的事做不得。”鬼魅般虽稚嫩却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两人脸色一变。这小娃娃不是应该在牢里吗!?她又是怎么会这般比他们还精准和娴熟的手法!?   别说动手,根本连回头都没来得及,便如第一个人一般倒了下去。   夏如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在想,若是这身子的主人,真正的夏如安没有死,恐怕也未必活得过七岁的年纪吧。   而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早已沾满了血腥。她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是在地狱一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若当真是上天让她的生命终获新生,她就要把握机会,代替原来的夏如安在这个时空好好生存下去。活出不一样的命格,不一样的结局。   又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夏如安刚抬起手,一看清来人及时刹住了手。   “终于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芊素点点头,“已将梅儿的父母救出。”再望向地上三具尸体吃了一惊,“这……”   “不碍事,几只不要命的蟑螂罢了。先把这里处理干净。”   “是。”芊素应一声,一面开始搬运尸体,一面对夏如安道:“对了,从刚刚主子被收押开始一直到现在,崔婕妤始终跪在御书房门口,不吃不喝,为主子求情。”   夏如安面不改色,眼眸中有叫人看不透的情愫。“真难为她了……”   ……   “什么!?”翌日,桂明宫内传出一声怒喝。“那两个老的跑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脚边一个丫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讨饶。   杜容神色凝重地坐下,响起夏如安昨日临走前那句话,加之昨晚派去的三个人到现在也还没丁点消息,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但愿……不要再出什么变故才好。   “娘娘,”一个小宫娥进来道,“皇上差人来传话,让您去一趟。”   杜容心下一惊,“可有说所为何事?”   “未提。”   杜容战战兢兢地来到御书房,一进去便听见有人嘤嘤哭泣的声音。只见一个小宫女跪倒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皇祐景辰一脸严肃地坐在龙椅上。   而那小宫女,正是昨日指证夏如安的梅儿。   杜容心中立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忐忑不安地走近行了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祐景辰也不让她起身,直接开口:“淑妃可识得她?”   杜容望了梅儿一眼,“这好像是昨日皇后宫中的那个宫女啊……不知……”   “打算装到何时?”皇祐景辰冷冷道。   “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皇祐景辰冷眼望她一眼,“听不明白?那就让梅儿来告诉你。”   梅儿抬起头,平定了一下神绪。“奴婢本是淑妃娘娘的侍女,被娘娘调到凤鸾宫当值。前几日,淑妃娘娘叫奴婢将那个布偶放到皇后娘娘的寝宫内。奴婢不肯,她便抓了奴婢的父母,威胁奴婢要杀了他们。奴婢本不愿害皇后娘娘,可是心系爹娘,所以……不得已才……才……求皇上饶命!”   “杜容,你可还有话说?”   “我……我……臣妾冤枉啊,”杜容眼睛睁棱得像铜铃一般大,不可置信地指着着梅儿道,“皇上怎可相信此等贱婢的一派胡言?”   皇祐景辰猛一拍桌案,“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认罪吗!?”   杜容暗呼一声,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便只好求饶道:“臣妾知错,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她吓得眼泪直流,“臣妾对皇上乃一片真心,为了皇上,臣妾可以连命都不要……”   皇祐景辰冷笑一声,“淑妃的伤好得可真快啊。”   杜容听见这话猛然愣住,刚刚太过紧张,竟让她将此事彻底给忘了。   “你以为你那些把戏能瞒得过朕。你当朕是傻子吗!”皇祐景辰面无表情道,“你难道不知道其君是诛族之罪!”他是很想将右相这边的势力都除去,可还不是时候。杜仲良的族系是直接牵扯到右相和其女太贵妃的,现时万万动不得。这个女人何以笨到这种地步,想出这种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馊主意,真是让他恼火至极!   待到杜容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他才开口:“传朕指令,淑妃杜氏,善妒成性,意图陷害皇后,欺君罔上,本罪不可赦。今念在其父杜大司马与其外公薛丞相对朝廷忠心耿耿,功不可没,免其一死。即日起打入冷宫,其父革职。”   杜容闻言感觉天都塌了,思想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任别人架了下去。   皇祐景辰望了一眼下面正瑟瑟发抖的梅儿,沉声道:“大胆宫女梅儿……”   “皇上,”一旁的芊素赶忙开口阻止,“皇后娘娘说,梅儿这般陷害她,她深恶痛疾,想要亲自处置,请皇上将梅儿交由奴婢。”   皇祐景辰点点头,那小丫头的心思,他懂。   ……   夏如安正要去御书房,就在御花园附近碰上了被两名侍卫架着前往冷宫的杜容。杜容看见她挣扎着跑过去,疯了一般冲她大喊大嚷:“你这个小妖女!一定是你干的!一定是你!你别得意,我姨娘可是太贵妃,我外公可是右相,他们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似乎在这个时候,只要能获救,什么忌讳她都顾不得了。   夏如安冷笑一声,弯腰凑近她,低声道:“你以为,光凭本宫的力量,就能扳倒你?你觉得,皇上会眼睁睁地看着本宫被你陷害,让你来坐这个位置,给他自己种下一颗毒瘤?”   “不要跟我说你不明白,右相势力继续扩大会有什么后果。”夏如安顿一顿,“你,甚至是你父亲,不过是右相他们手中的棋子。”看着她脸色愈加发白,继续道,“而棋子一旦失去了本身的价值,那么下棋的人为了这局棋……宁愿毁了它。”   杜容像是再次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随后猛然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夏如安,“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小妖女!”说完就要朝夏如安扑去。   夏如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将她摔在地上。冷冷道:“我就是妖女,你能奈我何?重要的是我赢了,而你,输得一败涂地。”字字落地有声,让杜容又恨又悔。   她坐在地上,正握着自己的手,疼得龇牙咧嘴的。头顶上夏如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利用的是人心的弱势……”   继而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而我,利用的是人心的优势……不,是借用。”那声音恍如来自天边一般飘渺不定,却冰冷得让人不容忽视。   杜容怒目一瞪,“你这个小妖女,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夏如安一挥袖,转身冷哼一声。   “我有没有好下场,由我自己而非你说了算!我命由我不由天!”凌厉地扔下一句,即迈开步伐意气昂扬地远去。身躯虽娇小,但那气势,俨然似一个孤傲的王者。   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的结局重演。既然上天让她的人生重来一次,那她就要活出自己的绝伦。   走进御书房,夏如安随意向皇祐景辰问了安,就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斟了杯茶自顾自地喝起来。   皇祐景辰早习惯了她这种行为,也不怪她。只是半戏谑道:“朕的小皇后,这下得意了?”   夏如安停下手中的茶杯,直视他的眼睛。“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吗?”目光深邃如炬。“而臣妾只不过是自卫罢了,谁知一不小心……就把她弄到了冷宫里头。”   皇祐景辰盯着她的眼中染上几分深意,一不小心?   “这么说,朕还得好好谢谢你?”   见她只喝茶而不语,继续道:“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是活了几岁……?”   ……   光纤微弱的刑房中,梅儿一下一下地挨着侍卫的板子。感觉到面前站了人抬气头来,苍白的脸上尽是细密的汗珠。见是芊素,勉强地笑了笑。“芊素姐……”   芊素将一包硬梆梆的东西和一瓶药膏放入她手心,“这些碎银子,你拿去,出宫后和家里人好好生活吧。”   梅儿推拒了一下,虚弱无力道:“我曾那样对待皇后娘娘,娘娘还这般对我……这银子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芊素塞回她手里,“主子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爹娘。”   梅儿鼻子一酸,几乎欲落下泪来。“替我……谢谢皇后娘娘……”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芊素道:“芊素姐……我想继续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可以吗?”   芊素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主子说,她不会再用你的……你好自为之吧。”随即望了一眼旁边两个侍卫,“娘娘说了,你们执行完刑法后,这个宫女不论生死,都撵出皇宫。”说完即转身离开。   “芊素姐……”梅儿唤她一声,见她脚步顿了顿便道:“谢谢……”   芊素略偏了一下头,再无一句话转身离开。留下梅儿还卧在行刑椅上,双手紧握住那荷包,泪眼朦胧。皇后娘娘对她的好,她懂。自己若是交由皇上或是刑部查办,定是难逃一死。如今皇后娘娘虽下令将她杖责一百,却不至死。到时离了皇宫,也算是脱离了这片苦海,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着想着,几滴泪水就这样落在手中的钱袋上,晕散开来。不知是悔恨的,还是感动的。   另一边,秋鱼正替夏如安梳着头,好奇地眨了眨眼,“主子,秋鱼觉得经过这次,梅儿应当不会再出卖您了吧。为什么……您不肯再用她?”   夏如安把玩着手中的凤冠,看了看镜子道:“秋鱼,若换做是你,有人挟持了你的父母,让你出卖我、陷害我,你会吗?”   “可是秋鱼没有父母……”秋鱼顿了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秋鱼明白了,主子是怕再有人利用梅儿的父母做要挟是么?”   夏如安不语,她要这么理解,就随她吧。她只是有自己的原则,背叛过她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她便永远不会再用。   秋鱼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了,更是自顾自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因为我和芊素姐姐都没有家人,所以主子很放心是吗?”   “丫头说我什么呢?”刚说完,芊素便踏进了内殿。后面跟着一个身姿恭敬的老嬷嬷。   夏如安眉眼微动道:“这是……”   “回皇后娘娘,”老嬷嬷上前一步低眉道:“老奴姓李,是小时候照顾皇上的乳娘。皇上因十分信任奴婢,便让我来这凤鸾宫里当值,看好其他宫女,也好在必要之时协助娘娘。”那李嬷嬷长得慈眉善目的,说话间也透着祥和之气。   夏如安微点了一下头,面不改色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协助?依她看,是眼线倒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_┬)8月9号后大约二十天作者在学校,存稿会自动上传,若不能及时更新请读者见谅!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寿宴   只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夏如安也没能察觉李嬷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没准这回真是自己猜错了。   而经过杜淑妃的事情一闹,这半月内,后宫倒是再没什么大动静。   太后的寿宴转眼即至,这天皇宫内热闹非凡,文宫武将都携了家眷前往,御花园内处处张灯结彩。宫娥太监手捧糕点茶酒往来穿梭,忙碌不已。   皎洁的圆月从层层叠叠的云层爬出,如银盘一般挂在夜幕之中,为这个热闹的夜增添了几分动人之色,时不时,人们还能嗅到风中一阵一阵浓郁的桂花香。   送礼与祝寿的人络绎不绝,大约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夏如安从夏九嵩的位置回到太后身边,只见太后眼里望着台上戏子的眼中泪光涟涟。   “母后,您怎么了?”夏如安坐到她身边,略担忧的问道,再转头望了眼台上的戏子,心生疑惑,难不成……与那个戏子有旧情?一时间,她脑中浮想联翩。   太后回了回神,把她拉过来抱在腿上,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母后没事,只是想起往事来了……”记得以前她和姐姐常会偷溜出府听戏,姐姐爱看《将军令》,而自己最爱的就是这出《梨花落》。   “今日你娘亲怎未至?”太后望了眼夏九嵩的位置道。   “爹爹说娘亲近日身子不好,正卧床休养呢,”   “如安将母后的寿宴办的很好,母后很喜欢。”太后笑意盈盈道,常年身居深宫,勿说要听戏,哪怕出趟宫都不容易,以往每次办寿宴,不是百宫贺寿就是吟诗赏月,欣赏歌舞,着实枯燥了些。   “母后喜欢便好,这寿宴也不是如安一个人办的,还有崔婕妤的功劳。”说完,夏如安望了眼远处的崔沅若,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隔了一个位置的薛昳珍见这一幕眉开眼笑道:“姐姐好福气啊,得了一个这么聪明能干的小儿媳,就是不知……我家轩儿什么时候才能有这般好的福气了……”   夏如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不远处坐着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气宇不凡。这是北曜的轩王,她曾听过。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大好的青春年华,若无人作陪,岂不可惜?想着,她微微露出个不易被觉察的笑。   一曲《梨花落》收台,又一群身着戎装,手提缨枪的戏角上台,开始咿咿呀呀地表演。   夏如安愣是一句也没听懂。“这场戏不错……”夏如安望一眼崔沅若,再望向台上道。   太后只当她是在夸台上的戏好看,便点点头赞许道:“是啊,这《将军令》是关剧中最出名的……如安也喜欢吗?”   夏如安正欲回答,台上的声音陡然拔高——   “尔等贼寇胆敢犯我边关!本将定要你们有来无回!”突然一个转身,那原本持枪而立的人往主座上冲去,现场立即混乱成一片。   “保护皇上和太后!”一声令下,一群御林军纷纷冲出。   夏如安从太后膝上站起,向不远处的芊素示意,芊素见状立刻上前护住她与太后,秋鱼则是用手捂住了眼不敢睁开眼。   只是还没等那刺客靠近,便死在了十几个御林军的箭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全场惊骇不已,场上的女眷更是吓得往丈夫怀里躲。   一名士兵手捧一封信函跪至皇祐景辰跟前,下跪道:“皇上,从刺客身上搜出此物!”   皇祐景辰抖开信纸,见上面的内容脸色微微一顿,递至太后。太后见后也是稍稍变了脸色,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如安,踌躇片刻,将信件递了给她。   夏如安接过,只见上书几个大字:“明日行动,不得有误。”而右下角盖的,不正正是她半个多月以前才掌管的凤印。   芊素从背后瞄了一眼,脸色大骇,犹豫一会儿道:“主子,这字像是……”   “芊素,”夏如安低沉一声,开口阻止了她。“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太后见状脸色深沉,对她道:“芊素丫头,你且将方才的话讲尽了。”   芊素略显为难地看了夏如安一眼。“这字,像是……崔婕妤的字迹……”   此刻全场正寂静一片,所以芊素声音虽不大,台下的人将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包括那一脸惊骇的崔沅若。   夏如安随即给太后跪下道:“母后息怒,崔婕妤许是无心之失。人人皆会犯错,请母后念在她曾救过如安的情份上,能够宽恕她,何况,今日并无人伤亡。”   崔沅若心惊胆寒又愤愤不平地望着那抹红艳的身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是故意的!她定是故意的!她故意这样说,看似在为她开脱,实则未等她辩解,就坐实了她的罪名。   太后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深沉道:“崔沅若,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本是死罪难逃。哀家念在你平日里宽厚仁德,曾对皇后有恩,今日皇后又为你这般求情,且免了你的死罪,即日起削去一切嫔位和俸禄,也不用再出门了。”   崔沅若心里有天大不甘,却自知无可辩驳,便也只好领了旨下去。   皇祐景辰望着夏如安,本就深邃的眸子此刻更如深渊。   太后见气氛僵硬,便只好出口打圆场道:“好了,今日是中秋佳节,亦是哀家寿辰,勿让此等不悦之事扰了众位兴致,各位请不必放在心上,继续享宴。”   宴会倒并没有因这一个小插曲而丝毫减色,不多久又回到之前一片热闹的景象。   夏如安见郯蝶瑛一身淡雅的装束坐在并不起眼的地方,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她来找自己那件事,环视周围一圈,最后定格在台下皇祐景轩的身上,于是附到太后身边悄悄说了一番什么。   只见太后的脸色由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欣喜,丰富至极,变幻莫测。“小丫头,你怎么给想到的。”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主意是不错……”   第二日上午,郯蝶瑛便风风火火地去了凤鸾宫。   “小皇后!”还不见其人,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就响起,郯蝶瑛一脚跨过殿门,一脸怒不可遏的形色。   “大胆皇女!”李嬷嬷上前一小步,“怎可对我北曜皇后娘娘无礼!”   “李嬷嬷,”夏如安低唤她一声,环视周围的宫女一圈,“你们先下去。”   见其他人退下后,郯蝶瑛终于遏止不住地大声道:“小皇后,本皇女是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对我?”   “不是你要本宫助你一臂之力吗?”   “我……”郯蝶瑛怒气未消,“可我没有说用这样的法子!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今日一大早,奉旨的公公竟领了一群人跑到自己的行宫传太后懿旨,说什么将自己指婚给轩王,并且五日后就要大婚!跑到太后那里一问才知是她的主意。   “区别……自然是有的。”夏如安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慵懒道,“在你心里,你觉得是从皇宫里出去容易些,还是从王府里出去容易些?妃嫔出逃罪名大,还是王妃出逃罪名大?”   郯蝶瑛思忖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我明白了。”随后福了身子道,“多谢小皇后!”   同一时间,皇祐景轩也正在御书房和皇祐景辰商议。   “皇兄,别告诉我她之前没同你协商过。”   皇祐景辰挑了挑眉稍,“那小东西在想什么,朕怎会知道?朕被她算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祐景轩双手抱胸,一脸戏谑道:“你被她算计?开什么玩笑,一个七岁多的丫头片子罢了。”   “小丫头片子?”皇祐景辰轻笑一声,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形来,“依朕看……是只老奸巨猾的小狐狸……”   皇祐景轩静默一会儿,正了正神色道,“可那个女人,我不喜欢,不想娶。”   “她是南郯的皇女,留在宫内有什么威胁你应当清楚。”皇祐景辰换上一本正经的神色道,“景轩,朕知道你不愿意。但生为皇室中人,我们往往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身不由己。而为了大局,我们有时只能接受这些身不由己。”边说着,脸上浮起一丝伤神。   皇祐景轩沉默一会儿,似想通了一般,“先说好,娶了之后放在家里只作摆设,将来若遇上我自己喜欢的,她便只能是侧室。”   “也罢,暂且先依了你便是。”皇祐景辰轻叹一口气为难道。   打发走一脸憋屈的皇祐景轩,皇祐景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他发现……和那只小狐狸相处久了,自己都有点被她影响了。   两人此番进宫讨说法,皆无功而返,一个从御书房出来,一个从凤鸾宫回来,本是可以息事宁人了,谁知却在御花园碰了个正着。谁又会知道,他们还会因为一言不合而动起手来。   “主子,主子!”秋鱼一脸慌张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跑进屋,“蝶瑛皇女和轩王两个人在御花园打起来了!”   夏如安听后轻笑一声道:“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出戏比昨天的还要好看……”   “昨天?是哪一出?难道是……沅若姐姐那出?”秋鱼不解地望望夏如安。   “皇上驾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夏如安等人转头望去,见皇祐景辰进殿,脸上却无过多的表情。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祐景辰扫视了宫女们一眼,“你们先下去吧。”   待殿中只留下他与夏如安两人时,他眼中的冷冽之气也褪去几分。似笑非笑道:“皇后昨日那出戏,倒也的确精彩的很。”   “皇上好眼力。”夏如安一点不意外他听到了,更不意外他看破了昨日之事。按他的精明程度,要看出端倪一点不难。想必太后也是早已知道真相了的。   皇祐景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东西,你那些小把戏能瞒得过朕?”接着正了正神色,继续道,“如何?这回……自己还能应付吗?”   夏如安思忖片刻,抬头道:“能是能,不过……臣妾想向皇上要一样东西。”   皇祐景辰一挑眉,“说来听听。”   “一样可保臣妾命的东西。”夏如安仰头望着他,眸中闪的竟是他完全猜不透半分的因素。   皇祐景辰微微愣了愣,随后轻笑一声,“果然是只小狐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塞到她手中。“收好了。”   夏如安稍惊讶了一番,她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会将这么重要的物件交给她。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火海      五天转瞬即逝。轩王既是大婚,新娘又是郯国皇女,本应当隆重采办,却不知何故草草了事。   “听说啊,今日轩王都没有出府迎亲呢,宾客也只有交好的几位大臣和皇室中人。”秋鱼一手叠着衣服放到夏如安的衣柜中,一边随口道。   芊素轻笑一声道:“估计他俩今晚洞房花烛夜……还得打起来。”   谈笑间,李嬷嬷走至轩窗边上将窗落下,“寒露刚过,这天儿怕是要开始凉了,娘娘可得注意些别着凉了。”说完即站到夏如安身后替她梳起头来。   “娘娘的头发真好……”李嬷嬷将她的发丝一根根小心翼翼地梳开,“记得皇上小的时候,头发也是又软又滑,就跟那绸缎子似的……”   “娘娘,皇上差人传话,今日公事繁忙,不过来了。”这时一个小宫女在门口传道。   夏如安点头,他来不来,她是没有多大所谓。“芊素,今日还是你守吧。李嬷嬷年纪大了,需要多休息。”她本是不需要有人守夜的,可这几日李嬷嬷坚持,便只好让芊素守着。   “是。”芊素应一声,去落了大门的锁。   李嬷嬷宽慰地笑笑,“娘娘对奴才都这样关心,等长大了,定是位贤德之后。”   夏如安背对她似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又似面无表情。贤德?这两个字实在不适合用在她身上。   入秋的夜越发静了,只偶有风吹过,弄响一树的叶。   昏黄的烛火在床边一闪一闪,将息未息。一支竹管从窗边缓缓伸进,吹出一阵烟雾。烟雾即刻四散开来,整个屋内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香气。   一名黑衣男子翻窗进屋,将怀中一个瓦罐中的液体倒在地上,再将烛灯打翻在地,一跃而出。   火苗一下子蹭蹭往上长,同一时间床上的人猛然睁开眼睛,翻身下床。   “主子!”芊素从外面冲进来。   “快去救人!”夏如安扔下一句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黑衣人一路遮遮掩掩,避开侍卫和宫人,最终来到一间雅致的屋里。殊不知,后面还跟了一条藏匿手法更高超的“尾巴”。   夏如安伏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往下注视。嘴角勾勒出一个冰冷无比的笑,这条蛇终于忍不住要出洞了。只不过,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只见房内,一名身段曼妙的女子扔给那黑衣人一包类似银两之物,冷声道:“拿着这笔酬劳,离开天明,最好离开北曜,再也别回来了。”   而那说话的女子,不是前几日刚刚被太后下旨禁足的崔婕妤还能有谁。   夏如安原以为,崔沅若可以是个对手,所以一直留着她。却不想,今天她竟也这般乱了阵脚,这般莽撞行事。这和那些没脑子的女人有何异?   皇宫的另一面,此刻大乱。   大抵是因为整个凤鸾宫周围都浇了油,加之多是木材结构,火势长得很快。不多久,整座宫殿已经火光通天。滚滚浓烟弥散在空中,猛烈的火龙上窜下跳,横冲直撞,如一个妖魔一般叫嚣着、张狂着,渐渐地吞噬掉整座建筑。火光几乎烧红了半边天,在暗夜里那般红艳妖娆。宫人们拎着水桶一桶一桶地望边上浇,但无疑是杯水车薪。   皇祐景辰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那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中的残破不堪的房屋。只有大门口那几个镀了金的依稀可辨的“凤鸾宫”三个大字仍在提醒着他,这里曾经是谁的住所。炽热的火光灼灼跳跃着,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外面的都人浑身灼热无比,更何况还在里面的人。   “如安……”皇祐景辰失了神志,瞳孔中倒映着那漫天的火光,不可置信地睁楞着望着前方。环视周围一圈,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没有!他的如安还在里面!   没有多余的考虑,便朝那已经烧得辨不出原形的地方奔去。   “皇上!不可以……”几个贴身侍卫见状,连忙一起拦住他。“已经有人去救皇后娘娘了,已经有人去了!”   皇祐景辰急得眼眶通红,一脸的狰狞怒吼道:“给朕放开!放开!”   “皇上!不可啊!您不能进去啊!”   一根被大火烧黑的柱子已经断裂,往下砸下来。有几处的横梁已经断了,屋瓦碎石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有些低的地方更是摇摇欲坠。   皇祐景辰使劲全身力气出掌,打完一个又上来一个。眼睛只专注地盯着前方,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朕放开!皇后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她会死的!夏如安你给朕滚出来!滚出来!”他大声地咆哮着,那双原本清澈深邃的眼,此刻却红得似要滴血。   “轰——”一个殿角轰然倒塌,宫殿各处已辨不清方向,熊熊火光中是漆黑一片。   “皇上,已经来不及了。”不知是哪个,抱着他挣扎的身体,突然出声道。   而这一句话,几乎让皇祐景辰面临崩溃,身形倏然滞住。来不及了……什么叫来不及了?   几人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他猛然推开。“不可能,谁说来不及……谁说来不及了……”一边嘴中潜意识地念着,一边又跌跌撞撞地欲往前方冲去。   “皇上!别去!”侍卫们再一次捉住他那疾速前行的身躯,四五个人紧紧将他抱住。   “放开朕!”皇祐景辰喊得声嘶力竭,“谁再拦着朕,朕就诛了他九……”话未说完,不知哪个大胆的在他脖颈上砍了一手刀,猝不及防的他也只得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皇上,对不住了……”   ……   皇祐景辰动了动酸疼的脖子,睁开疲惫的双眼,望着华丽的龙床顶,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般。   他僵硬地坐起身子,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在凤鸾宫的方向,还有隐约残留的火光闪烁。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不是梦!   如安呢?他的如安……皇祐景辰的心猛然一沉,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冲出殿门,焦急地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里蔓延出来,凉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原本以为,可以等到她长大,看她为自己穿上那一身火红的喜袍。   他原本以为,他能够牵着那双小手,走过一生的年华。   他原本以为,他会拥着她,看遍天下的锦绣山河,数尽人生的良辰美景。   他原本以为,他原本以为……   看着令人窒息的苍茫夜色,他的眸中瞬间蒙上一层沉痛和灰暗。   那句她常说的“臣妾还是个孩子呢”一直在皇祐景辰的脑海里盘旋。她的强势、她的机敏、她的胆识,一直让他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无坚不摧的。却也忘记了最重要的——她也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罢了。   “皇上。”身后一道娇嫩的声音传来,那样熟悉,直直让皇祐景辰身形一滞。他有些恍惚地缓缓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袭娇小的身影,立于不远处,衣袍和黑发都在夜色下被风拂起。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这一刻的画面在皇祐景辰心中默默定了格,这一刻的心情他说不清道不明,但永生难忘。哪怕很多年后,他回忆起这场险些让他们天人永隔的大火,回忆起这个寂寥的深夜,他也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心情。只知道,因为这个夜晚,他明白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改变。   “皇上怎么出来了?”夏如安朝他一步步走去, “现在已经四更天了,母后和轩王刚刚来过,见你未醒……”话未说完,便被皇祐景辰一把拥入怀中。她的个子小小的,只能够到他的腰间,可是却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快得就像刚刚经历过什么骇人的事一般。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夏如安心中虽不明,却也不问。   “如安……”良久,他开口。   “嗯。”夏如安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如安……”皇祐景辰在她发间轻轻抚着,说道:“风大,回去吧。”   夏如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紧接着被他抱进大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你……”夏如安一脸不解。   随后皇祐景辰低头轻轻用嘴唇啄了一下她的眉眼间,手掌盖上她的眼帘。   “快乖乖睡了,朕在这里守着你……”   那手心里的炽热传至夏如安带几分冰冷的眼,温暖而厚重,竟让她莫名地安下心来……   大火延延续续地烧了近两个时辰。昔日曾风风光光的凤鸾宫一夜之间成为了一片黑黢黢的废墟,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黑烟。再没有雕鸾画凤的碧瓦朱甍,有的只剩荡为寒烟的残垣断瓦。   芊素站在夏如安一旁,颔首道:“昨夜这场大火,一个姓赵的宫女和……”她顿一顿,“李嬷嬷,都没能救出来……还请主子责罚。”   夏如安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面不改色。那个宫女,她的印象倒是不深。可李嬷嬷,昨日还在为她梳发,昨日还在她耳边念叨天冷了让她注意些。两世为人,她自分得清真情和假意,这段时间李嬷嬷是真正把她当作亲人一样来关心、呵护的。而现在不过一夜光景,竟再见不到那慈祥的面孔。   秋鱼轻轻地在一旁抽泣了几下,抹抹眼泪,“李嬷嬷人可好了……常常会从御膳房拿些做剩的糕点给秋鱼,可秋鱼……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夏如安的双眼半眯,眸中带上了几分冷意。   对她构成威胁了的人,没有什么理由再活在这世上。        ☆、除根   天明城内,一个小茶铺里围着三五个男子,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最近啊,这天干物燥的,前天皇宫里那场大火之后,昨晚城南那边又走水了……”   “诶,这我知道,昨晚大概三更天之后,听着声儿大,我还披了衣服出门看热闹呢。不过啊……再大也大不过前天皇宫那场大火去。啧啧啧……你们是没见着啊,大老远都看得清楚,那边一整块天儿都是红的……”   “我也见着了,我听说小皇后……”那人转头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小皇后被火烧死了,皇上哭得都昏过去了,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有个兄弟在轩王府做活,他和我说呀……那天不正好是轩王成婚的日子吗?半夜三更的,轩王留下他的美娇娘独守空房,穿着喜服就去皇宫了。至于那小皇后……你们难道忘了她出生的时候,那觉远高僧曾说她天生的吉星之命啊,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是吗,真是福大命大啊。”   “那你们知不知道,昨晚上走水那家,可是朝中做官的……”   “哎,我知道。那家姓崔,好像是……礼部的侍郎来着,她们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妃子啊。昨晚那场火烧得啊……唉,他们家里人一个都没剩下,丫鬟家丁全跑了……”   ……   白纱在微风中飘动,两盏白灯笼轻轻晃动,衬得那“玉棠轩”三个字越发的凄凉诡异。空寂的大堂无一人把守,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跪在正堂的牌位前,神志混沌,两眼无神,满脸的泪痕。   直到同样是红着双眼的明月走至她身旁,轻道了一句“皇后娘娘来了”,才让她恢复些许意识过来。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示意明月先下去。   崔沅若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一袭张扬的红色凤袍显然与这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神中染上愤恨的颜色。“我哪点对不起你?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   夏如安勾起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道:“哪点对不起我?你有哪点对得起我?是引诱柳荻苏给我送蛾眉酥讨好,趁机下毒嫁祸?是御花园里给我通风报信,假借我的手对付那群女人?还是在我和杜容身边安插人手,让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柳荻苏给她送蛾眉酥那回,当时她就在想,柳荻苏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就掺九阴花籽进去。若不是因胡太医的那一句“糕点中所放的量虽会对皇后娘娘的身子造成极大伤害,但对崔美人这个年纪倒还能医治”,她还真没那么快猜到那件事是她做的。想必皇祐景辰那只老狐狸也已经猜到了。   而崔沅若听完她的话,愣了愣神。这些她做得万般隐蔽的事,她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地就从她口中说出来。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伪装,一直在博取她的信任。然而就当自己觉得已经离成功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太后的寿宴上,那字条根本不是自己写的,凭她三言两语,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嫁祸给了自己。就因为大家都认为皇后才七岁,不可能也没有能力主导那场刺杀,更不可能自己嫁祸给自己!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赢在年纪上,可她却偏偏输给了年纪!     崔沅若悲愤地瞪着那纤小的身子,“就算我对不起你,可我的家人呢!?他们又有什么错!?你要这样赶尽杀绝!”说完即欲冲过去掐她的脖子。却不料夏如安一个闪身,让她直直扑在了地上。   夏如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他这些年和右相他们勾搭,净干些对我爹不利的事,你以为我一个七岁的孩子,不会去查也查不出来是么?”   “你……”崔沅若闻言眸中更带上几分惊讶,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够洞察一切?她一直以为,全局都跟着自己的计划走。可谁知,眼前这个七岁的小女娃硬是将一切都看了个透,不慌不忙地应付着。而自己,才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   夏如安蹲下身子,用手捏住她的下颚道:“杀你父母,是以命抵命,抵我宫里那两个宫人的命。杀你家中其他人,是斩草除根……”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说到这,脸色陡然一沉,眼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语气也骤然冰冷,“而现在杀你,是忍无可忍!”   她永远不会忘记,前世五岁那年,她的父亲是怎样冲进火海中,是怎样不要命地把自己推出去,是怎样被滔天的大火吞没。而这一次,李嬷嬷又是葬身火海里。   若她使了其它法子,自己或许还能够稍微放她一马,偏偏她要放火,她要挑战自己的底线!   崔沅若惊惧地退后一些,两眼瞪大了看着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眼神,这样凌厉的眼神,这样充满杀气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岁的孩子应该有的!   夏如安冷冷甩开手,“你没有机会知道了。”说完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芊素,动手。”   她拖着略长的凤袍步出玉棠轩,踏碎一地的月光。如一个不可一世的王者。   别人狠,她就要比别人更狠。   远一些的阁楼上,皇祐景辰镇定自若地望着这一切,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弈枫上前一步道:“皇上,是否要……”   皇祐景辰摇了摇头,“任她去吧。”   那个火红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是那样纤小。拉着长长的影子,给自己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别人或许会觉得她狠厉无情,可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样的如安,有的只是孤寂,只是凄凉。   她或许是赢了赢得那么风光,可能还带些狠意。不论是有人在背后指导她、安排她,还是她自己的主张,他都觉得她伤得体无完肤。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明明受了伤也不吱声,只会自己默默舔伤口。那强硬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孤单或许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一次又一次撼动着他,让他不忍触碰,不舍深究。   一个七岁的孩子,本不该这样的……   只一上午,崔婕妤因家中丧亲而自尽的消息就传遍了宫闱之内。   晌午后,夏如安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正专注地批着折子的皇祐景辰。一派雍容尔雅,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浑然天成,几乎让人忘记这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若是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少年恐怕还成天泡在游戏厅里。而眼前这个人,不但肩膀上要挑起整整一个国家的重任,还须不时应付内忧外患。   注意到她来了的皇祐景辰抬起头,望着她的眼中满目流光。轻轻启唇道:“过来。”   夏如安刚走至桌案旁边,就被皇祐景辰一手揽过,跌坐在他腿上。挣扎欲起时,听得他幽幽开口道:“怎么?朕是你丈夫,想抱一抱你都不行吗?”   “这里是御书房。”她一边说着,一边脑子里盘算着他的想法。   皇祐景辰闻言挑一挑俊眉道:“朕是皇帝,你是朕的皇后,有谁敢说什么。”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制的小锁,一头用红线系着。一边替她系上一边道:“这是朕特地派人去灵觉寺为你求来的长命锁,你要时刻戴着它,知道吗?”   夏如安抬手摸了摸那锁,她虽不是个迷信的人,却也只得点点头。   皇祐景辰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翻阅着奏折道:“昨日你爹爹来找过朕,提出要辞官还乡。”   夏如安心下一顿,爹爹这是为哪般?算年纪他也不过四十开外,怎么会想要告老还乡的?   “皇上应了吗?”   皇祐景辰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未应。你爹爹请求朕废后,因着前几日那场大火,他便担心起你了。朕答应他,会将你疼惜得好好的。所以今日起……”他顿一顿,“晚上你和朕一起睡在玄阳殿,白天就和朕来御书房。总之,你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朕。”   夏如安不满地挑挑眉梢,“那若是你晚上要和嫔妃行房事,我也要跟着吗?”   皇祐景辰闻言眉毛一竖,一个七岁的孩子,到底是谁教她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进宫这些日子,见过朕翻谁牌子的吗?你见过彤史上有谁名字的吗!?”   “那可不一定。”夏如安随意拿起一支笔在手中转,“皇上正值妙年,难道都没生理需要?还是说……皇上那方面……”   见后面没了声音,夏如安回过头去,便见那一张完完全全黑了的俊脸。不仅是因为她说的话,更是被她手上的毛笔甩了一脸的墨汁。   只听得御书房内一道厉喝声响起——“夏如安!”   芊素和弈枫在门外面面相觑,商量着要不要进去。   皇祐景辰把脸擦干净后重新将她抱在腿上,威胁道:“你再闹!朕就把你丢出去。”   “可我不是需要躲在你怀里的小绵羊。”夏如安一脸认真道。   “可你还是个孩子。”皇祐景辰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摸了摸她的脑袋,正色道,“好了,如安乖一些,别闹了。我教你写字,可好?”   说完,即铺开一张纸来,将笔放在她手中,握住她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副字来。   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夏如安不解地望他一眼,“这句什么意思?”   皇祐景辰眸中染上几分令人不解的色彩,透着几分希冀。缓缓道:“待你长大,大约便会明白了。”      ☆、祭祀      这天之后,夏如安便也依言时常去御书房。皇祐景辰空闲的时候,就教她练练字,毕竟这个时空的文字与她原来时空有些出入。皇祐景辰忙着批奏章的时候,她或在旁边安静地看看书,或在皇宫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身手。如此,也过了两三年去。   这几年过去,身边的芊素和秋鱼都已经不再是豆蔻之色,而自己却依旧这半大的身子,行事说话都有不便之处,让她着实有些无奈。   这样想着,芊素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简单的发饰和服装,略显削瘦的鹅蛋脸,手中捧了一只精巧的小木箱子。   “主子,方才家里差人来过了。公子前月去了西琉国,为您带了一套那里特有的骑装。”   夏如安伸手打开箱子,见是一片惹眼的红色。“先收着吧。”   芊素正应声收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主子主子……”秋鱼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喘了几口气,“皇上让您去马场呢。”   夏如安望了望殿外的明朗的阳光,“又要教我骑马不成?天气倒是的确不错。”   虽然她挺喜欢策马驰骋的感觉,不过她在现代还是比较擅长飚车和赛艇之类。   “走吧。”   皇宫的东南一面,在宏伟的建筑之外还有一个绿草丰茂之地。那本是皇宫的养马场,后来皇室子弟便常常去此处赛马。这地方,皇祐景辰也曾带着夏如安去过好几回。   风和日暄,万里碧空如洗。   繁茂的绿野之上,此时正有一匹高大的青黑色骏马疾速飞驰。马上的人衣袂翻飞,一头如墨的发在风中飞扬,刚毅俊朗的脸庞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夏如安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翻身下马。   “来了?”皇祐景辰的眸中带上几分柔和之色,“走,替你选马去。”说着牵起她的小手,朝饲马场的方向而去。   夏如安也不反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牵,何况晚上两个人还睡在一张床上。说起来,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凤鸾宫重建的事却至今没有个准信,皇祐景辰还是让她睡在他的玄阳殿。   一到饲马场,饲马的太监就迎上来。“奴才参见皇上、皇后。”   “皇后要挑马。”   “是,是。请随小的这边请。”   皇祐景辰陪着她在马棚外一匹一匹挑选,“过段时日,去常陵祭过祖后,便是四年一届的秋收大会。朕的小皇后,你可得好好准备。”   “我必须去?”   皇祐景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你可是朕的皇后,岂有不去之理。”接着他指指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不如就这马吧,性子温顺。”   夏如安随意瞥了一眼,“没发育的马,哪能驮得动人。”   皇祐景辰闻言挑了挑眉道:“你要骑大的?也不怕摔了?” 他又牵着她来到一匹棕红色的高大骏马前,“这是三年前西琉国送的烈焰,乃日行千里的好马。如安可还喜欢?”   夏如安靠近一些,马确实是好马。正欲开口,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匹的高头大马,脱开了他的手,走至那马前。只见那马的体色通体黑亮,身姿矫健,神态俊朗,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我要它。”   皇祐景辰略皱了一下眉,“这是难得一见的玄麟马,世上仅两匹。马虽好,但性子却极烈,容易伤着你。还是再另选一匹吧。”   “就它了。”夏如安笃定道,指指那饲马场的太监,“你去把门打开。”   “这……”太监为难地望了皇祐景辰一眼 ,“皇后娘娘,皇上所言不差,这马确是烈得很,容易伤着您啊……”   皇祐景辰低头摸摸夏如安的脑袋,低声道:“如安听话,朕的青凤也是极好的,宫中还存有一匹,不如……”   “就要这马了。” 夏如安执意道。   皇祐景辰示意那太监一眼。反正他在场,到时他护着就是了。   太监把马棚打开,又拖又拽费足了劲才将那马牵出来。谁知只刚一松开手,那马便疾速向前飞奔而去。夏如安眼疾手快地扯住缰绳,一个借力翻身上马,朝马场的方向去。   那马一路狂奔,一路不停地颠簸,似乎是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而夏如安一刻也不松懈,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任凭它怎么也甩不下来。   皇祐景辰见状脸上漫上焦急的神色,一个闪身骑上自己的马,朝那个方向急追过去。   夏如安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子,孰知这马奔得快的同时,颠簸得更是厉害。晃得她险些摔下马。   皇祐景辰挥着缰绳,紧跟在她后面,“夏如安!你快些给朕停下来!不要命了吗!?”   而前方那马颠簸了一阵,渐渐地倒是平息了不少,驮着夏如安奔驰一路奔驰。跟在后面的皇祐景辰稍松了口气,面上的火气却丝毫没有减少。也就只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轻易地惹自己生气。   夏如安回头朝他勾了一下嘴角,“我的命,岂容一匹马来决定。”   听见这狂妄的话,皇祐景辰不怒反笑。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而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马上。夏如安瞥他一眼道:“看来当初不该和你学骑术,应该学轻功才是。”   皇祐景辰执起缰绳,将她圈在怀中,“朕若教了你轻功,你这只小野猫还会乖乖地呆在宫里吗?”   夏如安感受着他的心跳,似心有余悸的慌张。这算不算得上是担心?如果是的话,她应该赶到欣慰,还是沮丧?   远处的弈枫一干人等看着他们,脸上微微惊讶,转头问一旁的芊素道:“皇后娘娘的骑术真是皇上教的?怎么像练了很多年似的?”   芊素耸耸肩,“我家主子的天赋,你还不清楚吗。”   常陵位于北曜和东褚的交界处,是北曜历代皇室中人的陵墓。 因四周环境宜人,恰恰是皇室子弟游玩赏景的好去处。   八月初六,宜出行、祭祀。   一辆淡郁金色的华丽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趋行,描有龙腾图案的锦织门帘外,连着的一串串莹白色宝珠随着车身轻微晃动。两边跟了手持器具的太监宫娥,前前后后更是有百十个整齐有序的士兵。   终于,马车在一个半山腰处稳稳当当地停下。   “皇上,皇后娘娘,常陵已至。”   夏如安探出脑袋打量了四周一圈,看到脚下匍匐着的小太监,正欲转身找个地方跳下,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下抱起。   “小东西,朕同你讲了多少次,不要这么上窜下跳的,你好歹也是……当朝皇后。”皇祐景辰看着那幼小的身躯,硬生生是将到嘴边的“一国之母”四个字给吞了回去。说完便抱着她,一直朝庙堂的方向走去。   秋鱼和芊素一人端着一件盛了水的器具,至夏如安面前。“主子,方才有管事的嬷嬷说,祭祀之前首先要净手和漱口。”   夏如安刚含进一口水,望着刚刚皇祐景辰进去的方向,将口中的水尽数咽了下去。   “主子,您怎么给咽下了呢,该是吐出来的……”秋鱼和芊素急切的声音正响起,看到夏如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便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一看,两人不由得也呆楞住了。   只见皇祐景辰一身玄色的宽大的袍子,衣袖宽得快拖到了地上,腰间没有束缚的腰带。头上还顶了一顶绣着金色龙腾符的帽冠,活生生就像是……驱鬼的道士!   夏如安瞥了一眼身后低着头使劲憋住笑的两个人,再看看皇祐景辰那一身“奇异”的服装,心里突然升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得皇祐景辰开口道:“快些去将你的衣冠换上,这就祭祀去了。”   夏如安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后面低垂着头的两人肩膀抽搐得更加厉害了些……   一整天的祭祀活动下来,夏如安早已疲惫不堪。虽说平日里常在不断地锻炼,但一个孩子的体力终究还是有限的。近黄昏时分,她便已在马车中睡熟了。   皇祐景辰站在马车外,面对着太后。   “今年的秋收大会,母后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想在这儿……再多陪陪你父皇……”太后微微哽咽了一下,望了眼马车中靠着的人儿,浅笑道,“你可把哀家的准儿媳,给照顾好了。”   皇祐景辰点点头,“儿臣会派些侍卫护送母后回宫的。”说完,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里那张疲惫的小脸,他心里立即浮现了几丝怜惜来。今日既是祭祀社稷,又是祭祀祖先的,工序又多繁复,也当真是难为她了。   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庞上,没有往日里的冷冰冰,有的只是平静。只是那微蹙的眉头,与此时此景有些不搭。皇祐景辰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毛,却发现于事无补,又有几分疑惑升上心头。   为和她这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在他看来,似乎总有着什么寻思不尽的烦恼或是顾虑?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她的一言一行也好、所作所为也罢,都超出一个正常的同龄孩子太多。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   想到这,皇祐景辰不由得停住了距离她脸颊不远的手。他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敛起思绪,他小心翼翼地将夏如安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里,尽量地让她少受些颠簸。   霞光漫天铺开来,高大的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下向东南方向一路前行,拖曳着一个长长的苍黑色斜影。   ☆、争锋   “皇上,咱们到啦。”一个太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说轻不轻,说响不响,却足以吵醒那熟睡中的人。因此而遭到了皇祐景辰的一个瞪眼。   夏如安打了个哈欠,望了望外面漆黑的景色。不觉中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醒了?”皇祐景辰转过头去,将她抱下车。“此处便是五仙山了,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牵起她的柔软的小手朝着有明亮光线的地带走。   夏如安心中一停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的接触竟不再抗拒,反而近乎本能地接受?   抬头望望皇祐景辰的侧脸,这一刻,她心里万般复杂。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会陪着她一辈子?可他是自己应该托付一生的人吗?是她值得信任的人吗?嫁人这种事,是她这辈子包括上辈子,都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而来到这古代,一切都和现代是不同的、陌生的。她一次也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怎样去过新的人生。前世的她,为了国家而活,为了别人而活,她只知道要怎样完成任务,要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可这一世却不一样,她有了不同以往的身份,她有了疼她爱她的亲人。以前得不到的,现在都有了满足。可是这真的是她要的吗?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后身份,一座华丽的金丝牢笼,一位她至今也不知可否信任的所谓丈夫……?   皇祐景辰注意到她的视线,偏过头去看看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如实说。   皇祐景辰蹲下来与她平视,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眸子。“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夏如安将视线移到别处道:“有一个女人,到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遇上一个不知是对还是错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却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那这个女人,该怎么办?”   皇祐景辰听完后愣了一下,微微皱眉,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的。“这问题,你是哪里听得的?”   “以前有一回和我娘亲去庙里上香,听到一个妇人在问庙里的方丈。皇上可知答案?”   皇祐景辰沉思片刻道:“从客观上来讲,朕觉得这个女人应该依赖这个男人。且不论他真情或是假意,总归能令这个女人有个依靠。而从主观上来讲,说实话……朕倒认为,她也应该防着点那个男人,哪天等他对她不好了,她再离开便是。”   夏如安用一种皇祐景辰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内心开始嘲笑起自己。这是她头一回这么没有主见,以至于到了去问别人,而且是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的人的地步。   皇祐景辰以为她是没听明白,也是,这么小小年纪哪里会懂得这些。却忘记,这些年来,眼前的小丫头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把后宫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在深宫中用坚硬的甲胄护着自己。   “你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事想不通就别去想了。”顺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皇祐景辰立起身子,往原来的方向而去。   灯光交辉,酒香四溢。   两人进场时,场中人已到了大半。   晚晴等人早已入座,见他们俩来了,立即挥挥手。“皇兄!小皇嫂!这边,这边!”   夏如安无奈地挑了挑眉,算起来……这丫头也十五六岁了,怎地还这般莽撞,一点公主的样子也没有。却仍是在她旁边坐下,细细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旁边是轩王和郯蝶瑛两人,想起两年多以前的事情,她不免感觉好笑。这个女人自从嫁到轩王府,和皇祐景轩几乎是天天都要打起来,甚至还照自己说的逃过府。可又不知怎么回事,皇祐景轩把她抓回来以后,两人竟还闹出感情来了。现在如胶似漆的,居然连孩子都怀上了。   至于旁边一些其他的王公贵族,除了皇祐景辰几个直系兄弟外,大部分她是不太熟的。   “小皇嫂,我和你说啊。这秋收大会可有趣了,其他各国也会参加的。明天还有好多活动呢,打猎啊,赛马啊,比武摔跤啊……”晚晴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夏如安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观察场中其他国家来的人。视线对上东褚太子几秒钟,见他以探索的眼神深邃地望着自己,只淡然地望了一眼,不予理会。他一旁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年纪与晚晴相当。此刻正深深地盯着自己身边的皇祐景辰,眼中是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在这时,晚晴也注意到她,嘟了嘟嘴,一脸不满。“她怎么也来了?” 转头附在夏如安耳边道:“小皇嫂,她是褚国的灵玉公主,并非东褚皇室之嫡系,但因褚国皇帝膝下无女,所以打小就封了公主。性子既嚣张又跋扈,刁蛮霸道,我最不喜欢她了。更重要的是……”晚晴抬头看看夏如安,语气拖长了几分。   夏如安抬了一下眼皮,“最重要的是,她看相你皇兄。”   晚晴眨眨睁楞的眼睛,一脸的惊骇与不解。“你…你……怎么知道?没错,没错,我记得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皇兄有意了。不过你放心,依我多年来的判断,皇兄对她啊,应无半分意思的。”   “你看她像狗盯着肉骨头一样盯着你皇兄的样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夏如安随口说道:“不过你皇兄对她如何同我有什么关系。”   晚晴正因她前半句话忍俊不禁,听见后半句话后又棱睁地盯着她,“你可是我们北曜的皇后娘娘,怎么没关系?像皇兄这么优秀的男人,可是很抢手的。毕竟你想啊……如果……”   “优秀?”夏如安不慌不忙地打断她那番说辞,随口道。她不也知怎么的,只要听到有人夸他,心里就那般不是滋味。   “是啊,优秀。我讲错了吗?这全天下,放眼望去,最优秀的,不是要属皇兄和东褚的……”讲到这里,晚晴突然停下,环顾周围一圈,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咦?今天东褚的三皇子怎么没有来?”   夏如安轻抿一口茶,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致。“很厉害?”   皇祐景辰的事迹她倒也听过些许。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以及这几年在宫里,她听的也不少。传闻中,他截至五岁时,已经熟读各家兵法、诗书以及政史。七岁时已经能辅佐先皇处理公事,十二岁时更是曾带兵上阵,平定了西南蛮夷。传得神乎其神的,但也终归是真事。   想自己前世十二岁时候,也不过是在……东南亚搜集走私毒品的情报罢了。   这么一来,皇祐景辰自小也算是个少年英才,既然这样,晚晴口中的“三皇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晚晴听她主动问起,立马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那当然,那个三皇子,和皇兄一样,也是文武双全,玉树临风……”   夏如安听着她在一边说书一样开始演讲,也不打断,只是继续观察场中那些有身份的。   西琉和往常一样,还是穿着“奇异”风格的服装。   南郯则放眼望去大部分是女人,典型的阴盛阳衰。   只是中间靠右的一名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眉细如描,凤眸轻挑,尖削的下巴,白皙的皮肤,鼻梁与颧骨处又带几分刚毅。一身月牙间翎灰色长袍,一手执骨扇。若用形容女子的词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   “那个人,是她们女皇的……‘妃子’吗?”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便这样问道。   “噗——”晚晴正讲得渴时,饮了口茶却尽数喷出。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想象力。“我的小皇嫂……郯国虽是女皇当政,可并不是只生女而不产男啊,那个是郯国的五皇子,逸飞。”她漫上崇敬的神色,“温文儒雅,饱读诗书,而且还精通音律,尤其箫吹得极好的。”   皇祐景辰偏过头来,恰恰见夏如安一直盯着郯逸飞看,瞬间脸色铁青。心中升上一阵不快,她怎么能够看其他男人而且……看了这么久?他清了清嗓子,低喝一声,“看够了没?”   夏如安听到他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差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那阴沉的脸色更是有些琢磨不透。   晚晴脸上浮起几分好笑的意味,在夏如安耳边悄悄道:“小皇嫂,皇兄这好像是吃味儿了……”   皇祐景辰朝她怒目一瞪,“你给朕闭嘴,等会儿再收拾你。”刚刚那些夸他们的话,他可是一句都没落下。讲给别人听也就算了,还让他的如安受到如此“熏陶”,他就不该答应让她们俩坐一起!   夏如安无视他,转回头去,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淡淡道:“这是我的自由。”   皇祐景辰听见这话火气更是蹭蹭的往上涨,强行将肚子里一股无名的火气压下去,换上一如既往的表情。在场下扫视了一圈,最后捕捉到褚灵玉的身影,心生一计。瞄她一眼,平心静气道:“听说褚国的灵玉公主舞姿婀娜翩跹,不知今日朕是否有幸能见到公主舞上一曲?”   那褚灵玉听言又是喜又是羞,正欲开口,就被身旁的褚凌远拦住道:“我东褚堂堂公主,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易献舞?此令我国颜面何存。”   褚灵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皇兄……”后又转头望向皇祐景辰,娇羞道:“一曲舞罢了,若是皇上想看,灵玉舞与您看便是。”说完边走至舞池中央。   皇祐景辰偷偷观察着夏如安的表情变化,见她面不改色,心中正添上几分怒意。片刻后却又听得身边响起一道稚嫩又庄重的童声:“慢着!”      ☆、相对   正以为她是开始在意了,可还没等他沾沾自喜,他又听到了险些让自己失控的话——   “本宫听说郯国五皇子精通音律,不如奏上一曲伴乐可好?”   这下,皇祐景辰的脸,彻底黑了。   座位上的郯逸飞闻言浅浅一笑道:“既然皇后如此要求,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褚灵玉看看他,“五皇子,可否请一曲《梅花巷》?”听那温声细语,哪还有平常的一派张扬跋扈的脾气,分明就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家。   郯逸飞点点头,取出腰间别的一支长萧,横至唇边便吹奏起来。看得场上那些未出阁的怀春少女皆面红娇羞,朝他暗送秋波。   舞池中的人拖曳着及地的长尾丝织云罗裙,头上的珠钗随腰肢的摆动而轻晃。水红色的丝袖灵动飘扬,时而旋身或回抽,烛光映得她若芙蓉映面。看得在场的一些男子心神荡漾。   皇祐景辰哪有什么心思去看舞蹈,视线一直望夏如安脸上挪,不停地观察她的表情。   场中舞得正兴的女子见她的心上人此时不断地偷瞄旁边身量尚小的人儿,心中泛酸,扫过夏如安的眼眸中怀有转瞬即逝的敌意。   一曲舞毕,场下的赞叹声一浪高过一浪。   接下来褚灵玉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她道:“听说北曜年幼的皇后娘娘琴艺非凡,不知肯否赏脸奏一曲,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夏如安的眼睛在她和褚凌远的身上游移,眸深不见底。这个女人,当真不是一般地蠢。连作风……都与她那当太子的哥哥相差无几,她记得有一回国宴上,褚凌远也是用这法子刁难她。   皇祐景辰这次是半分不担心,那小东西的本领,他已经完全领教过了。“取琴来!”   而夏如安坐到琴前一看才发现,这把琴,不正是两年多前宴会上,皇祐景辰赏给自己的那把绝世无双的“凤鸣”琴吗。他倒是考虑得周到,想必是早已料到今日这般状况了。   将自己还记得的琴谱在脑中细细搜索了一阵,她突然想到那首千古名曲《高山流水》来。在这个时空定然是没有的,如此应付这些人是没问题了,只是这曲子的最后两段,她却已忘了大半。这首已是记得最清楚的,断然再找不出其他与之匹敌的琴曲了。   夏如安伸手试了几个音调,声音清脆洪亮,倒也不愧是把绝世好琴。   倏忽一串清明的旋律自弦而出,在空气中盘旋环绕。悠悠琴声时而嘹亮,时而低回。时而像高山茂丛连绵不绝,时而若流水清溪萦回曲折。时而让人感觉在空谷跋涉,时而又让人看见似有几只白鹤盘旋于飞崖乱石上方。久之便令人心旷神怡。   夏如安面不改色,心中却泛起了波澜,快到最后两段了,她还是未曾记起曲谱。   琴声舒缓些下来,似江上余浪,轻拍岩礁。手指不停地拨动,琴声未断。不得已之下,她只得将琴声陡然拔高,在不知不觉中将声音地换成《广陵散》中间最激烈的部分续上。   原本静静欣赏的人们此刻都睁开了眼,认真地盯着场中那抹娇小的身影。仿佛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漫天黄土飞扬的万马奔腾之象,是波涛滚滚的江河大浪之景。   原本婉转的琴曲此刻惊心动魄,震撼人心。非但不别扭,反而恰到好处。   “铮——”琴声以一个重音收尾,让呆愣着的人都回了意识,怔怔地望着场地中央。   “本宫的琴,可还入得大家的耳?”一道稚嫩而又威严的童音从琴边站起的玲珑小巧的身躯上传出,脸上尽是与年纪不相符的镇定与冷然。   “听此一曲,老夫当真是不枉人世行一遭啊!”年迈有力的声音从北曜臣席上传来,说话的乃是那皇祐景辰的外公,也就是当今太后的爹,护国大将宣老将军。   众人闻言也都开始纷纷叹服,场上比之先前的时候更为热闹。   褚灵玉暗暗跺了跺脚,目光嫉愤地一直盯着夏如安不放,心中不停不停地盘算着。因此一等夏如安回到了座位上,复又开口道:“今夜月色清明,不若大家以月为题,来接诗对可好?”   夏如安疑惑地看晚晴一眼,压低声音问:“什么意思?”   “小皇嫂……”晚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着她,低声道:“就是常日里大家玩的诗句接龙啊,按她所说只需句中有‘月’即可。”   皇祐景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便转头过去道:“公主好提议。”几句诗罢了,他见过那小丫头的才华,定是应付得来的。殊不知身边的人已经在心里将他咒了千遍万遍。   夏如安一个头两个大。以往宫中有什么宴席,她的诗啊对子啊都是套用自己原先那个时空先人们的文化。可现在让她现作,她要如何应付得了。再者,穿越到这里已经近十一年了,哪里还会记得那些个文绉绉的诗句。   虽然碰上这些年来最棘手的情况,不过好在过往的心理素质训练并没有让她自乱阵脚,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让原本信心满满的褚灵玉心里没了几分底。   “那好,可先说好,北曜的皇后娘娘尚年幼,实有不公,所以此次降低些难度,不拘格式。灵玉不才,先开一句……”   晚晴撇了撇嘴,“小皇嫂,她这算不算向你下战帖了?说什么你年纪还小,我看是她自己怕难,才要降低难度把……你可不能输了她。”   夏如安感觉自己的头更大了些。今天这情况……悬得很。   “思而不寐,携手共山水。笑谈月下,佳客鸳鸯对。”褚灵玉笑意盈盈望着皇祐景辰道。脸上飞快地染上两片酡红,一直红到耳根。心中所想表达得不能再清楚,明眼人一眼便知。   晚晴撇撇嘴不满道:“就这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那皇祐景辰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执起酒杯在手中晃了一晃道:“对月当歌酒一觞,一盏雄黄,愿君安康。”说完啜了一口酒。   晚晴在一旁紧紧抿着嘴唇,使劲憋着笑。接收到夏如安那疑惑的眼神后轻声解释道:“小皇嫂,那雄黄酒,在北曜是用来……祭奠亡灵用的……”脸上是眉飞色舞的笑。   夏如安饮了一口茶,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分外明朗了。再看那褚灵玉娇羞的小姑娘表情,怕是也不知北曜风俗,倒还真以为是他在祝自己身体康健。   场中人都是憋着笑,随之而来是一阵沉默。毕竟这“康”字不是那么好接的。   褚凌远坐于席位上,盯着主席上的皇祐景辰,沉吟道:“康丘洛宁争日月,褚硫郯曜霸四方。”   皇祐景辰依旧晃着手中的酒杯,一副雍容之态,眼眸微深。此句诗看似再简单不过,实则大有深意。那“康、丘、洛、宁”皆乃自古至今最强盛的四个王朝,其中又属康王朝最为强盛,且是经过分裂割据之后的大一统。现他与时下的四国分裂局势并提……从中其野心与壮志可见一斑。   正欲接时,另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反方向传来:“方闻夜下啼子规,月上枝梢人独醉。”只见郯逸飞手执玉扇,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道。一派无比悠闲的样子。   皇祐景辰思索片刻,望着杯中酒酿道:“醉时能渡千江水,梦醒方恨水中月。”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用眼睛扫过褚凌远。   褚凌远也不甘示弱一样,漫上冰冷的脸色。“月于中天,不问桑田。日凌苍穹,不际长虹。”   皇祐景辰琢磨其中涵义一会儿,冷了冷神色,在众人还在苦苦思考时接上一句:“虹霓绕梁月无声,虬螭遇雨化龙腾。”   褚凌远思忖好一会儿,站起身,负手而立道:“腾骧不过云遮月,鹏程万里终凯旋。”   在场的人听着这两人的较量,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夏如安虽不懂那些诗句的意思,却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趁着这时大家的注意力分散,附在晚晴耳边悄悄道:“你待会儿帮我来句‘东’字结尾的。”   她突然间想到,自己进宫之前,夏九嵩曾教她背一首诗。言若有人用关乎天下局势的问题刁难自己,便可用此诗解围。正好,头一句是带了“月”的。   将军席中的宣弘毅见两人对立之势愈演愈烈,便只好出来打圆场:“哈哈哈……皇上和褚太子都好才华啊,老夫也来接上一句。”他捋捋胡子道,“旋兵曳马走沙场,独坐金鞍月苍凉。”   褚灵玉见时机已到,便用略含挑衅的眼神望向夏如安道:“传闻皇后自小聪颖异常,精通诗书,这时却怎地……”   “我来,我来!”晚晴听话地抢在前头说道,“嗯……凉月水中游,孤帆欲还东。”   夏如安佯装思考状静默一会儿,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他们兄妹俩身上往返,最后飘向远处。   “东海月明焕彩珠,   南离溒水不知数。   何奈兵马强如铁,   乱世自有英才出。”   褚凌远一脸深不可测地望着夏如安,眼眸半眯。这女娃娃果然不简单,竟用如此模糊的诗句,先分别将其他三国的经济、人数和兵力优势列举出来,再来了那最后的点睛一笔。   而皇祐景辰则是紧了紧眸色,心上除了惊讶外,更是添加了几分欣喜。这小丫头……倒是还懂得“护短”了,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呢。   褚凌远拦住欲冲口而出的褚灵玉,盯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沉声笑了一声道:“皇后果然名非虚传,本殿佩服。”   “多谢太子夸赞。”夏如安淡然一句。      ☆、危险   月明风清,夜色微凉。   方才的宴会经褚灵玉那么一闹,反倒活跃了起来。散场的时候竟已经亥时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走。”夏如安对身后的人道。   太监宫女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虽然不放心,却也不敢违了命令。待一个宫女将手中灯笼交到她手中,其他人便都散退了。   夏如安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既不回头,也不四处张望。她有意将其余人屏退,就是不想等那些尾巴跟到睡觉的地方再解决。芊素不在,她可不能在皇祐景辰面前泄露了身手。   灯笼中央的烛光灼灼跳跃,路两旁的树丛与灌木参差不齐。有枝杈多的树影借月光映在地面上,形如鬼魅,张牙舞爪。   隐隐约约地一阵轻微的风声忽近忽远,夹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动静。   不知何时,黑暗中已经有两支箭悄悄瞄准了路中央的人。而前方的人似没有察觉一般,仍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前行。   “咻——咻——”两支箭几乎同一时间先后射出。   夏如安一个退步,灵巧地避开。   五六个蒙面的黑衣刺客提刀而出,包围住她。他们看着她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心下疑惑不已,却也只得往上冲。   夏如安正想拔出随身带的匕首,却见一道浅色的身影闪过,开始与那些人打斗起来。定睛一看,不正是那刚刚宴会上才见过的郯国五皇子。他挥舞着手中的软剑,剑到之处,便有黑衣人倒地。不消一会儿,尽数杀光了那些刺客。   郯逸飞收起剑,打量了眼前安之若素的人一会儿,“皇后可安好?”   夏如安摇摇头,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谢五皇子”便转身离开,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害怕吗。”郯逸飞实在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便在她身后问了一句。   夏如安顿住脚步,说了句“习惯了”,头也不回地往前继续走。   郯逸飞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那渐行渐远的人,眼底里尽是疑惑。哪有一个孩子,遇到有人要杀自己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是习以为常的!?这么小的女孩子,即使是平常人家也必定有人随从。她身为皇后,行在这夜路之中,身旁竟无一人。   联系对她的所有印象,他似乎真的不能把她当作一个孩子来看……     夏如安到住处时,手中的灯烛也燃得差不多了。刚把烛火熄灭,窗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虫鸣。于是立即隐到暗处,屏住呼吸。   她就知道,今夜不会太平。   两个黑衣刺客无声地潜进屋,朝软塌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   手中的刀正要下落,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感,直接让他们失去了知觉。连回头都没来得及回,身影便缓缓地倒下了来。   背后的夏如安冰冷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刚刚她下手的那一刻,是他们注意力最集中、对外界最无防备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身后的杀机也是正常事。   “唧唧……唧唧……”窗外树丛中又陆续传来一阵不响的虫鸣声,大约是因为没有听到回应,所以又断断续续叫了几声。   接着又一个黑影从窗户鬼鬼祟祟地翻进,只是还没看清屋内的景象,便被一片冰冷冷的刀锋抵住了喉咙。来不及打暗号,也来不及抵抗,咽喉已经被割断。   来人棱睁地盯着眼前矮小的孩子,一脸不可置信,缓缓地倒在地上。   夏如安把他的尸体从窗边挪开,等待下一条鱼上钩。   外头一片黑暗,光线微弱,隐藏无限的杀机。屋内漆黑无火,看似平静如常,实则却杀气更甚。   虫鸣一声接着一声响,黑衣人一个又一个翻身进屋,一次连着地一次倒下。这样的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直到窗外再没了那扰人的虫鸣声,屋内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   夏如安一面在黑衣人身上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一面开口道:“你的人,学虫叫……委实学得太难听了些。”   话落下,窗外又跳进一人,却未曾迎来那把锋利的匕首。来人身着赤铜色蟒袍,眉宇间透着几分狠厉,落地后扫了地上那些人一圈。   “你果然没有让本殿失望,我还是有些小看你了。小皇后。”褚凌远盯着她道。加上先前的,他一共派出十七名死士,竟无一人成功取她的命。   夏如安起身来,拿那短小的匕首在手中把玩,风轻云淡道:“不要和我说,你派这些人来,只是为了试探我这么简单。”   褚凌远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表情在微弱的光线里看不分明。   “若我说是,你又岂会信?”   夏如安停住手上的动作,秀气的眉毛一竖:“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我不喜欢听废话。”   褚凌远跨过一具尸体,来到她跟前,低声笑笑道:“若是本殿不明不白地葬身此地,你觉得北曜能逃脱干系?或者你能肯定,你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他在赌一次,赌她不会动手。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还是为了她现在的位置,她都不会动手。   “那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说这话的同时,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上他脖颈上的大动脉处。别说躲,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褚凌远强作镇定,一动不动,“北曜能给你的,我褚国照样能给。皇后何不另谋出路?”   夏如安嗤笑一声,敢情这是挖墙脚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宫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去你褚国当卖国贼,对付自己的国家?”   “本殿说了,北曜能给的,褚国一样也不会缺。财富、地位、权力,你要的,我都给的起。我是储君,你以后若要皇后的位子,大不了给你便是。再者……你留在北曜,总有一天会被他发现你的身手,若是那样……”   夏如安闻言脸色一沉,手上用力,将他的皮肤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有血丝渗出,但还不足以要他命。“我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威胁。”   褚凌远心下一惊,他已经能感觉到些微的疼痛了,她是来真的!   “你执意留在北曜,是因为那里有你在意的人和你的支柱是吗?”褚凌远见她不回答,又万分谨慎道:“只是不知……若没了那支柱……”   “你什么意思?”夏如安松开他颈口的刀子问。   褚凌远快速趁机退后一步,从窗口一跃而出,留下一句:“你会答应我的条件的。”   夏如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思索着他最后说的话,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来。于是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她一把抓住那平日里在传旨的魏公公,“皇上呢!?”   “参见皇后娘娘!”魏公公一脸略显慌张道,“皇上他……去琼山的温泉沐浴了。”   “快带我去!”   魏公公犹豫了片刻道:“这……琼山在一公里外呢,天色已晚,娘娘若有……”   “闭嘴!”夏如安怒目一瞪,“晚了本宫叫你人头落地!”   “是……是……”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立即连声答应着去找马了。   夏如安随着他一路狂奔,一下马入眼的便是守在门口的弈枫。眼睛一亮,往他站着的地方奔去。却被他一手拦住,“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皇上正在里面沐浴,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您……”   夏如安抛下一句“皇上有危险”,没等弈枫反应过来,便已冲了进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祐景辰此时正安逸地靠在温泉边上,一头如墨的发丝披散在肩膀上,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听到身后的声响转过头去,心中泛起一层疑惑,“如安?你怎么来了?”   夏如安环顾四周,皆是天然的石壁,若有刺客,是无处藏身的。是自己估算错误,那褚凌远只是为了自保随口捏造?还是时间不对?   皇祐景辰见她不说话,戏谑道:“怎么,想同朕一起泡温泉?”   夏如安瞪他一眼,无意中却瞥见稍远处的水中有一些赤紫色的东西游动,似乎还在向面前的人缓缓靠近。待看清楚时,不由得心中大骇。随即朝池中的人伸出手,“快上来!快!”   “这是怎么了?”皇祐景辰一脸不解。   “快!不想死就给我快点上来!”夏如安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岸上拖。   皇祐景辰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依言跃出水面落到她跟前。除却下身穿了一条亵裤外,身上再无其他遮拦物。   夏如安紧紧盯着池中的那鱼群,冰冷的双眸中不知不觉透出一丝杀意。   是食人鱼,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食人鱼!这品种的食人鱼本该生活在热带里。可她所生活的这块大陆哪来的什么热带!最多也就是最南边那么一点地方,离这里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古代知道这种东西的人并不多,若是皇祐景辰今日莫名其妙地葬身此处,有谁会知晓这意外实则是人为的呢。   是褚凌远安排的无疑,但这种地方都有专人把守,别人根本进不来,否则定打草惊蛇。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立刻想到一个人来,脸色更冷了几分。   皇祐景辰见她的表情凝重,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一直是遇事不慌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夏如安冷哼一声,“你把外面那个狗太监扔进池子里看看就知道了。”   皇祐景辰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对弈枫示意一个眼神。   “不要啊……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奴才……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啊……”魏公公一边求饶,一边被扔到了池中,渐渐没了声音。   不过几分钟,水面上翻云覆雨,翻江倒海,成了一片血红色。   弈枫虽随皇祐景辰上过战场,杀过外敌,如今却也有几分骇然的神色。皇祐景辰脸上主要是惊奇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夏如安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倒也一派镇定。只淡淡地道了一句:“走吧,先回去。”   一路上,皇祐景辰不停地追问她是怎么知晓自己有危险的,可都被她几句话搪塞了过去。   刚回到住的地方,夏如安就微微顿住了脚步。刚刚那些尸体还成群地堆在屋里,自己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等会儿要怎么和皇祐景辰解释?!霎时忐忑不安的情绪盘踞满她的心。      ☆、杀机   随着房门被推开,夏如安的心也提起了些许。只是见到房内的景象后,心中隐隐的担心便被满满的震撼所代替。   那原来躺满尸体的地方现在连丁点血迹尚无,更别说什么尸首。   是谁在暗中帮助自己?夏如安满心的疑惑,芊素不在,还有谁会帮她!?   皇祐景辰没有忽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一抹惊讶,却也并未多问,只亲昵地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已过子时了,你今天也累了,快些歇息。”   房中一阵阵浓郁的馨宁花香四散,可他依旧注意到掩埋在花香下那极其淡的血腥味,一般人或许不能够察觉,但他可以。   这房中的不同寻常,是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的。   皇祐景辰睁开双眼望着面前已睡着的夏如安,心中漫上复杂的情绪。   她身上有秘密,他知道。   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也知道。   可是他愿意等。   他会等到有一天,如安愿意同他分享一切,愿意敞开心扉面对自己。他不知道,这样的等待需要多久。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最终会换来什么结果。他是一名帝王,他身上肩负的是江山,是天下,最忌是儿女情长。   可这一辈子,他就想认真那么一回,不论结局如何,就那么认真一回。   这样很不理智,可以说是十分不理智,但他却没由来地想放纵自己的这种不理智,放开手去尝试这种本不应为帝王所拥有的所谓“真情”,所谓“钟情”。   撑起身在她眉间印下一吻,他才满足地合眸睡去。   月光皎皎,徐徐清风,这一刻,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八月金秋,硕果累累,秋收大会如火如荼地举行。   稍远处的树荫下一匹黑头骏马,马上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娃娃,身上套了一件红得有些张扬的窄袖骑装,衣摆同墨黑的发丝皆在猎猎秋风里飞扬,一派英姿飒爽,让人挪不开视线。   “好!”不远处传来喝彩声此起彼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个靶子上三两枝箭正中红心,两三丈开外,一女子手中握弓,满满自信。   褚灵玉对皇祐景辰粲然一笑,有意无意地瞥了夏如安一眼,眸中含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皇祐景辰沉了沉脸色,对着一旁马上的人儿轻声问道:“小东西,朕前些时日曾教你射箭,你学得如何了?”   夏如安二话不说,顺手从他那取过了箭,皮鞭一挥,朝前方飞奔去。到马正疾速奔驰之时,马上的人已将弓拉满。   弓背,引弦,瞄准,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一瞬间,箭枝呼啸着射出,猛然地穿透了一株碗口粗的树干。   可令人瞠目结舌的不仅是箭射出的力度,还有精准度。因为皇祐景辰等人清楚地看见,箭头在插过树干之前,穿过了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树叶。   她要射的,并非那棵树,而是那落叶。   皇祐景辰用无可估量的眼神望着那抹驰骋的红,心中疑虑万千。莫非除他之外,还有人曾教她骑射?无论是力度还是准度,若无长时间的刻苦训练,是达不到这样的水平的。   褚灵玉气得咬紧下唇:“这不可能,一定只是巧合罢了!”   夏如安一笑置之,无谓道:“确只是巧合罢了。”言罢,一扬马鞭,朝热闹些的地带驰去,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众人。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直至日薄西山,群鸟归林。晚霞染得西边天地一片绯红,光芒万丈。夕阳脚下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树林荒野,偶有野鸟扑翅,也偶有风过丛林惹得树叶作响。   打量着不远处的路标,夏如安渐渐皱眉。   方才正参加赛马,孰知跑到这山林中竟越走越偏僻,且未遇到一个自己的对手。而面前这路标,也是怎么看都有些怪异,说不上哪里怪,大概就是一个特工多年来的敏锐直觉。   “呜——”一声号角长鸣,从东南方向约两公里处隐隐传来。   夏如安心中一惊。   那声号角,是皇帝遇刺的暗号!他出事了?   一想到这,便快马加鞭往那处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皇祐景辰等人正于另一处打猎。听到这声音霎时心中一顿,收起手里那已经瞄准了一头羱羊的箭枝。   他分明位于此地毫发无伤,为何会有他遇刺的号鸣?难道说……   手握住剑柄,眸中冰冷,众人见状也剑拔出鞘,竖目细听,满脸警惕。   少顷,山林中仍无动静,皇祐景辰心底浮上几层疑惑。他本以为是有人使了调虎离山计,将他其余兵力调去东南方向处,现在看来似乎并非这样。   如安!他猛然惊觉过来,立即领了众人朝她所在方向急速奔去。   另一端的山林里,夏如安在半途又兀地勒住缰绳,眼神骤然变得冰刃一般冷冽,毫无温度地扫过那群从林中冒出来的刺客,杀意尽现。   大约二三十个刺客,层层叠叠围成一个圈,密不透风。   凝视片刻,她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好一招声东击西,用得恰到好处。想必这个时候皇祐景辰的所有兵力以及他自己,也去鸣号角的地方一探究竟了,还有谁会注意到这里一块偏僻的地方呢。   只不过……要杀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杀手见眼前这个目标看似虽年幼,可那眼神,那唇边嗜血的弧度,不禁有些迟疑。通过杀手多年养成的一种洞察力来看,这孩子,或许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危险得多。   是由内而外彻彻底底地散发出,而非演戏。这种死亡的气息,是常人装不来的。只有连年出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的人,才有资格具备。   夏如安冷静地观察,找到包围圈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挥马鞭,朝那一处直直冲去。手中的利刃火苗般晃动,一刻也不松懈。   刀刀毙命,只找最致命的地方下手。如果攻击和躲闪稍有误差,便会配上性命。   手起刀落,一击致命。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珠,依旧是那冰冷的表情与凌厉的眼,杀气更甚。   没有犹豫,毫不手软,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比,叫那些人觉得,她就像一个来自严寒地狱的死亡之神。   不管什么招式,不管什么线路,只有杀戮。因为她明白,今天若是不杀光这些人,躺下去的就会是她。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在耳畔,夏如安侧目望一眼,见到马背上的人,顿时心里一慌。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哪有时间凑得这般巧的!?却未来得及多作考虑,便又有刺客拿剑朝准自己挥来,再无暇顾及其他,只好先与其余人周旋。   皇祐景辰望着那抹惹眼的红在其中穿梭,心中惊骇不已,反应过时,随即抽了剑与她一道厮杀。   “朕以前怎不知,你原来会武功的。”刀光剑影中,他抽空不明就里地问道。   夏如安睨他一眼,冷冷道:“我不会武功。”抬手将匕首深深切入一个杀手的咽喉处。   “我只会杀人。”语毕,又一名刺客倒下。   远些的山上,丛林茂密处,一面容俊美却神色冰冷的男子负手而立,冷眼观望着远方发生的一切,目光深邃如潭:“时间掐得不错。”   旁边一人抱拳下跪:“属下该死!低估了他的实力。”   “罢了,这也未尝是件坏事。”   量那人如何信任她,经今日之事后,总归他们俩之间也会出现嫌隙的。   只是不知……   他望着那小巧而强悍的身影,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愫。   只是不知,若那孩子是站在自己身边,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此时再看,林中的刺客已经被众人灭了个干干净净。   “奕枫,将这些刺客的身份彻查清楚。”皇祐景辰冷声吩咐道。   “是。”   夏如安扫视一圈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翻身跨上马。皇祐景辰见状,立即紧随其后。   一路,他既不问,她也不开口。   一到住处,皇祐景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查看她的伤势,被她一个闪身躲开:“我没什么事。”   “如安听话,”他揩去她脸上的三两滴血渍,面上流露几分担心,“让朕看看伤着没有,”说着,便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夏如安也不挣扎,反正自己还是一副孩子的身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给他看的。   只是在看到她身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伤口时,皇祐景辰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狂风暴雨在眸底聚集。   “为什么不早说!?”他沉声道。那些伤口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凝固,与她身上所穿衣装颜色极为相似,若不是脱了衣服检查,真的不容易发现。   夏如安一脸云淡风轻:“又不是什么重伤,何必……”话未说完,就被他摁到床上,只见他满脸的怒气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不要命!这样疯狂!若是……”他顿一顿,不再说下去。   不敢,他不敢想,若是今天她出了些什么事情……   “给朕躺好,不准动!”说完,便叫人打了水,用毛巾蘸着替她细细地擦拭伤口。每一笔动作都极其轻缓,丝毫不敢弄疼了她。   夏如安看着他那专注又谨慎的样子,不免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有所触动。那些伤,是她为了避让开致命部位导致的,都是在不那么要紧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伤,她早已经习惯了,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不曾有人关心过。眼前这个人,却比她还紧张。   这个时候,她在想,或许,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去相信一次?   又见他取来一个小瓷瓶和一支竹管,将小瓷瓶里的红色粉末倒在竹管中,“忍着些,稍稍会有点疼。”接着便将竹管里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往她伤口上吹散去。   夏如安随意道了一句“不必那么麻烦”,便取过瓷瓶,将药粉直接往伤口上倒。硬是不吭一声。   皇祐景辰见这一幕火气又蹭蹭地上头,夺过瓶子:“你想疼死么!”他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有数,那些伤口说深不深,却是火辣辣地疼。如今这上好的金创药,接触伤口时会让人疼痛难忍。有些成年男子尚不能忍受,何况她一个这般大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怒火,继续替她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码字……另外想问个问题,大家觉得内容提要用什么形式比较好呢?   ☆、透心      “皇上!”奕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已经查出刺客身份。”   “朕就来!”皇祐景辰回一句,替她将里衣穿好,“你乖乖躺在这里不许下床,不许乱动,等朕回来。”   夏如安点一下头。   只是他前脚才出门,床上那原本睡得好好的人后脚便随了出去。   脚步轻盈,毫无声响,量里面的人内力再深厚,也抵不过她在现代多年的专业训练。   隔着一道房门,弈枫的声音往里向外不急不慢地传出来:“从刺客的衣着面料和武器上来看,像是东褚的人。”   皇祐景辰从容地坐下,目光深邃如谭。“你在怀疑褚太子?”语气一半是肯定。   “是。”弈枫直言不讳道。   门外的夏如安紧了紧眸子。不,不对,不可能是褚凌远。她昨晚与他手下的人交过手,不论是手法还是速度,和今天那批相比,档次都要差上许多。   皇祐景辰的想法与她无异,摇摇头道:“不会是他,他是个聪明人,不会特地给我们留下这样明显的线索。”   “那依皇上的意思是……会是郯国或是西琉国所为?”   他再度摇了摇头:“那人安排这一出,无非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试探自己值不值得作为对手,二是让自己赶巧撞上如安动手。   弈枫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又一脸认真道:“皇上,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何时竟也这般吞吞吐吐了起来……”他缓缓合上眸道,“你是想说,她的事?”   “是。”弈枫颔首,“恕属下直言,刚刚在林中,皇后娘娘的身手乃是众人亲眼所见。坦言说,那般熟练精巧的动作与流程,非一朝一夕所能练成。此等身手,天资再聪颖之人,也需经多年不分日夜的刻苦训练方能达到。属下自幼习武追随皇上,自诩武功不若。可属下敢讲,若我与皇后娘娘动起手来,恐怕连她三招都过不了。”     皇祐景辰默不作声。   以前的时候,她聪慧狡黠,他可以说是她天赋异禀,或者说身后有高人指点。她冷静异常,他可以说是她天性冷淡,心智较他人成熟。可现在呢,刚刚那一幕分明是他亲眼所见,他又能如何再能自欺欺人?   他何尝看不出来,他何尝不明白,那样冻结血液的冰冷、那样寒气逼人的厉狠,若非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又如何能够拥有。他曾上过战场,他也曾杀过人、见证过死亡,所以他明白。   而正是这种明白,才让他愈发的心疼。   他曾不知多少次地怀疑她,又不知多少次地为她心疼,直至心软。   没错,在别人看来,她大概是冷血无情,是强势独断的。但在他的眼中,她就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落寞而又凄凉的孩子。一个在打雷的晚上,会沉沦在噩梦中不能自拔的孩子;一个没有同龄人的快乐、在各方势力的波涛汹涌下,用满身的针刺来防御一切的孩子;一个为了父母亲人,在险象环生的深宫中步步为营的孩子。   现在,是一个为了活命,在刀剑下浴血奋战的孩子。   他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多以前那个夜晚,她为了保护自己和家里人除去崔婕妤的时候,那月下的背影是怎样的一派说不出的孤寂和清冷。   她不喜欢争斗,不喜欢□□,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喜欢。   皇宫这个地方,本不该是属于她生长的环境……   门外的夏如安屏住呼吸,心被稍稍提起了些许,等待着他会说些什么。   这近三年的时间,她看不透他,也从没有真心地相信过他。那他呢?他对自己……   良久,她听见从门内隐隐约约传来一句——“可她是朕的棋子啊。”   声音忽远忽近,飘渺不定,却又铿锵有力、不容人忽视。   夏如安心中一滞,有些窒闷。就连思绪也停顿了片刻,不是忘记了去思考,而是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去思考。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下意识地想推门进去。最后终是捏紧了拳头,眼眸紧了紧,继而扭头转身,决绝地离开。   里面的人丝毫未注意到大门外离去的身影。   与此同时,东褚行馆。   褚凌远一脸阴鹜地望着手中所谓的“北曜赠予的礼物”,见木盒中只放有一支带血的断箭,眼眸随之危险地眯起,射出阴狠狠的光来。   警告!这是□□裸的威胁和警告!   怎么,他是知晓昨夜的事了么?呵,对他的小皇后倒是护得很。   缓缓地将盒盖盖上,纤长的手指上的玉扳指透着隐约的绿光,与他的人一样带着些许阴寒。   冷冷地哼了一声,脸色与眼神阴狠至极,手中狠狠一捏。   他也好,她也好,碍了他路的人,一个也留不得,一个也留不得!   清凌凌的湖边,一抹小巧的身影倒映在水上,周身被朦胧的月光包裹着,留人一道孤独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万般。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句“可她是朕的棋子”,挥之不去。   她原本以为,她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尝试去相信的人,可她还没有开始选择相信,他的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关系回到原点。   平生最痛恨,就是被人当作棋子摆布。前世的她听任国家的指使,终抵不过一句“一切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尤其那么多的子弹,穿透自己身体的一瞬,那短暂而刻骨的痛楚,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竟让她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借着夏如安这个身份重生一次。甚至还成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可自己,竟终又被人当成一枚棋子,一枚无法主宰自己人生的棋子!   棋子?好,好。眸中带上几分傲气与逼人的深度,冷然如面前的湖水。   既然他将她当作棋子,那就让这枚“棋子”,毁了整盘棋局……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随着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肩上一暖,被披上一件袍子。   眼睛棱睁了一下。是她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还是他的武功修为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自己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今天这是怎么了?若刚刚来的是敌人,她现在恐怕……   “若朕是要杀你的人,凭你刚刚那般走神,现在已经无法活命了。”   她抬起头,只见皇祐景辰眼神深得叫人不敢直视,随即又添上一脸微怒的样子:“不是叫你在床上好好躺着,跑出来吹什么风?现在露气这么重,再着凉了可如何好。”一连串关切的话语堵得夏如安内心更多了几分嘲讽。   演得真不错,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迷惑了自己两三年。更可笑的是自己还差一点就陷进去。   她早就明白,在这个地方,真心都是不可信的,她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   就因为一早就明白,所以现在不算太晚,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刚才亲眼见到她杀人,现在一句话也不问她,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不就是因为她这枚“棋子”还足有用武之地吗。那么利用完之后,他是打算将她逐出皇宫,还是悄无声息地除去?   思及此,不由得心底冷笑一声,面上表情依旧不变地讲了一句:“不劳皇上挂心。”   皇祐景辰闻言俊眉一竖,直接将她捞起抱走。身上本就有伤口,竟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就坐在那么冷的地方,倘若再感染了风寒?自己关心她几句,她倒好,不劳他挂心?   不劳他挂心,劳谁挂心?   这一刻莫名地想起那已被自己贬为了庶民的大皇子,心中一顿。那时并不知情,现在细细想来,她既有此等身手,那么那夜劫牢的人,或许并不如当初自己所想,是那个会武的丫头那么简单。   莫非……她现在还是放不下那人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又窜上一股无名之火,又堵又闷。同时也有些隐隐的担心和害怕。   这样的感觉很怪,他明知她只是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懂情爱之事。可总会几乎无意识地认为她是懂的,总会将她与成年人联系在一起。    哪怕是那身量、那嗓音、以及那年纪,都确确实实只是个孩子罢了。   “如安……”皇祐景辰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接上她的视线,眼眸如一汪深水,使人挪不开视线。   也是时候,该同她好好交交心了。   “这两三年来,朕对你的宠、对你的好,你当辨得清楚。而你对朕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你当真……对朕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你嫁给了朕,朕就是你的丈夫了。”他顿一顿,无比认真地盯着她的小脸,“朕知道你听得明白,所以今日才同你说这番话。朕若是有哪里做得还不好,还不够,你就说出来。起码让朕知晓,你究竟是因着什么,才迟迟不肯全心全意地接受朕。”    一直以来,他能够感受到她在一点一点尝试着慢慢接受,哪怕态度是忽冷忽热的。可今日,他又突然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淡,甚至更甚。   “皇上多虑了,皇上没有不好,臣妾只是今日太累了。”说完,便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合上了眼帘。   皇祐景辰眸中的颜色黯淡下去几分,抬手抚了抚她的眉眼,替她将被褥盖好。久久望着那张恬静的睡颜,心中淡淡惆怅。   要到何时,要到何时……你才能完完全全地将朕放到你心里去。   ☆、出宫   又一个晴朗天,风和日丽,清风拂面。   皇宫一角,树木茂密,幽静偏僻,鲜少有宫人经过。   着了一身男装的夏如安避开宫人,私自来到这相对偏僻的宫墙边徘徊。最终选定一处,往上抛出一只连了绳的铁钩。正欲使力,突然脸色一沉,眼神锋利地射向一旁茂密的草丛。   “出来!”她厉喝一声,右手扣上左手腕的袖箭,正准备动手。   在宁静中,只听见一阵树叶沙沙摩擦的声响过,一颗脑袋从里面钻出来,头上还粘着几片稀稀拉拉的树叶。   同样是一身男装的晚晴,就像偷腥的猫儿被人当场抓获一般,连连朝现在表情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的人摆手摇头;“小皇嫂,我不是有意躲在这里看的!我……我……”   夏如安的脸黑了黑。以往翻墙出宫都无人察觉,偏偏这次被这丫头撞见。   要坏事,肯定要坏事。   晚晴眼珠咕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小皇嫂,你是不是……想溜出宫啊?”   “不想。”夏如安偏身冷冷道。她现在只想快些摆脱这条尾巴,好出宫办事。   “小皇嫂,我知道你想出宫……”晚晴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算计,“多一个人好办事,不如就……带上我一起吧……”   夏如安的脸又黑了几分,多一个人好办事?要将这丫头带了去,不坏事就怪了。想到这儿,果断地扔了句“休想”便欲转身。   “等等,等……”晚晴见状赶忙拉住她的胳膊,撇撇嘴,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小皇嫂你要不带我出去,等我一个人在宫里实在闷得不行了,去找皇兄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到时候他要问起我见着你没有,这……”她眼神四处乱瞥,“你也知道我嘴笨啊,若一个不当心说漏了嘴……”   夏如安一脸无所谓地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一封书信,“你若解释得清楚这信是怎么一回事,便大方地去和他说吧。”   晚晴大惊失色地摸了摸怀中,讶异了一下。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自己竟浑然不知?!   夏如安展开信纸瞧了瞧,抬头瞥她一眼:“当朝公主与人私通,若传出去,这罪名恐怕……”   “你……你……”晚晴气得舌头打结。   趁晚晴失神,她正想去抓绳子,谁知那身后的人跺了跺脚,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呐!皇后……”话到一半,便被紧紧捂住了嘴巴,半天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夏如安忿忿地瞪着她,这丫头到底是像谁,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听着,我不管你出宫去做什么,只要不坏我的事。”   晚晴一听她这是答应了,立即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生怕她会反悔。   两人才翻出墙,迎面便碰上一等候着的小厮。   “奴才奉命来给公主传话,今日府中突有急事,少爷来不了了。”   晚晴露出满脸失望,琢磨了一会儿,扯扯夏如安的袖子,笑笑道:“小皇嫂,反正你要去玩儿,干脆带上我一起吧。”   夏如安不回答她,只顾走自己的。   晚晴见她默认,忙跟上,也不多问她要去什么地方。直至跟着她来到一家赌坊门口,才急急忙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这里……不好进!”   夏如安头也不回:“要回去还是和我进去,随你的便。”   晚晴见她真的进去了,瘪瘪嘴也闷着头进了去。   赌场很大,格局并不特别,楼上雅间,楼下大厅,什么人都有。参赌的大多数是男子,上至五六十岁,下至……夏如安这样的。   “下注!下注!一注定输赢!”中央最大的赌桌上,一个光膀子的胖男人卖力的吆喝着。一圈儿浓密的黑胡子,小眼睛,左肩胛骨上还留着一道显眼的刀疤。一眼便看出,定在这种地方混了许久。   桌上是最简单的一盅三骰,没什么特别的花样。想来也是,这个朝代既没有扑克也没有麻将,能玩的也就这些玩意。   夏如安附在晚晴耳边轻轻几句什么,让她的脸色变幻莫测,不放心地看看她:“开什么玩笑你……你确定你能行吗?”她也见识过她的本事,可这种地方……   夏如安随意地挑挑眉,欢快地拉着她跑过去,用十足童真的语调喊道:“哥哥,哥哥!我要玩他手里的家伙!”   晚晴刻意将声音压低道:“这家伙你可玩不来,哥哥带你去别处玩。”说着顺势要将她拉走。   那胖男人一看他们的着装和年纪,便知是金主来了,哪里那么轻易就让她们走。于是一把拦住她们的去路:“这位小兄弟,既然你家兄弟想坐庄玩,何不让他试一次?”只见他笑得脸上的肌肉抖动,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直猥琐的气质。   “是啊,哥哥……”夏如安扯扯她的一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一次,一次……”   “这……”晚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吧,就一次,回家可千万别让爹娘知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男人见她一次就出手那么大方,眼中那抹算计更深了些。   众人纷纷围拢来看热闹,毕竟那么小的孩子来赌场玩是不常见的。   “小弟弟可知咱们赌场的规矩啊?”男人眯起眼睛一脸笑呵呵地问。见她摇头,拿起骰盅在空中晃了晃。“咱们赌‘大’,小弟弟只管像这样摇,摇出‘大’来便是赢了,将客人们押‘大’的钱拿走便是。若未摇出‘大’来,可是要付不少银子的……”   “我弟弟就是想玩玩这骰盅,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晚晴不悦道。   男人笑笑,“这赌场自然有赌场的规矩不是,还是小兄弟今日出门未带够银两?若是那样……”他摸摸下巴,貌似有些为难。   “谁说的,”晚晴急急道。这男人的心思她岂会不明,既然她小皇嫂那么有把握,她自然相信她的本事。虽不知她要钱干嘛,现在好好配合便成。“钱我可是带够了的,弟弟,你去玩就是。”   轻蔑地撇了撇男人,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富家纨绔子弟。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纷纷开始下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常客,这场赌注的结果他们心知肚明。一个十岁大的娃子,怎么玩得过常年坐镇的庄家?于是那银锭子、银票、铜板全都齐齐落在了那‘大’字上头。   夏如安上前一步接过骰子,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原以为这古代的千术会有多高明,也不过是在骰子一头灌了水银罢了。   倒扣骰盅,手腕轻晃。   脸上不再是那一副童稚,冷静得非同寻常,更多的则是无限自信。   随着动作的加快,胖男人逐渐变了脸色。   而下注的人也越来越多,赌场里的人都纷沓而至向桌上押钱。   骰盅飞快地移动,晃花了众人的眼。盅里的骰子随着晃动发出一串清脆而又模糊的声响,连成一片。量是再内行的人,也已辨不清其中情况。   哪里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分明像是个久经赌场的高手。   胖男人脸上几乎失去了血色,呆滞地愣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身形尚小的孩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只是个半高的孩子。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骰盅终落到桌面上。当着众人的面,盅盖一点一点被揭开。   “满盘星!?怎么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是说不出的惊奇。   盘中六颗骰子,每一颗都是一点醒目的朱红朝上。   夏如安轻蔑地牵了牵嘴角,世间各种赌法,她哪一种没学过。当年为了深入调查走私的黑帮,她哪一间赌场没去混过。   胖男人惊讶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这小孩是何方神圣!?普通骰子摇出六个一点他也能做到,可这些骰子分明是他动过手脚的。这孩子轻而易举地就能……而且动作和技术也不知比自己娴熟了多少倍。   趁她收钱的档儿,胖男人低头对旁边的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便应和着跑开了。   夏如安收完钱,也不清点,只随手从中抽出一张,递至晚晴:“你的五十两。”   赌场自有赌场的规矩她明白,她刚刚赢了这么多,待会儿一旦走得慢恐怕就会有麻烦了。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一只手突然拦住她。   抬头见来人是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约四五十岁。衣着华贵,刚刚那胖男人此刻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旁,想来便是这间赌坊的主人了。   “小兄弟不要怕,我是这赌坊的老板,有私事相商,可否与老夫来一趟?”   夏如安的面色沉了几分,果然不出她所料,看来麻烦已经来了。   “小兄弟莫惊恐,老夫只是见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想随意与你聊几句。”一边讲,一边她跟着来到楼上的一个雅间内。环顾四周,皆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小兄弟的手法如此高超,不知师承何处啊?”他若未记差,皇城内是无如此高人的。   “你若想说什么,直说即是。”她冷声道。   男人尴尬地愣了一瞬,大约是不相信面前这个孩子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但也毕竟是常年同别人打交道惯了,立即反应过来,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小兄弟果然是直性子,那老夫就直说了。”   “不瞒小兄弟说,我们赌场一直缺少一位既胆识过人,又手法高超的庄家,不知小兄弟是否愿意……”   “承蒙厚爱,无能为力。”夏如安不予理会,转身欲走。   几个彪形大汉见势即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不悦地响起:“看小兄弟你也是当是常年出入聚赌之地,可别是不懂规矩。”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即刻变得诡异。   一声冷哼,娇小的人一道冷光扫向那些拦住她路的人,让众人冷不丁地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这眼神……   当下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伴随着几道响亮而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手臂关节处传来一阵剧痛,几人已抱臂躺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规矩?”夏如安背对着那已大惊失色的男人,“可还需我教你?”   “不用了,不用了,小兄弟走好……”他见此恨不能早些将这尊大佛送走。既然这小祖宗这么大能耐,若待会儿惹得她一个不高兴,再砸了他的赌坊,他可就亏本大了。至于那些钱……罢了罢了,大不了今天从其他人身上翻本便是。   出了门,晚晴跟着她急急地走,却又不是回宫方向。 “皇嫂,皇……”正想问问去诺哪儿,前面比她矮小的人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晚晴被盯得背脊发寒,咽了口口水:“弟弟,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要么回去,要么跟着我。”   “这里……是……”晚晴看着面前"桃花坞"三个字和那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心中分外明了,她带自己来的这地方分明就是……青楼啊。      ☆、筹划      眼看着夏如安这就进去了,晚晴措手不及,“小皇……弟弟……”   于是瘪瘪嘴,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罢了罢了,管他礼俗风化什么的,今天豁出去了,好好玩上一回,也不算白来一趟。   只不过未进大堂,便被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拦住了去路。   老鸨上下打量着她,凭她阅人无数的经验,哪里看不出此人是女儿身,于是,用丝帕掩着面小声道:"姑娘家的,这种地方可不好进,除非……”她眼珠子转转,“你是来卖身的?哎呦……”老鸨掩面笑起来,“这姿色倒是挺不错……”   晚晴大眼一瞪:“你才卖身呢,你全家都卖身!”   “这可被你说对了,”老鸨扇扇扇子一笑,“这里哪一个不管我叫‘妈妈’?”   晚晴被她气得哑口无声,一边夏如安暗暗对上老鸨的目光,无声地传递给她一个眼神。   老鸨心领神会地闪了闪眼神,挽上一脸笑意迎到:“二位客官这边请!”紧接又朝内喊了一声:“姑娘们!好生伺候着!”   两个人来到楼上的一个雅间,随后涌入六七八个穿着色彩斑斓的女人,直接往晚晴身上靠。   夏如安见势迅速溜进房门,熟练地来到密室中。   “主子,”宣今迎上来,“昨日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要亲自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要出宫。”   “私自出宫?”他当即问道。   夏如安随意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不错。”   宣今思索一会儿:“主子若有什么事,交给属下等人去办便是,何必亲自出宫。”   “这次出宫……”夏如安停顿片刻,“我不会再回去了。”   宣今脸上的惊骇显而易见,“你的意思可是……?”见她点头,又沉思片刻。“主子,这事……可非闹着玩的。”   “你觉得我像是闹着玩的?”夏如安反问道。   “宫里……不好吗?”宣今疑惑不已,宫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锦衣玉食,她又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还会想要走呢?   “宫里好,很好,好得……有点过头。” 夏如安略意味深长道。   宣今沉默一阵。   “属下明白了,即刻着手准备。”   另一方面,皇宫的御书房内。   皇祐景辰认真地看着奏折,对面前站着的太监不作理会。   “皇上,真的不用派人去寻吗?若是公主她有个三长……”   “这种情况,难道是第一次吗?那丫头爱玩,要溜出宫去便让她去吧,到点了自然会回家的。只需暗中派些人盯着就是了。”他镇定地说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是,奴才告退。”太监略有惊恐地行礼退下。   就在这个档儿,奕枫又匆忙赶来。   皇祐景辰仍然从容地看着折子,不待眼前的人开口即淡淡道:“朕知道,那丫头跑出去了,不必浪费力气去找了。”   奕枫惊讶了一下:“皇上知道?”他舒了一口气,“属下还以为皇后娘娘出了什么……”   对面的人闻言终于抬头:“你说皇后?怎么?她和晚晴那丫头一样也溜出宫去了?”   奕枫心虚地觑了他一眼:“属下不知,只是方才寻遍皇宫也不见皇后娘娘踪影。”   皇祐景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派人暗中到宫外找,不可声张。”   “是。”弈枫应声而出。   约摸过了一刻钟多,消息便带回了皇宫。   “皇后娘娘一直与公主一道,方才曾在王家的赌坊赢了不少钱。听说还伤了几个护卫,后有人曾看见,她们往……”弈枫看了一眼那含怒的人,“往东去了。”   皇祐景辰的怒气终于爆发,将手中的笔狠狠一摔:“这两个丫头真是胆大包天!那种地方是女孩子去的吗!你亲自去,把她们俩给朕带回来。”   不多久,便见晚晴跪在书房内,垂着脑袋。夏如安站在一旁,心无所惧面对着书桌前的人。   那龙椅上的人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扶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已换回衣装的两人,久久不发一语。   案台上的熏香腾升着缕缕烟丝,一圈一圈弥散着,闻着让人心神舒缓。这一刻反而与略显压抑的气氛形成了对比。   “两位玩得可还开心?”良久,皇祐景辰终于开口道。   晚晴闻言抬头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点了点头:“开心,开心,只是桃花坞的果子饼馅料颇少,与上回……”她突然停住,因为她发现对面的人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黑。抬头看夏如安的表情也是略显无语,心慌了。   “皇……皇兄……”晚晴见状小声唤了一声,声细如蚊。   “你还知道朕是你皇兄?那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皇祐景辰此刻怒气尽显,“我北曜堂堂皇后与公主,竟扮成男儿流连烟花之地,传出去成何体统!”   “皇兄……”晚晴用可怜兮兮的眼光地望着他,“我知错了……”这次她是真的怕了。以往溜出宫被发现顶多也被随意训几句或者小罚而已,可今次她皇兄却发这么大火,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回去禁足三月。”他冷冷道。   晚晴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忍下。正与夏如安转身向门口走,又听得背后的人一句“等等”,身子一僵,心中忐忑不已。   “皇后暂且留下。”   晚晴闻言舒了一口气,给了夏如安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出了去。   剩下两人四目相视良久,皇祐景辰被她盯得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沉着一张脸道:“皇后在宫外玩得倒是爽快,下回不如带上朕一起?”   “皇上误会了,臣妾是见皇上日日为国操劳,便想乔装出宫,名义上是玩乐,实则是去访察民情的,以便日后得以辅佐皇上,当一位贤淑的皇后。”夏如安煞有介事一般答道。   皇祐景辰听她这番说辞,不免觉得好笑。尤其是说得这样正经,而说话者却偏只是个黄毛丫头。   “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向你赔礼道谢?朕的小皇后……”他戏谑道,“而且皇后可真是神通广大,视察民情竟能视到那花柳之地,朕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臣妾若不神通广大,又怎有资格当得这皇后呢。”   皇祐景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天下间敢同自己这样说话的人想必也只此一人了吧。   “皇上!沐将军府有人传话来,”门外弈枫的声音兀地响起,“护国夫人的身子此刻……恐怕是不好了!”   皇祐景辰稍变了脸色,起身道:“太后那里先瞒着,朕同皇后亲自去一趟。”   夏如安不及多想,便已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沿喧闹的大街一路疾行,坐在车里的夏如安良久终于吐出内心的疑惑来:“那护国夫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你亲自去一趟?”   “这倒说来话长了……”皇祐景辰沉吟道,“护国夫人名曰子清,论辈分,她是母后的亲姐,即是朕的姨娘;论功绩,她与已故的沐炎烈沐大将军,其父宣大将军可谓齐名。”   夏如安眉毛一动,“女人打仗?”她突然来了兴致,古代女子也能上战场的么?   皇祐景辰摸摸她的脑袋:“你难道不知,我北曜民风开放,若是出身武将世家,即可上前线杀敌的,而护国夫人就是一例。”   “她与母后既是姐妹,那母后也会武?”她不解道。   “母后与护国夫人虽是双生姐妹,性格却迥乎不同,一位自幼习武,一位不喜好舞刀弄枪……”他顿一顿,“约二十年前时,乃是朕的叔父执掌皇权,你应当有所耳闻。”   夏如安点点头,思索一阵,她倒是曾听人说过,那时,恒伟帝在位三年,荒淫无道,昏庸至极,在位期间连年征税,致使民间民不聊生,百姓多逃往外地。   “那你也当清楚,后来父皇起兵□□之事。他毫不忌讳道,见她再度点头,继续往下说,“而之前叔父在位时,曾留下诸多烂摊,战败郯国,与西琉战火连天,北边也有若干少数民族犯我边境,当时朝中又内战不止,父皇才登基,便被诸事忙得焦头烂额……”   夏如安听得脑中思路清晰了些。若她未记差,大皇子景泓就是在那时被送去郯国当了人质……   “于是父皇便任命沐将军、外公、姨娘,还有一位李将军为大元帅,前去抗敌,众人最终凯旋而归,而其中,又数沐将军与子清姨娘功劳最大,沐将军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姨娘即被封为护国夫人,两人由于行军打仗时共患难,互生情意,门当户对,结为夫妻。随后父皇又娶了母后,那年可谓好事成双。”   皇祐景辰将她抱来放到腿上道:“自从几年前沐大将军亡故后,护国夫人就因此哀恸不已,相思成疾,身体连年来也是每况愈下,直到今日却……”他未再说下去。   夏如安沉默不语,她也终明白他下令对太后暂时封口的缘由了。只怕太后是万万听不得这个噩耗的。“可母后那里,又能瞒得了多久?”   “朕也是权宜之计,”皇祐景辰亲昵地摸着她的发髻,“总归需选个合适的时宜告知……”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至沐将军府门口。   沿庭院一路进去,满院都是繁花,密密层层,挤挤挨挨。若非此情此景,倒真是一番好景象。   府中虽素纱未挂,冥灯未点,却依旧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气氛。大堂里聚了很多人,肃穆一片。越进里越能听到或低沉或哀拗的抽泣声,几名晚辈跪在帘外,痛哭流涕。   “圣上晚到了一步,”管家红着双眼惶恐地行礼,“夫人已经去了。”   众人叩拜过后,还未及皇祐景辰开口,便见一名年轻男子起身上前道:“先母何德何能,竟劳圣上与皇后娘娘亲临……”说话者乃是沐将军的长子,大抵是刚刚痛哭,眼眶仍是红的。   “沐风,”皇祐景辰打断他,“若于礼,朕今日前来确有违礼制;但于情,护国夫人一生对国家功劳显赫,又是朕的亲姨娘,朕岂有不至之理?”接着侧头示意了身边的太监总管一眼。   公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掏出随身携带的明黄色锦帛,宣读开来:“奉天承运,我皇诏曰:一品护国夫人宣氏,一生战功数数,爱国恤民,今其一去,令人痛心疾首,思其生前光荣显迹,一切丧葬之礼依太妃之制举办,天明百姓为其守孝三日,以表敬意,钦此。”      ☆、承诺   就在公公宣旨的空档,夏如安在随从的侍女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同样是宫女打扮,却怎么看都没有那一副平常宫女该有的谦卑状。而这宫女正想抬头偷觑一眼,却恰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容貌、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除了刚刚被皇祐景辰罚禁足三月的晚晴,还能有谁?   夏如安见她两眼泪光涟涟,视线一直朝自己身边游移,硬是看了几分端倪出来。想必那护国夫人生前也曾是疼她的,否则也不会哭作这般。可被禁了足却仍旧要跟来……看见皇祐景辰身边的沐风,她便明白了那丫头私逃出宫是去会谁。   “启禀皇上,护国夫人生前的贴身婢女求见,言夫人有物件托她交予皇上。”   一名年近四十的女子进堂,行礼道:“奴婢黄梅参见皇上,受夫人临终所托,将一物交与皇上。”     “何物?”   黄梅谦敬地颔首:“劳烦皇上随奴婢来一趟。”   她将皇祐景辰带到一间房中,“这封信……”黄梅自怀中掏出书信一封双手呈上,“是夫人留给太后娘娘的,至于这幅画……”接着她又取出一副画卷,交于他手中。   他缓缓展开来,见是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布条蒙眼,有着一张与他母后相同的脸,旁边还题了几行小字。   皇祐景辰看到这字有些许的吃惊:“这不是父皇的字迹?”   “不错。”黄梅点了一下头,“据夫人说,这画,是夫人与将军成亲前一日,先皇差人专程送与她的,这件事是连将军也不曾知晓的。”   “那她的意思……”   “夫人说,一物归一物,这画还请物归原主。”黄梅坚定道,“这是夫人的遗愿。夫人还说,人生没有不尽的路,也无多余的情。过去的一切,过去了便都是过去了。如今谁也不在了,谁就再也不欠谁的了。尘归尘,土归土,她也得以安心地走。”   皇祐景辰虽不明其中意思,也暗自记下了……   将军府内的木芙蓉倒是开得极好,或成群尽绽枝头,或素色,或水红色,尽态极妍,满满入眼。时不时还会飞来一两只鸟雀,在枝桠上停一下,又飞走,惊落几片缤纷的花瓣叶片。   紫红的晚霞映透了西边半边天,或有几片绯红的云彩叠于一起,与那木芙蓉林相交辉印,宛若一派人间仙境。   男子紫色镶金龙袍,手中握着一双小手,在林间漫步穿梭。   “子清姨娘临终最后一句话是——人生没有不尽的路,也没有多余的情。”皇祐景辰沉吟道,“她这一生,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沐将军一人,沐将军对她也是一心。这样的感情,委实难能可贵……”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若你与朕之间,也此一生该是多好。”   夏如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可皇上,始终是皇上,而非寻常百姓。”   皇祐景辰将她抱起。注视着她的明眸,“如安……”他唤一声,“朕一直想,能有一个与朕携手共看锦绣江山,白首齐眉的人……你可愿意,成为那个人?”   “臣妾不是吗?”夏如安眨眨眼睛反问道,一如真的是个单纯的孩子。   皇祐景辰腾出一只手来,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眼神无比认真而坚定。“你应当明白,朕这话的意思。”   清风吹过,拂落几叶花瓣,落在两人肩上。衣角在微风中飘扬,掺拌着轻盈的发丝。   夏如安的脸在夕阳余晖照映下染上几丝浅红色,虽是稚气,却也已出落得异常别致,在枝桠间仿若一多盛极的芙蓉花,面色嫣润。   这一刻,她竟不知该如何答他。   霞光满天,满林子的木芙蓉在两个天仙般的人面前,此时仿佛刹那间失了它原本该有的色彩。   只剩下两对无言的沉默。   两人久久凝视着对方的眸子,,细看却又好像静止如水,无波无澜。   一个,盘算着怎么回答。另一个,等待着那个被盘算已久的答案。   “皇上……”匆忙赶来的奕枫打破了这片沉寂。暂时地忽视了某人朝他投来的凶狠的想吃人的目光,便着头皮道:“不知是谁告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之后……昏阙过去……”   宁德宫的内殿,此时正一片混乱。端水的,伺候的,一个一个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穿梭着,谁也不敢有一刻的怠慢。   谁叫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利的嗓音才落,一声暴怒即在殿中传开来,“是谁将此事告知太后!?”   本守在太后床边的红药见状,立即跪地:“奴婢该死,请皇上责罚。”   到底是太后的贴身婢女,在宫中呆的许久,规矩自然懂得,脸上倒也未有太多慌张和愠色。   “辰儿……”太后虚弱的声音自帐内飘出,“别怪红药,是哀家执意逼她的……”   皇祐景辰听到她的说话声,低唤了一声“母后”便急切地过去在床沿坐下:“身体可还……”   太后靠在软枕上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何苦这般隐瞒,哀家迟早是要知晓的。”她迟疑一下,张了张口,似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姨娘她……临行前可交代什么了没有?”话里带着略微颤音。   “有一封给母后的书信。”言罢,他将信取出递至太后。   太后小心翼翼的将纸展开,放到眼前读来:   芳草萋碧水滢滢   繁花荫杨柳依依   梅杏双生,花开并蒂   细雨丝织,清清泠泠   经年去去,零落成泥   枝头孤余一   别亡戚戚,殷心相惜   独留小杏,如何奈冰霜惨凄?   只一首简短的小诗,娟秀中略带潦草的字体,让她泪眼朦胧,不忍再看。   “母后……”皇祐景辰见状当即劝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他所能讲的也只余这四个字了。哪怕他想,此时他的母后要如何节的了哀,又如何顺的了变。   太后叹息一声,无力道:“你父皇走了,你姨娘走了,不论多深的情分,有多重的心结,都随世事之变流去了,可如今,这世上却也……只剩我一个了……”   太后抓过皇祐景辰的手,“皇儿,你记住,人活着,一定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切不可一味追求那些求而不得之物。尤其‘情’之一字,更需加倍珍惜。”接着又朝夏如安招招手,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两个人要记着,不管什么误会,有什么隔膜,都要相互扶持,相伴而行,不离不弃。”   她停一停,凝视夏如安一会儿,“如安,听着,母后今日同你讲……”她认真地说道,“皇上乃天子,三宫六院不尽数,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女子进宫。你作为皇后要多包容,多海涵,切不可起妒心,但母后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哀家还在,这皇后之位,便永远是你的。”她放缓了神色,亲昵地摸摸她的鬓发,“如安还小,许听不懂这些,但也要将母后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夏如安微微一笑,话说得好听,可终是太后的意思,她的儿子又怎会甘心让一枚棋子永远稳坐后位呢,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   “母后,如安听明白,也记住了。”   太后点点头,侧头便无意中瞥见桌上的那幅画卷,“那可是你姨娘的遗物?”   皇祐景辰不好隐瞒,也只得如实相告。   太后自他手中接过画,缓缓展开,手却是不住的轻轻颤抖,心情似比方才更为激动。   “母后……”皇祐景辰不放心道。   太后无力地摇摇头,这画哀家会烧与先皇的,你们俩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了吧,母后想独自一人呆一会儿,让红梅陪着便可。   两人见她气色好转,着急让他们先离开,便也依言告辞。只才回到玄阳殿,皇祐景辰那迫不及待的将那身边的人抱起追问:“方才你答应母后的,要与朕相伴而行,不离不弃,可是真心话?”   夏如安凝望着他那透着殷殷期盼的眸子,不免心虚,方才在将军府,是赶巧被人打断,这次就不容易蒙混过关了。   她是不久就要离开的,这几天切不能让他无端起疑。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捧起那丰神俊朗的脸,在他脸上轻柔地印下一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没有说“臣妾”也没有用“皇上”,而是用最简单的称呼来代替,直直让他吃了颗定心丸。   皇祐景辰见她难得主动,又是惊又是喜,心花怒放,怒放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如安若能提早知道,这一吻会让他晚上睡觉时紧紧抱着自己一夜不放,她是断然不会做出此举动的。若那日也如此,她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离宫   三天转瞬即逝。   玄阳殿内,烛光堂皇,人声寂静,阵阵冷风从玄窗落入,险些吹熄了明晃晃的灯烛。   秋鱼到窗前抬头望望阴沉的天将窗扣上,“这天儿怕是该下雨了。”   “秋鱼……”夏如安唤她一声,示意她过去。   秋鱼心生疑惑,从晚膳后她就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尤其是方才芊素被吩咐去干什么的时候,气氛有些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下面我说的话,是攸关生死的,你都要记住了。”秋鱼见她从未有过的神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见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了自己手上,里头还有不知是什么的沉甸甸的东西、   “这信件你带回府,务必交到爹爹手中,由他亲自打开,路上切不可叫他人拆了,送去后你呆在府中,接下来的时日不论发生什么事,若无我的命令,一刻也不许出府,断不可有误。”   秋鱼定定的望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秋鱼明白了。”   夏如安目送她转身离去,手指有节奏地缓缓敲打桌面,眸色更深了几分。   深秋的夜,愈发地冷了。   御书房,灯火通明,熏香弥漫,淡淡烟雾缭绕,相比外头温暖异常。   一袭明黄色身影静坐窗边,专注地批阅着案上的奏折。   霎那间,天边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漆黑夜空,接着一声雷霆炸响,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久便成了瓢泼大雨。   皇祐景辰微微皱起了眉头,已入深秋,竟还有如此雷雨。   雨声雷响过后,他倏地站起身。差点忘记,那小东西可是怕打雷的,断不能独留她一个。   殊不知,那边已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南处的宫墙上,夏如安一身便装吊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德宁宫。这两三年在这宫中,处处是机关暗箭,人心叵测 ,却唯有太后,倒是曾真心在意过她的。此去,也不知她会是什么心情。   至于那个人……她又望一眼玄阳殿的方向,被雨水打湿的小脸上是无比的坚毅和决绝。   便当作只是一场玩笑罢了。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抓起绳一跃而起,翻过墙去。   今此一别,后会无期。   天各一方,互不亏欠。   风不停刮,雨斜斜地打在瓦檐上,叫人听了不由得心中莫名的躁动。   玄阳殿内点了安神香,烟雾淡淡升腾弥散,丝丝缕缕缠绕在空中。   微弱的灯光中,一袭朦胧的身影正端坐塌上。   “如……”来人方才开口,刹那间又止住了将要说出的话。   “皇上,您回来了……”婉转的嗓音千娇百媚,很显然不是夏如安。   那床上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才让他瞧清楚,这不正是两年多前借那小东西的手被他打入了冷宫的杜容。若不是今日见到,他都压根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两年多的时间,她消瘦了不少,容貌却不失当年风采。想必这两年来,杜仲良那老家伙也是好生叫人照顾着这个宝贝女儿的。   让他不解的是,这个时间,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顿时升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做什么?皇后呢?”他冷声道。   杜容低垂下头,只低低说了句“臣妾不知”。而后又轻唤一声“皇上”,面上染上几片酡红,在昏黄的灯光下表情看不真切,“夜已深,让臣妾侍候您就寝吧。”   “出去!”皇祐景辰低喝一声。   “皇上……”   “怎么?”他厉声厉色道,“朕说的话算不得话是吗!”   杜容的心颤了一下,诚惶诚恐道了句“臣妾告退”,便小心翼翼地绕开他退了出去。   这处皇祐景辰正派人在宫中寻夏如安,不久太后便兴师动众地到了玄阳殿。   “这么晚又下着雨,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打量殿内一圈问道:“如安呢?”   皇祐景辰微微蹙眉,心中不好的预感更上升。“来时未见她,已经派人去找了。”   太后闻言示意身后的宫人将手中的一个木盒捧出,“不久前她的贴身侍女送来的,你看看。”   随着盒盖的开启,皇祐景辰眸色紧了紧。   方形白玉,朱凤雕立——后宫身份的象征,也是权力的象征。   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在想自己宣布,不想当这皇后了是吗?   “来人!去找杜容过来。”   往日里,每晚那小东西都会安安生生在床上睡觉。今日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那在冷宫中住了两年自己已经几乎记不得样子了的杜容。   这问题,不是出在如安身上,便是出在她身上。   “朕再问你一遍,皇后呢!?”皇祐景辰眸子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脸色冰冷至极。   杜容身子一抖,“臣妾真的不知。”   “那好,朕问你,”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今晚是谁派你前来的?”   杜容惊奇地抬头,一脸莫名的惊诧:“不是皇上差人来的吗?那人的手中还有皇上的令牌呢。”   皇祐景辰不言,脸上也无过多的变化,只随意将她打发走,心中却是明朗了几分,有些气恼。必定是那丫头干出来的好事!   “辰儿,听母后一言……”太后大约也已经猜中事情的始终,在一旁语重心长道,“如安那孩子性子倔,骨子硬,但也毕竟还是个孩子。若出了什么分歧,你也别和她一个孩子计较……”   “母后,儿臣明白。”   太后略不放心地点点头:“那母后先回去了,若再找不着,差人去丞相府看看。有什么消息了,就让人来知会一声。”   皇祐景辰目送她离开,心中回忆着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眸中深意捉摸不透。小丫头无缘无故失踪,连她寸步不离的侍女也消失不见,更甚者,她把两年前好不容易从自己这里“骗走”的凤印也归还给了母后,又刻意安排杜容前来侍寝……   平生第一次,他竟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悸。很细微,却不容忽视。   “皇上,宫内未寻到皇后娘娘。”太后走了没多久,奕枫便回来禀告。   听者面无波澜,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丞相府呢?”   “已差人去了。”   皇祐景辰坐到桌边,斟了一盏茶,静静品饮,心中盘算着她可能去的地方。   眼角余光过处,一纸信笺压在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之下。   细看之下,那是两年前自己送她的岽山青玉凤佩。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拿起那张纸,只见上面寥寥几字,龙飞凤舞,笔若惊鸿,与他平日里见的字迹全然不同。   直到看清那短短两行字,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知是气的,还是震惊的。   “啪!”另一只手中的杯盏盖被他生生捏碎,瓷片四溅,鲜血沿着茶水滴落。   “皇上!”奕枫惊呼一声。   “立即下令封锁皇城,每个关口设置人马,只许进,不许出。”他的声音觉察不出一丝温度,似无边黑夜,却蕴藏着看似还未爆发的怒火。   “是。”奕枫与他相处得久,所以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属下参见皇上!”一个侍卫半跪在他面前,“夏丞相府未见皇后娘娘踪迹。之前皇后娘娘曾向府中送信一封,以及一块皇上御赐的金牌。”   皇祐景辰静静地听着,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凄怆,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似的笑出了声来。“她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聪明呢。”   “皇上?”那侍卫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奕枫见状连将他拉走,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简直就是找死,他怎会不知,这是发怒前的征兆,暴风雨前的宁静。他那哪是真的笑,分明就是被气的。   四下里,一片静寂,殿外的雨势小了些,却仍旧淅淅沥沥地下,似是要浸透天地万物,浸透这一整夜延绵无边的时光。   幽暗的烛光与先时相比,更暗了些。   皇祐景辰一动不动地坐着,眸中是绵长的沉寂,握着纸笺的手紧了一些,仿佛是要将其捏碎。   脑海中不由想起两年前,她面容沉静地向自己开口,满目流光。   臣妾想要一样东西,一样能保臣妾命的东西。   他想她还那么小,在明争暗斗的后宫中生存,的确需要一道屏障,才会轻易地把金牌给了她。   而如今,却成了她们家用来防范右相一党的护盾。他又何尝不明白,其实他们防着更多的人,不仅是朝堂上的敌人,还有自己。   是否两年前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步?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心中一紧,脸上怅然。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眸。   如安啊如安,你可知,朕从没想过,怎么去对付你,还有你的家里人。   从你成为朕的皇后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早在你成为朕的皇后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近两周在校读书,更新可能较慢,请读者谅解,实在很对不起   ☆、搜捕   相比皇宫的忙碌,天明另一处此时可谓闲静。   桃花坞的密室内,夏如安似个无事人一般悠游自在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芊素静静地站在一旁,脸色淡然。   “主子这一条路,着实走得险了些。”她知道,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可她始终想不通,她主子有了别人得不到的地位和荣华,甚至皇上也宠爱有加,何至于还要实行这一步计划。   夏如安眼睛眯开一条缝,轻轻扫过她,毫无表情变化。“怎么?你舍不得奕统领?”这两年尽管两人没有什么正式进展,可她岂会看不出两人暧昧不清的情愫。   芊素虽不知她如何得知,这话却是实话,她的确对弈枫产生了男女之情。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就此背信弃义。毕竟面前这个孩子是她从五年前就立誓要一生追随的人。于是便“扑通”跪下:“属下誓死追随主子,绝无二心!”   “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主子!”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两人的耳朵。警惕之际,便见着了身披蓑衣的宣今从外头回来。   “回来了?如何?”   “据最新的消息,皇上已经下令封锁了皇城,每个关口和驿站都设了守卫,出动不少兵力以搜查钦犯之名在城中搜查。”   芊素眉眼一动,浮上几分担忧之色:“看来这次,皇上是动真格的了。”   “恐怕不只如此吧。”   “是。”宣今点点头道,“听说他还下令要将看守玄阳殿的宫人全都处死。”   “这……”芊素惊讶了一下,看看竹椅上的人,毕竟是同一屋檐下共事过的人,对她来说遗憾和不舍总也是有的。   夏如安无奈一笑:“他这是在逼我出去呢。”   宫廷之内,最是无情,这话果然不假。杀几个人,流点血,再寻常不过。   这两年多以来,他对自己的宠爱呵护,差点让她忘记了,他那几年是如何稳坐他的太子之位,如何扫清称帝路上的障碍,又是如何在朝中换血,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从来就是个心深似海的铁血帝王。看不清,也猜不透。   而这更说明自己的决定没错。如若不然,等哪天自己也没了利用价值,她甚至是她们全家,恐怕都会落得和今天这些人一个下场。只不过倒是无故连累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夏如安轻轻一声叹息:“这债,怕是还不清了……”   雨仍旧在下,细密地打在树上,伴着阵阵阴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御林军在皇城中搜查一夜而无果,各处暗兵探子密布,不间断地传递着消息,却始终没什么蛛丝马迹。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金碧辉煌的殿室之内,一抹孤影立于窗前,孤寂而又清冷。   窗外斜雨微歇,朝阳初露。   一夜无果,一夜无眠。   此刻的皇祐景辰面色冰冷,眸深不见底,望着窗外的眼,似是要将时间看穿,将天地看穿。   身后的手掌不自觉的收拢,握紧,骨头咯咯作响。   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她走了,真的走了。   走得那么干脆,那么坚决,让他一点准备的心都没有。   他想不通,始终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按理说,她若是为了他们一家,这样做绝无半点好处。这次杜容的事一出,不论他是否真的宠幸了她,对外传出去只会说,打入冷宫两年之久的杜淑妃被招幸了。而他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的。   更何况,两年前分明是那小丫头帮了自己一把,才顺利将杜容除去的,如安虽是个孩子,却明事理,绝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可若她完全是为了自己,也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除去一种可能性。   眼眸微微眯起,迸射出慑人的寒光。   已经不知所踪的大皇子,他的皇兄,景泓。   他怎么就忘了,那小丫头有多维护那个人,若他心里始终放不下他,出了宫去寻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这样想着,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紧紧地将那封信捏成一团,深深吸了一口气。   参商永离,相见无期?   好,好,好一个“参商永离,相见无期”。   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朕参商永离,如何与朕相见无期!   “来人!”他一声令下,“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皇城中一处也别放过,尤其是青楼,赌场,乐坊,寺庙等地,细细搜查。”   那鬼灵精的心思又多精,他不是不知道,按她的性子,哪怕是有青楼女子在接客的时候,她躲在床底下也不是没可能。   眨眼一天的功夫。   一千多名禁卫军,几百个暗使 ,花了一天一夜,终究毫无进展。   皇宫内已鸡飞狗跳,玄阳殿中的怒喝声不间断的传出,时不时还伴着东西被摔碎的声响。   太后一脚跨进殿,无奈的看了看地上的瓷片,摇了摇头。   “辰儿啊,平日母后见你素来沉稳有条理,怎么一遇上如安的事,你反倒变得这般暴躁又糊涂了。”   皇祐景辰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太后示意旁边的宫人将地上打扫干净,缓步走至桌边坐下,“你想,如安既是决意要离开,若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那她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如安吗……”   正当他疑惑不已,她又接下去慢条斯理道:“你得想个法子,让她主动现身才是。”   皇祐景辰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瞬了然。“多谢母后……”   翌日,一道消息传遍了整个天明。   太后突染怪疾,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城中贴出皇榜,寻求民间能者治之,重金酬谢。   太后病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时间街头巷尾皆议论纷纷。   而夏如安听到这个消息,一开始的确是吓了一跳。但将事情联系起来想一想,又有些不相信,谁知道太后会不会和她的宝贝儿子联合起来骗她。   “怎么样了?”隔日的清晨,其间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一抹娇小的身影向面前的人问道。   宣今恭敬地站在一旁,“不出你所料,昨晚我在皇宫一个暗角守了一整夜,皇宫内看似平静,实则暗卫遍布,天罗地网等你上门,这一夜,德宁宫既无太医出入,也无人煎药端药。若太后娘娘当真染疾,这也是太不合乎逻辑,因此可以断定昨天的消息就是一个局,他只是为了引你出来。”   夏如安听完后勾了勾唇角,“为了找我,他果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尽了。我猜,接下来,他该收兵兵引我出去了。”   这两三年的相处,自己对他的心思虽摸得不算透彻,却也能猜上几分。   果然,晌午时刻,皇祐景辰便下令撤了兵。   彼时,夏如安饶有兴味的听着想的汇报,桌上的一只小瓷杯在他手指的拨动下碌碌的滚动,举止间倒真像极了一个十岁半的孩童。   “那么便按原定的计划去布置,不得出任何差错。”可那语气,分明又有着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威严。   “是。”宣今明白,这些天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此处虽不易被搜查到,可终究是不安全,得及早出了这皇城才是,时间拖久了反而对他们不利。   夏如安停下手里的动作,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这是一条险路。赢了,她从此与这个地方、那个人再无瓜葛;输了,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成败在此一举。   奕枫进去玄阳殿时,皇祐景辰正靠在平日里夏如安躺的睡椅上闭目养神,脸上不愠不恼,静的不可思议,听到他的脚步声,也不睁眼,只淡淡的问了句:“如何?”   “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芊素孤身一人现身南城门附近。”奕枫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睡椅上的人听后面无表情,少顷才缓缓睁眼,目光深邃而清冷。   “调集兵力前往,务必将皇后带回,还有,不许伤及她。”   方才他仔仔细细斟酌一番,皇城只有两个城门,一个在东,一个在南,芊素在南城门出现定是她刻意安排的,想给自己一种调虎离山的错觉,好让他将多数兵力调往东城门,他便可与芊素大大方方从南城门出去了。   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丫头,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不多时,东城们一阵接一阵敲锣打鼓的哭丧声。只见一支素衣素服的队伍抬着一口七尺多长的木棺,来人个个面露丧亲之痛。   行至城门处,把守的士兵将这队人拦下:“这是哪家办事?”   为首的妇人抹了两把脸上的泪花道:“城西王家。”   士兵狐疑地望她一眼:“我怎未听闻?”   “便是城西做灯烛生意的王家,”妇人带着一副哭腔道,“兵大哥能否给个通融?”   “这……”士兵为难道,“上头有令,只许进,不许出,这得请示上头。”   “兵大哥,这红白之事到底不能破个例吗?未时即入土,怕误了时辰不好。”说着,妇人自怀中掏出一袋银两塞至士兵手中,“兵大哥,这点银两拿去给弟兄们买点酒喝,容个情面,万分感激。”   士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中矛盾至极。让他们过去吧,弄不好这是要掉脑袋的事;不让他们过去吧,一直耗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正犹豫的时候,旁边一个见钱眼开的小兵低声催促他:“让她们过了算啦,有什么事兄弟我担着。”   “这可是你说的啊。”两人商量一番,朝队伍挥挥手,“念在是丧事的份上,让你们出城办事,快去快回。”   “多谢,多谢……”一干人等连连道谢,顺理成章便出了城。   消息传至宫里时,皇祐景辰勃然大怒,一脸怒气地瞪着身上受了伤的弈枫。   “混账!真是混账!”那丫头的性子,什么事做不出来,躲在棺材里就像她的行事风格。不对,指不定那支队伍就是她自己安排冒充的。   弈枫战战兢兢地站着,一言不发。只是不知面前的人骂的是皇后娘娘,是他,还是那几个失职的士兵。   “啪!”茶壶被打翻在地,茶水四溅。那盛怒中的人此刻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他竟聪明反被聪明误!   好样的!小丫头,你真是好样的!居然这样耍朕,好得很,好得很。   等冷静下来一些,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弈枫道:“朕记得,你的武功应该不在芊素之下吧。”   “属下该死!”   “朕不想再有第二次。”皇祐景辰冷声道。弈枫从小就跟着他,他哪里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派人沿那条路去找,务必将皇后找回来。”   “是。”弈枫很识相地退了出去。这种时候,他惹不起,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就在这混乱的档儿,一辆马车缓缓向东城门驶去。一只苍老的手掀开门帘看一眼又盖上,车内打扮成老者模样的夏如安静静靠着,嘴角扯开一丝笑容。   皇帝,自此,便再无相见之日。      ☆、相思   行了约有三五天,夏如安等人已至东褚边境的樨云山一带。山脚下有一家客栈,规模不大,装潢也一般,却已是这小镇上唯一的客栈。   “踢踏踢踏踢踏……”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溅起一层稀薄的尘土。   “主子,太阳已落山了,今夜不如宿留此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外,芊素抬头望望客栈招牌,询问里面的人。   “嗯。”一道稚嫩的声音落下,自马车内出来伸出一只幼小嫩白的手,缓缓撩开帘子,探出一个头来,模样是约十岁年纪的孩子。一番男装打扮,样貌堪比天人,一眼望去便气度不凡。若不告知,别人还以为是哪户人家的小少爷,哪里能知道这竟是北曜当朝的皇后。   自离宫后,路途遇见搜查追捕的官兵探子无数,都被她一一躲过了去。即使有了她的一星半点的消息,也已经被宣今等人解决个干净,哪里还能有她的行踪传回皇宫。   想想这样前途未知的路,她没带上秋鱼到底是对的。起码呆在丞相府也算有个屏障,总比跟着她要安全得多。   而天明城,想必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了,更不必说皇宫之内。   是夜,御花园内大办酒席,场面热闹非凡。与往年不同的是,皇帝因身体不适而未能出席,就连小皇后也为了照顾他而留在寝宫中。这不免让那些想要趋炎附势、将女儿送到宫里头去当妃子的大臣们感到失望。但其中隐情,也只有主持宴会的太后心中明朗。   此刻玄阳殿中无人值守,静寂得过分。内殿未掌灯烛,光线昏暗。只有从轩窗落进的皎皎月光静静铺洒了一地,窗上所雕刻龙凤图案在朦胧的月光中投影到桌上,斑斑驳驳。   桌边一抹清冷孤寂的身影,一言不发地坐着。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长,衬得如染白霜的地面越发单调与空洞。整个殿内都弥散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让人心中窒闷惆怅。   皇祐景辰满眼怅惘地盯着手中的银盏,心里百感交集。   今夜,是十五。   他记得去年的今日,他还牵着她的小手游历御花园,在莲池中观赏西域进贡的凤尾鱼。还听她随口说,这鱼看着好看,尝起来就不知如何了。于是当晚自己便下令将那鱼炖了给她。   前年的今日,母后无心地说想看民间的花灯,她便不知往何处寻来几百只放到天上,乐得母后合不拢嘴。更加让自己忘不了的,是她那一瞥带有挑衅和炫耀意味的眼神。   想到这他浅浅地笑了笑,几乎连自己也不曾发觉。   再前一年的今日,她成为他的皇后还没多久。她在宴会上自导自演,给了崔婕妤一个教训,也导致了后来那一场大火,让他永生难忘……   一切往事皆历历在目,人依旧,地方依旧,只是今天却再不是昨天。   朦胧的身影深刻而又飘渺,静谧而又真实。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咫尺天涯。   闭上眼,抬手,一口酒闷下。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动起了真感情,而且是这样深刻?大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许是上元节,御花园的初见,四目相对,交锋相错的时候。大概当那枚小巧而又张扬的身影落入自己心里,眼里,就已经注定此生再也逃不开,躲不掉。   再许是去她家时,撞见她熟练地翻墙的时候。她非但没有心虚,还理直气壮地和自己斗嘴,甚至咬了自己一口,更加让自己对这样一个小丫头上了心。   又许是她那次遭遇危险之后跳到桌上,瞪着眼睛和他理论的时候。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从没有人敢像她这样和自己说话的,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如安。   她说,皇帝,我还有我的家人,都不是你称帝路上的石子。   她不知,她那执着而倔强的背影有多让她他心疼。她亦不知,她那句伤人的话又让他心里堵了多少气。   至此,他再看不透她,再不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外人面前时常是一副孩童姿态,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明目张胆地让他见识到她与年纪不符的心智。当他看着她在宫中将自己的的对手一个一个除去,仿佛儿戏。又看着她井然有序地安排后宫诸事,将各类宫廷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时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半人高的孩子罢了。   是的,她的确是超乎自己的想象太多,超出一个正常孩子的范围太多。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是否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暗中助她。不论与否,他确实得承认,她帮助自己除去了不少麻烦。   但他也明白,她也许将会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记得父皇在的时候,曾告诉还是太子的他,将来作为一名帝王,真情是最难得,却也最危险的。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再无他人。他听得懂,也记住了这句话。但对于如安,他却跟自己妥协了。   他不愿意和她作对,也不愿意和她们家作对。他宁愿相信,她就只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 半夜会蜷成一团做着噩梦,胆子大到谁都敢捉弄,在后宫中与她们百般争斗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当作那个能与自己携手并肩的人,好好地宠她,照顾她。不论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论将她留在身边有多危险。   从一开始,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爱情,只是单纯地想见到她,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也曾想过,他是否只是将她看作妹妹一般,就像晚晴丫头那样。到后来他发现,他是真真正正地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哪怕她还那么小,他也会慢慢等,等她长大,穿上嫁衣与自己成婚。就如儿时听老宫人口中传的,父皇和母后成婚时候的样子。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理智的想法。他只知,他已经再也舍不掉,放不开了。   手中的杯盏被他紧紧地捏着,仿佛是要捏碎一般。   可她却是走了,这样坚决,这样狠心,甚至连缘由都未告诉自己。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他意识到她已经不辞而别的时候,自己的那份心悸,那份怒气,已经足以让自己崩溃了。就连她出城时耍的小计谋,自己都因心中郁结的怒气而未曾看破,后来冷静下来便立即想透彻了。   抬手斟酒,一口灌下。 一杯接一杯,一壶接一壶。酒中倒映着清亮的明月与他自己清晰的脸庞,混碎了道不尽的思念,滚烫入喉。   他沉寂地盯着杯盏,直到酒溢出杯沿,晶莹透亮,潺潺汩汩。   她要同自己天涯海角,他怎么会让她如愿。   ……   而此时此刻的夏如安,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床前月光倾洒一地,洁白缥缈,如雾如纱。窗外漫入秋时特有的桂香,淡淡的,沁人脾肺。   她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天上的明亮的圆月,竟不自觉地想起那人来。这几年几乎每日都中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睡,如今离开了,反倒真有些不大习惯。   今日,应是中秋吧。   不知此时皇宫里是一派怎么样的景象……夏如安摸着脖子上的那把长命锁,心绪万千。   这锁是那次大火后,他亲自给自己挂上的,之后便一直戴着,走的时候倒是忘记取下了。   记得大火发生的那个夜里,他对自己的担心和紧张,竟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可即便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后来她在门外听见他对奕枫说的那句话又怎么解释?   罢了,罢了。她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想。   不论如何,她都已经与那个地方,和那个人没有半点瓜葛了。   银色的锁头在月光中显得格外清亮,点点亮光里,“平安”两个字格外清晰显眼,端正而秀雅,给人一种心定神宁的无形力量。   良久,她实在无法入睡,便独自一个人从客栈后门往樨云山的林子走去。   一路上遍树是木樨树,小巧的嫩黄色花朵开满枝桠,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浓郁清甜的馨香。   夏如安轻轻地踩着一地细碎的落花与枯枝残叶,拢了拢肩上披的外衣,顺着光抬起头,最终将视线落入那一轮吸人心魄的皎洁的月盘,眼神空阔廖远。   此时的她不知,在与自己相隔千里的地方,也有一个人正和她一样无眠地望着月,无声地诉说着心中无以言表的寂寥。   就在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一阵悠远的琴声自远处传近。连绵而悠长,幽雅而灵动。   她仔细的听着,直到能辨清那乐调,她心下一惊。   这调子是……      ☆、新交   这调子,分明是《高山流水》!这是她原来所处的那个时空才有的,这里的人怎么会?该不是她遇上同乡了?一阵莫名的激动与欣喜过后,她随即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摸索去。   林子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境,曲调忽高忽低,忽近忽远。枯枝被她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和清亮的琴音相比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琴声缭绕在树杈之间,时而如山泉叮咚,时而健稳有力,在山谷中回荡得格外清晰。仿佛两只洁白的蝴蝶与轻盈的月光缠绕融合在一起,正翩然起舞。   微弱的月光下,树影参差斑驳,或紧或密地交织着。小巧的木樨花层层簇簇地结在枝头,放眼望去尽是浓郁的黄。清雅的花香之中,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着在牵引着她往声源处去,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她转了两圈,琴声渐渐弱了些许,却不曾间断。于是又往回走,直到声音再次变得清晰。   偶有清风拂过,散一阵馨香,树间的木樨花稀稀落落地不停掉到她头上,一粒一粒,活泼而又静谧。   她感觉到琴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大概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心里竟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象忽然明朗起来。她抬手拂去头发上的木樨花,直直地打量着前方。最先入眼的,是林中的空地上的一张石桌,桌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只放了一只把银色的酒壶与两个杯盏,杯中也是空空如也。   而在稍远处一株高大的木樨树下,端坐着一个正在拨琴奏乐的男子,月光笼罩在周身,宛如谪仙,正是那琴声的来源。   男子身着月牙色衣袍,袖口和领口皆用金丝绣着繁复的图纹。墨黑的长发垂落,一对剑眉下狭长的眼眸静静闭着,容貌阴阳结合,刚柔并济,俊美不凡。   夏如安看着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皇祐景辰那张脸来。她想,这天下,若有人的容姿能与面前这个人相比的,那也只有他了吧。   只见那男子面色沉静,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撩拨,一派雍容闲雅的姿态。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你……从哪来?”夏如安怀着些许忐忑问道。   男子未停下手中的琴,仿佛丝毫不惊讶她的到来,答道:“禇国。”   接着,他缓缓睁开眼眸,目光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水谭注视着夏如安:“这么晚了,一个小孩子到这深林中来,不害怕吗?”他的嗓音在高低起伏的琴声中显得格外特别。   “你是从哪里学的这首曲子?”夏如安索性避开他的问题问道。   “一位故人。”男子淡淡道。   夏如安见他这样回答,便也不再追问。兴许那位“故人”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也兴许是两年前在常陵行宫的宴会上听过她演奏。虽然当时在场之人不是各国皇室中人就是高官显贵,不过看这男子的穿着打扮,认识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听这琴的音色如何?”男子熟络地问她,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站的是个多大的孩子。   夏如安这时才开始认真地去听那琴声,不可否认,琴的确很好,而他弹奏得也恰到好处,充分地融入了意境在里面,叫听的人觉得身临其境。   “不错。” 她如实说道。   男子的表情也辨不出有什么变化,只听他道:“自然,此琴乃是天下三大名琴之一的‘九天',与那‘凤鸣'是一对的。”   话音刚落下,夏如安那娇小的身影已形如鬼魅一般,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男子面前,手中冰冷的刀锋抵上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只需稍稍用力,面前之人便一命呜呼。她的小脸上一脸肃杀,语气陡然冷下:“你是什么人?!”   男子从容地笑了,那般自然,那般淡定,甚至是觉得有些好笑,仿佛他脖子上的不是一把匕首,而只是一段普通的树枝。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危险的人要杀他,而只是一个小孩子拿着一截树枝在和兄长玩闹。   琴声并未因这有些要命的小插曲而停下,弹琴的人也无半分紧张。“我不过是说到琴而已,你那么紧张作甚?那‘凤鸣’琴不是在北曜皇宫的小皇后手上,还是说……”他不顾颈上的匕首,抬头有意无意地瞅着夏如安,“你就是那北曜的小皇后?”   半开玩笑的语气,令人不辨真假。   夏如安将匕首再贴近他的皮肤一些,也并未见他有多少恐慌,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对视着。   良久,男子转头继续盯着手中琴弦道:“来去匆匆,相逢便是有缘,身份又何必那么在意呢。”   夏如安最终还是收起匕首,一个转身,二话不说地在石桌边上坐下,开始自顾自地斟起酒来。   她欣赏他那种临危不惧的气度,同时也更加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想那禇太子也算是个对手,可两年前被她用匕首架在咽喉的时候,也是不可抑制产生了恐惧。要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从容的气度。   男子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刻,问道:“怎么,不怕这酒中下了毒吗?”   夏如安摇摇头:“若你是那种会在酒中下毒的人,又何必以琴声相邀,引我前来。”   男子没有因被她一语道破而感到丝毫紧张,反而显得那样气定神闲。   “况且……”夏如安顿一顿,“我猜,你大概也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男子听后缓缓一笑,停下了手里拨琴的动作。“凭你这句话,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夏如安心中微微一顿,正要到她不会弹奏的那最后一章,却偏在这时停了。那么到底这里有没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我只是说大概。”她不以为意道。   男子闻言眼底浮上三分不解:“你不愿?”   “连身份都不愿相告的人,如何能够结交?”   男子又是淡淡一笑:“原是这样。” 说完他缓缓步至石桌前,在她的对面坐下,一边斟酒一边慢条斯理道:“东有楚山,临江而立……在下楚临江。”   夏如安不应对,谁知这名字是真是假,他既不愿告知身份,她便自己派人去查。   她看着那形状怪异的银盏,细边描纹,中间有一圈凸起,三足小脚,杯口的一端还像飞檐一般向上翘起,做工很是精致,就连她在北曜的皇宫中似乎也未曾见过。   而再看那酒,晶莹剔透,颜色与现代的红酒有些相似而又淡些。酒香中还透着几分醉人的花香。   夏如安轻轻晃一晃杯盏,看着杯中的液体在月光下浮动闪烁,随意道:“这酒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   她抿了一小口,只觉浓烈的海棠花的香气在口鼻冲撞,甚至酒的味道都差点被盖了过去。甜味与酒味萦绕在舌尖上,弥久不散。说烈不烈,说浓不浓,说淡却也不淡,简直就是酿得恰到好处。   楚临江闻言勾了勾嘴角:“此乃海棠酿,为古时荆国王后沈氏所创,入口醇香怡人,馨香醉人,男子饮如美人在怀,女子饮若起舞翩跹。”他耐心地讲解道,“而且喝这酒还有一个讲究,就是要用此银制的琵琶盏,既显得美观,又不会失了纯正的味道。”   这个时候,她脑海倏忽间回想起从前第一回跟着皇祐景辰到御书房去,他手把手地教自己写字,写的那句“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青杏尚小,海棠花娇,宁与涩酒酿,不落琵琶觞……   她在心中默念了两遍。   彼时自己不解其中含义,也一直想不明白,此刻仔细一想……似乎隐隐有些会意。   “既然我已说了名字,公平起见……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正想着,对面的人至死都不肯罢休地问着。   “夏。”夏如安干净利落地抛出一个字。   “夏?”男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也不知你是男是女,那不如我以后就叫你……‘小夏’如何?”   夏如安闻言眉毛一抖,不知她是男是女?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纯粹地开玩笑?至此心中疑惑更重,毫不留情面地说了一句:“我不习惯被人叫得那么亲热。”   楚临江依然不死心,似笑非笑,“那……‘夏儿’可以么?”   夏如安眉毛更剧烈一抖,“我不喜欢重复相同的话。”   “既然这样……”楚临江眉眼间流露几分有些失落,最终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脸认真道:“那就只能叫你‘小夏儿’了。”   夏如安这次是手一抖,一口酒直直喷在了石桌上。   她无奈地看着桌上的残酒,还泛着点点月光。只是可惜,可惜了那么好的海棠酿。   “你若是觉得这个称呼不比之前两个……”她顿一顿,把略显不雅的“恶心”两字吞回了肚子里,“……令人作呕,就随便你吧。”   ☆、故人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天,北曜皇宫里的各种消息情报仍旧往来不绝。   “还是没有消息?!” 皇祐景辰怒不可遏地瞪着弈枫,用拳头狠狠砸了两下桌子,“都快半个月了,到底在做什么?!”   “已经派了很多人手去找,可不是下落不明就是毫无消息。”弈枫心虚地说道。他很少见皇上发怒,可自从那位小祖宗失踪后,自己几乎天天都能听见他的咆哮。   “下落不明?”皇祐景辰眉毛一抖,哼了一声,双眼危险地眯起,“定又是那小丫头干的好事。她这回可真是下了狠心不愿回来……”   “对了,还有上回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去查过了……”   听到这里,皇祐景辰突然来了兴致,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找到了当年为皇后娘娘接生的那名产婆,据她描述,孩子出生时确确实实是已经夭折了,脸都有些发紫了。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奇迹般地复生了,而且与其他婴孩不同,才刚刚出生就能睁眼。最不可思议的是……”弈枫看了看皇祐景辰的表情继续说道,“她说……那眼神……清明得根本不似一个初生儿。”   皇祐景辰眼神闪了闪,怔了一会儿,闭上眼向后靠下,挥挥手示意弈枫先出去。   黑玉案上的香薰炉里点着薄荷香,却分毫不能让他的思绪清晰起来。什么叫“清明得根本不似一个初生儿” ?不是初生儿是什么?但回想到之前相处的种种,反倒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他听过灵魂附体之类怪诞不经的说法,但现实中真的会有吗?还是说……他懒得再继续想下去。总之不论真相如何,不论她到底是谁,他势必要找到她,亲口问她为什么不信守承诺,问她为什么那么心狠,问她……   ……   另一边,夏如安等人一路游山玩水,已经到了南郯境内的淞西。   而自打□□天前在樨云山遇到楚临江后,他便带着他的随从一直跟着她直到这里。路上若遇见,他就言——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依她看,是孽缘才是。   是夜,夏如安的马车还在路上前行,不紧不慢。驾车的芊素则是眉头紧皱:“主子,还需行四五里路才有客栈。”   “无碍。”车内浅浅的声音传出,在寂寥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清晰。夜过子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旷得有些慎人。   一轮明月高挂在如墨的夜空中,连星辰也稀疏得可怜。   整条街只听到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和车轮轱辘转动的声音,路面上零星的枯叶偶尔被风吹起,在空中兜几个圈又缓缓落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静谧。   只是迎面吹来的风显得有些清冷,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芊素,待会儿记得放一个走。”不久,车内又若有若无地传出一句。   芊素不明所以,正想询问之时,前方倏然出现十几条黑影,让她心下一惊。但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立马就镇定下来,同时也明白了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主子,是否要叫宣今他们出来?”芊素握住剑柄准备迎战。   “随你的意。”里面的人悠然自定,就像买东西的时候掌柜问客人要不要包起来,客人说了句“随你的意”。   芊素还没来得及吹口哨,黑衣人已经包围上来四面夹击。   正当此时,另一队人马又出现在四周,领头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名男子,一身浅色衣袍,眉目看上去温文儒雅,而又透着三分坚毅。更令她惊奇的是,那人与他的手下开始与黑衣人缠斗起来。一时间,她竟伫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   “主子,死光了……”芊素见面前的黑衣人全部倒下了,实在搞不清楚状况,便呆愣着有些心虚道。毕竟她没尽到自己的责任,反而连夏如安交代的也没能做到。   “死光了?”马车里传出一声有些惊奇的反问,听来声音似有几分愠恼,“谁干的?”她本想诈死,顺道放走一个。否则这批死士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不论背后的人是谁,必定都会派出下一批来,这是规矩。原本她想省些麻烦,现在倒好……   还有那楚临江,关键时刻反倒躲起来了,果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想不到在本王的辖地竟出了如此宵小,本王在这里赔罪了。”为首的男子镇静地说道。   马车前的门帘被一只素净的小手撩开,露出一张有些稚嫩却精雕细琢的脸庞。见到眼前的人,夏如安微微一怔,“五皇子……?”   之前在常陵附近的五仙山举行秋收大会时才见过,她自是有印象,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   郯逸飞脸上的惊讶不亚于她,“你……是你?”看着男装出行的她,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夏如安后知后觉地琢磨了他方才的话:“你刚刚说‘本王’?”   郯逸飞浅浅一笑,“是啊,就在一年前我被封了淞西王。”   “原是这样……”夏如安尴尬地笑笑,晚晴说他是五皇子,她便在宴会上一直叫他“五皇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把脸丢尽了。想当年唯一一次任务失败的时候,也不曾这样丢脸。   郯逸飞看了看地上的刺客,不禁隐隐担心道:“你可是遭何人追杀才来到此地?这些……都是谁的人?”   “说来话长。”夏如安扫视那些刺客一圈,无奈道,“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知是谁。搞不好……这些人还不是来自同一处。”她确实不知是谁,可能是一直想除掉自己的褚太子,也可能是北曜朝中向来与她不和的右相,又或者……会是他吗?想到这,她心中竟闪过一阵莫名的窒闷。   “皇……阁下真爱说笑……”他记得之前她也是遭人刺杀,幸亏自己出手相救。当时她还说“习惯了”,现在看来,倒还真是“习惯了”。郯逸飞看看她的马车,“天色已晚,本王的府邸离此处不远,不如阁下在寒舍暂住一宿,明日一早本王叫侍卫护送你上路?”   “多谢王爷美意,为了避免为府上招来祸端,我还是住客栈的好。”夏如安婉拒道。   “可现下这个时辰,这里的客栈已经都打烊了。”   夏如安转念一想,皇祐景辰怕是死也想不到自己会住在郯国的淞西王府,这样一来反倒比客栈安全得多。“既是如此……便打扰了。”   ……   翌日晚,外出一天的郯逸飞一回到王府,便急急向管家询问夏如安。   “昨夜留宿的那位小公子?未曾离开,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好好招待,现还在客房里。”   郯逸飞来到夏如安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她在里面同那一起来的丫头谈话,原本打算敲门的手微微停住。   “没错,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皇祐景辰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躲在……谁!?”里头的人话至一半便感知到屋外的人的存在。   “是我。”郯逸飞应声推门而入。   夏如安见是他便放松了警惕:“是你啊。”随后便示意芊素先下去。   正想着他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他便疑惑地开口:“你和他……”   “你都听到了?”   “我……”郯逸飞右手握拳放到唇边略显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本王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想来看看你,正好到了门口……所以……”   夏如安双手抱胸,身量明显不足地抬头看着他,“所以就偷听了?”   “本王……本王……”郯逸飞在这个不过九岁半,身高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女孩面前,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要是问他原因,他自己恐怕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她身上……透着一种与众不同,一种无论如何也不容人小觑的力量。   夏如安见他半天也没能“本王”个什么出来,反倒被逗得哑然失笑道:“我又没怪罪你,你这么紧张作甚?”   对面的人看着她带有笑意的脸上,一双明眸璀璨如星月,不免有些失神。以往见她都是冷着一张脸,面色淡然,还以为她不喜言笑,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今日他却见到了不同以往的她。   这时夏如安察觉到屋外的动静,也不作声,继续同他聊着天。   郯逸飞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盯着她,“你当真是私自出宫?”见她默认,继续说道,“可怎么说你也依旧是北曜的皇后娘娘……”   夏如安不回答他,望屋外的方向瞥了一眼,戏谑道:“王爷家的癖好可真特殊,王爷自己喜欢躲在房门外偷听不算,怎么连王爷养的猫子也喜好听人墙根。”   郯逸飞心中一惊,仔细一听才发觉,从窗户一跃而出。      ☆、善后   夏如安在屋内静静地听着,只听得一个女人有些紧张地轻轻低呼一声,“王爷,妾身只是路过,什么也没……” 而后便再也没了下文。只能嗅到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夏如安趁他进来的档儿望了一眼屋外地上的尸体,了然道:“是她啊……”   “你认识?”郯逸飞惊奇地问。   夏如安摇摇头,“只是我今天在你府上闲逛,听到她和一群女人在说‘府上来了两个俊俏的小公子,什么时候定要去拜访拜访’。”不知该说这女人薄命还是不幸,这一拜访,屋子没进成,竟是到地府作客去了。   郯逸飞听着她轻松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到这样的我……不害怕吗?”   夏如安听见这话,不自觉地想起皇祐景辰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杀了人的时候,好像也曾这样问她。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回答——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到自己难以理解——有不解和惊奇,还有她至今也看不懂、说不清的情愫,有几分专注,似乎又几分心疼和不忍。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亦没认真地去想过。   郯逸飞见她眉头微皱,似是和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便在她眼前招招手。待夏如安回过神来,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习惯了。”   郯逸飞轻笑一声,“你倒真是什么都习惯了。”   夏如安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脑海中居然倏然浮现皇祐景辰那张脸来。很多次,也是这样对着自己笑,只是多了几分戏谑之意,然后便刮一下自己的鼻子,叫自己“小野猫”。   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该死的,自己怎么会……她暗骂皇祐景辰一声,便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北曜皇宫某处,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身上的锦裘。   夏如安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一口猛然灌下,喝完还眉头微皱地咂了咂嘴。   苦,真苦。来这古代喝茶叶茶是最不能适应的事情之一,气味倒是醇香浓郁的很,可惜那味道,将近十年了她也还是不能完全适应,一直是用花茶或者果茶代替。   “王爷倒也真舍得下手,自己的人,说杀就杀。”说完,她找了根凳子坐下。   “你既要躲,我必然不会叫别人泄露了风声。”郯逸飞说着,在她旁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似夏如安般牛饮,而是慢慢品饮。“况且……她也并不是我的人。”   夏如安微微侧头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说:那不是你的人,难道还能是我的人?   “你可记得三年前,我三姐被送给了你们北曜?”   “郯蝶瑛?”夏如安点点头,她可不会忘,她和轩王的婚事还是她的“功劳”。   “之后我大姐无故失踪,期间母皇又一直卧病在床,储君之位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二姐的头上。直到半年前母皇驾崩,我二姐登基,立刻就将我封为淞西王,远离了都城。”他顿一顿,抿一口茶,“一起送来的……还有这七个侍妾。”   夏如安听完后恍然大悟:“你是觉得这其中有你二姐安排来监视你的细作?”   “是,而且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夏如安略思索一阵,“你是觉得你大姐的失踪和先皇的病都和她有关系?”虽然是猜测,语气当中却透着几分肯定和自信。   郯逸飞听到这话愣了愣,她好聪明,真的只有九岁半吗?虽然之前他在四国的宴会上也见识过她的才华,可是听见这话他还是惊讶了一下。   他点了一下头:“没错,我一直在寻找我大姐的下落,和那时母皇得病的真相。但这七人无疑是最大的障碍,所以我一直想找机会除掉,今日总归是解决了一个。”   夏如安勾起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对他说道:“既然王爷这样帮我,作为回报,我便帮王爷善后,顺带……买一送六。”   郯逸飞微微一笑:“只要你喜欢,我这王府,随你闹腾。”   ……   隔日,一个房间门口挤满了人,胆小些的拿手遮挡着双眼。   “姐妹们,你们说,紫莹妹妹好端端的,为何拔剑自尽了?”   “该不是……与侍卫偷情被人发现了?”   “别胡说,许是长久不受王爷的待见,心里想不开。”   “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她旧日的情郎命丧黄泉,她殉情了。”   夏如安带着芊素躲在暗处,暗自摇头。可惜了这么一群如花似玉、能说会道、想象力又特别丰富的女子,就要……命丧她手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年前,在北曜,刚进宫时。   她为求自保,和皇祐景辰做了那个交易,一手帮他除去邵惠妃。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妃嫔进宫,细雨蒙蒙,热闹繁忙。她从那些女子脸上,看出对未知生活的憧憬,看出对皇宫奢华生活的渴盼,也看出对未来前途未果的迷茫,和对自己的姐妹脆弱而摇摆不定的友好。而她,正可笑地盘算着怎么保住自己皇后的位置,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扼杀掉一颗又一颗充满希冀的懵懂或深沉的心。   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皇后之位一早就给别人坐便也是了。   “主子,”芊素打断了她飘渺的思绪,“我问过府上的家丁了,与紫莹生前相交最好的是青恬,两人自小相识,就是那个。”说完她指指一个身着碧色衣裙,正掩面低泣的女子。     夏如安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一探便知。   脑中一盘算,一脸坏笑:“芊素,今晚就让你看一出《自挂东南枝》。”   是夜,王府里的人皆早早睡下,气氛似乎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有什么不同。   暗廊里,芊素一脸无奈地打量着自己的打扮。一身白裙,胸口特地染上一摊血迹,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样貌。   “当真要我去?”她偷偷觑了夏如安一眼。   “就我这身量,难道要我去?”   芊素叹了一声气,“若秋鱼在便好了,这档子活儿她再适合不过了。”   “就她那胆儿?不吓得哭死!?”夏如安双手抱胸,挑了挑眉梢,将一条白绫交到她手里。“好了,快去,有情况我给你传信号。”    走廊上并不很明亮,一轮下弦月被云层遮住,只露出几丝微弱的亮光。几株高大的槐树像巨大的鬼影一般,倒映在青灰色的砖石上。偶尔凉风抚过,地上的树影便不断地变换着姿势。一旁的灌木丛中,仅剩的几只秋虫低低地鸣叫着,像回光返照一般燃烧着生命的余晖。   屋里的青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阵阵夜风袭来,顶得门窗发出几声轻微的吱呀声。   突然,外面的虫鸣一瞬间平息了,静得不可思议。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从窗前幽幽飘过,叫人汗毛直竖。   青恬倒吸一口冷气,一下从床上坐起,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棱睁地看着方才影子飘过的方向。   不多时,黑影从另一个方向又缓缓飘过,吓得床上的人低呼一声。   “什……什么人?”她颤抖着问道。   霎那间,大门被一阵强风吹开,一袭白色人影出现在门口。青恬看着这个身影,长长的黑发垂在脸前,遮住了整张面孔,吓得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了。   “啊——”一声凄惨的嚎叫响彻整个院子。   院子外的士兵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一动不动。他们的王爷可是吩咐了,这几天不论府里的女眷出了什么差错都不必去管。   青恬惊恐地指着眼前的人,“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是谁……姐姐还不知么……”芊素故意变了声音,幽幽地说着,说完还低泣起来。   “啊!你……”青恬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你……”她断断续续吐出三个“你”字,指着对面的“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芊素继续一下一下凄厉地哭着,“我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王爷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想要还魂,姐姐,把你的身子给我吧……”一边呜咽地说着,一边抓紧了手中的白绫朝她走去。   “我不……你……我不要!你……你别过来……救命啊……救……呃……”   夏如安在角落里置若罔闻,听着她的声音由高至低,又又由清至哑。就像那台上正唱着戏的戏子突然喉头一块鸡骨头卡住,怎么也抠不出。继而又仿佛了一只公鸭被人一脚踩住了脖子,嘴巴一张一合地不断发出难听的叫声。   此时,院里的几只年迈的秋虫操着一把老骨头,开始卖力地鸣叫。   至此,屋里的公鸭变成了一辆破旧的老木头车,由黄牛拉着,车轮和车轴之间传出“吱吱嘎嘎”的沙哑的声音。最后,车轮一下陷在了泥潭里,什么声音也没了。   就连窗外虫子那哭丧般的叫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一切都归于寂静,只有少许树叶的摩擦声“沙沙”、“沙沙”地作响。   夜色黑得就像被泼了墨一样,已经看不到丁点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亲,抱歉,存稿不多,你们先将就着看,下次放假我一定好好码……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加油的!   ☆、乱府   青恬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是一个扫地的丫鬟在打扫院子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像根丝瓜似的拿白绫吊在树枝上。霎那间吓得目瞪口呆,大喊了一声,将手中的扫帚都给拦腰折断。   不久后,郯逸飞手中便多了一张仿造的“遗书”,是下人从从青恬房间里找出来的。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于是在桌案前细看起来。   他见过青恬的字,不得不说,仿得颇为相似,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不过这信的内容……他读了之后,便一口将刚含进去的茶水喷出。只见上面写道:   遥忆稚年三两事,如醉如梦心成痴。   未及共待清欢至,却是落花别离时。   明月随君须千里,萧萧长歌负相思。   此去留人空白首,不如自挂东南枝。   他无奈地摇摇头,自唇边流露出一抹好看的笑。那个小皇后,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居然把人家正正经经的姐妹之情给活生生写歪了。   他突然间很期待接下来她的所作所为……   而此刻的王府里,一个黄袍道士正手执拂尘和道符在院中作法,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道符烧尽,转身看着那另外的五个女人:“那不干净的东西已被贫道暂时困在后院的湖底下,只是还需从逝者生前交往的女子中,选出三位腊月出生之人,今夜子时到那湖边去烧了这几张符,今后便无碍了。”   五个女人都微愣,见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沓不知画了些什么的黄纸问道:“你们当中可有腊……”   未等他说完,五个女人齐齐摇头,惊恐地后退一步。   道士捋着胡子摇摇头叹息道:“那贫道便不能保证各位夫人的安危了。”   话音刚落,两名女子犹豫地举起手。她们听说那鬼在湖底下都很怕,但一听那鬼会像缠上紫莹和青恬一样缠上自己,就更怕了。   “只有两位?”道士皱皱眉头,“罢了,罢了,心诚则灵。这符你们拿好了,切记一定要诚心诚意超度。”   两个女人有些担忧地接过符纸,他说心诚则灵,那若是少了一分诚意,是不是就……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慌张不言自明。   ……   是夜,子时将近,一片朦胧微弱的月色下,两名手提纸灯笼的女子正向湖边挪着步子。踩在鞋底下的枯枝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听得人浑身发怵。跟在身后的丫鬟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伐,生怕哪里会窜出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来。   东面方向的一个屋顶上,夏如安躺在屋脊上,双手垫在脑后,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样子。转头见郯逸飞一跃而上,手里拿着两个酒壶和两个杯盏,便即刻说了句:“我不会喝酒。”   前世当特工的时候,由于任务的需要,在多年的训练和药物作用下,酒量是超出常人的。可是就在上回与楚临江喝了一杯海棠酿,回到客栈发现自己有醉酒的症状时,她才知道这具身体的酒量很低,而且是出了奇地低。   “放心,”郯逸飞像早预料到一般,递出一把酒壶,“这是梅子茶。”   夏如安接过,轻轻嗅了一口,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那晚见你喝茶时皱眉,怕是不喜欢那茶的味道,想你年纪小,便猜到了。”   夏如安心里一惊,好细心的人。她本来还以为,他派人调查过自己。   “我的做法会不会很残忍?”她一边喝着手中的梅子茶,一边抬头望着如勾的下弦月,问身边的人。   郯逸飞怔怔地望向她,还以为她是在自责。毕竟她只有十岁不到,就算有再深的城府,有再冷的心性,也终究是个孩子。让她去做这些,好像的确是过了。“抱歉,我不应该让你一个孩子帮我……”   “我这个人,”夏如安打断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恩仇必报。你既然救过我两次,这次就算是还你些什么。”   郯逸飞看着月光轻柔地打在她周围,精致的小脸沉静如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覆在眼睑上,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散发着如月华般无与伦比的澈亮。随着微风轻轻吹过,衣袍一角静静飞扬,几缕细散的发丝在耳边拂动。虽是一身男装,此刻却掩饰不去那本该属于女孩子的几分俏丽姿色。   想想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让府上有些不安宁,却也着实热闹有趣得很。之前她未出宫的时候,听闻她也是用各种手段对待后宫那些妃嫔的,但北曜的皇帝却视若无睹,随她闹腾。总不至于……和自己一样,是借刀杀人?毕竟一个国家后宫的势力与朝堂上的势力总归是息息相关的。   而她,这个孩子,若她从不是北曜的一国之后,只是路过此地;若她能一直呆在在自己府中,直到长大;若她长大之后……   “啊——”两道女人的尖声惊叫骤然打破了他的思绪,重重地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听见了?”夏如安望望西南方向,勾唇笑笑,“一次两个。”   此刻,两个方才还在湖边烧纸的女子全在湖中扑腾,不过两秒就沉入了湖底。岸上的丫鬟见到这一幕,皆落荒而逃。见鬼了,她们真的见到鬼了!   这一夜,府上许多人都彻夜难眠。   而第二日的问话,更是闹得府中人心惶惶。   郯逸飞坐在正堂上,俯视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几个丫鬟:“本王再问你们一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奴婢说得是真的,那女鬼的手白得根本不像一只人手……”   “是啊,奴婢亲眼所见,那鬼手就这样拉住两位主子的脚踝,拖到了湖里面……”   “没错,没错,那鬼手就像用药酒泡过似的,瘦的都看不见肉……”   夏如安两人在暗处躲着,芊素黑着脸无语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感到有些无奈。好好一双手,不过白了点,细了点,居然被说成这样。   “我吩咐你的办得怎么样了?”夏如安偏头低声问道。   芊素幽幽一笑:“主子放心,下了一头牛的量。”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跑来,“王爷,不好了!三夫人疯了!”   郯逸飞无奈地抖了抖眉毛,瞥了一眼夏如安的藏身之处,假装很惊讶地看着他,温和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刚刚三夫人往自己头上插了几株草,盘坐在院中,说自己是仙人下凡。有个胆大的丫鬟想上前看看,就被她按在地上掐得个半死……后来侍卫们将两人分开,可是三夫人愈闹愈凶,将侍卫的脸都抓破了,现在还在后院闹腾。”   “成何体统……”郯逸飞一本正经道,“找几个人将她关到柴房里去。”   暗处的两人对视一眼,有默契地笑了。今天晚上……又要热闹得很。   是夜,两个身着夜行衣的一高一矮之人,抬着一位昏迷的女子在漆黑的夜色下穿梭。来到柴房门前,轻巧地开锁,将女子扔入房间,又快速地锁好门,动作一气呵成。再不理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转身便走。   “哈哈哈哈,大胆妖孽!你落到本尊手里,还想活命?本尊这就替天行道……”里面的人几乎是用唱的说道。   芊素瞥了一眼柴房的方向,强忍着笑意,对夏如安说道:“主子,还剩最后一个……”   夏如安自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她,“你去,记得动作要利索,低调一些。”   芊素看着纸张上的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只见信上写道:   “王爷,原谅妾身走了。这么多年来,辜负了王爷厚爱,可妾身心中已有他人。来到王府实属迫不得已,还望王爷宽宏大量,放过我二人一马。”   郯逸飞第二日看着信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四天,七个人,丝毫没有留下证据。可这王府,却是被她闹腾得已经不成样。现在倒好,连绿帽子都给他戴上了,好在封了众人的口,没有让这件事张扬出去……   直到第七日,夏如安收拾好行装,打算离开王府。   “你这么快就走?”郯逸飞吃惊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传来一阵不舍。这七日虽然府中很乱,但他却觉得过得很充实。每日见着她,心中总会充斥着莫名的暖意。可现刻她要离开,总觉心中窒闷,仿佛这个地方即将黯然失色一般。   夏如安点点头,七天了,她再不走就等着被那个人抓回去了。   “夏如安,”郯逸飞蹲下身子,直呼她的名字。他定定地望着她,一脸郑重。“你……可愿意留下来?”这一刻,他没有当她是北曜的皇后,只把她当作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夏如安不解望着他的眸,那是什么?似是不舍,又似是坚决。他又为什么想让自己留下来?   “多谢王爷近日收留,但我不宜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太久,这就告辞了。”似乎是过了很久她才说道,说完决绝地转身离去。   “日后若是有缘,会有再见之日的。”临上马车之前,她侧头对郯逸飞说道。   郯逸飞目送她的马车离开,马蹄踏在地面上,溅起不少灰尘。夕阳余晖下,一道黑影被渐渐地拉长,直到变成一个很小的点,再也不见。   他就这样直直地立在门口,良久,耳边才传来管家的声音。   “王爷,回去吧,天色不早了,那小公子也走远了。”   郯逸飞摸上自己的心口,总感觉那里空空如也。若是有缘,会有再见之日?那一日是什么时候?还有多久才到那一天?一年,两年,十年?亦或此生再也不见?   只是此时的他,万般没有想到……今日一别,再见面竟是沙场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实在对不起,上次走得急发错了,同样两章发了两次,这次对了。   ☆、救人   北曜皇宫,御书房。   桌案上的一樽银制青龙三足鼎中缕缕轻烟升腾,龙涎香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房间内。桌前一袭明黄色身影正执笔忙于批阅奏章,此时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却并未抬头,只发出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淞西王府?”   “是,” 弈枫站在一旁认真地说道,“据探子说,淞西王府接待一位姓夏的小公子七日,半大年纪,身边有一位侍从,年纪与芊素相仿。自打两人进府后,府中接连几日都闹鬼。而且淞西王的七位侍妾死的死得离奇,疯的疯得离谱,失踪的人间蒸发……总之整个淞西王府可谓乱成一团。”   皇祐景辰听完微微勾起唇角,这倒是像极了那丫头会做的事。“沿路悄悄去找,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弈枫应声而出。   殊不知,这一找,便足有三个年头。   南面一个空旷的山谷中,宽阔的砂石路蜿蜒曲折,时或有几只不知名的山雀在林间叫唤几声。一辆朴素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所到之处惊飞几只鸟雀。   夏如安此时一脸闲暇舒适地靠在软垫上,豆蔻之年的姿色尽显。   三年前从淞西离开后,她本想往东去。但转念一想,在淞西已经暴露了太多行踪,便折回北曜边境躲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出发去东褚游了一遭,现又已经踏遍几乎半个郯国。   本该是多么好的光景,只是三年中偏有不尽如意的人和事,比如……   她将右手一扬,一把短小精巧的匕首自车窗飞出。   楚临江跨坐在马上,把玩着刚刚接过的那把匕首,与她的马车并行。一边还不忘朝里面戏谑道:“小夏儿,这已经是你第三十七次想杀我了,真的不考虑解释一下?”   “心知肚明。”马车里传来一道清脆而又清冷的略显稚嫩的声音,“还有,我若真想杀你,你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你的意思是……你舍不得真的让我死?”   “不要转移话题,”说完夏如安撩开车窗上的帘布,露出一张虽然素净稚嫩却已经显露了绝代风华的脸来,“从樨云山到淞西,从淞西到北曜边境,接着是整个东褚……直到这里,你冒充经商之人跟了我整整三年,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凑巧和缘分的话,我不想相信。”   没等楚临江回答什么,芊素突然停下马车道:“主子,前面躺着一个人,好像受了重伤。”   夏如安下马车走到那人身边,见是个年纪较她小的女孩子,脸上血迹斑斑,辨不清容貌。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衣服上尽是尘土。   正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救……救我……求……”于是脚步一顿,立马让芊素将她放到马车里。   本来这样重的伤,几乎是无法医治,她根本不想白费力气去救的。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这样强烈的求生意识,不得不让她佩服。   她记得前世自己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被派去东南亚的黑帮当卧底。那是她第一次出任务,她遭遇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失败。尽管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身中子弹,她还是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识逃出去活了下来。十二岁,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二岁。那么小的年纪,在其他孩子正在上学,正尽情享受着家人关怀的时候。   所以一度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她,对这种渴盼活下来的愿望,能够感同身受。这个孩子,和曾经的自己很像。   来到附近的一个小镇,夏如安为她找了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可只见那大夫摇摇头,叹息道:“受如此重伤,能幸存已经实属不易。如今她已危在旦夕,若要救治,莫说老夫,就算那天医道人重现江湖也恐怕是无能为力。”   这时一旁的楚临江冷哼一声道:“就这等伤势,也需要天医道人医治?出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和嘲讽。   “你……”那大夫何曾被人如此羞辱,一时语噎。而恰恰躺在榻上的受重伤的小姑娘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   楚临江不动声色地从那大夫的针灸包中抽出几根细针,上前熟练地找准穴位扎下。   夏如安并没有阻止,她早知这楚临江不是什么普通人,现在知道他精通医术也不足为奇。   倒是那大夫怔怔地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那几个穴道他怎么敢扎?若无十足把握是会致命的,这也是他不愿意医治的原因。直到再次听到那一声“出去!”才慌忙离开,连针灸包也没拿走。   楚临江也不避讳夏如安,直接当着她的面替那小姑娘扎针,接骨,缝合伤口,上药……动作一气呵成,甚至似比宫里的太医都要熟练。   夏如安和芊素怕打扰到他,便一言不发,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约过了五六天,榻上的人才渐渐转醒,只见到床沿边站着的夏如安,一张口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你……姐姐……”经过梳洗,此刻脸上已没有了血迹,小脸干净素白,没有一丝血色。却也显得清丽脱俗,尤其是那一对明眸清澈如水,给苍白的脸色增添了几分生气。   夏如安眉眼一动,自己今年十三岁,尚且开始发育。按理一般人是看不出她的性别的,而这个小姑娘只消一眼,便已识出她的女儿身。   那小姑娘嗅了嗅屋中气味,转而把视线放到夏如安身上,眼中带些惊诧和疑惑,语气却仍是十分虚弱地问道:“你是北曜的公主……还是……皇后娘娘?”   夏如安心中猛然一怔,立即提高了警惕看着她。   小姑娘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连忙向她解释:“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身上的守宫砂,是北曜皇室特有的香料制成……只有公主、皇后和太后才有。看姐姐的年纪……绝不可能是太后的。我听人家说……北曜的皇后娘娘比我不过大了两岁,至于公主……倒不是很清楚……”   “吱呀——”恰巧此时楚临江推门而入,见床上的人醒了,脸上也没有太过惊喜的表情,只淡淡地说了句“醒了”。   夏如安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便随意地问了她的名字。   “我姓祁苍,名月……”   倏地,楚临江抽出腰间的软剑对准了床上的人。   “楚临江,”夏如安看着他的动作冷声道,“我救下的人,生死由我。”   楚临江对上她的眼眸,用同样的语气说道:“我救活的人,生死由我。”   他就这样与夏如安对立着,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与沉寂。两人就像战场上的两军将领,相互注视着对方,互不相让。   良久,持剑之人才缓缓开口:“祁苍一族,制毒技艺之高超,无门派能及。百余年前全族人退隐南郯的深山之内,至今未出。所制之毒,皆专供郯国皇室所用。”继而他又将视线移到被他用剑指着的人身上,“祁苍一族,至死都不会踏出祁苍山半步。你冒充祁苍人接近我们,有何意图?”   他的语气如手中的剑锋一般冰冷,不参杂丝毫温度。   祁苍月闻言波澜不惊,只有些无力地说道:“不错,祁苍祖训第一条,生为祁苍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终生皆不得出祁苍山,违者诛。”说完她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在你看来,我的确不像祁苍人。”   而后她闭上眼,像是静悄悄地等待死亡降临一般平静,“既然我的命是你救活的,若是你后悔救我,动手便是了。”   夏如安挑挑眉,很好,这样的性格她很喜欢,这回她是好人当定了。   楚临江将剑缓缓收回。并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刚才那一刻,他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夏如安的影子。那种倔强、无畏,甚至是一丝莫名的凄冷,都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是真正属于孩子的一种倔强与无畏。可在夏如安身上……   他侧头睨了她一眼,她身上似乎有一种本不该属于孩子的英勇睿智、杀伐果断的气息,那种清冷和淡漠仿佛是超越了时间和年纪的。就好似一个常年穿梭在沙漠与丛林的旅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旅行,自己行走了多久,该把哪里当作□□和终点。是那般地孤寂,那般与人世保持着距离,好似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猜,到底在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才使她变成这样。并非说她的心是死的,只是太冷太冰,怎么都捂不热。   六年前她七岁,是这样;三年前她十岁,是这样;现在她十三岁,还是这样。      ☆、祁苍      “你若不想说,不说也罢。”夏如安见她沉默,想是遭遇了什么,也不再问。    “不是我不想说,是有人拿着剑要杀我。”祁苍月睁开眼,别过小脸嘟囔着说。一副闹脾气的样子,小孩子的本性暴露无遗。   夏如安瞥了一旁的罪魁祸首一眼,平静地说道:“这个哥哥其实可怜得很,娘子跟着别人跑了,因此得了狂躁症,动不动就这般,你不必理会他。”   楚临江听得恼火,却未加辩驳,只随意挑了挑眉。她倒是能编,娘子跟着别人跑了?狂躁症?   祁苍月抿唇笑笑,而后抬起头,眼睫低垂,“祁苍人终生不得出山,但有一类人除外,即使不想走也无法留下,那就是叛乱之人。”她说的不卑不亢,无悲亦无喜。   “是遭人诬陷?”夏如安语气中七分肯定,三分猜疑,毕竟没有人哪一个人会这样理直气壮、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叛乱之人,何况是这般大的小孩子。   “你信我!你相信我?”祁苍月将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她,见她点头,瞬间红了眼眶,低下头小声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你是除了四叔以外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   大约是哭了,她侧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我自小父母双亡,是爷爷一手将我带大,爷爷是我们祁苍族的族长,一月前他离开了人世……”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而族里的长老为了争夺族长之位竟诬陷我害死爷爷……”至此,这个十一岁大的女孩子终于再抑制不住满心的委屈和倦怠,抖动着肩膀啜泣起来。   夏如安在床沿上,一只手放在她不停颤抖的肩上:“送佛送到西,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此事我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楚临江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她平时不是会爱插手于别人的事的人,避都避不及,可今日却怎对一个来路尚不明的陌生孩子……   连芊素也是用同样的表情望着她,她主子……被那孩子下药了还是魔障了?   祁苍月缓缓将头转过来,一张素白的小脸上还染着几条凌乱的泪痕。她紧紧盯着夏如安,一双微红的婆娑泪眼浮动着太多的诧异与惊喜。   夏如安自己也说不清帮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或许只纯粹地因为她身上有着和自己相似之处。   “等你养好伤,我们便陪你回祁苍山讨要个说法!”   “我没答应帮她。”楚临江在一旁面无表情道。   夏如安起身径直门口走去,不看他一眼:“我说的‘我们’也没包括你。”   直到了半月多,祁苍月身上的伤才好了大半。   几人往西南方向行了两日路,来到了一座山脚下的石壁前。   此时夏如安却倏地掷出随身的匕首,没入了身后一棵粗壮的树干里。   只见楚临江从树后走出,随手拔下那枚匕首,扔给夏如安:“第三十八次。”   “不是说不帮。”夏如安冷冷道。   “是说不帮,没说不看热闹。”楚临江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一如既往的“你管不着我”的冷淡表情。“再说好歹相识一场,总要有人帮你们收尸。”   祁苍月看到他,冲他咧嘴一笑:“谢谢你,临江哥哥。”   十几日的相处,楚临江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也没觉得不自在,只是脸上依旧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祁苍月取出怀中随身携带的一条手指粗细的玉石柱,约两寸半长,雕刻了特殊图案。插入了石壁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里转动了几下,伴随着沉闷的声响,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这便是祁苍山的入口?”楚临江有些诧异,面色却不变地问道。   祁苍月摇摇头:“这是祁苍禁地,只有历代族长才可进入,我爷爷临终前告诉我,他把一份亲手写的遗令和象征族长身份的令牌都藏在了此处。”说着,她点燃了一盏壁灯,带着夏如安等人朝前方行进。   又连续开启了三道石门,几人终于来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石室,石室中摆设极少,只有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祁苍月移开其中一把石凳,从地下的暗洞中取出一个锦盒来,借助微弱的火光查看其中的物件。   夏如安怔怔地看着这个比她略小一些的身影,过了一会儿祁苍月才无波无谰地开口:“他们费尽心思也要找到我,就是为了这两件东西……”她轻轻抚摸着盒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眼里流露出万般珍惜。“是爷爷最后留给我的,我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当族长到底是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般争抢?”夏如安不经意地问道。   祁苍月将盒子关上,抿了抿嘴道:“姐姐有所不知,祁苍自古以来便流传着祁苍山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一说,其中还有长生不老之药。但百年来,从未被人寻到,于是人们便怀疑宝藏藏在禁地之内,而禁地却只有族长可以进入……所以……”   “我明白了!”夏如安了然地点点头,“可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们这些外人,还带我们进入禁地,难道你就不怕……”   “我相信你!”祁苍月闻言猛地抬起头打断她,眼眸清澈而明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浮动着干净明媚的光芒,“夏姐姐,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这一刻,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夏如安才真正地明白自己会帮助她,是因为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杀戮和阴暗,前世的自己就像一个行走在黑夜里的影子,冷血,淡漠,无情,无悲无喜,她的灵魂是僵硬的,是背负着罪孽的。   可祁苍月不一样,看到她的第一眼,夏如安便觉得她身上渗透着自己前世那种倔强,那种对生存的渴求与不甘认输,但她却比自己多了一份纯真温暖,更与人世亲近。而这份美好,恰恰是自己已经失去,却想从另一个人身上努力保留住的。所以自己才义无反顾地帮她。   几人出了禁地以后,沿着人迹少的地方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见到祁苍月后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情,继而是转惊为喜。   “月……月儿!你……你没死?你活着!你竟然还活着!”那人抓着她的肩膀,欣喜地欢呼,“夫人!夫人快来,月儿回来了,她还活着!还活着……”   一位妇人闻声急急地踱步而出,愣了一下后,亦是激动地搂住了祁苍月,激动得微微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走,我们进屋再说。”中年男子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忙把众人拉进屋子。   “四叔,四婶。那日我坠崖后,多亏是他们救了我。”祁苍月指了指身后的夏如安等人说道。   妇人忙给大家沏了茶,感激道:“真是感谢各位了,我都不知如何感谢你们好了。”   “四叔,这段时间族里怎么样了?”   被她唤作四叔的男子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大伯和叔公他们为争夺族长之位都已头破血流了,整个祁苍族都乱成了一团!”   “四叔!”祁苍月抬头看着那男子:“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想在今天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决清楚!”   “不行!”男人担心地脱口而出,“现在整个祁苍都在寻找你的下落,若是让他们见到了你,后果不堪设想。”   “四叔……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我不能就这样躲一辈子。”祁苍月认真坚定地看着他,“而且我也不想辜负爷爷生前对我寄予的厚望。四叔……”   思考良久,男人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四叔帮你。”   许久后,祁苍祠堂前,聚集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近百人。   为首的几名中年男子看到祁苍月的时候都变了脸色,“你这个叛徒,果然没死……”顿时人群开始骚动。“你害死了老族长,竟还有颜面来这里?”   人们较之前更加喧哗,祁苍月只得大喊:“我没有害死爷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可人们的声音并没有小下去。   “祁苍月!你不要多作狡辩了,你这个祁苍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一个稍胖的男人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大家一起……”他突然止住了声音,因为此刻正有一片冰冷的刀锋抵在他脖子的大动脉上,而那手握匕首的人,正是冷眼看着他的夏如安。   一旁的一个老头突然激动起来,用手指着她:“好啊,月儿,你不但害死老族长,竟还敢带外人进山!”   “都给我闭嘴!”夏如安一声怒喝,竟真的让人群安静下来,“这丫头不过是想说几句话罢了,说完你们再处置她也不迟。”   “祁苍的各位长老,各位父老乡亲……”祁苍月见势说道,“月儿自小父母双亡,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对我的恩情我尚且无以为报,试问又怎会有加害爷爷之心呢?更别说是背叛祁苍了……月儿平日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若大家当真不信我,我也不多做解释。”   “无背叛祁苍之心?那这几个外人你怎么解释?”一位长老沉声问道。   祁苍月忘了夏如安他们一眼说道:“这几位是月儿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们,我今日也不会在这儿了。” 说着她自怀中取出令牌和遗嘱交给大长老,“还有这个,请各位长老过目,”   各大长老接过看了又看,相互讨论了几句,“这是真的。”   “爷爷生前已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我,我哪怕无心此位,也须尊重爷爷的遗愿。”祁苍月不紧不慢地说道,“月儿知道,族里有的长辈想坐这个位子,不过是为了那个传言。今日我既是爷爷定下的族长,就破例带领大家进入禁地去一探究竟。若当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药,大家取走便是,月儿不稀罕。”   这话正中众人的下怀,富可敌国的宝藏?他们一生都在祁苍度过,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可那长生不老之药的诱惑就极大了。   ……   众人沿着山壁,借着几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进到石洞之内。洞内曲曲折折,光线昏暗,让人有些辨不明方向。   “你们看这些石壁上刻画的是什么!”不知谁惊呼了一声,众人纷纷将烛火靠近石壁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四面八方均分布着人体的构造图,大小相似,内容各异。   “人体周身穴位图,人体器官分布图,人体骨骼支架图,人体筋脉分布图……”稍有资历的长老只消一眼就说出了那些壁画的名堂,却不明所以的捋着胡子。   夏如安静静地揣摩了一番,发现这些图解虽然十分详细完整、精确到位,但都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况且这样的东西医书上比比皆是,算不得有什么稀奇的。   再向前进到另一个石洞,则刻画着一些药物的配制方法,皆是祁苍所出,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失传的内容,引得几位长老驻足观看研讨。   夏如安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便继续绕过一个又一个石洞,直到再没有路可以通行。她摸索了一番,找到机关打开石壁门。   眼前所见视野顿时宽阔了许多,几根高大的石柱支撑,中间是一座巨大的水池,四周分布着整齐有序的石墩。四角各有一座神兽,口中镶嵌了一颗夜明珠,使得光线较外面明亮不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光线,她拿手背遮挡在眼前,谨慎小心地前行。   “嗖嗖嗖——”正当此时,暗器从四面八方射出,直向夏如安的方向。她灵巧地避开一些,猛然一只有力的手掌揽过自己,将她带到一边。   不等她挣脱,便听到利器没入皮肤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转头才惊觉楚临江的左臂被暗器划破,鲜血直流。   “有毒。”夏如安盯着发黑的伤口镇定地说道。   楚临江摸了一把伤口上的血液,“对于救了你一命而自己受伤的我,你就只有这样的反应?”   夏如安一边扶着他到一旁坐下一边道:“对于不明目的地接近我,甚至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而不惜让自己受伤的你,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楚临江眼中晦暗不明,“你始终……”   “临江哥哥!”话被祁苍月打断,“你怎么受伤了!”   楚临江看看一脸焦急的祁苍月,再看看一脸冷然的夏如安,仿佛是在说——你看看人家的反应。   夏如安别过脸去,不予理会。信任?她还会有吗?她曾经险些相信某个人,可最后呢,连哪点想尝试着去信任的心,也被那一句说得云淡风轻的话给击破了。   “我是族长继承人,从小就是吃各种药长大的,只要是祁苍的毒,都百毒不侵。”说完,祁苍月将头一埋,嘴对准了伤口,一口一口地将毒血吸出来。   “死不了就好。”夏如安见他没事,自顾自往前继续走去。   “你等等!”楚临江连叫住她,“这里有好几个阵法,稍有不慎便会送命,你按我说的走,切不可踏错一步。”   夏如安闻言止住脚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她确实不懂。   祁苍月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夏姐姐,小心些。”   “踩到西北方向那块石砖上,向左两步,按下墙上正数第三块方形石头。”   夏如安照他说的做,可暗器竟从石缝中射出,她一个闪身避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我说正数,你怎么倒着数?”楚临江仿佛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夏如安略一皱眉,看看石壁上突然领会了,古代的方位顺序是从右到左的,和现代不一样。“再来一遍,这次不会错了。”说着,她按照原来他说的方法做。   “向前一步,再到东南方向第二块石砖上……往右一步……”   接下来一个说,一个走,配合得还算顺利。直到按下墙上最后一块石砖,一道约三尺宽的石门被打开,门后是一条透着微光的通道。众人沿路走去,身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地动山摇。   “来的路被堵住了,我们回不去了。”黑暗中,楚临江的声音沉闷响起。   有人在一片嘈杂声中取出随身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人们在漫长的甬道中摸索着前进。大家的心都七上八下,惶惶不安,因为他们知道,不快些出去,就会缺氧而死。   “小夏儿……”黑暗中楚临江在夏如安身边幽幽开口,“若今日你我都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的。”未待他说完,夏如安便镇定而自信地说道。她的命只能由自己掌控,怎么能被一个密室左右。   终于,路被一坐巨大的石门挡住了去路。   “这门少说也有几百斤甚至是上千斤重啊,我们一起推开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男人们都上前去帮忙。   “呀——啊——”众人咬牙使力,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花上了。   随着沉重的声响,石门被一点一点推开。石门后是一个偌大的空间。   待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一人惊呼道:“宝藏!”   只见石室中堆放着许许多多木箱子,人们一一打开来,可入眼的都是满满的书籍,并不是料想的金银珠宝。   “祁苍所有医术、制毒、制蛊、解毒之书,都在这里了,还有不少已经失传的制毒方法……”长老们看着这些书淡淡地说道。   “你们看!”一人指着石壁上惊喜地喊道。人们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见石壁上有两个大字——长生。因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能依稀辨得清字迹。   “长生……这后面应该就是长生不老之药了……”   众人齐心协力,像之前一样将门推开。可见到门后的景象,瞬间都傻了眼。   门后面,居然是祠堂。   “该不会……东西藏在祠堂里面?”有人问道。   “不,我明白了……”夏如安沉声说道,“祁苍人一生都不出祁苍,金银珠宝根本无用,因此那些书籍对祁苍人来说,便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   人们都没了声音,沉思了一番道:“那长生之药呢?又该如何解释?”   “长生之药……你们不是已经得到了?”人们又嘈杂起来,各种疑问漫天而来。夏如安于是又接着说道:“刚刚大家被断了后路,是老祖宗让你们齐心协力去打开后面那道门,而长生门后是祠堂,是老祖宗在教你们要亲族爱人,尊祖敬宗。只有万众一心,内心虔敬,祁苍人才能长生,整个祁苍才能长生。这便是长生之药,是祁苍的长生之药。”   人们闻言脸上都是不可置信、恍然大悟的表情。   长生……长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走到祖宗灵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又向祁苍月跪下说道:“族长!我等先前犯下大错,罪不可赦,请族长责罚!”   “请族长责罚!”跪下的一干人等齐声喊道。   “大伯,二伯,三叔公……你们……你们都快起来,月儿承受不起的!”   ☆、真假   是夜,月明风清,远山苍茫,夜空有如泼墨,繁星点缀其中,星光朦胧。屋外的一株参天大树枝叶繁盛,树下一抹小巧孤寂的背影独坐在一块大石上,略显萧索。蓦地,自她袖间掷出那柄匕首,被身后的人熟练地接住,又熟练地扔回去。   “第三十九次。”楚褚凌江走至她身边坐下,双手抱胸看着远方,“明天就走了,接下来你又想去什么地方……”   夏如安懒得搭理他,起身走回屋里。剩下褚凌江一人看着天际的点点寒星,隐约听见从空气中飘来一句“四海为家”,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   “临江哥哥!”祁苍月欢快地叫了一声,小跑至他身边坐下。“怎么样?祁苍的星星是不是特别亮,特别美……”她笑着,右边嘴角绽放了一个浅浅的梨涡,眼睛中涤荡着明亮的漩涡。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褚凌江看着她说道。那个倔强得把脖子伸在他剑下的是她,如今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天真烂漫的也是她。这大概便是和夏如安的不同之处了,她们可以同样倔强,却不可能同样笑得这样灿烂。   “那当然!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呢!”祁苍月笑着说,“对了,在我们祁苍,有好多有趣的东西,有会跳舞的树,会唱歌的山猫,还有一到秋天就不停啄自己头上的毛的雀鸟……”言至此,本来笑得灿烂的她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只可惜你……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临江哥哥!”她猛然抬起头,满目流光四溢,“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褚凌江沉吟片刻道:“人生中的相遇,别离,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不都源于‘缘分’一词,缘有起有落,有深有浅,若是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    祁苍月定定地望着他,眼眸最深处如同一团希冀之火在隐隐跳动,又仿佛如明镜般的水面被投下一粒小石子,微弱的波纹荡碎皎洁的月光。明亮,平静,带几分坚定和憧憬。   有许多事,都在这个晚上发生着悄无声息的改变。   第二日一早,祁苍月等人便到祁苍入口为夏如安一行送行。   入口处有一株巨大的槐树,几人此刻正站在树荫下。   “夏姐姐,”祁苍月手中捧着一个小盒子,递给夏如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这凌霄丸可解所有祁苍制的毒,我将它送给你,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了。”   夏如安倒也不客气地收下。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临江哥哥,你……和夏姐姐要是以后有机会,就回来看看。四五月份的时候,这里的槐花开得很好看。”祁苍月眸中染上一片希冀的明亮之色,“祁苍永远欢迎你们……”   马车渐渐远去,祁苍月却一直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曾转移视线。   在离了祁苍后,夏如安将那凌霄丸一把扔给窗外的楚临江,“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这个给你,就当谢谢你在石室里舍身救我。” 她当然从未相信他是真心救她,她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楚临江将那小盒子那在手中把玩,眼睛一直盯着,若有所思。   按照行程,夏如安等人到达郯国边境的安平镇时,已是七八日之后了。自然,楚临江也是一如既往地跟着的。   然而,在住进客栈的第二天,夏如安她们就遇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秋鱼……”芊素愣愣地看着路中央风尘仆仆的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秋鱼气喘吁吁地牵着一匹瘦弱的马,就站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略显狼狈。   夏如安一开始也不相信,看到她之后惊讶了一下。不解道:“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接着立马将她拉进客栈。   秋鱼泪汪汪的,直盯着面前的两人。“还说呢,主子一走就是三年,也没半点音讯。要不是这次芊素姐给我送信告诉我你们的行踪……我大概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说完眼泪哗哗地就留下来,止也止不住。   “什么?我?”芊素指指自己,又疑惑地看了看夏如安,摇了摇头,“我没有……”   “不是芊素姐?那是谁呢……”秋鱼皱着眉头沉思道,随后又喜笑颜开,“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呢,反正是见到你们了,秋鱼再也不要回去了,以后主子到哪儿,秋鱼就到哪儿。”   与此同时,一只苍鹰飞进北曜皇宫的御书房内,停在桌案上。皇祐景辰取下鹰爪上的布条,怀着一如往常的心情,并没有抱很大希望。但在展开看清上面的字迹后,激动得立即从椅子上站起。   只见上头寥寥几字:临川县,安平镇。   “弈枫!备马!”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字条,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找到了!找到了……他找了她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希望和失望,多少的怒气与思念……   夏如安,夏如安,夏如安,夏如安……此刻他心里除了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办法思考其他。手掌越捏越紧,心中说不出的振奋。   等着,你等着,你给朕好好等着。   他要亲自去,亲自将她带回来,一定要……   而另一边,这天夏如安出客栈后办完事回去,才到楼梯口,便听见秋鱼的一声惊呼,以及水盆掉到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她急急跑进去,却见到了让她惊骇的一幕。只见芊素躺在地上,背上被人刺了一剑,鲜血直流。身旁倒扣了一只水盆,大抵是秋鱼受了惊吓才摔的。而秋鱼呆若木鸡地蹲在一旁,不停地唤着“芊素姐”,鞋边一摊血迹,红得刺眼。   “怎么回事?”夏如安冷声问道。芊素的武功不弱,能伤到她的人……她的眸上染上一层深意。   “主子……”秋鱼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双泪眼,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的。“我刚刚……去……去打了盆水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这样了……”   夏如安摸了摸芊素脖子上的动脉,立马冲到对面房间里,叫来楚临江帮她医治。   楚临江把了把脉,封住了她几个穴道,将她放到床上。“我去准备东西,你们先处理一下她的伤口,清理干净。”   夏如安一边静静地看着他止血,开药方,一边细细思考,眼中尽是冷意。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芊素才度过危险期。秋鱼见到守在床前的夏如安,走过去惊奇道:“主子?你怎么还没睡?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奴婢……”   夏如安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眸光一转,冷笑一声道:“有你?恐怕芊素就彻底没命了吧。”   “主子……你什么意思……呃……”突然她的脖子被夏如安狠狠掐住。   “说!谁派你来的!”夏如安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眼眸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叫人不寒而栗。   “主……子……你怎么……了……我是……秋鱼啊……”那挣扎的人断断续续道。   “哼!”夏如安冷哼一声,“秋鱼?我可没有一个这样的秋鱼……”说完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会骑马,还不怕血,这两三年一直在暗中观察秋鱼的一举一动吧,模仿得倒是挺像,只可惜漏洞太多,让我不得不怀疑。”   一开始看见她是骑马前来,自己已经有所怀疑,因为很早的时候自己曾教秋鱼骑马,可她却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惊,从此后再不敢骑马了。其次她说是芊素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可芊素那么懂自己的心,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况且芊素更不可能骗自己,她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而昨日,自己在听到她的叫声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竟踩在一摊血迹上。秋鱼那丫头最怕见到血,又怎么敢靠得那么近。最不合常理的是,芊素受伤到地的位置那么显眼,一般人定是刚进房间时就发出惊叫,将水盆摔在地上,可她却将水盆掉落在芊素身旁。大概是她在伤了芊素后,芊素留下了什么线索,她才想到要打盆水清理现场。不巧的是,正在这时自己回来了,她便佯装成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案发现场看似很完美,”夏如安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可这样的完美,反而是最不完美的。芊素武功不弱,却从背后被人暗算,屋里也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伤她的是一个她极其亲近和信任的熟人……”   那假冒秋鱼的女子睁大了眼睛,喉咙被掐着发不出声音,一脸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可你知道……直接让我断定你是假秋鱼的证据是什么吗?”夏如安冷笑一声,“是你说的那句‘奴婢’,我从不会让我手底下的人自称为奴……因这些年我不在府中,所以你对这点自然也不会熟悉。”这时,夏如安的语气陡然一转,透着冷冽的杀气,“说!你是谁的人!”   知道她不会开口,夏如安正要动手折磨她,从窗外射进来的箭却直接取了她的性命。她仿佛早有所料一般镇静地看着这一切,取下箭头上的布条,缓缓展开,里面夹了一支珠花。   这珠花是……秋鱼!她心下一惊,连拿起字条看上头的内容——断崖峰,一人往,一炷香。   这意思是……让她在一炷香之内独自一个人前往那断崖峰?她来不及多做思考,便整装出发。   “你当真要去。”楚临江在走廊上出现在她面前,语气肯定多于疑问。“你连要挟你的人是谁,有多少,你都不知道,你便要去?你去了可能会没命,你也要去?”   “要去。”夏如安不作片刻停顿,坚定地说道。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知晓的,只是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若此事也有你的一份,我定不会放过你……三皇子。”   三年前,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起,她就怀疑他的身份,便派人去察,可一直毫无结果。直到有一天,她派出去十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人勉强撑着一口气活着回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告诉她:褚国,三皇子,褚凌江。   他其实也没有骗自己,初见时他说:“东有楚山,临江而立。”只不过是褚山,而非楚山。褚凌江,也并非是楚临江。   褚凌江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张遇事总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丝变化。唇角微微勾起,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   夏如安跨上马直奔断崖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害怕,没有退缩,没有犹豫,没有不安……有的只是浑身决绝。   过了不久,皇祐景辰一行人便赶到了安平镇。他站在客栈门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确定是这?”他沉声问道。   “确定,入住差不多有半月了。”   自从几天前得到她的消息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路上不眠不休,也不知换了多少马,幻想了多少次重逢的场景。   他竟然在紧张。   遇事沉稳的他,打仗杀人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紧张,可现在,他竟紧张了。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众人在见到屋内的场景后皆大吃一惊。房间里竟有一具陌生女子的尸体,榻上还躺着一个人,一旁的架子上放置了一盆血水和换下来发带血的纱布。   “芊素!”弈枫看清榻上身受重伤的人,立马奔过去。   而皇祐景辰见到此番场景正隐隐担心时,倏然看到了地上的字条,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只说了句“走”,便带人往断崖峰而去。   ☆、生死   崖顶上,夏如安正和一行人对峙着。为首的男子衣着华丽,表情阴鹜,负手而立。一旁的秋鱼被两个士兵架着,口中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夏如安却听懂了,她想让自己走,让自己别管她。   她面色沉静地望向为首的男子,从容说道:“堂堂褚国太子,竟抓了一个小丫鬟来要挟别人,不会觉得可耻吗?”她早料到是他,因为他一直都想要自己的命,所以见到他时也没有多少惊讶。   这时,褚凌远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兵都将夏如安围拢了来。夏如安面不改色,手中多出了两把双头剑。哪里防护薄弱便往哪里攻击,专挑人的致命点下手,每一下都是毙命的。脸上、衣服上被溅上点点血花,通身的杀气,衬得她犹如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使者。   褚凌远不由得眯了眯眼,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精准熟练的手法,这么逼人的杀气,就像是一个经受常年训练的杀手,而且是一等一的杀手。他对手下人使了个颜色,沉声道:“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便要她的命。”架着秋鱼的两个士兵将抵着她脖子的刀更加逼近了一些,已经能隐隐见到血丝。   夏如安此时杀意尽显,咬牙道:“你若敢要她命,他日我必定血洗太子府。”她看似无心无情,但不是无情无义,她只会去在意她想在意的人。哪怕在这里,她在意的人寥寥无几,但也都是她拼了命要去保护的。不管是生她养她的父母,还是侍奉她照顾她的丫鬟。   秋鱼急切地看着这一切,再笨她也知道那褚国的太子是在拿自己要挟她的主子。而她的主子,竟是这般护她这样一个小丫鬟。已经吐出了嘴中布条的她朝着夏如安大喊:“主子你快走,不要管秋鱼的死活!我求你了!”   “你闭嘴!”夏如安瞪了她一眼,以最快的速度观察着周围的人数和动向。   秋鱼眼见着自己被他们架着动弹不得,而她的主子竟因为自己,被一步步逼得退后,已经临近悬崖边了,急得眼睛通红。是因为她,主子才受制于人,若是没有她,是不是凭主子的身手,就有办法逃走了……   “主子你听我说……”秋鱼带着哭腔道,“秋鱼八岁就进了府,除去这几年,已经陪您整整七年了,有些东西,对秋鱼来说,足够了!”一说完,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力向刀口撞去。丝毫没有给众人留下作出反应的时间。   “秋鱼!”夏如安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下。   “走……求……求……走……”气若游丝的几个字从秋鱼的口中沙哑飘出,是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说出来的。此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不及躲闪,一支利箭便没入了夏如安的胸口。褚凌远见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打出一掌。夏如安猛喷出一口鲜血,一个重心不稳,往山崖下直直坠落。   “驾!驾……如安!”一阵马蹄声渐进,为首的皇祐景辰正好见到这一幕,心仿佛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还没等众人看清,他便从马上腾空而起,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了悬崖。   “皇上!”弈枫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崖上已经没有了那抹身影。   脚刚离地的夏如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便有些意识涣散,就连袖口的钢丝也没有力气射了。   听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这句话她此刻有些不相信,因为就这一瞬,这短短的一瞬,她脑海中闪过那么多人去,从前世的亲人到朋友,从今生的丞相府到皇宫,再到这三年,最后竟是在一个画面定格了。   她看到,夕阳下,皇祐景辰牵着她的手,穿梭在木芙蓉林中。   她看到,那抱着自己的人,眼神灼灼,温柔似水。   她听到,他问自己,愿不愿意成为那个与他携手共看锦绣江山,白首齐眉的人。   她觉得,那一刹那,天地无光,岁月无暇,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刻骨铭心和心潮起伏。   她好像还听到他在叫自己,一声又一声,叫得那么急切,就像要永远失去一样。   也就是那么片刻的事,她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停顿在了悬崖上。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人正拉着自己,另一只手攀在一块岩石上。两人吊在空中,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她抬起头看他,大片的逆光灼得她眼睛刺疼。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她能感受到他想要救自己的强烈的愿望,似乎是那种……拼了命也要保护一个人的愿望。   恍惚间她瞬间觉得,那人身后的万丈光芒,竟丝毫不敌他半身光华。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如此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皇祐景辰咬着牙,手上正要使力,谁知手中的岩石松动,最终脱离了石壁,失去外力的两人齐齐往下落。   夏如安在下落时,只觉得那人将自己翻了一个身,让自己伏在他身上。   这时她已经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身下人的容貌,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他是本应该在北曜皇宫里的人,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不顾一切地来救她,救这个被当作棋子的她,救这个不顾一切离开的她。   此时此刻,惊讶多于感动。   别怕——皇祐景辰附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两字。   那声音散在风中,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天际,忽而又近了,有些朦胧模糊,可却让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就像做梦一样。   这个人,他说,别怕。   这个不顾后果舍命救她的人,这个自己因为不信任而离开的人,这个她至今也说不清对他的情意的人……他说,别怕。   这短短几秒钟,她凝视着他的脸,眼神交汇处,是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间似乎停止流动。   她恍若已经看尽几生几世的光景,体会过千次万次的跌宕起伏。可一颗心,却出奇地静,如止水一般,让她忘却了一切……   她在落地之前就失去意识,而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又有莫名的炽热,冷暖交替,夹杂着胸口的疼痛。但丝毫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混乱。   她做了很多梦,在梦里见到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以前的,现在的,好的,坏的……   她叫林雨桐,自小没有母亲,一手将自己带大的父亲在自己五岁那年葬身火海。后来被人带走,日日夜夜接受残酷的训练,十二岁第一次出任务,十六岁时正式成为国家秘密特工,编号RJ-073。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直到二十岁那年,上级派她去暗杀一名军事工程师,却因为一张图纸,被上级下令截杀……前世的一切飞快地在脑海中掠过,如浮影一般,   结果她没有死去,而是到了一个未知的平行时空,成为了丞相府的千金,夏如安,并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爹娘和兄长都很疼她,她曾经渴望的一切在这里都有了。可七岁那年,她却凭先皇的一道遗诏成为了一国的皇后。   宫中种种,被粗略地涉过,后来镜像停留在一间房门口——她听到里面那个人说,自己是一枚棋子!虽然梦里记不清原因,但她记得自己当时好像很生气,于是一怒之下她便离宫出走了。在外的两年半中,她又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然后……在今天,来到这个时空十二年半后的今天,她好像又死了……   不,不对,死人怎么会有意识?   这时,她听到有一道男声急切地叫着自己,拍打着她的脸庞。她听到这声音,莫名地想要挣扎着去睁开眼睛。因为这声音很熟悉,让她不自觉的想要去靠近、探索。   挣扎着要睁眼时,她隐约记起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被褚凌远打落悬崖,在空中有个人护住了自己,那个人是……是他!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皇祐景辰那张焦急的脸庞。   “可好些了?感觉怎么样?” 皇祐景辰在来时的路上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她相见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怎么也不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说这样的话。来不及说出一句责备,没有大声的呵斥,也没有问她当初离开的缘由。本来想说的话,在这一刻,看着她虚弱的身子,都化作了满心的心疼和不自禁的关切。   “我还活着……”夏如安低声开口,似询问,又似呢喃。 明明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等于是跳楼了,怎么还可能活下来……   皇祐景辰心有余悸地看着她,眸中是深不见底的专注,又似有失而复得的郑重,沉声说道:“是……你还活着。”   “是那褚凌远好心好意,挑了处底下是潭水的地方要置你于死地。”看到她心存疑虑的表情,他半开玩笑地解道。   夏如安看了看一旁正在烘干的衣服,于是便明白了方才昏迷时的寒冷是来自何处。一只手无力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轻轻说了一声:“箭……”她记得,在褚凌远打出那一掌之前,曾有一支箭射向自己,而她并没能躲开。   皇祐景辰闻言掏出她怀中的那把长命锁道:“你真得谢谢它,若不是当日你未取下这长命锁,今日它也不可能为你挡这一箭。”   夏如安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锁,脸上毫无生气。   她几辈子的狗屎运,算是在这一天,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皇帝……”跌落悬崖后的情景终于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她气血不足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舍命……救一颗棋子……”   不过是棋子而已,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这一刻,她有满心的疑问,并且渴盼着他的回答会不会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但又有些隐隐害怕,害怕他的答案会让自己跌入深渊。   “棋子?谁说的?”谁知皇祐景辰一头雾水,根本没有丝毫头绪,“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夏如安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低声说:“三年前的秋收大会,在五仙山,北曜的行宫之内,我听到你对弈枫说的,听得一清二楚。”   皇祐景辰皱着眉沉思一会儿,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恍然大悟,而后似笑非笑,半怒半恼,又透着些许无奈,丰富至极。   他伸手刮了刮夏如安的鼻子,以一如既往的亲昵姿态。“小野猫,你要听墙角我不怪你,可你好歹能不能把墙角听得全一些,准一些?”   “我说的是‘妻子’,而非‘棋子’。”他认真地盯着她的小脸,坚定地说道。“这回,可听清楚了?”   夏如安看着他如漆的黑眸,她从那里看到了一片广阔而沉寂的夜空,没有风,没有云,没有雨,只闪烁着透亮的星光,还有……还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抓着她,吸引着她。然后,在那片寂静的夜空里,她还发现了自己。这种眼神,让她觉得就像……一个虔敬的僧人捧着一本上古经书,正欣喜地钻研着,坚定,饱含深情。   这次对他所说的话,她没有半丝不信任。甚至,都忘记了去怀疑。她暗暗地有些嘲笑自己,一定是因为前世被当成棋子摆布还丧了命,所以对这两个字异常敏感,才会听错。现在想想,“棋子”与“妻子”,虽不过一线之差,一音之隔,可其中含义,却相差甚远。   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他的答案之后,她内心的一个角落蓦地明亮了起来,好像还有什么异样的被刻意埋了很久的情愫,正悄悄地重新破土而出。   皇祐景辰此时却转眸佯装思考状,不经意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怒之下离宫出走?”而后又很认真地看着她,转而挑了挑眉说道:“也就是说……你以为以前我对你的好是假的。所以很生气?”   夏如安一动不动地被他瞅着,只是在心下暗自感慨。以前他方是个少年的时她没察觉,现今见他脸庞线条更加坚毅了,棱角更加分明了,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挑眉毛的模样……竟是这样好看。   皇祐景辰哪里会知道眼前的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于是继续着他的推论:“换言之……”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泼墨般的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你在意朕,是吗?”   夏如安回过神来,蓦地一怔,听到他说的最后的“是吗”两个字,和自己的声音一起在胸腔内不住地徘徊循环。   “皇上,皇后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这时,守在山洞外的弈枫见夏如安已经转醒,便进来说了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人脸阴沉得像一盘黑沙,仿佛什么好事被生生打断了一般。   “走吧。”皇祐景辰黑着一张脸,闷沉说道。      ☆、求医   天色渐暗,皇祐景辰背着夏如安在山林中摸索。寂静的夜晚,偌大的山林空荡荡的,只有脚踩在落叶和枯木上发出的声音,气氛略显恐怖。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手中的火把将周围的树木照得透亮。   皇祐景辰还以为是褚凌远的人,正欲和弈枫等人动手,身后的夏如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轻轻说道:“是我的人。”   皇祐景辰早知她或许有自己的下属,但此时见到,只觉个个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暗暗吃惊,微笑着说道:“会功夫,有这么多深不可测的属下,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也没什么了,不过是在各国开了几家布庄和饭馆来挣些钱养活他们,顺便打通了几家妓院打探些……”她随口说着又停下,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皇祐景辰的脸阴沉了一些,毕竟在古代,女子与妓院牵扯上不是什么好事,总会有些惹来非议。更何况,她既是相府千金,又是一国之后。   说话间,宣今一行已经来到跟前。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宣今单膝跪在她面前道。对皇祐景辰的出现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这件事先作罢,褚凌远会用秋鱼这张牌,是我万万也没有想到的。”夏如安还有些气血不足地说着,眼前浮现的是秋鱼之前拼死护着自己的场景,顿时心中一阵寒意,眸中染上几分杀意。   “芊素已经脱离了危险,属下将她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有,秋鱼她……属下已将她葬了。”宣今起身说道,“已备好马车,在一里外。”   马车沿着山路疾速驶着,马车内夏如安无力地靠在皇祐景辰身上,手中的衣服越绞越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的热源靠去,伴着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皇祐景辰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明显地感到她身上一阵不正常的寒意,“怎么身子这样冷?”   “我……我不知道,我冷,很冷,胸口……”夏如安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   皇祐景辰心中突然升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襟。在见到胸口那一个已经紫得发黑的掌印后,双手开始微微颤抖,黑眸里是几近疯狂的冷意。   “怎……怎么了?”夏如安从没见过他这样,就连那次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也没有。   “寒毒,是寒毒。”皇祐景辰的语气冷得可怕,听上去仿佛很风平浪静,但在那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不知道又隐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寒毒?那是……什么毒?”古代这些五花八门的□□,夏如安从没有在现代听过。也不得不佩服古人,凭借着这样落后的医疗和科学技术,也能提炼出各种可能让现代医生也束手无策的奇毒。   皇祐景辰看了她一眼说道:“寒毒不是直接的毒,是通过特殊的掌法侵入体内,所以无法从肉体通过血液排出体外。中了寒毒的人,七天之后,全身的血液与五脏六腑都会冻结,然后……”他的声音中带着些颤音,若不是仔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死了?”夏如安从他之前的反应就能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世上无药可解?”   “不,一定有办法的。”皇祐景辰搂得她更紧了一些,用自己的身子给她取暖。“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世上不可能会有一样完美无缺的东西,只是世人还没有找到过解寒毒的方法而已,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沉思一会儿,他朝着车外的弈枫大喊一声:“弈枫,掉头往西,去玉英山,以最快的速度。”   弈枫也听到了之前的话,知道夏如安中了寒毒,当下便问皇祐景辰:“皇上是要去找玉英山上的天医道人?”   夏如安听这名字略显耳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总觉得,这样的世外高人,肯定性格古怪,断不会轻易医治的。正想着,车外弈枫的声音又响起:“那个天医道人,世人不是说他……男的不医,女的不医,不男不女的不医吗?”   “那只是别人的杜撰。他退隐时曾扬言,只要去求医的人见得了他的面,他便无条件医治。只是从那以后前去求医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回来的。因此才有了这样的说法。”皇祐景辰紧紧地搂着夏如安,不紧不慢地说着,“可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他的医术和武功都是至阳至刚的,兴许可以解了寒毒,即使不能……也能拖上一阵子。”   夏如安任由他抱着,汲取他身体的温暖。血液仿佛要凝结成冰,骨头冻得直发疼。任她已经习惯在刀光剑影和枪林弹雨中生活,这一刻也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这种刺骨的寒冷不同于疼痛,不是来自外界,是从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她很清楚,这样下去,自己是熬不过几天的。   皇祐景辰看着她隐忍的表情,心里又急又疼,不得已只得点下了她的昏睡穴。   “你先睡一会儿,醒来就能到了……”皇祐景辰拨好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为她擦去细密的冷汗,盯着她平静的小脸温柔说道。   夏如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很结实,很温暖。   而皇祐景辰正背着她,带着一队随从在举步维艰的山路上前行着。   “我……睡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睛,又仿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醒来了。   “醒了?还难受吗?”皇祐景辰见她醒了,喜忧参半。“你已经睡了三天四夜了。”   此刻,夏如安正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算起来,从自己五岁那年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到现在也有差不多七八年了。猛然发现,他已不再是当年记忆中那个面上深沉,实则却爱与自己嬉闹作对的少年皇帝了。若说三年前她离开时,此人已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风姿,那么现在完完全全已经是一个能够依靠的成熟的男子了。   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夏如安回想着这些年的一切。他们的吵闹、和解,他们的亲昵、疏远,他们的误会、重逢……她突然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被自己刻意忽视了。   就像此处,山路虽崎岖无比,但若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周遭其实风景如画。只是行走在山间的人急于赶路,集中注意力于避免可能发生的危险,却不见无边风月。   她看着皇祐景辰额间的汗珠,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这种路本来就难走,更何况是背着她。思及此,便用衣袖帮他轻轻地拭去汗珠说道:“你若累了,就放我下来,这点路我自己还能走,或者让弈枫宣今他们……”   “不行!”皇祐景辰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大声喝道,“你是朕的妻子,只能让朕背,其他男人……不行。”他的脸色有些沉,让夏如安直想发笑,刚刚还在想成熟了许多,没想到吃醋的样子还是这般别扭。想着,搂着他脖子的手不经意地圈紧了一些。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能让她被这个人背着翻过千山,踏遍万水。不论是七天,还是七年,都这样紧紧相偎,一直走下去。哪怕此时一句话都不说,可她知道,自己已经在心里默念了千万遍的“我愿与君老”。   翻过两座山,路才平坦了些,山里的漫天的雾气渐渐便笼罩下来。   “此处雾大,大家靠着走,走得小心些。”当皇祐景辰发现雾气越来越大,甚至一尺外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时候,便出言提醒其他人。谁知后面竟没有声响,所有人都已经迷失了方向。   这时,夏如安看到一个身影,心中一惊,急忙挣扎着跳下追去。   “如安!”皇祐景辰来不及阻止,只好紧追她而去。   夏如安不顾身体的不适,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寻找着刚刚那个身影。她方才,竟看到了爸爸!她可以确定那并不是不见多年的皇祐景泓。因为那人一身现代装扮,真真切切就是前世自己葬身火海的父亲……想到此处,她突然又顿了脚步。她父亲早已葬身火海,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寻不见时,那身影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不远处。脸上泛着慈祥温和的笑容,朝她招着手。   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来不及去细听,身后一遍又一遍急切的呼唤。混乱的意识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她,拉扯着她。   而皇祐景辰虽与夏如安相隔不远,却因为漫山的迷雾而看不清周遭的任何东西。只能凭借着脚步声一直追随她在偌大的林子中前进。   隐隐约约地,前方出现了那无比熟悉的身影。她每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他,直到有一次回头朝他粲然一笑,让他愣了一愣。正当他心中疑惑,想跟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绊。定睛一看,竟是具森森白骨。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静下心来屏气凝神片刻,面上浮上几缕担忧的神色。   于是便仔细听辨着那渐远的脚步声方向,脚下不敢有丝毫懈怠,紧追上去。   夏如安此刻神志有些混沌,自己却浑然未觉,只是不停地跟着那人,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手臂被人猛地一拉,与其双双滚落在地。   那人捂住她的口鼻,知道来人是谁,她也未反抗。只是如此一来便无法呼吸,可神志反而清明了不少。扭头再看,因下方雾气稀薄,这才看清刚才脚滑的地方下面,竟是乱石杂生的陡坡。   “神志可清楚了?”皇祐景辰在她之上,沉声问道。“方才看见什么了?走得这样急。”   夏如安这才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刚才……竟看到了已故多年的父亲——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像幻觉,又像是现实,交错不清。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人了?”皇祐景辰试探性地问道,在得到夏如安的默认后又问道,“是皇兄,对不对?”   “你怎么……”夏如安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的确是他的样子,但……”   “为什么?为什么!”皇祐景辰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朕与你朝夕相处三年,却比不过他为你抚琴吹笛的一年半?两倍的时间和心力,难道换不来你对他一半的专注与信任?”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在他登基之前,皇祐景泓为笼络夏家势力的所作所为。从御花园的“偶遇”,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来往。甚至他还知道,皇祐景泓问过夏如安,愿不愿意嫁给他。那时自己只当如安是个黄毛丫头,也并未多放在心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父皇竟会将这么小的如安赐婚于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她越来越上心,对先前在清心苑的探子给的消息也越来越在意。   这几年,每当他不经意间想到,如安是如何专注地听着那人吹笛,那人又是如何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如安练习琴艺,自己便嫉妒得想杀人。这样的画面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时常会在脑中穿梭而过。每每那时,他就像被牢牢地束缚在泥潭中,挣脱不得。   夏如安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该告诉他自己其实从未信任过皇祐景泓,还是该告诉他那张脸的奥秘所在。到最后,所有想解释的话都咽下肚,偏过头有些心虚地说了句:“不是……”   “不是?”皇祐景辰轻笑一声,听不出其中心情。   “参商永离,相见无期。”他缓缓说道,声音中似乎透出一股凄凉,“朕好歹与你相处三年,可你留给朕最后的话,竟是这般?”那眼神,好似来自于一头无力挣扎的困兽,孤独,无助,绝望。   夏如安正语噎,不知该说什么,却见皇祐景辰已经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一只手,还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看着他在雾中朦胧的背影,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掌心还有他跳下悬崖时攀在岩石上的划伤,突然觉得心中百味杂陈。这种感觉,仿佛将自己的一样什么东西遗落到了水中,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却越想越不舍不安,想要伸手将它捞出来。又仿佛在一场大火将自己的东西燃烧殆尽后,黑漆漆的废墟中却赫然出现了一件保存完好之物。这样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在此刻奇迹般地交错相溶,酿成心底的一片酸涩。   “父亲……”她勉强吞下那份苦涩,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雾气缓缓说道,“他在我心里,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感觉到前方的人身形滞了滞,她又添道,“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而后她只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并未说什么。直到片刻沉默后,前面的人徐徐说了句:“雾大,小心脚下。”   至此,她唇角才展开一层极淡极淡的笑意,淡到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出了竹林的时候,已时至晌午。宣今和弈枫等人见到两人都迎上来,皇祐景辰明显一愣,环视一周,惊诧道:“竟一个不少,你们是如何走出这欲障林的?”   夏如安后知后觉,这才回想起竹林的古怪,“这竹林……”   “天医道人设下难关考验世人,人们皆畏不敢闯。只因至今无人过关,他们便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复杂的阵法或是奇毒暗器。殊不知……山下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能迷人心智的浓雾。而这浓雾,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金钱,美女,亲人,情人……凡是自己所求而不得的,都会浮现在眼前,以假乱真。”皇祐景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夏如安想到刚刚自己看见的人,顿时领悟。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执念,是自己对亲情的执念。这执念,构成一道深不可测的萦绊,成为她内心深处最原始、最不为所知的渴望。   “只要心中有欲望,就会里面的景物牵绊住,一直走不出竹林直至死去,亦或滚落陡坡深坑而亡。”皇祐景辰继续说着,说到最后时还若有所指地看了看一旁的夏如安。   众人皆恍然大悟,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利器,也不是奇毒,而是人心。死在此处的人,都是逃不开心中欲念,自己害了自己。   “那你们……”夏如安感到疑惑,这些人不可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弈枫闻言略显尴尬地说道:“是皇后娘娘的人带大家出来的。”   夏如安和皇祐景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杀手,没有感情,自然也就少有欲望。   就在这时,夏如安表情一凝,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眉宇有些痛苦地拧在一起。   皇祐景辰立马察觉,焦急地看着她:“寒毒发作了是不是?”说完他又抬头看看远处那耸入云霄的玉英山,越往上越能见到皑皑白雪,便忧心道:“山上冷,你受不住,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上山去找天医道人来替你救治。”说完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替她灌输了一些内力,又用锦裘替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见她有所好转才敢起身。   “弈枫,”他叫来弈枫吩咐道,“叫人在周围生上火,围成圈替皇后遮挡风寒,必须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皇后。若她出了任何闪失……”   弈枫被他盯出了一层冷汗,那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皇上有多宠爱皇后娘娘,他是知道的。万一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不敢想,他一点都不敢想。   “属下明白。”   “你随朕一起上山。”说完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夏如安,又望着似乎遥不可及的玉英山,眉头蹙起,神色复杂。   若天医道人也束手无策,若他当真找不到解这寒毒的法子,若如安就这么离他而去……他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他感到一阵心慌,这种恐惧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在如安七岁那年,自己以为她葬身火海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小女孩,在自己心底里到底是占据了怎么样的地位。   原来,早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      ☆、情定      到达玉英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远远望去,能看到一排低矮的木屋,简朴却不简陋。尚未待两人走近,屋内便传出一位老者的声音。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人来了。”屋子离他们起码百米,那声音却是洪亮无比,可见说话者内力之高深。   “前辈,”皇祐景辰没有摆出一点皇帝的架子,恭敬地问好,“当年前辈退隐江湖时曾留下话,言若有人能上得山来,便施以援手,此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屋内的人始终没有走出来,“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老夫便随尔等下山去医那女娃娃。”   皇祐景辰闻言心下一惊,天医道人并未下山,便对山下情况了如指掌,实力果然不可小觑。现又听到他这样胸有成竹的语气,想必也已经知道如安的情况了。想到这,他顿时放下几份心来,   未等他言谢,那天医道人又缓缓说道:“不过老夫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一定要吃山顶潭水中的鲜鱼,否则……”   “晚辈明白了。”皇祐景辰不等他说完便应承下来。   弈枫低呼一声“皇上”,却被他无声地阻止了。   皇祐景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山顶上本来温度就低,入夜之后更甚,要在屋外呆上一夜已是不易。如今要下到那潭水中去捉鱼,再好的体格也是受不住的。   “朕只要她平安。”他说得轻轻地,像是怕触碎了什么一般。   明明好似说得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可弈枫却听得出,这简短一句话究竟里包含了多少。   而山下的夏如安,经过一晚上寒毒几次的折腾,终于在浅眠中悠悠转醒。此刻天边已是微微泛白,首先入眼的便是弈枫火急火燎的身影。   “娘娘,”他跑得有些气急,“天医道人已经答应为您救治了,皇上他随后就来带娘娘上山。”   夏如安眉眼间露出几分疑虑,“皇上呢?”   弈枫微微一愣,没想到面前的人心思如此细腻,知道瞒不过去,只好把一来一往都告诉了她。   “……那潭水太冷,皇上在里面待不了太久便要上岸一次调理内息,花了一两个时辰才捉到一条活鱼,此刻还在调养。”   夏如安呆呆地听着,不知作何反应。他是九五至尊,是万人之上,可如今却为了她……宁愿放下身段去完成一位老者刻意的刁难。   弈枫望着她有些动容的神情,面露难色地说道:“属下知道,有些话不是该属下妄议的,可属下……还是忍不住想告诉皇后娘娘,皇上这些年待娘娘的真心,是一五一十全被属下看在眼里了。”   “从前娘娘还在宫里时,皇上便对娘娘关心得无微不至。娘娘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心情如何,都叫人一字不落地认真记下。娘娘每日的膳食都是皇上按您的口味细心挑选,并吩咐专人检查过的。知道娘娘喜好喝果茶和花茶,便派人在全天下搜罗。”   夏如安心中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己宫里那些眼线,都是他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派来监视的。怪不得每日的菜色和茶点水果都那么合自己的口味,原来……   “还有,皇上虽然每日都有许多政事,但到了夜间怕娘娘等他,往往亥时便早早回去陪娘娘就寝。待到五更天又提早起床,去御书房处理前一天晚上遗留的政务,然后才去早朝。”   夏如安闻言又是一惊,自己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他起床的时候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才能不惊扰她。   “那时皇后娘娘为了保全自己,而使计让宫中其他几位娘娘失势,皇上从来都知道,却从不阻拦。说句实话,那时见到娘娘狠厉的手段,属下多的是惊叹,甚至……有一丝惶恐。可在皇上眼里,除了不可置信,属下看到的竟满满当当……都是心疼……”   夏如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酸涩,如碧波一样荡漾开来。   “娘娘刚刚出宫的那几天,皇上几天几夜没合眼。后来每轮到属下在殿外值班时,总能听见皇上口中喊着娘娘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许是怕过于思念娘娘,皇上整日埋头于政务,从不让自己有一丝闲暇的时间。”   “您离开后的第二年,有一个晚上,皇上他在御书房醉了酒。听见外头打雷下雨,立马冒着瓢泼大雨跑回玄阳殿。属下不知何事如此紧急,便开口询问……   皇上只说……娘娘最怕打雷。   后来不知是不是酒意被雨淋醒了,皇上记起娘娘已经不在宫中,便淋着雨站在玄阳殿前,一直呆呆地望着殿门,一动也不动。属下自小陪在皇上身边,从未见过皇上那般,竟是……竟是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   听到这里,夏如安的嘴唇微微颤了颤,原来的那种酸涩似乎一层一层漫延得更开了。她记得自己刚刚进宫时,有一个打雷的晚上,自己做了噩梦。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是怕打雷的……   前世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长官和同事关心她,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会关心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会担心自己过得是不是开心。甚至到了最后,那些培养她的长官们,全都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将她截杀。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脑海中忽又浮现出自己坠崖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救自己那一幕。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天下若是少了他必定大乱,可他那时却仿佛忘记了这所有一切。他对着自己说“别怕”的时候,眼中仿佛只有自己,再没有其他。   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会给自己她自认为不需要的“保护”,会在乎她的安危,会把她放在心上放得那么重那么重,从来没有。   “如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声让她心里仿佛又什么东西落了地,清脆,响亮。   缓缓地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张憔悴疲惫的脸庞。   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个这么在意自己的人。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一如多年前那个火光通天的夜晚。短短片刻,却仿若是这样站着看了对方几个春秋。那么绵远,那么悠长。   至此,夏如安才读懂那晚他的心情和举动,那是担忧,是紧张,是害怕。他对她,是在乎的,是一种仿佛用尽生命都仍觉不够的在乎。   以往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在她心头飞快地驶过。那曾看着她的眼睛,担心的,温柔的,戏谑的,生气的……一双双交叠在一起,与眼前的人影一同猝不及防地跌落到她眼里。   此刻,方才见到他时被她强压下去的那股子酸涩,终于翻腾着涌上喉间。眼眶一热,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一开始无声的流泪,很快便成了低声的抽泣。   皇祐景辰见到这一幕立马变了脸色,如安的坚强一直是他看在眼里的,绝不会轻易哭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立马走上前去捧住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一边慌张地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急切地问,“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   夏如安感受着他手的温度,有些许冷,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面上那么暖那么暖。因为这双手,曾牵着她走过三个春夏,曾执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无数字句,曾在生死关头也紧握着她没有放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这样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的奇怪,让她无法形容。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第一次那么失控地哭泣,她找不出缘由甚至不想去弄明白。   她只觉得,过去一字字,一句句,一幕幕,都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似乎再也无法逃脱。   不过,也不想再逃脱了……   夏如安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背,将脸埋在他胸口。皇祐景辰呆愣过后,将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拍着,像是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   哭声渐渐平息,她原本躁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突然明白很多事。为什么离开之后每天晚上会想念他的怀抱;为什么以为他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心里的怒气与伤心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为什么这三年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人……   想着想着,浅浅的笑容在她脸上泛开来。   原来,刻骨风华早已变成内心深处一道风景。   “记不记得三年前,在沐府的芙蓉林里,你曾问我,愿不愿意成为那个与你共看锦绣山河,白首齐眉的人……”夏如安在他怀里轻轻地说着,说罢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拖了三年也不愿意回答你……”   皇祐景辰正不解地看着她,腰间那双小手突然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唇上传来的一片温热,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惊奇和惊喜。   这丫头开窍了,这丫头终于开窍了,这丫头该死的终于开窍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夏如安已经放开了他,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皇祐景辰闻言捧住她的小脸,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了她一次,铁骨柔情,缱绻缠绵。   “下次想亲我,要先和我说。”皇祐景辰看着她,似是认真又似是戏谑地说道,“这种事,本该是男子主动的。”   理所当然的表情,理所当然的语气。   夏如安听完脸上一片笑意,“是,皇上。”   弈枫在旁边从脖子到脸到耳根子都是红的,这两个人真是……一个直接,一个更直接。   皇祐景辰将她送上山,临行前抚着她的发,“天医道人说,你体内的寒毒若要除尽,需花上三年时间。这三年你呆在这里,三年后我会来接你。”   夏如安脸色沉闷,他们已经错过了三年,现在又要分开三年。   皇祐景辰看出她的不悦,指尖抚过她的眉心,“三年时间,快得很,不过就是……”他顿了一顿,眸色微沉,“再多想你三年罢了。”   夏如安心中一热,攥住他的手指,像小孩子抓住自己的东西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这三年……你可以不想我,但绝不可以……”说着突然止声。   “不可以什么?”皇祐景辰看着面前突然有些扭捏的小丫头,不免觉得好笑起来,如安何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不可以……”夏如安面色有些别扭,眼神飘忽,“不可以像对我一样……对其他人。”   皇祐景辰闻言微愣,这才发现面前这丫头,虽在其他事情上果断决绝、聪慧精明,但在感情上竟是有些无知的。有了这一重大发现,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于是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朕对如安……是怎么个法子?”   夏如安气结,知道他是故意的,一口便将他的手指咬进嘴里,力道不轻不重。   正咬着,却发现手指的主人笑得不断抖动,从闷声的笑到轻笑直至笑出声来。于是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朕在笑……”皇祐景辰眸中还带着几分笑意,“如安吃醋起来原来竟是这般可爱。”   香,真香,这七年窖藏的醋味,原来那么香。   夏如安整张脸黑了下来,气愤地甩开他的手,扭头便走。   皇祐景辰见此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捞回抱在怀中,认真地说道:“若这世上有两个夏如安,朕便疼两个夏如安;若这世上有十个夏如安,朕便宠十个夏如安。可这世上,偏只有你一个夏如安,朕怎么还有法子对其他女子好。”   夏如安将脸埋在他臂弯里,闻言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暖得让她舍不得去好好感受。   这一刻,她知道,她从此不再是夏如安,而是皇祐景辰的夏如安。   放不开,再也放不开,再也来不及、舍不得、不愿意放开了。   抬起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等我回家。”说完便松开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皇祐景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觉一切似梦似幻,恍若梦境。   “弈枫,”良久,他眸色幽深,沉沉开口,“你刚刚听见如安说什么了吗?”   “回皇上,皇后娘娘说让您等她回宫。”   一旁的人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眼睛追随的方向始终未变,眼神中多了一抹柔软,嘴角微微扬起。   “是回家……”      ☆、重逢   北曜兴昌九年春,政治清明,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都城天明更是热闹繁华,商贾云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有一位治国有道的的贤君。   可他们那英明神武的皇帝,此时却是一脸神伤地坐在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中。窗外一片漆黑,初春夜特有的湿冷不断侵袭进来,连桌案上帝暖炉都仿佛快抵御不住那寒意。可那坐在窗边的人却浑然不觉,呆呆地凝望着窗外,手中本批着折子的朱笔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   突然一阵寒风袭来,皇祐景辰还未来得及伸手拢紧身上的锦裘,便看见一旁被风吹起的宣纸下,一封书信静静地被压在那里。他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将那封信抽出,无比珍视地放在桌上,眸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抹柔情。   还有几个月便是三年之期了,回想起来,自如安离宫后,前三年后三年一共过了六年。他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用来分别?但倘若回到那时,他仍旧会豪不犹豫地将她留在玉英山。不论他们分别的时间是三年,六年,甚至更久。   这几年里,自己不知道给她传去了多少书信,询问她身体状况,或告诉她一些宫中之事,向她倾吐思念之情。可她前前后后总共就只给自己传回三封信。   第一封是在自己回宫后的头个月报的平安,她告诉自己身体已无大碍。   第二封信是在大半年后,信中她告诉自己,天医道人收了她作徒弟,山上的师兄们都待她极好,让自己安心。自己当时看到信后,气得险些昏过去,哪里还能安什么心。   第三封信便是这一封,是前不久刚寄来的。初见到这封信的时候,自己想要千里迢迢奔过去的愿望比之前更甚。   他抽出信纸缓缓展开,只见上面独独用墨写了大大的两个字——想你。   一边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一边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真是相思入骨了……   没有了批折子的心思,他便叫了人来,准备回去沐浴就寝。殊不知……他那心心念念的人儿已经偷偷回了宫,此刻正在他的玄阳殿内。   夏如安在房内走了一圈,发现屋内陈设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大大小小总共挂了将近十幅她的画像。从她五岁时的样子开始,端坐的,浅笑的,皱眉的……年纪不一,神态各异。   她一开始心中疑惑,后来面上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男人,该不会是因为太想自己,才做了这档子事吧……   敛了神色,她伸手抚上画中自己的那双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否则怎么会在距离三年之约就差几个月的时候,便急匆匆地赶回来。   “奴婢参见皇上。”   听见屋外传来的动静,她知道是那人回来了,立刻躲去床上。   而屋外的皇祐景辰正纳闷今日殿内的烛火怎么这样昏暗,一进屋便瞧见床上端坐了一名女子,还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嫔妃,正要大声呵斥着赶出去。却听那女子低声道了句“皇上回来了”,便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皇祐景辰那刚到喉间的话语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卡住,张着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那声音,那容貌……   他喉间干涩,看着这个多年不见又想念之至的人朝自己款步走来,半天只说出一句“回来了”。   “臣妾一直在等皇上。”   “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可用过晚膳了?”   夏如安一连说了几句,皆是家常,语气极为平淡,仿若离开宫的前一天只是昨日而已。   而那站在那里呆呆望着她的人,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低声道一句:“回来了……”   到最后皇祐景辰索性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口中仍旧不住地念着:“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语气半分激动半分惶恐,似是低喃,似是轻诉。反反复复间,仿佛是在使自己信服一般。   不想问为什么提前回来,不想问是否还会回去,只是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松开她,仔细地捧着她的脸端详着,“朕的如安……长高了,也长大了,变得这般美……”说着他轻轻抚过她的蛾眉,她的眼睑,她的鼻尖……指尖抚过之处,都将他的心细细绵绵软化。   突然想到什么,他脸色一变,“身上的寒毒可清干净了?身体可还有恙?”   夏如安看着他的眸灿若星辰,轻笑道:“其实身上的寒毒早在两年前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有些畏寒。师父坚持不让我下山,我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跑下来的。”   皇祐景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喊了句“小野猫”,便抱起她一起往床榻上和衣躺下。   “你来信跟我说,晚晴嫁给了沐风,可是真的?”夏如安枕在他的臂弯内,开始盘问他自己不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是啊……”他面色柔软,“而且已经身怀六甲了。”   “是么?”夏如安眼睛一亮,“你还说我哥哥已经娶亲了,娶的是哪家姑娘?”   “亲上加亲,是沐风的胞妹,沐将军与护国夫人的长女,沐婉。”   “沐婉……”夏如安低低念了一声,“听这名字……定是位美貌无双,性格温婉的大家闺秀。”   皇祐景辰轻笑:“美貌无双倒算不上,性格温婉勉强也还说得过去,至于这大家闺秀……不如换成巾帼英豪来得实在。”   “嫂子会武功?”夏如安惊奇道。她原本以为,夏天昊肯定娶的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似水的官宦小姐。   “何止是会武功……排兵布阵也是强项,而且曾和沐风上过几回战场,立过不少功绩。”皇祐景辰露出些许赞赏之情,“对了,她还为你哥哥添了个女儿,如今也有三岁了。”接着他眼眸一转说道,“说到孩子,景轩他们那对冤家在你离开的第二年开春,也生了对双胞胎,两个男娃娃,闹腾得紧。”   “母后呢?母后这些年怎么样?”夏如安不消停地问。   皇祐景辰轻叹一口气,“母后?前几年既气你又想你,知道你被打伤坠崖,还身中寒毒……便只剩下担心……”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一沉,阴森森地看着怀中的人,“问完这个又关心那个,你怎么不问问朕过得如何?”   “还听说……山上的师兄们都对你疼爱有加,嗯?”他眯了眯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   “噗嗤——”夏如安闻言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山上根本没有什么师兄,师父早年是收过一个,可早学成下山了。我是逗你的……”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继续不怕死地说道:“至于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看那边挂着那么多画像不就知道了?”   “好你个小丫头,竟然还敢取笑我!”皇祐景辰一把捏住她的鼻子。   夏如安一脸笑意盈盈,满眼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而后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闻到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一颗因重见而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但似乎又跳跃着独特的莫名的悸动与憧憬。   皇祐景辰收紧手臂,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轻抚着她的发髻。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如安”二字,仿佛为了此刻这一幕,已经不知受过了多少日日夜夜思盼的煎熬。   两个人好像回到多年前,一起住在这玄阳殿的光景。相互依偎,相拥而眠。仿佛那分离的三年又三年,不过是此刻床笫之间所做的一段漫长而悠远的梦。   ……   翌日,夏丞相府中隐约传出一阵女人的啼哭声。   夏如安看着面前抱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女人——她多年不见的已经变得有些清癯苍白的母亲,顿时心底产生了浓浓的负罪感。从小,这位娘亲有多疼爱自己,她真真切切都是感受到而且记在心里的。   还有太后也是,方才见到自己的时候,激动地抱着她,一边哭一边埋怨。这一世虽说是生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侯爵之地,却还是有人真心在关心、疼爱自己的。   “如安不孝,这几年让你们牵挂了。”她一边安抚着她母亲,一边说道。   “好了好了,”连夏九嵩见到这一幕都红了眼眶,“回来就好,没事就好。看这一眨眼,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是啊,是啊……”夏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赶紧放开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上一回见到你,你才到娘这里……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娘亲,娘亲,”突然一道软软糯糯的童声传来,“这就是姑姑吗?姑姑长得好好看……”   “钰儿……”一女子开口,语气中略带责备。   夏如安这时注意到一旁的女子,端庄而有气度,明朗秀丽的眉眼中带些英姿飒爽的味道。一眼看去虽不惊艳,却很耐看。   “这位就是大嫂吧。”若不是昨晚听皇祐景辰说起过,光是看这样子,倒真猜不出她是个懂得刀枪棍棒、排兵布阵的女子。   沐婉向她行了个礼:“沐婉见过皇后娘娘。”   夏如安见她言行举止端庄而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势,便回以欣赏的眼光,并对一旁的夏天昊说道:“大哥娶到位好妻子,有福了。而且……”她看了看那身量娇小,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孩说道,“还为你添了个乖顺可爱的女儿。”   夏天昊闻言一笑:“这鬼丫头可是闹得很,若说得上乖顺,这世上可再没有不乖的孩子了。”   小娃娃抬头,鼓囔囔地问身边的女子:“娘亲,娘亲,爹爹是不是在说钰儿的坏话?”   沐婉笑着亲昵地抚抚她的小脑袋:“没有,爹爹只是在说你和他小时候很像。”话刚说完便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用过午膳,夏九嵩将夏如安单独叫到书房中商量事情。夏如安见他脸色严肃,已经猜到一些事情的始末。   “父亲想说的事情,可是和府外的守卫有关?”夏如安脸色渐冷,“我听说是因为几日前有刺客闯入家中,皇上才指派了一支精兵保护。”   夏九嵩摇摇头,“守卫的士兵是皇上派来的不假,但刺客一事只是幌子。真相是……朝中局势动荡,皇上唯恐我们一家会遭奸人所害。”   “父亲的意思是……”夏如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右相一派有动作了?”   夏九嵩如实地点点头:“皇上不久前曾秘密召见我,将以右相和太贵妃为首的一党人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告诉了我,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行动……”   “父亲告诉如安这些,是希望如安帮助皇上?”按理后宫是不得干政的,她爹爹明知如此还是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必定有其中的缘由。   夏九嵩正了正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爹爹年轻时助先皇打天下,后来一心辅佐先皇和皇上,忠心尽责,敢说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奸臣当道,江山易主。你是爹爹的女儿,亦是一国之后,爹爹希望你能够在国家危急时刻陪伴在皇上身边,不离不弃,夫妻一起共渡难关。”   “女儿会的。”夏如安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坚如磐石。   一场阴谋正悄悄酝酿在风平浪静的假象之下,等着悄悄拉开暴风雨来临的帷幕。   ☆、平叛      这天,夏如安还在用早膳,芊素便心急地从外面回来,神色紧张。   夏如安忙将其余人支走,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以芊素的性子来看,她这么慌慌张张的,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说吧,出什么事了。”   “回主子,今日早朝之时,右相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夫人其实是前先贵妃,还是害死前先帝的主谋。”   夏如安眉梢一挑:“我娘?你说我娘是恒伟皇帝那个暴君的贵妃,还把他给杀了?”她眉头在不知不觉中蹙起,从她爹爹从不让她娘进宫甚至出门,宫里来人的时候还刻意让她回避等等反常的怪异行为来看,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可有证据?”   芊素点点头:“右相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年前遣送回家的曾服侍过前先贵妃的老宫女,还有前先贵妃的画像,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夏如安闻言眉头紧蹙,右相这一招,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皇上那边怎么说?爹娘他们可还平安?”   “据说当时朝堂上十分混乱,右相一派在大臣中间煽风点火。皇上不得已,只好下令将夏丞相一家先软禁在夏府内,此刻正在御书房内和几个心腹商量对策。”   御书房内,皇祐景辰确实正和几个信得过的臣子商讨。直到外头传来夏如安的声音,他才叫他们先退下。他看着她含怒推门而入的样子,像极了她初入宫时,误会自己而胆大妄为地爬上桌同自己理论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她看着那笑得开心的男人,怒气更盛。   皇祐景辰待她走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都知道了?”   “是啊,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夏如安平静地说着,眼眸中透着的却是和语气浑然相反的意思,似在责备,又似有不悦。   皇祐景辰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眸:“你在生气?生气我下的命令?”   “是,我在生气。”她同样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生气你什么都不和我说,独自承担一切。”   皇祐景辰微愣,眸光渐软,随后抚抚她的鬓发,放柔了语气说道:“我只是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我担心……”夏如安打断他,“可我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一起去面对。”   皇祐景辰缓缓停下手中动作,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那你可想好什么对策了?”   夏如安双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无奈地摇摇头,“我想……今天晚上先去家里问问情况。”   是夜,夏如安趁夜色浓重时悄悄潜入夏府,见到了大厅里踌躇不安的一家人。夏九嵩在得知她的来意后,只好一五一十地说起当年事情的原委。   “你娘亲原名叫做千冉,曾是江南名动一时的乐师,琴艺高超,也弹得一手的好琵琶。不仅仰慕者众多,更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事情发生在将近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他缓缓诉说着,神情中透出无限怀恋,仿佛眼中有着一幅江南雁归时节女子温柔抚琴的画面,美好得不可思议。   这时,夏九嵩转身握住身边妇人的素手,眸中柔光无限地继续说道:“爹爹与你娘亲相识,并有幸得到你娘亲的青睐,我们两人互生爱慕之意,不久便私定终身。”   “谁知……”他突然顿了顿,脸色起了变化,“那时的前先帝喜好美色,荒淫无度,听闻你娘的名号之后,便派人强行接她入宫,一睹真容后,更是直接给了贵妃之衔。我为了见到你娘,刻苦读书,不远千里地上京赶考,终于在第二年考取了功名,做了朝官。你娘在宫中为保自己的清白,不惜以死相逼,忍耐了整整三年。第三年我便追随先皇起义,重振朝纲,也让你娘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夏如安静静地听着,想到什么又心生疑问,“那传言说……娘亲是参与谋杀前先帝的主谋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先皇的主意,为了避免遭人非议,散布贵妃毒杀前先帝的谣言,并且下令处死贵妃。于是我们偷天换日,将你娘接出宫,改名柳玟,在府中隐姓埋名地生活。”   夏如安突然灵光一现,问道:“这事除了先皇还有谁知道?”   夏九嵩无奈地叹了口气,边摇摇头:“这事就连太后娘娘也不曾知晓……不,”他突然顿了顿,神色紧张起来,“还有一个人……”   柳玟忧心忡忡地看向他:“你可是说……平新公主?”在得到他的肯定之后,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难懂。   夏如安见郁闷两人神色有异,便开口询问那平新公主的事。   “平新公主是先皇的妹妹,脾气有些骄纵,那时曾……”夏九嵩有些许尴尬,轻咳了两声。“属意于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险些伤了你娘,将我们拆散。先皇一怒之下,就将她下嫁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守城。她那时曾经偶然间得知你娘身份,难道……”   夏如安了然一笑:“请爹娘放心,这件事如安会处理的。”眸底毫无笑意,深藏暗红的锋刃。   她清楚地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自古以来,有权力的更迭就会有斗争,有斗争的地方就会有流血,封建王朝更甚。而且她明白这和八年前大皇子谋反不同,那时的大皇子势单力孤,而如今的右相和太贵妃一党却羽翼丰满,树大根深。现在的情况,不是自己用以前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就能随便应付的。   她亦明白,在政治谋略上,她远不如皇祐景辰。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在诸多势力暗涌的情况下还是坐稳了这个皇位,那背后的坚忍与心血是不可估量的。想到这,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那天在自家书房里,她父亲和她说的,其实和自己的想法是不谋而同的。她不是古代社会被养在深闺里的弱质女子,或许这个时代不需要女人去为丈夫的事业做些什么,但在她心里,有些事情,夫妻自当一同面对。   她或许不能为他谋篇布局,也无法为他呼风唤雨,但起码在很多事情上,她可以替他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让他能够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对付自己的敌人。   不,是他们的敌人。   漫漫长夜,凉意袭人,无边天穹暗如墨汁,似翻涌着滔天的黑色阴谋,夹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切不可预知的算计和谋划都在这样的夜深人静时悄悄上演。   这几天的天明如往常一般热闹自在,可但凡是在朝中有一官半职的,都能嗅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不寻常的味道。尤其自夏家的事情一出,朝野上下皆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官员之间的往来更加频繁,私下更有暗自调动兵马者。   朝中帮派经过八年的洗牌,已经大致分为以护国大将军宣弘毅、左相夏九嵩为首的一派,以右相薛昌元、轩王为首的一派,以及少数中立派。但其中错综复杂,勾心斗角却无法参透。因为世上没有永久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以及一开始就坚持到底的信仰和选择。   这天清晨天气阴沉,一连下了好几天雨的皇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细雨才歇,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水使这个早春散发出阵阵湿冷。层层积云还未等到日头,仿佛昭示了疾风骤雨将至的异变。   四处兵马涌动,密信不绝,一切事情都在秘密而有序地进行着。   大约只半个时辰,已经有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皇城,如同一层密不透风的虫蚁。   而这异象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朝堂之上滔滔不绝地弹劾左相一家,甚至已将矛头转向皇后。   “皇后一家欺君罔上之名已无需质疑,皇上难道还要包庇偏护吗?”薛昌元激动地言说,“何况当年先皇于危急之时立下遗诏,当时众所周知先皇已口不能言,手不能书,遗诏一事究竟是……”   “放肆!薛昌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信口雌黄!”皇祐景辰一脸愠色,盯着他的眼眸中掠过闪电,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先皇一事......你别以为死了魏礼言那狗太监朕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薛昌元表面上虽面不改色,心中暗暗一惊,脸上肌肉轻微的颤动亦没有逃过龙椅上的人的眼。   而旁边他的同党见势立马声援:“皇上,臣以为右相所言有理!毕竟当时皇后娘娘年纪尚幼,封后一事着实不合情理。”   “皇上,老臣三朝为官,对天家可谓是忠心不二。”薛昌元话锋一转,“夏丞相窝藏弑君之贼,其动乱朝纲之心不言自明......”   “住口!”一声厉喝从正门处传来,打断了如打了鸡血一般滔滔不绝的右相。   众人转身望去,见到来人时皆唏嘘不已。只见多年未曾现身的皇后出现在大殿中,且见她身纤细,肌胜雪,眉似柳叶发如绸,眸若星辰檀口红。八年不见,岁月已毫不吝啬地为她雕琢出倾城之姿。又见她顶金凤冠,身着朱红色绣金边云纹曳地华服,从前襟至后背用金线绣了一对盘旋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   变的是身形和容颜,不变的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自进殿后仿佛浑然天成的威仪足以震慑在场的人。   “右相趁本宫的父亲蒙冤之时,在高堂之上搬弄是非,混淆视听,究竟意欲何为?”夏如安掷地有声地说道,“若说我父亲动乱朝纲,那派兵包围皇城、陷害忠良之人,他的不臣之心想必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了!”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   “没错,皇城的兵马是老臣的,但那是为了防止夏丞相一家铤而走险,以下犯上。”薛昌元急于辩解,“至于皇后娘娘所说的‘陷害忠良’,老臣可不敢当这罪名。夏丞相与前朝贵妃暗通款曲、偷天换日的欺君之举已是众人皆知,何来‘陷害’,又何谓‘忠良’!”   夏如安冷哼一声,疾言厉色道:“你不敢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是你薛丞相不敢的!本宫这就让你们见一个人,以证家父家母的清白!”   话音一落,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妇女步入大殿。有眼尖的为官多年的大臣立即认出,这是当年下嫁给一个守城的平新公主,先皇的幺妹。   她环视四周一圈,缓缓开口:“我可以证明,诰命夫人并非当年的千冉贵妃。两人我都熟识,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若只匆匆一眼,的确有些像是同一个人。”   “那敢问公主,画像和老宫女的证词又要做何解释?”薛昌元怒目而视,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违背约定,在紧要关头横插一脚。   “老宫女或许是年纪大,记性差,又老眼昏花了,至于画像......我记得清清楚楚,千冉贵妃自进宫后,没有画过一张画像。更何况......当年我亲眼看见千贵妃被处决,难不成......人死还能复生不成?”   “还不快放开本宫!快放开!”正当辩论有愈演愈烈之势时,一队士兵押着一名衣着华贵靓丽的妇人进殿,模样大约四五十岁。众人一瞧,这不正是右相之女,太贵妃薛昳珍。   “怎么?”龙椅上的男人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干些什么勾当吗?既然做都敢做了,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薛昌元知道事情败露,索性孤注一掷,嘴上却仍旧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老臣在朝为官长达三十年之久,对北曜一直是尽心竭诚,鞠躬尽瘁,臣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可皇上身为君主,却公然包庇外戚,不辨忠奸,何以取信于天下?!天下当以扬名立信者居之!”   “哦?”皇祐景辰浅笑,脸上毫无愠色,“若不是知晓丞相的为人,听丞相这一番言辞倒真像是一位忠心尽职的大忠臣……”而后他收起笑容,目光如炬地盯着薛昌元那张气得胡须颤动的老脸,接下去说道,“那么,丞相以为,何人可以担此大任呢?”   薛昌元忽略他深沉得如黑夜一般慑人的眸光和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理直气壮地扬袖说道:“以臣看来,三王爷谋略过人,功高名正,且深得民心,才是得主天下者!”   话语一落,右相一党皆随声应和,同时也异议蜂起,高谈不息。一时间,朝堂之上乱成一团。   正在这时,带兵闯入的皇祐景轩打破了这一片嘈杂。   不及众人反应,薛昳珍已喜形于色,“轩儿,你来得正是时候!”话才刚落,便被落到脖颈上的利剑止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面露惧色,话音不住颤抖,“你……你这是做什么?!轩儿?我是你母妃啊……”   “闭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皇祐景轩怒喝一声,“你若是我母妃,那二十多年前被你害死的谢昭容又该是什么身份?”见到剑下的人闻言后面如死灰,他又愤恨地将剑深入她皮肤些许道,“你以为当年我只是一个襁褓婴孩,长大后便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薛昌元听得贼眼眯起,用手颤颤地指着他,“没想到你竟能隐忍至此,那这两年的兄弟反目也是……”讲到这里他气急攻心,怒目而视。   仿若局外人一般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的皇祐景辰在这时朝着薛昌元开口:“丞相毋须再费口舌拖延时间,朕不妨告诉你,宣老将军早已带兵驻扎在天明城外的百虎山了。”   “顺便通知你……”见到薛昌元难看的脸色,他继续打击道“你在西营的人不会来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语罢,他从旁人手中接过一个黑色包裹丢到他脚下,里面竟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薛昳珍当场被吓得花容失色,薛昌元则愣了好半响,终于仰天而笑。蓦地,他从身边最近的一个士兵手中抽出一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薛昌元一世谋划,半生成空,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哈哈哈哈哈……”   夏如安此时没有理会他,而是正直勾勾地看着龙椅上的人。几年不见,他比自己的记忆中更有城府、也更有手段了。总觉得这几年自己不在的时候,错过了他太多故事。这样想着,她没有注意到那本该用剑自刎的人竟将利剑向高座上掷去。   她脸色一凛,已来不及阻止,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徒手硬生生接下剑刃。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让座上的人倏地变了脸色。   夏如安呆呆地望着自己淌血的手掌,连自己是怎么被皇祐景辰带出大殿的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路上都只是若有所思地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那种仿佛要窒息般的紧张和担心,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刚刚那种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而做出的举动,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甚至,刚刚她在想,若抓不住那剑,哪怕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住,也绝不能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她那时险些被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是个把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可现在竟会不顾性命地去救一个人……   她又看了看被温暖的大手包裹的自己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头,面前的背影落入眼里,一如既往地高大。   不知是什么激起心中一阵波澜,让她的嘴角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情至深处,不言而明。   回到玄阳殿,皇祐景辰小心翼翼地一边为她吹气一边上药包扎。   “疼吗?”   “疼。”夏如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心疼自己的细微表情。原来,被人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是这样幸福的事。   皇祐景辰闻言本是心疼不已,随后脸色一沉,“知道会疼你还……”话未尽,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吻上自己堵住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的人儿,直至唇上的温暖消散。   皇祐景辰意犹未尽地看着她,眼眸中柔情无限,似能滴得出水来,微微上翘的嘴角显露了他此时的大好心情。   “忘记三年前我和你说过什么了?这种事哪有女子主动的?”说完,他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又俯首深深地回吻她。   “皇上,平新公主求见!”侍卫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不满被打断好事的皇祐景辰脸色顿时铁青。   平新公主一进殿向两人行了礼后,便开始不满地控诉:“皇上和皇后当真是好心计啊,一个抓了我的孩儿来要挟我,一个派人不由分说地给我喂了毒……”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原来这些年,他们之间的默契有增无减。   “现在我已照做,是否可以……”   “朕若没有记错的话……”皇祐景辰打断她,“你故意将事情透露给薛昌元一事,朕还没有和你计较……”这话让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人朕已经放了,至于这毒……你就要问皇后了……”   “毒?什么毒?”夏如安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公主是说……那颗我特地叫人给你送去的人参丸?”   平新公主闻言气极告退,皇祐景辰却被她逗得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东西,你怎么还是这样狡猾。”    夏如安低笑,突然间似是想到什么,眼眸一抬,目光灼灼。   “我今年及笄,我们是不是要成亲了?”   皇祐景辰看到她眼中少有的那片灼人的光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想到这件事又愣了愣,仿佛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八年前的夏如安。   那时候她刚刚进宫,还那么小,小到自己一把就能将她抱起来,连凤冠戴在头上都仿佛随时会掉下来。那时自己不止一遍地想,她穿上嫁衣该有多美丽动人。没想到,八年时间竟过得这样快。有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已经依稀记不太清了,只有自己年少时小心翼翼呵护的希冀和憧憬,哪怕到了现在还是依旧清晰,而且愈发深刻浓烈。   这一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急,”皇祐景辰虽心中火烧,面上却一派淡然之色,“等处理完这些人的事,我要带你去一趟东褚,见一个人。”   “谁?”夏如安眉间一片疑惑之色。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情敌      清明刚过,草木始发新芽,断断续续的雨水也总算停歇了好几天。北方的天气虽仍旧阴冷,但相较于严寒肃杀的冬日,已经温暖了许多,也不失为出游踏青的好时节。   这日凉风习习,天气晴好,为原本寒凉的气节增添了一些暖煦。   天明城的大街上,一辆黑漆雕花的紫檀木马车正不急不慢地行驶着。外表远看简朴低调,细看工艺精美,车顶垂有金丝线串珠流苏,深色帘布上绣有龙凤呈祥云纹,就连拉车的马匹也是极其珍贵。如果是在行的人,必定能够猜出,里头的人一定是身份不凡。   随着车轮辘辘地滚动,车内人话音渐起。   “我怎么总觉着宫墙比之前要高出了许多……”夏如安有意无意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该不是……某些人怕我再翻墙离开,找人特意筑高的吧?”   皇祐景辰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夏如安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点高度,对我来说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皇祐景辰闻言脸色陡变,原本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怒视她道:“怎么?你又想走?”   “臣妾不敢。”夏如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眼眸含笑。   这时,车外大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一句卖冰糖葫芦的吆喝传入车内人的耳中。皇祐景辰松了松手,放软了目光正视着夏如安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进宫还不到一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你出宫,也是在这条街上,我给你买了支糖葫芦?”见到夏如安点头,又接着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夏如安凝眉仔细地回想了一会儿,尽量学着当时的语气:“皇上就不怕有人在这里头下毒?”   皇祐景辰拨了拨她额角的碎发,仿佛眼中看到的是那一年小小的如安。“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我……”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心疼却不言而喻。   那时他以为,如安看到糖葫芦的时候,脸上会一定像其他孩子一样露出雀跃的表情。可是他却忘了,如安本来就和其他孩子不同。   当他听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已默默立下了一个誓言。   “那时我在心里发誓,我要护着你,为你挡去一生的风雨……”皇祐景辰认真地盯着她,犹如一个诚挚的信徒,“这个誓言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以后也永远都不会变。”   夏如安闻言心中一热,反手抱住他,将脑袋靠在他的肩窝处。   能活在这世上,好好地放手去爱一次,是夏如安此生莫大的荣幸。   也是她莫大的荣幸。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行了大约□□日,才从天明到达褚国的都城,长庆。   此时的江南,正是一派春和景明,满树繁花的好景象,比起依旧冷寒的北方,倒是融暖了不少。城内也是车马如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正当他们找了一家僻静雅致的客栈,准备下榻之时,夏如安悄悄吩咐了芊素几句。   芊素来到一棵粗壮的树后,对一名树后的女子说道,“我家主子让我来传话,她说姑娘跟了这一路也累了,一起进去歇歇脚吧。”那女子闻言略显惊异,不得不从树后走出。   此时只见那女子一身绛紫色窄袖衣裙,腰间别了一根皮鞭,除了额上缀了一条串珠银链,还有发辫上扎的几颗红珠子,再没有过多的头饰。长得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倒也有几分灵巧动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撇撇嘴,看到皇祐景辰却神采飞扬,喊了句“哑哥哥”便朝他大步走去,无奈半路便被弈枫拦下。   “大胆女子,你可知这是谁!?”   女子不理他半分,仍是将注意力放在皇祐景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沙岚啊!”她一边激动地喊着,一边晃着手中的玉佩,“这是你给我的玉佩,你不记得了吗?”   皇祐景辰见状原本蹙起的眉头松开了些许,上前拿过玉佩查看,确认后才信她所言。   “你是……沙岚?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年我一直没忘记你,前不久我照你说的,拿着玉佩去北曜的天明找你,才到天明,就看到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坐着马车出城了,为了确定是不是你,我就一路跟着你们来到了这里。”   夏如安没等听完他们的对话,转身便进了客栈。   没过多久,皇祐景辰也进了房间,见到正坐着悠然饮茶的夏如安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担心她会有所误会,看来是白担心了。   谁知那饮茶的人却突然开口:“哑哥哥,玉佩,约定……”她又啜了一口茶说道,“这信息量是不是稍微有点大?”   皇祐景辰闻言哑然失笑:“就知道你会误会,小醋桶。”   “沙岚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在她旁边坐下,解释道,“我十二岁那年,西北方有一些少数民族结盟犯我边境,父皇为了锻炼我,就让我跟着沐炎烈将军前往抗敌。谁知军中竟出了叛军,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遭到伏击……”说到这,他面上浮现出沉痛之色。“沐将军为了掩护我阵亡沙场,我也身受重伤……”   “我重伤转醒,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少数民族的偏远部落,后来了解到是沙岚和她爷爷救的我。但因当时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我便装哑,这也就是沙岚为什么叫我‘哑哥哥’的原因。她那时不知我叫什么名字,便一直这样唤我。”   “至于玉佩之约……是后来我伤愈离开之时,为了报答她的救命和收留照顾之恩而赠她的。我曾许诺,只要有一天她拿着那玉佩来天明找我,任何事我都会办到,仅此而已。”   夏如安支着脑袋耐心听着,听后释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我比你更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的话,你现在也不能好好地在我面前了。”   “那便好,我知道你是有恩必报的人……”皇祐景辰眼神中漾开一抹温柔,执起她的手放至唇边吻了一吻,“我听说过几日这里会有马戏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夏如安眼中满是笑意。   是夜,沙岚却来找了夏如安。一进门便一脸正经郑重地开口说了一句“夏姑娘,我喜欢辰大哥。”吓得遇事向来镇定的夏如安险些从凳子上摔下。   夏如安没有不高兴,反而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喜欢景辰,她不吃惊,只是这姑娘也太直接了,甚至险些怀疑她是不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她脸上无愠色,淡淡地问道。   沙岚无所畏惧地定定地看着她,言道:“我是想……要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公平竞争?”   “没错,”沙岚低垂眼睫,若有所思,“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你们,看得出来你们好像很相爱……”她顿一顿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倔强和坚定,“可是我不甘心,这些年一直是你陪着他,他会选择你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想要公平地跟你竞争一次!”   “那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说道这个问题沙岚明显有些沮丧,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那时候他把玉佩给我的时候都告诉我了……我考虑了很久,听别人说皇宫里规矩很多,而且不容易出宫。虽然我想要自由,可是我更想要和辰大哥在一起!”   夏如安沉思片刻,问她道:“那按你说……怎么个公平法?”   “在辰大哥接受我,或者我主动放弃之前,你不能用任何方法赶我走,”沙岚胸有成竹般讲道,“相对的,我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否则你随时可以赶我走。”   夏如安赞许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她在想,若她们不是情敌,倒是可以成为朋友。   “好,就这么说定了!”沙岚自信满满地起身离开,走至门口之时,却渐渐停住,转身说道:“我已经等他太多年了!绝不会轻易放弃的!”说完即转身跑开。   夏如安盯着她的背影发呆,良久,喃喃道:“可他……也已经等了我太多年了。”   ……   翌日,皇祐景辰带着夏如安穿过长庆的繁华之地,来到东郊一座并不很大的宅邸内。两人经过内屋,来到一间地下室。   夏如安凭着火光,看清楚地下室的墙上用厚重的铁链绑着一个人。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痂,几乎辨不清面貌。那人听见声响抬起头,顿时一张憔悴虚弱的脸和一双阴鹜的眸子映入夏如安的眼中。   直至这时,她才认出那是三年前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褚凌远,只是现在的他早已没有了那时的神采和嚣张,只余下一身的伤痕累累和颓废不堪。   夏如安立马看向皇祐景辰:“我早听说两年前褚国的太子东宫起了一场大火,后来查实是二皇子褚凌海为了皇位之争蓄意纵火……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   皇祐景辰挑挑眉,“他伤了你。”   三年前,他从玉英山回来之后便开始策划安排,一年内通过在褚凌远和褚凌海两兄弟身边安插人手不断挑起事端。一年后他使计将褚凌远暗中带走,再一把火烧了太子东宫,造成太子葬身火海的假象瞒天过海。再经过精密的安排,将事情顺利地嫁祸给褚凌海。   夏如安听他说完,有些不满地说道:“真是便宜了褚凌江,白白捡了个太子当。”   “主子,”一旁的芊素适时开口,“芊素有一事相求……”   夏如安仿佛知晓她要做什么,点头表示同意,转身和皇祐景辰离开。   她知道,芊素和秋鱼情同姐妹,她是想亲自替秋鱼报仇雪恨,这个机会她自然会给的。   “辛苦你了……”她拥着面前的男人,表示着无声的感激。   皇祐景辰抚着她的发,“我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的人,怎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夏如安闻言心中一暖,抱得他更紧了一些。   而后来几日,沙岚也正如她所言,没有耍什么小手段,总是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跟着皇祐景辰。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也着实让夏如安有几分头疼。   这日才用过晚膳,便有人来找她,言有人在望江楼等她。   她依言前往,来到望江楼二楼的一家包间里,见一颀长的身影立于窗前。   “你来了,夏。”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挂着几不可见的浅笑,“三年不见了……”   “褚太子,别来无恙。”夏如安对见到的人丝毫没有意外,他若不来找自己才叫人觉得反常。只不过自从三年前着了褚凌远的道,她便一直对姓褚的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包括眼前的褚凌江。   褚凌江引她入座,为她斟酒。喝的还是初见时的海棠酿,用的也还是初见时的琵琶银盏。   “我不喝酒。”夏如安才说完,转头从窗户看向街上灯火阑珊处,无意间从涌动的人潮中瞥见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眸危险地眯起,怒从心中来,拿起酒杯闷头便是一口。   “夏,这上好的琵琶酒盏就快要被你捏碎了……”   夏如安不理会他,扭过头伸手一勾便将窗户带上。   “怎么了?不喜欢看马戏?”   “眼不见为净。”说着,她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喝酒。”   夜再深些时,人潮已散去,市井归于寂静,客栈酒家更少人声。   “如何?”   “属下无能,还未找到皇后娘娘。”   皇祐景辰挥退手下,站在客栈门前。良久,微蹙的眉头在看到前方的人后深深地蹙起。   只见褚凌江朝自己缓缓步来,怀中抱着的正是自己寻找多时的人。而夏如安静静地窝着,似是熟睡,面上酡红,又似醉酒。   “放开她!”皇祐景辰见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双目怒红。   褚凌江将怀中的人交到他手里,看了看那张因转移阵地而略有不适的脸说道:“我没想到她如此不胜酒力……我与夏几年没见,便对饮畅聊了一晚上,莫见怪。”说完他挂上一抹意味深长似是挑衅的笑。   “太子真是好兴致。”皇祐景辰面色更沉,眸色更深,波澜不惊的话里隐隐含怒。   褚凌江微微一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开,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背脊被一双阴鹜的眼睛戳出了几个大窟窿。   夏如安挪了挪脑袋,口中模糊不清地呢喃道:“杀……杀了那对奸夫□□……”   皇祐景辰闻言面色又是一沉,边抱着她边往房间走,“姑娘家整日杀杀杀的……朕该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才是。”   将她放在床上,他细细端详起那张红彤彤的小脸。突然想起她刚刚醉酒的梦呓,莫不是瞧见了自己和沙岚在大街上,所以误会了?   他扯了扯她的脸颊,“还知道生气,看来还是在乎我的。”说着,脸色便缓和了不少。   夏如安呢喃着翻了个身,自腰间掉落一个锦囊。   皇祐景辰眼疾手快地捡起,从里面捞出一条链子,心中一顿。那是从前自己送她的长命锁,面上早已经被三年前那一箭射得深陷。他记得三年前他随手便扔了,没想到她竟捡了回来,还时时刻刻放在身上。   再往锦囊中探去,他又摸出一大叠信纸。展开看清后,他更觉不可思议,一张又一张,竟全是三年间自己写给她的信!   这些东西她竟一直随身携带……思及此,他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突如其来的欣喜袭上心头。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眼中漾开一层温柔及深情。   “算你有良心,不枉费我等你这些年……”   隔日夏如安醒来时,头痛欲裂,喝完芊素递来的醒酒茶才清醒许多。洗漱后却不见皇祐景辰的身影,正感到疑惑,见到桌上放了一根……奇形怪状的糖葫芦,便拿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   “这是昨夜皇上去一家民户家中连夜学着做的,做了一夜呢。说是您醒了看到就会明白的。”   夏如安手中转着那根竹签,想起了两人曾在马车上的对话。立马明白了他是想告诉自己,这是他亲手做的,不会有毒,也是想让自己相信他。   她放至唇边咬了一颗,说了句“真难吃”,唇边却挂着淡淡的笑。   “皇上还说,他在街口的桥上等您……”说完芊素还附到她耳边轻轻说道,“而且这次沙岚姑娘没跟着……”   这个时节的江南正是草木始发新芽的时候,江边的绿柳刚发了些枝条,参差不齐地错乱开来。风一吹,便轻轻颤起,恍若一树青丝。   夏如安穿过人潮密集的市集,擦过成排的绿柳,来到街口的桥边上。此时皇祐景辰正负手立在桥上,一身象牙色镀云纹金边的锦袍,绝代风华。   她静静地看得出神,都忘了唤他。印象里,他鲜少着浅色的衣服,没想到竟是这般风姿。   注意到她的到来,他侧过身来,朝她伸出手,低低地唤了一句“过来”。   夏如安朝他走去,双目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眉眼。仿佛透过时间,看到很多年以前,某个寻常的午后,他在御书房的桌案前朝着门口的自己伸出手,低低地唤一句“过来”,流光满目。   不同的是,她此刻总觉着他的语气和表情中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怒气,顿时心中掠过一阵微微的悸动。   “你昨天和褚凌江一起喝酒?”他语气的确带着不悦。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听说你们还畅谈了一晚上?”他语气更透出怪异。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是怎么回来的?”说这话时他明显是在生气了。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你……”皇祐景辰无奈扶额,轻叹了一口气,牵起她便走。   夏如安不解地看着他,“干什么?”   “和夏如安去看马戏。”他脚步不停。   夏如安别扭地转过头,“你和别人看过的东西,我才不要看。”话虽这样说着,却也即刻没有甩手放开或止步不前。   “昨晚我是去找你的,沙岚硬要跟着我……”皇祐景辰淡淡说道。   夏如安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昨晚我和姓褚的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两人但笑不语,默契地走着,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街道两旁植满了树,绿荫如盖。树上皆挂满了木符,用一根红线系着,密密麻麻,错乱无序。   树下摆着一个简单的摊位,一旁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见到他们友好地朝两人笑笑,拿起手边的木符,“两位求个愿吧,很灵验的。”   两个人同时写好挂上,皇祐景辰正欲看,却被夏如安拦住。   “等我们下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再看。”   “好。”皇祐景辰一如既往温柔宠溺的语气,执起她的手离开。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穿过树丛,来到两人写的愿签前。只看了一眼,就沮丧地垂下了头,有些懊恼地地将木符挂回原位。   沙岚怨怼地朝他们远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撇撇嘴不满地咕哝道:“就你们恩爱。”   ☆、婚前      离开褚国之后,夏如安一行人顺道去临川县看了看秋鱼,这才回了宫。   至于沙岚,倒是也履行了当初的诺言,没有再纠缠不休。只是在临行前和夏如安说了句:“我只是放弃追求他了,但这不表示我放弃爱他了!”神情和语气和一开始的倔强与坚持如出一辙。   夏如安每每思及此,只得摇头叹息,这女子明明是自己的情敌,可自己却没办法恨她。   接下来的两个月,皇宫里异常繁忙。隔三差五便有绫罗锦缎和珠宝玉石送进尚衣监,御膳房不断研制着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每日外出采购置办的宫女嬷嬷也是不计其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帝后的大婚。   随着婚期将近,皇宫内外愈来愈忙碌。而就在离婚期还不到半个月,大家都沉浸着这热闹和喜庆之中的时候,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忙碌和喜悦。   这日,边防士兵急急来报,褚太子正往北曜,欲为帝后大婚庆贺。可随着他前来的,还有褚国浩浩荡荡的四十万大军。   这消息,让许多人都慌了神,失了分寸。   就在众人还没有从惶恐不安中缓过神来时,只带着随身亲信进入皇宫的褚太子又在面圣之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他想向北曜要一位郡主和亲。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正纷纷猜测是哪一位郡主,他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要的是,丞相之女瑞和郡主。”他站在朝堂之上,面无惧色地看着龙椅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是夏九嵩,身形都晃了一晃,险些倒下去。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视着,眼中刮过疾风,掠过闪电,深沉得可怕。像是进行着一场没有输赢的厮杀,无声,无息,却叫人胆战心惊。   夏如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沉着冷静的性子也再按捺不住,气得甚至爆了句粗口。不过比起生气,惊讶就比较少了,从褚凌江一开始开始接近自己,她就觉得他有目的。甚至她觉得,他这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并非出自真心。   不过话说回来,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在褚凌江提出这样的要求之后,竟然能活着走出朝堂,而没有被那个男人给杀了。   这之后几日,北曜的官员大多惶惶度日,内心惴惴不安。皇上宠爱皇后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断不可能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可若不答应……那北曜边城的四十万大军又如刺在喉。甚至渐渐地,都有人私下里开始大胆地称夏如安为红颜祸水。   太后来到玄阳殿的时候,就见到那对夫妻阴沉着一张脸,眸中含怒。尤其是她亲生的那个,一副想大开杀戒的模样。   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你们两人,平日里,向来都沉着冷静,一个心思缜密,一个灵巧多变……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皆沉不住气了。”   夏如安闻言眼睛一亮:“母后可是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他想要瑞和郡主,咱们给他一个瑞和郡主便是了。反正这世上,又不是仅仅只能有一个瑞和郡主……”太后略有深意地说道。   两人闻言,挂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默契地看向对方的脸,两张脸上都泛着奸诈的笑容。真是犯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红药,”太后唤了身后的丫头一声。   “回太后,奴婢已差人去问过了。刘大人家中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刘筝,已嫁为人妇且育有一子;小女儿刘筱,才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地能说几句话;只有二女儿刘箢,明年就及笄了,年龄还算适合。”   “刘大人?”皇祐景辰沉吟片刻,“朕决定让他出任下一任新丞相的那个刘勰?”他眉眼闪动,微微展开一笑,“好,朕这就去下令,给他一个他要的‘丞相之女,瑞和郡主’。”   圣旨颁下的时候,褚凌江倒是没什么动作,既没反对,也不接受,只是夏如安如预想般地见到了他。   是夜,夜色沉沉如潭,细细弯弯的娥眉月高悬在夜空中,点点星光散落,星月交辉。   玄阳殿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夏如安才挥退宫人,一道黑影就从窗外蹿入。腰间匕首迅猛朝他射去,却被飞快躲开。   “第四十次了,夏。”人影站稳,面不改色道。   “不知太子深夜到此所为何事?”边说着,夏如安边走至窗边将匕首拔下。   “你当真要嫁他?”褚凌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是不信般问道。   夏如安条件反射般地朝他反手刺去,又被他一个闪身避开。“不嫁他,难道嫁你么?”   “若我以江山为聘,来迎娶你……”他用一本正经的脸色和眼神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问道,“你可愿嫁?”   夏如安微微怔忡,听着他的眼眸渐渐眯起,“褚凌江,六年前你刻意接近我,还一直跟着我,现在更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褚凌江轻笑一声,转过身去看向窗外,让夏如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你当真以为……我同死去的皇兄一样吗?他曾经一度想得到你,或许是出于利益,但我……”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夏如安,沉寂的眼神似乎闪着潋滟波光。   夏如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但他却没有往下说,而是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六年前的秋收大会上,那天我本佯装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可却在行宫之内听到一阵如仙乐般的琴音。出于好奇,我隐在暗处观望了一眼。可只那一眼,我就再移不开视线,弹奏者竟是个半大的孩童,而且……”他转头看向夏如安眼中挟着笑意。“这女娃娃分明是记不起后面的篇章,却用另一首曲子续上,还引得许多人称赞。”   夏如安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别扭地别开视线。难怪他会弹奏《高山流水》,那天他说是一位故人所教,原来他口中的“故人”竟是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隐隐感到失望。   “这女娃娃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让我觉得好奇。我不禁想,若是待在你身边,我的日子会不会格外有趣。”   “所以你后来接近我,跟着我,就只是为了一句‘有趣’?”   “你还没有明白吗,夏?我的刻意接近,我的处心积虑,还有我跟你口口声声说要娶你……”他紧紧盯着她,眸光灼灼如晨星,“不过是为了一句‘喜欢’。”   夏如安明显一愣。他刚才说……喜欢?   她别开脸去,不知是不信他的话,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褚凌江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缓缓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离开祁苍的前一晚,也是和今晚一样漫天星光璀璨。我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说四海为家。我那时甚至想,你若永远不回去,我便这样永远陪着你,四海为家,也好。”   夏如安此刻完全不懂这个男人了。   “可是你却失踪了三年,这三年来,我毫无你的音讯……好不容易终于有你的消息了,等来的却是你回宫成婚的消息。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回来?”他像在质问。   夏如安挺直了脊梁,面色沉静,眼神坚定如磐石。“他值得。”   褚凌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就那么肯定?我的喜欢你不信任,他的喜欢你就那么信任?”   “你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话未说完,皇祐景辰猛然推门而入,怒目而视。   “看来有人心虚了,我先走一步……”褚凌江淡然一笑,忙从窗户离开,离开前回头留下一句——“我会在我们最初结识的樨云山下的客栈等你十日,这十日你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什么时候来的?”夏如安不解地望着进来的男人,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皇祐景辰走至她面前,一把将她箍入怀中,面色深沉,“‘四海为家’那句。”   “怎么了?”夏如安从他的怀抱中感受到浓浓不安,略微抬起头问。   “我的喜欢,你信任不信任?”   夏如安摇摇头,反手拥住他,“无关乎信任,我早已经深刻心底了。”   从他在生死关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那一刻开始,她就早已下定决心,此生必将真心托付,一丝不苟的去信任。这种信任,是完全的信任,是那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最后会万劫不复,也依旧不变的信任。   它刻骨铭心,万年永恒。   皇祐景辰放松了一些,淡淡道:“好,既然如此,褚凌江没有说完的,由我亲自告诉你。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他生前留有一篇《百乩帖》,在过去的七百多年内,已经应验的六十三句预言的最后一句,说的是天下四分。可一直到现在,这下头两句也还未应验。”   “下两句是什么?”夏如安靠在他怀里轻轻问道。   “北辰星,现天罡。日月归一,天下平昌。”他的声音辽阔的像来自遥远的边际,听在夏如安耳中,像是一句古老而神秘的颂语,似是能将人深深吸入其中。   “这讲的是——”她微微一惊,星眸闪动,“天下一统?”   “是。”皇祐景辰明确的回答她,“曾有人解读,这两句是指北方会出现一位明君,帝后同心,平定天下,从此四海昌隆。从我八岁第一次在藏书阁翻到这篇《百乩帖》开始,我便一直相信,这位明君,非朕莫属。”   他放开她,眸中耀人的自信和灼人的光华再掩埋不住。   “而你,如安,从你成为朕的皇后那一天起,我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夏如安凝视着她,目光如炬。“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帮你得到。”   这样的抱负,确是他该拥有的。   男人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听褚凌江的话,那三年里你们似乎很有默契?”   “我想杀了他三十九次,他却逃过了三十九次,这算不算?”夏如安双眸闪动。   “皇祐景辰愉悦的挑了挑眉毛,说了句“干得好”,便执起她的手往殿外头走去。   “去哪里?”   “看星星。”皇祐景辰头也不回,“我要听你那三年里发生的所有事。”   那三年中,她的人生没有他的参与,对他来说一直是一种遗憾。尤其是听到褚凌江的话,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他想知道她的一切经历,想等什么时候有空了,陪她去那三年里,她到过的所有地方;看那三年里,她看过的所有人,所有事。他要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而不再是其他人。   夏如安抿嘴偷笑,这男人……肯定是褚凌江那一句“漫天星光璀璨”刺激到他了,才会急着想拉自己去看星星。   第二天,褚凌江便请辞回国,只是才出了天明没多久,就让人停下了马车,他撩开帘子,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朝着紧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说道:“刘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就这样让你稀里糊涂的跟着我去褚国,对你着实有些不公平。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愿随我去褚国,我立马就让人送你回去。”   “我愿意的……”里头的姑娘仿佛不假思索般脱口而出。   褚凌江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欲收回手时,听得她唤了自己一声“凌江哥哥”,身形倏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下,他完完全全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身影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皇祐景辰一道圣旨收为义妹并封为郡主,将要嫁到东褚和亲的新任丞相刘勰之女刘箢,竟是三年前他和夏如安遇到并结下不解之缘的祁苍月。   两个人一个笑得一脸灿烂,一个冷得一脸阴沉。   “你还记得我吗,凌江哥哥?”她眸中闪着希冀,没有发现褚凌江的不悦。   “怎么是你,刘姑娘呢?”他的反应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   祁苍月眼珠心虚地转了几圈,“她说她喜欢的是隔壁家的大哥哥,不愿随你去东褚,我便替她来了……”   “真是胡闹!”他阴着脸,转身吩咐士兵道,“你们送姑娘回去。”   “等等,”她急急唤住两个向他靠近的士兵,转头望向褚凌江,眼中写满了失望和不满,“反正跟你走的只是一个身份,人是谁有什么重要?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   “月儿……”他无奈地唤一声,“这件事,若有一天被人发现,你会……”   “我不怕!” 祁苍月打断他,眼睛明得像一汪潭水,语气坚定而有力,“离开祁苍前,你曾对我说,人生中的相遇,别离,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都源于‘缘分’一词,缘有起有灭,有深有浅,若是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你说的本来都没有错,可缘起缘灭,于我不过万水千山之差,缘深缘浅,于我更不过有无始终之别,缘分是不会自己到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褚凌江怔怔的看着她,双拳在袖中紧握,像是陷入了什么矛盾挣扎。   两个人站着,对视良久。终于褚凌江脸色再次沉下,转身欲离开。   “凌江哥哥!”祁苍月泫然欲泣。   前头的人身形猛地一震,顿住脚步,闭了闭眸子,敛去神色,叹了口气。“走吧!”   马车沿着东南方向一路颠簸,愈行愈远。谁也不知道今天这一件小小的事,后来会引起怎样的效应。有许多的事都将随之悄悄改变。      ☆、大婚      三天后,五月初九,宜嫁娶,开光,纳采,求嗣,祈福,出行。   天明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都涌上街头,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街上更是人声鼎沸,挤挤攘攘。   这是个喜庆的初夏,这是个美好的初夏,这是个令人期待的初夏。   十里红绸满地铺陈,无数金箔漫天飘洒。   这一天,帝后大婚,盛况空前。   这一天,万人空巷,满城欢庆。   这一天,天明城的百姓很多年后都难以忘怀。   “帝后出行,闲人回避!”随着开道的礼监一声令下,人群中突然欢声雷动,喜气云腾。   只见一辆雕龙画凤的镀金马车缓缓驶来,锦帛华盖,玛瑙珠帘,丝绸罗帐,由六匹马拉着,左右各有八名武将文官,前后又各有六十四名士兵和宫女随行。   随着马车和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前进,周围的百姓皆跪拜在地,高呼着皇上万岁和皇后千岁。   车内两人并肩坐着,微笑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敬仰和祝福。   皇祐景辰金玉冠冕束发,一身火红的喜袍,衣袖描着吉祥金云纹,腰带镶着如意玉芝纹,袍子上的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飞扬的红色将他的喜悦渲染得愈发灼烈,望着身边人的眉眼间更是掩不住的笑意。   而他身旁的夏如安的头顶金色凤冠,凤冠上的凤凰衔着一颗通体晶莹的红玛瑙珠子,鬓侧垂着金流苏,额前缀着珠玉坠,发髻上的步摇随着马车的行进晃得叮当响。衣袍上用精湛的工艺绣着百鸟朝凤图,胸口还挂了把镶着一尊送子玉观音的吉祥如意锁,所有装束都映得她今日喜气盈盈,明艳动人。   沙岚隐在人群中,呆呆地看着两人。这两个人……怎么能这样好看,这样般配呢。若不是她喜欢里头的人,她也会像旁边欢呼雀跃的天明百姓一样,虔诚地祝福他们。   “反正有那么多人祝福你们了,不差我一个吧……我那么那么喜欢哑哥哥。”   她叹了口气,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她又叹了口气,但也并不好受。   “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嫉妒……”   有时候她真是羡慕极了夏姑娘,生得又好看,哑哥哥还那么喜欢她。她多想多想,哑哥哥对她的喜爱能分给自己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她站在人群中,岿然不动,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渐渐地终被人潮湮没。仿佛一直都在,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车绕着半个皇城走了一圈,最后沿着崇宁大街朝皇宫方向驶去。夏如安见到这情景,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不由得紧握住身旁男人的手。   “怎么了?”   “八年了……”夏如安低声说,像在回忆一件遥不可及的往事。   八年前她也是坐在马车里从这条路进宫。往事历历在目,她仍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景象。天气阴暗,满城柳絮纷飞。她一身素白坐在车内,周围人群涌动,人们眼中满是好奇。被马车承载着的,还有她一颗凝重而忐忑的心。   八年过去了,这条路没有变,周围的景物也没有变。可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是啊,八年了……”皇祐景辰眸光变得深远,染着柔意,“那时候,你才到我这里,”他比了比自己的腰,轻笑着说。说完想起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只银镯子,套在身边的人手腕上。   “这是……”夏如安摆弄着那镯子,无意间看见镯子内部刻着一排小字,便拉下来细看。只见里头刻了“日月同光,辰岁常安”八个字。一抹浅笑在她脸上缓缓绽开,久久不散。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宫门口。   一时间,礼乐奏响,钟鼓齐鸣,礼炮喧天。震天的响声响彻天明城上空,久久不散。   两人执手沿着百级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热烈而张扬的红和纯粹且无瑕的白鲜明交错,如天际骄阳,似枫染白霜。两种显目的颜色,交杂融合,构成明亮耀眼之景。   夏如安坚定不移地注视着前方,边走边缓缓说道:“我愿意嫁给景辰为妻,今生只此一人。不论其生老病死,美丑与否,富贵贫穷,我都会陪伴着他,信任他,尊重他。同风雨,共进退……”她转头望他,情意无限。“相爱相守,不离不弃。”   皇祐景辰也转头看她,满目流光皆泛着柔情,“今日,我愿意娶如安为妻,今生只此一人。不论其生老病死,美丑与否,富贵贫穷,我都会陪伴着她,信任她,宠爱她。同风雨,共进退……”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相爱相守,不离不弃。”   话落,他们在高台上站定,转过身来,风姿屹然天成,风华绝代无双。   文武百官在下,齐齐跪地:“愿皇上与皇后百世共欢,千岁同安,洪福齐天。”一遍又一遍的高呼气势恢宏,响彻天地,回荡不绝。   举行完仪式之后,夏如安在皇祐景辰的带领下,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人。而且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一个她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的人。   “雨桐,多年不见……”皇祐景泓一身素雅布衣,笑得一如既往的淡然,“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大皇子?”她震惊地看着他,又转头看看皇祐景辰。   “我记得你曾说,他于你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我便想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也算做个见证,了你一桩心愿。”他低声说道。   “谢谢。”夏如安感激得一把抱住他。她何尝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幸福的模样,哪怕是同一张脸也好,起码有个慰藉。   皇祐景辰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了,我先去晚宴,你们多年未见,好好聊一聊。”   夏如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心都是感动。这男人……以前误会他们的时候,有多吃醋她可没有忘记,可现在居然放心地让他们独处。而且皇祐景泓曾犯下那些事,他不但没再追究,反而让他回来……   “他很爱你。”皇祐景泓的话让她回过神来。   “是啊……”夏如安眼神愈发柔软。   “看来这些年似乎发生了很多故事。”   夏如安微微一笑,“可以这么说。”她略抬头看着那张记忆中的脸,“你呢?这些年你……”她又顿住,自己的问题其实是多余的,他被通缉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好过。   “我过得挺好的。”他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一开始躲躲藏藏的,的确过了段心惊胆战的日子。后来……我遇到一位姑娘,我与她成了亲,从此隐居深山,与世无争。”他无奈地笑笑,“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我的,该是花了不少心思。”   夏如安心中一热,那个男人……   “那这次回来,你还回去么?”   皇祐景泓微微一笑,“找我来的路上,他曾提出要恢复我的身份和宅邸,被我拒绝了。”他此刻眼中尽是淡然,“这些年,对这些东西我早已看淡了……经过那么多事,我才发现平淡的珍贵之处,这样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   夏如安突然间觉得,这样的生活才该适合他的。原来八年,足以磨平和改变一个人。   “好了,见过你我也该走了,她和孩子还在宫外等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还会回来看我吗?”夏如安叫住他的背影。   他侧头,“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有一天你们生了孩子,差人来知会一声,我会来看看的。”   夏如安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面前,她仿佛还留有隔世的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哪怕那个影子在自己的脑海中都已经模糊了。   曾经的那段岁月,经过这十五六年,已经有些淡忘,有时候却又格外清明。只是她现在似乎已经把夏如安这个身份牢牢刻在了灵魂深处,与之融为一体了。毕竟,在这个身份之下,她过得很幸福。林雨桐的身份,其实早就不存在在这世上了。   “爸爸,我过得很幸福……”她喃喃道。   晚宴过后,玄阳殿内,满室的红。还有龙凤床,百子被,鸳鸯枕,石榴帐……该有的一件不少。红烛已经烧了一半,明晃晃的烛火照亮了整个内室。夏如安端坐在床上耐心的等待,终于快至亥时的时候,新郎官才沐完浴,洗去一身酒气回来。   “回来了?”   “嗯,一直被灌酒,装作醉了才好不容易脱身。”他无奈说道。   “谁敢灌你?”夏如安不免觉得好笑。   “今天谁不敢?连你爹爹也有份……”他轻笑,“谁叫朕今天开心。”   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你呢?今天有什么感觉?”   “头上重。”她如实说道。   皇祐景辰几下将她头上繁琐沉重的凤冠取下,“现在呢?”   夏如安微微一笑:“和你一样,很开心。”   突然,两个人都沉下了脸。   “你等等,我去解决。”皇祐景辰起身走至门边,猛地将门一拉。   一个大的,两只小的。   他瞪着挺了个大肚子的皇祐晚晴,疾言厉色道:“挺个大肚子,跑朕这儿来做什么?”   “闹……闹洞房。”皇祐晚晴怯怯地看着他,小声说道。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地供出幕后主使,“是三皇兄指使的!”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小心些,当心孩子!”皇祐景辰虽气恼,却也不忘提醒。   “闹洞房……闹洞房……”两只娃娃扯着他的衣袍。   “又是你们那好爹爹教的?”他低头看着两个小的,叹了口气,无奈地扶额。“叫轩王过来,把他两个儿子领走。”   这一来一往,半柱香便过去了。   “经他们这一闹,我倒想起来……”他拿起酒壶和两个酒杯走向夏如安,“我们有件事忘记做了。”   他们竟忘记了饮合卺酒。   他斟满两杯酒,两人交杯饮下。“北曜自古有一个传统,若是平民百姓成婚,饮一杯合卺酒,意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他再斟两杯酒:“可若是官宦子女成婚,要饮两杯合卺酒。第二杯酒的寓意是‘官运亨通,财源广进’。”   他又斟了两杯酒:“而皇室子弟成婚,则要饮三杯合卺酒。第三杯酒代表‘国家昌盛,天下太平’。”   他最后又斟了两杯:“今日朕要开创先例,与你饮下这第四杯酒……”两人交杯饮下,“意为——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一生一世,一双一对。”   只可惜夏如安才听完他的话,连句话也还没来得及说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如安?如安?”他没想到,她的酒量竟这样差。   “景辰……辰……”她意识不清地呢喃着。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自己,又听得身旁的人唤了句“我在”,只顾得上一个劲儿地傻笑,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稀里糊涂地念着“今天我结婚……我们结婚了……我好开心……开心……”   皇祐景辰微怔,这样的如安倒是他头一次见到。他略有深意地勾唇一笑,亲亲她的两颊,眼眸深邃闪烁:“开心这话还是留到洞房花烛之后再说吧……”   夏如安看着眼前贴近自己的脸,眼神迷蒙。像是透过他在看整个世界,又透过这个世界在看着另一个世界。“有人护着我,爱着我了……真好……真好……”   “如安?”皇祐景辰似乎从她迷离的眸子中见到了一丝凄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夏如安本快闭上的眼眸,在听见他一声浅浅的呼唤后又半阖着。“再也不用一个人了……那些伤其实都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原本坚忍的她,此刻却发出了孩子般的哭诉,“不哭不是不疼……是没人在乎……没有人……”她声音愈来愈小,直至完全睡着。   她最后声音轻得如同蚊吟,可听在皇祐景辰却万分清晰。他愕然地看着怀中的女子——他此生的挚爱——不禁感到既惊愕又心痛,他的如安在没遇到他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谁说没人在乎!”他不住地吻着她的眉眼,满面都是心疼,“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一边口中念着,一边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眉间、脸颊……   就在这时,殿外有人急急跑来通报:“启禀皇上,晚晴公主要生产了!”   他闻言脸一黑,面色瞬间铁青。这该死的丫头,什么时候不好生,可真会挑时候!   他轻轻地将如安放平,替她盖好被子。   “记住了,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她的唇瓣,“还要记着,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说完便起身去看晚晴。   过了子时,折腾了一晚的晚晴才产下一子。皇祐景辰添了个侄子倒也开心,为其赐了个“禛”字为名。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未料想边关却又传来了急报。这一处理,便是一整夜。      ☆、突变   翌日,皇后回门。   夏九嵩一干人等早早在门前等候,却不见夏天昊夫妻二人。夏九嵩本准备了一番说辞,但夏如安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夏九嵩才愿意道出实情。   他将夏如安单独带到书房里,严严实实的关好房门。   夏如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夏九嵩更是一脸凝重,叹了叹气道:“你与皇上大婚前,边关出事了……”他的表情比八年前她接旨进宫还有几个月前薛昌元叛乱时更为严肃。“曲水城的城主孙晋明,勾结郯国,打开了千江口让敌军入我北曜边际,如今有十万大军已经占据双济了。”   “什么!?”夏如安大惊。这么大的事,皇祐景辰竟没告诉她。   “曲水城离千江口最近,而千江口又是北曜边境最险要的关口。那孙晋明本是先皇提拔的,原以为是信得过之人,才一直让他担任曲水城的城主。不想……”说到此处,他面色沉痛。“此时有敌军十万,若是郯国的兵马陆续入关,那……”   “那大哥和大嫂……”她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夏九嵩欲言又止。“此事皇上命我须对你绝口不提,你……还是回去亲自问他吧。”   夏如安闻言眉毛一竖,他若是会告诉她,她就不会连边关出了此等大事也浑然不知。若不是他下令有意隐瞒,她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听不到。突然,她灵光一现,取过笔纸,递给夏九嵩。“皇上只说绝口不提,可没说绝笔不写!”   夏九嵩看着自家女儿眼中狡黠的光芒,哑口无言,便只好心中忐忑地提笔在纸上逐字逐句写下:“宣老将军镇守西南边关,路途遥远。皇上本欲让轩王与沐风将军前往退敌。可婉儿想要他大哥照顾即将临盆的晚晴公主,便主动请缨前往。孰知军中出了细作,婉儿中计被擒。昨天夜半时分消息传来,你大哥知晓后心急如焚,单枪匹马便前往营救,任谁也拦不住。”   夏如安细细读完,眉头愈发深皱。   “父亲放心,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不会袖手旁观。”她眼神深不可探,似是心中已有了盘算。   不久后,天明城外某郊野。   “都在这里了?”夏如安看着眼前几百号人向宣今问道。   “属下短时间内只能召集这些了。”   夏如安一身劲装跨坐在马上,英姿爽飒,神情冽然,语气决断。“好,随我前去双济。”   她想,那男人若是知道她大婚第二日就赶往边关,一定会恨不得将她杀了。但谁叫那是她亲大哥,她此生骨肉相连的亲人,唯一的大哥。   她很快就回来,很快……   “驾!”策马扬鞭,她带领众人疾速出发。   由天明至双济,若快马加鞭本只要一天的路程,她为了避开官道,直至第二天傍晚才赶到。   郯国的兵马成堆地驻扎在双济和曲水城交界的地方,帐外不时有成队的士兵巡逻。夏如安一身此刻黑色劲装,面巾蒙脸,如鬼魅般矫健地穿梭在营帐和巡逻的士兵之间。   她来到关押夏天昊的帐子前,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终于,西南方向堆放粮草的地方有火光亮起,伴随着马鸣四起,许多战马从马厩狂奔而出,整个军营顿时乱成一团。看守的士兵一时慌了神,面面相觑。   就是现在!她快速地朝几人射出袖箭,每一箭均命中要害。   夏如安进账见到浑身是伤的夏天昊的时候,双瞳陡然缩紧,浮现一层杀意。她上前砍断绳子,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夏天昊因失血过多而嘴唇干裂发白,抬头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问道:“多谢阁下相救,敢问阁下是谁的人?”   夏如安一把扯下面巾:“夏家的人!”   “妹妹……”夏天昊见是她,一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如安看着他身上那些鞭痕,既愤怒又不解:“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夏天昊毫无气力地一笑:“因为我将他们骂惨了。”他倏地想起什么,神色急切,“婉儿呢?快!快救婉儿……”   “放心吧,我会把嫂子带回来的。”她将他带出,交给手底下接应的人,转身去寻关押沐婉的地方。   她找到沐婉的时候,正有一个士兵要欺凌她。只听得“咻”地一声响,那男人再没了动作。沐婉看着身前被一支短箭射中脑袋而倒下的男人,抬头看向夏如安的方向,满脸不可置信。   “皇后娘娘!”   夏如安从木桩上救下她,替她理好被扯乱的衣服。她却突然单膝跪下:“沐婉多谢皇后娘娘搭救之恩,此生没齿难忘!”   “大嫂!”夏如安急忙将她拉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离开此地!”   两人快出营地时,沐婉又顿住脚步,“皇后娘娘,您先走吧,我还不能走!”   夏如安不解地看着她。   “我军还有八千将士留在敌营,我要去解救他们!”   “现在不是时候,此事等我们离开再商讨!”   “皇后娘娘!”沐婉脸色沉痛地看着她,“那三万弟兄是我从天明带来的,如今虽只剩下八千,我怎么将他们带来的,就必须怎么将他们带回去!”她语气笃定。   “本宫命你离开!”夏如安看出她的决绝,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好拿出身份来压她。“你难道想抗旨吗!”   沐婉一惊,为难地抿唇,沉声一字一顿说道:“恕末将……难以从命!”说完转身欲走。   “大嫂!”夏如安叫住她,“我大哥还在等你……”她看见沐婉身躯狠狠一震,接着侧过身来望着她,明明是女儿家,脸上的坚毅和刚烈更却胜男儿三分。更令她震撼的是她接下来的话。   “战场上,不分男女,”沐婉神色凝重而坚定,眼神沉稳而执着,“没有夏天昊的妻子,亦没有夏钰儿的母亲……”她声音略微颤抖,但仍掷地有声,“战场上,只有沐将军!”   她执剑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如一尊不可撼动亦不可亵渎的雕像。身后的远处是敌军的营帐和灼灼燃烧的粮草,再远处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的八千沐家军,还有她作为将军放不下的拳拳责任和舍不去的生死情谊。   “好,我答应你,快去快回。”夏如安随口答应,却在她转身后一个手刀将她劈晕,无奈地说道:“对不住了大嫂……若你不是我大嫂,我定会让你去。”   她将沐婉交给接应的人,自己带了几十个手下去营救那被俘的八千将士。   被俘的战士一批又一批正被押到刑台上处决,鲜血浸染了地面,却没有一个人求饶。   夏如安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场面,但此刻见到这场景仍不禁心颤。满地的红色,触目惊心。   正当又有一批将士处于大刀之下时,随着夏如安一声令下,箭矢齐发,行刑的士兵成排倒下。将士们见到这情景不禁欢呼,抬头望去只见从暗处出来几十个手拿弓箭、训练有素的死士和一名容貌绝色无双的黑衣女子。   而那名领头的黑衣女子眉眼间三分冷冽,七分坚毅,出来便问他们:“你们可是北曜沐婉将军手下的沐家军?”   “是!我们是!”众人皆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将军请您来营救我们的?”   夏如安默认,眼中沉着一丝欣慰。“你们有一位好将军。”   她侧耳倾听,注意到有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往此方向而来,秀眉蹙起。“你们还剩多少人?”   “五千将士!”   她快速地扫过他们,眼神慑人,语气寒冽逼人:“我相信沐将军带出来的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危机重重,尔等可愿随我一同杀出一条血路?”   “我们愿意!”众人异口同声,喊声震天,豪壮恢宏。   话音才落,成千上万的郯国士兵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就地剿杀,一个不留!”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众军之中格外清晰。随着一声令下,两方展开厮杀。沐家军手中虽无武器,但气势丝毫不输给手执兵戈的郯国士兵。   夏如安见到下令的是个身着铁甲的将军,燕颔虎须,身形魁梧。顿时她眼中泛过一阵精光,朝他所在的方向一路杀去,锐不可挡。   “保护将军!”有人看出她的意图,立马有许多将士挡在他身前,欲阻止那个身手矫健、杀气通天的黑衣女子。   夏如安手起刀落,像一尊将生杀予夺的杀神,下手直取命脉,毫不留情,速度之快更是令人猝不及防。瞬息之间,她已经来到铁甲将军面前,一把擒过他,将玄铁匕首抵在他颈上。   “都不准动!”一声厉喝蕴含着无边的杀气。   那名将军未曾料到她有如此速度,心中霎时惊骇,面上却强装镇定,想通过手势属意手下士兵拿下这女子。   夏如安却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更将寒光闪闪的匕首逼近,甚至划出隐隐血丝。“你可以试试,是他们快,还是我的刀快。”她凑近他的耳朵说道,语气中尽是让人胆颤的狠厉。   “都放下兵器退开!”她朝郯国的士兵吼道。   众将士见他们将军在她手中,皆依言照做。   “驾!驾!”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临近了夏如安才看清楚,是三年前曾与自己有过交情的郯逸飞。   是啊,她怎么忘了,双济与郯国交界的地方,是淞西。   三年前一别,没想到再见,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虎符在此,众将士听令!”郯逸飞跨坐在马上,手执兵符,神情肃然,说出了让她始料未及的话,“速速撤兵,让他们离开此地!”   夏如安不露痕迹地投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挟持着手里的郯国将军领沐家军撤离。   郯逸飞看着手中的虎符,无奈一笑。这下……他可是难辞其咎了。   夏如安领着众人退至一里外的山林中与她的人汇合,沐婉已经醒来,正和宣今等人僵持着要去救人,此刻见到他们回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将军!”沐家军见到她也激动不已,“您没事太好了!”   沐婉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动容,朝夏如安跪拜,颤抖着声音说道:“末将谢过皇后娘娘对我沐家军的救命之恩!”   被挟持至此的郯国将军闻言心中一惊,这女子竟是北曜的当朝皇后!   “皇后娘娘……”夏如安身后的沐家军更是惊骇,面面相觑。这夜闯敌营救下他们的女子,这气势逼人、身手不凡的女子,这千军之中擒下敌人首领的女子,竟是他们北曜的皇后娘娘!   震惊过后,他们也齐齐跪拜在地,齐声喊道:“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都起来吧!”夏如安秀眉微蹙,“我救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跪我的。”   ☆、重伤   然而,就在此时,她敏锐地听到有大量士兵正从两面望这处赶来,少说也有千人。   “有追兵!”沐婉也察觉到,低呼一声,“似乎有上千人!”   “哈哈哈哈哈……”夏如安手中的郯国将军一阵仰天长笑,“你以为五王爷下了军令他们就真的不会追来了吗,兵符只对普通士兵有用,对那些只忠于将军一人的士兵是没有用的!今日这里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哈哈哈哈哈……”   夏如安恨不得一刀捅进他的咽喉,来止住那放肆的笑声。   前有伏兵,后有追兵,这下真是进退无路了。   看着那些渐渐包围他们的郯国士兵,她原本以为自己已至绝境,没想到更让她的心沉到谷底的事发生了——东南方向又有大批兵马赶来。虽还未至,马蹄声已踏得山林轻震,鸟雀惊飞。   这下糟了!她在心底暗呼一声,别说这五千沐家军手中没有半件武器,就是有,也难敌这前后左右数量加起来胜过一倍的敌人。难道她今天就栽在这里了?   不,那个人还在等她回去。想到这里,她又感到一阵愧疚。不知他……有没有怨自己,气自己?有没有……担心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纷至沓来的兵马已经渐入视线,只是夜色太暗,距离太远,让人看不很清。   “给朕杀!”夏如安远远听见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万马千军便以破竹之势加入他们的阵仗同郯国的士兵厮杀起来。   是他!她心中大喜。是他来救自己了!   一瞬间,她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仿佛有他在,就算这天塌了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手里挟持的郯国将军见她分神,正欲反手攻击逃跑,却被看出他意图的皇祐景辰一掌猛击中胸膛,飞出一丈远。   皇祐景辰表情骇人至极,敢伤害她的人,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夏如安看得出,他的怒气不止来自于这些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现在却心虚了。   她怕他生自己的气。   只见皇祐景辰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将身边厮杀的两方士兵视若无物。有敌军袭向他也不看一眼,直接挥剑斩杀。他一心一意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女子,双眸含怒,脸色阴沉。   看到夏如安此刻一心只盯着他,不顾周遭的敌人,他怒气更甚。一把拉过她按到怀里,边说了句“你这混账”,边解决掉从后面偷袭她的人。   而夏如安对周遭的危险全然不顾,此刻只牢牢地靠在他胸口,紧紧环抱住他,似受了委屈一般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皇祐景辰怒气顿时消了一半,脸上表情却仍旧不变,沉声说了句“待会儿再和你算账”,说完随手又斩杀了几个敌军。   “皇上,属下带人掩护,您与皇后娘娘先走。”弈枫冲他们喊道。   皇祐景辰拉着夏如安翻身上马。   “我大哥和大嫂……”   “闭嘴!”   “还有那五千沐家军……”   “闭嘴!驾!”他拥着她扬鞭策马。   身后郯国的士兵见他们要走,纷纷取出弓箭朝他们射去,却皆被弈枫等人截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无比锐利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划过,没入皇祐景辰后肩。他闷哼一声,却岿然不动地策马奔腾。   “辰!”夏如安感受到背上的身躯猛然一震,心中大惊,焦急地喊道。   “我没事。”他不停下来,仿若浑然不觉肩上有伤。   夏如安心急如焚,却怕伤及他,也不敢乱动,任由他带着自己一路狂奔。直至他开始渐渐无力,她开始让马停下,想要检查他的伤势。   “轰隆隆……”这时一声惊雷炸响,瓢泼大雨瞬间而至。   夏如安暗骂一声,让他伏在马上,自己则用身体为他遮去豆大的雨点,继续策马前行。雨水不断模糊她的视线,打湿她的身子,她却自始至终都俯下身子,坚决不让雨水淋到身下的人。   她就近找了一处洞穴,升起火,为他取出箭头。此时一看,瞳孔骤然放大。   那伤口的流出的血,已经成了黑色。   “箭上有毒!”她眼中顿时浮现冷冽寒光。   短短一瞬间,皇祐景辰就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无边杀气,黑暗而浓烈。他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将紧皱的眉头放开,故作轻松道:“我没事的,如安……”   谁知她杀气更甚,墨黑的眼中染上红丝。“没事?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我不会有事的……”他气息渐弱,眸光轻柔,“我说过,我会一直护着你,为你挡去一生的风雨……这个承诺还没有到头,我怎么会有事……”   他轻轻地,轻轻地说着,声音似乎将时间都穿透。   也将她的心穿透。   夏如安心头一震,看着他逐渐虚弱的脸庞,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不准睡!你若是敢有事……”她微微颤抖的声音一哽咽,眼眶一红,眼泪便毫无预示地掉出来,砸在他脸上。   皇祐景辰眼眸一紧,无力地抬手轻轻揩去她眼眶的湿意,“别哭……如安,别哭……”   心疼之余,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伤受得很值得,竟能让他的如安为他流泪。   不是为她自己,不是为别的什么人,而是为他。   夏如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现在外头的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她也不知道这里的方位,只能等弈枫和宣今他们尽快顺着自己一路留下的线索赶来救援了。   “嗷呜——”一道道悠长慎人的狼嗥声由远及近传来,彻底打破她的思绪。   有狼!她神色倏然一紧。该死的,怎么会有狼!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果然不假。   连原本快失去意识的皇祐景辰,此刻也神色清明了些许,剑眉紧蹙。   “你现在能动吗?”夏如安边将他身边的柴火烧旺,边担忧地问他。   “你要做什么?”皇祐景辰欲撑起身子,奈何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夏如安见状将他小心放好,勾唇一笑,“不能动便好……”   “如安……”他有强烈的不安。   “要护我一辈子很累的……”她满目柔光地注视着他,“现在,换我护你一次……”说完低下头在他干涩的唇上烙下一个吻,“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话落,她眼中迸出寒光,全身上下是再掩不住的杀气。   她拔出他腰间的佩剑和自己的匕首,决然地转身,朝洞口走去。再不管身后那焦急无比的眼神。   洞外,三只野狼闪着幽绿的眸子,虎视眈眈地望着洞穴。大概是动物的本能让这些狼被夏如安身上的杀气震慑到,亦或许是狼天生狡诈的特性,让它们在她出来时没有立即扑上前去。   然而,伴着一声又一声的嗥叫,狼的数量在一只又一只地增加。   随着头狼的一声长嚎,众狼皆朝着夏如安扑去。   而夏如安主要以闪躲为主,躲不过的时候再朝野狼最脆弱的部位下手,远距离攻击用他的剑,近距离攻击用自己的匕首,每一下都迅猛狠厉。   他的剑坚硬锋利至极,往往一剑下去就能砍中一头狼。但她只有两只手,而且狼的数量在不断增加,加上人的精力有限,偶尔也会有被狼咬伤的情况。可她全然不顾,只坚决不将后背和脖子留给它们,主要斩杀那些靠近洞口的狼,不让它们有任何可乘之机。   雨不停地下,她的头发与衣服已经湿透,手臂上与腿上伤痕累累,双手却仍不住地挥动着。   仿佛稍有一刻松懈,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事实,也确实就是这样。   她是见识过狼的凶狠的,它们狡诈且有耐力,关键是很有合作精神。一般情况下她宁愿不去招惹它们。她以前就遇到过狼群,可那时候有机枪火炮,她不在乎。   现在她只有一把剑和一把匕首,她在乎。   另一边还有她要守护的人,她更在乎。   她趁着空隙望了洞穴一眼,坚定的眸光深沉似潭,又灼热似火。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有破釜沉舟的凝重,也有生死关头的诀别,更有着坚如磐石的决心。   今天这一劫,她或许会过不了,但她绝不容许他受到丝毫的伤害。   谁也不准动他分毫!她犀利的眸子扫过身边的野狼群,杀气愈加浓烈翻腾。   “谁也不准!”她低吼一声,一剑砍下一只攻击她的狼的头颅。   滂沱大雨之中,她一身黑衣,双目血红,杀气滔天,就像一个赴死的战士。血花不断在她身边绽放,脸上、手上沾满鲜红的血渍,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模糊。   这样残酷血腥的场面,看在皇祐景辰眼里,让他既焦急又心疼。该是他护着她的!该是由他护着她的!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   还有她那好似诀别的悲戚的回眸一眼,也原原本本地落入他眼中,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此生有她,他何其有幸。   而狼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就在夏如安即将招架不住的时候,弈枫和宣今等人终于及时赶到。几十头狼,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绝境,但对上几百名精锐的士兵和杀手,根本不足为惧。   夏如安赶回山洞看到皇祐景辰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发紫,意识陷入半昏迷状态。   “辰!辰!”她轻轻拍打着他的脸庞。   皇祐景辰听到她的呼唤,费力地睁开眼环视周围一圈,极力开口:“天明御前千骑听令!”   “属下在!”   “即日起,你们可任由皇后调动,且务必要护她周全。”他尽自己最大的气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   夏如安闻言一惊,天明的御前千骑皆是精挑细选、以一敌三的高手,向来只任皇帝一人调遣,无特殊情况不会出动。可这次他却带领他们来到这里,只为救她一人。现在甚至还将调遣他们的职权分给自己……   “遵命!”对它们来说,不管皇上说什么,只需听命便是。   皇祐景辰又看向夏如安:“皇后接旨!”   夏如安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样正式的语气,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祐景辰从怀中掏出虎符,握在手中,定定地看着她:“弈枫与御前千骑见证,朕今日将虎符交由皇后保管,朕的六十万大军也由皇后一人掌管,皇后可随时调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如安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别说是她,就连一旁跟随他多年的弈枫,素来波澜不惊的宣今,随后赶到的沐婉,还有那从不怀疑主子命令的御前千骑,此刻都有些不可置信。   而皇祐景辰眼神依旧不变,语气笃定地说了句“接旨”。   “你不准说这种话!”夏如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这样说,就好似……好似是在交代遗言一般,让她感到既生气又害怕。   “接旨!”皇祐景辰又不容反驳地说道,谁知一说完就呕出一口黑血来。   “辰!”   “皇上!”     “你别说了!”夏如安心急又心痛的替他揩去血迹,“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皇后娘娘,”弈枫见到这情状随即说道,“此去不远有一处轩王的宅邸,不如将皇上送到那里,再请大夫诊治……”   ☆、解药   不久后,轩王的宅邸。   军医为皇祐景辰诊完脉后,不由得连连摇头说道:“皇上中毒后怕是曾运功想将毒压下去,只可惜中毒太深,反而让结果恶化……”   夏如安闻言眉毛一竖,抓着大夫的领子,急得怒吼:“你只需告诉我,这毒怎么解!”   那大夫立即吓得大惊失色,双腿往地上一跪,连连求饶:“皇后娘娘恕罪,卑职无能为力啊……郯国的毒出自祁苍,均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解药只有祁苍人才有啊!”   “祁苍……”夏如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转头问宣今,“此去祁苍山要多久?”   “来回路程不眠不休也少说要三四天。”   “这……皇上怕是顶多只有三天时间能熬……”军医担忧道。   夏如安眉头紧蹙,这个险,她不敢冒。蓦地,她灵光一现,想到三年前离开祁苍时,祁苍月曾送了她一粒可解祁苍所制□□的凌霄丸。   “凌霄丸对此毒可否有解?”她急急问道。   “若是祁苍所制的凌霄丸,可解郯国一切□□。”   夏如安的脸转瞬又沉下来,那枚凌霄丸,她后来随手送给了褚凌江。   她从没有哪一刻,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那么后悔。   “此去樨云山又多久?”她记得到大婚前褚凌江去找她那次,离开前曾说会在第一次相识的樨云山下的客栈等她十天。而如今,十日之约还没有到。   “樨云山离此地不远,来回一天已足够。”   夏如安立即让手底下的人去备了马,又吩咐芊素照顾好皇祐景辰。   “宣今、弈枫听令!”她正色道,“这段时间你们务必带人护皇上周全!若他的安全出了问题,我唯你们是问!”   “是!”两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她是真的怒了。   “还有你!”夏如安又转头瞪向惶惶不安的军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要让皇上能熬过这段时间等我回来。”   “是!是!卑职遵命!”   夏如安随即出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用了小半日便赶到樨云山。   她很快便找到他,因为他将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   彼时,他正闲雅地坐在一个房间里看书。身旁煨着一壶桂花茶,低矮的桌案上还放了碟芙蓉糕和整整一盘珊瑚水晶卷,以及她平日里最喜欢的蛾眉酥。褚凌江见到她只抬头略望了一眼,说了句“来了”,一如他们初见时的一派雍容安逸之态。   夏如安狠狠地瞅着他,一言不发。在别人浴血奋战、性命垂危的时候,他怎么能这么悠闲?   “想通了来找我的?”他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只是翻到下一页继续阅读。   良久,夏如安才开口问道:“三年前那枚凌霄丸,你还在不在?”   “原来如此。看你一路风尘仆仆,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为他求的?”   见她默认,他又放下书,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灰头土脸,脸上血迹斑斑,手臂上大小不一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猛兽咬的,随即无奈又透着些许心疼地说道,“你看看你,为了一个他,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子。我若是他,便不会让你受这种罪。”   “他值得。”夏如安闻言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将头撇到一边咬牙说道,“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也与你无关。”   “无关?”褚凌江嗤嗤浅笑,啜了一口茶,“既是如此,那我给不给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也与你无关。”   正当夏如安思量着,要不要直接将刀架到他脖子上逼他交出来时,他突然话锋一转,紧紧盯着她说道:“去隔壁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   夏如安怒从心中起,她现在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洗澡换衣服!但见他一副“你不洗就没得商量”的样子,只得答应,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再回来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套素净的衣服,脸上干涸的血迹和尘土也被洗净。   “伤口处理过了?”   “没有。”她哪有那个心思。   仿佛意料之中,褚凌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她过去,“奔波那么久,吃点东西吧。”   夏如安眉头微蹙,她的确很饿,面前的茶很香,糕点也很诱人,可她没有半份心思享用。   褚凌江为她斟好一杯桂花茶,“若是他知晓了,怕是得心疼得紧。”   夏如安闻言便想到躺在床上的那张虚弱的脸庞,蓦地心一软,依言上前该喝该吃一样不落。   褚凌江无奈地看着她,看来现在不管让她做什么,都得将那个男人搬出来。   而夏如安边吃着,边见他起身去拿了一个药箱,想要撸起她的袖子为她上药包扎。她立即缩了一下手,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她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就凭皇祐景辰那既爱吃醋又爱瞎想的性子,知道他们俩独处,他还为自己上药包扎,估计要气得呕血。   “别忘了我懂医,在伤者面前我只是一名大夫……”褚凌江看出她的不情愿说道,见她不再抗拒便开始认真细心地为她上药,“既然你说……你为他做什么,与他无关,也与我无关。那我为你做什么,也与他无关,与你无关。”   夏如安嘴里叼着半截水晶糕,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为自己认真上药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印象最深是秋收大会那次,自己受了伤,一点小伤而已,他却既紧张又心疼,上药的时候也是无比地认真仔细,生怕弄疼了她。后来自己直接将药大把往伤口上倒的时候,他更是气得跳脚,直喊“想疼死么”。   这些过往此刻浮光掠影般闪现她脑海,仿佛中间从不曾有过那分别的三年又三年。一瞬间,她觉得一颗心暖得似要融化。但一想到后来自己还误解他,甚至离宫……又想到他现在躺在床上的模样,她心中酸涩不堪,百味杂陈。   自己离开他的时候,他心中是什么滋味?那三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每每她考虑到这些问题,都会心颤得不忍再多想一分一毫。   “在想什么?嘴里的水晶糕都快化了……”褚凌江谑笑,打断了她的思路。   夏如安敛去神色,恢复之前冷然的表情,毫不转弯抹角地直盯着他眼睛说道:“给我凌霄丸。”   褚凌江眉梢一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你想怎么样?”夏如安觉得再下去自己快要没有耐心了。   褚凌江收拾好自己的医药箱,转过身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巧的盒子,引得夏如安眼睛粲然一亮。而他只是将盒子往桌上一放,悠悠然地坐下,挂在唇畔的淡笑透着一丝虚空飘渺。   “嫁给我。”   短短一句话,比云淡,比风轻,落在夏如安心上却重如千斤。   “你说什么?”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时我曾问你,若我以江山为聘,来迎娶你,你愿不愿意。你说,不愿意。”褚凌江目光沉寂,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我现在再问你一次,若我以这整个天下为聘,来迎娶你,你愿不愿意?”   夏如安如墨的眸子中泛□□点冷光,似要将面前的人穿透。   “我不愿。”她斩钉截铁地说,“这天下,你亦得不到。”   一个人,一颗心,此生已足够。若是没有那个人,得到江山如何?得到这整个天下又如何?   “既如此,那我凭什么将解药给我的敌人?”他刻意加重“敌人”二字,抬眸时眸光已是深不见底,“我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好,还要去锦上添朵花的人。夏,你明白吗。”   一直极力压抑的夏如安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而事实上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将袖箭牢牢握住了,只是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若是直接动手抢,自己就真的欠他的了。   她不想欠他,一点都不想。   “换一个条件,只要我办得到,我都答应。”   褚凌江哑然失笑,“你是北曜的皇后,而我是东褚太子。你办得到的,我也一样办得到。倒是有一件……”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沉吟道,“你将刘箢带回北曜去。”   也只有他清楚,刘箢其实不是刘箢,而是祁苍月。   夏如安闻言则大喜,“这没……”   “不要!我不要!”答应的话才讲一半,一直在隔壁听墙角的祁苍月此时突然跑进来,打断了她。“我要跟你去褚国!”   “月儿?”夏如安看清楚之后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不免感到有些混乱,“你……冒充了刘箢?”   “如安姐姐……”她趁褚凌江不注意一把抓过桌上那装着凌霄丸的盒子,直接塞到夏如安手里,“你快拿这解药去救人吧!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刘箢,你带走我也没用!”   夏如安显然对这急剧变化的剧情有些感到措手不及,只见褚凌江此刻只剩一脸仿佛挫败的无奈,对着祁苍月沉声说了句“月儿,你先回房”。   “夏……”褚凌江叫住随即也想离开的夏如安,“我只想问你,若你先他一步遇到我,有没有可能今日求而不得的是他,而我,正躺在床上等待心爱的人拼命为自己寻找这枚凌霄丸?”   夏如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缓缓说道:“情之一字,不论对错,更不分先后。只是喜欢便喜欢了,简单得不得了,但却叫你一辈子……再忘不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褚凌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眸深似海。   “难得今天没对我下手……”未几,他收起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光,不可思议般轻声说道。   “咻——”一支急而有力的袖箭自窗纸射入,掠过他的发际,深深地嵌入木制的屏风。   “第四十一次……”他既无奈又觉好笑似的摇摇头,闷声一笑,“真是记仇。”      ☆、报复   夏如安快马加鞭赶回,见到床上的皇祐景辰已经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黑发紫,气息微弱。她立马将凌霄丸一分为二,一半与之服下,另一半自己吞下。   “主子,您这是?”芊素看到她奇怪的举动,不解问道。   “我只是怕有心人在里头再下毒,那便回天乏术了……不论生死,我都陪着他。”她握着他的手,语气平平,仿佛是在话家常。   夏如安屏退其他人,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有余悸。   “真傻……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明知他听不到,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斥责他,如此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只要一想到他险些离自己而去,她心里就有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   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剑眉,黑瞳沉静如水。“遇到你之前,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没有感情的空壳,人活着就好了,该做的事情完成了就好了,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她的眸子空阔辽远,像装着遥不可及的往事。   “可你却出现了,还对我这样这样好。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这样将我放在心上……”她眉眼间出现丝丝落寞与委屈,再看向他时眼中只有闪烁的灼人光华。“有人曾教我怎么最快、最准地杀死敌人,有人曾教我怎么伪装、隐藏自己,也有人教我各种场合要用到的技巧……唯独没有人教我怎么去爱人。”   她小心地伏在他胸膛,莞尔而笑。“是你让我明白,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并被他爱着的滋味,原来这样美好。”   蓦地,她想起什么,恋恋不舍地从他胸前抬起脑袋。“差点忘了,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办……”她在他唇上烙下一吻,说了句“等我回来”。   转身时,原本柔情四溢的眼中已经被一片寒芒所代替。   曲水城城主,沐家军军中叛兵,还有郯国的将军……但凡参与这件事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一夜光景,郯国所有参与了这件事情的将领、官员皆被人暗杀,所有人都知道是北曜朝廷干的,却找不出丝毫证据。而北曜边界曲水城的城主孙晋明更是举家被灭门,一把火烧得精光。孙晋明自己本人的尸体则被吊在城门口三天三夜,没有任何人敢议论这件事。   夏如安回去时,已是好几天后。   皇祐景辰先前已转醒,吩咐若是皇后回来,便让她单独看望。众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一回来便告知此事。   夏如安听到他醒了的消息后一脸欣喜地进去,许久后出来面色却有几分凝重,只吩咐让沐婉与她同去双济边城。   两人策马来到边城,沐婉才开口问出憋了一路的疑惑。   “皇后娘娘,为何袁将军和沈将军会从天明赶过来?”   “皇上醒后曾单独召见我,让我做一件事。”夏如安表情严肃。   “何事?”   “带兵攻打郯国。”   沐婉明显有些惊讶:“攻打郯国?!可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   “此事皇上已准备多日,也将明确的计划告诉了我。”夏如安不紧不慢地说着,“此次郯国进犯我国边疆,正好是一个契机,给了我们充足的理由出兵。他还说,此时郯国王室正值内乱,兵马集中于都城成阳,边关防守薄弱,易攻。”   “难怪……”沐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驻守在双济的郯国十万大军会突然回朝。”   “皇上还任命你们三位将军为主将,详细方案等两位将军到达时再做商讨。”   沐婉会意地点点头,眉间似有忧虑。“袁骁袁将军与沈柏年沈将军,都是打仗的好手,尤其袁将军,人如其名,骁勇善战。虽勇武有余、智谋欠佳,但与沈将军两人常年配合,倒也相得益彰。只不过……”说到这里她有些为难,“那袁将军素来瞧不起女子从军,哪怕我身为将领,他也不屑一顾。”   说话间,两位将军已带领大军渐入视线。一个孔武有力、约三十岁,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另一个约四五十岁,表情肃穆,一脸正气凛然。   “右边那位年纪稍长的是沈将军,一旁身材魁梧的便是袁骁了。”沐婉解释道。   “末将参见皇后娘娘!”两位将军翻身下马,跪地齐声回答,抬起头来时均有惊艳之色。尤其是见到面前的女子气度不凡,身上的威仪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两位将军请起,一路至此辛苦了,今晚便为你们接风洗尘。”夏如安从容答道。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沈柏年抱拳,面露疑惑,“只是不知……为何不见皇上?”   “皇上身体微恙,正卧床休养,将虎符交由本宫代为保管,”夏如安沉声说道,“攻打郯国一事,也将由本宫统率大军,具体事宜会再同三位将军商议。”   袁晓闻言满脸不可置信,而沈柏年则半信半疑,谦恭地说道:“末将斗胆,能否请皇后娘娘出示虎符?”   夏如安倒无不悦,明白此事的重要性,随即亮出虎符。   这一看,袁骁的不可置信更甚。“皇上将虎符交给皇后时可有人证?”   沐婉听见他理直气壮的问话有些恼怒:“袁将军,皇上下旨的时候,不止我、奕统领,还有沐家军、御前千骑,可都在场,听得一字不差,你这是在怀疑皇后吗?!”   “末将不敢。”袁骁说得不情不愿,“只是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接管虎符的。哪怕有,也都是对天家存有不轨之心的人。”   “袁将军!”沈柏年出言提醒,随后又向夏如安抱了个拳,“皇后娘娘息怒,袁将军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又心直口快,并非有不敬之意,望娘娘莫与他计较。”   夏如安冷冷一笑,说了句“无妨”,说完翻身上马,侧头又加一句:“打仗的时候只有主帅,没有什么皇后娘娘,可别再叫错了。”   这袁骁过于忠心,成见太重,若一直如此,日后只怕会坏事……   北曜兴昌九年,南郯兵马大肆侵犯北曜边城,入千江口,盘踞双济。不逾半月,郯国撤回兵马,北曜随即派出沐婉、袁骁、沈柏年三位大将领兵四十余万,正式对郯宣战。   战书已下,两军交战势不可免。硝烟的味道,在这年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初夏渐渐弥漫起来,一切看起来都显得那么的突然,却又像是不可避免的冥冥注定。   这日,浩浩荡荡的北曜大军一路向南,所过之处尘土四溅,鸟雀惊飞。四十多万人,密密麻麻如乌云压境,井然有序。   为首的夏如安一身轻甲戎装,一身飒爽英姿遮掩不去,眉目间映着逼人的英气。若仔细看,还能发现她因为纠结而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们首先要突破的地方,是淞西。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旌旗在这初夏温热的风中猎猎飘扬,黄沙在兵马的践踏之下溅起薄薄一层。三军士气昂扬,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与之相对的,城门口却是一派平静之景,仿若无人之境。只有城墙上站着几个岿然不动的哨兵,见到眼前的几十万大军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这番不寻常的景象,很快便引起了夏如安等人的注意。   她命军队停下,再抬头看时城墙上已多了一个身着便衣的熟悉男子。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郯逸飞。只见他手执一支竹笛,从容不迫地在高墙之上吹奏起来。笛音与这兵戈相见的场面格格不入,清扬悠远,悠然闲适,似汩汩清泉,似潺潺溪流;似袅袅炊烟,似缕缕晨雾。   他们在他悠扬的笛声中,见到了竹林木屋,见到了晚霞朝阳,见到了农夫荷锄,见到了炊饭烹茶……却唯独见不到与战争有关的任何事物。   众人皆暗暗叹服,这人是什么来头,竟能在这兵临城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气定神闲地在高墙上吹音奏乐,将面前这气势磅礴的万马千军视若无物。   “这小子,是胸有成竹,不将咱们放在眼里,还是太过冷静,当真不畏惧?!”袁骁见众军停下,看了城墙上的人吹了半天的笛子,一头雾水。   夏如安面不改色,别人若是不懂,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就没道理不懂了。诸葛亮的一招空城计,在历史上是鼎鼎有名的。可惜自战国时期开始,这个时空的历史走向就已经与她所处时空的历史走向完全偏离了,因此也就没有了后来的秦汉三国,更没了后来的诸葛奇人。如今郯逸飞用这一计,在这段历史上也算得上第一人了。   “撤兵。”她一声令下,斩钉截铁的语气。   “这算什么,主帅?!”袁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淞西的兵力不到十万,是您说的!您还说是皇上说的!这还假了不成?!如此大好时机……”   “兵不厌诈,战场上容不得有半点差错。”夏如安打断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袁将军!”沈柏年倒是冷静分析了一番,唯恐有诈,于是也堵住他的话,“打仗不可儿戏,主帅下这命令自有她的道理,我们做将领的对军令无需质疑,遵守便是。”   郯逸飞看着大军离去,仍然没有停止吹笛,只是手心渗出的一层薄汗出卖了他。良久,一曲吹尽,他定定地望着远方,放下笛子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   他算是赌赢了一次。   ……   是夜,淞西王府。   月色清明,繁星点缀,夜风中忽近忽远地飘散着初夏特有的味道。郯逸飞孤身坐在屋顶上,身旁放了一把酒壶和两个杯盏,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来了。”他看着刚上屋顶的夏如安说道。   “你今天特地找我来,有什么事?”夏如安直接开门见山。   “你今日……其实看出来了吧。”郯逸飞也不急着回答,如是说道,“现在的淞西,所剩兵力无几,与一座空城无异。”   夏如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若是我没看出来呢?你就这样全让我知道了?”   郯逸飞微微一笑:“你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他又怎会不知?”   夏如安闻言沉默下来了,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这么想想,空城计怕只是个幌子,他不过是笃定,自己会还他先前在双济营帐的救命之恩。   “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她沉声开口,“三天之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郯逸飞苦笑,援兵到这里,三天时间根本不够,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城……其实守不守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这是……”夏如安疑惑地看着他,那副消沉的模样,仿佛一切战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郯逸飞眸光暗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这个国家……是毁在她自己手上。”   “她?”夏如安不解。   “我的二皇姐,当今的蝉瑛女皇。”   夏如安沉思片刻,忽地想起什么:“我记得了,六年前你曾同我说过,先皇的病故和皇太女的失踪,都与她有关。”   “你记性不错。”郯逸飞点点头,边替她倒了杯茶,“和以前一样,果茶。”   “自从她执政后,没有一点女皇该有的作为,豢养男宠,横征暴敛,滥杀无辜,忠奸不分……几乎做尽了荒唐事。”他说着,望着辽远的天际,眼中浮现沉痛,“七年,在她统治之下,郯国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郯国了……”   他转头看她:“郯国,已经到了分崩离析,土崩瓦解的地步,根本不堪一击。今日即使没有你们北曜,也会有别国,也会有各地的的地方势力,来摧毁它。一个绝望的民族,根本不会在意拯救他们的,是什么人。换言之,郯国现在许多人,或许比北曜士兵更希望你们打赢这场仗。”   当初,若不是自己被削弱兵力,若不是那个人只在乎王位而不顾边关防守,若不是他身边的将士大多被调去平定内乱,如今的淞西也不至于成了一座空城,而无力抵抗这几十万大军。一切都是种因得果,造化弄人。   夏如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是怎么样的政治,才会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变成这样?这些年郯国的事情她多少也听过一些,只是却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皇祐景辰能在短时间内布下周密的计划,还放心地把攻打郯国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想必郯国国内的处境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你就这么退让?这可是你的国。”再怎么样,对丧失国权这种事,他作为一位王爷,也不应该无动于衷。   “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国本都没了,还要国权有什么用?”郯逸飞凝睇着手中的杯盏缓缓说道,“更何况,这不止是我的国,更是千千万万郯国子民的国。”   “所以,我今日找你是想求一件事。”他转身面向夏如安,郑重其事道,“还请皇后不要伤害任何一个淞西的百姓,任何一个郯国的百姓!他们再禁不住半点风雨了……”   夏如安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料到他的话。原来乱世之中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着,不谋天下,不卫国权,只求一方百姓平安。   “你放心,哪怕你不求我,我也会做到。”民心为本,这个道理她懂。   她看着那盛茶的容器,模样分明是酒壶酒盏,可里头装着的却是茶,不由得想到世事万物的变幻无常。六年前到这里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宫里,回到那人的身边。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她和面前这个人,会处在敌对的立场,兵戎相见。   或许,在她六年前离开这个地方,两人诀别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今有些事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她举起酒杯,眸光低沉:“喝完这杯茶,以后便是敌人了。”说完像喝酒般一饮而尽。   郯逸飞沉重地应了一声,凝望着她消失在苍茫夜色中,这才口中喃喃道:“是敌人了……”却始终没有将手里那杯茶饮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泪目(┬_┬)接下来几章会定期放上来……追了那么久真是苦了你们了,遇到我这种无良的作者,我对不住大家QAQ……剩下的以后每天日更哦,爱你们么么哒~~●▽●   ☆、忘情   接下来几天,战事如预料般顺利地进行着。淞西就像一朵摇摇欲坠的残花,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显得不堪一击,很快就被攻下。   北曜四十多万大军,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进入郯国,行进速度虽缓,却是战果丰硕。不过短短一个月,已经拿下郯国边境的七座城池。   而夏如安也在这一个月中体会到行军打仗的艰辛,在这冷兵器时代,枕戈待旦的生活不是用“艰难”二字就能简单形容的。而战场上不论是指挥还是行动,都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可不论有多艰难,多危险,她都承受下来了。只要是为了他,一切都值得。   然而,当一件事情进行得顺利的时候,总会有其他不如意的事情发生。   比如这天,大军驻扎在吉羿边境,芊素火急火燎地策马赶来,似是有什么万分紧急的事情。   夏如安见到她的时候,心中浮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皇上出事了?”   “不是,也不是……”芊素第一次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些为难,“皇上他很好,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了。只是前几天……他曾无故昏迷数日,军医也诊不出原因。醒来后却……”   “却怎么?”   芊素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记得……您了。”   “不记得我了?”夏如安疑惑多余惊讶,“怎么个不记得法?”   “皇上记得所有事,唯独不记得与您有关的所有事。”   夏如安闻言有片刻的征仲,随即眸光深了深,黑沉如夜谭。   “还有一件事……”芊素犹豫地说道,“上回从天明来了一批来郯国的援军,与皇上在双济那边汇合了,可在一批新招募的女兵当中,有沙岚姑娘。”   “她?她从军了?”夏如安心中一顿,一想到他们俩现在可能在一起相处,心中泛起一阵酸意和闷气。   “主子放心,属下观察了一段时间,沙岚姑娘对皇上并没有什么越矩的举动。”   夏如安闻言稍安心了些,唤近芊素:“我接下来要交待你一些事,你记清楚了……”   谁也不曾想,接下来那一个月,从北曜到郯国再到褚国,险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还好,只是险些。   ……   半个月后,褚国,太子东宫。   天气已值酷暑,烈日当头的午后,带着热浪的微风将空气越吹越闷热。御花园一个不起眼的凉亭内,一男一女正坐在一起对弈,丝毫不为这炎热的天气所动。   褚凌江手执一枚黑色棋子随手落下,笑意盈盈地望着与自己对坐的女子:“再过半月我们大婚,你便是我正式的太子妃了……夏儿。”   而那面对面坐着的,不正是半个月前还在郯国吉羿营地忙于战争的夏如安。   只见她秀眉蹙起,似有什么苦恼:“可是这些天我还是一直想不起我们的许多事情,我只记得我们在樨云山相识,后来一起游历各国。可我为什么会去樨云山……”她一边苦思一边呢喃,说着落下一颗白子。   半个月前,她在这里醒过来,褚凌江告诉她,她原是他即将成婚的太子妃,却因一场病忘却了他们之间的许多事。   “想不起就别想了……”褚凌远急忙打断她的回忆,那些过往本就是他的杜撰。而她真正刻骨铭心爱着的人,此刻正同她一样,中了他提前放在凌霄丸内的忘情蛊,什么都记得却唯独不记得心中所爱。   他早知她会因提防自己而将那凌霄丸一分为二,因此提前在那凌霄丸中加了一种罕见又难解的蛊——忘情蛊——那是三年前在祁苍禁地的石壁上看到的。药效发作后,他便趁着夏如安昏迷之时偷偷带到了这里,顺便编了那些谎话。   再半个月,木便成舟。   想到这里,他深沉一笑,将手中的棋子重重落下说道——你输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我还有些事情处理,晚上再来陪你,你若是无聊便随意逛逛,兴许能想起些什么。”   夏如安凝睇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含笑,眼眸深邃幽远,信手拈起一颗白子替换了他方才落下的最后一颗黑子。随即挑了挑眉梢,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容。   而她也果真像他所说的,逛了一整个下午的太子东宫。   直到傍晚时分,她在太子宫的偏僻一隅遇见了祁苍月。   祁苍月见到她时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你果真在这,如安姐姐,你果真在这……他们说再过半个月你要和凌江哥哥成亲,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祁苍月听到她承认更是瞪大了双眼:“这怎么可以呢?!你明明前不久才和……”   “月儿!”褚凌江这时赶来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我不是叫你呆在屋子里别出来吗?”   “月儿不是三年前当了祁苍的族长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问题听在褚凌江耳朵里无比欣喜,因为这证明她真的将与那个人有关的事忘得很干净。可到了祁苍月耳朵里却变成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刚刚更为吃惊。   “我以后再同你解释,你先回去,我马上便来。”褚凌江对夏如安讲道。   待她离开,祁苍月急不可耐地道出自己的疑问:“凌江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安姐姐为什么……”   “这事你别管,我自有主张。”他沉着脸说道。若非刚才他及时赶到,这丫头恐怕什么都告诉她了。“这段时间你别再见她,也别乱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说完他吩咐了下人几句,扭头便离开。   “凌江哥哥。”祁苍月的一声浅浅呼唤,让他离去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他脸上表情似是极力隐忍着什么,握了握拳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而原本沉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波光,似是慌乱,似是逃避。   远处隐藏得极好的夏如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眼底却像是捕捉到什么有用信息一般,明亮地闪了一闪。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婚期愈来愈近,来宫中送礼的地方官员往来不绝。   作为联姻的北曜,此次也前来祝贺。但北曜没有派来使臣,而是皇帝亲临。   夏如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是一群宫女在议论北曜的皇帝如何如何英俊伟岸,如何如何雄才大略,见到她的到来才停下了议论,向她行礼问好。   她不由得便向太子宫的主殿而去,不想却在廊道上与两人相遇。她与褚凌江身边那风华绝代的男子遥遥相望,半晌无言。   褚凌江见状立即上前,以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两人的视线。   “怎么出来了?”褚凌江亲昵地抚了抚她的头,未曾发觉她有瞬间的僵直。   而身后的人见到这一幕眼眸瞬间眯起,胸中无名之火隐隐跳动。又听得前头的人说了句“我带你回去”之后便向他告辞,牵起她的手往回走,身后负着的手更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握紧。   那女子虽是绝色倾城,可美则美矣,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刚刚自己的举动似乎是条件反射性的,恨不得砍下褚太子的手,好在被理智压制住。可那是即将成为褚国太子妃的人,和他又能有什么关系。想到这,他不由得皱眉。   “皇上,请由小的带您去行宫。”一旁的宫人打断他的思绪。   他沉闷地应了一声随他离开,方才望着两人远去而紧紧蹙起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而一旁的弈枫则若有所思,满脸心虚,心惊胆战地跟上。   来到行宫之内,皇祐景辰的心绪始终不能平复,满脑子皆是方才见到的女子和两人一起亲密无间的画面。想着想着,手中的有关战事的折子也再没有心情批阅。   想起早上消息传到他耳边,沈将军和袁将军已经攻下了日饮和松川两城。原本是多么好的消息,可他全然没有预料中的欣喜。总觉得这些喜悦,不该自己一人知道;总觉得这些喜悦,该和什么人分享的。   什么人呢,哪里有什么人呢。   突然,他无意识地往胸口一揽,像是在做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怔怔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愣了半晌。这个动作,这些天来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不能轻易忘掉的,比如习惯。   怀中……本来该有什么?   越想越闷,他索性出了行宫,来到空旷的草场上策马奔腾。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衣袍翻飞,猎猎作响。他不停地奔驰,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马蹄踏在草场上,溅起沙沙的细响和浅浅的黄土。烈日烤得草地散发出一种盛夏独有的青草味和干燥的泥土味,也灼得他汗流浃背。   正当他奔驰得愈来愈快、愈来愈烈之时,他眼前突然有一个小女孩策马奔腾的画面一闪而过,随即又有两个人同乘一骑的画面闪过,速度极快。他急忙勒住缰绳,却没能捕捉到那瞬息的画面。   方才是什么景象?他努力地想着,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呼之欲出时,却突然头痛欲裂,心中一阵闷痛。   他一只手抚上心口,另一只抓着缰绳的手覆在眼前,抬头望向烈日,心中翻腾的空虚感和混乱感久久无法平息。   到底,他遗漏了什么……   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莫慌<( ̄oo, ̄)/我不会让男二得逞的,下一章楠竹和女主终于要圆房了哦~~羞( # ▽ # )不过我素xx无能啊~~明天中午十二点更新哦!   ☆、解蛊   两天后的夜里,夏如安去找褚凌江时,他正在太子宫的主殿内独自饮酒。   抬头瞧见是她,褚凌江扬起一抹笑容道:“明日,我们便成婚了……”   夏如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在那抹晃眼的笑容低下寻到几分苦涩。   大约是她眼花了,即将娶到自己想娶的人,他开心都该来不及。   “夏……”他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手里抱着个酒壶念到,“你可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是樨云山脚下,木樨花林中。”她认真回答道,“那时半首琴曲,半杯海棠酿,你我便相识了。我记得,你也同我说过。”   “不,不……”他执着酒壶摆手,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就算你记得,你也不知道……”   他无声地笑起来,像个奸计得逞的孩子:“不是,不是那时候,其实也不是秋收大会上……是……是……你刚进宫,那年你……七岁。”他努力地回忆着,“对,七岁,可又不像七岁……就是那时候,我开始注意到你……后来,就一直……想要得到你……”他模糊不清地讲着,也不管面前的人是否听懂。   “可是……可是……”他重复了两边“可是”,却不知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没有再多说出一个字来。   夏如安见他有些醉意,便走近些,发现那酒壶中是极强的烈酒。“明日大婚,你少喝些。”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她却口不对心地替他又倒了一杯酒。   此时想到他刚刚那番话话,她略微思考后眼中眨过一闪精光,试探性地问他:“明天我们成亲,应该开心的,你为什么喝酒?”   “开心?”褚凌江条件反射性地反问,随后又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是该开心的,可我为什么喝酒……”   夏如安看着沉思的他,又顺势问道:“我听宫人说,你刚刚从月儿那里回来,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月儿?”褚凌江一声轻笑,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紧握着杯盏,“她能说什么……无非是……祝我们恩恩爱爱,一世白头。”   他低低地笑起来,不知是觉得好笑,是开心,还是其他什么。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她竟然说,祝我们恩恩爱爱,一世白头……”   他就那样一直念着那句“一世白头”,再没了声响。   “太子?”夏如安试着叫他,“褚凌江?”   她退至门外,掩去气息观察屋内许久,确定里头的人确实是睡着了以后才敢离开。   她抚上另一只手腕上的银镯子,细细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银白亮堂的月光底下,隐约能见到那镯子里头刻着几个小字,隐着幽深黯淡的青光——日月同光,辰岁常安。   日月同光,辰岁常安。   她怎么能忘,她怎么敢忘。   后来,夏如安去了两处地方。一处是祁苍月住着的地方,还有一处,是北曜皇帝住的行宫……   “好了,等他醒过来就没事了。”祁苍月替皇祐景辰解完忘情蛊,欢快地对夏如安说道,“如安姐姐,我本来以为……你真的……”   “我真的要同你的凌江哥哥成亲是吗?”夏如安戏谑地看着她。   祁苍月闻言咕哝着“什么我的凌江哥哥”,微红了脸颊。而后又不解地看着夏如安问道:“可是如安姐姐,你明明也该中了忘情蛊的,为什么……”   夏如安微微一笑:“因为……我其实并没将那半粒凌霄丸吞下去。我在玉英山上的时候无所事事,曾看了许多医书,其中就有忘情蛊的介绍。虽没有配制方法与解蛊方法,却也足以让我辨别,褚凌江在那凌霄丸中加了忘情蛊。”   “所以……”祁苍月恍然大悟,接着她的话说道,“你便将计就计,假装吃下凌霄丸,中了忘情蛊?”   “没错,我被褚凌江带来太子宫后,本想呆在他身边寻找解蛊的办法。谁知……我在这里遇到了你,真是天都在帮我。”夏如安开心异常地说道。   “他好像要醒了……我先走了,如安姐姐。”祁苍月注意到床上的皇祐景辰动了动,向夏如安告辞离开。   夏如安心中一喜,等着他醒过来。谁知皇祐景辰醒来见到她却不是自己预料中的表情,说出口的那一句“太子妃为何在朕这里”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你不记得?!你不记得?!”她连问两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欢喜的心此刻像是跌到了谷底。   不可能,褚凌江不可能安排得这样天衣无缝!她瞬间慌了神,若是这蛊一辈子都没法解,若是连月儿也束手无策……   月儿……夏如安突然想到她,急着想将她找回来。正欲转身之时,身后的人猛然拉住了她的手。回头是一张谑笑的脸,正一脸调侃地看着她。   “好了,我逗你的……谁叫你不事先同我商量。”   芊素和弈枫对视一眼,急忙退了出去。   “你骗我!”夏如安闻言气得秀眉直竖,一拳打在床柱上,使得整张床都震了一震。   “打这鬼东西做什么!”皇祐景辰见到这一幕又气又急地抓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后放在自己胸膛,一边替她揉着,一边抬头看着她说,“下回打我便成,别打这么硬的东西伤着自己。”语气是一贯的宠溺和疼爱。   “谁知你伤口好没好完全。”夏如安气已经消了一半,却仍是将头撇到一边。   他笑着说了句“自己看”,便将衣服褪下露给她一个后背。   “你可知,我方才早已经醒了,听见你们的对话,险些又气晕过去……你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我怎能心安?”只是他在瞧见如安脸上那种慌张茫然的表情之后,却心疼不已。他的如安,何时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于是便再没了想要骗她给她一个教训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你居然假意要和他成亲!就算是假的也不行!”他想起这段时日他们俩亲密的种种举动,气愤得喋喋不休,“他竟摸我如安的头!他竟牵我如安的手!他竟……”他身躯猛然一震,原本像滚豆子一样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因为身后那女子,此刻吻了吻他后肩上已经愈合的伤疤。   “以后,你不准这样……”夏如安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脸颊贴着他不着寸缕的后背,“不许用自己的性命护着我……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会去拼搏,会去争取。我的人生,只能由你来陪我过。”   她掰过他的脸,定定地注视着他:“你听好,我夏如安,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要。因为没有了你……”她微微一哽咽,红了眼眶,“我谁都不是……”   “如安……”皇祐景辰眼中水波氤氲,柔情无限。他捧着她的脸,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似是将一生的爱恋与怜惜都吻尽。   良久,他才放开她,盯着她的眸子目光如炬,炽热的眸子中如同烈火燎原。盯了些许时候,他才缓缓吐出:“你可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在这里?”夏如安挑眉问道。   “在这里。”皇祐景辰同样挑挑眉答道。   任谁也想不到,北曜的皇帝和皇后,洞房花烛不是大婚之夜在自家皇宫里,而是褚国太子成婚前一日,在褚国的太子东宫。   天还没亮透,两人已经带着随从,驾着马车,离开了褚国的都城。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一路,接近晌午,夏如安才从皇祐景辰怀中悠悠转醒。她的身子还没舒缓过来,精神状态却十分饱满。   “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醒了?”皇祐景辰见她醒来,眉眼间满是温柔宠溺,“昨晚将我的如安累坏了吧。”   夏如安闻言没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娇羞,反倒轻笑一声:“在人家的地盘,做这么嚣张的事,也就你做得出来。还好我和褚凌江不是真心成亲,否则他现在该绿透了。”   皇祐景辰笑得春风满面:“反正褚国迟早是我们的,人家的地盘,不就是我们的地盘。”   夏如安此时才想起郯国被她撂下的战事,便问起他。谁知他说,他来褚国之前,已经拿下郯国近一半的城池了。   “说起郯国,我倒是有正事和你说。”夏如安突然想起在褚国发生的事,神色严肃地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些天,我呆在褚凌江身边,也不是一无所获。那日郯国派人秘密来褚国,请求褚国派兵支援。”   “是吗?”皇祐景辰来了兴趣,“结果呢,褚国出兵了?”   “你怎么知道……”夏如安说完这话立即反应过来,褚国出兵势必有不小动静,这男人没道理会收不到消息。   “你……难道……”褚国若是出兵,北曜不一定会有胜算。可夏如安看着他,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没错,就像你想的一样。”皇祐景辰见她默契的眼神,赞同地说道。   “难怪……”夏如安恍然大悟,“褚国的皇帝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褚凌江绝对是那种,别人出了事,他只会一旁观看好戏,甚至落井下石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去求解药的时候,他曾说——夏,我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好,还要去锦上添朵花的人,你明白吗?   她当然明白,那凌霄丸里头的忘情蛊已经很好地给出了证明。而正是因为明白,她猜褚国答应出兵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她一直怀疑,褚凌江另有图谋。   “如安,褚太子的心计和谋略,其实远远超乎你的想象。”皇祐景辰的眸子突然深沉下来,“我猜,他的目的既不是支援郯国,也不是瓜分褚国。他作了两个月的壁上观,无非是在观虎斗。北曜和郯国,无论谁输谁赢,两方都会耗损元气。”   夏如安听到这里渐渐有些明朗,心下一惊:“那他真正的目标是……北曜?”   皇祐景辰点点头:“准确地说,是北曜和西琉。”   两人皆转头,沉重地看着车窗外。江南梅雨季节刚过,才出了些许日头,温热的夏风中裹挟着此季节独有的凉爽和潮湿。   夏天就要来了。这样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夏天,就要来了。   原本局势紧张的四大国对峙的局面,终于要这一年炎热的夏天打破。战争还没彻底打响,四方空气中已经能嗅到紧张的气味。持续了三百多年的四国分裂局面,或许会在一场乱世烽火中划下句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终于洞房了……虽然有点简陋……明天照旧中午十二点哦!   ☆、西琉      就像两个人猜的一样,褚凌江出兵真正的目的,不在支援郯国。否则褚国的三十万军队不会长期驻留谭国境内,却无半分动静。因此,不论是危在旦夕的郯国,势如破竹的北曜,还是静坐不动的西琉,此刻都有些紧张起来,生怕引火上身。   直至八月中下旬,前几年远嫁西琉和亲的褚国公主褚灵玉,却在西琉皇宫内莫名其妙地暴毙。此消息一出,各国之间的关系立马变得更加微妙。   消息出来的时候,皇祐景辰正在攻打郯国西部的一个城,而夏如安却在西琉边境,准确说是与郯国相邻的西琉边境,扮演着转世菩萨的角色。   西琉国与其余各国气候地理环境的差异,造就了饮食习惯的差异。七八月本是西琉丰收的大好时节,可今年夏天炎热干燥异常,西琉大部分地区多多少少都受到旱灾影响。   而夏如安现在所在的木勒城,是西琉边境最炎热干燥、也是今年受旱灾最严重的城市。不久前她与皇祐景辰商量,从北曜西部抽调了一些粮食过来,救济木勒百姓。   这一举动不仅造福了木勒城的百姓,也福泽邻城塔罟城的百姓,以至于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转世女菩萨的名号已经传遍了西琉东部地区。   □□时代的战争,或许科技能够决定一切。但在这冷兵器时代,战争的胜负决定性因素,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   人不和,则事不成。他们之前之所以进军郯国能够如此顺利,不过是因为郯国女皇的□□导致民不聊生,频频发生的内乱和暴动更是为他们提供了契机。既是巧合,也是大势所趋。   但不是每一次,都能有这样的巧合和契机。所以有的时候,就需要人为的去制造一些是非。   比如这几天在西琉东部地区深得民心的夏如安,突然让都城来的士兵捉了去,此事在西琉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在北曜军中引起的骚动,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而西琉那些受过夏如安恩惠的民众,本就对西琉国王心怀不满,这样一来,更是对西琉王室恨之入骨。   而后几天,陆续有人从水井里打捞上来拓了字的木符,有种田的农夫在地里挖到刻了字的龟甲,有砍柴的樵夫在山林中发现雕了字的巨石,也有打猎的猎人从猎来的野兽腹中发现写了字的布帛,更有人说,见到某处成千上万的蚂蚁组成了几个大字……这些事不是一桩两桩,而是每天都在接连不断地发生。   而他们口耳相传的,在异象中见到的字,都是四个字——祸降西琉。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有人说,是因为西琉国王捉了那转世女菩萨,恩将仇报,老天要降下祸端。也有人说,是西琉国王无视今年的旱灾,不顾民众死活,触怒了上苍……   而事情的真相,夏如安却清楚得很。因为木符上的字是她找人拓的,龟甲是她找人埋的,巨石上的字也是她让人雕的……   “你瞧瞧你做的好事!”西琉皇帝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个男人怒喝道,“朕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叫你好好治理木勒和塔罟边城,你倒好!给我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父王,不过是些贱民……”不及他抬头将话说尽,又被皇帝一巴掌扇得头昏眼花。   “贱民?现在可都成了暴民啦!”西琉皇帝气得大吼,嘴边儿上的胡须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正当气得晕头转向,转过身去时,一声急报自宫门外远远传来,很快便到自个儿跟前。   “何事这么惊慌?”   “报——报告大王!”那报信的小兵气喘连连,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忽地被达慕讦颂一把抓住领子,听得他在上方急问,“快说,怎地?东边的暴民闹出大动静啦?!”   “不……不止是暴民起义,褚国……褚国的三十万大军倒戈相向,说要为灵玉公主……讨个说法,是……褚国国主的意思。”   达慕讦颂心中一惊,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一时之间,大殿上鸦雀无声。   “褚凌江出兵了?”夏如安此刻正在狱中,听潜伏进来的宣今报告消息,“皇上呢?”   “皇上正从郯国赶来,已经安排兵马到东边,时机一到便拿下木勒、塔罟两城。”   “木勒?塔罟?”夏如安抓着一把蜜饯,往嘴里掷了一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它们已经是我的了。”   “属下这几日就配合皇上将消息放出去,扰乱民心。”   夏如安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叫住转身要离开的宣今,“跟芊素说一声,蜜果子太甜了,买得再酸一些。”   而后几日,西琉果然风声四起,说那被王室抓走的转世活菩萨乃是北曜的当朝皇后。伴随着北曜军队从郯国起兵,一路攻打至塔罟等城,舆论更盛。而舆论背后深藏的政治斗争,市井百姓又有几人会去深究。于是一时之间,矛头全对准了西琉王族。   加之西琉西北部旱灾横行,朝廷备战之余无暇顾及,不仅令民众怨声载道,更给了北曜一个突破口,长驱直入。   不止如此,北曜军队行军打仗之时,亲民爱人,从不做违纪之事,一路赢得几地百姓的拥护。   自此,从木勒到塔罟,再到尤化,最后至都城鄯京,仿佛时刻有人煽风点火一般,西琉民众对北曜的骂声渐弱,反倒纷纷有人说起本国的不是。   而西琉的当权者,眼见情况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些四下里宣扬大胆言论的人,抓了一拨又一拨,杀了一批又一批,孰知效果与预料的背道而驰,对其不利的舆论不减反增。   而身在牢中的夏如安,早在西琉与北曜一开战时,还未来得及被当做人质要挟,已经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里被皇祐景辰偷偷救出。   “那些四处传播对西琉不利的言论的人,都是你的人是不是?”军营中,皇祐景辰一面翻看各地的战报,一面对身旁的夏如安问道。   夏如安正捧着一本书坐在他身旁,手边还啃了一堆枣核,闻言嘴里含了一颗枣子轻轻笑道:“我只知宣今和他手底下的人有一手杀人追踪的好本事,哪知他们搬弄是非也这么有一套。”   皇祐景辰腾出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虽说战事比预期的更顺利,却累得你受了几日牢狱之灾,若你有个万一……”他静静地瞧着她,没再说下去。   他们预先拟定的计划本不是这样,那日忽闻她被西琉的兵马抓走,他险些急得癫狂。后来冷静一想,她哪是那么容易束手就擒的人,便猜想是她的计策,只是怕自己担心惦记,才事先没同他商量。后来她的人带话给自己,印证了他的猜测,也让他能更顺利地配合她。   纵是如此,他仍是忧心不已,担心她在牢中会挨饿受冻,遭人欺凌,又怕西琉拿她当作人质,所以才提早许多天亲自去将她带回来。见到她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别说挨饿受冻,她反倒脸色红润,整个人都丰腴了一些,彼时正自在闲适地嗑着瓜子,令他哭笑不得。   夏如安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嘴角含笑:“不会有万一的,有你在,就更不会有了。”   皇祐景辰闻言心神一动,闻着她周身的枣香味,搂住她吻得缱绻缠绵……   待到两人重新做起各自的事情时,原本静静看书的夏如安似读到什么要紧东西,激动得自皇祐景辰怀中直坐起来。   “怎么了?”他鲜少见到她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   “这首诗……”她指着书上一处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皇祐景辰拿过书册瞧了瞧,沉吟片刻道:“这是楚瑶皇后的亲笔手迹,怎会在此处?”   夏如安忙又翻过几页,找了几首诗词,“这首,这首,还有这两首,是不是同出自她手?”待得确认后忙不迭问道,“那她人呢?现在在哪?”   皇祐景辰略一思索,“在常陵几百年了,你也曾前往祭拜过的。”   “她……”夏如安如同遭受什么晴天霹雳,顿时语噎。   “北曜的开国皇后,楚瑶皇后,与先帝征战天下并一手建立北曜,也是一位传奇女子。”   夏如安立时露出颓然之色,喃喃道:“也就是说我此生无缘相见了……”方才她读书时忽然见到几首诗词,发现皆是以往那个时空的作品,相隔数十年却也还记得,是以她猜想作诗之人该同她来历相同才是。巨大的喜悦才涌上心头,现下知晓那人已经亡故百年,顿时失望至极,不由得叹了口气。   皇祐景辰听她叹气,忙问起缘由。夏如安自从与他心意相通以来,早将自己的来历和经历等尽皆地告知。许是意料之中,他倒也无太大意外,只是感到新奇。于是此刻她便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   “难怪……”皇祐景辰像是想到什么豁然开朗,又透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怎么?”   “传闻当年楚瑶皇后当年随先帝征战,曾召集能工巧匠制造了许多精妙绝伦的器械和武器,神乎其神,有以一敌十之效。人们只叹服楚瑶皇后天资异禀,独具匠心,却不曾料到……”说到这里他语意未尽地看了看身旁的人。   “却不曾料到时代造就人才,她和我一样都不是这里的人。”夏如安转念想到他的话,又连忙问,“那那些器械武器呢?若是加以善用,岂不是……”   这回轮到皇祐景辰叹了一口气,失望道:“可惜,相传楚瑶皇后在天下四分的局面逐渐稳定后,将工器尽皆毁去,以免为祸人间。实则是她穷其一生在北曜皇宫中建造了一处设计巧妙的密室,将那些器械和武器全部藏于密室之中,后世再无人能进,更无人见过那些东西。至于这些秘辛,也都是由历代君主口耳相传才流传到今日。”   夏如安略一思索,便道:“难道就没有人强行破开密室吗?”   皇祐景辰摇摇头:“若是可以,怎会没有人如此行为。是楚瑶皇后仙逝前曾交代,若强行进入,触动室内机关,整个皇宫都将会不保。”他随即又转头望向夏如安,眸中有藏不住的喜悦之情,“不过现在知道你们自同处来,我倒觉得是个机缘……”   “你可别说让我造兵器,这么些年早忘得差不多了,就是记得也不一定造得出来。”她只懂得炸药枪械,炸药还勉强好说,枪械在这里可是没法子了。   “不,你猜错了,我是想……”他若有所指地看着夏如安,“楚瑶皇后还说过,这密室只有有缘人进得。你既与她同处来,说不定……”   “你想让我回天明?”夏如安一点即通,可随即垮下脸来:“可这里……”   “这里有我……”皇祐景辰知她顾虑,急忙接道,“而且你得拨走沐婉手下的军队,一来你于他们有恩,他们对你钦佩敬爱,易于调遣;二来……此时多数兵力分占西琉南郯,天明防守未免薄弱,我怕……”说到此处他知夏如安必能领会,也没再往下说。   “的确如此……”夏如安在脑中盘算了一会儿,随即脸上漫上同等担忧之色,“难怪这次对西琉出战他并未亲自前来,想是在那边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他这个人有时做事不择手段,你瞧他为了西琉这块肥肉,连自己的妹妹都能下得了狠手。”   她以前一直觉得那褚凌远心肠歹毒,阴险至极,现在倒觉得褚凌江那种面上和你谈笑风生,内心又是另一派模样,才是真正可怕。内心衡量了一番,她最终决定听景辰的,不日便领着沐家军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一章女主有啦╭(′▽`)╯明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有孕      夏如安回宫后,立即向太后询问了楚瑶皇后留下的密室方位,方知是在楚瑶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里头。开国的先帝极宠爱她,命后世任何人不得入住,是以这宫殿一直荒废,只每年祭祀和庆国之日才派人打扫。   她推门进去,满室积灰,可仍能清楚地瞧得出这殿内的家具式样无一不是仿制现代,烛台摆设等更是兼具西洋风格。四处观察了一番,她已经笃定这楚瑶皇后也是穿越之人。若是还在,两人不知有多少话好聊,一想到此处心头又浮起失望扫兴之情。   她依景辰所言找到机关,触动后眼前便呈现了一面巨大无比的石墙,想来石墙之后就是密室了。只见石墙之上横向排开十几个密码锁,样子同现代的密码锁无大差别,数字也是阿拉伯数字,只按键皆是由不易氧化的金属所铸,历时弥久也崭亮如新。一旁则雕刻了一首诗:   阴阳子午相间隔,星期礼拜有几何?   梅见情人心心系,蝉羽童子融融乐。   西天取经尽磨难,孙姓行者变化多。   此间密语有十二,来者有缘自解得。   夏如安知道这应该是谜语,可细细读了几遍,发现每一联之间的意思并无多大关联,又将诗句拆分开来解读。头一句倒是好解,古代和现代时间算法不同,子时和午时古时相隔十二个时辰,搁在现代却成了二十四小时了。更别说古代只有七曜日之称,怎么会知道星期和礼拜之说。这下便知道了二十四和七。   倒数第二联更是简单不过,这个时空没有明朝,就没有吴承恩和《西游记》,世人便不会知晓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和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这些脍炙人口的东西了。这么一来,又解出了八十一和七十二。   只第二联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只好记在心里去问旁人。之后母后告诉她,“梅见”古时是二月的别称,而“蝉羽”则是六月的别称。抛开农历阳历不计较,她思索了片刻随即明白这是指的二月十四号情人节和六一儿童节,古人是决然不会知道的。   她将几个数字连起来,正好是247214618172十二个数字,随即在键盘上一个一个输入。这时又想到,别说那谜语古人解不出,哪怕解得出来左右顺序也绝不可能输对。这样想着,又察觉这些密码锁精巧无比,心中对那楚瑶皇后更是又好奇又钦佩,这是何等心思巧妙的女子,穿越之前又不知是什么身份。   随着石门的缓缓开启,无数制造复杂精巧的攻城利器和威猛火炮等武器呈现在眼前,让她叹为观止。一想到这些器具的能够帮景辰派上大用场,她心头欣喜异常。   随后她又在密室中找到一些武器的制造图纸,还有一份信件,上头书写“致有缘者”。拆开新读了她才知楚瑶皇后在现代原是一名军事工程师,恍然大悟的同时她想到些往事,忙急急看下去。   这一看,果不出她所料,她怔怔地站了半晌,想起前世被杀之前最后的经历。   那是她最后一件任务,一位为国家秘密工作的军事工程师制造了一种足以改变人类命运的武器,之后这位工程师和别国牵扯,具体细节她并不很清楚,但上级不久后即命她暗杀这位工程师。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可就在回去的途中她又遭到上级的截杀,只因为她曾在那工程师的电脑上瞧过那件武器的设计图。冤枉的是,她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就这么被灭了口。   而今天,她才知道,那位被她暗杀的姓白的军事工程师,在死了之后穿越到这里,成了当年前朝大臣的女儿,北曜的开国皇后,楚瑶。而后来自己的穿越,让她有一种感觉,这仿佛是冥冥之中,历史和命运的注定。   接下去的几天里,她既是忙着派人将那些器械往战场上运去,又是忙着按照楚瑶皇后留下的信息,派人去各地搜集石油等原料,再召集能工巧匠按照图纸制造兵器,忙得不亦乐乎。   接连的操劳让她感到精神不振,食欲不佳,原本倒觉得没什么,可母后偏要找太医为她瞧瞧。这一瞧不要紧,没想到自己竟然已经怀胎近三个月了!   夏如安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有孩子了,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是他们俩的孩子。这种感觉很特别,是她此生都从未体会到过的。   欣喜之余,她又有些后怕。谁叫她师父天医道人什么都教了她,只偏偏没有教她切脉,否则她早知道自己怀孕,说什么也不会整日骑马射箭,动刀动枪。   她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亲口将这件喜事告诉景辰,和他一起分享喜悦。一想到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欣喜若狂的模样,她不免觉得好笑。这样想着,夏如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漾开一层温柔的笑意。   太后看见她这副祥和幸福的模样,不免感慨万千。初时进宫之时,她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哪想一晃竟过了这么多年去。而且时间过得越久,如安的性子愈发变得柔顺随和,和辰儿的感情也愈加亲密。此时此刻,她脸上那初为人母的慈爱之情,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是不是在想辰儿了?”太后又为她斟了一杯热枣茶,笑意盈盈,“现下你可先得养好胎,前些时日你一直疲惫奔忙,太医说你需要静养,切莫动了胎气。”   夏如安知晓自己的状况,不敢再大意,将事情安排给其他人之后便打算好好静养。   可接下来的时日,对于她来说既是期待,又是煎熬。期待的,是孩子的出生。煎熬的,是对他的思念,还有那一碗碗苦涩难奈的安胎药。   皇后怀胎毕竟是大事,皇宫上下都十分重视,衣食起居上不敢有任何懈怠。又因着太后的吩咐,御膳房整日炖补品和药膳给夏如安送去,几乎天天如此。起先还好,她觉得新鲜,久而久之简直是让她苦不堪言。几个月下来,人已经整整丰腴了一圈。   转眼间,已值隆冬时节。春节刚过,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终于在一个夜里停了。这天正好是雪霁初晴的日子,日光熹微,弱得似乎都穿不透层云,融不开冰雪。墙头屋瓦上,草木枝桠中,宫室桥梁间,随处可见的白连成一片,让这个本就不热闹的皇宫更显清冷。   太后来看望夏如安的时候,她正卧在榻上看书,身上盖了厚毛毯,身边煨着暖炉。   “母后,这么冷的天怎么来了?”她正要起身,便被太后阻止。   “别起身了,”太后放下手中的食盒,拿出几样精致的糕点。“你这几日不是没胃口吃东西,母后看御花园梅花开得好,便命人采了做成糕点带来给你,顺道来瞧瞧你。”   “多谢母后。”夏如安笑微微地拿了块糕点,转头看向窗外,见梅花正盛便说道,“果然开得很好。”   “是啊,宫里的梅花这几年都没开得这样盛。”说着她在一旁坐下,“如安还记不记得第一回来宫里?那天是上元节,和今天一样正是冰雪消融,日头渐出的时候。那年宫里的梅花,开得和现在一样好呐。”   夏如安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脑海中不禁想起那年御花园的初见。彼时两人都还稚嫩,谁会知道,那相望一眼,竟有了后来如此多的牵缠。谁又会知道,对方竟是那个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那时如安还小得很呢,梳着小小的发髻,穿了身喜庆的颜色,眉眼间像极了你娘亲。”太后回忆着往事,眼里溢出了满满的笑,“那天晚宴结束后先皇还跟我说,考虑要把你许给辰儿,我这心里呀真是……”   “母后……”夏如安压根没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只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那一树梅花。   “我好想他。”说完她垂眸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手中的糕点也没再吃到嘴里,面上似乎也没了起初的喜悦。   太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原本有些征仲,而后大抵是想到什么,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母后?”夏如安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她。   太后拉过她的手说道:“你离开宫里那几年,有一回辰儿来德宁宫看望我,我们正喝着茶,我说了句,窗外那几株木芙蓉倒开得好,那么多年都没败过。辰儿看着窗外看得出神,就像跟你刚才一样,跟我说,母后,我好想她。”   夏如安闻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却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淡。   “这不,轮到你受罪了吧。”太后戏谑着,又爱怜地摸摸她手,“近来前线时常传来好消息,皇儿也无恙,你别太担心他,此时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才是。”   “如安知道了。只是……”夏如安脸色又严肃起来,“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褚国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不太像褚凌江的作风。”   “许是如安想多了,我怀辰儿那时,也常常心绪不宁,太医说是正常现象。你也不必介怀,照顾好自个儿身子才是正事。”   夏如安点点头,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还是没有散去。      ☆、相见      转眼又是初夏,中原烽烟四起的场面已经持续了一整年。   西琉在北曜和东褚的合力夹击下,本就已四分五裂。自从北曜将那些攻城的利器和精良的作战兵械运往战场后,更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半年之内连连告捷。本需要更久才能攻下的都城鄯京,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北曜攻占。   北曜和东褚也因西琉领地的划分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矛盾激烈。终于,两国在六月正式开战,开始了一场更加旷日持久的角逐。   而此时夏如安已经生产一月有余,自从一个多月前她顺利生下一位皇子,太后便一直乐得合不拢嘴。   这日奶娘刚将孩子抱走,芊素忙进来汇报事情,面有急色。   “主子,有密报。”   夏如安心中惴惴不安,她很少见到芊素有这样着急的表情。   “皇上他们遭到埋伏,被围困在九盘山的朝天谷中已经几天了。”   夏如安心中一惊,忙让自己定下神来,“消息属实?”   “自己人的消息,绝对属实。”   夏如安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拿了九盘山的地形图,召集了沐风和沐婉等人仔细商讨。定下详细计划后,她也不管有没有虎符在手,就拨了沐家军和自己出发前往九盘山。   九盘山地势险峻,一直是褚国延锡境内的重要防守地带,尤其朝天谷更是地势特殊,易守难攻。   夏如安为了隐藏踪迹,带着军队从人烟罕至的山林野地一路跋山涉水,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   “皇上,已经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袁骁经这一个月的连连挫败,精神已经耗去大半,原本是勇猛好战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有些灰心和急躁。   皇祐景辰又能好到哪里去,此时的他面色灰黄,胡子拉碴。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不知战了多少次,却没一次能成功突围。消息传不出去,援军无法应援。再这样下去粮草断尽,他们迟早被敌军困死在此处。   他抬头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绝处逢生之计。办法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朝天谷地势独特,极难攻破。   在这生死关头之际,他唯一牵念的,便是如安。   不知她现在正在做着什么,是躺着休息,还是坐着看书。不知她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吃好。不知她有没有牵挂担心自己,有没有想他。   听说上个月她生了个男孩,不知长得什么样。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皇上,山谷外面好像……”   “朕听到了。”他敛起思绪,侧耳倾听那隐约的打斗厮杀声,表情有些严肃。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响,通过回声不断传入山谷之中。   “援兵到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是援兵到了!”听见这声音,士兵们一个一个都提起了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皇祐景辰立即和将领商议好,吩咐下命令,让大军往声源处前进,里应外合突围出去。   直到两边的防守都越来越薄弱,众人才发现前来应援的是远在天明的沐家军,而带头的除了沐家两位将军,还有他们的皇后娘娘。   “如安……”皇祐景辰看见她,恍如隔世。   等靠得近了,那许久不见的人儿才一头猛扎进自己怀中,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皇祐景辰一把拉开她,激动地大吼。他原本以为带来援兵的是沈将军,却不想竟会是她!   “知道。”相比他的生气和激动,夏如安显得平静许多。只是许久未见他,这一眼让她眼睛都不禁有些酸涩。   “知道你还……”皇祐景辰怒气稍敛,语气还是带有责备之意。他凝了凝神,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我立刻让人护送你回去。”   夏如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流光四转,“你知道我不会的。”   “你……”皇祐景辰闻言绷紧了下巴,“如安……”   “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夏如安眸光婉转,嗓音有些沙哑地说着,“你又知不知道,我们重逢的场景,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又知不知道……”   皇祐景辰深深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喊了声:“如安……”   “我们的孩子很可爱,鼻子像你,嘴巴像我。”   “如安……”这一声,他叫得有气无力。   “名字母后说等你回来取,只给他取了个小字,叫君归。”她声音已经有些哽住,“母后还说,这孩子长大肯定像他爹爹。还有,还有……”她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里再抑制不住地溢出泪来。   “如安……”皇祐景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饶是七尺男儿,在备受煎熬后相逢,此刻也禁不住眼睛酸涩,眼角湿润。   冰冷坚硬的铠甲贴着夏如安的面颊,却让她觉得无比炽热温柔。她靠在他胸口,伸手紧紧将他圈住。仿佛自己抱住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半生的时光。   马蹄踏沙,尘埃四溅。两人在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紧紧相拥,身边是无穷的呐喊和不尽的杀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却视若无睹。仿佛是一株浴血的双生花,在这萧索肃杀之地把流光都抛却,开出一世情缠。   旁的人都不禁看得动容,沙岚更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看着,浅浅地笑出来……   待到天之将沉,众人才杀出重围,回到营地。   这次夏如安虽然救了众人,可袁骁却不买账,倒是一直弹劾她不持虎符调动军队之事。军中不比宫中,自有其规矩,皇祐景辰原本对此事又恼又头痛。可夏如安这次偏偏仿佛是和他作对一般,不但不为自己辩护,反而情愿受罚。   沈将军和沐婉也正为夏如安求着情,偏她自己又执拗地说什么军有军规,理当按军法处置。   “你要军法处置是不是?行,行。”皇祐景辰面罩寒霜,胸中怒火乱窜,厉声道,“皇后私自调动军队,罪本应斩,念其救驾有功,又生产不足两月,从轻发落,罚其军棍三十。”   他下颚紧绷,瞪着跪在地上的人,扔下一句“不得有误”便气得拂袖离开。   营帐中,芊素一边服侍着夏如安上药,一边口中念道:“皇上这回可是真生气了,主子您也真是,跟皇上服个软,求个情,皇上这么疼爱您,哪能……”   “芊素……”夏如安打断她,“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也该明白我的用意。我会如此,一来,是帮皇上树立在军中的威信,稳定军心;二来,袁骁虽对我心存芥蒂,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对皇上又忠心耿耿,总不至于因为我,让他们君臣之间产生嫌隙。”   说完,听到帐外有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抬眸与芊素相视一笑。   未多久,帐外袁骁便来求见,夏如安允了,却是卧在床上背对着他。   袁骁背上负了一根三指粗的藤条,跪在地上抱拳说道:“末将袁骁犯下三大不可饶恕的大错,特此前来请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夏如安没有出声,但袁骁知晓她醒着,便兀自接下去说道:“末将视娘娘为祸国红颜,殃民祸水,此为其一;末将怀疑娘娘对皇上的忠心,以下犯上,此为其二;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娘娘君子之腹,此为其三。末将这三大罪错不可饶恕,请娘娘责罚。”   “袁将军……”夏如安沉声说道,“责罚倒是说不上,本宫只希望你日后忠心事主,一视同仁,莫要视女子身份低贱,如此便足够了。你……退下吧。”   袁骁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一热,应声告退。   出门时正好撞上沙岚,被她瞪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离开了。   沙岚进到帐中,伫立在中央瞧着夏如安的背影,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夏姑娘……不,皇……皇后娘娘,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她顿一顿,抬起头大声叫道,“我放弃了!完完全全放弃了!”说完立即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她原本以为,辰大哥是因为婚约才和她在一起,两个人的恩爱只是因为婚约,只是水到渠成。若是真算起来,自己和辰大哥的情意或许不输给她。可昨日她见到他们俩在战火中紧紧相拥,她甚至见到辰大哥眼角的泪水,她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那是生死情谊,那种感情来不得假,骗不了人。   相比之下,自己的喜欢是那么不起眼,如同儿戏。所以她在这样真挚浓烈的感情面前放弃了,甚至连喜欢的权力都放弃了。   芊素听到她的话忍俊不禁:“这沙岚姑娘的性子还真是……叫人没法子不喜欢。主子……”她一见到此刻进账的人,嘴边的话即刻凝住,在夏如安耳边悄悄说了句“皇上来了”便识趣地离开。   皇祐景辰叹了口气走至她身边坐下,徐缓说道:“袁骁都和我说了……”   “我还听说你生产才一个多月就匆匆赶来,为了隐藏踪迹还专挑险峻的山林行军,受了不少伤,吃了不少苦……我……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说完果真在她盖着被子的臀部轻轻一拍。   “嘶!”夏如安即刻龇牙咧嘴地喊叫起来,“好痛!”   “怎么了!真弄痛了?”皇祐景辰心急地掀开被子欲查看伤势。   却听见一阵闷笑,那笑声的主人回过头来,眸中闪着黠光,埋怨道:“谁叫你不理解我,还生我的气,叫你心疼担心也是应该的。”说完将脑袋靠在他的手上,活像只撒娇的猫儿。   皇祐景辰怜惜地抚着她的粉颊:“我心疼担心得还不够吗……你瞧瞧你消瘦了多少……”他方才走开就是怕自己受不了,平时呵护至极的人,要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他如何承受得起。   夏如安闻言抬起手,同样是带着心疼和眷恋的眼神,轻轻抚上他瘦削枯槁的脸:“你不也是,都变丑了……”   “你敢说我丑?”他俯下身对她一个劲儿地瘙痒,惹来她一阵颤笑,也引来帐外芊素等人的驻足和暗笑。   营帐里流泻出的一汪暖融之气,给严肃紧张的连营注入一丝欢快的气氛,也为这动荡纷扰的初夏倾注了几分柔和亮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局了哦!最后几章可能节奏稍快……我对战争描写真的有些无能……QAQ但还是会按照大纲剧情走,不会乱掉,你们放心,下一章如果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千万莫慌,比如谁死了啥啥啥的,我保证我是亲妈,结局绝对是HE。飘走~~~~( ▽#)=﹏﹏   ☆、结局   北曜与东褚之战旷日持久,一连经过三个月,已时值深秋,北曜的军队却还在延锡盘桓,被牵制着相持不下,举步维艰。   “褚凌江这个人,果真不好对付。”这天皇祐景辰与沈柏年等人刚策划好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夏如安便在一旁来回踱步叹息。   “别看中这个人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胸中沟壑万千,城府极深。”皇祐景辰一面查看着地形图,一面对夏如安说道,“更何况……他还没有软肋。”   “软肋……”夏如安闻言若有所思,蓦地抬眸满目烁光,朱唇弧度渐起,“谁说没有软肋……我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夏如安眼中闪着狡黠的精光,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等着,我偷偷去一趟褚太子东宫,将他的软肋带回来……”   几日后,褚国军营。   “太子,外头有人送来此物。”侍卫捧上一只锦盒说道。   褚凌江打开盒子,见到盒中物件和字条双眼一沉,立时脸色紧绷。叫人备了马,独身往北曜军营策马而去。   “刘箢呢?”他一见到夏如安,二话不说直接问祁苍月的下落。   只见夏如安坐在案旁,手中拿了一卷书细细看着。一旁焚着香,摆着点心清茶。见到他微微抬起头来,“啧啧”了几声说道:“你瞧瞧你,一路风尘仆仆地过来,还没好好吃东西吧,月儿若是知道了,怕是心疼得紧。”   “你……”褚凌江闻言眼眸微沉,下颚绷起。这情景何其相似!这不正是去年她来找自己要凌霄丸时候的情景,只是此时双方互换了角色。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睚眦必报的女子!   夏如安放下书卷,单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月儿,还是为了刘箢?”   “这有什么区别?”褚凌江英眉飞挑,一脸不解,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换句话说,你是为了月儿这个人而来,还是为了刘箢这个太子妃身份而来?”   褚凌江几不可见地身形一僵,双目隐晦,语气持平地说道:“我来赴约,自然是因为她是我褚国的太子妃。”   接着是良久的默然,直到轻微的瓷瓶落地声打破这片沉寂。   “刘姑娘!你怎么了?刘姑娘……”着急的轻呼声从隔壁营帐内传来。   褚凌江脊背一凛,忙飞奔过去。只见祁苍月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血,显然是服了毒。   “月儿!”褚凌江倏然变色,上前抱起她,“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   “凌江哥哥……”祁苍月气若游丝,眼神迷离,“你不是要这天下么……我没有如安姐姐那样的本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少一颗绊脚石……”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咆哮道,“别说话,别说话了,我替你解毒,我一定可以医好你的……一定可以。”他尾音震颤,正欲抱起她,却被她轻轻扯住衣袖。   “我自己下的毒……无人可解……”她声音已经粗嘎幽咽,“凌江哥哥,你答应我……不关如安姐姐的事……你别……别为难他们……”说完她吐出一口黑血。   “月儿!”褚凌江见状方寸大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祁苍月低声无力地笑起来,眼角溢出两滴泪珠,眼神涣散,声调凄迷,“凌江哥哥……我……想回……回祁苍……我……我不想……不想再……”说着她又吐出几口黑血,声音戛然而止。   “月儿……”褚凌江怔怔地看着她,整个人愣在原地,静默良久。   “你知道……她最后想说什么吗?”仿佛是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对一旁同样是呆呆立着的夏如安幽幽开口,声音沙哑,双眼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脸。“她想说……她不想再当太子妃刘箢了。”   说完,他抱起她,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他神色木然,眼神空洞无力。仿佛每走一步,都用尽一生的力气。   ……   一个月后,褚国皇宫。   房间里光线晦暗,只有几不可见的几缕光从窗棂透进来,桌椅上已蒙上了一层薄灰,满屋子的尘土酒味。案几前伏着一个人影,半醉半醒。   “吱呀——”突然有人猛地推门进来,紧接着传来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都多少天了!堂堂褚国太子,为了一个女子……竟然……竟然……真是荒唐!”   说话者气相威严,中等年纪,此时脸上满脸怒容。   “父王……”褚凌江抬起头望他一眼,低低地笑起来,“为了一个女子?谁说我是为了……”他又笑起来,直到笑出声来,笑容带些苦楚,“是便又如何?”   “你!”褚王气得横眉直竖,“你知不知道,只短短一个月,北曜已经从宪州一路打到善化了!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攻入长庆,攻入皇宫吗!”   褚凌江闻言抬手又灌入一口酒,不发一言。   褚王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露出颓然之色,哀叹了一口气幽声道:“江儿,这国家你不要了吗?这天下……你也不打算要了吗?”   “天下……”褚凌江目光翳翳,良久有微光轻掠过,又蓦地暗沉。   他缓缓站起身,饮下一旁放置已久的醒酒汤,未着铠甲,只拿了自己惯用的佩剑朝外走去。身影仿佛与世隔绝,背影更是坚决得好似有去无回。   褚凌江骑着马飞驰,硬生生闯入北曜营帐,引起一阵骚动。   “快!快!拦住他!快拦住他!”将士一个个都亮出兵刃想阻拦敌人的入侵,却几乎无人能招架住他的攻势。   直到他来到主帐前,字里面迅疾地飞出一柄匕首,直朝他胸口飞来。他却避也不避,任由匕首呼啸着刺入他身体,摔下马去。   “褚凌江……”夏如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你为什么不躲?”   “夏……我来把欠你的都还给你。”褚凌江轻咳几声,闷声说道:“你说你不喜欢欠别人,我也一样……可我欠了你太多。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太多……”   “你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夏如安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褚凌江没有理会她,兀自接着说道:“今日之后,我们恩怨两清……你还是北曜的皇后,而我……再不是褚国的太子……”他声音飘渺,发丝被风吹乱,枯槁消瘦的脸上表情淡漠,似是再没了从前的丰神俊朗。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夏如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会死吗……”褚凌江看着湛蓝的天空,眼神空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去……去……咳……咳……”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出几口鲜血。   “褚凌江!”   “第四十二次。”他微弱沙哑的声音散入风中,飘向云端天际。褚凌江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再没了声响。   此时落叶遍地堆积,被风一阵阵吹乱打散。木樨花开得正盛,一如他们相识那年的深秋,落在地上,落在发上,静谧谧落完一整个秋。那香味自远处飘来,勾起夏如安遥远的回忆。   她仿若看到那年月下,樨云山脚下的木樨林中,一个雍容闲雅的男子拨着九天琴,举着琵琶盏,声音清朗温厚——东有楚山,临江而立……在下楚临江。   只是此刻天上无月,地上亦无琵琶盏和海棠酿。只余瑟瑟秋风泛着寒意,将时间都吹得萧条。   北曜十年秋,褚太子毙于褚国善化北曜军营中,举国哀恸,为其守丧七日。是年,北曜对褚国大举进攻,于次年三月攻入褚国都城长庆,褚国归降。   春寒犹料峭,日阳淡暖,三月春风微微泛寒。草木渐盛,春芽抽丝,北雁南归,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早春特有的味道。   北曜的军队在长庆城中行进,百姓皆闭户不出,街上略显萧索寒凉。   “辰,你看。”夏如安指了指远处浓荫如盖的地方,那里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绳木符。   “那是我们两年前来过的地方。”   两人翻身下马,步行至树下。树下的摊位还在,坐着的还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见到他们友好地笑笑,拿起手边的木符,“两位求个愿吧,很灵验的。”   两人径自走至一棵树下,寻到昔日所挂的木符。看到对方所写的语句,两人相视一笑。   一心到白头。   一世共长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局辣!~\(≧▽≦)/~完结撒花!~~这个坑我从高一开始开,中间经历了高考那些丧心病狂的事,加上拖延症不定时发作,一直填到现在才完结。首先还是先和你们说声对不起啦,让你们等得太久了,虽然更得不勤,但我真的对这第一个坑倾注了很多心血。另外……留下来的都是真爱啊!!爱你们么么哒~~(>^ω^<)另外也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你们默默的陪伴。中间我迷惘过,也出过很多状况,后来还是决定坚持下去,过程中也是一直在成长。虽然还是有很多不足,但接下去的日子我会更加努力,锻炼好自己的文笔,更用心地去写,2016年让我们一起努力!   关于结局,褚凌江和月儿其实都没死,喜欢他们的童鞋不要桑心哦。他们的结局在番外里会给出,番外等我期末考试考完大概就能写完了,还有关于太后的过去等文中没有交代清楚的事情都会一次□□代清楚。   再还有文章可能会改名,预期会改成《共长平》,我的笔名可能也会改掉……哦,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走了,拜拜!╭(′▽`)╯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