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 寸丝不挂 作者:长安十年 【文案】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春风一度 强取豪夺 主角:修缘,莲花生,林远岫 =============== 【正文】 1、第一章   正是人间三月好风光,水漫河堤,满山绿杨飘飞絮,灵音寺里众僧在习早课。      寺外塘边,远远地走来个小和尚,二八年纪,一路踩落了青草露水,昨夜刚下过雨,泥土微湿。      他走到河畔,无处落脚,只好停住,压低了声音道:      “师兄,好了没有师叔等得急了……”      自古秋冬水落石出,如今是初春,水涨到堤岸边的青石板上,浸没了年纪稍长的和尚一双白净脚踝,他回过头,踏水而来:      “等等,还有一条大鱼……”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张口无言,直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他捉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朝岸上走过来。      “修空,师叔还在老地方?”      小和尚点点头,领着他往后山走。      辽远天地间忽然“咚”地一声,小和尚一惊,拽了拽师兄的僧袍:      “糟了,一定是他们下了早课!”      “怕什么,师叔还在等我们,快些跟上来。”      两个人兜兜转转,来到后山,师叔在树下打盹,被摇醒了:      “修缘,怎么这么久,这灵音寺里的番薯,快被我全拔出来烤光了。”      说完扔给他一只大的,还有两三分热:      “将就着吃,修空,你来烤鱼,好了叫我。”      修空一边静心聆听远处寺里的动静,一边惴惴不安:      “师叔,万一被住持师伯发现,我们……”      师叔用木鱼敲了敲他的脑袋:      “阿弥托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修空露出不解神色,不过很快被手中阵阵鱼香吸引,便按捺不住先咬了一口。      三个人将鱼肉番薯等吃干抹净,火也彻底灭了,溜回寺里,才各自走到禅房,修缘就被招去见住持大师。      修空着急,在房里来回踱步:      “一定是住持师伯知道我们破戒,先传师兄,然后再各个击破。”      师叔半躺在榻上,十分放浪形骸:      “如果这算破戒,十几年来慧智师兄怎么不管管我。”      “师父。”      修缘面前的老和尚慈眉善目,正是本寺住持慧智。他凝神望着自己的小徒弟,叹一口气,问道:      “修缘,你进寺多久了?”      修缘低头:      “自徒儿有记忆起,便一直在寺中诵经念佛,习武修身,不曾离开。”      慧智大师点头,缓缓开口:      “眼下有一件事,十分急迫,为师如今只能想到你。”      修缘怔了半晌,才道:      “师父请讲。”      “嵩山少林与我们素有往来,你轻功好,脚程快,替我将这几册经书送过去,速去速回,途中莫要耽误。”      修缘接过包裹,暗暗吃惊,师父这是要他即刻启程了。      修缘叩了头,刚要出门,又被师父拦下:      “修缘,你第一次下山,切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做好你的本分便可。”      夕阳古道,一袭素色长袍灌风飘扬,修缘御马疾驰,从江浙灵音小寺,赶往河南嵩山少林。      修缘下了山,这是他第一回离开灵音古寺,但心里记挂着师父的嘱托,万不敢耽搁片刻。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虽然一路上新鲜事物应接不暇,却荒废了这一番良辰好光景。      昨日刚过春分,阴阳相半,日头渐长,江南雨水也多,淅淅沥沥如牛毛,还带了点春寒料峭。修缘半夜在树下歇息,一路上尘泥掺染,衣裳半湿,在荒郊野外只得将就,生火取暖,把包裹里的干粮拿出来充饥,毕竟是毫无心事的年轻人,渐渐便倚着老树根,再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修缘怕冷,只能闭着眼往马背上摸索包裹,抱在怀里缩成一团,抵御风寒。      睡到一半,身上居然暖和起来,脸却痒酥酥的,有什么毛茸茸的物件,来回扫荡,弄得修缘仰着脖子,侧过头就要避开。      修缘半梦半醒间,只得睁开眼,一条赤红色长尾巴扫过他的脖颈,大毛团察觉出修缘醒了,跳出他怀里,在草地里滚了两遭,便要逃走。      修缘疾走两步,一把抓住毛团子,抱在怀里左看右看:      “原来是只赤狐。”      这小狐狸浑身耀眼的赤褐色皮毛,只有胸腹和尾尖一点白,一双眼氤氲着雾气,望了望修缘,又要跳开。      “这里山高水远,你一定是离群索居了。”修缘摸了摸赤狐的大尾巴:      “来,我这儿有一点干粮,你要不要?”小狐狸手感极好,皮毛光泽柔顺,不像是自生自灭的野物。      修缘将薄饼撕成小碎片,放在手心上,狐狸摇了摇尾巴,耳朵蜷缩起来,先用舌头试探一二,舔得小和尚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吃罢,一盏茶的工夫,我便得走了。”      狐狸转了转眼珠,埋着头将修缘手上的薄饼全吃了。小和尚躺在树下,想着待会儿少不得要绕去集镇上添一件蓑衣斗笠,春雨像长了根似的,一刻不歇,打在苍茫大地上。修缘离了这片树林,光脑袋便要遭殃。      休息够了,他见雨势小了些,摸了摸毛团子的背,十分依依不舍:      “好了,小狐狸,有缘再见。”      修缘去了最近的集市,这地方炊烟袅袅,新奇玩意儿满目,好不热闹。      “小兄弟,喝杯茶暖暖身子?”一位六旬老头儿一面招呼修缘,一面取下肩上巾布将板凳桌椅擦干净。      小和尚浑身冰冷,点点头进去了,与茶博士寒暄两句,又问他蓑衣斗笠要去哪里添置。      老头儿一一耐心答了,给修缘添茶倒水,坐下来看街上行人,匆匆忙忙,三三两两,只有身边这小和尚形单影只。      “老伯,前头那铺子是做什么的,一堆人拥着。”      茶博士抬眼一看,笑道:      “猪肉铺子,有猎户打了好野味,要换几个钱,也拿过去。那猪肉王看上了眼,便当场宰杀,卖个好价钱。”      修缘登时变了脸色,只见那猪肉王手上提的,正是自己晨间在林子里遇到的小狐狸,它抱着尾巴,眼眶里都溢着水,仿佛知道命不久矣,小爪子挣扎几下,也就不再动了。      “老伯,这是茶钱……”修缘背上包袱就走,他轻功极好,三两步便走到那猪肉摊前:      “施主,莫要杀生。”      “小秃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狐狸是我花大价钱跟猎户买来的,不杀生难道做善事么,一边呆着去。”      修缘动也不动,狐狸听到熟悉的声音,朝修缘眨了眨眼,松开大尾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猪肉王对他推搡两下,抓住狐狸尾巴,将它倒提过来,另一手执刀:      “先剥了皮才好,活着剥皮毛色最漂亮。”似是在自言自语。修缘内心震颤不已,夹了右手中食二指,直点他脐下一寸半的气海穴。      “得罪了。”      猪肉王立时便不能再动,直愣愣看着小和尚夺过他手里的狐狸,脚下运功:      “过一个时辰,穴自动可解。”猪肉摊边虽然热闹,却没一个人拦得住小和尚,刚说完这话,他便消失无踪。    2、第二章   修缘轻功极好,兜兜转转,待到了无人地方,将小兽从怀里取出,摸了摸它沾湿的毛发:      “小狐狸,你生得这么呆,难保下次不会再被人捉了去,就先跟着我,等到了河南嵩山,再做打算,如何?”      赤狐极亲昵地朝他甩了甩大尾巴,眯了眯眼,横卧在修缘怀里,便要入睡。      修缘叹一口气,又笑它毫无烦恼和戒心,一路带着小兽朝驿站去了。      不料早有嵩山少林弟子在驿站等候,来人自称“戒十”,站在门槛边朝他双手合十:      “修缘师弟,我奉家师之命,在此候你,一道去少林回话。”      修缘笑道:      “师父可没跟我说过有少林来的师兄接应,这下可好,不必我独自摸索着去河南嵩山了!”想了想又从怀里把赤狐摸出来:      “师兄,这小东西为我所救,我恐它再被捉去,能否……”      “好了,既是如此,你带上便是。”戒十显然不愿意多说,带修缘简单用过斋饭,又领他去了住地:      “先在此将就一晚,出家人在外,多有不便,明日辰时,咱们便上路,你早些休息。”      到了睡觉时辰,修缘把小狐狸放在自己枕边,顺了顺它的毛:      “待下了嵩山,我便带你回灵音寺,放你在后山,既无豺狼虎豹,又可跟我作伴,小东西,你看如何?”      小兽居然横躺着,朝修缘露出肚皮,卷起尾巴,火红色的毛发油亮光滑。      修缘也躺下了,第二天还要赶路,在寺中他习惯早睡。      小和尚闭了眼,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狐狸甩甩尾巴,照着他的大腿就是一口,留下一串小牙印儿,轻轻浅浅的,没有破皮。      “小东西,做什么咬人?”      修缘只当它野性上来,把它的脑袋揉到一边,佯装发怒,不再理它。      不过片刻,修缘昏昏沉沉将睡未睡,又被呆狐狸咬了一口,这次它不仅咬了小和尚,还耀武扬威地用大尾巴来回扫荡修缘的脸,又酥又痒,修缘打了个喷嚏,从榻上爬坐起来,拎起狐狸尾巴,假意要把它扔掉:      “坏狐狸,我见你落魄,才要救你,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竟然恩将仇报。”      狐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跳下床去,修缘伸手,没抓住它的大尾巴,落了个空。      “我知道,你饿了是不是?”修缘琢磨了一会儿,把门打开,捞起狐狸就往厢房外头走。      他轻功好,大晚上特意屏息提步,如果不是内功深厚之人,很难觉察出修缘的行踪。      狐狸也乖觉许多,缩在修缘怀里不再动弹。      “主人书信里说了,少林已在掌控当中,你只需把慧智老头交给那小和尚的明澜经夺过来,便可回去复命。”      修缘不敢置信,只能凝神去听,这间厢房在走道尽头,相当隐蔽,小和尚对此地格局并不熟悉,因此误打误撞,才走到戒十门前。      “上使所言甚是,只不过属下妄自猜想,慧智临终前明知有难,还把经书交与小和尚,若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恐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秃驴摆了一道障眼法,另找人把秘籍送出去了”      “主人布线千里,岂是你我能妄加猜测的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其他自有人接手,不劳你费心。”被称作上使的人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不悦,戒十似乎十分惶恐:      “上使教训的是,属下谨记。”      修缘听到“临终前”三个字,目瞪口呆,茫然若失,唇动了动,无声道:      “不会的,不会,我走之前,师父还好好的。”      他手一松,呆狐狸落在地上,“扑通”一声,屋内登时刀剑离鞘,白光一闪,便有人大喝道:      “谁!”      修缘回过神来,小狐狸扯了扯他的海青长袍,嗷嗷直叫。      小和尚在屋内二人冲出来之前,足下御风,只听屋顶一片瓦碎土崩之音,人已在寂寥黑夜中无声行走。      踏过青瓦无数,修缘怀揣小狐狸,一路西行,待天光微亮之时,前方隐约是一片竹林。      前路茫茫,修缘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正心灰意冷之际,竹林内忽然有人大笑:      “小和尚,把经书留下,我便饶你一命。”      笑声惊天动地,竹叶被震得挲挲飘动,修缘退后一二步,戒十从竹林深处走过来,旁边另有一人,一身黑衣,袖口处一只飞鹰,栩栩如生。      修缘心里清楚,这人大概便是戒十口中的上使了。他轻功不俗,片刻不歇,居然也被追到走投无路。      黑衣上使二话不说,运足掌风便向修缘劈来,小和尚堪堪躲过了,却被戒十从背后偷袭,一口鲜血涌出,小狐狸早跳到一边,看他这惨淡模样,急得连连跳脚。      修缘勉强与二人过了几招,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伤痕累累,节节败退,他摸了摸身上的经书,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修缘筋疲力竭,又饥又渴,渐渐落了下风,身上好几道血印子,衣裳半破,勉强遮体。硬碰硬不成,他便只有借助轻功,想趁着西北环山的地势,逃出生天。      前方雾霭茫茫,暂且能作为天然掩护,也正因如此,小和尚只能看到方圆十尺内的物件,他此刻脑内思绪渐渐清明,想起那二人说的,师父已经圆寂,不由悲戚交加,脚下一软,跌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小和尚,你轻功再好也无济于事,前面是绝壁峭崖,插翅难逃,不如乖乖跟我们回去,交出明澜经,便饶你一命。”      修缘暗衬,他今时今日落到这步田地,就算死了,经书也能被他们从身上搜刮出来,倒不如跳下崖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好过助纣为虐。      两个人步步紧逼,修缘“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血,捂着心口连连后退,回头望了一眼陡峭悬崖,淡淡开口:      “二位若要经书,就跟我一道下阴间来取罢。”      凌云殿内,白烟袅袅,檀香幽远沁人,赤狐抱着尾巴睡着了,倚靠在主人脚下。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这双手拎起赤狐的尾巴,抱在怀里仔细打量:      “呆狐狸,出去几天,反而胖了一大圈。”      座下众人静静站着,个个屏息以待,整个大殿内如死一般沉寂。      小狐狸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大概也觉得无趣,斜开视线不看他们,自顾自四仰八叉重新躺好,露出圆鼓鼓的肚子,向座上的男人讨好。      “他人呢?”男人抚了抚赤狐的脑袋,像是在问它,又像是问别人。      “回尊上,赤仙使回来之前,那和尚便已跌入谷中,崖边松木横立,他运气好,顺着树木落入水中,只略有些擦伤。”开口的正是天一教四君使之一陆恒天。      “身上无碍?”      “无碍,属下先前已小心计算过方位角度,加之那和尚轻功不错,内力也尚可,最不济摔入谷中腹地,那里草木丛生,也只需养个三五天便好。”      望云谷恰如其名,山谷上空终日云雾缭绕,修缘在崖边只见到山中白茫茫一片,以为这纵身一跃非死即伤,然而谷地离崖边距离并不远,实则以他的轻功,借助崖边几棵古松便可顺利落入谷中。      修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进山谷正中的青湖,原本是冰冻初融之际,谷中却一派春暖花开之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连湖水都一片暖意,修缘身上没一点力气,干脆坐在水中央,      暖流冲刷身体,带走最后一丝寒意的时候,小和尚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不辨暮晨,直等到心口的伤隐隐作痛时,修缘才渐渐转醒。这是戒十背后袭击,震慑了经络所致。      修缘本想原地盘坐,运功疗伤,神智清醒后却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开谷中腹地,躺在一座雕花大床上。      这是一张龙凤塌,不过修缘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其中的迤逦意味他是一点不懂的,只凭肉眼观望,雕花木床三面有围栏,其上影影绰绰都是欲说还休的篆画,但是窗边帘幕被重重放下,似遮掩又似刻意营造出禁忌氛围,光线被挡在帘幕外,他看不清床围上那些画。      床两侧是朴实圆柱,修缘伸手摸了摸,心发颤,立刻缩回手。床头柱看来朴实无华,实际是千年古木所制,所以即使在这间寒意逼人的屋子里,也能感受到融融暖意,古木长久吸日月之精华,向阳而生,修缘不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是谁,心下生疑。      这张床极大,足够五六人同时平躺,床下还有一块踏板,修缘猜想它年纪也不小了,常年被踩踏却依旧光洁如新,板身上没有一点摩擦痕迹,修缘把头探过去,几乎能在踏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屋子里还有一处软榻,一张大理石圆桌,除此之外,光线暗淡,修缘再看不到其他细节。      屋内熏了香,不似一般檀香,修缘觉得那味道好闻,闭上眼反复轻嗅,心轻飘飘的,不再像之前一样沉闷,再去嗅,内心忽然便有了春暖花开之意。    3、第三章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修缘做了好一场长久的梦,梦里他化身一只蝶,飞过溪流与平川,不知疲倦,累了就在花丛中流连,稍事休息,师父师兄几人本来与他一道,但渐渐都无影无踪了,他遇到过正值年纪的同类,一起挨着翅膀,抵着触角,飞到不知名的远方。      然而花蝴蝶的翅被缚住,触角也被细线系牢,一道一道,缠得越发紧密,忽然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修缘瞬间就从梦中惊醒。      厢房内忽然大亮,二十多根红烛同时熠熠生辉,照得房内犹如白昼。      小和尚慢腾腾抬头,却见雕梁绣柱的木质床围上,刻画的却是一对欢喜佛,栩栩如生,直叫修缘目瞪口呆。      欢喜佛来源于藏传佛教密宗,传说男身通过阴阳双修,达到以欲制欲,顿悟参透的目的,最终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当然这一切修缘只是听说,灵音寺的伙夫老和尚见多识广,有一回跟师叔一块儿在后山打了只野兔,偷偷烤着吃了,修缘也在场,听他们大破戒律,边吃野兔肉,边说些奇谭异事,隐约提到过这类邪门修道之法。      在中原武林正道人士眼中,藏传密教的欢喜佛无异于绝顶邪魔外道,修缘当时听得只字片语,便已经面红耳赤,更何况今天亲眼所见。     视线所及,画面上交媾姿势各异,一方或提臀送乳,或双腿大张,坐于对方腿间,盘腰而上,另一方赤身裸体,或挺身抽插,或揉腰弄穴。侧交,跪交,背入,皆是修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有观音坐莲,大约是从师叔口中听来的,说他见过这样的一尊欢喜佛,当时还不明白,现在看见,隐约有些懂了。   然而待修缘仔细去看,不免又是一惊,那一对欢喜佛里,坐于男佛阳物之上的,本该是姿容秀丽的女身,所谓阴阳交合,如今却被另一个男身代替了,小和尚又惊又赧,凑过去看,这回终于看个真切,那床围上的画,非但是两个男人在交欢,雌伏的那一个还同他一样,是个和尚!   不仅是个和尚,还是个极其俊秀的年轻和尚,然而因为情欲的关系,他脖颈后仰,美目紧闭,小穴却紧紧含住了身下人的阳物,以致身上绯红一片,连这层快感滔天的绝妙颜色都被刻画得活灵活现。   修缘仰面倒下,只觉得魂不附体,阴间没有去得成,却来了这样一个淫邪之地!   内心悲愤不已,小和尚倒下的动作给他带来些微不适,身体一滞,他掀开海青长袍,胡乱往下身瞥了一眼,不看则已,这一看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羞愤难当。   修缘的亵衣亵裤早被人扒了,海青长袍下是一根半硬的性器,俏生生地杵着,然而却被人用蚕丝绑了,一道一道绕至顶端,牢牢堵住了出口,连带那两颗沉甸甸的玉丸,也没能逃过一劫。修缘先前下身麻痹,居然一点知觉也没有,如今才晓得难受,后知后觉,颤着手沿臀缝慢慢抚到穴口,果然已被轻轻撑开,只觉得甬道内又热又胀,极为难堪。   正在修缘低头要解蚕丝的当口,有人进屋了。   “你要解开?”   修缘立刻将海青袍从腰间撩下,遮住下体,再抬头去看,来人跟小和尚年纪相当,眉清目秀,着一袭白衣,恍如谪仙,说出来的话却相当露骨直接:   “解不开的,只会越缠越紧,且情欲催发得更厉害,不过教主明天一早才会从浙南赶回,最快也要待到明晚,才能在这张床上插得你心旌神荡,现在你安分一点,受的苦便少一点。”   修缘直视他:   “何必救我,不如让我死了,倒也干净。”说这番话不过是想跟他多周旋一段时间,修缘想到《明澜经》,心里暗道不好,顾不上那许多侮辱人的淫乱手段,摸到腰间,却哪里还有经书的踪影。   “你在找这本书?”   “给我。”   “放心,我天一教上下,还没有人看得上这古怪经书,一切等教主回来定夺,你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他便给你了。”   《明澜经》内页由牛皮裁剪匀称制成,因此经历大劫依旧完好如初,小和尚稍稍放心,不愿理来人,闭口不言。下身却真的像这人所说,因为刚刚碰过,现在蚕丝越缠越紧,仿佛有了意识,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没骗你,这是千年蚕丝,触手柔顺,就连裹在那敏感处,也不会有异样感觉,但是你若自己动手,只会叫你难受。还有,这锁阳术只有教主可解,若非教主亲手解下,除非你把那根东西剁了,否则那蚕丝便要生生世世缚在你身上。”   修缘急了:   “这些时辰,我难免……难免要小解,照你这么说,岂不要生生被憋死。”   修缘只管顺着他说,想要拖延时间,找到解决办法。   “放心,你后面插了玉势,六个时辰后,再换大一号的,到明晚为止,一共要换3次,才能勉强接受教主的雄物,这段时间,你需滴水不进,暂时也不会有这些俗事烦扰。”白衣男子想了想,又叹息道:   “我且明明白白说与你听,这玉势是从教内神医鬼机子那里拿来的,他大概往上面涂抹了什么东西,不止助你开拓私处,还需教主的玉液浇灌在你体内,你方能泄精,否则,三日内不得圣液,你必死无疑。教主开恩,赏你几次琼浆玉露,也不见得你就好了,需足足九次灌溉,你才能恢复如前,否则,必因情欲难耐而七窍流血身亡。”   修缘心里愤恨,立时就想把那根东西切了,叫这些人再难作威作福,然而一想到《明澜经》,还有从小教他养他的师父,只得忍辱负重,静看事态变化。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我叫黄岐,你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   黄岐走后,修缘一个人躺在龙凤塌上,身下的异样感觉越发明显,性器已由半硬变作全硬,顶端濡湿了上好的蚕丝,而后方小穴,似乎甬道已经慢慢软化,不知那玉势上究竟被抹了什么,竟有汁水慢慢溢出穴口,修缘趴卧在榻上,想要在锦被上轻蹭性器与双丸,缓解痛楚,一想到黄岐的话,又不敢妄动。那透明色汁液居然顺着臀缝滴到两颗玉丸上,晶晶亮亮的,黏液又慢慢沾上蚕丝,浸到热硬的性器上。   修缘这时候想的倒不是生死大义,居然是一个相当实际的问题:   “这黏黏腻腻的下身,龌龊不堪,连我自己都要嫌弃,那淫邪教主若看不过眼,不肯给我解开千年蚕丝,我岂非要死了?”   自言自语一阵,或许疲惫已久,修缘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4、第四章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屋外头黑透了,修缘因为后穴酥痒难耐,睡意早就消了,他的腿绷得直直的,翻来覆去想要摆脱情欲的纠缠,然而前头越发热硬,后面更如一波波春水,翻江倒海般朝修缘涌来,他用力收缩,咬紧了玉势,才得片刻舒爽,然而片刻之后是更惊人的悸动。   黄岐这时候又进来,他要给修缘换大一号的玉势,看他夹紧了腿,汗如雨下,不由笑道:   “你明晚跟教主在床上翻云覆雨时,若是也这般卖力就好了,教主一定很喜欢。”   修缘无言以对,黄岐又道:   “总之不能像个死人,但是也不能太吵。”   “借我一把刀,或者你把这东西切了,随你选一个。”   黄岐摇摇头:   “切了你,我到哪里赔教主一个有根儿的小和尚,他可不喜欢阴人,你更辛苦,无根不能泄欲,任凭后头怎么舒爽销魂,也不能尽兴,恐怕白白憋死。我再告诉你,你有异心,想花招想心思摆脱明儿那一晚,都是白费力气,有什么后果我都已尽数告知,你心知肚明便好。”   修缘不肯再动,只是安安静静听他说话。   “恐怕你还不知道,灵音寺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烬,就在你离寺第二天。”   修缘一双眼忽明忽暗,最后空洞无比:   “原来不止师父,连师叔和修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黄岐摸了摸鼻子,他不大会安慰人:   “你如果想死,当然最容易,一了百了……”他话只说了一半,修缘惨然笑道:   “我不会死,我不能死……”说完又仰面望着雕花的屋顶,不言不语。   “对了,我忘了说,这床围和屏风上的各类姿势并手段,你好好学学,不懂便问我,不要让教主扫兴才好。”   黄岐走后,修缘披着被汗沾湿的海青,慢慢走到窗边,屋外凉风习习,伴着不知名的花的香气,山谷里现在已经过了初春时节,处处生机勃勃。   修缘嗅着花香,趴在朱窗边欲睡欲醒,他的眼神愈发迷乱,直挺挺的性器蹭过墙体,留下一串濡湿的痕迹,裹在柱身上的蚕丝湿嗒嗒一片,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东西呈透明状,虽然绕了一层又一层,小和尚前头阳物上的淡紫色经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修缘脖颈后仰,手摸到后头,抚上穴口的玉势,前头不能碰,只能靠后面稍稍纾解。他用一个指头轻轻把玉势往里推了推,几乎立时大叫一声,那冰冷的粗石头周身还有花纹,前端是仿人形的,圆润的龟头,连沟壑和小孔都惟妙惟肖,大概是摩擦到身体深处的敏感地段了,小和尚浑身发颤,低吼一声,稍稍把手松开,那玉势又滑回原位。   他倚着墙勉强走回床边,蜷着身子卧在床里侧,看到床围上的春宫图,直觉得那画中的小和尚就是他自己,眼神中又惊惧又恼怒,然而很快就被情欲烧个一干二净,跪坐在床中央,撩起海青长袍,掀至腰际,露出大半个圆润光滑的白屁股,学着春宫上的模样,揉摸臀瓣。   那画中和尚正被男佛插得舒爽,修缘一双手也跟着揉弄,把那玉势又深深推进去几许,正顶到最需要止痒的地方,仿佛全身都被烫化了一般,又揉捏几次,口中不觉低吟出声。换了个姿势,靠在床柱边,一条腿缠上深紫色的柱身,胯下硬物顶得海青长袍高高隆起,他仰躺下来,睁眼就能看到床围上的交媾秘图,伸手就能触到快要融化的后穴。喘息几声,修缘指尖触到褶皱边缘,已经湿漉漉一片,臀缝间也滑腻不已,那种绵密的酥痒感觉一上来,便顾不得其他。小和尚将玉势抽出少许,又慢慢送进去,闭着眼感受短暂快意。   第二日午时,黄岐又来给修缘上最后一根玉势,小和尚遮遮掩掩,自己爬到床尾,仰着脖子把东西换了,腆着脸把晶莹剔透的粗长碧玉放进盘子里。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难道清规戒律都白学了,这房中之术上,倒是好高的天赋!”黄岐指指盘里的玉势,沾满了欲液,碧翠欲滴。   修缘仰倒在床上,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好了,先喝一点粥,酉时再沐浴更衣,这一天有你受的。”   小和尚躺在雕花大床上昏昏欲睡,那魔头迟迟不来,他直觉自己要死了,□同羞耻在心中不断纠缠,后来有人扶他去沐浴更衣,顺道喂了他一颗药:      “教主今夜恐怕有事耽搁,你服下这粒药丸,可将鬼机子定下的药效发作时辰延长一番,暂时无性命之忧。”      修缘脚软:      “这教主也是慢性子,竟不能速战速决。”      在白雾缭绕的浴池里泡了半个时辰,解乏之后,修缘察觉出刚服下的小药丸起效了。      那挺翘的前端慢慢软了下去,然而这魔教鬼机子太坏心,服了那粒药,后面却更耐不住,一点点悸动都叫修缘眼眶生水,情动不已。      修缘回到房内,静静躺着,不像先前那般,须得靠着模仿床围或屏风上的春宫艳画,疯狂撩拨自己,才能得一丝平静。然而心上仿佛有了个缺口,一直连到后头禁地,要有什么填充进来才好。      夜深人静,修缘翻来覆去睡不着,和衣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这间房靠窗处还有一张书桌,上面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特意放了个葫芦状的琉璃香薰,让修缘头晕目眩的淡淡香气大概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旁边是一面博古架,修缘走近了一瞧,静悄悄又离开了。这上面除了一些不知所谓的玉器、陶瓷、鎏金制品外,那床围上的各种活春宫也搬了大半来,由上好的美玉或金银做成实物,大小可以放在手中把玩,衬得旁边那一堆,没一样正经。      修缘大概也猜到了,那些金银玉器一定是床笫间助兴的淫物,暗骂了一声,走几步却停下来,觉得不对劲,又重走回头路,更加疑惑,只得反复试探,原来脚下那一块地砖,居然是中空的,脚踩在上头的声音与别处略有不同,又闷又沉。      小和尚心想,莫非这里别有洞天?      一定是了,魔教里头,有暗道密格并不稀奇。然而他实在心痒得厉害,万一这密道通往谷外,他便可逃出生天,再作打算。留得一命,查清师门惨案、讨回公道指日可待。      修缘半跪在地上,右手弯曲,试探性地敲击地砖,几次之后,基本确定了密道的位置。但是怎样开启机关,又是一道难题。      机关必定在这间屋子里,修缘打定了主意,先在床上摸索一阵,并没有特别之处,书桌、软榻也都中规中矩,并无玄机。      小和尚浑身绯红,□一波波涌上心头,他狠狠掐了一把侧腰与大腿,把这股邪火暂时压制了,慢慢走到博古架前,仔细打量那些手掌大小的玉制欢喜佛,他伸出手,一件一件抚摸,这批器物精细到了极点,各种欢爱姿势下的男佛与和尚简直分毫毕现,男佛沉敛,虽然投入其中,却依旧掌控一切,和尚表情似隐忍又似欢愉,有一尊玉像,他双腿大张,缠至男佛腰间,那根东西只含了一半,便泪水涟涟,前端吐了露珠,在男佛小腹上摩挲,两个人面对面,仿佛一整个极乐世界就在眼前。      修缘摸了摸佛身,轻轻一转,地上两块大理石砖在缝隙处慢慢分离,他走近一看,下面果然是一条又窄又深的石阶通道,看不到尽头。    5、第五章   修缘从桌上取了一根红烛,蹲在地上,往密道里一照,只见石阶旋转直下,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万一这密道没有其他出口,进去三五天也无人知晓,他恐怕就要在此丧生了。不是被饿死,便是身上的情毒发作而死。      小和尚犹豫片刻,还是顺着石阶一级级往下,红烛的光亮太微弱,密道虽然窄,却相当深长,越往下越阴冷,修缘裹着身上的海青,依旧抵不住阵阵寒意。青石壁上全是潮湿露珠,修缘扶着石壁往下走,沾了一手的水气,顿时遍体生寒。      红烛几次快要熄灭,都被修缘小心护住了,这里没有火折子,沿着石阶向下,阴森又漆黑,简直是人间炼狱。      修缘走得越发缓慢,他轻功好,耳力过人,听见墙壁中有微弱的“咔嚓”声,觉得不对劲,又想起,天一教布置如此严密,又怎能让他一个外人这么便宜便找到密道出口,一定有诈!      “墙壁中设了机关!”修缘一声轻呼,立刻就势矮下身子,霎时间几十支箭齐齐出发,小和尚堪堪躲过,那箭力道极大,深深陷进对面墙壁里去,修缘刚要拔出来看,却听墙壁中机关启动之声一片,原来这十几只箭只是引子,没一只正中目标,因此触动了墙壁内的一连串暗箭机关。      修缘避之不及,情急之下,扔了红烛,从石阶上抱头滚下,暗箭一路擦过他头顶,终于在石阶蜿蜒大拐弯处被甩开,渐渐没了声息,他暗叹一口气,刚要站起身,忽然发现不对劲。      唯一照明用的红烛没有了,小和尚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能凭感觉走,一步踏错,就要万劫不复。然而更让人难堪的是,身体里面那股缠人的□又慢慢上涌,他把海青长袍裹严实了,依旧挡不住内心深处肆虐泛滥的春情。      更糟糕的是,前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不似方才机关启动那般,有一种金属碰撞的干脆利落。修缘现在听到的,软软绵绵,却透着万般阴冷与狠毒。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再往前踏一步,便要被蚕食干净。      “天一教主果真是个歹毒之人,一条暗道,路竟被他都堵绝了,难道我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偏生这时候,那挺翘前端居然把长袍顶出个小帐篷,大号玉势还留在他身体里,不是修缘舍不得扔,只是这东西虽然淫邪,却能稍稍纾解他此时的情欲,冰冷的东西早被他裹得滚烫,每走一步,恰好顶在他酥痒难耐的地方,那禁地仿佛有了意识,竟紧紧缠住粗长的玉势,不让它滑开一步。   修缘一面痛恨这样食髓知味的淫荡身体,一面又不得不小心含住玉势,情毒很快就要发作,只能靠这种方式稍微缓解痛楚。这个时辰天大概全黑了,不知道黄岐会不会再来,若是他也知道这密道,那便逃不掉了。   小和尚心中苦闷,狠狠抓紧男根一掐,原本是想让它消停一些,谁料蚕丝立刻裹紧数倍,顿时痛得他蹲下身,几乎喘不过气。   刚刚弯腰,他便惊骇住了,原来脚下石阶自这里开始出现断层,修缘如同站在悬崖上,俯视下方,只觉得胃里发酸,想呕又呕不出,眼睛都憋红了,微微泛着泪花。   这断层之下,居然蛇蝎遍布,修缘大致瞧了瞧,大约有百十来条细蛇,都在朝他吐信子,滋滋声不绝于耳,那蝎子更数不尽,黑压压一片,这二类都是毒物,沾上一点便要死了。再一看,石阶到这里变了势头,已成平地,另一端与它遥遥对望,像悬崖另一头,任修缘轻功再好,在这毫无光亮的阴森之地,石阶两边距离又远,中途没有突起的巨石踏脚助力,无论如何他过不去。   修缘陷入一个僵局之中,是转身回头,还是继续前行。若是此刻回去,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大梦一场而已,暂时丢不了命。若前行,眼前这一关尚且难过,更何况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狠毒机关,困难重重。   思虑再三,小和尚决定留下来。这条命从灵音寺被灭之日起,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向天借命,终有一日要还的,他宁愿死在这条暗无天日的密道中,也不愿死在那魔头的雕花龙凤床上。   修缘定了定心神,再往下看,那石阶断层下的毒物池大约距这里一二丈高,远远隔绝住了,蛇蝎爬不上来,可他也到不了对面。   正在惆怅之时,修缘又发现池内万千毒物当中,隐隐有一道白光,那些细蛇毒蝎都盘附上去,白光朝这头缓慢移动,每移动一步,修缘便后退一分,直到看清了那是什么,内心大骇,却口不能言,只能腹诽道:   “原来是条巨蟒,若是我掉落下去,立时便成了它的盘中餐!” 6、第六章   修缘孤零零蹲在石阶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沦落到这步田地,几乎已经筋疲力竭,心力交瘁。      他侧躺在石阶上,抱住冰冷的石壁,一想到师父师叔,还有整座灵音寺,在短短几天内已经无处可寻,便觉凄哀悲恸。      哭是哭不出来的,修缘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干了,只是身上极累,这几日下来,被折腾得体无完肤,从未阖上眼睡过一次安稳觉,现下躺在这阴寒之地,竟也有一种随遇而安之感。小和尚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伴着毒蛇吐信的滋滋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缘在一阵饥寒交迫中醒来,身上全无力气,肚子咕咕直叫。他一边摸一边安慰道:      “快了快了,等我出了这里,便去苏州聚贤庄找秦大哥,也不管什么清规戒律,一定要吃个痛快,不枉你跟我受了这几日苦。”      修缘自说自话,在断层边仔细观望,往下是毒物池,往上却是圆拱形的洞顶,他回想从山谷溪流中醒来时,看到的地形全貌,猜测之前他住的地方多半是半山腰,难怪总有秃鹰盘旋之声,风光大好,鸟语花香。这密道竟是从山体中穿凿而成,能通到哪里,可想而知。      修缘一颗心砰砰直跳,一想到走到尽头,多半便是他掉落的悬崖附近,内心喜不自禁,强行叫自己镇定,想法子闯过这一关。      他又抬头看洞顶,忽然发现有几根粗长怪石,直直垂下来,但一片漆黑,他只能隐约猜到最近的那处位置所在。修缘估摸着这四方之地,一定有一面是洞口,被牢牢堵死了,而直直垂下的怪石,那开凿山道之人却不敢妄动,怕山体崩塌,便留下了这天然之物。      修缘立时脱下海青,身上空无一物,在这阴冷山道中忍不住便打了个寒噤。      脚下的毒物池内,蛇蝎混杂,他若是不慎掉落进去,不是被分食干净,便是被巨蟒一口吞掉。但小和尚别无他法,只能舍身一试。      修缘脚下轻轻发力,纵身一跃,攀住了最近的那处巨石,一手抱住了,一手将海青作绳索般扬出去,绕住附近垂直而下的石头,毕竟是布袍,撑不住多久便要滑落,修缘趁势拉紧,借力又攀到另一处石上抱住。动作之快,不过弹指工夫,便换了四五处巨石,最后稳稳落在对面石阶上。      修缘大呼一口气,仰面躺在地上,浑身像散了一般,半天才爬起来。这一头的石阶重新盘旋而上,他小心翼翼前行,出其意料一路顺畅,大致走了半个时辰,离了石阶,来到一处广阔平地。      周围虽然依旧是严密石壁,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阴森可怖,眼前是三道石门,两边较小,中间那道门极大。      三道门前都点了长明灯,修缘长久处于黑暗之中,居然有些不适应,背过身去片刻才缓过来。      他重新审视三道门,中间那道下方缝隙中竟透出光亮,宛若白昼。修缘因在毒物池上的断层边睡了一觉,也不知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那门内景象越诱人,他便越不敢妄动,只能打另两扇小门的主意。      他的手刚抚上其中一扇,那石门便开了,修缘别无选择,屏息走进去。      小门内的密室昏黄幽暗,但布局简单,素净清爽。靠墙依次排开,有四处书架,修缘走近了一瞧,《心经》、《金刚经》、《楞严经》、《法华经》等,竟都是佛家经典。      还有一本《莲花生》,传说中的藏传密教典籍,修缘不禁想起厢房内的欢喜佛,伸手抚过去,连一丝尘埃都没沾染。      看来这间屋子,是邪教魔头专用来收藏经书用的,也许《明澜经》也在其中。      小和尚想到此,心忽然半悬着,抖抖索索从第一排起,一本本翻过去,心里又有了一种预感。这魔头如此喜好收藏经书典籍,说不定就为了一本《明澜经》,才将灵音寺上下赶尽杀绝。他还记得驿站中戒十与黑衣人的话,又是“主人”,又是“上使”,除了天一教,中原武林再找不出第二个。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候自己就已经大魔头牵制住,动弹不得!      修缘环顾四周,不禁一愣,密室朝南处有一张供桌,放置在周边的蜡烛久燃不灭,他走近了一看,上面端端正正供奉了两张牌位,香火不绝。      “先考刘公,讳恒明府君生西之莲位,先妣刘母孺人闺名乐清生西之莲位,甲子年三月五日未时,子莲花生叩立。”      修缘一惊,想到死者为大,不觉在牌位前深深作了一个揖:      “两位先人请见谅,小和尚为了逃命,迫不得已逃到这里,不敢打扰二位,我这就离开。”      甲子年三月五日,正是五年前的这一天,怎有如此巧合之事。小和尚细想之下,只觉得一层细密的汗沿额头慢慢往下滴,再抬头仔细看,那牌位居然整洁如新,想必是经常有人打理之故。      修缘心跳如鼓,匆匆离开了密室,重又站在三道石门前,决定进另一扇小门一探究竟。      然而这次却并不如先前那么容易,修缘在石门前摸了个遍,也找不到机关暗道。      “你终于来了么?”      那声音低沉淡然,修缘屏息道:      “请问阁下是……”      刚说完这一句,石门缓缓开启,里面那人又道:      “进来说话,黄岐竟没看得住你。”      修缘抹了抹头上的汗,跨进密室之后,石门迅速关闭。他回头循着它看,只觉得前路未卜。      待那石门与墙壁严丝合缝地贴紧之后,他才回过神,神色忧愁地往前两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莲花生。      床是千年寒冰所制,他静静坐着,背对修缘,头发一直垂到腰际,修缘觉得每一根发丝都像他在毒物池里看见的细蛇,蜿蜒着向他袭来,不仅有毒,而且致命。他的背是光裸着的,给垂下的长发遮了大半,看不真切,隐隐约约望到白滑的背脊和坚韧的腰身,修缘只觉得呼吸一滞,不觉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你从密道一路下来,经过毒物池,怎能安然无恙。看看你的掌心……”      修缘垂头一看,果然手掌已经发黑,现下才觉得双手无力,隐隐发痛,原来早就中了毒!      “你一定就着上方怪石攀越过来。去石桌边,把那碗水喝了。”      修缘将信将疑,别无他法,只得走过去,一鼓作气仰头将水喝了,入口微甜,下腹之后,似乎连长久以来的饥寒都不见了。      修缘再回头,这才清清楚楚看到了莲花生。      他戴了一顶冰冷的黄金面具,上面有精致繁复的莲花图案,下面是怎样一张脸,修缘一概不知。      他只看到教主微微仰起的颈项,色白而细长。修缘咽了咽口水,自从进了这间密室,身体的变化就愈发不受控制,眼前这个人的气息让他心智大乱,勉强扶住墙,□已经抬头,硬生生顶得长袍隆起。后面更是不堪,酥痒无比,恨不能将最大号那根玉势夹进身体最深处。      “你过来。”      修缘袒露在海青外的胸膛大腿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眼睛里也溢了一层水,悄无声息走过去,被莲花生一把拽住了手腕,轻轻一扯,就解开了长袍带子。      “他们给你灌了药?”他将长袍撩到修缘腰际,见他那东西俏生生挺着,已明白大半,手又探到修缘身后,轻轻将翠绿的玉势抽出,扔在一边。      修缘狠狠抽搐两下,后头没有了东西抵着,心空空荡荡,忍不住半跪在床上,想要拾回那粗大假□,重新填进去。      一双粗糙有力的手覆上他的臀,想是常年握剑,布满了茧,随意揉弄片刻,修缘便喘息不止。      “本座刚要出关,没想到你竟自己找来了。”      修缘依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抵住他的双肩,低声无力道:      “我只问你,灵音寺上下七百条人命,你可曾害过一个?”      回答干脆果决:      “不曾。”      修缘仿佛所有力气在瞬间被抽空,软倒在寒床上,任莲花生覆上来。      室内阴阴暗暗,仅点了几支蜡烛,修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期间他被教主灌了许多东西,又是水,又是糕点,混在一块儿,黏黏腻腻的,一口气全咽下肚。      待他察觉自己稍有力气,两眼一睁,莲花生正睡在他身边。      “醒了?”      修缘爬坐起来,莲花生头倚着石墙,十指缠绕,将自己的亵裤褪下,修缘反应不及,立时便被抓过去,跌坐在他身上:      “给我好好舔。”      修缘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气息声音特别难耐,低下头再一看,他并无什么反应,显然情欲未动。    7、第七章 修缘被眼前人的气息弄到神魂颠倒,迷乱不已,大概是鬼机子那药效发作之故,已经由不得他思衬许多,低下头,以牙衔住亵裤边缘,又扯了一些,直到那阳物全露出来。   修缘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异常,后穴空虚得一张一翕,前头却硬到了极致,无论怎样却发泄不出来。他压低了声音附在莲花生耳边问道:   “我还有几个时辰?”   教主笑道:   “难得你清醒,看这模样,最多一盏茶工夫。”   修缘也惨然笑了:   “这也忒快了些,你帮帮忙。”   黄岐曾经说过,若没有莲花生的阳精灌溉,修缘时辰一到,便要流血而亡。然而教主大人腿间一直不见反应,半点不像那春情荡漾的龙凤床主人,一盏茶时间,实在强人所难。   修缘闭上眼,脸贴到莲花生那根阳物上,鼻端满是腥膻的气息,然而这味道居然让他心颤不已,修缘俯在他胯间,伸舌头轻轻舔了舔顶端,竟觉得心下略微好受一些,不再空荡荡如无根浮萍,便愈发专心含弄这东西。   莲花生虽然皮相极美,身形却相当高大,那根东西自然不可小觑,只是半硬,便让修缘口不能言。那前端直顶住他喉间,然而还有大半并没有送进去,比那粗长玉势更骇人,难怪当初黄岐逼他一样样换下来,若非如此,他必死无疑了。   修缘那孽根早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只是被蚕丝缠着,越束越紧,他膝下是铺垫好的海青长袍,因寒床太冷,抵御寒气的。修缘舌尖滑过莲花生的茎身,一边专注吻舔,一边将自己的孽根往衣袍上磨蹭,蚕丝湿亮一片,连双丸都沉甸甸的,稍微碰一碰,修缘自己便滑下泪来。   然而莲花生那根东西依旧只是半硬,不温不火,他一副局外之人的模样。修缘已到了癫狂迷乱的地步,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极尽全力将那根热硬性器吞了。莲花生只觉得自己进入一个湿滑紧致的所在,前端不断被包裹,小和尚一咳,那处便微微抽搐。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心旌神荡,他只是看到修缘流泪了,迫不得已慢慢将口中巨物吐出,转过脸又咳了好几声。他唇红齿白,自胸膛到腿间,处处均是春情一片,含了自己那根东西之后,小舌和唇俱是湿漉漉一片,惹人遐想。   莲花生抚了抚他红肿的唇,最后将扰乱他心神的泪抹掉:   “可以了。”   当热硬如铁的巨物抵在修缘臀缝间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清明,看到寸丝不挂的自己,想到的却是从前在灵音寺那些日子。然而不容他细想,小穴在急切地张合舔弄,邀请献媚之意让小和尚无地自容。身上人从善如流,抵在臀缝间磨蹭片刻,便毫不留情地插了进来。   修缘“啊”了一声,起初只有微微的痛,因为做过扩张,他很快便切实体会到了床围上春宫图中的极乐。   因玉势由小至大轮换扩张,修缘后头并不干涩,反而滑腻润泽,然而莲花生并不肯一口气全入进去,只慢慢插入小半,在原地打圈摩擦,再迅速退出。   穴口像有意识一般,又吮又嘬,拼命挽留,嫩红的内壁翻出,包裹着身上人的茎身,实在太过粗大,小和尚目光迷离间,轻轻摇头道:   “不行……”   莲花生手向下摸索,握住修缘漂亮发胀的双丸,调笑道:   “口是心非,这样便不行了?”   那双丸上的千年蚕丝还未除去,修缘自己断不敢抚慰,他吃过苦头,正如黄岐所言,这蚕丝碰上了只会愈缠愈紧,痛苦不堪。但莲花生这一摸,那千年蚕丝居然只轻轻笼着,教主手上的粗糙温热却被无限放大,他缓缓揉捏,或者玩弄顶端小孔,修缘都能清楚感受到,因此分外敏感。   “再……摸一摸。”情热中,修缘含糊开口。   莲花生跪坐在修缘胯间,一边抚着他的阳物,用指甲轻轻刮挠修缘顶端,一边眼带笑意,看小和尚耐不住后穴寂寞,把他一根粗长紫胀的硬物急不可待地吃进去。   小和尚白嫩的一圈龟头被教主玩弄到不成样子,红通通的,羞赧无比。莲花生把尖长指甲伸到前端沟壑处,轻轻挠一下,修缘便颤动不已,口中低吟不绝。顶端直吐露珠,黏黏答答直流到双丸上,湿腻到一塌糊涂。然而有蚕丝缚着,不仅得不到解脱,反而使身子更加敏感。   修缘下身不断抽搐,一阵销魂蚀骨,然而教主全不罢休,只一半在他身体内细细享受,另一半犹在他体外,小和尚看得一清二楚,那粗胀男根上,暴露的青筋狰狞不已,不知是修缘自己体内的欲液,还是莲花生的,就只见他暴露在外的性器上,湿漉漉的泛着光,修缘情动不已,被那股惑人气息所蛊,竟自己朝那热硬粗长的男根上撞过去。   莲花生由他深深吃了几记后,便按住他的臀,浅浅插过去,一边抽动一边道:   “你还有小半盏茶时间,我不想跟一个死人做这等事。”   修缘脑中轰地一声,顾不得礼义廉耻,随即拨开自己的臀瓣,袒露私处,手指在莲花生的粗大阳物上来回逡巡,直勾起黏丝欲液一片,穴口被眼前这人撑得满满的,一丝空隙也无,内壁也绞紧了,缠绕着他,包裹追随着他,修缘甚至能描摹出他在自己身体里的形状,火热如铁一般,坚定地开疆扩土。抽动中“啪啪”的水声让他无地自容,带起的飞液让他不忍直视,修缘只能将头深深后仰,任莲花生带他投入这一场荒唐至极的欢爱之中。   “我竟跟一个从未谋面之人,做这等淫荡事。”不知是内心愧疚惆怅,还是身下被刺激得崩溃不已,修缘在莲花生的不住顶弄中,滑下泪来。   “还有工夫想其他事?”教主俯下身来,冰冷的黄金面具贴住小和尚细嫩脖颈,似乎要将他颈上割出血来,修缘恍惚间看到莲花生手上拿了三根银针,再一晃神,却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十下抽插,处处撞在他的敏感处,修缘腿绷直了,神思混乱,只得低声道:   “我要死了……”   莲花生一入一出,那内壁臣服般黏着他不愿离去,被吸吮到极处,前端酥麻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射在里面,他也并不好过,便强忍着扯紧了修缘下身的蚕丝,道:   “我再将它裹一道,让你死得更快些,可好不好?”   因这层刺激,修缘下身抽搐更甚,绵绵密密的快感将他纠缠得欲仙欲死,只得用双腿死死夹住身上人的腰,一边无声磨蹭,渴望他再插深一些,一边无意识便要去解那千年蚕丝。   “让我出来,求你……”   莲花生似乎不为所动,那巨物又抽插两下,便一路后退,擦到内壁,只留下一阵痉挛,顶端重又在穴口处画圈,欲入不入。   修缘想起黄岐的话,说须得教主在他体内释放,再去了千年蚕丝,他才得暂时解脱。   “不,别走。”求生成了修缘被情欲折磨崩溃不堪的借口,他扶着莲花生的巨物,现下是臀缝挨蹭,片刻后又用穴口含吞吸嘬,那禁地仿佛十分委屈,绯红一片,期期艾艾地缠着教主的湿亮龟头,一咬一吞,再也不愿放开:   “进来,求你进来。”   “要我进来做什么?”教主声音听上去冷冷淡淡的,并无丝毫情欲。   修缘闭上眼,头埋进自己枕在身下的长袍里,含糊答道:   “弄在我里面。”   莲花生得这一句,见那小穴早被蹂躏到红透烂熟,不禁心下一动,又挺身狠狠插入,大开大合操干起来。   修缘“啊”了一句,随着一股滚烫阳精注入,前方的蚕丝也被人轻轻解开,他不受控制般扭动着腰哆嗦颤抖着射了个干干净净,随即晕死在教主身下。   修缘在一张小榻上醒来,环顾四周,天光大亮,并且有鸟啼蝉鸣,心下有数,他已经彻底离开密道,只是不知这里又是何处。      他慢慢爬起来,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也很清爽,明显有人给他清理过。因为刚跟莲花生做了那等亲密事,他体内的情毒被压制住,不仅行走自如,而且内心也不像之前那般郁结,如百爪挠心。      修缘站起身,走到书架旁。这间房相当大,一半被厚重帘幕遮住了,看不到前面究竟是怎样光景。不过书架边就是一扇木窗,外头只见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倒也十分别致。      他脑中灵光乍现,想起《明澜经》,见四下无人,便大起胆子,转身在书架上翻找。      都是一些机关布置的秘门,在旁人看来可能珍贵无比,于修缘却是百无一用,他只得转到桌边,去翻莲花生最近读过的书。才翻到一半,便甩袖子走远了。原来那教主最近潜心研习春宫之道,桌上居然又是教人交欢的不堪范本,不仅姿势各异,且神情动作之纤毫毕现,更甚于厢房内的龙凤春塌。      更有一张,那上位者伏在和尚背上,一边动作不止,一边自股缝至肩背,细细抚摸,观察入微,仿佛那上头有什么稀世珍宝,修缘生怕污了眼,便将东西收好,不再看下去。      “身上好了?”      修缘回头一看,居然是黄岐,这天一教中,他最畏惧恼火的便是这人,教主倒在其次。      “怎么,一脸恨我入骨的模样,难道尊上弄得你不舒服?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怪我给你裹蚕丝,上玉势,受了许多罪。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你如今便死了,哪里能像昨日那般销魂快活。”      小和尚有理说不清,只得闭口不言。      “逍遥王,你话太多了。”      修缘循着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来者穿了一件云锦长袍,身姿绰约,脸上依旧一顶冰冷冷的黄金面具,不是莲花生是谁。      那黄岐显然也不知他这么快就到,一惊之下,立刻转身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脸上表情极其苦恼后悔,显然是刚才调笑修缘的时候失言,怕教主怪罪责罚。      莲花生朝他挥手,声音却相当冷硬:      “本座的事,也是你闲来议论的?下去领三十鞭,降为十二暗卫之首。”      黄岐似乎大松一口气,跪拜领罚后便匆匆离开了。      剩下修缘与莲花生两人,小和尚十分不自在,躲到书架边不出声,却被教主揪了出来。      “小和尚,过来。”      修缘不愿意理他,但身体却先他一步起了反应,朝莲花生跌跌撞撞靠过去。      “知道现下是什么日子,哪个时辰么?”      修缘手撑着书桌,喘粗气道:      “三月初七,午时。”      莲花生点头:      “这些天日夜颠倒,加之你神思混乱,居然能记得丝毫不差。”      修缘不能再忍,情毒发作,莲花生那夺人心魄的气息,又一寸寸不知不觉浸入他身体发肤之中,叫他神魂颠倒。    8、第八章 莲花生不再说话,修缘径自倚靠在桌边,静静喘息。忽然后头伸出一双手来,猝不及防间,掀起他的海青长袍,粗糙的手掌在臀瓣上来回游走,温热的感觉直击心肺。   小和尚只觉得脚一软,趴跪在地上,声音也全无气力:   “要……要做甚么?”   莲花生淡淡道:   “做跟昨晚一样的事,你不喜欢么?”   修缘半天才说:   “光天化日……”说罢又回想起昨日自己如何在教主身上放浪形骸,笑自己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哪有立场再言其他。   莲花生看他分神,便把人拉到身边,抵在书桌和他之间。修缘轻呼一声,长袍又被撩起,草草系在腰间,立时便有个热烫硬物,在禁地边缘磨蹭打圈,却迟迟不入。   “尊上,重光使求见。”万重光是天一教四君使之末,负责收集情报,与暗卫合作,联系各分教。在江湖上素有“百晓生,万重光”之美誉。万重光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与百晓生齐名,而两年前百晓生病逝沧浪山,他便取而代之,成为江湖上无所不知的情报第一人。   “让他进来。”   修缘微微松一口气,心想他要接见下属,怎还有工夫做这等淫邪事,便意欲离开。只稍稍一动,那湿亮前端滑过小和尚白嫩臀瓣,他蓦地一惊,回过头看,黄金面具下那一双凤眸无波无澜。修缘正怔在原地,就被莲花生握住侧腰,硬生生挺了进来!   “出去。”小和尚羞赧万分,想着片刻之后那万重光进来了,不知又是怎样一幅场景,便要挣脱莲花生,躲到一边。   “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出去,不要在这里……”   莲花生捏住修缘的下颚,稍一用力,修缘只觉得一股血腥气上涌,喉头都是甜的。   “还没有人对我说不,你是第一个。”莲花生轻轻枕在修缘肩上,语调听上去又轻又柔,但修缘知道,实则冰冷无比。他的黄金面具磕得修缘脖子好疼,他抹掉眼角的泪,任莲花生在他身体里肆意动作。   虽然心里极度抗拒这场欢爱,修缘身体却像盼望已久一般,渴求不已。一触到他的气息,便彻底敞开迎接他,任他贯穿到最深处。   “属下参见尊上。”不知什么时候,万重光已经进来,隔着一道厚重帘幕,看不见这里的情形,正毕恭毕敬地向莲花生行礼。   “西南如何了?”   “峨眉,青城,唐门,点苍派等都在掌握当中,属下已全部布置妥当,一切听从尊上安排。特快马加鞭回来向尊上禀报。”   “很好。”   屋里一阵沉默,莲花生靠在修缘耳边,低声耳语:   “要我快些么?”   修缘浑身僵硬,夹紧了体内硬物,不让教主出入自如,恼人的啪啪水声会泄露一切。   “不,我不要。”   莲花生手覆上他的臀,开始揉弄:   “你拒绝我两回了。”   修缘趴跪在教主身上,背对着他,手扶住木桌边缘,指甲深深抓抠进去,依旧挡不住身体里滔天的快意。   莲花生的双手干燥温暖,覆上他的臀瓣,修缘一边战栗,一边挺腰送臀,意志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只能感受他的阳物细细插入禁地,内壁迫不及待包裹吸吮,甚至连粗长男根上的青筋,都磨得他神魂颠倒。   修缘闭着眼,每一次莲花生深深浅浅抽插,擦过他最敏感那一处的时候,他总要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脚尖绷直,全身不自然的潮红。   “再紧些。”声音虽然低沉沙哑,但帘幕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修缘一惊,深深坐了下去,将莲花生整根阳物吞进去,穴口挤压舔弄,与男根抵死缠绵,不离分毫,一波波紧缩咬合,修缘深吸几口气,前端已经溢出透明液体,他一只手抚上身后莲花生的胸膛,摇头低语道:   “慢一点,太深了。”   “是你自己全吃进去的。”莲花生带着惩罚意味,迅速抽插,每一回都顶至最深,连两颗饱胀玉丸也要送进去一般,在禁地入口磨蹭流连不止,修缘倚在他怀里,频频摇头,那湿亮玉丸拍打到臀瓣上,将白嫩细腻的臀肉撞击得嫣红一片。不知是汗还是欲液,将莲花生那浓黑阴毛牢牢黏在修缘臀上,煞是好看。   “是,是,属下督导不力,一定让他们再抓紧,月末便结束西南那头,与暗卫一同去蜀地行事。”   莲花生低低笑了一声,双手摸上修缘的后背,仿佛在极力寻找什么,但是一无所获。他握紧小和尚的腰,将自己彻底埋入进去,前端在画圈摩擦,修缘转过脸来,在他身上轻嗅,然后重重喘息。   “还要再快?”   修缘抹掉大腿内侧的湿痕,手指放在嘴边,轻轻一舔,味道跟眼泪差不多。莲花生揉弄臀瓣,小穴贪婪地含住阳物根部不放,他能明显感受到小和尚的微微抽搐,每一丝波动都裹紧了性器,极其缠绵。那根东西每次抽出插入,愈发暴突的青筋叫修缘情动难耐,刮过柔嫩的内壁,修缘难以想象它会深入到什么地方,尤其是龟头,沟壑上那一圈卡住敏感点,再狠狠擦过时,他失神地仰头,只能望到莲花生细白漂亮的脖颈。   “是,属下会尽快。”   修缘跪在教主身上,跌宕起伏地吞吐性器,一次次插入最深处,依依不舍地抬臀分离,跌落时再重重含进去,自己身前的东西都被插到热硬不已,后头的紫黑色粗大在他身体里出入,更让人头晕目眩。他的前端小孔被莲花生刻意抚摸,想射精的冲动立刻上涌,他将双腿张得更开,好让莲花生可以随意抚摸玩弄自己的身体,揉捏玉球或者在会阴处打旋抚摸,都会让修缘战栗不已。   “让他走,插进来,给我,求你……”支离破碎的话,莲花生却能听懂,修缘低声哀求,他想要他不遗余力地操干他,然后在最深处射精,一滴不落地射在小和尚屁股里,他会收紧后穴,像对待珍宝一样将精水吞个干干净净,然后餍足地睡过去。   万重光最后走了,修缘却没能那么快如愿以偿。莲花生抽插几下,抱着他起身,一路走到窗边。修缘紧紧含住男根,含糊道:   “你要做什么?”   莲花生打开木窗,外面风景大好,鸟语花香,他顺手摘了一朵花,送到修缘面前,问道:   “给你戴朵花,这支如何?”   那小花色泽艳丽,殷红的花瓣上还有一滴露珠,欲落不落,修缘还未明白过来,便见教主将细细的花茎抹净,淡淡道:   “你肤色白,配这朵红花正好。”   修缘跪在小榻上,莲花生漫不经心地浅浅抽插,小和尚浑身白嫩细腻,他从腹部摸到侧腰,又沿着双臀慢慢往上,粗糙的手掌温热熨帖,修缘身体深处一阵阵轻微抽搐,缠得莲花生舒爽不已。长袍还没有完全褪下,只是衣带大解,虚挂在手腕上,衣料被汗湿,紧贴在修缘背上,只遮挡到股沟处,下面两瓣白屁股,正被莲花生顶得颠动不止。   修缘的手指握住禁地外不肯完全插入的粗大阳物,细细地抚摸,沿着茎身摸到暴起的青筋,已经十分意乱情迷,便又主动摇晃着屁股,深深吃进去一些,正仰头叹息,忽然一个物件,在他前方小孔处徘徊流连,酥痒无比。   修缘睁开眼,眼眸里俱是水光,又凄然又动人。小和尚唇红齿白,因为情欲身上绯红一片,表情脆弱无比,他望向自己的下身,双唇动了动,一声低吟轻轻溢出来。   原来那教主竟将殷红小花插在自己前端小孔上,龟头欲液四溢,滑了一些出来,他的男根早已湿亮无比,这样看过去,更是天生媚骨,淫荡不已。   莲花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那花茎又细又软,从头至尾还有小小的茸毛,一碰到前端小孔,修缘便觉得酥痒至极,禁不住“啊”了一声,喉咙里带了哭音:   “不要,会坏的。”   莲花生一边转动花茎,让它慢慢插进去,一边笑道:   “这回不是要死,是要坏了?你说与我听听,什么会坏?”   修缘如何说得出口,那花茎渐渐插得深了,一旋转,上头的茸毛便如万千小钩子一般,牢牢勾住小孔内部,饱满的欲液将花茎打湿,莲花生一插到底,那种抓心挠肝的酥麻感让修缘失声大叫:   “不……不要,放过我。”   莲花生开始缓缓抽插,前后一致,迅速顶到深处,又立即离开,那红色小花艳丽娇美,上头的一点露水渐渐滑下,像修缘的眼泪,最后融到尘埃里,再看不见。   教主手抚着花,红花开在修缘龟头上,他问道:   “我给你戴上的,好看么?”   修缘此刻正将莲花生的性器含至最深处,花也插到底部,只余花蕊静静在男根顶端盛放。致命的充实感让修缘不断战栗,小穴咬紧了莲花生的东西,内壁一波波抽搐,紧致又畅快。   “前后一起,插得你舒服么?”   修缘中毒一般,转过头去嗅莲花生的胸膛,嘴唇在他颈项处流连,轻轻地舔吻,仿佛他就是一朵巨大罂粟,是他心智错乱的根源:   “给我,给我……”   莲花生低声笑道:   “一开始你不是不肯我进来?你说你不要,还让我出去。”   修缘摇头:   “不,不是……”   莲花生毫不留恋地抽离出他的身体,小和尚只觉得身体深处一阵空虚,滚烫的异物贴在他腰间,迅速磨蹭几下,他渴求已久的阳精,淅淅沥沥从后腰处流下,弄湿了他的臀瓣。   修缘早该知道莲花生性情阴冷,这回不肯射在他身体里,便是肆意报复,虽然他手段温柔,弄得修缘欲仙欲死,但没有阳精注入,修缘便始终不能释放,比从前更难受百倍不止,连骨髓里都像有万千只毒虫在爬。他听师父说过,有一种阿芙蓉膏,日久成瘾,若毒瘾上来,不得解脱,便像他现在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修缘觉得他现在这模样,比服食阿芙蓉还要难过千万倍,身体绵软无力,连脏腑都酥痒不堪,情欲钻心,他闻到莲花生射在他身上的精水味道,便情动不已,索性伸出右手二指,沾了后腰上的情液,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舔干净了,又慢慢延至臀缝间,将那青白液体一滴滴抹了,眯着眼,舌尖在指缝间细细舔食。   身上已被抹得一滴不剩,修缘望了一眼莲花生,然后俯下身,将他还未疲软的硬物含吞进口中,上上下下舔舐,用嘴侍候干净。   他低头用唇为莲花生清理的时候,后腰低伏,两瓣浑圆的屁股却高耸挺翘,腰际渐渐下凹的弧线十分漂亮,教主伸手,沿着那里一直摸到臀缝处,刚才他便是在这里肆意出入蹂躏,修缘承受到极处,还会闭上眼仰头呻吟。   再向上,他的背脊光滑白皙,什么也没有。   “够了。”莲花生冷冷打断他,起身理好衣袍,留下修缘一人,径自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修缘日夜呆在这间屋子里,身上只有单薄的长袍遮体。一日三餐均有人送过来,但他只能勉强吃几口,骨头里好似生了蛆,痒得他恨不能用刀将骨肉划开。身上忽冷忽热,修缘抱着木塌睡下,合了眼,万物寂静,他脑中嗡嗡作响,愈发混乱,如何睡得着,只能日复一日数着更漏挨到天明。      这样过了十多天,莲花生忽有一日又来找他,那晚月朗风清,他们在半山腰的别院屋顶上欢好交合。黑漆漆一片,小和尚仰头,入目便是一片好夜景,天空清澈干净,一轮明月与他遥遥相对,崇山峻岭寂寥无声。修缘在这幕天席地中,既身心畅快,又隐隐有难以诉诸的羞耻感,仿佛流水古木,日月山川都在目睹他们欢爱,因此身体分外敏感,被莲花生做得欲死欲仙,恍惚失神,直到薄雾破晓,才静静睡过去。      醒来已经天光大亮,莲花生不知去向,修缘翻身下了屋顶,在别院外亭台楼阁下的花草堆里又睡了一觉,蝴蝶蜻蜓在他身上停留休憩,小和尚脸上发痒,闭着眼伸手去挡,那蝴蝶扑扇两下翅膀,又飞走了。      “小师傅好自在!”      修缘抬头一看,黄岐从远处假山上缓缓走下来,打开檀香扇,边扇边笑道:      “这里鸟语花香,小师傅晚上销魂快活,大白天在此补眠,真是神仙日子!”      修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逍遥王领了三十鞭还如此生龙活虎,暗卫首领不比当初,怎还如此清闲。”这一番话,把黄岐从头到尾贬得淋漓尽致,他那么个口无遮拦之人,一时竟也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道:      “小和尚,你留意些,教主实在没多大耐心,你自求多福,盼个全尸罢。”他总是一脸嬉笑,如今正经起来,却叫修缘难辨真假,只得怔怔望着他,黄岐却潇洒一笑,摇着扇子从他跟前经过,慢悠悠下山去了。      那晚之后,莲花生又找了修缘几回,他们或在山崖上迎着风袒露身体,或在湖水中翻滚媾合,甚至在桃花林中,小和尚就着趴跪的姿势,偷偷捡起落在地上的花骨朵,放置鼻翼闻一闻,香甜无比,便悄悄塞进嘴里吃了。      教主伏在他身上,揉了揉修缘的肚子,言语里并无什么情绪:      “和尚吃花,算不算破戒?”      修缘无地自容,被莲花生扳过脸来细细地看,他也朝莲花生望过去,毫不畏惧。看了半晌,修缘忽然扭头:      “你要做……便快些。”      这一回又是生生死死,浮浮沉沉,直做到日暮西山才罢休,修缘身上满是情液,餍足地躺在桃花林里,天上繁星点点,他一边数,一边想到:      这已经是第七回了!      莲花生自桃花林归来,便往仙瑶池去。这里常年雾气缭绕,是极寒地带,他练就一身阴冷内功,天一教里,除了教主一人,再无第二个能踏进仙瑶池之人。据说就连鬼机子饲养的蛊虫,奇毒无比,沾了池水,也不能活。      如今鬼机子正站在离池十丈开外的地方,跟莲花生隔着山洞说话。      莲花生倚靠在池边,身体浸了冰寒池水,渐渐舒展开来,他低头将水不断往肩颈处浇落,黄金面具则被丢在一边。      鬼机子在山洞外,看不到教主,也听不见声音,惶恐万分,便跪下隔空传音道:      “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责罚!”      莲花生笑道:      “如何不力?”      鬼机子斟酌道:      “那小和尚……他……他……”      莲花生淡淡道:      “功亏一篑。”      鬼机子伏地道:      “还有两次,或许时机未到。”      莲花生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拜你的□引所致,他一回比一回动情,却毫无进展。罢了,你也算尽力。”莲花生手滑进水中,激起一道浪花,山洞周围爆裂声四起,鬼机子以为教主怪罪于他,立即以头抢地,不多时便头破血流:      “教主恕罪,属下即刻便去再寻良方……”      莲花生闭上眼:      “算了,你下去罢。”    9、第九章   一个月后,修缘在“青天碧海”等来了莲花生。      在山谷最深处,云雾缭绕,河水湍急,不知道哪家的能工巧匠鬼斧神工,竟在河谷上修建了一座极华丽的宫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青天碧海”掘地三尺,地基相当稳固,且河谷上温度极低,这里到了盛夏,便是避暑的好去处。      修缘光着身子,躺在“浮宫”当中,这是莲花生的寝宫,在“青天碧海”最高处,往下一望,能看到河水淙淙流淌,浪花击石的景象异常壮观。      四月刚过,修缘在这寒宫当中,寸丝不挂,冷得曲起双腿,蜷缩身子暂时取暖。      “你很冷么”      莲花生人未至,声已到,不多时,修缘感到身后覆来了一具温热身躯,他暗暗想,这已是第八次了,再过一次,不论是生是死,他便能得解脱,只要不被那情毒牵制,对莲花生卑躬屈膝,他死也甘愿。      然而闻到莲花生身上那股气息,他不自觉就张腿送臀,任他几番抚摸揉弄,随着对方挺腰,愈发深入的动作,修缘不禁闭眼暗皱眉。他面皮薄,脸一红就不肯再睁眼,看不到莲花生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反而不再战战兢兢,在床上愈发放浪,声声低吟扣人心扉,两人换了好几个姿势,直做到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最后修缘坐在莲花生身上,背对着他,闭眼仰头慢慢动作。      “小和尚,你一个出家人,怎地这么贪吃”      修缘眼中模糊一片,全是水雾,他被说得无地自容,干脆不答他的话,只管埋头吞吐。      大概两人都到了情热处,莲花生翻身,一把将他压下,一头青丝落在他光裸的脊背上,酥酥痒痒,下身动作不止,开始大肆鞭挞。      这一场欢爱恍如镜中花,水中月,畅快到不真实的地步,修缘一次次被巨浪抛向最高处,又不断摔落下来。      直到最后,世界归于寂静。      “嗯。”小和尚脖颈深深后仰,身体某处热液四溢,几乎烫伤了他的心肺。他仰躺在榻上,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在山谷之外的中原武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先是灵音寺、天威镖局,江南“白、史、封、雷”四世家惨遭灭门,随后在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少林、武当、青铜、峨眉等大家大派竟均未到场,江湖传言,由西南到江浙一带,各门各派,恐怕已由魔教控制!      武林大会,说起来是切磋武艺,彼此增进提高,实则凡到场者,均有其各自的目的。      秦家聚贤庄坐落在山明水秀的苏州府,庄前一条大河潺潺流过,秦远岫从小便在这河水里长大。爹爹教他练功,他看大哥在前头老老实实扎马步,顶砖头。七月大热的天,十二三岁的男娃都受不住,昏了好几回,爹爹在烈日下头教训大哥,秦远岫还是个五六岁大的粉嫩娃娃,趁着这空当,总往庄前的大河里钻。      说来也奇怪,这小娃娃不知是天生水性好,还是胆子大,无畏无惧,稍小一些的时候,还只是乖乖坐在青石板上,两腿晃悠晃悠埋进河水里,凉快得直叹息。再大一些后,就干脆在大河里摸爬滚打,抓鱼捞虾,秦风对这个次子极为溺爱,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加派人手盯着他,聚贤庄高手众多,看个爱在河边耍的小娃娃不是难事,却弄得焦头烂额。      秦家小少爷刚被人拖上岸,原本弯弯的嘴角眉眼全不见了,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两颊粉嫩嫩的,圆眼睛一瞪,任谁见了都好笑又不舍,哪怕秦风手下那帮铁汉子,都只得放开,任他扑通一声跳下水。只是这小娃娃扎一个猛子,这些铁汉子便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小少爷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远岫把这条大河当做自己最初的玩伴,直到五年后,他乘着这条望不到尽头的静谧河流北上,来到润州,途径灵音寺,那是他第一回见到修缘。      秦家在武林中向来占据一席之地,凭着家传的“混元刀法”名震天下,尤其祖父秦山,将“混元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腰斩魔教左膀右臂,因此颇受武林人士追捧,当了几十年武林盟主,大小事宜均处置得当,秦老爷子一生高风亮节,虽然已离世多年,当年降妖除魔的诸多事迹仍被人津津乐道。      到了秦远岫父亲秦风这一辈,聚贤庄在江湖上早已名声大噪,秦风资质更甚其父,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将“混元刀法”参透得淋漓尽致,不过为人洒脱不羁,并不愿理江湖诸多事端,正室黄氏因病离世后,又续弦娶了自己的小师妹姚霜,不久后姚霜生下秦远岫,秦风在小儿子的满月酒上欣喜异常,当众表示,从此以后他与姚霜隐退江湖,再不管那些纷争事端。      那年秦风带着小儿子北上游历,踏青访友,途径灵音寺,那时候的方丈还不是慧智,不过秦风与他颇有些交情,便带着小儿子住下,吃了几天斋菜,看僧人们诵经念佛,习武强身。      秦远岫当时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然而已有了些不能捉摸的心事,不像小时候那般爱笑爱闹。他早在船经过芦苇荡的时候,从河面上远远瞧着这座庙,便觉得十分无趣。      进了灵音寺,除了沙弥,便是老和尚,个个光着头,穿一身海青,嘴里念念有词,就是不理人。      斋菜也让人胃口全无,他跟爹爹坐船颠簸,好不容易来到岸上,竟不能饱餐一顿,真是折磨。      冬季的夕阳总叫人无限留恋,冰雪未化,寒梅在枝头悄悄绽放,难怪鼻尖无端一股幽香。秦远岫循着梅香抬头一望,墙角站着个刚剃了头的小和尚。      最后一缕阳光照在小和尚的半边脸上,红扑扑的,像镀了金的小娃娃。他的眼轻轻一眨,睫毛上都沾了冰晶,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肉手肉脚,乖乖站在墙角,秦远岫望着他,他就冲他笑。      “小和尚,不对,你还不是和尚,你脑袋上没有疤!”秦远岫指着修缘,像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一般。      “师父说,今晚我就要受戒了。受戒以后,明天就是真正的和尚。”修缘哆哆嗦嗦站着,认真解释道。      秦远岫捏捏他的小胖手,又摸摸他的光脑袋,道:      “做和尚有什么好,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求爹爹让你做我的侍童。”他越看这个奶娃娃越喜欢,比喜欢他的木剑木马还要喜欢得多。      小和尚却直摇脑袋:      “不好,小和尚一生一世都要留在庙里做和尚,不能跟你走。”      秦远岫只觉得十分失落,吹了吹他新剃的光头,随口问道:      “剃头疼吗你做了和尚,可就再也长不出头发啦!”      修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长头发和做和尚二者间摇摆不定,他只长到秦远岫肩膀处,小胖手贴着脑袋,秦公子觉得好笑,偷偷捏了小和尚的腰和屁股,软绵绵一团,好玩得很。    10、第十章   第二天秦远岫再见到修缘,他已经受完戒,站在昨天那块墙角位置,眼睛红红的,默不作声淌了半晌眼泪。      “小和尚,你怎么淌眼泪”      修缘给他看刚烫好的戒疤,黑黑的十二颗圆点,想必疼得不轻。      “你没有父母么,怎么来做和尚”      修缘摇摇头:      “我只有师父。”      秦远岫暗想,等那老和尚死了,或者等他长大一些,他便来找小和尚,将他带走,不再受这些罪。      修缘不再说话,自顾自踩在积雪里,慢慢行走。      秦远岫问他做什么,他只说这是在“散戒”,秦小公子便陪他一起走。冰天雪地里,他穿了一身狐裘,狐毛色泽火红,暖融融地贴着颈项,而修缘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海青,里头是件贴身小袄,毕竟是四五岁的娃娃,并不掩饰,冷得直发抖,手也冻得通红。      “穿我这件。”秦远岫把狐裘脱下来,给修缘披上,九岁的孩子身量已经不小,小和尚穿了,那狐裘直拖在地上,化冻的雪水染湿了狐裘大氅,他又乖乖把衣裳脱下来,捧在手上,厚厚一团,垂下的部分几乎和他一样高。小和尚眨眨眼,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绒绒的狐裘,脸在狐毛上蹭了蹭,舒服得直眯眼,又换了另一边脸去蹭,随后才还给秦小公子:      “给你,我不冷,别弄脏了。”      秦远岫带着小修缘往亭台上走,捡了个地方将雪水擦干净,让他坐下:      “我给你吹吹,这样能散得快一些。”      小和尚本就比秦公子矮了一大截,两人一坐下,秦远岫就抱着小修缘的脑袋轻轻吹气,又摸了摸刚烫上去的戒疤,疼得修缘直皱眉,却不吭声。      过了半晌,修缘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跳下亭台长廊,对秦远岫道:      “小哥哥,我得去习早课了。”这光头小娃跑得倒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冰雪尽头。      一连三天,秦远岫都来找修缘,慧智师父见了,只对秦风道:      “令公子跟我这徒儿有缘,便让他代我尽地主之谊,领秦公子到处走走。”      秦风点头同意,慧智将修缘叫到身边,仔细交代一番。虽然娃娃年纪小,但从小在寺里长大,对这里熟悉至极,带秦远岫四处走走并非难事。      秦远岫在灵音寺前后呆了七日,秦风似乎有事要办,日日出寺。他便跟小修缘呆一块儿,慧智为了方便,连禅房都让他们共住一间。      到了晚上,修缘爬上床,圆身子往被子里一钻,躺平后将被角掖好了,手脚都塞进暖和的厚被子里,只留一张脸露在外头,眼睛溜溜地转,看秦远岫从狐裘开始,一件件将衣裳都脱了,只留亵衣亵裤。      “小哥哥,你这样慢,会冻着。”小修缘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告诉秦公子。      “修缘,我跟你睡好不好”秦小公子指了指对面那张床,冷衾薄被,没有一丝人气儿。      修缘在床上滚了一遭,自觉让出一大块地方,秦远岫躺下了,将狐裘大氅裹在修缘被子上,一并抱住了,两个孩子睡得很香。      这样又过了三日,秦风将事办妥,要带小公子原路返回苏州府,慧智一行人将他们送至渡口边,秦远岫对修缘十分不舍:      “我会再来找你的。”      修缘年纪尚小,并不在意这些话。只觉得这几日有人陪他,十分快乐惬意,便点了点头,挥手向秦远岫告别。      转眼又过十年,修缘日日习武,已经不是当年胖墩墩的小和尚,渐渐长成了修长匀称的少年人。白天诵经念佛,研习武功,看似沉稳内敛,是慧智大师最为得意的弟子,实则少年心性不改,因此常与师叔师弟偷偷在后山相聚,洒脱不羁,常捉鱼食肉,破小戒,得大乐。      至于秦远岫跟他说的话,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师父偶尔对他提起,他全无印象,因此并不答话。      修缘十五岁这年,秦远岫与其兄秦远行已是名震江湖的世家子,人称“聚贤二秦”,且秦远行已将“混元刀法”练得有模有样,为人津津乐道,众人一致夸他,再过三五年,一定有大出息。      秦远岫就在一个春日的下午,独自一人撑着船出现在河边渡口,时值修缘与师兄弟们来此挑水,一大帮人,不知道为什么,秦远岫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低眉弯腰的年轻人,正是修缘。      秦远岫在灵音寺小住几日,回去后便与修缘频频通信,鸿雁传书。两个人渐渐不再拘谨,修缘当他是可敬可亲的兄长好友,并承诺下回若师父给他派任务,需要离寺,他一定往苏州府走走,去聚贤庄做客。      转眼又是二三年,修缘无论如何却没想到,一夕之间,灵音寺竟不复存在,寺毁人亡,而自己也沦落为他人的玩物,身不由己。      他在清晨醒来,这里没有花鸟虫草,也没有潺潺流淌的河水,四下里荒无人烟,修缘像做了一场荒唐梦,甚至分不清究竟这一个多月是假,还是如今仍在梦中。      直到他站起来,发现自己被扔在破落的凉亭里,往西一里左右,便是当初落崖的地方。      修缘出了凉亭,身后的情液早就干涸,昭示着一切有迹可循,并不是臆想。他身上依旧是那件海青长袍,已经不成样子,□斑驳,皱巴巴一团,只能勉强遮体,但他总不能穿着它行走江湖,师父已经不在,他不能成为灵音寺的奇耻大辱。      修缘下了山,在半山腰一家农户院子里,偷偷摸摸捡了件衣裳,换了就跑。      “和尚偷衣,哪里来的野和尚,不要脸的东西!”农妇从屋里出来,看到修缘穿了他男人的衣裳,即刻嚷嚷起来,她几个孩子都在屋前玩耍,听到女人的叫喊,都捡了砖块石子朝修缘砸过来。      修缘饿了一天一夜,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加上心里羞愧,只一味躲避,侧脸跟后脑还是被砖块砸中,划出了口子,鲜血直流。      “哦,砸中了,娘,我砸中了那个野和尚!”      修缘狼狈逃走,身后的声音愈发遥远,直到最后完完全全消失不见。 11、第十一章   下山之后天已黑个彻底,修缘无处可去,身上既无盘缠也无干粮,只得找了一间破庙,暂住一晚。      他生了火,从河里捕来几条鱼,烤熟了狼吞虎咽,直到被鱼刺卡住,干呕出声,才倚在破庙墙角,缓缓闭上眼。      无处可去,修缘想到了江南秦家,若不止灵音寺一处遇难,武林必定又是一场浩劫,聚贤庄百年基业,德名在外,不会不管。况且秦远岫是他敬重的好兄长,一向对他推心置腹,在茫茫江湖中,修缘也只认得他一个,有什么事,必定要与他商量。      做了决定,修缘稍微安心,将地上铺好干稻草,蜷着身子睡下了。      而在百里之外的苏州聚贤庄,只留有下人仆役看家护院,其余人等均随秦家父子暂时逗留在浙江宁波府。      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本该是江湖上一大盛事,但一个月前灵音寺及“白、史、封、雷”四家被灭,人心惶惶,至武林大会开始,又有少林、武当、青铜、峨眉等大派缺席,只余江南聚贤庄与丐帮、华山派、崆峒派等尚在,稍撑场面而已。      今年清明过后的这场盛会,意在选出新的武林盟主。群龙不能无首,史家老爷子史龙翔自秦山过世后,便一直处理武林大小事务,虽不及秦山德高望重,一整个武林这些年却也风平浪静。然而史家上下一百七十口人,一夜之间惨遭毒手,连史盟主也不例外,这等狠戾挑衅,是常人所不能忍。      当今武林,同辈中人,只有秦风有资格站出来说话,他早半个月来到宁波府,先替史老爷子处理了身后事,随即又去了“白、封、雷”三家,一一寻找蛛丝马迹。      眼看武林大会在即,秦风也分身乏术,只得回宁波府打点一切事宜。      “这次武林大会,一是声讨魔教,为诸位离世的英雄豪杰报仇,二是选出新盟主,各位有何高见”      秦风在宁波府剑锋楼上为各派掌门洗尘,再过三日,便是武林大会。如今的江湖,青黄不接,只有通过层层比武,最后胜出者即位。      “在下愚见,咱们这些糟老头,还是不要跟年轻人争了,往年次次争得你死我活,实在跌面子,这个江湖,还是交给年轻人罢!”崆峒派掌门将酒泼泼洒洒倒进大碗中,一饮而尽,粗着嗓子提议道。      “其实,若论武功,又有几人能胜过秦大公子呢,这场武不比也罢,秦公子一表人才,一手‘混元刀法’炉火纯青,聚贤庄的大公子,江湖上谁人不服,何必再选!”衡山派一向唯聚贤庄马首是瞻,不仅衡山,五岳均与聚贤庄关系匪浅。      秦风以酒回敬这二位,笑道:      “小儿愚钝,虽将家传刀法练得一二分,资质却平平,恐不能胜任,亦不能服众,盟主人选,一定要从长计议。”      “秦庄主,此言差矣,大公子的名号,说出去江湖上哪个不敬重三分,况且年轻人需要磨练,当年秦老爷子的盟主之位也不是一日坐稳的。二公子资质过人,何不协助长兄,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岂不快哉!”      “唉,若不是岫儿天生内力欠缺,空有武功招数,却不能修炼心法……”秦风一脸凝重,转头看了看秦远岫,他却是一脸淡然模样,对他爹笑了笑:      “父亲何必在意,我天生不爱练武,能帮大哥便好。”      这江湖上有两种人,异常少见,实乃特例。一种人天生只能练心法,练至化境,内功强大无比,却练不得一招一式,另有一种人,空有招式,出神入化却毫无内力。      秦远岫十多岁的时候,秦风开始教他祖传内功心法,他大哥比他愚钝,同样一段心法,半日便成了,秦远岫反复练了一个月,却毫无长进,后来慢慢才发现,原来他竟不能习心法,注定这一生不会有丝毫内力。      秦风沉吟片刻,道:      “不急,三日后武林大会,一切按计划行事。远行,你虽生为聚贤庄长子,却不可投机取巧,须得一层层比试上去。岫儿,你也试试,与众豪杰切磋一番。”      秦家二兄弟均点头称是,在场众人又是一番交口称赞。      酒酣菜冷,杯盘狼藉,这场接风宴结束之后,众人都各自回客栈休息。      华山与衡山掌门是多年老友,客房相连,索性问店小二要了一壶上好龙井,泡好了带进房中,一边品茗一边说话。      “老骆,依你看,这灵音寺,白、史、封、雷四家,以及天威镖局,是怎么回事”      衡山掌门骆鸣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小心隔墙有耳的动作,然后起身,重新检查一遍,将门窗全都严严实实关好。      “难道是天一教所为”陆大友疑惑道。      “不,我看不是,秦庄主派出去的探子回复,说在西南一带,曾与天一教的人交过手,还中了他们的毒,无药可解,回来复命之后便死了。我看少林、峨眉、武当被软禁,倒是他们做的,但江南四家,应该不是。同是江湖中人,天一教要么杀要么留,何苦两类做派。”      陆大友点头称是,脸上忽然现出惊恐奇异的神色:      “难道是十多年前兴风作浪的望川宫,凌九重”      骆鸣听了这话,不做声思量半晌,脸上愈发难看:      “但愿不是。凌九重闭关十一年,若你不提,我倒把这号人物忘了。想当年,他只身一人大战三十二门派,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常人闻之肝胆俱裂,更比现下天一教可怖得多。秦老太爷联合少林方丈,武当宗师及各派豪杰,也只能勉强将他压制住,逼回望川宫闭关修炼,若这个时候出关,不知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不,不会是他!你忘了白家,江南白家,凌九重怎会对白家下手屠灭满门,白望川是白家独子……”      “凌九重这个大魔头,恐怕早已疯癫,你忘了,当年他力战武林各派,也只是为了逼白家交出白望川的遗骸。江南四大家与灵音寺合手对付他一个,伤亡惨重也未让他得手。当年还有秦山老爷子主持大局,各门各派高手众多,这十多年,老的老,死的死,如何比得了当初。凌九重恐怕先控制了白家,将白望川的骨灰运出,再命人一把火烧了‘白、史、封、雷’四家,天衣无缝,难道他还怕白望川变成厉鬼纠缠他不成”      “他当然不怕,他只怕白望川连梦里也不找他!”    12、第十二章   四月的江南风光无限,春江水暖,晚间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清风徐徐,月明星疏。      在广济桥边,半跪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偶一抬头,水面微起涟漪,月光投映在湖面上,星星点点,等的人却不见踪影。      两个人只得耐心等下去,虽然清明已至,但夜凉如水,子时一过,寒气直往身上钻,二人双膝发麻,均换了个姿势,继续跪下去。      不多时,湖面卷起风浪,湖水如雨点,淅淅沥沥打在他们身上,这二人抬眼一看,四个蒙了纱的窈窕女子在前,轻轻踏浪而来,正是这浪花击打在二人胸前,轻巧晶莹,冰冷冷一片。这四人足尖一点,在桥上落下,双双跪下,后头还有个蒙面人,蒙的面纱是红色,身上穿的也是火红一片,指甲眉眼,俱是妖艳的红,开口却是个男人声音:      “那《明澜经》究竟如何了”      “戒十有负上者重托,那……那《明澜经》,已随着和尚一起葬身山崖了……”      男人将红袍一扬,朝这二人甩过来,堪堪擦到他们的胸腹,戒十与之前同他接应的上使纷纷倒地,“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那上使抹掉嘴角的血,支撑着解释道:      “那……那和尚性子刚烈,宁愿跳崖,也不肯交出经书,是我们疏忽,还请上者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红衣男子站在桥中央,居高临下望着这二人,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勉强笑了笑,道:      “这些话,你们最好不要说给主人听,成王败寇,事情办坏了就是坏了,不必解释。”      那四名女子衣袂飘动,似乎要乘风归去,这男子站在她们前方,更似随时便要消失无踪。      他舔了舔嘴唇,向戒十身边的上使看过去:      “云上使,你不是第一回接任务。”      “是……”被称作云上使的人,跪在地上,不敢望他。      “主人想知道,那个带着经书下落不明的和尚,究竟是谁”      “他似乎……似乎叫……修缘……”云上使说完这话,跟旁边的戒十对望一眼,二人眼中神色绝望。      “好,好。”红衣男子手抚着桥上的石狮,眼神无波无澜:      “先饶你们一命,待我回去向主人回明实情,再做定夺。”      “多谢上者,多谢上者……”二人纷纷跪地拜叩,暂时松一口气。      然而寅时刚过,这二人便被一剑封喉,衣物上各沾了一朵娇艳似火的红色小花。      修缘在破庙住了一晚,睡到半夜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他躲避不及,被淋得湿透,只得在庙宇中找了处渗水小的地段,一直坐到天亮,待雨停了,生篝火将衣裳里里外外烤干,重新穿上身。      雨后空气清新,修缘忍不住深深呼吸,下山后走到桥头渡口处,寻思再三,决定往苏州府去,如今除了秦远岫,他再没有其他亲人朋友。      渡口只有个五六十岁的老丈,撑着船篙慢慢悠悠靠过来,对修缘笑道:      “小和尚,上来罢!”      修缘拍掉身上的尘土,朝老丈不好意思笑了:      “哎!”      修缘坐在船上,一路晃晃荡荡,天气晴好,春日暖阳洒在身上,不但不解乏,反而叫人慵懒懈怠。      “老丈,您这船,是往苏州府方向去么?”      “正是,这位小师父也去苏州?”      修缘点头,从此地到苏州,走水路不过半日多的工夫,此刻又是顺流而下,他心里抑制不住欢喜,又笑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苏州府,这是头一回去看个朋友。”      老汉虽然年逾六旬,力气却极大,撑着蒿一下一下,船行得又稳又快,修缘有心接过船桨,帮老汉搭把手,被他拒绝了:      “年轻人,你坐好,这处风平浪静,老汉我使一把力,咱们也好早些到苏州,你千万别动,掉下去了我不捞你!”      修缘只得笑着坐到船尾,这老汉手上拿着桨,不见使了多少力,却手臂生风,带得修缘耳边呼呼作响,那小船哪里是平常速度,就算三个壮汉同时在船上划桨,也不会有这般快。只见得岸边草木石堆都倏忽不见,被远远抛在后头,蓝天碧水,这般美妙景致,却像一幅幅巨大画卷,错过了这卷画,便再难回头,只有向前,不断看到新景致。      修缘心中有数,中原武林处处有深藏不漏的高手,这老汉看似是个寻常撑船人,实则气力惊人,他不便打听,只是默默看沿岸风景。      看着看着,心思就飘忽不定,一想到莲花生,修缘就浑身僵硬。这个人为什么将他丢在山上?当初做那些羞耻至极之事,究竟是他兴之所归,还是另有图谋?修缘希望以后再也遇不着他,但师门之仇,不共戴天,若真是他做的,修缘不顾这些牵扯,也要去找莲花生拼命。      说来也怪,修缘清楚记得黄岐曾告诉他,若要解得鬼机子下在他身上的毒,须得莲花生与他做尽九回那不堪之事。修缘有一回惹恼了他,未以身吞服解药,那些天简直度日如年。而前后加起来,不过堪堪八回罢了,身上却并无异常,也不像之前那般对莲花生无比渴求,甚至内心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似又回复到当初在灵音寺念经诵佛时无欲无求的模样。      修缘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宽慰自己,世上奇门异术自然多,但黄岐的话也当不得真,或许只要三五回便够了,毒早已解,只是莲花生还未撑到第九回便腻了。      修缘望着江面发呆,慢慢回过神来,便跟老汉说话打发时间。      “小师父,听你口音,不像外地人,不是从嵩山少林来的?”      修缘心中无时不刻未想到师门,情绪低落,但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便编了个幌子,道:      “我是这附近小寺的和尚,只因下山采办,便想着得空去会一会好友。”      老汉哈哈大笑:      “小寺少了那些繁文缛节,倒也自在!少林弟子哪能似你这般来去自如。小师父不知,前些日子,那江南有名的灵音寺,竟被灭门,连带四世家及天威镖局也未能逃脱。原本定在两日后的武林大会,又因为人命官司往后拖了半月,看来江湖要有一场大浩劫!”这话本应感慨万分,老汉却用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出来,听来说不出的怪异。      修缘沉默,他不知今后去向,只想先找到秦大哥,他一向足智多谋,他爹在江湖上又德高望重,锄奸扶弱。现下看来,更多了江南四家遇难,这一宗悬案非同小可,众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查明真凶。      原本大半日的行程,两人说话间,居然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老汉将船靠在岸边,修缘轻轻踩在绿草地上。      这条河是秦远岫常跟他提起的,贯通南北的大河,那么聚贤庄应该不远了。    13、第十三章   修缘与老丈道别后,多方打听,终于站在聚贤庄门前。      秦家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聚贤庄又是江南群雄之首,因此门庭格外壮丽恢弘,左右各两只威武逼真的石狮子,三五人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修缘上前说明来意,家丁只道:      “你认识我们二少爷?”      修缘点头,却看家丁的样子,似乎半信半疑,又兼嫌弃他是个穷和尚,只草草回道:      “老爷同大少爷、二少爷往宁波府去了,近日都不会归家。”      说完便转身进了庭院,只留下门前那三五个活门神。      修缘不得已,一个人走在苏州前街,正巧有人说书,围了一堆人。      “众位看官可听好了,上一回咱们说到秦老爷子大战凌九重,你们可知道,这十多年,江湖上又出了个甚么人物?”      众人皆摇头,那说书的捋了捋白胡子,拍着板子道:      “众位有所不知,百来年前,不知从何处迁来个一等一的魔教,名曰天一教。天一教源自藏教分支,经数代洗礼,教众却大多汉化,不仅识文断字,历代教主研习四书五经兼中原佛法,吟诗作对,琴棋书画,竟样样精通,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修缘挤进人堆里细细聆听,一开始不禁称奇,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老先生竟然公开戏说天一教,却不怕被广布的教众报复听到后来忍不住笑了,这样的说法,倒像是为那莲花生及其先人开脱,难怪无人找他麻烦。      虽然不辨真假,但耐不住心中好奇,便继续听下去。      “然而上任教主刘恒名,如今算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八年前却已死了,当时正值壮年,你们道是何故?”      众人纷纷猜测:      “定是练了邪功,走火入魔而死!”      “我看是被秦老爷子斩妖除魔,死在他老人家的剑下!”      “或者有魔教教徒造反,趁乱杀了刘恒名?”      那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喝一口大碗里的好酒,一一回应道:      “刘恒名一向小心谨慎,就连独步天下的《惊和经》,也只敢练至第七重,再往上便高山仰止了。”      人群里随即又有人问道:      “为何?”      “刘恒名怕死。这《惊和经》非常人可练,就算他这般武学奇才,练至顶重,损经动脉,虽内力无人可比,寿命却大减,恐活不过三十岁。尤其最后几年,一月当一年那般老去,才二十□的年纪,便如垂暮老翁,可怕之极。刘恒名日夜研习,一是以他那般过人资质,却只能练至第七重,二是他自己也明白,到了这里便是分水岭,再往上危险重重。”      有人感叹:      “魔教行事阴邪古怪,自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刘恒名倒是小心!”      老先生又道:      “那秦老爷子逼得凌九重躲回望川宫闭关,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不问江湖事,一切交与史盟主打理,自然跟刘恒名之死无关。”      众人又是一番唏嘘,联想到近日史龙翔及四大家之死,都摇头叹息:      “听说这次秦风秦庄主亲自出面,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      “是啊,秦庄主已去了宁波,二位公子乃人中龙凤,也都去了,江湖如何能少得了秦家!”      修缘一惊,原来秦远岫去了宁波!苏州离宁波有些路程,但方才那撑船老翁明明白白说了,武林大会推迟半月举行,应当来得及。      众人说着说着,又回到正题:      “那刘恒名之死,究竟跟谁有关?”      老先生摇头道:      “千算万算,谁会想到,刘恒名竟是死于自己亲生儿子之手!”      众人皆吃了一惊,连修缘也呆立在当场,当日他闯进祭放牌位的石室,就觉得不对劲。莲花生的父亲明明叫做刘恒名,为何却给他起了这么个古怪名字。本以为是他的字号,但“莲花生”三字却清清楚楚写在严谨工整的牌位上,修缘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说刘恒名死于莲花生之手,疑惑更重。      旁人也是惊讶万分:      “怎会如此,天下竟有这样的忤逆子,简直畜生不如!”      “魔教中人行事极端,常有灭人伦、悖德行之事,只是听说刘恒名与妻子恩爱,一家和睦,却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      老先生眼神飘渺,半天才感叹道:      “个中缘由,恐怕唯有当事者才清楚。当时莲花生年仅十四岁,与父母往古棠道去寻魔教圣典,却只他一人回来。有传言说……”      “如何?”      老先生又捋了一把白胡须,却不愿再多言了。      众人也只当听个热闹,见那老翁起身要走,便作鸟兽状散了。      唯独修缘呆立在当场,他与莲花生行过那等亲密事,如今听他身世,不论真假,怎能不心惊。      他早料到莲花生性情阴鸷,生杀果决,却没想如此倒行逆施,天地难容。      “年轻人,都散了,回去罢。”老先生收拾好字卷书画,背在身后,转身离开了。      修缘有许多话要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况且以他的和尚身份,又有什么立场多言。江湖说书,毕竟不能当真。热热闹闹的前街,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个行人,修缘抹了一把脸,问了去宁波府的路,便提快脚程,往浙江去了。      路上经过修缘上回被戒十他们围堵的小镇,修缘想起当时也是在此处捡到了那只赤狐,后来乱斗中不见踪影,不知现在如何了。      临近傍晚,他肚子实在饿了,此处又不是荒郊野外,可以打野味或者捉鱼捞虾,修缘看前头有间客栈,想试着化缘要些斋菜,又羞于启齿,正踌躇间,忽见店家扔了个少年出来,骂骂咧咧道:      “小畜生,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吓走了我的客人,还想让我留你!呸,早些滚远点!”      修缘上前一步,趁那少年跌倒前,稳稳接住了他,刚想跟店家理论几句,却见那少年人衣衫褴褛,脸上更有几处已然溃烂,简直其丑无比。      无论店家如何谩骂,少年却不还口,修缘扶起他,哪里还顾得上化缘之事。      “小兄弟,你可有亲戚朋友在此处?”      少年摇头,修缘思衬一阵,道:      “既然你我都无牵无挂,不如一同结伴去宁波府,我看你脸上伤得不轻,寻常大夫难以医治,那武林大会上,奇人异士无数,先给你将伤治好了,再作打算。”    14、第十四章   在修缘看来,这少年人大约是个哑巴,问他话,他只会摇头或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修缘想这小镇里怕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只能走到郊外,再想办法。      天漆黑的时候,两个人坐在河边烤鱼吃。先前少年淌水下河的时候,看到了河水中自己的倒影,真是惨不忍睹。      少年并不是很介意,借着河水将脸濯洗一番,不再灰头土脸了,却衬得溃烂之处愈发明显。      修缘走过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查看,不是被人弄伤的,看样子是生病所致。      “你不要用手摸,现在天黑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采些野草药,捣碎了给你敷上。虽不能药到病除,但溃烂处不再扩散就好。”      少年点头,走到一边点燃篝火,等着修缘将鱼用树枝叉好,送过来翻烤。      修缘发现少年睡觉似乎天生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醒了,神情却相当茫然无措。他将后脑勺枕在交叠的手臂上,仰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少年的眼睛很美,狭长而微微上挑,不管往何处看,都十分动人心魄。眼眸轻轻流转,像琥珀一样灵动纯粹。可惜脸上几处溃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这双眼睛,依旧神采非凡。      第二天一早,少年在河边渐渐转醒,修缘已经将捣好的草药汁倒在洗净的芦苇叶上。      “敷上去,应该会好一些。”修缘看这少年是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四处流浪无可为家,便动了恻隐之心,他自小也是孤苦无依,连自己的爹娘都未见过,幸好师父将他带大,教他认字习武。      如今路上多个结伴的,也可互相照顾。      他将草药汁一点点抹在少年脸上,微辣的刺痛感使他皱眉,修缘用手背将顺着脸颊滴下的绿汁抹掉了:      “既然你不知自己的名字,我便叫你平安可好?希望你人如其名,平安喜乐。”      少年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荒山野岭中。      走了半日,两人脚程算快,眼看又翻过一座山,修缘都微微轻喘,平安竟不见丝毫疲惫,且愈战愈勇,精神大好。修缘暗暗探过平安的脉,十分平常,不像习武之人,又看他身上几处淤青,穿着店小二的衣裳,估计是掌柜的让他做苦力或招呼客人,稍不满意就手脚并用,打得不轻。      午时之前,修缘找了一处树荫,让平安在此等他:      “我去找些吃的,你不要乱走,就在此处等我。”      山里野味多,修缘捞了一只灰兔,又采了一把蘑菇,不过半个小时便回来了:      “收获不小。”      平安睁大眼睛望着那只灰兔,它不知每日吃的什么,长得忒胖,圆滚滚一团,手脚俱掩在毛绒身子之下,修缘刚把它放下,就摇晃着身子朝平安蹦过来。      平安伸出手,那灰兔就竖着耳朵舔他的手心,又钻到他怀里去,缩成一团,打起盹来。      修缘蹲下看他们:      “火都生好了。”      平安摸了摸修缘的光脑袋,意思大概是,和尚怎么能杀生。      修缘拎起兔子的两只后脚,作势就要扔到一边,剥皮拆骨,置于火上慢慢翻烤:      “野兔肉很香的。”      平安不理,抱住毛团子就是不放,用脖子蹭蹭,再用手背摸摸,显然对这只灰兔十分留恋,不愿它成为盘中餐。      修缘笑了笑,只得捧来蘑菇,洗净了放在火上烤:      “中午只有这个充饥,前面有一方树林,待会儿经过那里,便把它放了。”      平安将灰兔抱在怀里,一直待到饭后,才依依不舍将它放了,又与修缘在河边喝了水,继续上路。      此地荒郊野外,修缘提醒平安,随时会有野兽出没,又看他少年模样,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不由笑道:      “罢了,我在后头走,有什么异动也好防范。”      两人走到天快黑了也安然无恙,便渐渐放松下来,附近没有破庙,修缘打算翻过这座山便停下休息:      “再过三五天就可到宁波。”修缘一笑,明眸皓齿,四下里寂静无声,似乎连花草都在听他讲话。      可惜莲花生从未看过他这副开怀自在的模样。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修缘忽觉得附近林中有异动,鸟儿都纷纷飞走,蹦出来的野兔狸子,也顷刻间就不见踪影。      “平安,当心!”他捉住平安的手腕,两个人一齐回头,树林里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      修缘屏住呼吸,小声对平安道:      “咱们遇到狼了!”      平安眼睛直溜溜地望着那只狼,修缘将他护在身后,两人一狼静静僵持着。      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眼前似乎是一只饿狠了的狼,赤手空拳,修缘并没有多大胜算。      狼仰天嚎叫,修缘手攥得紧紧的,他担心这只狼会把同伴招来。      就在野狼飞扑向前发起攻击的时候,修缘一把将平安推开,足尖轻点,越过跳跃而来的狼,左腿一扫,直直踹向狼的肚子!      这是一只成年公狼,方才那一下,修缘踹得并不重,却激起野狼最大的愤怒与狠戾,它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站好,耳朵与背部的毛均竖立起来,弓起身子,低低嚎叫几声,修缘看到它露出锋利的牙齿,知道事情不妙,朝平安喊道:      “平安,你快走,周围可能还有狼群!”      来不及再说一句话,野狼已经逮住机会,又朝修缘扑过来,它锋利的爪子划破了修缘的衣裳,腿上即刻就是一道血痕!      修缘抓紧时机,在狼靠近他的时候,朝它头部就是一拳。那只狼目露凶光,趁他再回头看平安的时候,瞬间就将他扑倒在地。      修缘大惊,使出浑身解数要将它甩开,但这头狼动作更快,在压制他的当口,露出獠牙,眼看那尖利牙齿就要刺到修缘的肉里去。      它将刺穿修缘的喉咙,让他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树林深处响起几十只狼并起的嚎叫声,它们站在高处,仰头向月,那声音不仅悲戚渗人,更让修缘觉得无望。      忽然之间,在修缘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平安不知什么时候,捡起林中一大块碎石头。野狼背对着他,他狠狠按住狼的颈项,对着它的脑袋猛砸下去!      修缘抬头,一脸惊愕地望向平安,他趁野狼晕晕乎乎的瞬间,用虎口卡住它的脖子,拿碎石块锋利的一端对准它的喉头,极快极准地割下去,温热的血洒了修缘一脸。      这只狼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它已经死了。      平安抓住修缘的手就跑,后头的狼群已经沸腾,那头死去的野狼是它们的首领。    15、第十五章   两个人跑到悬崖绝壁处,夜晚天黑,修缘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往下一望,白花花一片。原来这山峰下是一条丈余宽的瀑布,流水又急又促,令人望而生畏。但后头那群野狼穷追不舍,他跟平安一日没有进食,现在又饥又渴,疲惫不堪,纵使修缘轻功不错,也只能带着平安先行这几步路,眼看野狼愈发逼近,张牙舞爪,修缘别无他法,只得抓住平安的手,在滔天的流水声中大声道:      “跟着我跳下去!”      野狼在黑夜中露出獠牙,眼前俱是绿幽幽一片,每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们,修缘刚说完那句话,就跟平安纵身一跃,跳入瀑布之中。      不久之前,他也曾被人逼到山崖走投无路,不过事隔一月,类似的事又在他身上重演。修缘不知道这回能否像上次那般有惊无险,只觉得浑身湿透,瀑布冲击虽大,幸好他抓住崖边一处藤蔓,手划得鲜血淋漓,但挡去了强大的冲劲,他一点点放松藤蔓,平安一手抱住他的腰,另一手也去摸那草生植物。      “抱着我就好,小心手流血了。”修缘发现,这瀑布虽宽,却不甚高,大约滑落两三丈后,离他们不远处就是一处平台,脚踏上去,水不过高出脚腕,潺潺地流,优美寂静,跟耳边隆隆的水声极不相称。      修缘让平安抱紧他,又往下滑了一丈出头,那藤蔓割得他右手麻木不堪,身上还缠了个人,修缘不堪重负,溢出的鲜血直洒衣襟。      平安望见了,露出惊异痛苦的神色,偏他口不能言,抱着修缘瞪大了眼,竟没了声息。      修缘安慰他:      “到了平地就好,我们习武之人,受点皮外伤是常有的事。”      话音刚落,他施展轻功,这最后大半的距离,带着平安缓缓落下。      两个人此时俱光着脚,踏在清澈冰冷的水中,浑身一激,疲惫感顿消,清醒不少。平安在月夜下走在前头,这个少年虽不及修缘高,却隐隐已有长身玉立之感,周身被冷月寒光所覆,若不看正面,竟是人中龙凤。修缘稍一抬头,瞥见他的背影,身姿绰约,回想杀狼那一幕,这个年纪所透出的气度与机警,实在少见,跟刚开始从小镇里见到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走了一段路,平安像是思虑良久,回过头来,执起修缘的右手,并不说话。      修缘却懂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摇头道:      “这种轻伤,很快就能愈合。”      水月交映下,周围一切清晰可见,平安望了望修缘的脸,又再去看他的手,割破的伤口又深又长,从虎口一直延至尾指,皮肉分离。      修缘不自在地收回手,不让平安再看。      “前方似乎没有路了,我们走过去看看。”      平安收回视线,朝前方一看,果然已到尽头,再往前又是悬崖峭壁。      他们虽逃过一劫,但这平台右上方是急流瀑布,左下方又是崖壁,难道只能在此等死      修缘又往回走,在水光遮掩下,那平台里头明显有个洞口!      与此同时,平安也发现了,他摸了摸修缘的指尖,两个人对望一眼,既无其他出路,也只能进去一探究竟了。      越往里走,积水越深,短短几步,竟到了小腿处,修缘拦住平安,低声道:      “里头若是个水潭,咱们怎么办?”      平安深深往里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修缘的光脑袋,这次眼眸流转,温柔坚定,意思是不妨一试。      修缘被个少年这样戏弄,仿佛自己倒比他小上许多,要靠他照拂,却一点不生气。他将平安当做自己的弟弟,只觉得无比亲切,便对他一笑,两个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走到后来,冰冷的水已没过膝盖,洞口近在眼前,不过一人多高,修缘往里一看,上有石阶,不知道通往何处。不过因为石阶位高,倒不再浸水,淌过这里,登上石阶便好。      在修缘仔细观望的时候,平安也在暗暗衬度。修缘还在犹豫,平安看了一眼周围,已毫无退路,便迈开步子,淌过洞口,站在第一层台阶上,向修缘伸出手。      修缘实际上也正有此意,进了山洞,也许另有一番际遇,总比在外面无计可施得好。      他握住了平安的手,被他拉进洞内。      两个人一齐站在石阶上,不知是触动了机括还是怎的,山洞忽然发出轰隆巨响,修缘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如有变动,他们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少年却神色淡定,转身就着石阶一级级往上走。      那巨石以千斤压顶之势落下,几乎是一瞬间,修缘见平安已经上去,刚回头观望洞口情况,只听耳边巨物砸地,他的手触摸在周围石壁上,都被震得发麻。而入目之所见,那巨石已将洞口牢牢堵住,一点出路都没有。      现下想出去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平安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修缘,那石阶不过数十层,上头原来别有洞天,这一段上行路之后,便又是一处平台,位于半开阔的山腰上,抬头便可见繁星皓月,空气比之刚才更清新,也听不到湍急的瀑布水声,一切安静自在。      “原来那处机关,将石门堵死,是遇到强敌时使的法子,不知我们怎么触动了机关。不过倒也无妨,此处开阔,我们从此地想办法上去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都累了,平安当即坐下,倚在平台石壁上,此处夜风习习,皓月无边,往下看便是万丈悬崖,然而景致动人,竟让人暂时抛下性命之虞,安心休憩。      修缘不忍打搅他,只得也靠着平安一并坐下,长叹一口气。      这山涧夜景比任何地方都更为壮阔宏丽,修缘望着远处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山峰,不由看得痴了。      平安枕着他的肩,安心地睡了过去。      两人在黎明前醒来,天已微微破晓,修缘横躺着,平安侧过身以手支头,正在默默看他。      修缘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有片刻的茫然,随即又恢复清明,坐起身来。      平安这次不仅摸了他的脑袋,还顺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修缘睡觉时,这地方确实不争气地叫过好几次,他居然没有察觉,还问平安:      “你饿了?”      平安笑着摇头,修缘实话实说:      “我倒是真饿了。”说完又目不转睛望着前头:      “你看,前面似乎还有石阶,跟我们上来的地方十分相称,或许有出路。”      平安早就发现,他倒并不认为那里头有甚么出路,能在此地开山路建地道,尤其沿瀑布而建,难道仅仅是为了与人方便?恐怕要出去还得从现在这半开阔的平台着手。      不过,他还是迅速起身,与修缘一道,继续前行。      两个人刚进去,就打了火折子,顿时洞内通明一片。这次的石阶只有十来层,上去之后,却被一道大石门牢牢堵住,要么想办法进去,要么原路返回。      石门前的空地上,分别是一盘残棋,一把古琴,还有一壶好酒。      修缘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那酒还是温的,不由大惊。      看这地方,已十几年未有人来过,那琴棋上都结了蜘蛛网,落了千层灰,如何这酒竟有热度。      却见平安只是一笑置之,拾起那壶酒,垂下眼睛,将壶口置于鼻端闻了闻,神色淡然,仰头便灌下。那酒似珠线,接连不断,洒在他脖颈间,他也顾不得。喝了半壶之后,又递给修缘,虽然他是出家人,但在江湖行走,早将清规戒律抛在脑后,也免不了放浪形骸一回,接过那壶酒,闭着眼将剩下半壶全都喝了。      说来也怪,自那酒下肚之后,修缘感觉周身暖热一片,腹中也不觉得饿了,微一运功,居然有内力大增的错觉。      他看一眼平安,他一派少年天真的模样,又亲昵地摸了摸修缘的脑袋,某一瞬间的睿智过人几乎是修缘自己的臆想。      然而他现在断定,这少年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修缘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是某些门派的年轻弟子,或者名门望族之后,只因受伤,跟亲人失散,又口不能言,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修缘收敛心神,却看平安已经席地而坐,默默研究棋局。      修缘从小便得师父悉心教导,他对棋虽说不上精通,但也略微懂个一二,然而凑过来仔细一看,这残局不仅凌乱,更让人毫无头绪,星罗棋布之下,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这根本不像一盘棋,倒像被人肆意翻搅过了,那棋子七零八落,毫无生机。      修缘更发现,盯着那棋盘久了,他头晕眼花,几乎要一步栽倒在地上,幸好被平安扶住。他伸手抚上修缘的眼睑,让他闭眼,又将他赶到一边休息。      看修缘切切实实闭上眼了,平安才重又坐下,这次他很快便走了一颗棋子。      在这黑白之间,方寸之内,这盘残局若有似无还提着一口气,欲断未断。平安略思衬片刻,便利落定好了位置。      修缘偷偷抬眼去看,还是死局,甚至比刚才更凌乱,他看不出头绪,猜想大概是平安少年心性上来了,要玩就随他去玩罢,便不再管他,自顾自闭目休息。 16、第十六章   修缘本想闭目养神,没想到一时大意,加上连日来风餐露宿、心力交瘁,竟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只见平安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再看一眼那棋盘,他只走了三步。      原来一开始平安便以退为进,第一招看似凌乱,实则布局谨慎,再来相互呼应,最后一颗,便一着定乾坤。如今这个局面,真是精彩之极,每一处都暗藏玄机,修缘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看平安走棋,懊恼不已。      平安却只是低头摸了摸修缘的指尖,手指顺着伤口延至虎口的时候,修缘下意识拿开了,望了望石门,不知所措道:      “赢了棋局,可我们还是被困在这里。”      平安但笑不语,走到古琴边,微微弯身,右手拨琴弦,左手按弦取音,试了几回,音色纯正。      “九霄环佩?”修缘虽不擅长音律,却也知道,九霄环佩乃上古神器,看似普通一把琴,用来却变劫无数。这琴通体紫褐色,透亮厚重,传说以千年桐树为面,杉木为底,加以二十匹汗血宝马尾毛为弦,它若有朝一日遇逢知己,弹之天地动容,草木泣泪。      更有传言,天一教前任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就是这古琴的主人。世人皆知他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凭借一尺狼毫睥睨天下,却不知他还有一样武器,说起来更叫人胆战心惊,便是这上古的九霄环佩。      宋进一生中只有一次遭遇强敌时,使过这把琴。当年金陵河畔一役,他只身会正道三十二门派,共一百一十三位高手,琴音一出,顿时河水汹涌,震天辟地,正道中人与之拼杀一夜,宋进毫发未伤,这一百一十三人,只余了十三人。到底当时怎样光景,这些幸存者全都讳莫如深,也就无从知晓,只是从那之后,天一教的名头更响亮,“魔教”更是坐实无误。      然而宋进只那一回使了这天地神器,后来惨死异乡,身边也只有一尺狼毫。很多人说,如果当时九霄环佩在他左右,他根本不会死。      但九霄环佩蕴天地之灵气,不宜饮血,千年古木,无比沉重,也不方便携带。宋进死时,才二十八岁,就连正道中人,也惊愕不已。      这是众人皆知的,另有件事,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      那秦远岫之母姚霜,为江南名门之后,当年拜于秦山门下,因此算作秦风的小师妹。却阴差阳错,与宋进一见钟情,原与秦风订了亲,却不顾世俗礼教,偷偷跟宋进拜了天地,私下里结为夫妻。那秦风落了个空,秦老爷子大怒,当即重新定了一门亲事,叫他娶了黄氏。      后宋进惨死,姚霜心灰意冷,正逢秦风丧妻,便一娶一嫁。江湖人都道秦风续弦娶了小师妹,琴瑟和鸣,令人艳羡。却不知个中缘由,这二人原本就订了亲,只是姚霜悔婚另嫁在先。后来秦山老爷子已渐渐不问俗事,再加上儿子的坚持,也就勉强应允了这门亲事。      再说修缘脱口而出,九霄环佩,平安听闻也不由一惊,赞赏地笑了笑。此琴音域宽广,平安一一拂试,急时如临渊瀑布,缓时似泉水叮咚,天地炸雷,刀枪轰鸣。      修缘只觉得脑中全被这琴音占据了,不由自主也学平安席地而坐,痴痴望过去。      平安却还未开始。他在想弹哪一支曲子。      还未等修缘回过神来,他重又调弦,琴声娓娓而来,明明是幽深不见光的山洞中,修缘却仿若身处潺潺流淌的小溪源头,春和景明,鱼鸟自在,远处绿水青山,空谷幽兰,一派大好光景。      平安指尖微动,那春光更甚,修缘心里一阵暖意。忽听那琴音急转,余音震耳,突然从耳边掠过,直穿脑际。修缘竟有内力与之共振之感,那琴音急,自己胸腹之中的内力便绕至周身,越发急促,那琴音缓,他的气息便渐渐平稳。      然而和着刚才下腹的半壶酒,他感觉内息不调,只能随琴音走动,任它控制。那琴声又如银瓶乍破,水浆崩裂,修缘再忍不住,缓缓运功,一掌拍在凸起的石壁上,那石块竟瞬间粉碎。他惊愕不已,望着平安说不出话。      从那石块的破碎程度看,他的内力增长了十倍不止。      再一看,那石室的门已被琴声激得粉碎,轰塌之音竟被琴声盖住,修缘浑然未觉,如今再看,才感胆战心惊。      石门里头原来还有一道小门,却比它精致得多。两个人走过去,它已开启,大理石面上光可鉴人,四角雕饰文龙。平安余光一瞥,大概从明镜般的石门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脸上溃烂得愈发厉害,却依旧不甚在意,只是对修缘受伤的右手特别留意,又捉过来看了看,摸一摸,才一同迈步进去。      修缘当下明白,平安起初下棋,棋局由死复生,大概触动了第一道机关,使得这精致小门自动开启,后来古琴遇知音,一曲高山流水,又震得第二道千斤石门粉碎,因此得以进入密室一探究竟。      二人才进去,便面面相觑,惊异不已。      原本以为这里面空间极小,不过一间小密室,或者通往别处。      现在一看才知道,里面简直应有尽有,密封储藏的水和干粮,一张石床,还有一丈见方的水池,修缘走近一看,清澈见底,这是死水,又许多年无人更换,不知怎会如此干净。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间密室三面石壁,另一面竟是冰石所铸。冰石里层隐隐约约刻了字,只不知道写的什么。      修缘猜想这沿瀑布而修的密室,大概跟“一尺书生”宋进大有关联,否则他的九霄环佩为何会落在此处。      平安拿来点心和水,与修缘坐在石床上,一一分着吃了。      那点心少说也在此处储藏十多年了,看上去却依旧精致,白面柔软,入口更是绵密香甜,齿颊留香,有一股芬芳自在其中。      而那坛中清水,更加甘甜可口,就连溪边的活水,也比不上它。      二人休息片刻,平安拉着修缘走到冰石前,一手摸住墙壁,又转身去看他。      “你让我……试着将它击碎?”修缘疑惑开口,没料到平安竟点了点头,一双眼愈发明亮。      修缘心中也十分好奇,但一来他内力不足,面对这整面冰墙无异于蚍蜉撼树;二来他们进入别人的地界,损了石门,吃了点心清水,已经对前辈大不敬了,再毁了墙壁,实在罪大恶极。      然而平安眼含笑意望着他,竟似给他力量一般,也叫他将那繁文缛节抛到一边,尽力一试,又有何不可?      修缘运足内力,却觉得周身那股暖流依旧存在,聚于丹田,流经任督二脉,在经脉中行走,经关元穴,风池穴等,一个周天,又回于丹田。他调运内息,出掌重重一击,一声脆响,那冰石竟然零零落落碎在地上。      修缘掌心向上,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自己那一双手,他原以为之前是被平安的琴声引领,才会内力大涨。现在冷静一想,大概那半壶酒中有名头,他喝了以后内力大增,却不能自行控制,平安以琴声引导,助他调息,如今他才可运行自如。      他对平安不得不刮目相看,能与九霄佩环融为一体,已经是旷世难寻,他在击碎石门的同时,更助自己调理内息,二者兼之,当世高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      但直到现在,平安依旧毫无内力,说他是误打误撞,或者出身名门,识得棋谱与古琴,才刚好破解了机关,修缘是如何都不信了。      可平安口不能言,又无法问他,修缘难掩心中惊诧之感,勉强收回留在平安身上的视线,却见那碎裂的冰墙之后,就是与另三面无异的石壁,上面果然刻满了字。      修缘看那字体苍劲有力,用小篆书写,题头竟是“明澜经”三字!      然而又看第一句话,“承前言之内息,微调入腹,启将来之气运。”修缘细细看了,便知这墙上的经书少了一半,大概是后半本,缺了前半部。而当日师父将经书交与他,修缘仔细藏在身上时,摸到“明澜经”,只觉得怪异万分,这本经书不仅极薄,而且装订处坑凹不平,如今想来,应该是后半本缺失,被人撕下之故。      与此同时,平安也在细细观看这一堵墙。他凝神沉思,半天之后才伸出手,以指尖勾画,从“明澜经”第二句开始,一直划过墙面,直指倒数第三句,又看向修缘。      修缘与他相处这些日子,虽他自己未发觉,实际却跟平安愈发默契,似乎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你是说,让我从这里开始练起,一直练至倒数第三句?”      平安缓缓点头,修缘却踌躇,只低声道:“这明澜经是我寺秘籍,没有师父的应允,我怎能偷学?更可况我原先受他老人家重托,去少林送这本经书。如今师父与师兄弟们都不在了,上半本经书也不知所踪……”他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因为不想道明一个月前的际遇,尤其与莲花生以及天一教之前的周折恩怨,便直接模糊带过。      那平安自然不会问他,只是静静听他诉说。      修缘又道:“我若在这时候偷学秘籍,岂不背师叛教,为人所不齿?”平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一笑置之,继续往墙上望去。      修缘站在一边,平安虽一字未言,他心中却激荡万分。一来师门之仇未报,此时提起不免又要伤心,郁结一场。二来他自己也并不十分迂腐,森规戒律已破了八九成,刚才看到平安略含笑意的眼神,除了安抚之外,更似乎在说,算了,不练也罢。      修缘念头转了八九次,终于想通。他既是灵音寺幸存弟子,更应该担当重任,将唯一留下的武林绝学研习透彻,将来遇到仇人,才能施展。再者,这后半部“明澜经”并不是师父交与他的,刻在这洞府之内,他因缘际会来到此处,又跟平安突破重重障碍进来,可谓有缘人,倒可以一试。      修缘想到此处,不由开口:“平安,我……我尽力去学。”      平安听到这话,并未转身,任由他走远一些,运功聚气,按石壁上所言,从第二句开始研磨。      修缘只觉得方才增加的十倍内力实在大有裨益,短短半天,他已经习得两段心法,但因这密室四周严实,不像开阔之地,始终不敢放开了练。      平安在他练功之时,退开了走到边角,并不休息,只是盘坐在石床上,闭目凝神,似在调息。但他内力全无,年纪又小,手无缚鸡之力,这一番动作实在怪异。修缘只侧目看了片刻,即刻便控制不住气息,腹内翻涌,“哇”地一声,便吐了一口鲜血。      平安立刻抬眼看他,眼里似有焦急担忧之色。      修缘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余血,只对平安笑笑:      “是我分神了。”      平安不置一词,神色稍缓,又闭上眼睛调养生息。      修缘继续观摩心法,他不知道自己没有前半程的《明澜经》做基础,能不能顺利练完下半本,不过如今两个人被困此地,却也出不去,而这里的水和食物还算丰厚,足以维持半个月,不如专心研习,或许有所收益。      修缘这样想着,便愈发拼尽全力,然而心法越往后越晦涩,他修炼半段心法,几乎用了前三段的两倍时间,而自身也发生一些变化,愈发体寒,周身散着一股冷意,胸腹中的内力却愈盛。      转眼到了晚上,就算石室内密不透光,仅有火折子和长明灯,不分昼夜,修缘肚子一受不住,他便知道时辰了。      与平安分食完糕点,他再也捱不住,靠在石床里侧,缩着身子睡着了。      这一夜他居然梦到了莲花生,而且是难以启齿的春梦,两个人万般销魂,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一上来,真是神魂颠倒,许久以来潜在体内的某种情愫悄悄发芽,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等他醒来,自责之余,身边不见平安,再一望,他不知何时跳进了清水池中,像一尾自由肆意的鱼,若隐若现,一时游在水上,一时又潜到水下。      修缘随口叫了一声:      “平安!”      他再次浮出水面,颈间水珠欲落不落,年纪虽然小,身上却结实有力。平安在池中一番走动,腰际线恰恰与池面平齐,池底下是如何光景,却被一池春水掩住了,不得而知。      修缘并不在意,他看似松了一口气:      “做了一个梦,醒来一看,你居然不见了。”说到那个梦的时候,修缘明显有些不自在,背抵着墙,没有去看平安。      平安只是望着他,这个少年虽然脸上处处有伤,但这样光裸着上身站在水中,眼底有摸不透的深意,显出一副跟年纪不符的沉稳来,不仅不难看,反而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修缘转过头,不再看他。平安从水中上来,走到他面前,修缘才发现他未着寸缕。      修缘刚要开口,却见平安脸色异常,不仅是脸色,他浑身绯红一片,眼神虽然镇定,匆匆看一眼修缘之后,却故意垂下眼,掩盖了眸子里的光彩。      修缘也不顾他光裸着身体,将他的手抓过来,握了握,手心滚烫。      “你着凉了?”      平安摇头,修缘又用手背去碰他的脸跟脖颈,也是一样滚烫。      原来他在水池中呆了那么久只是为了让身上好受一些!修缘猜测,既不是生病着凉,也许他身体异常跟脸上溃烂有关,或许是给人下了毒,或者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蛊。      但无论如何,他总不能一直泡在水池里头。修缘让出石床,起身将平安按住,让他躺下:      “先休息,我想办法让你凉快!”      平安竟十分听他的话,乖乖躺在石床里侧,身上的高温使他不觉紧贴着墙壁,毕竟年纪小,背对着他,手脚蜷起,终于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稚嫩可爱。修缘看他缩成一团的样子,心里难受,便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等着,不要乱动。”      修缘将自己的衣裳脱了,走到清水池边浣洗干净,然后拧干,凉丝丝的,将它裹在平安身上,希望能让他好受一些。      平安却直勾勾地望着修缘,意思是说,这山洞内夜晚会冷,不要他这样做。      修缘不理,给他裹好后,就一直坐在平安身边,用手指给他梳理头发:      “要是累了,你就闭眼睡一会儿,或许一觉睡醒,第二天烧就退了。”      平安扒开他的手掌,虽然没有看他,却用指尖代替眼睛,细细地抚摸他掌心的伤口,血早就不流了,已经开始结痂,伤痕丑陋粗糙,轻轻碰上去,修缘痒得直缩手。      现下两人虽然均是赤身裸体,然而却从没有一刻如此坦荡自然,心无杂念,无牵无挂。    17、第十七章   平安身上的热毒愈来愈厉害,修缘的衣裳裹上去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干了大半,又十分烫,根本起不到冷敷的作用。      他只得又去被自己内力震碎的冰墙边,捡了几块冰砖,将它们在地上磨圆润了,重新裹在布衣中,塞进平安怀里。他得了这消热的宝贝,十分受用,捂在肚子上就不愿放开,眼睛也微微闭起,似是十分累了,全身蜷曲着,想更大面积接触那些冰砖。      修缘叹一口气,又把包裹着冰砖的衣裳拿过来,用指腹摸着平安的发际,这孩子跟他几位师弟年纪相仿,所以倍感亲切,他轻轻开口:      “我给你敷,睡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平安听了这话,果然安安静静,不再动弹。      修缘先用冰块在他脸上敷了片刻,然后又慢慢滑过脖颈,到肩膀和胸膛处,平安阖着眼,看不到表情,似乎睡得安稳,只睫毛略动了动。      修缘缓缓用包裹着冰块的布衣在他身上游移,不太轻也不太重,轻了怕起不到冰镇止热的效果,重了又怕冻着他,适得其反。      不知道为什么,修缘越来越感觉到气息紊乱,自离开莲花生之后,他一直清心寡欲,原以为即使少那最后一次纠缠,也无大碍,黄岐警告他的九次交合,不过是想要控制他的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此刻,当初那种气息情绪都不受控制的状态又回来了,虽然□未动,但气息愈发沉重,难以调整,面红心跳,无法言状。      修缘将这一切归结为下午练功之故,暗自庆幸平安睡着了,看不见他现在的窘迫模样。      不知道涂抹到何时,那一整块冰砖都化成了薄薄的一片,修缘终于撑不住,歪在平安身边睡着了。      说来也怪,这冰块未被震碎前,沿石壁而建,百十年不化,一被震碎了,虽然山洞中温度低,却也慢慢融化了。      修缘是被身上的热烫温度惊醒的。再也没有冰块能够助平安暂缓热症,修缘睁开眼看到他时,他两眼迷离,似乎被热烫之苦纠缠,已经神志不清。平安离他有一两尺的距离,俯□看着他,明明没有身体接触,修缘却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惊人温度,试着喊了他两声:      “平安,平安!”      平安朝他看过来,不再有清明眼神的他此刻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少年,又青涩又迷茫,眼睛微眨,睫毛又长又密,痴痴地看着修缘,透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被热症折磨,跟之前沉稳干练的时候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修缘看到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哪里知道手刚碰过去,平安顿了顿,闭上眼似乎在细细感受,竟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抓住修缘的手不放,往自己另一边脸按上去。      修缘因修炼了那《明澜经》,体质偏寒,他自己也已经发现,看平安的作为,就知道自己能让他好受一点,他又总把平安当做弟弟一般的人物,他有伤痛怎能不帮着承担。如此想着,便任他桎梏住自己的双手,从脸上往下巴、肩颈处滑下去。      当初平安流落于酒馆中,不会说话,脸上只有一二处肿胀溃烂,掌柜的见他勤快,力气大,便收下他,让他做最重的杂事。没料到仅仅半天,他的脸便溃烂得不成样子。店主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自然要撵他走。他因这张脸,不知受了店里多少伙计客人的鄙夷刁难。      然而后来遇见修缘,非但不嫌弃他,还舍身救他,又受了伤。      修缘只跟着平安的手一路缓慢摸下去,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不知是那日给他敷的草药起了效,还是这山洞内冰寒之故,他脸上一直没有再恶化,溃烂处结痂,从额头至下巴,竟几乎看不到一块好地方。      平安直直望着修缘,修缘却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是轻轻用指腹摩挲他结痂处,低声安慰道:      “就快好了,我们出去之后,江湖之大,一定能找到良医为你诊治。”      平安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紧紧抓住修缘的手,不肯放开,将它们从脖颈引到胸膛。修缘当他被热症颠倒迷乱,所以在平安低□子,整个人贴上来的时候,并未拒绝。      平安抱住修缘,手心跟他交握,十指相扣,渐渐滑到身体两侧。起初脸还贴着他的脸,后来渐渐像一条蛇,手脚并用,缠住他的身子,□的脖子与修缘磨蹭贴合,十足一副交颈纠缠的模样。      修缘也觉得不对劲,只是平安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大概热症太狠,十足贪恋他身体的凉意。      修缘看不得他受苦的样子,便任他几番肆意在身上抚摸游走,平安甚至将他翻过身来,背对着他,修缘什么都看不到,心里没有着落。只依稀感觉到平安将唇贴在他耳后,又滚烫又炙热,还有灼热的鼻息。下巴滑过他的背脊,手臂撑在修缘身体之外,一边与他磨蹭,一边将胸腹贴上来。      “平……平安!”修缘再忍不住,忙喊住他:      “你……你也不必这样。”      但他哪里能计较过一个被热症折磨得失了心智之人,平安并没有住手的意思。      他竟完全放低腰臀,将胯贴在修缘毫无遮掩圆润光滑的双臀之上!      修缘又震惊又羞怒,扭头去望平安,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平安双眼泛红,却没有猥亵之意,他见修缘生气了,就伸手轻轻一抹他的眼,让他闭上眼睛,安心躺下。自己却抱着他,毫不放松,似真把他当做了解热的利器,手脚没有一处肯落下,均沿着他的身体来回抚摸摩挲。      好在并没有其他不规矩的动作,修缘把他放在自己颈项间的手抓过来,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再敢乱动,我就……我就把你这只手吃了!”      后来他太瞌睡,渐渐睡着了,也不知道平安还有什么小动作。只是隐约感觉他将自己抱得很紧,不仅不肯放松,连翻身都要带着他一起。 18、第十八章   修缘醒来的时候,平安似乎早就醒了。      他刚想去探一探平安身上的热症有没有消下去一些,却猛地一怔。这小子抱着他侧睡,两个人面对面,他双手环过修缘的腰,显然将他的臀瓣当做了甚么好玩的东西,又摸又揉,在后臀至腰际处流连不止,就是不愿意放开。      修缘刚睡醒,怒火中烧,挥手朝着平安就是轻轻一巴掌,扇过去之后,平安似乎特别委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连眸子都黯淡了一些。不过手上倒是很坚持,拼死不愿松开,修缘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叹一口气:      “平安,我饿了。”      平安立刻下床,不过片刻就捧来了清水和糕点。      修缘充饥的时候,平安就那么站着,不吃不喝,直勾勾地看着修缘吃东西。      小和尚有点慌了,莫非这孩子被他打傻了?      “平……平安,你不饿么?”      平安只是摇头,坐到一边盯着那面刻有《明澜经》的墙壁看了半天,快到晌午才喝了点水,吃了两口干粮。      期间修缘摸过他的手,已经不烫了,这样看来,热症是间歇性发作。      有了昨日的教训,修缘修炼《明澜经》之时再也不敢分心,闭目凝神,好在此地密闭,无人打扰亦无后顾之忧,一切还算顺利。      修缘将《明澜经》第一重的八段心法全部修习完毕,一睁眼,平安不知何时,竟从石床下摸到了一个暗格,也不知是什么机关控制,被他这么轻易找到。      修缘也跟着走过去,望了一望,那暗格中只有一面制作精巧的银镜,云纹金托手,时隔多年却依然光亮如新。平安看着这面镜子,细细琢磨之后,犹疑片刻,翻到背面。竟有一行行比米粒还要小数十倍的字刻于其上,修缘看了半天,字实在太小,一个也认不清。      只见平安又敲了三下床头,那暗格渐渐合上。      修缘心想,莫非他从前来过这里?否则怎会对此地如此熟悉。却见平安不慌不忙,将银镜来来回回摸索好几遍,最后右手使力,将镜身与镜面分离。修缘本以为这物件做工严谨,密不可分,谁知竟暗藏玄机,他只是稍用了巧力,镜面就下来了。      平安自己也并不清楚这镜子究竟怎样使,他拿了放在火折子前,没有丝毫异常,又带着镜身镜面潜入水中,依旧解不开玄机。水与火都奈它不了,看来这镜子的秘密很难破解了。      “平安,你是想……看清这镜子背面的字?”      平安点头,这银镜又名云龙镜,方才二人都见到镜后“赠姚霜”三个大字,也只这题头能看清而已。      这地方若无差错,应该是“一尺书生”宋进的藏身之所,那么这云龙镜跟他亦脱不开关系。      两人都拿它无法,只好放在一边,修缘继续修习经书,又算了日子,离武林大会也不过只剩十三天了,不知能不能赶得上。这次大会,必会为江南几家灭门之事挣个说法,他不能不去。      到了晚上,平安照例跳下水去,泡了半天,湿漉漉地爬上来,缠在修缘身上不肯松手,他便知道这少年的热症又犯了。      伸手一摸,果然就是。平安红通通一张脸,身子像煮熟的虾。修缘不能把他推开,只好吃饭喝水也任他抱着,一直抱到临睡了,两个人一起爬上石床。平安将他一颗颗衣扣都解开了,动作缓慢,小心翼翼地将衣裳掀起,抹到一边,露出大片胸膛和腰腹。      修缘总觉得不对劲,他感觉自己在平安面前愈发被动,却也无计可施。      平安将头枕在他身上,双手环过腰侧,抚着他的背脊。      修缘警告他:      “不许乱动,要是再像早上那样,小心我踹你下去。”      平安果然规矩了很多,从床头摸出那扇银镜,看了又看,索然无味,竟放到他与修缘面前,就这么一照,修缘与他俱在镜中。      平安那张溃烂丑陋的脸在修缘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可怖,他垂下眼睛,浓密微颤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修缘被他抱着,摸了摸他的脸,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也不说话。      平安再抬头时,单用那银镜照修缘的脸,他一个和尚,竟生了一双含水凝霜的桃花眼,平安看着镜中,明明修缘什么都没说,那眼睛却无端似是在笑,更像两片桃花瓣,惹得他不禁伸手往镜上抚了抚。      修缘也觉得这气氛尴尬,更摸不清平安的用意,只得转移视线,将镜身拿在手里把玩观看,并不理他。      修缘看了看镜身上那通篇小字,更觉得头疼,看来除非是篆刻的行家,还要精通微雕,才能破解这个谜。      他又将镜身翻到背面,随意看看,确是精工细雕,鬼斧神工。再往旁边望过去,却见平安眯眼盯着银镜里看,神色专注,动也不动。      修缘也凑过去,看平安究竟在看什么,却大吃一惊。      他震惊地望向自己手中的镜身,又慢慢移了些位置,那镜面中显示的字也变了,大小适中,每次移动,恰能看到数十句话左右。但那字却不简单,修缘不认得,天下也没多少人认得。      修缘不禁喃喃道:      “原来那么小的字,破解之法正是这面镜子。字是反刻上去的,就算找到了人,破解了这比蚂蚁还小的字,反刻的甲骨文也无人识得。”      平安点头,他拿着镜面照镜身,将刻于其上的文字通篇看了一遍,不觉微笑,放置到一边,又抱住修缘,与他头颈相交,四肢相缠。      修缘已经困了,手被平安捉住,摸着结痂的地方,他既不知道也不在意,只是轻轻念着:      “平安,晚了,睡罢……”刚念完这一句,眼睛再也睁不动,彻彻底底睡着了。      后面平安再怎么弄他,却也不知道了。    19、第十九章   次日早晨,修缘依旧在研究心法,平安却不再无事可做,他就着云龙镜上的秘诀,也在修炼。      修缘一早就觉得平安不简单,现在看来,竟大有来头。      《明澜经》第二至四重比刚入门时好学一些,修缘只用了两日,就大致摸透了。      因时间有限,他所接触的这些心法,均是速记,并没有反复揣测,更没有多加运用,所以究竟有多少威力,连修缘自己都不清楚。      而平安则更是废寝忘食,修缘甚至担心他这样下去,不吃不喝,不仅身体垮了,连热症也要恶化。所以一到吃饭的时辰,总是把东西端到他面前,恨不能喂他吃下去。      平安总是望修缘两眼,然后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将水喝得一滴不剩,食物也几乎舔得干干净净。      但是他的热症非但没有好转,却越来越糟。      修缘每晚只得由他抱着,起初还很不喜欢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后来见他越发难受,不得已也主动摸他胸膛腰腹,背脊脖颈,希望他好受一些。      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了第六天,就在修缘将心法练至第五重的时候,忽有一股气郁积在腹中,无论如何都冲不散,他强行运功,试了几次,结果一败涂地,这次不是小吐一口血,那呕出来的血,直往脖子下头滴。      平安见了,立即扔下镜子,飞奔过来。他年纪小,却能抱动修缘,一路将他抱到石床边,眼神里全是忧色。      修缘见他这样,心里柔软得要命,忙安慰他:      “不碍事,休息片刻就好了。”      平安如何肯听他的话,用手背小心翼翼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了,指腹还在他唇边和下巴处流连,又埋头听了听修缘胸膛处的心跳声,确定没有异常,才起身拿衣裳往清水池里去了。在那里蘸了水,拧干净,忙来到修缘身边,给他将手跟脸,包括脖子均擦干净了,再也没有血污,又见他缓和一些,不再咳血,才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抚胸驱惊,一边守着他,要他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少年,修缘甚至连他的来历、身世都一点不清楚,两个人也才相处了十天左右,修缘却觉得再没有别的人让他这么安心。平安在他身边,他可以安然入睡,暂时告别纷扰忧愁。      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晚上,平安的热症发得实在厉害。这些天修缘跟他在一起,从来没看过平安这么难受。他在水里泡了三个时辰,身上皮肤都开始发皱,又抱着修缘,烧得迷迷糊糊,对他又蹭又摸,修缘也不管了,甚至两个人一起裸裎相对,下了水,都不管用。      平安自知身上太烫,跟往常不大一样,便不给修缘再碰了。      他怕烫伤了修缘。      平安一个人侧躺在床里头,蜷曲着身体,越来越高的温度将他烧得撕心裂肺。      意识朦胧间,有人将他翻过身,轻轻爬到床上,跪在他身边,先是极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一直延至脖子,然后似乎安慰几句,右手拿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干脆利落地一划,便将左手手腕放在他脸上方寸余处,让鲜血滴下来,一滴滴全流进他口中: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不妨一试,我的体质偏寒,也许血可解你的热毒。”      就在下午,修缘还因为呕血元气大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地方天昏地暗,他们每日只能以干粮并清水度日,几天不沾荤腥,体力早就跟不上了。这样放血,对修缘来说,实在是致命一击。      平安知道滴入口中的温热液体是什么之后,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意再喝。他既心疼修缘割了手,又在心里恨他这样随意就伤了自己,因此便不肯理他,也有让他自己快些将伤口处理干净的意思。      修缘白滴了几滴血在身上,头晕目眩,看平安并不领情,忽然便灰了心。他将平安翻过身,两个人面对面,伸手又扇了他一巴掌:      “你不肯喝,今天就让这血白白流了罢。”      平安这才睁开眼,眸子里都是痛苦神色,他握住了修缘的手,将手腕上那道伤口靠至唇边,鲜血缓缓流进他嘴里。      修缘这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平安的发际,虽然筋疲力尽,但心里好受许多。      平安将唇贴在修缘伤口上,趁他不备,封了他的穴道。修缘被他抱着躺下,平安侧躺在他身边,拾起他的手,凑过去又舔又吻,手心那道伤结痂之后一直没有痊愈,现在又多添了一道。      修缘自被他点了昏睡穴之后,便不省人事,那血流了许多,他过度劳累,再加上修炼《明澜经》,实在是不堪重负。      平安喝了他的血,体内热症确实好转不少,甚至比前些天还要好一些。      他把修缘抱到自己身上,似不忍心打扰他,却禁不住亲了一口又一口,摸摸指尖,又抚抚额头眼睛,直到看他睡熟了,一副不谙人事的样子,才笑了笑,闭上眼陪着他一起睡。      第二天平安不让修缘练功,强行要他休息了半日。      他再练第五重时,依旧冲不破那道难关,却见平安用碎砖块在地上写道:      “不妨逆行运转,一试便知。”      修炼心法一步错便步步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更何况逆行运功。但经过这些日子,修缘已无比信任平安,只问了一句:      “为何你不练《明澜经》,却要练那镜上的武功?”      平安指着墙上的经书,笑着摇头,修缘明白他的意思,每个人体质不同,武功侧重也各异。平安不适合《明澜经》上的武功。      修缘不再多说,按照经书上的口诀,以及平安的指点,逆行运功,背水一战。      与此同时,平安那头似乎也有大进展。      前些日子修缘还以为他并无内力,但他修炼镜中秘籍这两日,修缘能感觉密室里环绕着一股醇厚内力。平安的热症也已大大好转,没料到他当初病急乱投医,居然用对了方法。      尽管这样,但就像戒不掉的毒瘾一样,平安每日依旧抱着修缘睡,修缘念着他的热症还未痊愈,而且他自己也早就习惯了,便由他抱着去了。 20、第二十章   两个人在山洞内呆了不到十日,修缘已将《明澜经》练至第七重,七重之上就要将一二两部融合,因此他无法再练下去。      实际上,修缘丢失的那半本跟这山洞内墙壁上的《明澜经》并没有顺序之分,一本侧重内力,一本侧重招式,因此修缘就算缺了那半本,也照练无妨,但若想大成,就不那么容易了,找到另半本才是关键所在。      而平安将云龙镜上的武功练得如何了,修缘却不清楚。      这一日,平安将修缘带到山洞外半开阔的平地上。      “带我来这里做甚么?”修缘想了想,又问:      “我们现在就走?”      现下是晚上,夜空星光璀璨,修缘一抬头,就被群山峻岭间的夜色所震撼,他们在山洞里呆太久了,外面究竟什么光景,一概不知。      这里最近几日连下了几场大雨,雨后草木破土而出的芬芳气息,还有周身氤氲的水汽,都让人精神一震。      平安见他喜欢,便摸了摸他的指尖,缓缓摇头,意思是今晚不走。      平台上有积水,大概与小腿平齐,修缘找了块大石头,拉平安一块坐上去。两个人光着脚将水划开,直直走过去。石头临近悬崖,却别有一番意境,坐在上面,稍一低头,就能看见整个山川河流,仰头又是茫茫夜色。      在这难得美景面前,修缘却有心事,他仰躺在石头上,平安侧倚在他身边,以手当枕。      “平安,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如何?”      平安深深望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不知道平安究竟是喜欢还是拒绝,便又开口:      “《明澜经》已经无法再精进,而且十五日之期……也要到了,若错过了武林大会,我要为师门讨个公道更是难上加难。”      平安眼神黯淡,似乎在说,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修缘十分累了,就闭上眼,不再说话。平安将他拉到怀里,轻轻用手去抚他的眉眼,又慢慢去摸他的鼻子下巴,好像碰到哪里,那处就是他的,最好整个人都是他的。      修缘又睁开眼,他对平安的许多行为总是不解,怔怔地望着他。      平安移开手,拉他起身,两个人并站在平台边缘,往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是想……在此处试一试我们连日来练功的成果?”      平安果真点头。      修缘练的那半本《明澜经》侧重内力,他却无巧妙的招式将它一一引出,只能运功,单试一试这内力究竟有多大。      他自喝了那半壶酒后,自觉身体跟从前大不一样,内力提高了十倍不止,又修习《明澜经》,体质渐渐偏寒。      这里天空海阔,无遮无拦,倒是个试练的好地方。      修缘深深吸气,将真气汇聚于胸腹之中,转了一个周天,手置于身前,忽地往崖下一压,二人均是凝神屏息。      只听得深渊下的浪涛声骤起,不断拍打岸边,雾气翻涌,云蒸霞蔚。轰隆隆如雷声划过耳畔,让人胆战心惊,另有些碎石,大概是被内力震碎的,急急朝崖下滚去。      修缘自己亦是一惊,他印象中,就算师父内力深厚,也没有过这样震撼的景象。自己不过才将半本《明澜经》练至第七重,就已经有风起云涌之势了。      他不禁看向平安,平安只是眼含笑意望着他,似是为他的成功感到欢喜。      平安并没有试一试他自己的武功,两个人都十分累了,便就着苍茫夜色,睡在这幕天席地当中,比之密室,虽然少了一份安逸,却多了一份畅快自然。      两个人躺在宽大平整的石头上,平安依旧抱着修缘,两个人都不说话,修缘却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平安已经默认了,明天便回去。      “平安,你是不是有甚么仇家,所以不便出去?”修缘抬眼看他。      平安微笑摇头,抚摸他的下巴,让他不要多想。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护着你。”又想了想,补充道:      “等解决了这一切,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找个山野无人之处住下,互相照应,像在山洞里那样,你说可好?”      平安内心触动,眸光却依旧温润平静,只将他紧紧抱住,一手拍他的背,一手捂住他的嘴,好让他少说些话,早点睡下。      修缘这才发现自己今晚话实在太多,便从善如流,枕着他的肩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二人又进密室,将连日来的东西收拾一番,带了些干粮放在身上。平安将山洞布置成原先的样子,这样就算有人误闯,除非有他那样的本事,否则也是徒劳,根本进不去。      二人来到平台上,向上一望,悬崖峭壁,而且壁身光滑,连可以落足的地方都没有,如何能上去。      修缘又跟着平安走到当初掉落的瀑布边去寻那株藤蔓,但顺水而下可以,如今要逆水上去,瀑布的冲击太大,根本不可行。      就在修缘十分沮丧的时候,平安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他先将藤蔓割了一截,紧紧系在自己与修缘身上,这植物不知在崖边生长了多少年,异常结实,两个人捆在一起之后,修缘试着用手去解,又粗又长的绿色藤蔓却纹丝不动。      平安想起他手上的伤,不让他再碰。      两个人走到远离瀑布的另一边,平安抱紧了修缘,也让修缘反抱着他,然后空出一手,拔出匕首。      他双脚一蹬,顷刻间便飞身而起,远离地面一二丈远,但毕竟负了个人在身上,云龙镜上的武功才练了不过几日,如何能一气呵成,直冲云霄。      待到两个人感觉快要往下坠落之时,平安便找准时机,将那柄匕首直直插进崖壁中。原来这柄短剑不是普通兵器,虽然外表看上去老旧沉闷,连把手都要上了锈,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插进崖壁之后,它竟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修缘与平安稳稳停在峭壁边缘,那匕首未曾有一丝晃动。      修缘往下一看,真正是万丈深渊,若现下匕首断了,或平安手一松,二人立即便要葬送在这里,与青山为伴了。      平安拔出匕首,在修缘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又是纵身一跃,速度之快,直让他头晕目眩。      这样接连几次借助匕首插入崖壁作为着力点之后,看似煎熬漫长,实则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稳稳落在悬崖之上,与当初坠崖之地不过十来步远。      修缘难以置信,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轻功还算不错,没想到在平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平安将缠着二人的藤蔓用匕首砍断,揉了揉修缘僵硬发疼的腰腹,又掀开衣裳一看,不禁笑了。果然修缘腰腹处被肋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就在肚脐上方,红得鲜艳,居然格外诱人。      修缘拍掉了平安的手,立即将衣裳整好,却不再理他,径直往前走。      平安步子快,即刻追上来。二人不在山间野路行走,此地兽类不少,若像上次那般,再遇到狼群,就算能应付得来,也要花费许多精力。如今他们身上带足了干粮,倒不如直接穿过这片树林,从镇上走,水路陆路均可,镇上人多,也可打探消息,方便不少。      平安一路沉默,跟着修缘从集镇上穿行。每到一处人多的地方,行人总要指指点点,对平安的相貌颇有微词。      江南小镇向来繁茂,做小生意的颇多,恰逢良日,路上满是小贩,卖胭脂水粉,各类糕点,玩杂耍的,应有尽有。      修缘就近走到一处卖刺绣的摊贩前,问那小贩:      “施主,请问宁波府怎么走?”      摊前恰有两三个姑娘,齐齐看过来,都掩着香帕一阵惊叹:      “好俊的和尚!”      平安听了,不动声色将修缘拽到自己身后,那小贩的话他没听清,几个姑娘却大惊失色,都作鸟兽状退到一边,破口便骂:      “哪里来的丑八怪,这大白天出来是要吓死谁!” 21、第二十一章   平安并不理睬,只拉住修缘,要他跟着自己走。      修缘疑惑不已:      “你认识去宁波的路?”      那摊主见几个姑娘都被平安吓走了,平白没了生意,便啐一口,骂道:      “一个和尚一个乞丐,都是疯子!”      修缘无奈摇头,跟上了平安的脚步,两个人在热闹集市上穿行。      因为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值钱东西可以典当,晚间两个人只能找间破庙落脚。      修缘将篝火生好,从怀里掏出干粮递给平安。      平安先前一直将破庙外头的稻草搬进来,平铺整齐,这样晚上修缘睡在上头便会舒服很多。      他忙完了这一切,手在破衣上仔细擦干净了,接过修缘手上的糕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修缘让他慢点吃,不要噎着,又伸手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这破庙还算偏僻,除了雨夜偶有路人来此避雨之外,一般时候不会有人露宿,所以修缘二人睡得还算安心。      天一黑,周围虫鸣不止,时值四月,两人都只穿了一件薄衫,倒也不冷。      修缘背对着平安睡得正香,月光透过破庙无遮无掩的窗,覆在他身上,清清冷冷的一层,叫人十分动心。      睡着之前,修缘一直跟平安说话,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对着平安说心事。      平安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很多时候,修缘不需要别人回应,只需要尽心听他讲下去。      如果第二天问修缘自己,他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可能是小时候跟师兄弟们捉知了、在河里扎猛子,或者是跟师叔在后山开戒吃肉,被师父发现,狠狠教训了一顿,禁足一个月……      总之说到后来,修缘实在是太累,倚在平安身上就睡着了。      临睡前他还支撑着,仿佛喝醉了酒的人要证明自己依旧清醒一般:      “我……我还要跟你讲一讲……”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眼睛便再也睁不动了。      平安将他小心放在草堆中央,又怕他磕着头,将胳膊伸过去给他枕。修缘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动了动,眼角渐渐溢出水来,睫毛上全沾湿了,晶莹的泪珠欲落不落。      平安用指尖沾了,放在口中尝了尝,十分咸涩,看修缘眉头紧皱的样子,或许他的梦也相当咸涩。      修缘睡梦中似乎有些不耐烦,挥开了平安的手,径自转身继续睡。平安不依不饶,胳膊被他枕在头下,他顺势也侧过身,胯部贴上修缘的臀,一手从他的脸一直往下,摸到肩颈,然后覆上侧腰。修缘跟他抱着睡了好一阵子,那时候因为热症,被他怎么摸都习惯了,现在平安这小心翼翼的手段,根本弄不醒他。      到了后半夜,修缘翻了个身,平安就着抱他的姿势,被他枕在身上,见他渐渐转醒,忙闭上眼睛。      修缘本要起夜,看平安像个布袋似的被自己压在身下,不由一惊,他自觉自己睡觉还算老实,除了翻身不会再动,怎么将人欺负成这样!      平安慢慢睁眼,修缘一看他眼睛泛红,就知睡得不好,更加自责,匆匆去外头起夜之后,就要跟平安分开睡,距离越远越好。      平安千算万算,没料到修缘愧疚半晌居然是这个结果。修缘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平地,就躺下了。      平安眸光流转,随后也躺下了,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翻了好几次身,最后好像刻意压制似的,可能担心打扰到修缘,便不再动弹。      修缘早就睡不着了,他在黑暗中开口:      “平安,身体不舒服?”      平安当然不会答话,修缘悄悄走过来,摸他的额头,并不是很烫,他又将额头抵着平安的,再次确认,也无异常。      “不是热症发作。”      平安眼睛红通通的,平常少有表情,现在看来却是一副委屈模样,将修缘的手捉住了,往自己身下探过去。      修缘一惊,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平安有了反应。      当时两人在洞内赤身裸体,也不见平安有这等异常,修缘尴尬万分,要抽手却抽不开,只得对平安道:      “你……你平心静气,自然会好。”      这话无疑是自欺欺人,他被鬼机子下了情毒,被迫与莲花生缠绵之时,诵经念佛,一心求清静解毒,却也行不通,如何来教别人?      平安□的反应越发厉害,隔着布料,修缘都能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炙热硬挺。      他心一狠,硬将手抽出来,转过身对着平安道:      “你……你自己解决,然后便乖乖睡觉,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平安依旧僵着不动,只是呼吸粗重。      修缘心里叹了一声,想到他少年而已,如何懂得□之事,少不得要指点一番,然而和尚教童男自渎,岂不是笑话!      但他又看不得平安受苦,只得小声道:      “你……你把手伸进去……摸一摸,就……就可以了。”      平安将信将疑,把手伸进裤子里,半晌修缘只听他倒吸一口凉气,十分痛苦一般,再转头看,他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眼睛里水汽一片,一副羞耻又难堪的表情。      修缘心里暗道:不好,他年少心切,手上哪里有什么分寸,一定是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了。平安的力气他是知道的,更何况现在又有内力在身,不知轻重,这一下岂不要了命!      “我害了你!”修缘语气不忍,忙剥下他的裤子一看,果然,那根东西虽然热硬不已,但经了刚才平安那一下,也不知他是如何伤到的,又红又粗,顶端还挂着泪。      “你不会轻一点么,这东西,手重一点就要了你的命!”修缘说着话,手已经摸上去,他放缓了动作,又柔又轻,手勉强握住之后,并不去看,只是轻轻拨弄抚摸。      “要……要这么轻才行。”修缘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只专注于手上的,偶尔用指甲缓缓刮挠。      平安带着粗重的喘息凑近修缘耳边,从他耳后到脖颈处,白皙动人,十分迷人,让人忍不住有嗜血的冲动,想要像猛兽扑倒羚羊那样,将他一口吞掉。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眯着眼睛,一边瞥着修缘细长灵巧的手指在为他上下动作,指尖已经微微沾了几滴污秽,那根东西似乎将他的手都烫着了,想缩回去,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坚持下来,然而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脆弱与迷茫。      平安又转回视线,修缘白嫩细长脖子不知何时也沾染上了一片粉色,他笑了笑,暗自凑过去,滚烫炙热的鼻息全撒在修缘脖子上。      修缘一惊,平安已将唇贴上去,细细摩挲他的后颈。      “你……你!”修缘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回头,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样子,想到这也是人之常情,平安头回有这种境遇,不知所措也可以谅解。才想到这里,他就被平安死死抱紧,脖颈被湿润的舌尖滑过,牙齿轻轻咬上去,随后平安略一挺身,彻底弄脏了修缘的手。    22、第二十二章   震惊过后,修缘动了动嘴,刚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阵兵器吵闹声,大约离破庙只有数十步之距。这么晚还经过此地,十有□是江湖人士,免不了又要在这狭小破庙中挤一晚上。      两个人本来可以正大光明继续睡觉,无奈修缘手上还有污秽,无处可擦。平安也是衣裳不整,虽然一时间云歇雨散,但腥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挥散不掉。      修缘没有办法,只得赶紧将平安衣物理好,那伙人的步子越发逼近,平安将他拉到了佛像身后,紧紧抱住修缘,两个人勉强藏好了。      “你们说,这荒山野岭的,还能再遇到那妖女不成?”      “咱们跟着少当家走,纵使那妖女再厉害又怎样。”      “她可是天一教的人,黄岐最得力的手下,咱们一行十五人,个个都是门派高手,若不是有吴少当家在,就连咱们五个,都要命送黄泉。”      那被称作吴少当家的,正是“无剑阁”主人吴聿,蜀地名门,因父母早亡,少小之时便接手“无剑阁”,如今年纪不大,却一派老成。他听众人议论,只笑一笑道:      “各位英雄抬举,魔教之人理当诛之而后快。那妖女武功高强,她潜伏在此,恐怕不止想杀一两个武林同道这么简单,我看武林大会才是他们的目的。既然如此,那天一教绝不会只派她一人到此,若是黄岐来了,或是别人,或者情况更坏一些,他们的教主也要往宁波去,到时我们如何应付总之大家小心为上,千万不要大意。待到了宁波,与秦兄他们相聚,才算安全。”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禁毛骨悚然,想到那妖女已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单手便将几位兄弟的下颌捏碎了,余下几位,有的被震碎心脉,有的被拍碎头骨。但她也不过是黄岐手下一员而已。若天一教还派了别人……      “不如我们今夜轮流守夜,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互相提醒,早加防范,不至于让妖人得逞。”      立即有人提议,得到众人的同意。      “奇怪,你们不觉得,这破庙之中,有人住过?”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发现了端倪,将地上铺好的稻草指给众人看:      “一点都不凌乱。”说罢又伸手去摸,更加确信:      “还是温热的,刚才有人睡过!”      这话一出,众人都目瞪口呆,难道天一教众藏身于此?      “大家小心,不要忘了,这次武林诸多祸事矛头都直指凌九重,除了天一教之外,他更是武林公敌,若在这里遇见他的人,也不乐观。”      众人都起身搜寻,修缘倚在平安怀里,却被他点了穴,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有人已经走到佛像附近,修缘紧张至极,额头全是冷汗。      平安倒是镇定,小心翼翼用手背将他脸上的汗擦净了,来人只是例行检查,没料到佛像后竟真的藏了两个人,当即吓了一跳,往后退一大步,大吼一声:      “谁!”      众人皆匆匆赶过来,平安已将修缘抱起,将他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外人根本看不见修缘的样貌,只有人道:      “原来是两个男人,在此处苟且!”      其他人都大笑起来,指着平安道:      “好丑的男人,你看他怀里那白嫩的兔儿爷一动不动,不会被他灌了迷药,一奸再奸罢?”      “原来倒是咱们搅了别人的好事!”      又有人问:      “小子,看你的样子,像是丐帮的,哪个长老手下弟子,我好给你求求情,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唯有那吴聿,只细细打量平安修缘二人,并不说一句话,虽然修缘被捂得死死的,看不到脸,他也上下看了好几遍。      平安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单手齐发,眨眼工夫,说话的几人喉咙均被砸中,一时半刻死不了,但话不能说,且疼得在地上摸爬滚打,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有人忙抱住吴聿求救。      吴聿能有甚么办法,再一抬头,先前那脸上溃烂的少年深深看他一眼,脚下运功,顷刻间便带着人离开了。      平安带着修缘一路行了十多里,走到靠近水源的一处树林,附近静谧,是个适合过夜的地方。      他将修缘放下,扶他坐着,倚在自己肩上,缓缓解了他的穴道。      修缘依旧不能适应,手脚酸麻不已,他今天遭遇这样离奇的事,一言不发,只撑着身子慢慢移到古树另一头,跟平安背对着背,不愿理他。      平安也不强求,只悄悄将手绕过树干,与修缘两手交握,似在默默安慰他。      “为甚么点我的穴道?”      平安使了些力,将他拽到身边,修缘望着他的眸子,忽然便生不起气来。      “你不想我露面,给那些江湖人看到?”      平安点头,当时情况紧急,又无法跟修缘沟通,点他穴道突出重围是最快最保险的办法。      就算他们先前甚么也没有做过,与几个江湖上的陌生人共度一晚终归是不安全的,对方来历不明,而在对方眼里,他们更是身份奇特,产生冲突在所难免。      修缘将手伸到他面前:      “又酸又麻。”      平安心领神会,当即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缓缓揉捏起来。      修缘在他面前总是不需要任何掩饰,想睡觉时,打个哈欠,便收回手,头枕在平安腿上,侧过身脸靠着他睡过去了。      平安自己倚在树边,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手,笑意盎然。      二人次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修缘拉着平安在河边匆忙洗漱一番之后,才懊恼道:      “咱们把干粮也落在庙里了!”      平安却不慌不忙,要去逮些野味来。      修缘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在荒郊野外,逮了一只野兔,这少年不仅不肯吃,还要修缘把它放了。      他总觉得平安一日日跟先前不一样了,但是究竟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人还是那个人,温柔内敛,果敢沉稳,大部分时间不爱笑,但是一笑起来,又让他移不开眼睛。      大概全天下只有修缘一个人觉得平安很好看。      二人走至树林深处,阳光和煦,微风轻拂,修缘眯眼往树边一看,顿时惊得走不动路。      平安过来拽他,修缘却不为所动,他只得沿着修缘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一棵矮树枝丫上,蹲了一只火红色的毛团子,迎着风,毛还在抖。      这小家伙撅着屁股,尾巴一摇一晃的,耳朵竖得又尖又直。      修缘悄悄走过去,一把抱住毛团子,看了又看,禁不住自言自语:      “呆狐狸?竟真是你!”      赤狐甩了甩尾巴,更奋力地将自己团成一团,缩在修缘怀里。      平安显然吃味了,他将狐狸的脚提起来,要把它扔到一边。      修缘适时阻止了他:      “你们都是我捡的,平安,不准欺负呆狐狸。”      狐狸倒是很老实,看到平安,立即跳出修缘怀里,在平安脚边徘徊半天,然后蹭了蹭他的脚,十分讨好的样子。      修缘看到呆狐狸这副模样,更认定了它会被平安欺负,当机立断,让平安去打野味,他自己则带着赤狐在河边捉鱼。      狐狸跟修缘在一块,只是让他抱着抚摸,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爱理人。但只要平安在附近,呆狐狸一定会露出肚皮,撒娇发痴。      修缘百思不得其解,十分受伤。明明他对狐狸无微不至,烤鸡烤鱼,肉质最好的地方全喂给它,一到休息的地方,还用手指给它梳毛,抱它睡觉。      平安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呆狐狸一靠近他,就被他扔开。夜间睡觉,他趁修缘睡熟了,将毛团子从他手里丢出去,把人抱进怀里,不过后来都被修缘发现了。      “好像呆狐狸只喜欢你,从来都不大愿意理我。”修缘才睡醒,光着脚丫子,不情不愿道出实情,养不熟的狐狸让他很难过。      平安拍了拍狐狸的脑袋,毛茸茸的尖耳朵都被他压扁了。毛团子缩成一团,翻滚到修缘身边,扑腾着火红的大尾巴,弄得修缘脚底板直痒痒,扑到平安身边向他求救。 23、第二十三章   修缘决定给狐狸起名叫做“阿呆”,平安很同意,狐狸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它半天都不吃一口东西,修缘来喂它,它就用屁股对着小和尚,尾巴更是一摇一晃无声抗议。      平安揪住狐狸的尾巴,小家伙才安静下来,轻舔他的指尖以示委屈。      晚上修缘把狐狸放在他跟平安中间,小家伙十分乐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修缘望着满天繁星,夜风习习,神清气爽,他眼含笑意,摸了摸阿呆的毛爪子,随后看着平安道:      “大概明天我们就能到宁波了。”      平安点头,两个人都侧躺着,面对面,相视一笑。      宁波果然十分热闹,刚进城,就见各大客栈已被大门大派包下,客栈门口还有一两个弟子负责看守,一来闲人莫进,二来有他们在,也等于告诉旁人,这宁波城里,都有哪些名声显赫的门派参与了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始于宁波城外十数里的崇山峻岭间,天地巍峨,更给人一种萧索寥落之感。      为了公平起见,每个门派选两名弟子参加角逐,采取淘汰制,比武之后,更强者才能留下,接受新的挑战,直到无人胜之,经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考量之后,便是新盟主的不二人选。      大会接连举办三日,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修缘多方打听,赶到英雄峰时,正逢日暮西山,远处一人手持长剑,三两招中就直指对方要害,正是华山派莫云恒,他已连胜三局,风头快要盖过秦家大公子秦远行。      “让我来会会阁下。”有个横眉大嘴的汉子,左手提了一把阔刀,右手还拿了一柄长剑,十分怪异。      修缘跟平安挤在人群后头,他忍不住道:      “这汉子人高马大,居然也能将此二种风格迥异的武器一并使好么?”      人群中有声音道:      “小师傅有所不知,看下去便明白了。”      原来这汉子的刀剑均出自铸剑大师蒋煜之手,单使威力不大,若合二为一,则此消彼长,刀剑优劣势互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秦风与两位秦家公子坐在远处观战,秦远岫只静静看着,并不说话,秦远行却道: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莫云恒能否胜出还很难说。”      秦风低头喝了两口茶,沉声道:      “你只管看便是了,明日你去比武,多留些心。”      秦远行道了声是,便不再多话。      只见远处那汉子一跃而起,虽然身形庞大,动作却十分迅速,刀剑已如闪电一般挥向莫云恒。      莫云恒却不急不忙,一边用手中利剑去挡,一边连连后退,似乎只守不攻,难看出端倪。      汉子大吼一声,右手长剑直指莫云恒肩胛处,左手却不闲着,阔刀十分沉重,格开了他唯一的剑,让莫云恒无处使力。      谁知莫云恒却在他将全部心思放在左手阔刀上时,右手中食二指一并,夹住了他的剑,从容一抽,大汉手中的剑竟被他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他大惊失色,再一看莫云恒,双剑在手,使得风生水起,他学着汉子的样子,一手用自己的剑斩断他的后路,直刺胸口,另一手持汉子的剑,与他的阔刀互砍。      那汉子惊慌不已,忙道:      “在下技不如人,甘愿退出,请阁下将剑还我,刀剑无情,经不得这样乱砍。”      莫云恒笑了一笑,知道这汉子是舍不得自家刀剑,退了一步,将剑远远抛还给他。      修缘隔着人群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恐怕今日是武林大会伊始,还未到激烈处,怎高手如此凋零!”又想到在天一教中,曾听负责情报的万重光说过,西南一方已经被莲花生收服,后来他又派人去征蜀地,大概峨眉,青城,唐门,点苍,甚至包括武当少林在内的各大派都不会来了。难怪如今的武林大会多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武功底子是有一些,但尚不能算是当世高手。      平安听他暗自嘀咕,只是一笑。      那莫云恒轻易便胜了大汉,本来这已经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比武,天晚了,大家还要走十几里的路,赶回客栈打尖住店,早早休息。      但秦大公子此时却坐不住了,他起身,秦风想拦却拦不住,只得低喝一声:      “远行,坐下!”      秦远行向来最听他爹的话,不敢忤逆,今日却十分反常:      “爹,让我会一会这位莫少侠。”      秦风原本是想让儿子明早出战,但秦远岫已向莫云恒遥遥致意,赤手空拳便上去了。      “秦公子不挑一样兵器?”莫云恒好心提醒,秦远行冷笑道:      “我不需刀剑,空手便可,请随意。”      莫云恒抓住剑柄,剑尖向下,朝他抱了抱拳。秦远行足尖点地,纵身一跃便跳到他身后。      “岫儿,你看你大哥,有多少赢面?”      秦远岫仔细看了一阵,然后笑道:      “大哥虽然求胜心切,但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上去的。若论招式,二人势均力敌,但大哥修行内功心法已久,根基深厚,不会输的。”      秦风摇头:      “你大哥年轻气盛,总有一日会输,现在只不过仗着江湖豪杰让我们秦家几分。”      二人都不再说话,专心看他们比武。      莫云恒的剑法又快又准,一剑刺向秦远行的左胸,被他堪堪躲过了,他两人一齐跃身而起,莫云恒剑招大变,左右生风,那一柄剑忽然变作八柄,分布在秦远行四周,眼花缭乱,就连局外观战之人,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剑,哪些却是迷惑人的障眼法。      秦远行从未与他交手,这样的阵法也不曾见过。他只是防守接招,并不攻击,躲了几次之后,乘风跃到一边,趁莫云恒收剑来追之时,掌尖运功,对方才在他身前站定,就被他一击即中,掌心拍到他左胸上,震得莫云恒后退一大步,动作之快,叫人心惊。还好二人只是以武会友,秦远行并未用十成功力,莫云恒受了轻伤,对他略一抱拳,就被同门师弟扶走了。      人群中一片叫好,天色渐晚,也都慢慢散了。      秦远岫跟修缘隔了十几丈远的距离,周围全是人,再加上二人已有几年未见,就算他如今站在秦远岫面前,他也未必认得。      修缘有心叫住他,叙一叙旧,将灭门之祸说与他听,与他商量对策。但再一看,秦远岫左边站着他父亲大哥,旁边身后都簇拥着各路豪杰,十几人浩浩荡荡各自上了马,睥睨群雄,真正是意气风发。      修缘跟平安都是一身尘埃,一路上被人误以为是丐帮弟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看着秦远岫轻轻提了缰绳,与身边年龄相仿的好友说笑,渐渐绝尘而去了,竟松了一口气。      毕竟不是一路人,修缘想要靠近他的时候,总是犹豫紧张。这里不是灵音寺,这是他所不熟悉的江湖。      直到人都离开,平安直直望着他。      修缘这才回过神,笑一笑,道:      “今夜还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实际上二人在荒郊野外并不好熬,水源和草堆树木附近,蚊虫极多,有时候平安采了大树叶给修缘扇风,为他驱赶蚊虫,不过常常顾头不顾尾。修缘看他专注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只好劝他一起睡下,睡着了就不痒了。      平安伸手去摸他的眼睛,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唇角微微一动,弯成个委屈的弧度,似乎在表达不满,刚才修缘看了秦二公子许久,还分神了。      修缘当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不愿意再在荒郊野外过夜:      “可咱们……就算进了城,身无分文……”      正在这时,修缘觉得脚边毛茸茸的,一阵□,再低头一看,那红毛团子呆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抱住小和尚的腿,一副懒洋洋的蠢样子,可能已经睡着了。      二人原本将呆狐狸放在树林里耍,他们到不远处的英雄峰观战,没想到阿呆耍累了,竟一路找过来。      修缘心里一软,立即将毛团子提起来,抱在手里,摸了两下,发现它嘴里含了件东西。      他望了望平安,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修缘小心将手伸到狐狸嘴边,它吐着舌头睡觉,一睁眼,甩了甩尾巴,将东西吐在了修缘手心。      居然是一片金叶子!      修缘大惊,将它递给平安看,他知道阿呆喜欢睡在柔软的树叶上,却不知它还有这样的能耐。      狐狸卷起尾巴,十分害羞地将身体缩起,耳朵尖挨着修缘的手腕,呆呆地摇晃着身体蹭了蹭小和尚。      于是当晚,这二人一狐来到城内客栈,终于吃上了一顿像样饭菜。    24、第二十四章   因武林大会选址位于宁波府近郊,城内早被各门派堵得水泄不通,所有客栈都被占得满满当当,更有甚者,财大气粗,硬是包下整座客栈,哪里还有修缘与平安的容身之地。      两人走遍一整条街,连狐狸都饿得抱着肚子走不动路,修缘将它提起来一看,阿呆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修缘转了两转,尾巴也蔫了,无精打采地垂下去,总之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修缘抱着狐狸进了一家客栈,平安跟在他后头。      “哎,本店已被华山衡山两大门派包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店小二拦住他们的去路,语气十分轻蔑。      修缘望了一眼平安,然后掏出怀里的金叶子,还未开口,那小二立刻接过了,换了一副做派,恭恭敬敬引着他们进了店内:      “普通客房倒是没有了,不过后院还有上等厢房,二位跟我来,热水饭菜应有尽有……”      修缘先前怕太过招摇,引人注目,不敢以金叶子示人,只想着结账再拿出来,结果被不断拒之门外,进这家客栈之时,已经很晚了。      后院格外静谧,小二将菜直接端到厢房内,修缘闻到菜香,却停箸不能食,多日来在山间洞内,食些干粮野菜,如今看到满桌子菜,只觉得反胃。      修缘将菜夹到平安碗里,让他多吃些,又挑了鸡肉喂给狐狸。      平安看他吃得艰难,将修缘的碗拿过来,给他盛了大半碗鸡汤,与碗里香糯的白米饭拌开了,又夹了一筷子凉拌什锦菜,只下饭不油腻,再没有食欲的人,尝了也会食指大动。      他将修缘拉到身边,他日夜风餐露宿,一张脸沾了泥,又黑又脏,平安难得笑了,用手背给他抹干净,舀了一勺汤拌饭,送到修缘唇边。      修缘被个比他小的少年照顾,自然羞愧至极,只好夺过碗,自己坐到一边默默去吃。      平安跟狐狸都同时凑过去,修缘只得又撕些鸡肉喂给阿呆,小家伙吃饱了,仰躺在床下踏板上一动不动。      平安显然也在等待投喂,修缘直接跳过他,吃完了就跟小二要来洗浴用的木桶,又吩咐他送些热水过来。      将屋内收拾一番,很快小二就带人搬水进来。      修缘让平安先洗,他摇了摇头。      此事也没甚么好推让,修缘关好了门窗,站在木桶前,将身上衣物都一一解了,那衣裳轻飘飘落在地上,修缘试过水温之后,抬脚便钻进水里去了。      他二人这十几日哪里洗过热水澡,都是见了清幽幽的小河,便跳下去大略洗洗,冻得浑身发抖,又赶紧上来。      修缘泡进热水里,浑身舒展开来,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雾气氤氲中,平安只看得见他若隐若现的背脊,狐狸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竖着尖耳朵,瞥了二人一眼,又睡过去了。      修缘在水里泡了一阵,用丝瓜蘸了水,轻轻往身上揉搓。洗了一半,却抵不过睡意,竟歪着头,昏昏欲睡。      平安不知甚么时候,已站定在他身后,接过他手中的皂荚和丝瓜条,修缘微醒,转头眯着眼看他,看了片刻又要去睡。      平安凑近他,温热的气息喷到他颈间,修缘半梦半醒,小声道:      “平……平安,你做甚么?”      平安只是微笑,拿过皂荚,仔仔细细擦遍他身上每一处,就连滑溜的臀瓣都被他摸过了。修缘醒了一大半,立刻钻到水里,不给他碰了。      “谁要你帮我洗,我自己清醒得很!”修缘讲这番狠话,脸却红得要命,也不去看平安,只忙着自说自话。      平安也不恼,只笑了笑,按住修缘,用干丝瓜给他擦背。他原先在寺里跟师兄弟们就常常如此,在大浴场里互相擦背,玩水嬉戏,如今过了那个年纪,师兄弟们也不在了,忽然想起来,却愈发悲从中来,推不开平安,只得默默想心事。      平安看他悲戚,只由着他,专心给他擦背洗澡,指尖抚过一寸寸后背肩颈上的滑腻肌肤,修缘却浑然未觉,只沉浸在追思之中。      平安忽然揽过他的腰,趁他惊愕来不及反应之际,唇贴着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修缘震惊到无以复加,然而这个吻虽然叫人猝不及防,却像罂粟一样,给他镇痛止疼,让他渐渐沉沦其中。      平安的唇舌追逐着修缘,轻轻一勾,就将他引过来,百般戏弄,修缘只觉得天旋地转,唇微微开启,却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对方啃咬舔弄。      修缘背对着平安躺下了,刚洗完澡,衣裳破败不堪,他干脆脱了,赤身裸体钻进被子里。      平安被他扇了一巴掌,老实多了,自顾自跳进桶内,洗澡水是修缘剩下的,平安却没有让人进来换。      他的身体浸在水里,仍有余温,仿佛修缘将手覆在他肌肤骨骼之上一样,禁忌又熨帖。      修缘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意识便有些迷离,狐狸用尾巴在他眼角来回扫荡,他也不理,睡意朦胧,将红狐狸放到身后,又见周公去了。      狐狸在床上跳了两跳,修缘不陪它玩,阿呆便恼了,尾巴一甩,嘴巴咬住被角,悄悄掀开一条缝。      修缘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打了个寒噤,把身侧的被子抱得更紧,哪里知道一人一狐正紧紧盯着他。      那床薄被子一直被呆狐狸掀至修缘的腿侧,大片光滑白皙的背脊露出来,后腰处下凹的弧度美丽诱人,有一股不能言明的挑逗意味。      平安轻轻挪动身体,走近一些,伏在水桶边缘看他。      水花温柔地舔舐他的身体,里面似乎还留有修缘的味道,这水曾流遍小和尚身体的每一处,甚至是最隐秘的地方,也被毫不留情沾染。      所以平安执拗地相信,属于修缘的那些气息,已经渐渐传到他身上来。      这件事令他十分兴奋。      另一件,平安转开目光,又移到修缘身上。他的赤身裸体,如此大意……平安眼神一黯,稍点了头,阿呆便在床上打了个滚,抱住尾巴,小心翼翼再挪到修缘身后,又将被子扯下一些来。然后仿佛怕被小和尚发现似的,直接躺到他脚下,滚成毛茸茸的一团,装死去了。      那床上却被这一掀一扯,□盎然。小和尚浑身只腿间被勉强掩盖住了,背对着平安,已是一览无余。      被子松松散散遮在他身上,更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修缘的腰肢微微动了动,入睡有一段时间,他小小调整了一个姿势,那腰轻盈脆弱,仿佛不堪一击,却相当柔韧的样子,似乎无论摆成什么扭曲的姿势都不会坏。      平安的眼神更深邃了,继续往下,浑圆的臀叫他几乎移不开眼睛,臀瓣饱满柔嫩,修缘睡觉时还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微微撅着屁股,一切被子下的隐秘都被放大了,他的臀尖滑溜粉嫩,又坚实挺翘,平安几乎能想象,将身下的热硬之物贴在上面,会有如何销魂蚀骨的触感。      被遮掩着身体,平安只能看到他修长的双腿,它们紧紧闭着,绝不肯打开,明明是撩拨人心到无以复加的身体,早已春情无限,却偏偏一副禁欲纯真的模样。      平安踏出水面,慢慢用干布擦了身,悄无声息地靠近修缘。      他的手在修缘身上轻轻抚摸,想要揉碎一切,把他这副安然入睡的模样毁掉,让他低吟、辗转和喘息,泪眼朦胧中打开双腿,吞吐承受,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抚摸。      这是他现在唯一可行的占有方式。      修缘以为又是狐狸在闹他,往里缩了缩,被子又落下一些,胯部淡淡的耻毛微微可见。      平安贴过去,他跪坐在床边,一手伸去摸索着将床帘散了,顿时遮天蔽日,挡住了满床□。      修缘依旧是侧睡的姿势,平安却不大想点他的昏睡穴,等他醒来,看到那被翻红浪的场面,不知又是什么羞赧表情。      平安一边低头亲吻他后仰的脖颈和光滑的背脊,一边手下摩挲不断,手掌终于扣住他的腰,将修缘牢牢抱在怀里。      滑□子,亲吻他的臀瓣,平安情热不已,轻微啃咬之中,大约弄疼了修缘,他声音慵懒,哑着嗓子哼了一声,便要转醒。      平安只得违背己愿,点了他的睡穴,眼看修缘又睡过去,才抓着他滑腻的臀瓣,稍稍拨开,那火热之物贴于密缝儿之中,甫一抽动,便如刀枪入鞘,平安心内的狂热愈发不可收拾。      这是他重拾记忆以来,第一回与修缘做这等亲密事。      平安握住他的脚踝,轻轻分开他的腿,将那热硬物事抽出,置于他白嫩腿间,又按紧他双腿,渐渐挺动腰身。      修缘腿间很快便被他蹂躏出一道道湿润红痕,他执起修缘一只手,一路从指尖亲吻到掌心,身下却愈发使了力,轻轻摩挲小和尚的肩颈、腰腹和大腿内侧,都让他觉得心颤不已。      他反复去亲小和尚的侧脸和嘴唇,与他耳鬓厮磨,修缘却毫不知情。      平安闭了他那双美妙凤目,一手压住修缘双腿,另一手流连在他背脊上,慢慢转至腰间,紧扣住了不放开。      眼前一片漆黑,所有感官却愈发清晰,他深深挺腰,战线被拉长,爆发起来更无可救药。      修缘在睡梦中震颤不已,热烫的情液沾湿了他的腿间,缓缓流淌下来。      平安做完这一切,抱住修缘一动不动。脚下的毛团子早就睡着了,教主大人嫌它碍事,直接丢出床帏。      他已经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对修缘倾心以待了。      也许是以平安的身份初见到他,修缘救他于水火;也许是二人一同掉下崖去,修缘为他割裂手心;更可能是密室之内,二人朝夕相处,修缘在他热毒发作之时赤身抱他,以身躯为他散热,割手放血,做药引喂他喝下,缓解毒症。      平安摸了摸他的指尖,捉住他的手,将手心摊开,那条狰狞伤口已渐渐愈合,手腕上割来放血的更细,如今只有浅浅一道线而已。      教主大人从未有过如今这般柔软心肠,摸了又摸,亲了又亲,二人赤身抱着睡了一觉,及寅时他才起身,小心将修缘用薄被盖好,将狐狸扔到床上陪他。      他径自穿好衣物,默默走到庭院内,远处黄岐跪在树下,已不声不响等了一夜。    25、第二十五章   “尊上恕罪,属下与重光使失职,罪该万死。自那日与您失散,多方探寻却无果,最后无奈,只得将赤仙使放出来,才渐渐有迹可循,却还是迟了。”黄岐指的是平安身形发生变化,足足缩小了一号,且脸上溃烂不堪。      说实话,这位新任暗卫首领,前逍遥王黄岐,虽见多识广,却第一回遇到教主这副狼狈模样,着实吓了一大跳,他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已有些心理准备,却不料教主今夜心情奇好,除了将他晾在屋外一整夜,居然没有其他处罚。      “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半年,怪不得你。”平安口不能言,用传音秘法与黄岐说话。      黄岐即刻在地上磕头,石子地不平坦,他几乎头破血流,才被平安止住了:      “本来应该早些与你们联系,不过近日事多,一言难尽。你与重光按兵不动,切不可打草惊蛇,武林大会也莫要惹事,教内之事你与其他三使商量,遇到难处再来问我。”      黄岐跪在地上,点了点头,忽然又犹豫着开口:      “尊上,还有件事……”      平安挑了挑眉,夜间寒风鼓起了他的衣袍,站在风中,似乎无限苍凉:      “讲!”      黄岐不敢看他:      “原来那凌九重……早就出关了。”      当年秦老爷子率各路豪杰与凌九重决战英雄峰一役,死伤无数,凌九重受重伤,回到望川宫便开始闭关。他的“昆仑易”独步天下,期间每练成一重功,便出关一回,如今算来,已如他的名字一般,练到第九重了。      而秦山当年虽看似带领白道诸英雄胜了凌九重,却终究内伤难愈,不出三年便逝于聚贤庄,留下偌大一个江湖,愈发混乱无序。      当年的凌九重还只是二十出头心高气傲的小魔头,只将“昆仑易”练至第五重,秦山才勉强与他打个平手,如今出关,武林早没了能制得住他的人,白望川也化成白骨长埋地下了,谁还能奈何得了他,江湖必定又是一场大乱。      而如今平安功力全失,在密室内因缘巧合,拾得前任暗卫首领宋进的遗物。那一壶酒,他闻一闻气味便知,是教内的“桂花酿”。不等同于一般美酒,它是青枫使据教内秘典记载,费心酝酿而成。那桂花十数年才开一回,李青枫等它开了,将之一一洗净,辅以秘料酝酿,不仅醇香扑鼻,且喝下入腹,功力大增,祛病延年。这是天一教的不外传之物,就算外人拿到配方,没有那棵桂树,也无济于事。而桂花树生于幽兰空谷,每日浇灌,空气养分均不为外人道,因此这桂花酒十多年也只能酿制三坛,教主收藏两坛,另一坛奖赏给教中功臣,当年宋进有幸分得一壶,却来不及饮下。      而平安当时记忆混乱,只觉得酒香熟悉至极,喝了一定不坏,便与修缘一人分了半壶。      他因练功走火入魔内力大失,喝了桂花酿固然能重拾一部分内力,但却要先与体内残余游走的内力相冲相撞,逐渐相融之后才有成效,因此那几日热毒发作,体烫难耐,确实不假。      后来平安又找到宋进遗下那面银镜上的武功,因走火入魔,他原先的武功路数不能贸然使用,那镜上招式却浅显易懂,平安及时用它护住心脉,身体虽没有好转,情况却不再恶化。      “你先回去,西南与蜀地虽已在掌控之中,却不可大意。”      黄岐叩首,纵身一跃,消失在黎明的雾色中。事后他派了十二位暗卫远远跟着平安,自己则与万重光轮番当值,确保教主安全。      平安回到屋内,修缘因被点了睡穴,还安安静静躺着,阿呆早就醒了,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四仰八叉躺在修缘肚子上,毛茸茸一团,弄得修缘又痒又怕,睡梦里都在笑。阿呆见主人走到床边,赶紧抱着尾巴滚了一滚,滚到了床里边。      平安把狐狸拎起来,照着它的屁股狠狠拍了一下,随即又扔到床底下以示惩戒。      赤狐动也不敢动,趴在床踏板上补觉去了。      平安打来热水,将修缘身上清理干净了,尤其是双腿,情液已经干涸,满目红痕却很凄然,他伸手抚了抚,又在修缘耳边落下一个吻。      擦干净身体,平安又将修缘的手捉来,给小孩子擦手那样,用热湿布给他仔细擦干净手心,然后是指尖和手背。一切做完之后,回到房内,他才重又把衣物全脱了,钻到床上。      平安抱着修缘静静躺了片刻,指尖轻点,解了他的昏睡穴。      时辰已经不早,修缘慢慢转醒,睁眼一看,平安正手脚并用,吸在他身上,头枕在他胸前睡得正香,只觉得他平日再老练沉稳,到底也有些孩子气。也不计较昨日洗澡时被他偷袭亲吻,更忘了自己扇他那一巴掌,竟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耳朵眼睛,又低声笑了笑,便要起身。      修缘刚坐起来,平安便醒了,拉住他的手臂,修缘一边穿衣,一边回头对他道: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问店家要些热水洗漱,再端些吃的进来。”      平安凤眼上挑,眼里都是笑意。修缘却不知道,原来他光着身子坐起,宽肩窄腰,浑圆漂亮的臀线,都在身后平安的视线中,不知被他占去了多少便宜,却浑然未知。      二人用完早点,将狐狸留在客栈厢房内,便匆匆往英雄峰赶去。      英雄峰比昨日来了更多的江湖人,他们一并聚集在此,将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山地难走,人又多,修缘牵了平安的手,十分艰难才挪到前头。      “看来这回非秦家大公子不可了。”      “当然,英雄出少年。”      修缘再抬头一看,原来那秦远行自昨日胜了莫云恒之后,今早已单挑一十六人,未尝败绩,武林大会已没甚么悬念,而秦家地位显赫,于情于理,秦远行都能将新一任武林盟主的位子坐稳,年轻有为,万人景仰。      秦远岫跟修缘通信时,也提到过,自己内力修为全无,所以他未参与其中,修缘也早就猜到了。      正想到此,修缘往主座一望,秦远岫正坐在他爹旁边,正巧一双眼向他这头一瞥,隔得甚远,他却十足惊异,脸上情绪瞬间就变了几变,无奈比武开始,就不能轻易离位,只得遥遥看着修缘这头。      修缘知道秦远岫看见他了,老朋友相见,他只笑了笑,便转头去看台上比武。      平安还与他十指紧握,这一幕落在他眼中,他只是垂下眼,沉默不语。      如果修缘当时看到平安的眼神,一定会心惊,不过他不再有这种机会了。      远处秦远行正与人斗在一处,昨日他不用兵器,赤手空拳,现下对阵,却不那么轻松,他拿了九节鞭在手中,招招狠戾,抢尽先机。      修缘昨日看到的秦远行,虽高傲到目中无人,却不像今日这般拼命,处处要置对方死地一样,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与平安对望一眼,平安心中也有疑惑,不过在武林豪杰眼中,这不过是秦家大少爷求胜心切而已。      与秦远行比武的正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凌云剑”,凌云此人少年成名,后云游四方,见多识广,胸怀开阔,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却有些交情,秦风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你大哥怎么武功路数愈发阴寒,以武会友,他却处处要置人死地。”      秦远岫也不解:      “或许大哥经历这一番车轮战,疲惫不堪,只想速战速决,爹,我们静观其变。”      只见台上,秦远行挥鞭所到之处,山地迸裂,石子纷飞,围观者不觉齐齐后退几大步,凌云以剑撑地,腾空跃起,他速度极快,瞬间移到秦远行面前,叫他措手不及。就连修缘等围观者,也只见到一团黑影向秦远行飞过去,却不知他究竟身在何方,更不知他会如何出招。      秦远行忙用九节鞭来挡,凌云却已将剑尖指向他眉心。      秦远行大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偏头一闪,右手一挥,那九节鞭立即缠住利剑,对方动弹不得。      这九节鞭乃秦家祖传,上好的兽尾皮毛制成,任他再锋利的刀剑,也难以割裂。而凌云那把剑,也不可小觑,削铁如泥,他曾在关外用此剑斩杀凌九重手下三名得力下属,因此声名远播。      然而剑虽为君子所使,却至刚至阳,碰上那能伸能屈、变化莫测的九节鞭,却被其柔韧所制,可谓以柔克刚。      凌云的剑身被紧紧缠住,无论如何拔不出,只得后退一步,秦远行挥动九节鞭,重重一甩,将剑甩在远处山石中。      凌云赤手空拳,不是秦远行的对手,又对阵几个回合,只得甘拜下风认了输。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却无人再上去。      秦远行对众人抱拳,收了鞭刚要下来,却听山下空谷中传来低沉男音,幽远飘渺,当场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秦公子莫急,且让在下会一会你!”      一时间英雄峰诸位好汉皆上下观望,却不见来人,那声音是数里外传来的,如此内力,世间少有!      秦远行也忍不住道:      “来者何人?”      那人却低低笑了一声,只道:      “武林大会夺魁者胜,秦公子有没有胆量跟我比?”      秦远行甩了甩手中的九节鞭,严阵以待:      “怎么没有,报上名来,我便跟你比。我秦远行从不跟无名小卒纠缠!”      此时只见天地间一阵罡风,那人乘风而来,缓缓落在英雄峰山头比武之地。      “你听好了,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浮屠山云缈峰望川宫,黎素。”      这番话一出,众人皆惊。这人原来竟是凌九重手下,望川宫自十多年前败给秦山,已不再过问江湖事。世上也无人知道凌九重究竟怎样了,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他伤势过重,不久便死了;有人说他思念故人,已然疯魔,还有人说他闭关后走火入魔,望川宫早已几次易主。      前阵子的江南四家被灭,第一个遭怀疑的便是凌九重。但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人们始终不相信,那个杀伐果决的武林公害,又回来了。    26、第二十六章   修缘向台上一看,跟其他人一样,也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黎素,十分不一般。明明声音是个男人,穿着也是锦缎长袍,脸上却化了女人妆,红唇媚眼柳叶眉,若长得粗糙也就罢了,最多是个异装癖,丑人作怪而已。这黎素长相却十分美艳,不知他多少岁了,皮肤却吹弹可破似的,一头乌发披下来,直至腰际,往四周环顾一番,众人竟全都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连秦远行都看得有些呆了,那黎素却笑一笑,眼神里有几分轻蔑的意思:      “你比不比?”      秦远行半个盟主之位已经到手了,真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      “比,我当然比。”      黎素却不开始,意在跟他讲条件:      “若我胜了,自不必说,你该心服口服,武林盟主之位当属我家主人的。若我输了,我也甘拜下风,立刻就走,不会为难各位。”      秦远行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强撑场面:      “好大的口气!”      他抽出九节鞭,在地上狠狠一掷,便对黎素紧追不舍。那九节鞭虽然柔韧,抽在身上不落重伤,却格外疼痛,秦远行使了这些年,对它的手法早已熟练至极,手腕微微一屈,鞭子便伸到了黎素面前。      但黎素能在一里开外隔空传音,其内力可想而知,绝不是一般人可比。在他眼里,秦远行就如同被惹急了不给糖吃的小娃儿一般,逗一逗他便可,根本不需使出真功夫。      黎素微微一让,秦远行的九节鞭扑了个空。      秦大公子再厉害,毕竟接连两日车轮战下来,体力早就透支,硬是骨子里的傲气撑着,告诫自己不能输。这样的人,碰上跟自己武艺相当的,本可以打个平手,借着信念更易取胜。一旦遇到实力超出自己一大截的当世高手,只能一败涂地。      秦远行气力不足,渐渐追不上黎素,局势逐渐变化,黎素由防守变为进攻,几步便落回秦远行身旁。      秦大公子见他上当,主动靠近,九节鞭一挥,便要像之前一样,缠住他,裹得他进退两难,见招拆招。      那鞭子经了秦远行的手,仿佛活物一般,如蛇行那样一圈圈从头至尾将黎素裹住,他见时机成熟,便微微收紧。自他使鞭子以来,只要人被缠住了,还没有自行逃脱的先例。      秦远行成竹在胸,将那鞭子越收越紧,靠近黎素。      众人只听秦风在远处高吼一声:      “远行,小心!”      但无人来得及反应,只见黎素肩背一震,一股巨大内力从他周身散发而出,那九节鞭登时断为几十截,从他身上飞落出去。秦远行原本抓握着鞭子,被他内力如此一震,毫无防备,直直摔落出去,“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伤势并不算重,但此时多说无益,恨恨看了黎素一眼,抹掉唇边血迹,便离开了。      “怎么样,你们正道人士还有疑议么如果没有人上来再比试,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便是我家主人的了。你们从今以后便要唯他马首是瞻,不得有误。”      有人大喝道:      “就算你打赢了秦公子,为甚么武林盟主却扯上你家主人若是这样,呵,你家主人还曾是秦山秦老爷子的手下败将,这又怎么算”      黎素只道:      “秦山一早便死了,我家主人如今武功独步天下,更甚十多年前,高下立现。”      那人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闭嘴。      又有人道:      “武林大会向来只欢迎白道诸位英雄豪杰,你魔道中人,有甚么资格参加,如今就算使手段胜了,也与我们无干,要做武林盟主,回你的……”此话还未说完,那黎素便移形换影,不知不觉走到那汉子身边,单手扼住他的喉口,手微微一错,那人头一歪,两脚一蹬,便死了。      “我还不知道,你们中原武林,白道豪杰,竟都是输不起的,真是可叹可笑!”      他这番举动,全场寂静,无一人再多话,众人都僵持着,希望有人能出现,打破这个局。      “不如,就由我代替众豪杰,会一会望川宫黎左使!”      秦风让秦远岫扶他大哥休息去了,自己朝黎素抱了抱拳,便要上台与他比试。      “想不到堂堂聚贤庄主秦风,却出尔反尔,看不得自家儿子吃亏。”      秦风顿了顿,停下脚步沉声道:      “此话怎讲?”      黎素根本没打算与他比武,转过身背对他笑了几声,仿佛遇到甚么滑稽事,笑完了才道:      “当年是你自己要与那姚霜双宿双栖,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我且问你,一个隐退之人,主持武林大会是否不合常理,这也罢了。你儿子在我这里吃了亏,你便要立刻讨回来。你说你代表中原武林与我单打独斗,可不是重返江湖之意,这不是出尔反尔,又是甚么”      秦风无话可说,从江南四家及灵音寺全殁之日起,他便知道,江湖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只是速度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罢了,我不出战,但自古邪不胜正,你且等一等。”      秦风走下台,满眼望去,中原武林青黄不接,除了秦远行、莫云恒等人,便是丐帮长老、华山、衡山派掌门……竟无一人能担此大任。      围观众人虽不敢上前,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修缘早被人挤到前面,他再回头找平安,二人隔了人墙,他伸过手去,哪里能够得着平安,平安一双眼也在灼灼望着他。无奈人群一骚动,两个人好不容易指尖才相触,修缘就被挤到最前方,被人一推,竟跌到了白线之内。      比武规定,凡入了白线,便视为即将参与其中,若比武途中不慎跌出白线,这场比试便输了。      小和尚入世尚浅,如何懂得这些,他站起身,轻轻拍掉身上的尘土,低头之际,便见一双脚入了视线。      黎素站在他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大约觉得这不修边幅的小和尚比刚才那位自视甚高的秦家大公子可爱多了,便放缓了口气,调笑道:      “哪里来的光头娃娃,你也要来凑热闹?”      修缘忙双掌合十,道一声施主:      “施主误会了,我不要与你争甚么武林盟主。”修缘转念一想,忽然又道:      “我只想问,施主可是望川宫弟子?”      “是又怎样?”黎素笑道:      “你这和尚好差的记性,我刚上来便自报家门,你却还要问!”      修缘摇头:      “我心中一直疑惑,前两个月灵音寺与江南四家惨遭灭门,与你们可有干系?”      “你问这个作甚么?”      修缘道:      “你们堂堂望川宫,难道做了还不敢承认么,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黎素沉默片刻,只回答他:      “宫主圣意,作为下属,我只能恪尽职守,不敢妄加揣测。”      修缘眼睛里灰蒙蒙一片:      “这么说便是了?”      黎素不答,修缘回头看一眼平安,他忧心忡忡,修缘只朝他笑了笑,便转头继续道: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与望川宫斗一斗!”      黎素也被他这番话惊住:      “小子,你可想清楚,你的命重要,还是一时意气重要?”      修缘只道:      “血海深仇,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报,虽知不是阁下对手,过了今日,我也死而无憾了。”      黎素看修缘赤手空拳上来,便问他:      “小和尚,你可有武器?”      修缘摇头:      “没有。”      黎素从怀里摸出一支横笛来,低语道:      “我也只有它了,不过你放心,八成是用不到的。我看你还算顺眼,与那些皱纹横生的老秃驴、道貌岸然的白道大侠不一样,这样如何,我速战速决,你痛苦便少一些。”      修缘并不睬他,只运功吐气,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刻便要死在这男不男、女不女的魔教妖人手上,只是舍不得平安。      所以才会在临了往他那头望一望,只当最后一眼。若是有幸活下来,他初衷未改:大仇得报之后,如果平安愿意,便要跟他隐居山林。      原来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久了便会彼此依赖,难分难舍。      黎素径自走到比武之地正中央,修缘也跟他一块走过去,一抬头,众人议论纷纷,他没有再看平安。      修缘背对着黎素,却能感到对方已在微微运气调息,须臾之间,他脚在地上凌乱走了几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窸窣作响,修缘完全分不清黎素会从哪个方向朝他袭来,只得足尖点地,腾空而起。      黎素身形变化极快,紧随其后,也飞身去追。      二人在空中相遇,黎素伸手劈向修缘肩颈,速度之快,风驰电掣。修缘与他交手,却未完全落了下风,他脚上一蹬,倒悬身子踏在千年古木上,迅速登上树木顶端,借力去挡黎素的手。      黎素几次都未得手,不由对他刮目:      “小和尚,有两下子!”    27、第二十七章   修缘忽而登至树顶,双足轻踏在一处结实枝干上,黎素随后而来,掌尖运风,便要向修缘胸口击来。      那掌风带起周身树叶摇曳晃动,飞沙走石,一般人哪里承受得住。修缘却矮了身子,倏而蹲下,小和尚与前几位在这里比试的高手相比,武功暂且不论,动作却十分灵活,现下并不正面接招,却也拖了一盏茶工夫。      黎素那一掌击在参天古木上,树尖被他生生削断了,重重砸在地上。      修缘避无可避,趁他还未收回掌风,一手抱住树干,用脚去攻他脚踝,一勾一踢,想要让他整个人重心不稳,掉下树去。另一脚又击他小腿,回旋着蹬了好几下,黎素下盘极稳,岿然不动,这时候却开口嘲他:      “小和尚,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捉迷藏过家家么,受我一掌!”说罢便又挥手去劈,小和尚见势头不好,便脚尖一蹬,旋即飞离树顶。      黎素倒也不急,直把修缘当做被猫玩弄在手掌中的耗子,两人相距数丈,他隔空运掌,生生向修缘击了过去。没有了遮挡之物,小和尚哪里受得住这一掌,身形一震,缓缓落在地上。      “受了我这一掌,非死即伤,小和尚你居然还活着,倒也不易,我便饶你一命,你回去罢。”      修缘从地上爬起,慢慢用手背擦掉嘴角涌出的鲜血,黎素不再恋战,转身便要离开。      小和尚却凝神定气,全力运功。先前他没有使出《明澜经》上的武功,是因为遭遇仇家,想用师父所教授的全部招数为寺内兄弟师伯报仇,然而现在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修缘被黎素这一掌打得幡然醒悟,暗道《明澜经》也是寺内秘籍,这样说来,也算用灵音寺的武功为师门讨了公道,便徐徐运功,寻找绝地反击的机会。      黎素看他吐纳调息,左右手在胸腹前缓缓相绕,真气聚于丹田,在体内迅速走过一个周天,只点头道:      “倒是有模有样,小子,你又要耍甚么花招!”      修缘沉默不语,将真气运于掌中,对地一拍,顿时地裂三尺,石块溅起,黎素脚下所在之处也难于幸免,赶紧朝旁边一跳,低喝道:      “小和尚,我竟看轻了你!”      这场恶斗无疑是几日来最悬念迭生的,围观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要看个究竟,连说话声、走动声都不见了,整个英雄峰山头,似乎只剩修缘与黎素二人,再无其他。      小和尚伸手去拿黎素,对方飞身跃起,从怀中掏出那支横笛,修缘格开他一只手,脚下使力,双腿飞旋而上,连踢黎素数十脚。这回有了《明澜经》内力相助,威力增了百倍不止,黎素并不好过,急速后退,退到身后崖壁旁,借力双脚一蹬,使力向前。      修缘因研习《明澜经》尚浅,其中许多不解的地方都囫囵带过了,且只练到第六重,因此跟黎素这类一等一的高手交手,时间一久,便要落了下风。      修缘的武功路数有极严重的弊端,他一旦发力过急,往往事倍功半,效果不佳,且招式与内力也未能完全融合,多使几招,很容易便被黎素琢磨出破绽。      黎素奋力向前之际,手执横笛,向修缘打去,所有人以为那便是黎素的兵器了,暗暗为修缘捏一把汗。      横笛直走修缘喉口之时,似乎黎素再使些力,那支笛便如刀剑一般捅破小和尚的喉咙,一招致命。修缘也不落后,一手去格开他的袭击,一手运气,朝他胸腹间大力推去!      黎素为躲开这一掌,不得不转了个身,这时候变为与修缘并肩而站,那支横笛也离了修缘脖颈,被他抓在手上。      秦远岫将大哥安顿在半山临时修葺的院落内,中午天热,城内距此地十多里,来回实在耽误工夫,于是秦家便出银两盖了这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屋,也招待诸位前来比武的白道好汉在此吃喝小憩。      他重上英雄峰,回到主座,看秦风脸色凝重,再一望台上,相斗的二人居然是黎素和多年未见的故人!      秦远岫暗自心惊,望了望坐在身边的父亲,开口道:      “怎么修缘竟上去了?”      秦风道:      “灵音寺的小和尚,要为师门报仇,谁也拦不住,索性便让他去了。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旁门武功,却有两下子。”      秦远岫道:      “修缘哪里是那个魔道妖人的对手,他还未使出浑身解数,修缘却熬不住了。”他皱了皱眉,深知这时候求秦风根本无济于事,却不能袖手旁观,不觉双手紧抓雕花木椅,指甲都深深陷了进去,快要抠出血来。      秦风果然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只专注看台上比试,并不多言。      而另有一人,虽知有万全把握,却仍为修缘担忧不已,自他吐出第一口血,便犹如五内俱焚,恨不能替修缘受那一掌。      平安站在人群中,修缘始终没向这里望过一眼。      他转身一看,万重光携几名暗卫,正站在不远处,脸上不惊不喜,见平安在看他,人群中无法行礼,便低头致意。      平安向他使了眼色,意思是再有异动,便立刻上去,与黎素对峙,救下修缘。      万重光心领神会,与几名暗卫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一举一动,等待时机及时出手。      而台上二人正不分你我斗在一处,黎素忽而腾空,飞远了一些,将握在手中多时的横笛贴近唇边。      修缘也未料到他还留了后招,却来不及思虑,笛音幽远,震得整个山谷动容,响彻云霄。那音律悲戚哀恸,绵绵不绝。      围观众人仿佛受了感染,纷纷悲从中来,个个垂头丧气,就连秦风,也面露惆怅,似乎看到了离世已久的小师妹,姚霜却并不睬他,只欲乘风归去。      修缘离黎素最近,首当其冲,受影响最深的当然是他。      他只见黎素十指灵活飞快地在横笛上跳跃舞动,魔音震耳,却在比武的当口想起小时候在灵音寺生活的点点滴滴。      与师兄们一块习武、诵经、捉蛐蛐,初次跟师叔上后山开戒吃肉。修缘小时候跟着师父长大,夏天的夜晚,热得睡不着,师父会给他讲佛经上的故事,给他扇风散热。这些事明明还历历在目,灵音寺却已经不在了。      修缘这一晃神,思绪却再难拉回来。黎素仿佛受了鼓舞,笛音更甚之前,声声致命,搅得小和尚心智混乱,他却尚不自知。      修缘在这婉转悲切的笛声中,只觉胸腹间真气倒流,气血上涌,又咳了几口血出来。      恍惚间他却望见了平安。      平安在人群中,也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修缘原本已觉生无可恋,看向平安那一刻,心头居然一暖,眼角溢出泪来。      平安眼神清明,修缘单手捂住心口,跌坐在地上,望得久了,心下也清明一片。闭上眼,仿佛回到初见平安的时候。      二人在瀑布边的密室入口见到棋盘与古琴,平安那时候镇定自若,拨弦成曲,那高山流水的曲调如今回想起来,却如印在脑中一般,顷刻便流入耳中。      古琴之音何其浩荡,与之相媲,这靡靡笛音似乎不足为奇了,犹如雷鸣闪电打在惊涛骇浪之上,掀翻了一叶扁舟,无端叫人心惊。      平安再起身时,耳边脑中只剩平安那日的琴声悠悠流淌,近在耳边的笛音却纷纷烟消云散了。 28、第二十八章   修缘起身的一瞬间,黎素与他对视,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他的笛声中如此清明。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已经瞬间土崩瓦解,尽管在场众人依旧沉浸在悲切气氛中不能自拔,修缘却视若无物,他动了动唇,黎素跟他隔得太远,心下一惊,隐约猜到是“得罪了”三个字。      黎素移开横笛,轻哼一声,道:      “小和尚,少废话,跟我比完这一场再说!”      修缘飞身上树,折了一截树枝,黎素趁此良机绕至他后背,用横笛一指,便要攻他风府、风池二穴。      修缘在他入神偷袭时忽然回头,以树枝做武器,频频向他进攻。黎素忙用横笛去挡,二人一打一格,来回如闪电,黎素毕竟单脚踩在树枝上,并不平稳,便急急后退,要落在平地上,引修缘再来战。      修缘缓缓吐息,乘风落在他面前。      黎素一笑:      “小和尚,有些意思!”      修缘只管出招,他在山洞中曾尝试将《明澜经》的内力融入在自己平日习得的招式中,却不见成效,因此这番恶战,也并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拼尽全力,死而无憾罢了。      黎素不用兵器,只是因为这横笛本就与他相生相融,使得出神入化,虽不似刀剑一般锋利无比,却胜在招式灵活,气势宏大。      他招招逼人,修缘用树枝去格,游刃有余,劲道却不足,黎素使一招声东击西,横笛直指修缘侧脸,他才去挡,黎素又迅速收了,去击修缘肩颈。      修缘被他劈中了肩膀,身形一晃,肩膀上其时已经淤青一片,黎素将力道注入横笛之中,不见血却比流血更痛百倍。      “小和尚,你服不服”黎素不想继续,便开口问他,想让修缘认个输,也好顺理成章结束这场比试。      修缘却挺直了腰,左掌击在地上,瞬间周身竟气流环转,那黄土地起伏不平,一直延至黎素脚边。      修缘趁真气汇聚在腹中,即使将它们慢慢推至右手上,随着他挥动树枝的动作,风起云涌,      那树枝笔走龙蛇一般,划得越急,周身气流越密集。修缘之前常常失败,是因为他无法掌握内力与招式的同步性,常常内力尽了,一招一式还在继续。所以他现在愈发加快动作,只怕内力流失。      动作已快到黎素无力招架,他站在原地,不敢妄动,修缘握在手上的树枝比最锋利的宝剑还要厉害,刷刷几下,黎素的衣裳先是鼓动不停,似乎注入了无尽的风,最后几下收尾,他的上衣全部撕裂开来,从肩膀处渐渐滑落,飞散成零碎的布块,修缘将树枝直指黎素心口。只需使内力向前一刺,黎素非死即伤。      不必再战,众人都看出,黎素已经输了。      黎素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在他眼里的武林败类们面前□上身,何其不堪!偏偏大部分人却不识趣,目不转睛盯着他,只因黎素生得美,冰肌雪骨,天生好模样,这些人便连议论也忘了,只晓得张大嘴巴干瞪着眼。      修缘也没想到自己这几招,会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他忙收了手,双掌合十,朝黎素微微鞠躬:      “承让了。”      修缘阴差阳错竟戳中了黎素的软肋,他情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愿在人前坦身露体,况且输赢已定,哪里还会再战。      人群中扔来一件披风,黎素匆匆披上了,只见四个黑衣人一齐出现,纷纷护住他:      “左使,快走!”      黎素犹不解气,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向人群之中。      比起害他变成这副狼狈模样的小和尚,黎素却更恨那帮神色猥亵的围观群众。      只听人群“砰”一声,众人各自向外扑倒,原来黎素趁乱投放了“震天雷”,已有几人来不及躲避,被炸得鲜血直流,体肢残破。      再一看,空地中央哪里还有黎素的影子,他早随着火药燃爆的那一阵白雾,与四名下属随风而去了。      平安不知什么时候,默默走到修缘身后,摸了摸他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背,好像在确认他安然无恙似的。      修缘对他笑了笑,仿佛是死里逃生后的释然,平安却不为所动,又去碰他的眼睛耳朵,似乎在表明所有权,那是他的,不许修缘未经许可擅自处置。好像他没有了这些,就要一无所有。      修缘觉得好笑,一手将他挡开了,刚要说话,秦风便携诸位掌门上来:      “这位大师……”      修缘回头,心想秦庄主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小时候他与秦远岫在灵音寺交好,师父就引他见过秦风。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不记得也是正常。后来他只与秦远岫互通书信,秦风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      “秦庄主,在下灵音寺修缘。”      秦风想了半天,终于喜道:      “当年的小娃娃,竟长这么大了!”      修缘看到秦风左侧的秦远岫,二人虽然一直书信不断,但后来却着实没见过几回面,他笑了笑:      “秦大哥,好久不见。”      修缘说完,瞥一眼站在旁边的秦远行,因他自小与秦远行并不相识,因此越过他,直接称呼秦远岫为“大哥”,看到他不觉有些小小的尴尬。      秦远行不以为意,面露不屑,秦远岫却笑得如沐春风:      “我一直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次次无功而返,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      已是日暮西山,修缘等人一早就赶往英雄峰,中途变数横生,多数人连午饭都不曾用过,因此众人提议先回镇上,找一家大客栈,聚在厅堂吃肉喝酒,再做商议。      修缘本就想跟秦风详说灵音寺之事,因此十分赞成。      秦风领着众人进了客栈,忽有个青年迎了出来,笑着对秦远岫及其父道:      “我留在这里镇守后方,好没意思,酒菜都备好了,诸位进来,快将武林大会盛况说与我听!”修缘一抬头,正对上那人的眼睛,不由怔住了。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他与平安在破庙中遇到的带头人,蜀地无剑阁主人:吴聿。      当日事发突然,如今想起来,修缘依旧心有余悸,羞愧不已。平安年纪比他小,本来修缘教他纾解□之法,无可厚非,但修缘本就是个出家人,不仅教他,还亲身示范,说出去实在有辱师门。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朝夕相处,再自欺欺人也罢,修缘不得不承认,他对平安,竟有了别样的情愫。      此时再见到当日撞破他们的一帮人,修缘心下一紧,立刻就要去看平安。      不过他忍住了,仔细回想,平安当日将他裹在怀里,并未露面,因此那几人只识得平安,却不认识他。      不出所料,秦远岫向吴聿介绍修缘之时,他只是淡漠一笑,并未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众人就坐,平安紧挨着修缘,原本为了避嫌,修缘该叫他先回住处的。但经历九死一生之后,他却一刻也不想跟平安分开。      修缘想得很清楚,他不能让平安伤心,就算被人诟病,身败名裂,他也不会让平安离开他的视线。      厅堂中开了十多桌,凡参与武林大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其中。      秦风邀修缘坐主桌,敬他三杯酒,原以为出家人以茶代酒,修缘竟毫不推脱,一一喝下了。      “修缘小师父果然是爽快人。”秦风大笑。      修缘忙道:      “庄主叫我修缘便好。”      那吴聿却笑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小师父不拘泥俗事小节,必成大器。”      修缘一顿,只觉得他话里有话,“不拘小节”似乎另有所指。不过对方尚未点破,他也佯装不知,低头给平安夹菜。      秦风看修缘身边始终跟个丑陋少年,状似乞丐,衣裳破败,不由问他:      “这位小兄弟是……”      修缘望着平安,眼神十分温柔:      “他叫平安,是我路上遇到的。这孩子不知生了甚么病,脸上溃烂,我答应他,要给他找最好的大夫,将他的病瞧好。”      平安也凝神静气去看修缘,两个人不言不语,周围静谧无比。      秦远岫淡淡道:      “中原奇人异士颇多,疑难杂症自然不在话下。”      秦风十分同意:      “说到能人异士,随我们一道来的皇甫先生,世代悬壶济世,定能给这位小兄弟找出症结所在,对症下药。”      修缘一一谢过了,秦风又道:      “我还是开门见山,小师父既已胜了那魔头黎素,为我中原武林讨回公道,免遭魔道涂炭,便是实至名归的高手,无人可及,也是武林大会比到今日,最有实力问鼎之人。你若愿意,我当着众英雄的面,也好请各位做个见证,修缘既是新任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修缘之所以舍身与黎素纠缠拼命,不为其他,只因为师门之仇不共戴天,却没有做盟主之心,当即回绝:      “不,不,秦庄主您多虑了,我一个乡野和尚,散漫惯了,既没有谋断,也无学识,当不得盟主。只是有一夙愿未了,因此才上了英雄峰。”      秦风继续问道:      “小师父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      “师门被灭,大仇未报。”      下面立刻有人附议道:      “望川宫欺人太甚,不仅灵音寺,连江南四家也被赶尽杀绝。为今之计,早日商量好讨伐对策才是。”      又有人道:      “既然小师父不愿做盟主,我们必须尽快拟定合适的人选,方可万众一心,叫贼人措手不及。”众人思来想去,推选来推选去,还是觉得秦远行最合适不过。      “秦大公子本就力挫群雄,若不是车轮战耗费精力,又怎会输给黎素那魔头,且公子文韬武略不在话下,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即一锤定音,秦远行即日起便成了中原武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29、第二十九章   众人吃饱喝足,修缘跟秦风告辞,带着平安回住处去了。      秦远岫望着二人渐渐离去的背影,此时正是月明星疏,一派良辰美景。      “秦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远岫一看,同他说话的正是吴聿,他心思细密,想到席间吴聿说话似乎暗有所指,猜到他接下来说的必定与修缘有关。      吴聿年纪与秦远岫相仿,因早早执掌家门,显得尤为老成。秦远行心高气傲,与他接触不多,他与秦家二公子倒是交情不错,有事也会找他商议。      “好,我们往桥边去罢。”      那头吴聿正酝酿如何将所见所闻含蓄说与秦远岫听,这边修缘与平安已经回了客栈。      掌柜的也听闻修缘在十数里开外的英雄峰大败魔教左使黎素,因此十分殷勤,忙让小二准备干净衣裳,又将热水送到房中。      修缘谢过了掌柜,平安却不为所动。自发现修缘比武下来并无大碍后,他就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十分反常。      二人一齐进了厢房,修缘不禁问他:      “怎么了,平安你不舒服么?”      呆狐狸躲在房里闷了一天,除中午实在饿得厉害,去客栈厨房偷了半只鸡,其余时间都蹲在床下等主人。此刻见他们回来,略一抖毛,便滚到平安脚下,蹭了蹭主人,火红的尾巴甩来甩去。      修缘看见狐狸,心里十分喜欢,竟抛下平安去抱它,又摸又亲,还要讨些东西来喂它。      平安被这愚蠢的毛团子气得简直要吐血,再一看,修缘或许累到极点,只简单擦洗一□体,然后那一人一狐竟爬到床上去了。      呆狐狸被修缘抱着睡觉,缩成一团,无意中看到主人发作的样子,不禁瑟瑟发抖。      修缘把狐狸放在肚子上,一会儿摸摸它的毛爪子,一会儿捏捏它的尖耳朵,见它被吓着了,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又去看平安:      “平安,你怎么净欺负阿呆。它胆子小,禁不得吓。”      修缘一边说,一边笑得狡黠。他哪里不知道,平安向来稳重内敛,这难得的别扭,实在是因为自己贸然就决定与黎素比武,其间几多凶险,生死难测。      平安并未流露过多情绪,只将身上收拾干净,也爬上床。      修缘背对着他,把狐狸放在脖子边,毛茸茸的,软糯可爱。      “阿呆,你比有些人好多了,又乖又听话,还不会随便生气耍性子,赶明儿我把事儿都办了,就带你回山里住下,好不好?”      傻狐狸用爪子轻轻去摸修缘的耳朵,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儿,似乎十分受用的样子。从平安的角度看过去,修缘简直把阿呆当做了天然的貂皮围脖,小家伙还时不时伸出湿舌头舔一舔新主人,以示友好。      平安无话可说,修缘只觉得一副温热躯体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左右。      修缘背对着平安,不觉偷偷笑起来,就是不肯回头看他。      呆狐狸看到正主来了,赶紧从修缘怀里钻出来,跳到平安身边,一边摇尾巴,一边躺下。狐狸的身姿很美,不过这只呆狐狸最近吃太胖了,躺下来没有曲线,只有圆滚滚的一团。      修缘见狐狸从他手里跑了,不觉回过头,要把小家伙重新抱回怀里。平安却将狐狸丢下了床,让它一边玩儿去了。      修缘伸手摸了摸,没摸到呆狐狸,却摸到平安的手臂。      平安顺势反捉住修缘的手,略一翻身,就将修缘压在身下。      在距英雄峰数十里处的另一座山,荒无人烟,附近连猎户农家都极少。有人将它唤作“幻海山”,因山势陡峭,在峰顶往下一望,犹如置身云海,如入画境。      要想上这座山,须得穿过一片林子,这里野兽四伏,且前方又是一片河,无人撑船过岸,所以山上鲜有人迹。      寻常人不知道的是,幻海山的半山腰,有一座精致别苑,蔚为壮观。      那黎素随四名黑衣人离开英雄峰,又使了迷雾弹,因此无人追得他们的下落。黎素虽败给修缘,却未受甚么伤,脚程还算快,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的别苑。      别苑前有两名侍卫看守,见黎素匆匆回来,身上着黑色披风,虽说不上灰头土脸,却光鲜不到哪里去,想也知道,定是比武败了。不由惊诧,却并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恭迎左使大人!”      黎素“嗯”了一声,本想立即进去,转念又觉得不妥,便站在门口,问那二人:      “怎今日别苑如此寂静?你二人守着,那张州、赵润呢?”      二侍卫低声道:      “黎左使有所不知,宫……宫主回来了,张州、赵润被他召去问话了。”      黎素一惊,凌九重出关他是知道的,来武林大会前,凌九重特意在望川宫召见他。本以为这等小事他不会在意,没想到自己竟输个彻底,更不曾想,凌九重随后便到了江南别苑。      黎素见惯了大场面,很快便神色如常,继续问那两名侍卫:      “宫主可曾让我速去见他?”      二人摇头道:      “没有。宫主似乎心情不错,一来便小憩片刻,四处走了走,然后才召了张州他们过去。”      黎素心下暗松一口气,直往别苑深处走,那四人依旧跟着他,黎素将披风脱了,扔给打头那名黑衣人:      “还跟着我做甚么,要到房里来伺候我洗澡更衣么?阿东,带他们都下去。”      名叫阿东的黑衣使者抓住披风,脸上一红:      “属下先行离开。”便带着另三人走了。      黎素让人打了三大桶热水,又掺了冷水,一并倒在房内大盆中,若是在望川宫,他的那座楼是下沉庭院,中央还有一眼温泉,这时候泡进去最能解乏。      下人离开之后,黎素宽衣解带,便要踏进水里。      伸手试了试水温,稍有些烫,黎素最怕水烫,烧得他心里都发慌,他不想遭这通罪,衣物却又都解了,飘散在地上,如今赤身裸体,他也不愿让人进来再添冷水。      黎素想着,便走到床边,寻了几个小玩意儿,将它们放在浴盆边,又等了片刻,水冷了一些,才从容踏进去。      洗了片刻,黎素被蒸汽熏得浑身绯红,眯了眼睛,将上身被草木树枝扫过的地方仔细擦洗干净,有几处淤泥点点,他平生最恨身体发肤藏污纳垢,咬牙切齿洗了几遍才安心。      黎素又例行公事一般将身体各处用皂荚擦拭清洗,摸到□时,不免有了些感觉。      他浅浅一笑,往后游了两步,头枕在浴盆边,浑身放松,姿态慵懒惬意。      黎素微微睁开眼,瞥到先前被他放在浴盆边缘的小玩意儿,如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手在玉势跟串珠间徘徊,挑了半天,还是拾起串珠,又拿了个檀木小盒子,一打开,里头是湿润润的玫瑰膏。      黎素将小盒子放在鼻下一闻,顿时心下又荡漾几分,便伸出手,轻轻抹了一层玫瑰膏,涂在通透润泽的串珠上。那串珠个个颗粒饱满,涂上膏药之后,黎素又蘸了水,它竟缓缓胀大了。      屋外已是月黑风高,谁想屋内竟然春色一片。窗户未关,徐徐凉风吹进来,卷起重重帘幕,忽而被急急掀起,忽而又缓缓落下,黎素被遮掩在帘幕后头的裸背时隐时现,他的头微微后仰,一双玉一样漂亮的足尖轻轻搭在木盆边上,双膝时开时并。      “嗯……”      黎素将那一串玉珠送进身体里,轻轻搅动,那玉珠温热,兼又自行发胀,却极有弹性,他指尖挑起串珠的线头,缓缓抽出一段,上头黏黏腻腻的,再塞进去,却因躺在浴盆里,有了别样滋味,那温热的浴水也随着玉珠灌进去一些,惊得黎素一声叹息,不由断断续续低吟出来。      黎素身体舒服到了极点,脑子里便胡乱琢磨起来,今日虽败给了那不知姓名的小和尚,却也不是太难堪。那和尚也算少年英雄,唇红齿白,个子高,屁股翘,模样更好,最重要的是,黎素好些时候未尝过战败的滋味了,最后一招输给修缘的时候,他竟有片刻的快感。      他躺在浴盆里,想象修缘那样难得的身段,还有非同常人的内力和出人意料的耐力,若是一番调教,床上功夫一定不错,□那处,不知道又是怎样的销魂蚀骨。      放纵许久之后,黎素喘息片刻,又将串珠慢慢抽出,将身上擦净了,侧躺到床上,寻了个大号玉势,缓缓埋入后头。      十多年前凌九重与秦山大战后,一败涂地,那时候他还不是左使,与宫内几名地位显赫的长老前去接应,为宫主清理伤口时,曾有幸目睹他胯下之物。      虽然当时乃沉睡之姿,尺寸却十分惊人,黎素心心念念,眼馋不已,回来便照着那模样打造了这玉势,甚至连上头的经络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这些年宫主闭关,他更肆无忌惮,动辄便肆意玩弄。黎素甚至还想了心思,在玉势上钻了小孔,腹内挖空一些,设了精巧机关。只要用前放入滚水里烫一遭,那玉势不仅内里吸饱了水,表面也热烫不已。      黎素径自将它送入后庭深处,不知又使力弄了多少下,直到身体一僵,深处温柔相缠,那玉势小孔内竟喷出水来,烫得他颤抖着在床上滚了又滚,抱着枕头轻轻喘息。    30、第三十章   “左使!”      窗外有人低声喊他,黎素回过神,发现是去而复返的阿东。      望川宫黎左使手下有四名得力干将,分别以东西南北命名,阿东是这四人中的大哥,派遣调度另三人,因此有了要紧事,多半也是他来通知黎素。      黎素此刻正趴在被子上,翘着屁股享受高潮的余韵,哪里知道阿东会站在窗边叫他。更惨烈的是,那巨大玉势还没有被他抽出来,两颗仿真的玉丸就贴在入口处,湿漉漉亮晶晶的。      左使大人恨不得将阿东的眼睛剐下来,不过这孩子是他十多岁时在关外捡的,养了这么些年,始终有些感情。      黎素再一看,阿东正目不斜视望着正前方,似乎一眼也未看过他。他立刻扯过薄被,轻轻覆在身上,遮住了满床春光,淡淡问道:      “什么事这么急?”      “左使,宫主召见。”      黎素早知凌九重会找他,不过他向来享乐为上,借着沐浴更衣的机会好好放纵了一回,若凌九重果真因武林大会失手怪罪于他,免不了要重罚,水牢里又脏又乱,人呆着都受不住,黎素最爱干净,如何能及时行乐。      “行了,我即刻就到。下去罢。”      阿东顿了顿,提脚便要离开,黎素斜眼看了看他:      “慢着。”      “左使还有何事吩咐?”      “阿西最近在练棍法?”      “是。”阿东声音平静无澜,黎素笑了笑:      “你去与他练练手,受他三十棍再来见我。”黎素终于想到惩治阿东的好法子,心里十分解气。      “是。”阿东并不多话,领了罚便径自离开了。      黎素见他走了,穿好衣裳,离开前又命人将卧房收拾干净。      此时夜深人静,黎素走到凌九重暂住的小楼前,却被玄武拦住了:      “主人睡下了。”      黎素怎会不知其中缘由,便一撩锦袍,跪在小楼前任凭发落。      这一跪,一直跪到日出山头,黎素见宋上者从小楼里出来了,不由挺直身子。      宋上者仍是一袭红衣,眉眼指尖处处红得妖艳。他见了黎素,遥遥开口道:      “武林大会的事,我已有万全把握,如囊中之物,你又为何来搅局!”      宋上者当日因《明澜经》之事怒杀戒十等人,却始终未能把经书下落追查出来,因此被黎素奚落嘲讽许久。      “你设下这个局,到底是为了望川宫大业,还是只为一己私欲,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上者的表情被遮掩在红色面纱内,他只是眨了眨眼,道:      “黎左使莫要急。且不论你输给了个无名小卒……”说到此,宋上者无声笑了笑,又继续道:      “若你真的赢了,中原武林会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么且万一出了意外,我多年费心布置便要因你一时意气烟消云散了,后果你到底考虑周全没有。”      黎素只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何时轮到你来教训,难道你以为,跟宫主有过几回‘彻夜交心’,便可以逾矩了么。宋上者,记住你的身份,尊卑有别。”      宋上者只道:      “你莫要胡说。”      黎素继续道:      “宫主当日还未出关,你便带人灭了灵音寺,屠杀江南四家。你大仇得报,却连累宫主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当年他答应白望川,不会为难白家,如今看来,真是笑话!”黎素此人每每直言不讳,对凌九重也不例外,因此常常受罚,早习惯了。      宋上者神情不变,只淡淡道:      “其中曲折,你哪里知道。”      黎素不屑一顾:      “你不过长得像他,可活人始终争不过死人,对不对?”      宋上者一语不发,默默离开了。      黎素果然被罚关入水牢,三日不吃不喝。      修缘一早醒来,回想起昨晚平安将他压在身下亲了又亲,除了气他举止不端之外,竟生出旁的滋味来。      狐狸饿得在地上直打滚,见那两人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悄悄踮起脚尖,跳上踏板,前爪搭在床沿,钻进了床帘中去看平安与修缘。      修缘刚醒,迷迷蒙蒙想着烦心事,忽见到狐狸露了个脑袋,尖耳朵直直竖着,圆眼睛溜溜地望着他,不觉一笑,侧身撑着头,将小家伙提起来,放到他跟平安中间。      修缘一边摸它,一边与平安说话:      “今日我们便去找那皇甫先生,请他给你看看病症。”      平安用指尖绕了绕狐狸的尾巴,然后禁不住笑了笑,转头就亲了修缘一下。      修缘把狐狸扔给平安,起身便去穿衣洗漱了。      二人去见皇甫仁,却碰到了秦风。      “秦庄主,这么巧。”      秦风点头:      “来的正好,诸位昨日晚宴已经见过了。修缘,我正式给你引见,这位便是医术高明的皇甫先生。”      修缘对他抱拳,皇甫仁笑道:      “幸会,小兄弟英雄出少年。昨日大战我就在一旁,那黎素何等狡诈凶残,小兄弟临危不乱,实乃中原武林之幸。”      修缘忙道几声“不敢当”,又问秦风:      “秦庄主可是伤风感冒,也来找皇甫先生看看?”      秦风道:      “近来不知为甚么,身体大不如前,晚上十分嗜睡,白天却毫无精神。”      皇甫仁一边写方子一边笑道:      “我看秦庄主你是最近太过操劳,体乏所致,按方子抓药,回了聚贤庄,便把大小事务交与小辈们去管罢。”说完又抬头,似乎想起甚么,点头道:      “我还没恭喜庄主,大公子做了武林盟主,二公子一向足智多谋,有这样的后辈,是您的福气。”      秦风略笑一笑,不再说话。      秦风走后,皇甫仁又让平安坐下:      “这位小兄弟看甚么病”此时众人还未离开宁波府,皇甫仁又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修缘是带平安到他暂住的客栈来拜访的,临近中午,也不便多加打扰,就长话短说:      “平安不知生了甚么怪病,脸上溃烂不堪,不知何时还会发作,苦不堪言,还请先生看一看。”      皇甫仁仔细看了平安的患处,又给他把了脉:      “奇怪,这患处不像是外伤所致,看样子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溃烂时间不长。小兄弟,你近期可是生了甚么大病”      平安摇头,修缘忙解释道:      “先生,我家平安不会说话,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也问过他,他脸上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既无大病,也未遭人毒害。”      “这便奇了,除非是他体内有毒,毒素从脸上排出,所以才会溃烂不堪。若是这样,只能根治,遏制住他体内毒素才是要紧。可我方才为他把脉,他分明正常得很,内息有条不紊,强健有力,若是中毒之人,何以这样!”皇甫仁也未见这样的先例,十分头疼。      修缘摸了摸平安溃烂的脸,笑道:      “无妨,我跟平安总是要回山林隐居的,若是瞧好了他,自然是好的。就算瞧不好,于我们也并无多少影响,我只怕他身体受不住。不恶化不扩散,维持现状,便最好了。”      “修缘要回哪个山林?”有人踏进卧房,声音不疾不徐。      修缘转头一看,竟是秦远岫:      “秦大哥,我正跟皇甫先生说笑,打算办完了事,便找一处山林住下,跟平安两个人,无忧无虑。”      秦远岫看一眼平安,对方也回望过去,一时间屋内死一样的沉寂。      秦远岫半天才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      “刚才家父来找皇甫先生看病了?”      皇甫仁道:      “是啊,才走了一会儿。二公子怎么了?”      秦远岫摇头,叹息一声道:      “我父亲这几日身体不好,还要硬撑着主持武林大会,我跟大哥都是看在眼里的。父亲却甚么也不肯说,只道最近睡得不好,说是回山庄静养便可无碍。我见他来找你,只想问问,我爹他……到底如何了。”      皇甫仁将刚刚说与秦风听的那番话又告诉秦远岫,让他安心。      “若果真如此,便谢谢皇甫先生多费心了。”      “哎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况且秦庄主是武林人士的领袖,人人敬佩景仰,保重身体才好。”      秦远岫点头,又对修缘道:      “我本想让你不要走,留下陪我一起辅佐大哥处理武林诸多事务。爹老了,许多事要交给我和大哥,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快便要离开。”      修缘为难道:      “其实我也只不过侥幸胜了望川宫左使罢了,治理武林之事,实在难担大任。或者待报了师门之仇,秦大哥若有甚么吩咐,随时来找我,我定当竭尽全力。”      秦远岫不曾想,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修缘便不再是他触手可及的小和尚了。他旁边的平安一直默不作声,却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秦远岫有一种挫败感,他知道平安是个哑巴,他也看到平安一脸溃烂疮疤,秦远岫实在想不明白,修缘究竟为甚么跟他那么亲近。      皇甫仁打破沉默,他将先前未交待完的话说给修缘听:      “修缘小师父不妨先将这盒药膏拿回去试一试,包治外伤的,若下回这位小兄弟发作厉害了,就抹在患处,可缓解疼痛。”      修缘谢过了,再一看,秦远岫已经先行离开了。    31、第三十一章   这几日修缘带着平安,抱着小狐狸在宁波城里寻遍名医,都说平安无药可医。      修缘回去便安慰平安:      “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平安哪里会多想,他只会趁这种时候占修缘便宜,抱着修缘不言不语,修缘以为他暗自神伤,实际上平安正双眼发红,盯着修缘白皙的脖颈,还有近在眼前透明漂亮的耳朵,想悄悄咬一口的想法正疯狂在他内心蔓延。      修缘只得任他抱着,被平安摸遍后背和侧腰,脖颈还不时被他的下巴蹭蹭,痒得人面红心跳。狐狸在一边傻乎乎地翻滚来翻滚去,圆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儿。      他们回来时天已经大黑,回到后院卧房将东西放下,遂又回客栈坐下:      “小二,上菜。”修缘依着平安的喜好,点了几个菜,又包了半只鸡回去,要带给阿呆当夜宵。      晌午遇到秦远岫,他告诉修缘,武林大会已经结束,后续事务也处理完毕,这两日各门各派都要陆续走了,他们也要回到苏州。他请修缘跟他一块儿回聚贤庄:      “皇甫先生会在我家小住一段日子,替家父看病,助他疗养,不如你也带平安过去,还可请名医会诊。”      修缘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去试一试,除去为平安治伤,他还要为师门报仇。对付望川宫,光靠他一人根本行不通,只有聚贤庄才能召集天下贤明,讨伐魔教。      在宁波府滞留的武林中人愈来愈少,客栈这几日也是冷冷清清。难得进来个生客,掌柜的却让小二上了门板,说是天晚打烊了。      “你这老板好生奇怪,开门便是做生意的,我又不是赊账不还,为何将我拦在门外”      掌柜的让小二加紧动作:      “对不住了这位爷,咱们店里满了,您还是去别家罢。”      那客人身后背一把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老子走了一整条街,个个都说客满,你当老子是瞎的这街上连半个人影也无,客栈里又能有多少人?”      掌柜的忙解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店里的客人们有些是长住的,而且今日饭菜也光了……”      那背刀的大汉双手抓着门板,刚要使力,身后有个姑娘却开口:      “阿木,算了,赶路要紧,不要耽误了工夫。”      二人方才离开。      那掌柜的长舒一口气,又催着小二快些关门,回头见着修缘一脸迷茫的样子,忙笑道:      “二位客官还不知道?你们可听过天一教?”      修缘心下一凉,顿时脑中混沌一片。自他打算为师门讨回公道以来,就知道今后与天一教接触甚至交手的机会不少。但与平安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如今再想起跟莲花生在山谷里的种种荒唐事,实在不堪。      “那天一教本是外来教派,这些年受中原影响颇深,又因望川宫凌九重闭关多年,群龙无首,这几年在他们新教主的管治下,已成为与望川宫齐名,双足并立的邪魔外道。”      修缘并不看平安,也不看那掌柜的,只垂下眼道:      “莫非……”      那掌柜又走近他二人面前,小声道:      “前几日,无剑阁当家的吴聿就已经放话,说是在郊外见过天一教的妖女,身着白衣,杀人无数。说起来与刚才说话那位还有几分相似。不过你也看到了,那姑娘模样标志,也讲道理,魔教人要杀便杀,哪会管你什么缘由。算了,宁愿少赚几个钱,早些打烊,也图个安稳。”      修缘抓住了筷子,却又几次掉在桌上,勉强笑道:      “是啊,平安,我们快些吃了饭,回去还要喂阿呆。”      修缘不是没有设想过,再见到莲花生会是甚么景象。自己当日有幸被他丢出山谷,才能脱离魔教,才能……遇见平安。现在他有了平安,若真要再见,他宁可死了,也不愿跟莲花生多说一句话,更不愿有任何肢体接触。      可他始终记得黄岐的话,说是要……要有九次,修缘算来算去,他们在一块,勉勉强强只有八次。若那一回……莲花生不肯给他,弄在他腰上的也不算,就只剩七次了。      修缘总觉得黄岐那个人,虽然说话无遮无拦,却很少说假话,他心下一直惶惑不安,现在更是愁云密布。      “掌柜的,你可知天一教来这里做甚么,武林大会早已结束了……”      “这……这便不知了,武林中的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还是少搀和为妙。”      修缘道了谢,与平安匆匆吃完饭,便往后院走。      庭院中皓月当空,凉意四起,平安抱住修缘,发现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平安轻轻抚摸他的眼睛耳朵,认真看着他,神情坚定,仿佛在叫他镇定一些。      修缘紧紧回抱住他,仔细一想也是,他还要照顾平安,卧房里还有只贪嘴的狐狸,他不能示弱,这一人一狐都需要他来保护。      刚刚离开客栈的大汉在巷口转角处停了下来:      “尊使,你为何信那掌柜的胡搅蛮缠?客栈里空房明明很多,他说饭菜没了,可还有几个人坐在厅里用饭呢!”      那白衣女子停下脚步,扇了大汉一巴掌:      “教主就在里头,你竟看不出!”      大汉惊诧不已:      “怎么会,我扫了一眼,一桌是夫妻二人,还有一桌便是个光头和烂脸,哪里……哪里有教主的身影。”      白衣女子又连扇他三个巴掌,低声道:      “还敢口出狂言!你忘了首领如何交代的?坐在光头旁边的,便是教主了。”      大汉恍然大悟道:      “竟是这样,教主受苦了!”      白衣女子示意大汉不要再往前走,只需留在原地待命。      “可是……尊上,我还是不懂,既然教主就在那客栈内,我们为何不当即就将他接走,以免夜长梦多”      白衣女子无奈道:      “刚才在客栈里,教主已用暗号吩咐我,只在附近等候便可,他还有事要办,明早便与我们汇合。我已通知首领过来,以防不测。”      这一头白衣女子与大汉在习习夜风中驻足等候,那一头,修缘回了卧房,喂呆狐狸吃饱喝足后,便打水洗了澡。平安依旧不愿换水,就着修缘的洗澡水,把身上里里外外洗了一遍。      修缘今夜特意没把狐狸抱上床,临睡前,他凑在狐狸耳边自言自语:      “阿呆,今晚委屈你睡在桌上,我用衣服铺了好几层,软绵绵的,不比床差。”说完又离平安远一些,压低了声音对呆狐狸道:      “如果……如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你不准乱跑,也不准乱看,闭上眼睡觉,知道吗”      狐狸似乎听懂了,眼睛眯成一道缝儿,看上去一点也不傻,甚至还有些小小的狡黠。      修缘因为藏了心思,所以面红耳赤,将狐狸轻轻抱到衣物上,看小家伙睡下,便躺回床上去了。      平安何等的好耳力,修缘说的这些傻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只恨不得立刻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又亲又揉,咬咬他的耳朵,啃啃他的脖子。想到这里,平安禁不住微笑起来。      修缘却很自觉,一早便躺到床上去了。想到接下来的打算,他却不像往常,肆无忌惮赤身裸体了。      修缘穿着衣裳,被子半盖在腰间,一边看平安洗澡,一边想心事。      自从那日在破庙里教了平安自渎之后,他跟平安同塌而眠的这几天,他夜夜都有反应。修缘就睡在他身边,怎么会不知道,有时候平安从背后抱着他,那热硬之物便抵在他腿根。可除了那日,修缘替他摸了之后,平安自己却并不管它,因此有时那东西会一直硬挺一两个时辰,待平安睡着了才下去。      修缘自己也不是无欲无求的,只因对方是平安,可笑他是和尚,居然也想体味鱼水之欢。      今日得知天一教又埋伏在宁波府之事,想到那莲花生,只有恐惧和忧虑。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他与平安真心喜欢,倒不如先行了那极乐事,破一次戒便是破,破百次戒也是破,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没甚么分别了。      想着想着,转眼平安已洗完了澡,收拾好了,衣裳松松散散,便爬上床。      修缘躺在里侧,却见今日平安竟乖乖在他身边睡下,也许是累了,并没有亲他,也没有蹭过来求抱。      修缘一颗心砰砰直跳,试探着开口:      “平安……睡着了么?”      平安像呆狐狸似的,听到修缘的声音便侧过身,睁大眼睛望着他。      修缘伸手摸了摸平安的额头,又滑到侧脸和颈项去,然后垂下眼道:      “平安,你想不想……”      平安似乎不懂他是甚么意思,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修缘恨不得将头埋进被子里,偏偏身边这人是个木头,连自渎还是修缘教他的。      修缘只得继续将手往下探,摸过平安紧实的胸膛和小腹,最后停在下身,轻轻揉了揉:      “已经烫成了这样,让它消消肿,好不好?”      平安在武学上惊人的理解力,与房中之事上的迟钝,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修缘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他少年心性,从前没有过经验,哪里晓得这许多。      修缘脸已经红到快要滴血,平安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回想半天,似乎明白修缘口中所谓的“消肿”,便是那日在破庙内用手摸他,让他十分快活之事。平安眼睛顿时亮了亮,脸上显出十分向往的神情。 32、第三十二章   修缘手指又细又白,骨节分明,在他身上抚摸时,游走到哪里,平安便像只被荤腥勾住心神的猫,眼睛也直直看过去。      “平安,你帮我把衣服脱了。”修缘想让氛围自然些,便压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平安手一覆上修缘的肩,他便微微战栗,面上虽然洒脱,但跟喜欢的人做这等事,说不紧张是假的。      平安单手桎梏住他,另一只手碰到衣裳,小心翼翼从第一颗扣子开始,缓缓将衣襟解了。      修缘任他动作,又见平安将手搭在他的肩颈处,轻轻一剥,那袍子便脱在他手肘处,露出圆润的肩膀和光滑结实的胸膛来。      平安又去褪他的亵裤,褪了一半,却看向修缘,似乎在问,修缘明明说帮他消肿,用手便可,却为何叫自己脱他的衣裳。      修缘如何说得出,今日不用手,换作另一处。只得亲了亲他的唇,低声道:      “快些,会比上次舒服。”      这是修缘第一次主动亲他,这几日平安虽然对他亲亲摸摸,修缘不生气了,却从未主动这样待他。      平安喜出望外,立刻将修缘身上剥的干干净净,望了望他身下,竟跟自己一样,已有了反应!      修缘那处俏生生地挺着,漂亮得惊人。修缘想来,平安只看过它乖乖沉睡在丛林里的样子,没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难怪十分好奇,又凑了过来,低下头,对小修缘又摸又弄,十分喜欢,竟迫不及待便要张口去含。      修缘一惊,忙止住了他:      “平……平安,先等等,太脏了,不可以。”      平安被修缘拦住,双眼竟发红,隐隐有嗜血的神情,不过转瞬即逝,又望了小修缘好半天,似乎十分不舍这份美味。      修缘看他失落,为了弥补,便主动凑上去,一边亲吻他的眼睛耳朵,一边学着平安,将他身上衣服脱了,然后滑□子,张口咬住了平安的裤腰边缘。修缘轻轻闭眼,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他一鼓作气,牙齿衔着亵裤往下一扯,先是耻毛初见端倪,接着便是平安胯下那热硬之物,许是在里头憋得久了,竟急急要探出头来。修缘扯下亵裤之后,它便狠狠一弹,打在小和尚的脸上,更让他无地自容。      平安见小和尚脸上沾了湿痕,眼底也隐隐有泪花,忙几下便把裤子扔了,抱住修缘,在他脸上舔了又舔,直把那恼人的欲液舔净了,又去亲他眼角。      修缘心里一暖,反手抱住平安,二人在床上滚了两滚,先是修缘在上头,然平安后发制人,又将他压在身下。      修缘心想,反正是与平安,谁上谁下又有甚么关系,都是一样的,也就罢了。      他渐渐屈起双腿,缠在平安腰间,然后摸着平安的脸道:      “平安,你……你喜欢我么?愿不愿意跟我做……那等快乐事?”      二人之间一直自然相处,从未说过甚么喜欢、爱慕。修缘想了想,双腿又缠紧一些,道:      “不是平常的喜欢,是很喜欢,喜欢到……要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融入到你骨血里才好。”      平安怔住了,只片刻便回过神,倾下身子,狠狠吻住他。      月光覆了他一身,修缘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得将人抱紧了,不愿分开。      二人吻了好一阵子,修缘与平安下身相抵,彼此早有反应,这样相互磨蹭,异常难耐。      “平安,等等。”修缘喘息着坐起来,平安眼睛一刻不离,看着他赤身裸体,一条腿还微微屈起,想要遮掩身下的蓬勃之物。      平安像一只家养的猫,又挨挨蹭蹭黏了上去,对着修缘的肩膀脖颈亲了又亲,还将双手绕到他背后,从背脊抚摸到臀际,极其缠绵。      修缘笑了,他又靠近一些,倚到平安怀里:      “你摸摸它。”      说完压在平安腿上,将那热硬之物与平安的放在一处,还低下头,缓缓挺了挺腰,与他的蹭了几蹭,二人顶端相触,都湿润不已,修缘更是不经意发出若有似无的低吟,平安如何能忍,立即握住了两根东西,紧紧裹在一处,揉搓套弄,指甲还轻轻挠过小孔,修缘抓着他的肩,轻轻战栗起来。     平安一手抚着他的腰,看似也十分情动,那两根在他手中慢慢胀大,一只手根本握不住。修缘偏还要来添乱,偷偷摸一把平安的饱满的双丸,又立刻将手挪开了。   平安抬眼去看他,二人对视,修缘眼里春情一片,雾蒙蒙水润润的,那桃花眼忒会勾人,看得平安心下一动,立刻凑过去吻了。   从前修缘跟莲花生在山中交欢,到最亲密处,也从未如此。二人俱是生手,修缘一会儿舔舔他的唇,一会儿又卷卷他的舌,直到惹了那呆子,被他强势箍住了手脚,二人深深吻住了,平安学着修缘的模样,在他口中肆虐,没有章法的攻城略地,却叫修缘心悸不已,缓缓闭上了眼,他怕太过神魂颠倒。   平安胯下热硬已久,他不觉挺身,胡乱戳了几下,弄得修缘大腿内侧濡湿一片,却不得而入。   二人吻得难舍难分,修缘不得不与平安暂时分开,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慢慢仰躺下来,双腿屈起,微微分开。   平安眼底眸光一闪,正待他接下来动作,却见修缘将右手中食二指伸到他面前:   “你舔湿了。”   平安握了他的手,慢慢含住修长的手指,细细舔起来。   “够了。”过了片刻,根本就是煎熬,修缘止住他,将手慢慢移至下身:   “你看好了,是从这里……”修缘说不下去,便以行动代替,单手将引诱平安已久的饱满双臀轻轻拨开,沿着臀缝,那二指一路滑了下去,停在销魂处。   修缘望了一眼平安,说不清是何种意味,平安只觉得下腹又热了一些,却看他即刻又垂了眼。   “嗯……”只这一声,那二指指尖都缓缓探了进去,修缘仰了脖子,眼角竟溢出泪来。   他一个年轻和尚,在平安面前,做这等不要脸面的浪荡事,勾他进来狠狠操弄,偏心里快乐得欲死欲生。   “平安,我是不是……”修缘话未说完,却见平安双眼发红,直直盯着他的右手,趁他不备捉住了,引着他的二指,缓缓深入进去。   “啊……”修缘失声,那里已许久未经开拓,如何经得起这样一弄,修缘仰躺在床上,只见自己双腿时开时并,那一根依旧直直翘立,顶端已因为得不到抚慰流出泪来,平安跪坐在他身边,正握着他的手,缓缓进出。那抽出在外的手指,早已湿润不堪,黏黏腻腻。   修缘的注意全被引到那一处,平安却侧身躺下,一路嗅过来,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   仿佛小动物间的逗弄,修缘不再紧张,轻笑出声,任由平安在他颈间热热痒痒的舔吻起来。   那二指一次甚过一次,愈发深入,不知摸到了哪里,只见修缘浑身巨震,迷迷蒙蒙望向平安,却有口难言。   他另一只手急切地抚过平安的腰侧,来到胯下,摸了摸顶端小孔,这已经是极致的煽情:   “平安,我想要你……”   平安松了手,停下来,静静看着他。   修缘将手指抽出,平安俯身压住他,竟捉过来,细细将上头欲液舔干净。   “平安,进来。”修缘说完,微微挺臀,双腿分开,缠住平安的腰,使那热硬之物滑到入口处,小穴翕动不已,一开一合,仿佛在吸嘬讨好。   平安睁大双眼,似乎难以消受这一刻的销魂蚀骨,只两相抵着,便觉出极致的舒爽。   修缘轻轻晃动屁股,那男根便滑到臀瓣上,又蹭到修缘可爱的双丸之上,平安只觉得再忍不住,重新对准了入口,略一挺身,便一路插了进去。   平安初与他做这等事,并不得要领,唯恐弄疼了修缘,便缓慢来回,蹭得修缘愈发求而不得,一双眼烟波浩荡,满是情欲。干脆翻了个身,坐在平安身上,这一下深入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修缘不禁低吟出声。   他缓缓抬臀,使那硬物退出至前端,再即刻坐下,十次中只有一次是全含住了的,其他均只吞入大半,却每每都能擦过那敏感处,忍不住将额头靠着平安,二人虽不言不语,却情热不已。   平安经他点拨几回,便全懂了,重新要回主动权,又将他压在身下,九浅一深尽情抽插起来。修缘只觉得后头湿滑一片,那处紧紧裹着平安,纠缠到极处,二人都喘息微笑。   “平……平安”修缘握住对方的手,他们十指紧扣,毕竟是动了情,不像与莲花生那般,这回不仅是下身,连心里都震颤不已,一股酥麻感沿着四肢百骸荡漾开来。 平安又将他翻了个身,从背后进入,一边抚摸亲吻修缘的肩膀背脊,一边挺身鞭挞,修缘由臀瓣至上,都被他摸得春潮涌动,只得撅了屁股,让他插入得更深。   二人在床上颠倒乾坤,春色满室,却无人注意,窗外站了个人,手握成拳,默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直到修缘忍不住长长呻吟一声,平安又撞击数十下,二人搂在一起,汗如雨下,屋内才渐渐歇了声响,唯有喘息和亲吻,绵绵密密,似一张情网,将局中人紧紧裹住,痴缠不已。 33、第三十三章   夜里忽然起风,将微微撇开一条缝儿的朱窗撞得轰隆作响,修缘正侧着身子躺在平安身边,平安亲他的手,又摸他的嘴唇鼻子,忽听得这一声,修缘顾不得他,忙坐起身去看。原来二人情动时,却未顾及许多,那窗户都未关严实。      修缘红了脸,忙下床去,幸好夜深人静,他特意打开朱窗看了一遭,周围黑漆漆一片,众人都睡下了。      连狐狸都四仰八叉躺在桌子上,修缘经过时玩心四起,抓了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卷了又卷,狐狸翻了个身,咬着舌头又睡了,就是不理修缘。      修缘赤身裸体站在桌边,平安看了半晌,自己也下了床,用手上的薄被子将人紧紧裹住,抱回床上。      二人在床上滚了又滚,因修缘实在累了,没半天工夫便靠着平安睡着了。      修缘这一觉睡了好久,不知道做了多少梦,嘴里还不时小声说几句梦话,直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挨过来,舔得他指尖痒痒的,不觉收回了手。      “平安……”修缘闭眼去摸身边人,还想告诉他,呆狐狸咬人了。摸半天却一无所获。      狐狸甩甩尾巴,坐在修缘脚边。小和尚坐起身,望了望窗外,原来已经天光大亮。      “阿呆,平安哪里去了”小和尚抱起阿呆,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阿呆却半点反应也无,舔舔爪子,便又要在修缘怀里睡过去。      修缘把小东西放在床上,急急忙忙穿好衣裳便出门去了。      他先问了客栈掌柜的,对方仔细回想许久,摇头道:      “小师父是指这两天跟你一道的那个少年”      “对,他脸上受了伤,不会说话。”      “昨日你们不是还一道在我这里用晚饭,饭后还让小二送了热水进屋,此外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修缘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客栈再也没了平安的行踪,他若是从正门出去了,大清早在门口打扫的小二,或是算账的掌柜,怎么会不记得他。      修缘跌跌撞撞走到客栈外头,逮着个卖炊饼的,便问:      “你见过平安吗”      对方直愣愣摇头,修缘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把平安的身型外貌说一遍,那人还是不知道。      修缘又换了个做胭脂生意的去打听,一路从街头到巷尾,却没一个人见过平安。      “修缘,你怎么了”声音低缓清亮,小和尚一抬头,见到秦远岫站在他面前。      他逮了人就问,正要问道他头上。      “平安不见了。”修缘茫然四顾,仿佛昨晚就是一场梦,就连这些天跟平安相处的日日夜夜,也变得飘忽幽远起来。      他心里乱极了,一会儿想,平安会不会想起了自己是谁,又觉昨日那场引诱实在卑劣下贱,便转身离开了。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早已心照不宣,一切都顺其自然,他的平安绝不会不留一句话就走。一会儿却又想,平安武功在他之上,一般人根本动不了他,可这几日因为武林大会,宁波城里龙蛇混杂,就连天一教的人也来了!难道是自己连累了平安,他们要拿他开刀!      修缘越想越心烦意乱,后悔昨夜竟睡着了,如果守着平安到天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秦远岫见修缘愈发神志不清,便拉了他的手,走到路边:      “修缘,你别急,慢慢说与我听。”      修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腹的委屈和焦虑,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二公子只得一边安慰他,一边与他回客栈:      “我看你一人,还是不要住在此处为好。收拾了行李,即刻我们就回苏州。现在有谁不知道,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的人其实是你。那些邪魔外道的宵小之辈,若要伺机报复,或者扫除障碍,也只会找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修缘心灰意冷,哪管别人如何找他麻烦,只低头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平安,不知他怎样了。      秦远岫给他简单收拾了东西,看床上还坐了只狐狸,便要打包一块儿带走。      阿呆却朝他龇牙咧嘴,作势便要咬上去,一脸冷漠不可亲近的样子。      “你的狐狸好凶!”      修缘把阿呆抱进怀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它一定也在为找不着平安而感到烦心。      三日后,黎素终于被放出水牢。      他不仅泡得全身浮肿,更要命的是,凌九重还让人抽了他鞭子。      那个人是阿东。      虽然阿东从小在黎素身边长大,对他言听计从。但他们身在望川宫中,谁又能违背凌九重的意思。      当时黎素在水牢里昏昏欲睡,他已经泡了一整个白天,微微抬手,皮肤都不似往常那样紧致弹滑,皱得他咬牙切齿:      “凌九重,你真是瞎了眼,白望川就算活着,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望川宫上上下下,也只有黎素敢这样在私底下骂凌九重一两句,只因黎素他爹在世时德高望重。凌九重这十多年来已经够无趣了,若连一两个偶尔对他有微词的人都消失不见的话,便真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因此黎素得以活到现在,但每次冒犯宫主之后,必要的刑罚总不会少。      可这次不同,他看到阿东之后,心里却十分难过。      他问阿东:      “你来做甚么。”其实是明知故问。      阿东却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      黎素给他看得发毛,只得道:      “上次右使手下的阿山,力道使偏了,害我皮开肉绽,过一个月才好。我好歹养了你这么大,你可得抽得不留疤才好。”      阿东三两下将黑袍扎在腰间,便淌下水去,走到黎素身边,拿了个黑巾将他眼睛蒙住了,只道:      “主人放心,不疼。”      阿东说完这话,即刻便挥鞭落下。黎素就有这样的本事,十多年间凌九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连如今这几日加在一块,出关的日子也没有半年,可黎素竟被罚了五六回。      他第一回冲撞宫主时,自己尚且还是个少年,阿东更小,五六岁的粉嫩娃娃,看到黎素被打得遍体鳞伤拖回来,简直惊呆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晚上还要了药膏给他抹伤。他小手胖乎乎的,偏又够不着伤口,看得黎素也顾不上疼了,笑个不止。      阿东是他捡的第一个孩子,本就有些不同。他生在塞外之地,瞳色与汉人有异,行为习惯却十分汉化,想必父母中或有一人是异族。      他小时候便与一般孩子不一样,眼睛大而漂亮,睫毛浓密微卷,天性聪颖,黎素十分喜欢,便养在身边,每日带他睡觉,教他习武写字,奶娃娃总是讨喜的,捉只虫鸟给他,便能让他玩上半天。      那天上药之后,黎素便不让阿东继续跟他睡了,把他赶了出去。当时又捡了阿西他们,却交由下人照看,黎素对他们与阿东是不一样的。      到底为什么不一样,黎素自己也不知道,可能阿东小时候绵绵软软的一团,长相又喜人,抱着十分舒服。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肉团子一样的奶娃娃,现在居然格外英挺拓跋,轮廓深邃,却又总是沉默,刚刚给他蒙上眼睛的一瞬间,黎素心里竟有些压抑害怕。      阿东的鞭子落下来,黎素一惊,不过并不太疼,使鞭子讲究巧力,阿东却也聪明,不集中在一处,黎素身上到处都挨了鞭子,被凌九重派来监管的青龙看了,也不多话,直到一炷香结束,阿东方才住了手。      黎素这顿打算是完了,接下来还要在水里泡两天,这才是最要命的。    34、第三十四章   待今日从水牢里出来,阿东早就在门口守着,拿了条厚布巾,将黎素头发脖颈擦得干干净净,又递了个暖炉给他。原本已到了春末,可他在水里泡久了,浑身发寒,拿了暖炉就塞到怀里不放。      阿东将他送至房内,又亲自去打水布置,房中央的浴桶内已是热气氤氲,熏得黎素迷迷糊糊,他像死了一般趴在床上不愿意动。      阿东只得将他身上外衣都脱了,扔在地上,只留了一身白亵衣。      黎素挥了挥手,径自爬进浴桶里去了。      阿东道:      “属下就在门外,主人若还有吩咐,随时叫我。”说完便将地上的衣裳拾了,床上的被褥给黎素趴得湿漉漉的,也都揭了,一并抱出去,立时便换了新的送进来。      黎素已将衣物洋洋洒洒都脱完了,只露了个背给阿东。      “行了,你出去,我洗完了上去躺一会儿,没有要紧事就别来找我。”      阿东只道了声“是”,便掩好门出去守着了。      黎素在想去雁荡山拦截天一教众的事,这是凌九重交给他的新任务,时间紧迫,明日就要出发。      黎素越来越摸不透凌九重,他完全可以让右使,或者青龙白虎担此重任,先去布置机关道。自己现下这副模样,明日如何上路。      黎素趴在浴桶边缘,轻叹一口气,连床上那些解闷的小玩意儿都顾不上了,只觉得身体疲乏至极,随意洗了洗,便擦干身子躺到床上,一沾上枕头再没了顾忌,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后半夜,黎素翻了个身,身上酸痛难耐。虽然阿东鞭子抽得技巧十足,身上并未见血,可鞭子是实打实抽下去的,皮肉去挨,想要瞒天过海骗了前去监管的青龙,根本不可能。      黎素下床,从柜子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里头是杏色的药膏,闻之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他褪了薄衫,将那药膏用手指抹了,往脖颈胸膛涂开。渐渐身上便有了凉意,酸痛也瞬间好了许多。      此药愈伤有奇效,不过黎素有时候找不着玫瑰膏,也用它抹角先生,或者串珠。      他将小腹抹完了,然而后背上的伤,纵横交错,他却看不到。黎素趴在床上,他知道阿东就在外面,可就是不想开口,让他进来。      阿西就更不行了,阿西从没见过他赤身裸体的样子。黎素虽然放荡,可从不在外人面前放荡。      黎素想来想去,明日是非启程不可的,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计划。      “阿东。”      “属下在。”他果然一直守在外面。      “进来。”      外头已是更深露重,阿东带了一身寒意进屋,将黑袍脱下,走到床边,目不斜视道:      “主人找我”      黎素将膏药递给他:      “替我上药。”      阿东看他背上一道道暗痕,触目惊心,便蹲下来,默默抹了药膏在指尖上,一点点顺着背脊在他身上匀开了。      黎素难得安安静静趴着,只不时换个方向侧过脸,并将一头青丝都撩到左肩上,露出一整片背脊。阿东手上有力道,用那药膏抹了,又缓缓按压摩挲,注了些内力在里头,使淤血能快些散开。黎素十分受用,似乎舒服到了极点,竟忘情低吟了两声。      阿东又蘸了些药膏,食指与中指并用,沿着后腰一条长长的伤痕一直往下。黎素身上虽然满目凄然,所幸伤都不太重,三五天便可好,用了这药膏,痊愈的更快。      “嗯……”黎素忽然抓紧枕头,腰际下沉,臀却不由自主微翘着,脸上绯红一片。      原来他后腰那里十分敏感,哪容阿东那样去碰。他方才划过腰眼时,黎素□便酥麻一片,可那伤痕偏偏奇长,从后腰一直延至左臀,最后落在大腿里侧。      阿东理所当然,便要褪下黎素的亵裤,给他抹药。      才褪下两寸,臀线若隐若现,便见黎素转过头来,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阿东脸上红印立现,黎素还不解气,又将衣裳掩好了,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多个,直到手也疼了,才问:      “谁让你碰的!”      阿东半跪下,并不说话。      他逾矩倒在其次,实则黎素今日好不容易安分守己,想好好休息,明日早些上路,却被他摸得有了反应,连裸露在外的一双玉足都禁不住绷直了,脚趾却微微蜷起。      “我让你领阿西三十棍,领了没有”      阿东听了这话,便将上衣撕了,露出身上的棍伤,比之黎素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西当初听说要棍打阿东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阿东不仅是他们的领头,这些年更如兄长一般,但阿东向来说一不二,又是黎素的命令,迫于无奈只得照做了。      黎素也不过一时气话,哪知道他竟逼阿西下狠手,顿时气也消了,将床上的药膏扔给他:      “回去自己敷,下次长些记性,不该做的,不该看的,都回避就是。”      阿东这才抬眼看他,一双眸子里平静无波,黎素竟怔了怔,又细细一看,原来他视线正对着角落里的几样小玩意儿。      拟人形的男根、串珠,更有条金链子,两端各有个精致小球,内里中空,链子中间有根短针,尖端已被磨得圆润无比,原来是黎素锁阳用的。他每每到了极乐时,翘着屁股用男根抽插,敏感无比,弄不了几下便极易出精。于是便特意找人制了这样东西,稍有感觉时,便径自戴上,那薄壁卡住饱胀双丸,金链子绕过他白皙粉嫩的男根,小针直插进孔眼里,非但不疼,那酥麻感简直让他要命。      黎素有时候脱得一丝不挂,裸着臀坐在春凳上,前端便戴了这黄金制的锁阳套。他曾在关外高价寻得一对勉铃,轻轻一摇,便哗啦啦响得清脆悦耳。黎素将角先生内里灌了热水,取一个勉铃嵌在前端,那东西遇热颤动不止,黎素将它并角先生一块儿滑入穴内,耳闻细密的叮当响声,那勉铃竟带着角先生在他后头深处操弄不止,黎素微微用手抽插几下,后头已湿润不堪,渐渐巨震起来,叫他穴心酥痒,若不是戴着那锁阳套,定撑不住泄了。      前端高耸不止,原来到了极处,那黄金链条被撑到紧绷不已,双丸被挤压,那堵在小眼儿里的针碰着了满溢的欲液,却微微伸长变大,堵得黎素要晕死过去,一边颠动不止,一边伸手又狠命抽动几下,直到那勉铃顶到他最深的地方,黎素嗓子也哑了,眼睛发直,双颊都是泪花,只想,原来没有男人也可以这样快活!快要将自己操弄死的当口儿,黎素才侧躺下来,双腿大张,颤抖着手将锁阳套摘了,极乐也不过如此。      当下黎素见阿东目不转睛望着那几样寻欢作乐的玩意儿,心道不好,之前他给自己换被褥时,要归置床上的东西,必定早就摸过了。      黎素面上过不去,只伸脚踢了踢他的脸,气道:      “还不出去,那也是你看的”      阿东光着上身,掩好门便径直离开了。      第二天,阿东早在别苑外备好了马车,直等到黎素出来了,便扶他上去。      黎素抱了狐裘在手上,他脸本就很小,埋进去只露了一双眼睛,似乎十分疲惫,却硬撑着道:      “马车太慢,只行了这段路便丢了车,骑马赶路!”      阿西等人疑惑不已,低声同阿东道:      “大哥,宫主怎知天一教众会路过雁荡山我们此去拦截,若扑个空岂不百忙一场”      阿东翻身上马,只道:      “莲花生若回总教,雁荡山是必经之路,相传他曾命人将一颗救命药丸封好,存于山下百尺寒潭内。那潭水隐于山涧中,从秋初便开始结冰,到来年春末才化冻,现在正是拿药的好时机,他如今不拿,又要错过了!”    35、第三十五章   修缘本不想与秦远岫去苏州,平安现在生死未卜,他这样贸然离开,两人愈行愈远,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但长此以往在客栈守着也不是办法,他只得给掌柜的留了口信:若平安再回此地,请他速到苏州秦家,修缘在那里等他。      客栈掌柜的忙点头答应:      “小师父放心,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秦家是武林巨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秦远行又做了新盟主,威风十足,一路上好山好水,修缘却看不下去,只闷闷不乐,沉默寡言。      秦风的身体似乎也一日差过一日,不能骑马,只好改坐马车,饭也吃不下多少,修缘总看见秦远岫捧了食盒进去,又原封不动退出来。      他暗暗想,秦远岫现在也一定不比他好过,便安慰他:      “秦大哥别伤心,也许伯父只是水土不服,回家休养一阵子便好了。”      秦远岫摇头:      “爹从不这样,他身体好得很,我担心,是不是在宁波城里,被人下了东西。”      修缘一惊,秦风是当世不折不扣的一等高手,什么样的人能害得了他呢      秦远岫说到这里,只抬眼勉强冲他笑了笑:      “修缘,你很挂念那少年么”      修缘面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道:      “我与他萍水相逢,却格外投缘,人生知己难得。”      秦远岫望着他的眼睛道:      “话虽不错,可你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数月,看到的多半是表象,最蛊惑人心的却是表象。”      修缘无从反驳,只得说笑道:      “秦大哥这么好,也是假的么”      秦远岫失笑道:      “正是,你竟不知道!”      二人说话间,气氛缓和不少,晚上众人走到一处江南小筑投宿,主人是秦家的世交,热情款待之余,又去城里叫了几位名医给秦风诊治,却看不出患了什么病。      “我看秦庄主还是多休息,莫操劳,我开几副静养的方子,先试着调理一番。”为首的白胡子大夫写方子去了,与皇甫当日说的别无二致。      主人当即安排众人住宿,秦远岫则被秦风叫去陪着说话。      苏州离此地并不算远,原本计划再行一两日,就能回到聚贤庄。但秦风病来如山倒,一时半刻竟无法启程。      秦远行正式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虽还未归家,在路上便不断有飞鸽传书过来,都是武林中尚未处理的要务。      他难得起了个早,让秦远岫一同与他在小筑的书房议事。      “天一教与望川宫近日都不安分,似乎蠢蠢欲动,一个已将西南一网打尽,另一个在武林大会上承认,江南四家都是他们所杀,如果再不行动,我们在武林同道面前,还有何颜面与威信可言”      秦远岫也看了飞鸽传书,他静默片刻,才道:      “不用我们动手。一山难容二虎,望川宫与天一教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他们彼此。魔教中人从不屑于我们武林正道,现在凌九重出关,莲花生更是神秘莫测。中原武林若跟他们硬碰硬,即使解决了一个望川宫,还有个天一教在后头,根本除之不尽。倒不如利用局势,使些计策叫他们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不战而胜。”      秦远行也自诩文思敏捷,却不及弟弟的十分之一,若不是秦远岫没有内力,武学难有大成,今日的武林盟主哪里会轮到他来做。      一思及至此,秦远行便闭口不言。      二人到晌午前便散了,秦远岫往后园找修缘说话,却见他正抱着狐狸在屋里头午睡。      狐狸十分警觉,听到声响便睁开眼,看见是秦远岫来了,只龇牙咧嘴,差点挣脱修缘扑过去。那毛茸茸的大长尾巴一扫,倒把修缘弄醒了。      “秦大哥,有事么”修缘拍了拍狐狸的脑袋,让它安静一些:      “奇怪,这小东西平日里又呆又傻,怎这几日野性子上来了,见人就要咬。”      秦远岫笑道:      “我们还是出去说话。”      修缘放下狐狸,便跟他出去了。      “你把当日离开灵音寺的经过说与我听听,如今虽多半确定下来是望川宫做的无疑,还是多知道些细节为妙,或许有人与你一样,幸存下来也说不定。”      修缘与秦远岫走到莲花池边,回想片刻,才道:      “那日师父交了本经书给我,让我送到少林去。”这个开头他尚能说得圆,后面与莲花生的种种,不堪入耳,怎讲得出来。      “什么经书”      修缘怔了怔,秦远岫却道:      “既是你们寺内的东西,不便说就略过罢,然后呢”      修缘斟酌道:      “后来我被两个黑衣人追着要夺经书,我心想,拼了这条命也不可将经书交出去,便纵身跃下崖去。谁知……”      秦远岫猜测:      “那崖下竟别有洞天”      “是,我……我被人救起,休养一阵之后,便出了山,后来才知道师门被灭。路上又偶遇平安,与他结伴到苏州来。原来你们竟去了宁波,我们一路赶过去,正逢武林大会。”修缘故意略去了山谷中的奇遇,也不提及天一教,只说被人救起,以免秦远岫问了尴尬。      修缘又说了几句宽慰秦远岫的话,直言秦风病情一定会好转。      秦远岫只点头不语,手上还拿了一本手抄小札。      修缘问那是什么,秦远岫道,他小时候,秦风便用这本书教他启蒙做学问,如今怕他闲闷,身边又没有其他书,拿给他无聊时翻一翻。      可惜修缘这一次并没有言中,当夜,秦风死在了朋友的小筑中。      秦远岫那时睡不着觉,披了外衣,点起蜡烛在房内看书,他看的正是秦氏的祖传心法。      修缘睡到一半,因思及平安,数着更漏熬到了天明。      而秦远行,则在房内龙凤床上与唐门当家的翻云覆雨,行快活事。      唐韵那物上戴了个银托子,秦远行十分不满:      “忒咯人了,摘了罢。”      唐韵捋了两把,便直插进去:      “上回那莫云恒弄得你怎样,亏你勾得他神魂颠倒,连武林大会都输了!”      秦远行将腿扳到胸前,扭曲到了极点,好让唐韵进入得深一些,喘息道:      “还说,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只弄了半个时辰,哪及你次次都是一整夜。快,把那银托子摘了,你要弄死我了!”      唐韵笑了一声,直把那根东西抽出去,将湿漉漉的银托子扔了,狠拍了他几下屁股,对准穴心便一插而入,只把个秦大公子捣得死去活来,男根直立,像只想尿尿的狗儿。      唐韵骂他小公狗,兴致上来了,什么话在床上都成了情趣:      “武林盟主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插得欲仙欲死,我看你今日还不过瘾,要找那莫云恒一起弄才有趣。”      秦远行摸了摸自己那物,笑道:      “莫云恒是个呆子,我看他人高马大,料想他身下尺寸一定不小,谁知引了他上塌,还要我自己动。”      唐韵捞起他的腰,直直对准粗大坐下去,秦远行叫了一声,被他狠命握着腰,直刺得花心酥痒,淫水横流:      “我便也要你自己动。”      秦远行跌跌撞撞上下吞吐:      “你不一样……你是个知情识趣的。”      “你说,我们这副模样,让你爹看到了会如何”      秦远行坐在他身上,冷笑道:      “那老东西只要有小儿子就够了,何曾管过我。”      唐韵将那物缓缓抽出,抵着入口道:      “此话怎讲。”      秦远行穴内空虚,哼了两声,要扶着那物再送进去:      “大概小儿子长得像他娘,老头子经常让他过去。”      唐韵这才又慢慢挺入,渐渐快速耸动:      “那我便替你解决了这个祸患,可好”      秦远行咬住他的肩,几乎咬出了血印:      “你敢。” 36、第三十六章   直到卯时,秦远岫往秦风房里送药,才觉出不对劲。他总是先敲门,秦风行走江湖多年,睡梦中也十分警觉,更何况近日生了病,天光大亮,哪里能睡得着。然而半盏茶工夫过去,房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与秦远岫同来探望秦风的小筑主人也十分疑惑,二人对视一眼,那主人一掌便将门推开了,秦风仰躺在床上,早已气绝身亡。      秦远岫先是呆了呆,又再去探秦风的鼻息,人僵硬多时,主人劝他:      “二公子莫伤心,咱们先将盟主找来,一同商议,处理好秦庄主的身后事罢。”      秦远岫这才回过神来,垂眼道:      “在此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直到秦远行来了,见他爹人也冷了,才恍恍惚惚,似是傻了,半天又急道:      “爹身体一向很好,怎突然就……一定是有人下手害了他!”      说罢又请人彻头彻尾检查一番,连喝过的茶水,碰过的书画,都一一看了,就差将屋顶掀开,还是一无所获。      “秦庄主体内无毒,身上无伤,若真是他杀,凶手又从何处下手。他武功高深莫测,若有人要加害于他,难免又是一场恶斗。房里却干净得很,一点打斗痕迹都无。”连官府仵作都来了,他们认为秦风是操劳过度,疾病突发。      秦远行却坐在一边,冷笑道:      “修缘小师父,你那位同伴呢,哪里去了?”      实则平安本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只秦远岫对他有印象,其他人看他一两眼,便觉丑陋不堪,不愿再接触了。因此他已离开四五日,却无人留意。      修缘听他弦外之音,是怀疑到平安身上了,便直说道:      “我们尚在宁波城之时,平安便离开了,断不会与庄主之死有关。”      秦远行又道:      “就是因为他离开了,才更诡异。你二人无故出现在武林大会上,那黎素是什么人,偏又输给你。你的武功路数,我们却见也没见过。”      修缘还想争辩两句,秦远行却继续:      “更有人对我说,在宁波城外的破庙中,见过你与你那同伴,衣裳不整,赤条条躲在佛像后头,似在行……苟且事。小师父,你一位出家人,难道不知道寡廉鲜耻么?”      修缘大惊,在场各位也都无话可说,纷纷回过头望着他。      秦远岫立刻打破沉默:      “够了,大哥,当务之急,是处理父亲的身后事,你在这里做无谓的纠缠,是什么道理?”      说罢又向在场各位道:      “今日家父身遇不测,承蒙各位照拂。不过修缘是我多年好友,又在武林大会上以一人之力为中原武林排忧解难,各种无端猜测大可不必。”      众人看秦家二位公子的说话气度,心中早有了计较。秦远岫虽没有内力,练不成甚么高深武功,平日看去也只似个儒雅书生,若论武艺,绝不是秦远行的对手。但秦家二十四个死士,个个都对他心服口服,唯他马首是瞻。秦风一死,秦家家主到底是谁,现在还很难说。      当日晌午,秦家人就扶了秦风的灵柩一路赶往苏州。      秦家里里外外白布漫天,许多江湖人才从宁波府返家,有的还在路上,听闻秦家治丧,除大感震惊外,无不策马疾驰,纷纷往苏州聚贤庄赶,一时间竟十分热闹。      秦远岫一袭白布孝服,跪在灵堂前,他守了一夜,秦远行早已熬不住,一大早便回去洗漱休息了。      第二日武林中人渐渐到了,他还要负责招待,不知多少人对他说了多少遍节哀顺变,他都一一回礼谢过。      下午,庄里来了不速之客。唐韵到了。      唐门因使惯了各类蛊毒暗器,在江湖上地位尴尬,不黑不白。既无人敢招惹他们,也并不受人尊重,与聚贤庄更是少有来往。      唐韵这回却主动来了。      秦远岫淡淡道:      “唐门主人远道而来,秦某在此谢过了。”      秦远行见是唐韵来了,腰也软了,说不出话,只狠狠瞪他一眼。      唐韵回应:      “在下素来仰慕秦庄主盛名,还未来得及上门拜访,聆听他训导,庄主却离世了。特来送他最后一程,了一桩心愿。”      秦远岫望他一眼,不再说话。      晚间用饭,聚贤庄在厅堂与外院足足开了五十桌,酒过三巡,都纷纷议论开来:      “先是江南四家与灵音寺惨遭灭门,秦庄主本要为他们讨公道,却先去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魔教……开始清洗中原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噤声,人心惶惶,有人立刻开口:      “秦家是江湖领袖,谁那么大的胆子,问问咱们答不答应。”      又有人立刻冷笑:      “诸位别忘了江南四家中的白家,它可是最先被望川宫血洗的。当年凌九重对白望川是如何情深意重,也能下得去手,更何况聚贤庄。说起来,若不是秦山秦老爷子力阻……”      “对,秦庄主身体一向很好,如今说没了就没了,魔教嫌疑最大!”      众人在席间转而对魔教进行声讨,修缘与秦远岫坐在一桌,外头闹哄哄的,虽不知具体细节,也听了个大概。      他心里也十分疑惑,经由众人这一议论,也觉得望川宫最可疑。      秦远岫不言不语,也不发表看法,只夹了菜给修缘:      “你多吃一些,这几日我应接不暇,照顾不到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便好。”      众人说话议论,直到亥时,聚贤庄才恢复静谧。      当晚,苏州府打更的照例巡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直到口也渴了,巡了大半个城,快走到秦家门前,看到那一番丧孝布置,不禁打了个冷战,连秦风那样的人物,都命丧黄泉。若真是得了急病死的还好说,否则,天下哪里还有太平日子!      那巡更的正想着,忽见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一跃飞上秦家小楼屋顶。那人一身艳红,连遮脸的面纱都是红的,身手矫捷轻盈,偏偏身姿颀长,一看就知是个男人。      巡更的以为自己眼花,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人却不见了。      红衣男子轻车熟路,转眼间来到秦家灵堂,却听里头浪声四起。      “啊,你慢些,虽是晚上,可还有人经过。”      “能有甚么人。”      再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当今武林盟主秦远行,另一个伏在他身上的,可不就是唐韵!      宋上者垂了眼,往远处一看,各处院落都熄了灯,众人都睡下了,只有几个下人,刚被秦远行打发走。      “过了下半夜,我二弟便要来换我守灵。”      宋上者轻功极好,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他红色面纱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明明黯黯,眼角稍稍一勾,竟起了杀机。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他听过几次墙角,从不喜欢打断别人的好事。      唐韵窸窸窣窣弄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个碧玉套子,给自己戴上,然后握了秦远行的臀,让他跪在灵堂前,就这么冲了进去。      “啊,冷……”秦远行等着他拿火热粗大操弄进来,谁知在入口磨了半天,竟弄了这么个玩意儿。      “这东西遇热变热,你仔细品品罢!”      秦远行挺腰摆臀,被撞得颠来倒去,只道:      “唐韵,你今日为甚么来这里,你想死么?”      唐韵只把那玉套子顶到深处,弄得秦远行两腿战栗:      “为甚么,为了在老头子灵前操你!”      秦远行竟失声笑了:      “我只问你,老头子是你杀的么?”      唐韵长长拉开身子,从秦远行身体里抽离,摘了玉套子,真刀实枪插进去,身下人早已淫水四溢,后穴闭合不上,大叫了一声,便被他一根紫胀东西一插到底。      “是我杀的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在你爹灵前撅着屁股,哑着嗓子让我操弄?”      秦远行大声喘息,手在唐韵背上又抓又掐,被顶到舒爽处,却低头又哭又笑:      “其实你一开始看上的是秦远岫罢老头子也是,所有人都是,见到他的,都说喜欢。”      唐韵将他放在地上,腿压到肩膀处,放肆挺动,一根紫胀进进出出,带动淫液飞溅,沉声道:“那又如何,你向来便是个贱货,从小不被父亲待见,明明喜欢亲弟弟,又做出恨死他的样子。看见了男人,便要试一试滋味。你还记得第一回咱们在衡山见面么,你白天见到我,还是个冷淡疏离的样子,晚上竟爬到我床上来,主动给我舔这根东西来!”      说完又回过味来,继续道:      “我如今才知道,你这副冷漠样子,竟是学得你弟弟,却十分不到位,他看似客气儒雅,骨子里冷淡。你看似冷淡,骨子里风骚淫荡!”      门外的宋上者从未听过废话这么多的活春宫,而且听到最后,不是口干舌燥,却是杀气横生,不由抽了剑,只等完事了便冲进去。      秦远行依依呀呀又哼了半天,才道:      “你只有说淫话的本事,却不敢杀人,老东西怎么会是你杀的。”      说罢半晌,竟又带了哭腔,一字一句道:      “老东西竟真的死了。”      唐韵道:      “你又哭了。你上次哭,还是我与谢家老三一同操你的时候,那次你不仅哭了,下面也是,弄湿了我们一身,你这小公狗儿……”话刚说完,秦远行只觉得一股黏腻湿润的液体流到他身上,伴着一股要让人呕吐的血腥味,唐韵却不动了。      秦远行没忍住,不由抬头一看,原来唐韵已被人一剑穿心,那人皱了皱眉,伸手去拍秦远行的肩。      秦远行望着他不染风尘的眼睛,不由自主将手递给他。      唐韵从他身上滑下来,他还来不及反应,那红衣男子便捏了他的下颌,将剑抽出,对他微微一笑,神采飞扬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下迅速一割。      秦远行并没有死,只是他从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37、第三十七章   黎素一行下了山,便策马奔驰,一日就行了大半路程,晚上却不敢轻易在客栈投宿,怕泄露行程,只得暂住在荒郊野外,有农户借住或是破庙遮挡最好,没有便只能靠在树下躺一躺。      偏偏这一带十分偏僻,靠近山林,只能听得野兽嚎叫,却无半点人烟。      阿西往地上铺了柔软的毛毡子,黎素坐下,他身上还未恢复,累得说不出话。      “主人,吃点干粮充饥,这里还有干净的水。”      黎素点头,只低声说:      “我先躺一会儿,你们吃罢。”      黎素将狐裘枕在头下,又侧了身子,半张脸埋进去,兴许是太累了,才说完话,便睡着了。      他呼吸十分轻浅,似乎狐毛戳得脸太痒,黎素蹭了蹭右脸,转而翻个身,继续睡了。      阿东策马往林子里去了许久,打了只野羊回来,兄弟四人立刻剥皮拆骨,找了根粗树枝插了,生起篝火,将羊胚架在上头,一圈圈转着慢慢烤。      火光映在黎素脸上,红扑扑粉嫩嫩的,阿西不由感叹:      “大哥,主人捡到你的时候,多大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阿东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沿着羊脊骨将肉慢慢割下,留了两只后腿给黎素,其他的兄弟四人平分了,就着干粮吃得有滋有味。      阿西不由感叹:      “这样说来,主人如今也有三十出头了,可我总觉得这些年他没怎么变过,真好看。”      阿东也看了黎素一眼,确实没变,跟他记忆中,黎素才把他捡回家那时候一模一样。      “羊肉冷了不好,我叫主人起来。”阿东走到树下,俯□,在黎素耳边轻声道:      “主人。”      黎素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十分愁苦的样子,还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便要继续。      阿东将手放在他肩上,又靠近一些,道:      “主人。”      黎素抱着狐裘坐起来,半睡不醒的,一肚子下床气,伸手便给了阿东一巴掌,道:      “我睡觉的时候不许打扰,你跟了我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么?”      阿东垂下眼,天生异族,浓密长卷的睫毛掩住了他的情绪,他只回答:      “属下知道。”      “知道还犯!”黎素头靠在树干上,睡着的时候还不觉得,醒了才发现,这荒郊野外毒虫蚊蚁何其多,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许多罪。便是皮开肉绽泡在水牢里,也只是钻心的疼,他咬咬牙便过去了。蚊虫噬心之痒却难以摆脱,他扯了领口,用手抓了抓,却越抓心越痒,白皙皮肤上立刻红了一大片。这尚且是看得见的地方,在那许多看不见、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奇痒难耐。      黎素脚底板也被毒蚊子咬了好几口,这地方相当要命,抓了便停不下来,直让人想着,把那块骨肉剐下来才好。      阿东看他手忙脚乱弄了半天,身上大片红痕,伸手止住了,道:      “主人莫要乱抓,昨日的伤还未好。”说罢又从包裹里拿出个小匣子,原来正是昨日黎素赏他的药膏。      阿东握住了黎素的脚。      这一点都不像一双男人的脚,不仅小,而且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地步。      它更像是一件精致的玉器。      黎素太难受了,所以当阿东指尖抹了药膏,第一次在他脚底涂开时,他并没有拒绝。      相反,他十分享受。      阿东连带着药膏,指尖轻轻在红点附近打转,缓缓摩挲,确实有止痒的奇效。黎素似乎连其他地方也没那么难耐了,轻呼一口气,心情转好。      他自己是绝对做不到这样温柔耐心的,只会往死里抓挠,只要阿东一离开,他便恨不得把衣裳脱了,将背脊往树干上蹭痒痒。他那么爱美的人,连脱皮流血都不计较了。      阿东这时却起身,道:      “主人只需照做便可,片刻就好。”      说罢便要牵马去河边喝水。阿西将羊腿包好,另两人退到远处守夜去了。      “阿西,你也去守夜,叫他们都转过身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头。”      阿西摸不清黎素的意思,只得照做,将羊腿放下便走了。      “阿东,你慢着。”      黎素已经忍不住往树干上蹭了两蹭,他甚么阵仗没见过,居然输给了几只蚊子!      “主人还有何吩咐?”      黎素将上衣慢慢褪下,半遮半掩,隐隐约约露了个香肩,背对着他道:      “给我继续上药。”      阿东将马重新拴好,接了黎素的药,便轻轻涂抹起来。      黎素坐在毛毡上,露了半个背,阿东跪在他身后,一点一点细细涂开了,轻轻地揉。他肤色胜雪,吹弹可破,那恼人的小红点,一个个虽不大,却十分密集,遍布在背上,抓又抓不得,阿东的手刚触碰上去,黎素便想长叹一声。      他像昨日一般,将青丝全撩到一侧肩膀上来,露出空空如也的后背。也许是舒服到浑然未觉的地步,黎素的衣裳渐渐滑下来,又露出细窄的腰,以及让人浮想联翩的臀线。      涂完药膏的地方,蚊虫不敢再来叮咬,黎素眯着眼躺下,撅起屁股对阿东道:      “替我脱了。”      阿东用上衣将他身上盖好,摸到亵裤一角,轻轻沿着臀瓣往下,一直往下,直到退无可退,松松地挂在脚踝上。      难怪黎素不管不顾豁出去了,原来那白嫩屁股上,被蚊子咬了一口又一口,活像个白馒头,黎素早受不住了,催促道:      “愣着干嘛,上药啊!”      阿东“嗯”了一声,将药膏抹在手掌上,这回舍了指尖,直接用掌心去揉,那臀瓣绵密柔嫩,手感极好。黎素初被男人摸了这地方,一个禁不住,将脸埋进狐裘中,深深喘息。      他有些后悔了,不过于事无补,阿东不仅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在自己的示意下,还摸了个遍。      尤其是最后,阿东将自己翻过来,仰面躺着。黎素在浑身奇痒难耐被暂时压制下去后,一想到这里,难得失眠了。      阿东抹了药的指尖,从他的大腿内侧,一直摩挲到前方禁地。尽管双丸和男根上都各被咬了一口,小红点儿异常明显,可阿东却像每一次完成最艰巨的任务那般,视死如归,微微抿着唇,脸上是最坚毅的表情,手沾了药膏,轻轻握住那处,便涂开了。      黎素这回没有挥开他的手,他如同初次开窍的少年,抹了药便迅速套好亵裤躺下了。      阿东摘了一片大荷叶,也在他身边侧躺好,头枕在手臂上,用荷叶轻轻给黎素扇风,直扇了一整夜,清清爽爽的风吹在他身上,驱走了蚊虫,黎素只在愁苦中沉浸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阿东捧了水给黎素洗漱,不知为何,黎素却避开他,径自去河边,自己取水梳洗。      几人很快又上路了,黎素似乎心中有气,不停甩鞭子,马跑得飞快,他一人疾驰在最前方。      “阿西,你快些追上去,护在主人左右。”阿东吩咐道。      然而阿西还未追上黎素,“轰隆”一声,前方白马跪下,抽搐不动,黎素也从马背上摔下,滚了一圈,直直站起身。      四人立即下马,阿东察看一番,道:      “太劳累了,这匹马体力不支,恐怕再也跑不动了。” 38、第三十八章   黎素却不信,他提了缰绳,要拉马起来。      那匹马索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只眼睛还睁着,看上去有气无力。      “罢了。”黎素喘一口气,对阿西道:      “你与阿东共一匹马,快到分坛了。”      阿西战战兢兢道:      “主人您在说笑?”原来阿西身型魁梧,阿南阿北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三人中任何一人与大哥共一匹马,不出一盏茶时间,再健壮的骏马都要累死。      唯有黎素纤瘦,肩膀虽宽,腰却不盈一握,他与别人共乘一匹马最好。      但黎素因昨晚之事,不愿与阿东共骑,若是其他三人,就更不行了。      他正犹豫,阿东已重新跨上坐骑,轻轻夹了马肚子,那匹马慢悠悠朝黎素走来,阿东长手一捞,便将黎素抱上了马。      黎素被困在阿东双臂之间,十分别扭。那马儿却跑得正欢,他只得也握住缰绳,对阿东冷冷道:      “离我远些!”      阿东往后退了退,留出一小段距离。      黎素昨日被他抹了药膏后,身上不再痒痛,睡得香甜。说起来,这药膏果真有奇效,前天抹了之后,伤已好了大半,连被鞭子抽打的暗痕都渐渐消退了,只因未来得及好好调养身体,还有些困乏。      黎素心道,这样也好,有阿东在,他还可在马背上打个盹儿,小睡片刻。      可偏偏事与愿违,黎素渐渐地竟有了反应。      他才回想起来,原来望川宫负责制药的师傅曾告诫过他,这药与众不同,里头有一味催情的药引在,不过并无大碍,不涂抹□不会有影响。若涂抹私处,暂时不会发作,药性缓慢,却在几个时辰后才愈发难熬,情欲催人。      黎素十分懊恼,昨日头晕目眩,竟忘了阻止阿东,现下骑在马背上,颠簸磨蹭,那感觉居然异常强烈。      他曾用那盒小小的药膏涂抹角先生,独自玩乐,如何不知道它的厉害,第二日早晨醒来,简直要人欲仙欲死,跌宕在云雾间了。      可现在赶路不说,还与阿东共骑一匹马,难道要他一直忍到晚上才罢休?      黎素绝不能忍,他有了情欲,便要立即解决,何况这药虽温吞,不发泄出来却不会好,后劲十足。      阿东这匹马虽比他自己那匹敦厚,却十分勇猛,跑起来毫不含糊,四肢飞跃,沿路风景都在倒退,将另外三人遥遥甩在后头。      黎素坐立不安,隔了一层薄布,他那一根已经竖起,湿润不已,随着颠簸,双丸在柔软的马背上不断摩擦,只有他自己知道,沉甸甸的,饱满不堪,前端已经有露珠滴下来,慢慢沿着茎身滑到玉丸上来了。      黎素从脖子往上,已经绯红一片,他陷在情欲中不能自拔,却又不能叫阿东停下来,只得咬了牙,闭上眼,轻轻摇晃着臀,挺了身子,刻意让□加大摩擦,双腿夹紧了马肚子,手掐住缰绳,手心都冒出汗来。他不敢大口喘息,只缓缓换气。      阿东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主人,怎么了?”      黎素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光,若不是他自作主张,自己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却难以启齿,只道:      “你莫管,骑你的马去。”      然而因为阿东那一句问话,他却不愿再动了,堵着气一般,硬是生生熬下来,汗水从脖颈滑落,手也松了缰绳,不知所措一般。      阿东将手覆在黎素腰上,他一惊,哑着声音道:      “你做甚么?”      “主人莫怕,一会儿便好了。”      黎素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他已松开系在腰边的带子,将手伸进亵裤中。      “不行,阿西他们……”      阿东另一手执鞭,狠狠抽了马屁股,又将另三人甩远许多:      “他们看不到的。”      黎素一想也是,阿东身形高大,将他完全挡住,又一路领先,若阿西他们不追上来,这里人烟罕至,无人能看到。      正混乱想着,毫无头绪,黎素却感到下身一凉,阿东宽厚的手掌已摸了上去,将它缓缓握住了。      他那根东西又热又硬,阿东手上常年握剑,布满了老茧,手却微凉,叫他一惊,忍不住哼出声来。      不必黎素叫他,阿东主动靠近一些,将主人环在怀里,牢牢禁锢住。黎素却并不呵斥他,现在他浑身发抖,恐怕一个不留神就要翻落马背摔下去,不由抓住了阿东的手臂,轻轻战栗。      阿东指尖十分灵巧,在小眼儿处摸了摸,滑腻的欲液沾了他一手。他却并不说话,只专心做事,指甲划过沟壑处,缓缓挠一挠,黎素便急喘一声。他总是自己弄,就算再自得其乐,毕竟手脚都是自己的,早没了新鲜感,哪里尝过这等滋味,眼眶里立时就要滑下泪来。      阿东的指尖沿着茎身轻轻滑行,直至双丸,握住了揉捏不断,仿佛当做甚么好玩物件儿似的,黎素闭了眼,拼命甩头,阿东却没情绪一般,气也不喘一口,话也不说一句,只继续套弄几下,黎素便再忍不住,长长呻吟一声,失了重心,倒在阿东怀里,彻底泄了出来。      事后黎素陷入了长久的难堪之中,一路上不再说话,到了分坛,便径自挑了一匹好马,另外几人也都将马换了,备好干粮和水,连日劳累,今晚总算有了落脚的住处。      阿东伺候完黎素吃饭之后,又给他打了热水洗澡,晚上由阿南守夜,他回了自己房里,只要了一桶冷水冲洗身体。      脱了黑袍,又将亵衣底裤都一一褪了,阿东紧实的腰身下,是早已热硬如铁的男根,却如同受了刑罚一般,被他用白色布带缠绕束缚着,紧贴小腹,那布条沿着腰扎了一圈,男根上的欲液早已滴下,濡湿了布条。      马上二人紧密相贴,黎素之所以没有察觉出阿东的异常,正是因为他这样捆绑束缚着自己。他拆了布条,却并没有动手抚慰,只用冷水去浇,浇了一勺又一勺,直到那簇火被毫不留情地熄灭。      而黎素躺在床上,带着一整日的困倦,再也支撑不住,渐渐睡着了。      “尊上,重光使来信了。”黄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莲花生等人已到了距雁荡山附近,借住在农户家中。      “如何了?”莲花生依旧口不能言,幸而黄岐功力深厚,与他用传音秘法交流,毫无障碍。      黄岐从白鸽脚上将纸条取出,仔细看了,道:      “秦风死了,秦远行……也哑了。”      莲花生方才正在打坐运功,听到这等消息却不惊讶,慢慢收势吐息之后,才道:      “谁做的?”      黄岐摇头:      “万重光也不知道。”      “他呢?”      黄岐半天才反应过来,莲花生问的是修缘。      “他还好,重光使说,他日夜都守着,还有赤仙使与他接应,请教主放心。”      莲花生起身,他已经恢复了原来身形,只是脸上依旧戴了黄金面具。他打开门,黄岐正半跪在外面。他想起在山谷中的日子,当时浑然未觉,现在想来,有那人陪着,竟十分快活。      “告诉他们,即刻启程,我们去雁荡山潭底取药。”然后便与万重光汇合,他想尽快见到修缘。      秦远行躺在自己的房里,自那晚之后,他性格变了许多,秦风的丧事他也没再参与,一切交由秦远岫打理。对外只说新任武林盟主因父亲突然离世,思虑劳累,加之守夜当晚遇刺,受了伤,不能见客,需多休养才好,一切事务暂交给秦远岫处理。      因秦远岫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来者皆是客,江湖人士不论身份贵贱,都得到了最妥善的照料,因此众人对他赞许有加,倒无人在意秦远行了,只说了一些大公子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莫要再徒增伤心这样的话。      修缘这几日住在聚贤庄,见秦远岫一直事务缠身,并未打扰他,每日只吃完了饭,四处走走,便回房里打坐诵经,或是在小院里独自练武。      秦风的丧事已经结束,江湖人士大多离开聚贤庄,秦家又恢复了平静。      这日中午,修缘用完了饭,往花园散步时,遇到了秦远岫。      “修缘,这几日我事情多,照顾不周……”      修缘笑道:      “你说的,我只拿这里当自己家便好。”      二人都笑起来,修缘想到秦远行,只知道他那晚受了伤,一直都在内院养伤,不见外人,便开口问道:      “秦大公子怎么样了?”      家丑不可外扬,秦远行那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真实情况。当日秦远岫接替他过来守夜,看到那副情景,只叫了一两个心腹过来收拾残局,立时带了秦大往内院养伤。      秦远行早已疼晕过去,事后问他,凶手是谁,他却如同将死之人,只看了秦远岫一眼,便呆呆望着屋顶,或是一直摇头。平日里也不愿出门,只坐在屋里,生人来了他都要畏惧,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至于唐韵,却是个棘手的,秦远岫经了那晚,自然知道他与秦大的关系。然而唐门向他要人,他又如何交代,难道告诉天下人,唐韵死在他大哥身上?      秦远岫只得亲自将他收拾好,让唐门来领人,告诉他们那晚唐韵与秦远行同在灵堂遇刺,唐韵被一剑穿心,秦远行则受了重伤,正在疗养。      唐门却不肯罢休,但聚贤庄一向是武林泰斗,他们招惹不起,且秦大公子也受了重伤,此事不假,一行人闹不出结果,只得回了蜀地。      一整个江湖无不人心惶惶,原来这许多事,只是个开头而已,甚么时候结束,却不得而知。      “我大哥……他不大好。”秦远岫回过头来,神色肃穆。 39、第三十九章   修缘听秦远岫一番话说下来,才知道秦大公子如今已口不能言,顿时心生感慨,道:      “不如我今日就去看看他?”      秦远岫摇头:      “我大哥向来心高气傲,出了这等事,自然不愿意见人。况且你忘了,那日他是如何说你与平安之事的?你去了,他也不会理睬。”秦远岫只说他被人割了舌头,却并未提及秦大公子与唐韵的苟且之事。      修缘点头,想了想,又觉惊惧万分:      “那人既然能潜入聚贤庄,杀了唐门当家,伤了秦大公子,这么说来,就连秦庄主,说不定也是……”      秦远岫背对着修缘,半天才道:      “不得而知,我爹一直都有痛风病,恰逢武林大会,又有魔教横行,思虑过多,或许真是身体不好了。我反反复复查了几次,并不见他身上有伤口,也不是中毒。”      修缘站在荷花池边,满池未开的水芙蓉摇摇曳曳,他望了一会儿,道:      “无论如何,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望川宫已经承认江南四家被他们灭门,若我们再不作为,夜长梦多,也许会有更多人遭他们毒手。”      秦远岫转过身,对他苦笑一下,道:      “你知道么,西南已被天一教控制,所以这次武林大会,许多一等一的高手都不曾来。且中原门派林立,却人心涣散,硬碰硬根本行不通,只有使计让天一教与望川宫两败俱伤。”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且需从长计议,因此二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无言。      近日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常有僧人下山化缘,总要经过聚贤庄。秦远岫便命人备了斋菜与白粥,放在厅堂内,若有僧人问路或是化缘,便领他们进去吃斋。      这日来了个老和尚,五十出头的年纪,胖乎乎矮墩墩的,秦家的守卫领他进了门,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两句“阿弥陀佛”,便跟着进去了。      “老师父是山上来的?”      “可不是,下山来化缘,碰巧经过贵庄,素闻秦家宅心仁厚……”正说着,却听远远有个人在叫他:      “慧远师叔!”      老和尚一回头,便见到了修缘。      二人俱是又惊又喜,修缘便像个孩子似的,飞奔过来抱住老和尚,话也说不出,半天才哽咽道:      “慧远师叔,你竟还活着!”      原来这慧远老和尚原是灵音寺的伙夫,常与修缘的师叔一块儿在后山偷偷烤肉吃,修缘因为师叔的关系,与他十分亲近。      慧远叹一口气:      “说来话长,那日往寺里送菜的张二病了,我与你师叔恰要下山运菜,顺便采买些东西回来,早早就离了寺。直走到半山腰,我才发现银子带少了,合计半天,如何都不够,只得由我折回去,你师叔守在原地等着。我沿那条上山常走的小路,竟闻到了血腥味,且愈发浓烈。修缘,你知道么,拨开苇丛,原来一路都是咱们的僧众,血流成河,红光漫天哪,他们都躺在地上,一个个竟都不会说话了。”      修缘虽未见过那样的情景,听慧远说起来,却觉得心痛无比,顿时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慧远继续道:      “我躲在苇丛中,不敢出声,只看到个蒙了面纱的红衣人,站在老远的地方,他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向他回禀情况,最后他似乎很失望,大概是要找的东西没有下落,便带着人走了。”      慧远几乎要老泪纵横了:      “我躺在地上,旁边一个小娃娃脸上身上都是血,我便用手抹了,往脖子上蹭,闭着眼睛屏着气息装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走了,我进寺里去看,没有一个生还。再回到半山腰,你师叔也不见了。后来我便辗转流落到这里,现在想来,真如同噩梦一般!”      修缘也不知如何安慰老和尚,他自己心里如同千刀万剐一样难受,连泪都流不出了。      正逢秦远岫从议事厅回来,见修缘扶着个老和尚,忙上前道:      “这位是……”      修缘见他来了,便对慧远道:      “师叔,这是秦二公子。”      慧远朝秦远岫合了双掌,道:      “我在寒山寺里也听了秦家的遭遇,二公子节哀顺变。”      秦远岫带了他们来到厅堂:      “坐下说话。”      修缘便把慧远对他说的这番际遇都一一说与秦远岫听了。      “原来如此,大师历经坎坷,与其寄人篱下,不如就住在聚贤庄,也好与修缘作伴,你看如何?”      慧远道:      “出家人四海为家,清心寡欲,我经此一劫,都看开了,还是回寺里诵经念佛最好。我与修缘久别重逢,且在此地叨扰,陪他几日便回去。”说完这番话,慧远抬头,望了望秦远岫的眼睛,忽然神情困惑:      “我看公子好眼熟,却不记得从前在哪里见过?”      秦远岫笑道:      “大师不记得了么,我自小便被家父带到灵音寺中,在那里小住过几日,与修缘一见如故。前几年,还独自撑了小船去寺里找修缘,修缘直跟我说大师做的斋菜了得,我当着你的面吃了三大碗,却舍不得走。”      修缘也笑:      “这些你都还记得,我只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慧远点头:      “是了,看我越老越糊涂,秦公子莫计较。”      秦远岫只摆手笑道:      “一面之缘,记不清也是正常。”      用完了斋饭,修缘带慧远四处走走,又与他说了这些天的境遇。      “师叔,你看我如今,该怎么做呢?”      慧远道:      “我一介伙夫,并不懂太多,我想着,《明澜经》既是灵音寺的镇寺之宝,如今寺里就剩你一个人,学了也无妨。既然学了,便要学得精,将来才能报仇有望。”      修缘点头,他明白要报仇,如今只能靠自己了。然而山谷里的不堪记忆如今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另半本经书现在莲花生身边,要拿到手又何其困难!       40、第四十章   修缘陪了慧远老和尚一天,晚间回到自己屋里,小狐狸从床上滚下来,这些天跟着修缘,小家伙居然胖了一大圈。      “阿呆,我应该留在这里么还是一个人去找平安”修缘抱起毛团子,指尖绕了绕它毛茸茸的大尾巴,不知所措。      狐狸眯着眼,舔了舔修缘的手心。小和尚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下半夜,或许确实瞌睡了,修缘累得阖上了眼,昏昏沉沉睡过去,似乎狐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痒得厉害,他却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狐狸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他脚下,修缘却感觉有人在摸他的眼睛、鼻子和唇,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前黑乌乌一片,他像被下了蛊一般,动也不能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醒了还是睡着,被动至极。      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修缘早上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小狐狸也呆呆的,双眼迷离,不及平日灵动。      修缘与慧远一同用了斋菜,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放不下平安,决定离开这里,到他们共同呆过的山洞里去找他,就算找不到人,有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秦远岫暂时代他大哥处理大小事务,来找修缘时,似乎面带倦意。      修缘问他:      “你很累么”      秦远岫点头:      “累便累了,最要紧的是,做不成我自己。”      修缘似懂非懂,想起自己的打算,便告诉秦远岫:      “我要走了,长久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远岫沉默了半晌,才道:      “是因为我没能帮你报师门的血海深仇么”      修缘立即摆手道:      “聚贤庄连遭不测,我却帮不上忙,已经十分愧疚了,师门之仇本就该我自己一力承担,秦大哥不要多想。”      修缘走前想去看一看秦远行。      “他一个人住在小楼里,不大理人。”      修缘进了厢房,才知道“不大理人”是个甚么意思。      小楼在聚贤庄内最偏僻的位置,连虫鸟鸣叫也鲜少听到,穿堂的阴风冷得修缘直打哆嗦,这已经是春末时节了,修缘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板,转身对秦远岫道:      “为甚么让秦大公子住在这里,他不会喜欢。”      “这里清静,适合休养,我已经安排人手加强防范,就算再有人来,也不会找到这里。”      修缘不再说话,安心跟着他拾级而上。      秦远岫在一间厢房前停下,慢慢推开门,阳光照进屋内,洒了满床,卧躺着的秦远行下意识拿手遮了眼睛。      修缘忙关了门,屋内光线极暗,虽然有人打扫过,但毕竟多年未有人住,他刚踏进去,就觉得一阵气闷,接着是隐隐的腐朽气味,修缘走到床前,秦远行闭目,看也不看他一眼。      修缘以为自己突然造访,打破了秦远行的清静,便开口道:      “秦公子,打扰了。”      秦远行睁开眼,却不说话,看到修缘身后的秦远岫,先是一愣,继而竟有些瑟缩似的,用被子将自己更裹紧一些。      修缘以为他冷,便没多在意。只道:      “秦公子,我在聚贤庄叨扰多日,如今要走了,特来告别。你莫要再操心,好好休养便是。”秦远行不置一词,场面有些尴尬。      秦远岫拉了修缘,便要带他离开。      修缘自知跟秦大并无交情,来看他也只是出于礼数,内心倒无嫌隙。      修缘正欲转身,竟被秦远行拽了袖子,他眼中期期艾艾,带了泪花,看向秦远岫时,却是十足的害怕,又免不了要多看两眼。      修缘不懂他的意思,不过他也决不会理解成,这是昔日高傲的秦大公子对他临行前的挽留。他望了望秦远岫,转而蹲下来,与秦大平视,轻声道:      “大公子,有什麽话,你可与我直说。”秦远行张了张口,停顿许久,却没说出一句话,闭上眼,泪便沿着脸颊滑下来。      秦远岫一语不发,修缘也不知他兄弟二人究竟怎么回事,只能又开口安慰几句,秦大末了却轻轻摇了摇头。      修缘跟着秦远岫从小楼出来时,还记得大公子脸色苍白、两眼布满血丝的样子,但想到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便多问,也就不提了。      当晚他与慧远商量行程,坦白了自己有一位挚友,如今下落不明,希望先找到他。      慧远点头道: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便好。”说完捧了茶盏,低头喝一口茶,再抬头时,看秦远岫从远处的亭台楼阁走过来,绕过长廊,越走越近。      慧远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      “我看秦二公子,眉眼间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修缘笑道:      “师叔想多了。”      秦远岫一只脚踏进屋内,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他抿着嘴,唇红齿白,眼角上挑,不言不语的时候就像个玉面罗刹,修缘被自己这一番臆想震颤到,只得聊以□般笑了笑,秦远岫却开口道:      “怎么心情这般好”一边说,一边望着修缘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他的心里去。      慧远老和尚又皱了皱眉,十分困惑。      “师叔,有心事”秦远岫问他。      “说不上来,想多了头像要裂开一般痛。”      “那就不要再想了,今晚为你们饯行,来不及准备,有不周到之处,师叔见谅。”      慧远听罢,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起来慈眉善目。      然而这一辈子行善的老和尚,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笑,竟再也看不到隔天的太阳。      慧远笑得停不下来,修缘最初以为他只是气息不定,还给他拍背顺气,老和尚不仅没有好一些,反而变本加厉,似乎背后有人牵制他操控他,笑得一口鲜血涌出,秦远岫忙叫修缘住手,试着点了老和尚几处穴道,却并不见效。      也就是片刻的工夫,老和尚浑身抽搐,似乎终于想到了甚么,望着修缘,凭空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仰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修缘跪在他身边,给他抚背,眼泪簌簌往下掉,嘴里念着:      “师叔,师叔……”      不过一盏茶之后,老和尚身上便已经凉透了。       41、第四十一章   黎素因白天与阿东共骑一匹马,被他摸到情欲难掩,竟撑不住泄了,难堪是难堪了些,不过晚上却睡得极安稳,身体十分餍足,沾了枕头便醒不过来了。      阿东后半夜来换阿南,对方十分诧异:      “大哥不必来,我一个人足够了,二哥与阿北就在这附近,若有甚么事,我传个信号,他们立刻就来。”      阿东并不说话,只是转身,视线透过虚掩的小窗,正巧看到黎素翻了个身,脸对着他,难得的恬淡表情,便开口道:      “主人睡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他让我天亮前叫醒他。”      “行了,你回去歇息,这里我看着便好。”      阿南平日最听阿东的话,便应了下来,叫了另两名兄弟一块儿离开。      阿东守着屋子,直到黎明即将到来,快要破晓了,才敲了敲房门,低声道:      “主人,时辰到了。”      黎素抱了薄衾,眼睛几乎睁不开,却在听到阿东这一声后,神志瞬间清醒,心道,明明是阿南轮值,他怎又在门外。莫非我思虑过多,产生幻听了      阿东却又敲了敲门,黎素也想一看究竟,便道:      “进来。”      原来真是阿东,他自昨日尴尬过后,还不知要怎样面对他。      “本来是阿南当值,你又何必多事。”      阿东并不回答,只拿了黎素的衣裳放在床头,又拾了他的长靴,单腿跪下,握了他的脚,先将纯白色的足衣一圈圈从脚趾轻轻缠到脚踝,这番侍候从前并不少见,且只有阿东才能做,黎素对他最没有抗拒和防备。      但是如今,黎素心里却不由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微妙感,仿佛阿东的手比往常更热更烫,像要灼人一般,他受了惊一样挣了挣,阿东不由抬头看他。      黎素强自镇定,将脚伸到阿东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下巴,又以脚面贴着他的脸,气道:      “不准这样看我。你不要以为,白天摸了几下,你便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东并不反驳,只低头收敛了情绪,又握了他的脚,慢慢送进长靴里,再将他身上的亵衣重新系好,套上外衫。      黎素看不到他的眼睛,方觉得自在一些,便由他侍候去了。      雁荡山上巨石嶙峋,易守难攻,要穿过一道大峡谷,再走半日,绕过大半个山脉,才能见到那一处清潭。      这一路上,处处都易布置机关,就算最后找到了清潭,那潭底冰冷无比,寻常人碰一碰潭水,只觉得寒意彻骨钻心,更何况进入潭底取药,简直难于登天。      北雁荡山高耸巍峨,站在至高处俯视山底,人世间一切如浩渺尘埃,微不足道。      远远望去,莲花生等人,竟如蚍蜉一般,艰难行走在峡谷中,隔了山腰间的几缕云雾,更加难以辨认,只成了一个个黑点,许久才移动一步。      “尊上小心,此地山势险峻,凌九重若想让咱们全军覆没,只要在山顶推落几块巨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手。”      莲花生戴了黄金面具,一身白袍被风吹起,整个人益发显得英武俊逸,神秘莫测。      “凌九重自视甚高,这等不入流的招数,恐怕他不屑使出来,不然也不会让座下左使黎素提早来布置了。”莲花生并不说话,黄岐替他开口。      “黎左使,我说得对不对?”这句话说完,黄岐在空谷中放声大笑,他内力深厚,竟震得附近山体碎石滚滚,隆隆作响。      峡谷中传来黎素气恼的磨牙声,黄岐更放肆了:      “原来黎左使竟是属老鼠的!”      话音刚落,峡谷中忽来了许多秃鹰,盘旋在众人头顶上,它们的爪子血淋淋的,还带着腐肉的气息,大概是刚刚觅食归来,眼里全是贪婪。      黄岐皱了皱眉,他讨厌鸟类,尤其是这种食肉类的大型鸟类,仿佛看你一眼,就要将你拆骨入腹。      所以他没有拔剑,他连看都没有多看它们一眼。      几只秃鹰溜溜地转着眼珠,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声让人心颤,不过这并没有使莲花生停下脚步,他从容不迫地继续行走,黄岐是因为厌恶,所以移开了目光,莲花生却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它们一般,目不斜视。      带头的秃鹰扑了翅膀,似乎认准了目标,直直向莲花生撞来,尖利的喙让人心惊胆战。      黄岐身后的白衣女子和彪形大汉,自在小镇中接出莲花生后,便一路尾随。另有几人,均是莲花生的心腹,个个身怀绝技,走在莲花生左右,护他周全。      出人意料的是,那看似最鲁莽的大汉,竟挡在众人前头,在秃鹰张牙舞爪之时,双手钳制住它的一对翅膀,速度之快,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这汉子力气忒大,双手一扬,那只大鹰正欲伸了喙去啄他的眼,却被他活活撕裂了,羽毛纷纷扬扬落下来,那血也流了一地,它登时分了两半,在地上挣了挣,很快便不再动了。      鹰群没了首领,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也失去了攻击目标,那大汉速度惊人,又用类似手法,只要有鹰靠近莲花生,他便一一都撕了,地上躺了好几只尸体,剩下的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敢逗留,瞬间便散了。      众人有惊无险,那汉子看似风光,实则一双手也被鹰爪挠出了无数血痕,血滴像细线一样砸在地上,他却也不在意,接了旁边白衣女子的帕子,随意裹好,便跟着众人继续前进了。      穿过这片峡谷,一路上竟格外顺畅。又经过一片林子,渐渐紫雾缭绕,云照烟笼。      众人屏住呼吸,那紫雾飘飘荡荡,遥遥挂在远方,走近了一看,却甚么也没有,正常得很。      莲花生闭了眼,黄岐见状,忙叫身后人也学着他的模样,个个把眼闭上。原来这紫雾无毒无味,吸入胸肺中并无大碍,只不过双眼瞧见之后,便会渐渐产生幻觉,瞧得越久,心魔越深。      武林大会上,莲花生已经识得黎素勾心幻术的厉害,如今依旧抵不过。虽初见那紫雾,他便闭上了眼,黑茫茫一片中,却恍惚看到了小和尚。      无论是睡眼惺忪的修缘,还是给他喂饭、陪他说话的修缘,甚至径自练功的修缘,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眉毛眼睛,都仿佛近在眼前,似乎一睁眼,就能轻触到他的嘴唇。      莲花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他希望见到修缘,甚至永远置身在幻境之中,不愿意抽身。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教众。      所有人滞留在原地,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黎素从北雁荡山下来,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带人包抄这里,将他们一并抓获。    42、第四十二章   莲花生最后看到的一幕,是修缘静静躺在床上,他手里抱了小狐狸,神色淡然,望着莲花生轻轻一笑,唇角勾起微弯的弧度,眼神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莲花生走过去,摸了他的头,修缘却放了狐狸,捉了他的手便贴在脸颊边。他的脸红润润的,眼睛也是湿的,眨一眨,便似有水珠滑落眼眶。      莲花生问他:      “修缘,认得我么?”      修缘伸手去解衣带,笑道:      “当然认得,你是我的平安。”说罢,已将上衣撩开,大半白皙胸膛都露出来。      莲花生被这一句激醒了,一身冷汗,意识渐渐清明。睁眼再看那紫雾,却不见幻影,乃知心不动,人不妄动。      他素来研究佛学颇深,虽天一教是藏传密教分支演变而来,但莲花生自小受中原文化洗礼,天一教存于中原百十余年,早已被潜移默化。他心性极高,悟性更是经世难觅。修缘在山谷中他房内翻到的藏教双修合欢图谱,只是莲花生因未行过此事,教中长老林茗枫找与他看的。实则历任教主,因武功路数之故,大婚前都不能亲近色侍,要维持很长时间的处子之身,因此藏教的诸多双修图谱一直被束之高阁,不见天日。      直到莲花生这里,才充分发挥其效用。不过修缘不巧翻到的都是藏教秘图,莲花生房内的中原佛教经书更多,他却不知道。      莲花生此时凝神敛目,借助佛理冲破幻术,已经完全清醒。但旁人却依旧痴迷于各自的心魔中,且不能轻易叫醒他们,否则气血上涌,逆向而行,或许性命难保。      片刻后,他心中便有了计较,须得将众人先引出紫雾笼罩之地,再想解决之法。      莲花生略一弯腰,顺手捡了许多石子,他知道黎素擅长音律,武林大会上的幻术,便是由笛声引出的。这迷阵的破解之法,大约也跟音律有关。但手边甚么乐器都没有,他只得将若干颗石子依次空投出去,他内力深厚难测,那石子划过每个人的耳际,依次牢牢嵌进远处古木的树干中。众人便闭着眼,跟着那划破苍穹的声音往前,节奏愈发清晰,这些人的脚步愈发一致。      这石子越投越远,转眼众人已走出了紫雾林,一个个却不见有转醒的迹象,直如行尸走肉一般,莲花生停下来,他们也不走了,直愣愣站在原地,神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莲花生环顾四周,群山环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耳力极好,凝神听了半晌,原来距此地不远处,有一眼清泉,泉水叮咚,十分悦耳。      莲花生掩在黄金面具下的神情无人能看清,他将众人引到清泉边。泉水淙淙流淌,碰上了石壁,又缓缓回头,此起彼伏,冲下石阶,这天然之音让人神清气爽,豁然开朗。纵使莲花生此时有九霄环佩在手,这古琴不过模拟流水之音而已,哪里有身临其境让人惊叹!      众人在泉边坐了半柱香时间,潺潺流水似乎流进了他们心里,渐渐竟睁开了眼,初时还目光呆滞,又坐在这天地间聆听圣音,一个个很快清醒过来,都问:      “尊上恕罪,我们可是中了黎素的奸计?”      莲花生以自然音律破解了黎素的幻术,众人皆无碍,莲花生只道:      “黎素的幻术,天下难敌。”      不过他为人骄傲,武林大会与今日,都未能使出最高明的手段,最终还是让莲花生破解开来。      也亏了黎素留有后招,越是高明的幻术,遭人破解,反噬愈大。黎素与阿东只行到半山腰,他心下一阵雷鸣鼓击似的疼痛,在马背上坐都坐不住,弯下腰紧紧抱住了马脖子,说不出话来,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阿东行在前头,后面没有了动静,他立即掉头,黎素单薄的身子挂在马背上,马儿不敢乱动,停下不走了。      阿东伸手将他捞过来,抱在怀里。黎素一头乌发遮了他的面容,只隐隐露出嘴唇,看似在轻轻发颤。      阿东让他稳稳靠在自己肩上,拨开长发,原来黎素早已面无血色,再一摸手心,竟十分冰冷。      “主人。”      阿东在他耳边低声喊他,黎素却听不见,又叫了他几声,黎素方才睁了眼,道:      “你莫误了事,不要管我,前面还有阵法,能拖延他们一阵子,快去。”      阿东给他封住了几处大穴,点了烟花做信号,让阿西等人勿作停留,见机行事。      “前方有一处温泉,在山洞中,遮天蔽日,我这就带主人去。”      说完,阿东头也不回,抱着黎素赶往温泉。       43、第四十三章   众人在清泉边休息半晌,待身上气力恢复过来,黄岐便道:      “尊上,黎素的幻术被破解,想必他自己也伤得不轻,我们须得趁此时机快马加鞭,去潭底取药。”      莲花生眼眸时明时黯,取药之后,便是与修缘重聚之时。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平安,修缘的平安早早便死了,他是莲花生一个人的。      黄岐走在最前头,那彪形大汉善后,一行人离开了清泉,往巨石七星阵走去。      黎素不止手心,就连身上、脸颊、额头都发寒,他紧闭双眼,口不能言。      阿东将他翻过来,跨坐在马背上,与自己面对面,拉开黑色长袍,让黎素将脸埋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双手绕过他的腰,拿了缰绳在手中,一边甩了鞭子,让马儿再跑快些,一边靠近黎素耳边,轻言安慰他:      “主人受苦了,前面就是温泉。”      黎素“嗯”了一声,嘴角却溢出血来,沿着阿东的胸膛淌下来。      到了温泉入口处,阿东勒住缰绳,抱黎素翻身下马。在千万人面前,黎素从来是光鲜夺目的,何曾有过这种时刻,也就是面对阿东,他才一点不遮掩,换做任何一人,黎素恐怕要强撑下去,不死不休。      阿东仔细将黎素嘴边血迹擦干净,抱他在怀里,眼神十分温柔:      “这山洞越到里头越热,主人受不住了便说出来。”      原来这处天然温泉隐在山洞中,热气难散,洞口迎风,泡在温泉中还略微舒适惬意,不过黎素如今体寒无比,吹不得风,得藏深一些才好。      阿东将人抱进去,里头极深,他走到一半,越往里越闷人,直把人逼得喘不过起来,黎素呼吸急促,他只得停下来,细细摸了他的脸道:      “这里可好?”      黎素睁了一双细长丹凤眼,迷迷蒙蒙看了一遭,只无力点了头,却说不得话。      阿东将他放下,倚靠在岩石边坐着,自己将衣袍解了,铺在地上,又来抱黎素躺下,睡在他的衣袍上:      “主人,你内力失了大半,我先渡一口真气,助你护体。”      黎素唇色惨白,平日里丰润光泽,如今却干裂开来,把他一张脸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阿东俯下身,唇贴上他的唇,黎素像受惊一般,猛然瞪大了眼,阿东捧了他的脸,舌尖舔过他的唇瓣,容不得抗拒一般,撬开了黎素的牙关,缓缓将一股真气从腹中渡给他。      这种肢体触碰太过亲密,整个过程中,黎素都有些头昏脑胀,任他摆布,舌头也成了多余的,不仅话不能说,还屡次与他碰撞、纠缠。      最后二人分开的时候,黎素似乎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望着阿东,他从来没想过他的阿东会放肆到如此地步。于他来说,唇舌的缠绵比敞开身体与人交欢更需谨慎,黎素此刻被忽冷忽热的身体弄得神志不清,居然流露出一丝脆弱来,这难得的眼神被阿东迅速捕捉攫取,他与黎素唇贴着唇,含糊又亲密地问他:      “好受一些了么?”      黎素虽然反应慢,但不可能毫无反应,他给了阿东一巴掌,然而身体绵软无力,这种惩罚似乎变了味儿,阿东不仅毫发未伤,反而捉了他的手,道:      “主人,莫再耽误工夫,小心受寒。”      黎素平躺着,阿东怕他枕得不舒服,特意移了位置,跪坐在地上,让黎素将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伸手去解黎素的衣裳扣子,解开一颗又一颗,最后敞了胸膛,衣裳从圆润的双肩褪下来,褪到手肘处,被阿东轻易刮下了。      接着是亵裤,黎素一声不吭,阿东以为他冷,便摸了摸他□的脖颈,比之前好多了,有了些热度。      阿东的眼神一直不避讳黎素,直直看过去,无波无澜。给黎素脱衣裳,以及之前的唇舌相触,仿佛再正常不过了,就如从前黎素交给他的任何一件任务一般,他不需要感情,只需要尽力去完成。      阿东去杀人也是这个表情,吃饭洗澡也是这个表情,黎素猜想,大概他去如厕也是这个表情,想来想去,心里竟隐隐有了些难堪的情绪。      黎素记得,他刚捡到阿东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他知道害怕,晚上会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睡在黎素身边,也懂得欢喜,黎素给他捏一个泥人,讲一个故事,他就兴奋难当。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黎素不该想的,不过现在,仅仅一瞬间,他却想起这么多。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想抱着阿东睡,那么小的孩子,他在关外捡到他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哄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之所以爱蜷缩着睡,大概是天冷取暖,而且这种睡姿让人有一种还未离开母体的错觉,阿东孤苦无依,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然而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变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黎素有时候还很恍惚。      阿东解开他的亵裤,黎素十分配合,轻轻抬臀,白色的亵裤被轻易剥了下来,现在他赤身裸体。      黎素并不觉得羞耻,阿东看过他的身体,也摸过他,当然那是不带情欲的,所以黎素默认了,这次也一样。      实则阿东是整个望川宫最英俊的男人,就算凌九重,也到了年纪,他有最高贵不凡的气度,却不再年轻。      黎素意淫过所有男人,却没有臆想过阿东。      在他心里,阿东永远是他捡来的小娃娃。就算变成了眼前这个宽肩窄腰的英武男人,他也很难再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脑中乱七八糟想了许多,阿东却抱了黎素,试了水温后,慢慢踏进了温泉。      靠近石壁处有几块岩石,在水面之下,被冲刷得圆润光滑,没了棱角,阿东抱黎素坐在其上,泉水正好没到黎素腰际,不至于太闷热,若黎素觉得冷,他们再淌到泉中央,这里水深,足可以淹没二人胸膛。    44、第四十四章   通向潭底的路只有一条,越往前越逼仄,天渐渐黑了,众人点了火把,前后穿行。      经过紫雾林之后,也许是尝到了黎素的厉害,黄岐等人更加小心翼翼,转过山前窄路,他停下一看,居然豁然开朗:      “尊上,前面路好走多了。”      莲花生用传音秘法告诉他:      “多加小心,黎素虽遭幻术反噬,但各处机关阵法,却是他早就布下的。”      黄岐依言慢行,春末夏初的夜晚,众人衣裳单薄,却并不畏寒,加之持了火把赶路,竟隐隐觉得燥热,蝉鸣蛙叫之声不绝,若有凉风几许便好了。      这样耐着性子走了个把时辰,前方路虽开阔,地形却十分奇特,巨石嶙峋,夜晚看不真切,直到有人禁不住叫到:      “甚么石头,前一个挡在路中央,这一个又是如此!”      说完一片寂静,半晌黄岐才道:      “咱们一直在原地绕圈,竟走不出去了!”      这巨石所在之处方圆一二里,众人无论如何,像遭遇鬼打墙一般,怎么也走不出去。      莲花生微微抬头去看夜空,今日月初,星光夺目,以北斗七星最为耀眼,仔细看来,竟与地上的巨石成相辅相成之势。      黎素的机关布置果然名不虚传,这大概便是巨石七星阵了。      那彪形大汉怒道:      “甚么巨石阵、巨鸟阵,只待俺把那劳什子石头都震碎了,让主人好走!”      黄岐只笑骂他:      “没见识的奴才,你的力气只能对付蠢物,此地巨石多如牛毛,你震碎了一块,便耗费大半气力了,难道要等你愚公移山,把它们都推去填海么,只怕到时我们被困在此处,头也白了!”      那大汉听了,只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莲花生捡了一根树枝,在经过的巨石上做了标记,走了一段路,之前它明明靠向右边山体,再遇到时,这块石头却移到左边来了!      雪上加霜,黎素布下的巨石阵,不仅集天地日月之灵气,将人困在阵中,巨石间还不断变换移位,虽然他受了重伤,一时追不过来,但手下亲信却不好对付。      再者,取药有特定的时间,或早或晚都不可,否则会影响药效,这一点莲花生十分清楚。      这头十分胶着,黎素那边也不好受,阿东抱了他坐在腿上,粗糙双手扶着他的腰,他却忽冷忽热,倚在阿东胸膛上,半梦半醒的样子。      阿东用被温水沾湿的手指去触黎素的嘴唇,摸得湿润了,轻轻靠在他耳边柔声问:      “主人可好些了?”      黎素一点都不好,他腹内冷热交替,竟形成了一股气流,隐隐要冲出来。      阿东摸到他的肚子,用掌心熨帖着,另一只手覆在他后腰处,给他输入真气,黎素却受不住,他抓住阿东的手臂,禁不住竟呕了一口血出来,神色憔悴。      阿东没料到他竟被反噬到这个地步,忙用手背给他将唇擦干净了,抱到水深些的地方,也不说话,一直轻抚他的后背,助他凝神顺气。      黎素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散开了,又长又密,原本遮遮掩掩挡了臀,现在浮在水面上,正到腰际,阿东将它撩开,露出后背,指尖轻点,封了黎素几处大穴。      黎素安静极了,平时张牙舞爪,如今像只病怏怏的奶猫儿,缩在阿东怀里,恨不能抱着自己的尾巴一般,阿东一手抚着他的长发,一手抱紧了他,声音却有些喑哑:      “主人莫担心,我封了你几处穴,在此处休养两天,回去再请宫主赐一颗清风丸,不会有大碍,只是人要受苦了。”      黎素动了动嘴,声音极轻,阿东附在他耳边才听得到:      “任务失败,宫主哪里会赐药。”      清风丸是望川宫的独门圣药,但历来只赏有功之人,黎素受的伤,虽无生命之虞,但若无此药相助,恐留下病根。      阿东在黎素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拾了他一缕青丝,放在鼻尖闭眼嗅了嗅,才道:      “宫主只让主人尽心去做,但他未必要赢。”      黎素迷迷糊糊,已无暇去想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坐在阿东腿上,臀轻轻移了移,换了坐姿,让自己更妥帖一些。然后便靠在他肩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莲花生目不转睛看着那巨石,起初是肉眼看不见的变换,只有不断走动,才会发现巨石阵的奥秘所在。然而渐渐地,巨石竟然开始移动,速度缓慢,却令众人措手不及。      黄岐开始提点众人,他们一定是触动了机关,巨石阵开启了,要么逃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黄首领好眼力,的确如此,巨石只会愈行愈快,你们须得集中精力,好好应对了。”      众人抬头,原来最远处一块巨石上,站了个人,正是黎素的心腹阿西,刚才说话的是他。再一看,不止这一处,按北斗七星的方位论,竟还有六个人,各自站立在寒风中,杀气腾腾。      黄岐竟然有工夫在想,黎素不在,为何他最亲近的阿东也不在只凭阿西带了另六个人,他们的胜算会有多大?      果然,那巨石愈行愈快,众人轻功再好,却也躲避不及,刚开始只是略微碰擦,渐渐那巨石竟如影随形,像人一般有了知觉,从背后袭击,就连那彪形大汉,突如其来被撞了一下,也飞出去好远,口吐鲜血。      众人如无头苍蝇,慌乱逃脱,很快便筋疲力竭,那七人坐在巨石上,却不费吹灰之力,安逸极了。      黎素再醒过来,是因为一阵噬心之痛,他从阿东肩上抬了头,只觉得心肺要爆裂一般,浑身却一会儿阴寒不已,一会儿又热痒难忍。      黎素知道,这是反噬之后,真气在体内倒行逆施的结果,只要熬过了这几个时辰,过了今夜子时,真气冲破任督二脉,畅通无阻,再做调养便可。      他能做的只有等,无尽地等下去,生生忍着这一阵更甚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黎素平日最怕疼痛,他宁可死,也不愿痛的。      这叫他如何能忍,他抹了滑落眼角的泪,抓住阿东的手,费力道:      “我饿了,你上去找些吃的来。”      黎素支开了阿东,在水里跌跌撞撞寻了半天,终于游到岩石边,爬了上来。    45、第四十五章   黎素嗜性成癖,睡不着的夜晚,总要一个人摸到自己心旌神荡,销魂蚀骨。如此剧痛,现在能想到的,也只有通过情欲的餍足来稍稍缓解了。      所以阿东悄悄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春情撩人的场面。      黎素大概将他的小玩意儿随身携带,放在脱下的衣裳内,因此支开了阿东,拿了玉制男根后,也不及回到池中,像一尾脱水的鱼,光着身子躺在岸上,只将那东西放在口中细细舔舐了片刻,顶端润湿后,便亟不可待地放置在身后。那臀瓣白皙诱人,泡在池中许久,快要滴血似的红,黎素天生冰肌雪骨,就连那顶好的玉,在他的肤色衬托下,似乎也一文不值了。      只听他“啊”了一声,玉制男根的圆润龟头泛着光,要将穴口褶皱一一抚平似的,坚定地前行,转眼便入了大半。      黎素连脚尖都绷直了,甚至管不了阿东何时回来。江湖上有一种阿芙蓉膏,初食可以止痛,一食再食便要上瘾。对于黎素来说,沉迷于一个人的性欲颠簸,比吸食阿芙蓉膏还要镇痛,还要让人上瘾。      黎素光滑的背在地上磨蹭,因石块突起不平,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他也不理,反而因为痛到极端,快乐也汹涌而至。      他并起双腿,从阿东那里,只能看到玉制男根被一插到底,只留粗大双卵在穴口,黎素仰了头,长发便遮住这番美景,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阿东不知何时而至,站在黎素身后,撩开他的长发,轻声低叹道:      “可以止痛么,舒服一些了?”      黎素回过头,脸上竟都是泪,眼神脆弱得让人心碎,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般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们的关系扑朔迷离,不像主仆,更不像其他什么。      阿东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摸到了那玉制男根,他的鼻尖轻蹭过黎素的后颈,慢慢将热气喷洒在他耳边,极尽克制地说:      “一个人弄久了,再好的东西也不新鲜了。”      他的手摸上黎素的臀瓣,常年习武的人掌心带茧,如何能碰这敏感地段,加之黎素只要一想,这人竟是阿东,便战栗不已,不由长长呻吟了一声。      但是他没有拒绝,更没有呵斥阿东。      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说不,黎素向来随心所欲,想要便要了,何来那许多顾忌。      他曾经让侍童用灌了水的角先生抽插进来,尝过一次,与他自己弄并无甚么区别。      后来那侍童竟莫名死了,黎素兴趣缺缺,倒不如自己来的痛快。      然而今日阿东只不过才站到他身后,说了两句话,他腰却酥了,更不提如何握了他的臀,缓缓剥开,在入口处抚弄一番,然后撤了那玉制男根。      “痛么”      阿东手法温柔,黎素摇了摇头。      他又摸到黎素的腹部,动作十分撩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尖却在可爱的肚脐处打转儿,轻轻刮挠,弄得黎素又痒又麻,想要躲开,退后一步,却更栽进了他的怀里。      黎素穴内空虚,本就难耐至极,怎经得起他这样撩拨,那禁地入口翕张不已,似在期待着什么。      黎素望着他的手指轻轻在自己身上抚弄,竟不由臆想开来。      阿东重将玉制男根推至禁地入口,黎素却不肯了,他抢了那男根,扔在地上,又握了阿东的手,意乱情迷之下,竟引着他摸到褶皱处,禁不住“嗯”了一声,轻轻叹息。      阿东嘴角隐隐有了弧度,他垂下眼,拾了玉制品,放在手心道:      “主人不喜欢么”说着,另只手已经顺着黎素的意思,欲入不入,流连不断,摸得他心痒难耐,神魂颠倒。      黎素并不说话,只那处轻轻咬住阿东的指尖,湿润不已,半天才催道:      “你便进来弄一弄,何必这么叫我心痒。”      阿东手掌一合,那玉制品立刻便成了粉末状,纷纷扬扬洒下来。黎素却顾不了那么许多,阿东将手放在他唇边,他会了意,张嘴便从指尖舔起,舔得他三根指头都湿润了,才罢休。      阿东重新摸到入口处,道:      “主人莫紧张,这不过是我千万件任务中的一样,并没有甚么特别。”      黎素眼眶湿润,在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那二指忽然如蛇一般灵巧行进。      它不像玉制男根,是死物,且由黎素自己操纵掌控,并无多大新奇感。那手指又湿又滑,温热异常,却总能摸到他深处最柔软动容的地方,不过半盏茶工夫,黎素的腰绵软无力,如同被人操弄到濒死一样,他平卧着,长发分在臀瓣两边,双腿微张,嘴里轻念着“阿东”。      阿东却咬了他的耳垂,温柔道:      “我们去水里,不要冻着。”      黎素像一尾鱼,很快被他带回了水里。阿东扯了衣裳,做成长长的布条,黎素呆呆望着他,却没想到阿东在水下,竟将他的性器连同双丸一道缠绕住,最后还打了个结。      黎素想要解开,被阿东止住了,他握住主人的手,与他十指相缠:      “不要动,熬到子时,夜这么长,我怕你撑不住。”      黎素当然撑不住,这一夜,他在不断地濒临高潮中又狠狠摔落到低谷,布条被欲液沾湿,黏黏腻腻。黎素仰着脖子,与阿东面对面,身前性器在他紧实的小腹上挨挨蹭蹭,身后被他的手指肆意玩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性事,似乎是他跟阿东两个人的,又似乎跟阿东全无关系。他无法释放自己的快乐,渐渐积累,居然有失禁的冲动,不禁哀求道:      “阿东,我不行了,放开我。”      阿东手指一划,温水顺着缝隙轻轻灌了进来,弄得他失声哭叫,几乎要崩溃,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被填满,被温柔抚弄,被强硬灌溉,黎素最后将头埋进阿东肩窝,热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前,阿东亲了亲他的耳朵,缓缓将布条解开了。      黎素微微战栗中,腰一软,最漂亮敏感的地方直触温热泉水,先是一股白浊喷涌而出,随后是淋淋漓漓的水声,他竟当真失禁了。 46、第四十六章   黎素浑身没了力气,只想就此睡过去才好。失去意识之前,他看了阿东一眼,□竟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来他果然当做任务一般,对自己并无甚么想法。黎素也分不清是失落还是安心,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阿东抱了他回到岸上,黎素脉象渐渐平稳,他放心一些,给他擦干净身子,裹了自己的长袍,抱着睡了。      这头二人行云布雨,那头莲花生等人,正想着七星阵的破解之法,棘手异常。      阿西等人并不难对付,然而巨石七星阵却让人闻风丧胆,眼见那石头愈行愈快,要将人牢牢夹在中间,挤压致死,或是忽然撞击而来,逃脱不及。      更奇特的是,即使那七人中一半被围攻,余下几人威力却不减,依旧出奇制胜。只要七星阵法未破,就算只剩下一人,也能将阵法的奥义发挥到淋漓尽致。      男人们还好说,那白衣女子已经被逼迫到了角落,狼狈不堪。那七人手持银丝,在沉沉黑夜中异常耀眼,阿西站在首位,只笑了笑,转眼指尖的银丝便袭了过来,又细又硬,只轻轻划过那白衣姑娘的脖子,血便淌个不止,却并不急着要她的性命,只以银丝钳制住她双肩,道:      “这么标致的姑娘,可惜却要死了。”      黄岐伸手便拿了大汉背上的刀,连砍了几下,银丝动也不动,反而越绷越紧,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不敢轻举妄动,愤恨不已,便骂道:      “黎素这算甚么本事,只弄了你们来,摆了这妖阵,便要困住我们?”      阿西怒道:      “主人有没有本事,还轮不到你来评!”说罢狠狠收力,白衣女子脱力跪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阿西明显不想再跟他们磨蹭多话,便向另六人使了眼色,七人如北斗七星的方位一般站立,个个手中银丝缠绕,都齐齐向他们发去,加之巨石移动,众人既要躲避石头,又不能被银丝刺中,万般艰难,狼狈不堪。      莲花生抬头望了望,用传音秘法对黄岐道:      “黎素布得一手好机关,却没有算准今夜有雨,乌云齐上,遮蔽星空。只要熬过一炷香时间,他们不战自败。”      原来这巨石七星阵集天地之灵气,天上的北斗七星缓缓移动,它也随之变换位置。若北斗七星渐渐黯淡,甚至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阿西等人没了依照,七星阵无法排布下去,便要一败涂地。      莲花生对黄岐道:      “叫凿齿出来。”      黄岐犹豫:      “凿齿只认主人,若贸然叫它出来,恐怕伤及无辜。”      莲花生不语,黄岐细想之下,若凿齿再不出现,恐怕这些无辜当即便丢了性命,只得捡起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无端吹出一组奇妙音律来,明明声音又细又轻,却如炊烟袅袅连续不断。      阿西等人初时并不放在眼里,然而未过多久,山间便传来轰隆巨响,飞沙走石,脚下震动不断,众人几乎站立不住,都惊异不已。      远处黑影慢慢靠近,来者身形巨大,约丈余高,齿长三尺,类似野猿,原来是莲花生豢养的异兽,名曰凿齿。      莲花生从来不轻易现出异兽,只因它们或天性与野物无异,或后天经毒物浸淫而成,大多失却心智,一生只认准一个主人,便是黄岐唤出来的,也难保不会伤到他。      阿西呆了半晌,才道:      “哪来的丑物,一并送死么?”      凿齿将下颚对准巨石,狠狠磕了下去,石头转瞬即碎。阿西忙从白衣女子身上撤了银丝,对另六人使了眼色,须臾之间,银丝如离弦之箭,齐齐向凿齿袭去。      原先黄岐千年玄铁制成的利剑都难以斩断银丝,凿齿只张牙舞爪,长齿划过银丝,竟纷纷断了,连阿西也未料到会有这番际遇,情急之下,忙命另几人摆阵以待,速战速决。      七人依照夜空中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布,将莲花生等人牢牢困在巨石阵当中。      银丝既难以牵制住凿齿,他们便巧妙避开这异兽,只与黄岐等人纠缠。这七人个个身怀绝技,双手平推,掌心向内,纷纷聚拢真气,内力震得石块迸裂,加之巨石不断移动,扰乱众人视线,他们连还击之力都无,只得硬生生地受阿西等人的袭击。      莲花生左肩被击中一掌,他内力只恢复一小部分,没有及时避开,当即嘴角便流下血来。      那野物凿齿见了,似乎十分震怒,踏得声响好似地裂山崩,冲到阿西面前,长齿狠狠一刺,便以牙还牙,也□他左肩,众人俱是一震,似乎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阿西更是痛不欲生,嘶喊之音响彻云霄。      凿齿野性十足,闻到了血腥味,哪里愿意罢手,如猫捉到耗子一般,并不急着弄死阿西,反而将他拖下巨石,在地上走了一遭,那石块纷纷撞击挤压,阿西连出气声也无,凿齿炫耀一般将他拖到莲花生面前,似要求得主人的奖赏。      其他六人见状,既悲愤至极,又束手无策,然而却异常齐心协力,那北斗七星遥相呼应,众人内力倍增,周围巨石似烟花散落,黄岐等人被围在中央,或多或少都被震到,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      凿齿虽冷血凶狠,一时却也对付不了剩下六人,正胶着中,天色大变,黑云翻滚,狂风骤起,眼见便要有一场倾盆大雨,繁星一颗也没有剩下,统统消失不见。      黄岐居然有空摇开他的檀香扇子,扇了一扇,对阿西道:      “便留你一条命,回去告诉黎素,他机关布得虽好,唯独欠了东风。”      失了北斗七星做引照,剩下六人几乎一败涂地,内力所剩无几,巨石阵也失却作用,石头渐渐恢复原位,停止碰撞。      凿齿咬住阿西的左肩不肯放松,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响,直到莲花生瞥了阿西一眼,他才松口。      人已经血肉模糊。      能回去的只有阿西,其他六人都被灭口。阿南与阿北在山外三十里处寻到阿西的时候,只觉得他身不如死。      天一教倒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阿西重伤,他的肩胛骨碎了,脚筋手筋也被挑断。      当阿西不言不语望着昔日兄弟时,阿南明白他的意思:      “二哥放心,大哥带主人疗伤去了,应该没有大碍。你莫担心,好好养伤便是。”      黎素在清晨醒来,他睡在阿东身上,头埋进他的颈窝,肉体相触,最温暖也最无间隙。      他的脸上带着不明所以的潮红,也许是一夜无梦休息得好了,也许是昨日阿东百般抚弄,戳中了他的死穴,总之,他现在腰酥腿软,浑身无力,只轻轻哼了一声,自然而然地从阿东身上爬起来。      “主人醒了”      黎素没有答话,他身上披着阿东的黑袍,却没有他身形高大,足足小了一号,袍子滑下肩膀,他也顾不得撩好,只伸了脚朝阿东下身探去。      他的腿稍一抬高,长袍里的风景便一览无余,可是黎素不在乎,他的脚趾在阿东腿间摩挲画圈,隔着亵裤,黎素的脚美到极点,忽而脚尖绷直,忽而脚趾蜷缩,他的喉咙中微微呻吟一声,似乎在回味昨晚的天旋地转,可是阿东居然不为所动。他某个地方,依旧一点反应也无。      黎素似乎满意了,他声音慵懒散漫:      “这样最好。”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黎素已经食髓知味了,这样看来,或许今后他还可以派给 47、第四十七章   修缘没想到能再遇见师叔,更没想到短短两日之后,师叔便离开人世了。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这笑实在突兀,修缘守在灵堂前,和尚的丧事很简单,做一场法事,便葬往附近山上去了。      修缘回来茶饭不思,暂时也不提要走的话,只呆呆跪在灵堂前,眼睛早哭肿了,声音也哑了,秦远岫来看他,与他说话,他只觉得疲惫无比,没有心思应对。      “修缘,你累了,早些休息。”      狐狸陪着修缘,听到秦远岫说话,甩了甩尾巴,屁股对着他,钻到修缘脚边挨挨蹭蹭。      秦远岫来扶修缘,狐狸朝他龇牙咧嘴,冲着他的脚踝就是一口。      修缘仿佛清醒过来一般,拎了狐狸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抹了眼睛对秦远岫道:“秦大哥,你不要跟这只小畜生一般见识。”      秦远岫道:“怎么会。”      两个人默默走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秦远岫背对着修缘,似乎欲言又止。      修缘把狐狸抱在怀里,阿呆很不安分,仰着脖子望着眼前的人,尾巴直立,浑身紧绷。      两个人不言不语,修缘觉得今日秦远岫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在前面走得极慢,几乎走一步,便要停下来等一等他。      “秦大哥,多谢你照料师叔后事,叨扰这么久,我跟阿呆也该走了。”      修缘这番告别似乎在秦远岫意料之中,然而他还是顿了一顿,僵持好久才道:“你,一定要走?”      修缘点头,秦远岫虽看不到他,也能感受他此番坚决,便低声道:“罢了,我总是留不住你的。”实则他也留不得修缘,杀伐行善向来都由不得他做主。秦远岫只从怀里摸出块碧玉,上有“秦”字,硬塞到修缘手心里,让他收好:      “你若遇事,便将玉拿出来,说是我义弟,正道之士断不会为难你的。”      修缘推脱不过,便将玉收下了,离别之时难免感触良多,与秦远岫秉烛夜谈,后来迷迷糊糊回房睡下,第二天,秦远岫将他送至城外十里凉亭处,修缘抱了狐狸,冲秦远岫一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秦大哥到这里便可,往后的路还需我自己走。”      秦远岫也笑,却笑得十分难看:“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你多保重。”二人也不再多说其他,秦远岫看着修缘渐行渐远的身影,想他离开这个是非地,往莲花生那里去,是否真的比守着聚贤庄好上许多?修缘一路往西南方向,经过当初的悬崖,他早就打定主意绕过瀑布,进山洞一探究竟。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平安一声不响便离开了,小和尚却总有种错觉,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温柔注视一般。      今时不同往日,修缘轻易便跃下山崖,稳稳落在瀑布前的平台上,淌过淙淙流水,不过一盏茶工夫,便摸到了山洞入口。      不知为何,修缘一颗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转了个弯,眼见石室内灯火通明,不由一喜,加紧走了进去,双腿几乎支撑不住,随时都要软倒在地。      然而进了石室,他却愣住不动了,不过是长明灯而已,不是他的平安。      修缘只觉得漫天的恐惧铺卷而来,他到如今才真正意识到,平安也许要永远离他而去了。像师叔那样,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修缘惊慌失措,所有可能都被一一否定,他的希望越来越像个拙劣的笑话。      修缘呆了许久,直到他放了狐狸到洞外去,将自己关在密室内。      隐隐约约只听见嘶哑、克制的低吟,还有若隐若现的啜泣声,这里是小和尚与他的心上人一同厮守过的地方,他在这里自渎,充满了茫然、快意和落寞,他可能永远失去了平安。      不过短短数月,修缘却尝遍了人间滋味,他从山洞出来,穿过瀑布,仿佛老了十岁。      除去聚贤庄不谈,修缘能去的地方不多,少林算一个。      原因无非有两个,其一,少林与灵音寺同根同源,修缘本就是和尚,如今没有了牵挂,从山中来,便要回山中去;其二,他还记挂着为师门雪耻,少林是师父最后交代他去的地方,也是《明澜经》的藏地,或许能在那里有所斩获。 48、第四十八章   黎素与阿西等人会合时,尚不知他的伤重到什么地步,只是七星阵惨败,回了望川宫,或许要被凌九重数罪并罚,平白连累了手下。      莲花生既已召唤凿齿,闯了七星巨石阵那一关,后头必定势如破竹,黎素自知拦不住他,心想不如先带阿西回望川宫养伤。他做事向来果断,当下便备了马车,一路风驰电掣般赶回去。      他在马车上才看出些端倪来,阿西吐血不止,却一动不动,只轻轻皱眉,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黎素蹲下探他的伤,看来看去,只觉得心惊:      “阿南,你为甚么不说实话?”      阿南跪下道:      “主人,是二哥他……他不让,他说能熬过去便罢了,熬不过去,也不想连累主人。”      黎素难得沉默了,这几次凌九重给他的任务,他均以失败告终,若是这一回能勉强打个平手,或是让莲花生损失惨重,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知道凌九重那里有不少灵丹妙药,不过他向来赏罚分明,断不会开这个先例,给阿西续命的。      这样想来,只得从宋上者入手了,免不了还得求一求他。      实在好笑,连黎素都要为死人愤愤不平了,也不过才十多年的工夫,当初生死相随,如今白望川化成了灰,凌九重恐怕也不记得他长得甚么模样了。      宋上者自作主张,一身红衣带人血洗白家的时候,凌九重还在闭关。待他出关之后,知道了来龙去脉,也并无丝毫波澜,当天夜里,宋上者还在偏殿过了一夜。      这些年,凌九重床上的人,如过江之鲫,像宋上者这般受宠的,也不过几人而已。      黎素想来想去,竟想到头痛,只得垂下眼,郑重对阿西道: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因阿西伤病之故,不能妄动,黎素刻意放慢了行程,三日之后,才回到望川宫。      他先去找了宋上者,这人大半时间是不在宫里的,这回也不例外,黎素找不着他。      没有凌九重的召见,谁也不得擅自闯进别院,光守门的无白与无黑两个罗刹,黎素单枪匹马与他们斗上三天三夜也不是对手。      听说近日,玄武堂有个少年,一连半个月上了凌九重的塌,一朝得宠,连玄武堂都跟着升天,不把青龙跟白虎两大分堂放在眼里了。      黎素没见过那少年,只听说眉清目秀,初时与几个弟子一同侍候的,不知怎地合了他的眼缘,这几日只要了他一人。      黎素心里头有两个打算,或者通过这少年,跟凌九重说些好话,讨了给阿西续命的药,也就罢了。玄武堂的堂主以前是他父亲的下属,对他也还存了几分面子,这并不难。      或者,还有一招险棋,黎素没有把握,可能会全盘皆输,但他更愿意走这一步。      他不屑于求助宫主的男宠,他只想问一问凌九重,他还有没有心,记不记得一个叫做白望川的人。      春末的傍晚,天色总是阴晴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片刻后却黑云滚滚,眼看要有一场雷雨了。      阿东安顿好阿西后,便一直站在黎素房外。主人向来无牵无挂,粉身碎骨都不怕,唯独却最怕雷雨天。      屋外湿热,风渐渐起了,阿东轻轻打开门,进了屋。      黎素难得没有发话,阿东听他呼吸均匀,走近一看,却看到他一张恬静的睡颜,似乎这几日太累,要全补回来一样,怎么也睡不够,因此外头风卷云涌,他却丝毫未觉。      阿东半跪在他床边,与他平视,这样能将黎素看得更真切一些。      半晌之后,他眼眸一变,因为是外族,瞳孔本就是琉璃异色,逐渐加深,似要将人吞噬干净一般。亏得黎素没在这时醒来,若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知会作何反应,必定后悔前些日子在山洞温泉处,与他裸裎相对,任他各种温柔手段,抚摸深入。      就算是无人在场,只一瞬间,阿东也收敛神情,伸手拿了床里侧的玩意儿。      黎素总是这样,一有烦心事,便寻了这些淫具,真如吸食阿芙蓉一样上瘾,自己发泄过后,便沉沉睡了。      那是一根木质男根,栩栩如生,整个茎身湿润,阿东想起了那日温泉中,黎素濒临高潮时的眼泪,他不自禁将它放在鼻端嗅了嗅,又用拇指将透明液体抹了,放在唇边,轻轻一舔。      原来黎素竟是这等滋味。      那男根又沉又重,就连双丸,也油光发亮,隐约湿润。阿东想象黎素将它完全送进去,双丸顶在穴口,随着抽动啪啪作响,沾染情液的模样。      而此刻,黎素却只将一条薄衾盖在小腹上,勉强遮住了腿间风景,然而一侧身,白嫩挺翘的臀瓣却若隐若现,长发顺着腰际披散开来,遮住了大部分春光。      天边一记闪电,接着是轰隆雷声,黎素一惊,渐渐转醒,拥着薄衾坐起,却看到阿东跪在他床前。      “你……怎么进来了?”      阿东并不说话,又是一记响雷,震得人肝胆俱裂,闪电似乎要把天际割开,电闪雷鸣,交替不歇。      黎素等不及阿东回话,即刻躺下,一手抱了薄衾,团在怀里,另一手摸上阿东的脸,一直抚到他后颈处,轻轻往前一推,意欲明了,就是让他上来。      阿东坐在床边,黎素将头枕在他腿上,还嫌不够似的:      “阿东,抱紧我。”      黎素闭了眼,微微发抖的身子才好一些,阿东让他倚在自己胸膛上,又用手捂住他的耳朵,他的唇动了动,可惜声音被雷鸣遮盖住了,黎素听不到。      意思大概是,只要有他在,黎素不喜欢的事大可不去看,不去听。      黎素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环住阿东的腰,此刻他未着寸褛,却浑然未觉,只如婴孩般蜷缩身体,躲进阿东怀里,半天才道:      “还好,是阿西……不是你……”    49、第四十九章   修缘一路往少林去了,途中经过一个小镇,风光秀丽,狐狸似乎也走不动了,肚皮朝天躺在地上,间或摇一摇尾巴。      修缘在田边站着,望一望天,认真道:      “要有大雨了,我们绕去镇上躲一躲。”      狐狸“嗖”地爬起,跳进修缘怀里,他们由乡野小路穿行而去,这地方空旷开阔,连间避雨的破庙也没有,修缘脚程虽快,雨势来得却更猛,在中途便将他淋个通透。那懒洋洋的呆狐狸,更是遭了罪,柔软蓬松的毛发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一团一团黏在一块儿,阿呆立时便打了个喷嚏,缩成一个圈儿,缠在修缘身上。      修缘将狐狸藏在怀里,只求晚饭前能找到一间客栈住下,小家伙受了冻,生病就麻烦了。      这小镇位于中原西南方的交通枢要上,来往商客多如牛毛,因此城门口都有人守着,一个个查过了才放行。      修缘抱着狐狸,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此时大雨已过,城门口的卫兵问了他几句,笑道:      “听口音倒像是江南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修缘并不多解释,只说到处化缘,求一碗饭而已,被顺利放进了城。      到了镇上,修缘才觉出些不对劲来,小镇实在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神色匆匆。临近傍晚,雷雨过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之前关门打烊的客栈却依旧大门紧闭,生意也不做了。      修缘又走了一段路,狐狸在小和尚怀里已经昏昏欲睡,不时咂一砸嘴,修缘捏了捏它的尖耳朵,小家伙甩了尾巴,缠住修缘睡得更香。      别无他法,只得尽快找到住处,先安顿一晚,再作打算。      走到街市尽头,酒菜飘香,修缘抬头一看,这家客栈大门敞开,不由一阵欢喜,揉了揉呆狐狸的胖屁股,抬脚进去了。      小和尚实在饿了,便点了一样素菜,又要了一碗白米饭,一侧头,没想到这个时辰,也有人跟他一样,坐在客栈里,大约在等着小二上菜。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朝这边看了看,竟是个红衣男人,身姿挺拔,脸覆面纱,看到修缘,大约很有好感,眉眼居然一弯,朝他笑了笑。      修缘一呆,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因那人的一双眼睛,实在说不出的熟悉,但如此明亮亮的眼眸,仿佛洞穿所有,却是见所未见。      “看你这模样,是往少林去么?”      修缘点头,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店门口的杂乱声音打断了,二人凝神去听,修缘顿时冷汗直流,道:      “施主可知外头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只轻轻瞥了一眼,转头依旧对修缘微笑:      “你看他们的衣角。”      领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了十几个教众,每人衣角上都绣了一颗饱满水珠,真切得似乎快要滴落下来。      是天一教,修缘在山谷中与莲花生厮混之时,隐隐约约知道,天一教取自“天一生水”的意思,想必门口那些人便是了。      而从言谈之中,修缘听出他们似乎到处寻一个和尚,也不与掌柜的多周旋,踢了门便要进来搜查。      修缘心乱如麻,原本以为被莲花生扔出山谷,他与天一教便再无瓜葛,于莲花生更无半点用处,没想到天一教众会如此兴师动众只为找他。      莲花生这样大张旗鼓,当然不可能要重温旧梦,缠绵床塌。      修缘记不清他堪破了什么秘密,也并没有顺走什么秘籍,如果是那样,恐怕他早就被灭口了。      修缘神思恍惚中,想了许多,最后望向窗边,翻身而过。      那红衣人如看戏一般笑盈盈望着他,忽然以更快的速度破窗而出。修缘摸一把胖狐狸的肚子,抓紧时间道:“阿呆,你藏起来,不见到我,不要出来。”      说完这句话,修缘放开狐狸,看它钻到附近的矮树背后,收起尾巴,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眼见客栈外头是一方小塘,便毫不犹豫跳下水去。      嘈杂声愈发逼近,为首的那人道:      “给我搜,搜遍整个丽水镇,也要把人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修缘本来只轻轻浮在水下,希望那群人快些走,没料到他们居然往塘边来了,无计可施,只得往水里埋得更深些。饶是他武林大会前夕功力大增,凝神屏息也不过半炷香时间,再久便要受不住,要么浮出水面,要么淹死在水里。      正憋到极限处,忽然水里一抹艳丽红色,修缘只觉得下巴被人扣住了,却不敢肆意挣扎。也不知那人是何时入水的,依旧覆了面纱,神情收敛,只低垂着眼,隔了一层薄纱,脸渐渐靠过来。修缘闻到一阵奇异香气,正心猿意马时,那人居然隔了嫣红薄纱,将唇覆上来,扶了修缘的腰,一口真气渡入。修缘先是茫然,转念又是恼怒,到不能呼吸时,却不得不依着这口气,吸入胸腹,缓缓调整。      陆上有什么变化,修缘却全然不知,头脑昏昏沉沉,隔了水面,他好像藏进一只瓮中,纷纷扰扰,只听得响动,意念朦胧。      原来那胖狐狸见修缘跳进水里,许久不露面,急得抓耳挠腮,便又溜了出来,故意甩了甩尾巴。      “首领,你看,那只狐狸,好眼熟,像不像赤仙使。”      为首的中年男子遥遥一望,劈头盖脸一顿骂:      “滚犊子,赤仙使身姿绰约,哪里肥成了这样?”      平白糟了一顿骂,无人再敢妄言,然而那中年人一看再看,胖狐狸火红的毛发煞是耀眼,尾尖一点白,与天一教的水滴标识遥相呼应,据说教主正是因为这九尾灵狐聪颖异常,还身带祥兆,才养在身边的。      中年男人越看越心慌,直叫糟糕,不知是谁家饭菜,把只狐狸养得忒胖,圆滚滚一团,差点让他看走了眼!      有赤仙使出没的地方,教主必定另有安排,他只得鞠了一躬,口中念道:      “那老和尚逃出少林不久,想必还未走远,这里不用搜了,咱们到其他镇子看看。”说罢,便带着一群教众悄无声息离开了。      狐狸等不及他们走远,一溜烟奔到池塘边,呜咽一声,急着低头去寻修缘,大尾巴摇来晃去,眼睛里似要渗泪,十分焦急的样子。      遍寻不着,阿呆几乎要跳到塘里去,却见个红衣人,破水而出,轻轻提了修缘,立时便将他带到岸上来。      修缘离了水,忍不住大口喘气,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咳了几声,才道:      “萍水相逢,多谢你……”      那人隔了面纱,眯了眯眼道:      “好俊俏的小和尚,死了多可惜。”      修缘未料到他拿自己调笑取乐,又想起在水里那一幕,便不说话,拎了狐狸抱在怀里,瑟瑟发抖。      “你莫生气,我叫宋颜。”      修缘望了望这人,忽然心痒难耐,竟一伸手,将他红色面纱扯了,抓在手里。      无端没了遮掩,那人竟也不恼,仍是笑意盎然,弯了眉眼看向修缘。      修缘却不可置信一般,微微松手,面纱被风吹起,飘飘荡荡飞了好远,他也顾不上那许多,嘴里只念道:      “秦……秦大哥?”      他口中所言的秦大哥,自然是与他青梅竹马的秦远岫了,可惜对方毫无知觉,只摇头道:      “我不姓秦,我姓宋,单名只一个颜字。”      连狐狸都看他入了神,傻愣愣甩着尾巴,宋颜又忍不住一笑:      “莫非我们不止这一面之缘?”      修缘听他口气,每每戏谑调笑,行为又乖僻轻狂,然而一双眼,却不似秦远岫深沉忧郁,总熠熠生光,所以□分相似的长相,看上去却年轻好几岁,气质也全然不同,这才信了那句俗话,原来真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50、第五十章   黎素醒来时,天色早就全黑,他居然在轰隆雷声中酣然入睡了。      再一摸床外侧,不知何时,阿东已经离开,枕边还留有余温。      黎素在床上来回翻滚几下,停下来仰头望着红绡帐,怔怔发呆,半天才发现身上已着了薄衫,大概是阿东在他熟睡时,小心给他穿上的。      黎素百无聊赖,披了长衫下床,一开门,就见阿南在外头守着,便道:      “如今回了望川宫,你也不必日日守着,回去休息。”      阿南并不挪步,只答:      “大哥有吩咐,主人有伤在身,不可大意。”      黎素气闷,恨自己愈发依赖阿东,连手下众人,也对他唯命是从,一巴掌便挥过来:      “大哥吩咐,竟胜过我这个主子?”      阿南只当他刚睡醒,起床气大,直直跪下。黎素皱了眉头,问他阿西的伤情,阿南却说暂时无恙,黎素不放心,便让阿南与他一同去看望二哥。一路上曲径通幽,晚上天黑,阿南在前面掌着灯,黎素披了件狐毛大氅,二人进了前头园子,阿西痛得死去活来,才睡下了,却始终不见阿东的影子。      黎素目光灼灼,开口问阿北:      “四人当中,你最老实,我问你甚么,你便答甚么。”      阿北呆愣愣站着,阿南给他使眼色,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听黎素问他,阿东哪里去了。他一紧张,便语无伦次:      “大哥说阿西的事,他需一力承担。”      黎素变了脸色:      “承担甚么。”      阿北吞吞吐吐,只道他也不知。      黎素瞬间便恢复神色,云淡风轻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今日来看过阿西,便要往正殿去。你照顾好你二哥,等我拿了药,回来自会给他医治。”      阿南阿北二人纷纷慌神,免不了吐露真相:      “主人,主人莫急,大哥已经往殿内找宫主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黎素顿了顿,语调平淡:      “他找宫主去了,你们不知道拦着?”      阿南他们也十分为难,众人向来为大哥马首是瞻,且阿西性命堪忧,如何拦得住?      黎素再不耽误工夫,独身一人便往正殿去了。      行了一段路,他原先遭反噬的伤并未痊愈,怒极攻心下,竟“哇”地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如雪,唯双唇朱红,煞是艳丽。      黎素轻轻抿唇,径自将血舔净了,虽胸腹剧痛,仍镇定前行。      到了殿门前,无白与无黑二人正如泰山般各占据阶前一端,凶神恶煞望着黎素,半晌才道:      “黎左使深夜来访,有要紧事么?宫主刚睡下。”      黎素抬眼,明晃晃的眸子望了望二人,又遮掩住情绪,只道:      “我找宫主问个人。”      “有甚么事,明日再说,打扰宫主清梦,有何后果,黎左使应当比我们兄弟二人更清楚。”      “玄武堂那少年又在里头么,还是有甚么别的人,宫主床榻上是不是太热闹了?”黎素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放大声量,惹得无白当下就将剑拔出,压低声音道:      “放肆!宫主行事,岂是你我可以遑论的?”      黎素不屑一顾,只转身道:      “宫主若念旧情,故人身亡已久,骨灰应当安置。”      当下二人立即噤声,头冒冷汗,却听殿中遥遥传来低沉男音:      “放他进来。”      黎素这才转头,悬着的一颗心忽地坠落在地,片刻之间有了着落,却不急不忙,从从容容跨进殿内。      正殿内除了凌九重,并无旁人。      黎素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他赌凌九重还顾念旧情。此人虽然极端,杀伐果决,但行事向来有根有据,为何会默许了宋上者屠杀江南四家的行径?      凌九重如今的名号,根本不需要靠鲜血在江湖扬名立威。他的头号大敌是天一教,若树敌太多,天一教与白道携手灭他,真是棘手异常。      凌九重不疯不傻,他默许的原因,只是等待太久了。      黎素知道,自白望川殁后,凌九重曾几次向白家讨要他的骨灰,均遭拒绝。后凌九重与秦山大战,重伤后闭关,此事告一段落。十多年过去了,后事黎素并不清楚,如今的宫主比之从前,更加如日中天,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连黎素自己都好笑,他怎敢猜测宫主的心思,白望川这号人,早已是明日黄花,过眼云烟了。他平白说出那些话,若是全盘皆输,不仅阿西即刻毙命,自己也没得好下场。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毫无疏漏。凌九重等待太久,最后竟选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依黎素看,无往不胜的宫主这次失算了。      他面前的凌九重依旧意气风发,眼角连一道细纹也无,然而眼神里的空寂阴郁告诉他,连白望川存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证据,他都没抓住。    51、第五十一章   黎素从正殿出来之时,抬头一看,今日的月亮又大又圆,温柔清辉洒了一地,引着他不断前行。      他已向凌九重请命,宋上者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办到,若一年内他找不到白望川的骨灰,便与属下一同领罪。若找到了,之前武林大会败北,与雁荡山失利两件事,都可一笔勾销。      黎素全无把握,十多年前,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许多线索都断了,如何去寻。白家被宋上者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更是无从查起。但是黎素别无选择,他只有答应下来,才能暂时保得阿西性命。      转眼走到日月峰,崇山峻岭最高处,果见阿东,他被绑在山峰开阔处的大平台上,两边树下各站了人,像是刚施完刑的样子。      傍晚刚下了一场雷雨,深夜或许还有,凌九重原是要罚阿东在此受戒三天三夜,受尽风吹雨打,电闪雷鸣,然而黎素一番话,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黎素站在山道上,仰头望了半晌,运足内力,借着岩壁飞身一跃,转瞬便到了山顶平台。      “黎左使,宫主有命,阿东乃待罪之身,需在此处受刑三天,请回罢。”      黎素并不说话,只一步步走近。阿东原本闭着眼,听到左右二人的话,惊觉黎素来了,忽一睁眼,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要说甚么。      “你们施了鞭刑?”阿东身上衣裳不整,血痕遍布,黎素扯了他胸前衣襟,阿东身上几处皮开肉绽,竟还神色如常对他微笑。      那二人只道奉了宫主之命,实则黎素向来做事张狂,许多人早看他碍眼,如今阿东落在他们手里,还不落井下石。      “这是赦免令。”      施刑的二人愣了愣,不明白宫主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黎素紧接着又道:      “你二人狐假虎威,宫主另有任务给阿东,你们却伤他至此,我代宫主给你二人一点教训,也不为过。”说罢,拾了地上的鞭子,直直便抽过来。      那二人眼见黎素手里拿了令牌,心里一阵怒骂,这公狐狸骚货儿,定是浪到了宫主床上,才换来的赦免令,好救他的小情儿。然而见令牌如见宫主,敢怒不敢言,只得让黎素狠狠收拾了一顿,直打得眼冒金星,头皮发麻,快跌下山崖去,不得不哭着喊着求饶:      “黎左使,咱们兄弟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咱兄弟俩也是奉命行事。”      黎素以牙还牙,抽得二人鼻青脸肿,忽地把鞭子一扔,喘一口气,拿了钥匙,解开阿东的手链脚铐,踢了踢那兄弟二人:      “你二人狗仗人势已久,素来见风使舵,我看你们对宋上者,倒是十分热心,皆因宫主对他青眼有加。我黎素一早失了势,不过我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来动用私刑!”      二人连连点头称是,不敢说一个不字。黎素也不想在此久留,便上前扶了阿东,轻声问他:      “还疼么?”      阿东只是摇头,黎素将狐皮大氅脱了,裹在阿东身上,又抬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的腰,慢慢走回去了。      那二人啐了一口,等人走远了,才骂起来:      “浪货儿小公狗,竟忍不住回去央他相公插个爽利了!”      另一个又调笑道:      “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浪货儿,不知多少人惦记着,他却自己玩自己就够了!他的相公们,无非就是白玉男根儿,西域勉铃,都在床上等他呢!”      黎素内力深厚,这些话原原本本全进了他耳中。但是他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气结,反而凑了脸到阿东耳边,轻轻吐息,笑道:      “听到了么,他们说,你要回去插我的屁股。”黎素向来放浪形骸,在阿东面前赤身裸体都不在意,更何况说两句淫话。      阿东眸光流转,最后垂了眼,浓密睫毛掩住了他的情绪。      黎素将阿东带到他屋中,先检查一遍伤势,二人沉默半晌,黎素才开口:      “谁让你独自去找宫主的?”      阿东将掌心摊开,其上躺了个玲珑小药瓶:      “这是阿西的救命药。”说完,便召来阿南,让他迅速带去给阿西,以水送服。      黎素等阿南走后,重新关好门窗,还未等阿东反应过来,便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阿东被打得嘴角溢血,偏过头去,黎素气得发抖,声音也不觉提高两分:      “这一巴掌,是打你目无尊卑,擅自僭越,我是你的主子,有我在你前头,任务失败,宫主要罚,自然先罚我,阿西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谁要你通通包揽!”      说罢,又挥手反方向再掌掴阿东一次,颤声道:      “这一巴掌,是打你狂妄自大,让我与阿西他们,纷纷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黎素一边说话,一边解开阿东衣襟,将他那件带血上衣从身上扒下来,指尖抚上一道又一道伤口,犹自慢慢将手指送到唇边,舔了朱红血迹。      阿东并不做声,只是直直看着黎素。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眼神看黎素,又乖顺又忠诚,黎素以为永远不会变的。      他这样一望,黎素就舍不得再打了,只板了脸道:      “躺下,我给你抹药。”      阿东摇头:      “我自己来就好,主人回去休息。”      黎素将他按倒,自己也爬到床上,压住他的腿:      “别动,你忍忍疼。”      说罢,便细细抹了药膏,往阿东腰背上徐徐匀开来。      黎素涂抹得十分仔细,手法恰到好处,轻轻柔柔,直痒到人的心肺里去。      “疼么?”黎素气已消得差不多,现在压低声音耐着性子的模样十分动人,不过方才生气上火,颤声含泪的情景,却更叫人心悸。      黎素对旁人从不这样,要么罚,要么杀,平平淡淡,事不关己,藏在浓雾里总也化不开似的。      “不疼。”阿东声音如常,面色淡然,只有隐起的眸光,见者胆寒。   52、第五十二章      狐狸依偎在修缘怀里,一会儿伸舌头舔了舔修缘脸上的水珠,一会儿呜呜直叫,小和尚拍了它的脑袋,似是在安慰阿呆。      宋颜看得有趣,抬手去弄狐狸的尾巴,谁知红狐狸大怒,方才跟修缘撒娇的痴态都不见了,只扭了头,张口便要咬下去。      “好凶的狐狸。”宋颜十分郁闷,悻悻收回了手。      修缘将狐狸藏在怀里,揉了它的肚子道:      “再不老实就把你扔掉,小心给狼吃了。”      狐狸眼里直泛水雾,扭了身子,屁股对着修缘,瑟瑟发抖,再也不耍威风。小和尚把狐狸抱得更紧,摸了摸它的耳朵,心里却想,要是平安在就好了,红狐狸那么喜欢平安,一家三口睡在草垛上看月亮数星星,真是想也想不得的美事!      修缘怔了半晌,宋颜开口:      “小和尚莫非被吓傻了?”      修缘回过神来,摇头道:      “你像我的一位朋友,我差点以为,你就是他了。”      宋颜只是笑,笑够了才说:      “世上还有人跟我一般英俊潇洒?”      修缘这回彻底相信宋颜跟秦远岫完完全全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了。      他谢了宋颜在水下的救命之恩,心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方才这里已被天一教的人彻查过,想必不会再来。又想起万重光曾经跟莲花生说到,西南不必担心,莫非是说西南早已被天一教控制。      修缘乱了心神,如此一来,与莲花生再见面只是早晚的事。      这样想来,只觉心情又沉重几分,修缘带了狐狸重新走进店家,对掌柜的道:      “实在对不住,方才让您费心了。”      掌柜的人倒豪爽,手一挥,笑道:      “不碍事。他们横行霸道惯了,本是要找个少林的老和尚,没承想竟把小兄弟你逼下了水。我怎样解释也没用,难为你了。”      修缘暂时放下心来,便问店家:      “还有客房么,我想在此住一晚。”      掌柜的笑眯眯道:      “正巧,还有最后一间房。”      修缘正要说好,却听有人跨步进来,慢悠悠道:      “掌柜的,那间客房你可是先允给我的!”      修缘抬头一看,可不就是宋颜!此刻他双眼灼灼,虽薄纱在面,却依旧挡不住满目笑意:      “小和尚,你也忒霸道了,我救了你不说,现在倒来抢我的客房。天色已晚,我难道席天幕地睡一夜么?”      修缘一愣,狐狸尾巴缠在他脖子上,扫来扫去,弄得人痒痒的,修缘只得缩了脖子道:      “对不住,我把客房让给你就是。我与阿呆荒郊野外过惯了,只要夜间无雨,都不妨碍。”      宋颜却拉了他坐下,又让店家温了酒,点了几个小菜:      “罢了,晚来天欲雨,你与我饮一杯罢,左右睡一间房就是,男人之间,毋需扭捏。”      连掌柜都在一边帮腔:      “这位少侠说的是,眼见夜间定有一场大雨,小师傅住下来便是。”      修缘因宋颜的模样像极了秦远岫,心里没来由觉得亲切,又想到红狐狸傍晚淋了雨,正要给它收拾干净,暖和暖和,便点了头道:      “难为宋少侠了。”      晚间修缘打了一盆水,抱着呆狐狸洗得干干净净。      小家伙眯着眼,看自己一团蓬松柔滑的红毛被水沾湿,连大尾巴也湿漉漉的,缩成拇指粗的一条绳儿般,顿时失了神气,好似受了万般委屈,也不睬修缘了,径自生气,卧□子,首尾连成一个圈,顺了顺自己屁股上的毛,不肯再动了。      修缘只是好笑,给它擦干净湿身子,裹在温暖薄衾中,让它睡了。      宋颜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才笑道:      “这狐狸好娇气!”      修缘抱了狐狸,打好地铺,正要睡下,却听楼下一声惨叫。      二人火速赶到一楼,宋颜打了火折子,却与修缘同时倒吸一口气,原来那住店掌柜,独自卧在红白案板上,被人剁了十几刀,嘴角溢血,刚死透了。      修缘抬头,往外一看,却见窗外人影一闪,忽地不见了。      “外头有人!”修缘来不及多说,破窗而出,那人影一身白衣,屋外更深露重,看不清晰。      修缘足下使力,不觉已跑出三五里,每回与那人隔得远了,他便刻意停一停,似在等修缘一般。待修缘离得近了,又拉开些距离。这样追了不知多久,修缘往后一看,宋颜却没跟上来!      他不觉心惊,前头那人对地形十分熟悉,甩开宋颜,似在刻意引他过来。再一望,那人却停下了,绕过前头一座小山头,切切实实不见了。      明明已是初夏,此地却异常阴寒,修缘绕到山头后面,寻了许久,半个人影也无,只有寒鸦飞过,一阵渗人啼叫。      修缘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头脑混沌,走到树后歇息时,却见地上石块隐隐透过亮光。      小和尚蹲下来,仔细看了一遭,今日因下过一场雨,月亮依旧躲在黑云后头,哪有光亮。      他心生疑惑,然而不知为何,脑袋却不如平日那般灵光,似有千斤重。修缘只凭着本能,先试探一番,将手放置在石块边,那微弱光亮洒在手上,分明就是从地下投上来的。      修缘不觉“啊”了一声,地下一定别有洞天!忽而又想起他当初跌落山谷,在天一教中的一番遭遇,这世间奇情怪事,哪一样没有。      他不觉停下来,细细思虑,是下去探个究竟,还是转身便走?      修缘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手脚无力,思绪愈发模糊,方才那人,看来也是故意将他引到此处。然而一想到店家掌柜死时惨状,他便胸腹郁结,仿佛他侥幸躲过的师门屠杀又再现眼前,这样一想,却释然了,左右已到了这一步,走也走不掉了,不如探个究竟,也不枉死! 53、第五十三章      修缘用手小心将地上细土抹到一边,直到露出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他愈发无力,四肢像灌了铅一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石板推开,强光涌出,照得周围一片如同白昼。      小和尚发现开口处有一根藤条,直通到最下头,便伸手用力扯了扯,十分结实。      他纵身一跃,攀在藤条上,慢慢下滑。      这是一座地宫,修缘刚要转头把全貌看个清楚,却被人一掌劈下来,即刻不省人事。      莲花生独自一人潜入寒潭已近半个时辰,黄岐与众人等在岸边,无不焦急企盼。      “教主伤势尚未痊愈,不该以身犯险。”黄岐难得正经说话,可惜无人附和。      千年寒潭阴气逼人,全无功力之人,靠近一分心脉俱损,莲花生却坚持亲自潜进潭底。      他如今只有五成功力,没有真气护体,潜入水中时间愈长,情况愈难以预料。所以最后这一重难关,竟无望川宫的人阻拦,一路顺风顺水,只因旦夕祸福,全在于莲花生自己。      就算他拿了药上来,身体也必定大大折损。      然而这药虽是助他恢复功力之用,却需修缘服下,所以莲花生凡事亲力亲为。      黄岐正看得出神,略一抬头,只见远处隐隐有个人影,愈靠愈近,奔马而来,忽如一阵风,转瞬就停在他身边。      “重光使,你怎么来了?”      万重光面带郁色,先开口问:      “教主呢?”      “教主亲自拿药去了。”      万重光大惊:      “教主身负重伤……如何能潜入寒潭?”      “他执意要亲力亲为,无人拦得住他。”      万重光叹一口气,道:      “我有负教主重托,我将小和尚……跟丢了。”      黄岐脸色大变,后退一步,不敢置信道:      “你把人跟丢了?什么时候的事?”      万重光只得一五一十慢慢道来,他原本是靠着狐狸牵线,一路尾随修缘的。小和尚如今已有了几分功力,万重光怕他察觉,有个闪失,因此总与他们隔开适当距离,靠着阿呆留下的信号寻踪觅影。昨日深夜,他只觉得不对劲,听到客栈里一声惨叫之后,虽极尽全力,却人去楼空。      只有狐狸蜷着尾巴躺在床脚,万重光将它倒提起来,只见它迷迷糊糊并不清醒:      “赤仙使啊赤仙使,我未曾料想,你也有被人迷惑的一天!”      黄岐听完了,沉默不语。万重光只知道教主给他派了这个任务,并不知详情,黄岐却能猜到□分。      看来望川宫的人,一开始打的根本不是《明澜经》的主意,这一招声东击西,这头拦截莲花生失败,那边却暗度陈仓,带走了修缘。若是让他们发现了修缘身上的秘密,恐怕功败垂成。      黄岐在岸上焦急万分,莲花生潜入水底不知不觉已一炷香时间。寒潭深处有一只千年老蚌,那颗药就藏在蚌壳之中。      莲花生在水中屏息凝神,有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修缘,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便迅速捉了老蚌,从潭底缓缓游上来。      他鬓角额头沾满了小冰珠,风尘仆仆,看到万重光,虽然面上不怒不喜,其实内心早已波翻云涌,刚一开口,方才寒气震了心脉,嘴角竟溢出血来。      黄岐一惊,上前一步低声提醒万重光:      “跪下。”      万重光自知功亏一篑,不言不语跪在莲花生面前,却只听他一字一句问道:      “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修缘迷迷糊糊转醒,有了意识,听得到周围声响,只是如同隔了一层金钟罩,一切迷蒙不可捉摸。他动弹不得,隐约听见有个女人在笑,一边笑一边道:      “五毒教的毒与蛊,天下无双。你若笃定宫主要的东西在他身上,不如让我下蛊,一试便知。”      并没有人回她的话,修缘想睁开眼,看一看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境况,却连眼皮都抬不动。他因修习《明澜经》功力大增,出乎意料提前醒来,却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如同睡着一般任人鱼肉。      “不行?上者,你想清楚,今日是难得的机会,否则你如何向宫主复命?”      修缘脖颈额头一阵冷汗,心道,他身上能有甚么东西,莫非是偷学来的《明澜经》。这样一想,似乎倒也说得通,初离寺之时,被恶人追杀,可不就是为了这本经书!      思来想去,却听“咔嚓”一声,那女人一声凄厉尖叫,竟被上者翻手一擒,狠狠卡住脖颈,修缘屏息听了半晌,二人无声无息,他几乎以为女人惨死在上者手上,才听他一松手,对方渐渐跌坐在地上,喘息平定许久,才道:      “你爱他恋他,他哪里知道一分,我好意提醒你,不要作茧自缚了。”说完这句话,屋内渐渐响起脚步声,愈行愈远,修缘知道,那个女人走了。      他侧躺着,脸向床里侧,任谁这时候看他,都以为他睡得正酣,长睫投下浓密阴影,面生绯色,十分动人。      修缘的双手被一道红绳扎住,绑在床头,手腕上还有淡淡的淤痕。      有人起身,将门重新关好了,又走回床边。      他将修缘的上衣掀开,似要研究出个是非曲直一样,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指尖停留在修缘的背脊,快意决然地划出了两个笔走龙蛇的大字,修缘意识并不完全清醒,识不出那是甚么。 54、第五十四章   阿东侧了半边脸,趴在床上,看黎素匆匆下了床,又拿了瓶瓶罐罐抱过来,堆了满床,便抬头看他。      “看甚么看,还不趴好,裤子脱了。”      方才黎素只为他擦了上半身,看他大腿处也有血痕,小拇指般粗,便理所当然让他赤裸身体,要为他上药。      阿东半眯了眼,他自知胯下缠了绵绵白布,就是提醒自己,时时刻刻都要克制情欲,万不可在黎素面前显山露水,如今又怎么会让他轻易识破。      只是难得黎素愿意亲力亲为,阿东望着他一双羊脂玉般的手,骨节分明,触上肌肤,仿佛魂魄都交在他手里了。他看得着了迷,口中却道:      “不劳主人费心,我身上脏,自己来便是。”      黎素单腿跪在床上,微微垂首,眼珠儿乌黑乌黑的,正目不转睛望着他,神情专注。      阿东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黎素迷乱魅惑的片刻当然摄人心魄,然而偶尔露出纯真神情,更让人不能抵抗。      “说甚么傻话,躺好了不许动。”黎素并不将他的话当真,只当他闷汉子一条,不好意思脱光了,竟对他一笑,随即从床尾挑了一瓶药,伏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道:      “快点,磨蹭甚么,难道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阿东早在黎素为他揉捏腰腹,细细涂抹药油的时候,便起了反应。光是看了黎素的脸,他心中就千回百转,胯下那处热硬如铁,兀自杵着,耻毛也被濡湿,黏黏腻腻贴着男根,那灼人温度能把人烫化了,揉进骨血里去。但凡黎素今日再碰他一下,阿东便要情不自禁,贴身而上,让他入地无路,上天无门,只在这张床上□弄一整个晚上,露出旁人永远见不得的脆弱表情,淌下融化他一颗心的温柔泪水。      不过阿东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从黎素手中接过药瓶,垂下眼道:      “主人冰肌雪骨,我这样皮糙肉厚野人似的身躯,看了不妥当,要犯恶心的。”阿东怎么能给黎素看到他束缚□的样子,他在心上人面前,一向小心翼翼,他脱了裤子,巨根怒胀,他对黎素存了什么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黎素却一滞,看他淡薄的神情,想他话里的意思,心道,这闷葫芦定是听说我许多淫荡事,不想与我多牵扯。顿时一颗滚烫的心被冷水浇个彻底,也不说话了,从床上爬起,越想越气结,偏又是个掩不住情绪的人,立时挥手,却又舍不得,只轻轻抽在阿东脸上,道:      “我要如何,何时轮到你来管。今天就算我要你代替那些玩意儿,痛痛快快卖力让我在床上快活一回,你还能说一个‘不’字么?”说完又心想,如何快活,阿东对他不冷不热,身体接触避之不及,恐怕碰着他,硬了也要变软了。      阿东从床上坐起,不发一言,却直直望住黎素,说不清甚么情绪。黎素却将床尾的药瓶子通通扔到他身上,径自下床,冷着声音道:      “这几日我让阿南来负责饮食起居便好,你不用来了。宫主交与我的任务,你也不必多问,只在此处静养便是。”      黎素出了阿东的屋子,不知为何却觉得胸闷难当,似乎喘不过起来。更深露重,他坐在荷花池边歇了一阵,看水里锦鲤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成双成对,竟情不自禁将手伸进水里,随着鱼儿游曳轻轻摆动,又小心将两只戏耍的锦鲤托起,认真对着它们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      夜凉如水,黎素却觉得脚步有千斤重,只想在此歇息才好,便站起身,施展轻功飞到水中央,和衣睡在莲花上。他缩了身子,环抱住自己,闻着周围的淡淡菡萏芬芳,只觉得心旷神怡,闭上眼,竟就此睡了过去。      第二日,黎素枕着荷叶醒过来,忽见有人一双脚踩在水里,正站在他身边,轻轻摇着叶子,给他扇风散热,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低声问道:      “主人醒了?”      黎素此刻光了脚,鞋被他抓在手里,不知何时脱去的。他见着阿东,先是一惊,心底仿佛有了倚靠,正想开口说话,又想起昨日那副光景,心道,他也不过来尽主仆情分而已。只可恨这呆子太尽责,无端让自己在刀山油锅里走一遭,现在又加点蜂蜜跟蔗糖,真是苦中作乐。      迷迷糊糊想完这些,黎素忽然一震:阿东是他捡来一手养大的,他虽然淫荡不堪,但与阿东之间向来是清清楚楚的,除了那一回……如何现下竟有这些不入流的龌龊想法,难道被他摸了两次,竟连魂儿也被摸去了么。 55、第五十五章      “你来做甚么,我昨晚,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阿南来照料我的饮食起居便好……”黎素话说了一半,却见阿东左半边衣裳湿透了,自己正好是右半边,他何等聪明,稍微一想,立刻便猜到了七八分。望川宫地势险峻,气候也怪得很,现下季节,夜间阴冷,早晚连同中午,却热得人耐不住。阿东这木头,竟是怕主人夜里冻着了,一路追随过来,抱了他睡在一池芙蓉之上。黎素想了想那情景,像极了两尾依偎相守的锦鲤,又往湖里看了看,心情莫名畅快起来,便将脚伸到阿东面前:      “给我穿鞋,饭后我们去看看阿西,不知他服药之后,是否好一些了。”黎素放低了声音,一只脚轻轻荡在水面上,虽知不该,却总忍不住勾着阿东摸他弄他,他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温泉回来之后,自己如同吸食阿芙蓉一般,渐渐对阿东食髓知味了?      黎素并不敢往深处想,阿东握了他的脚,直抵到自己怀里,用袖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边为他穿鞋,边开口道:      “主人身上湿了,先回去沐浴更衣,阿西暂时无恙,可迟些再去看他。”      阿东总是如此,说话周全,密不透风,明明只是下属,对黎素说出这番话来,有指点的意思,却无半点命令口吻,竟让人觉得十分妥帖安心。      黎素身上乏得很,只想在小楼庭院中的温泉里偷闲半日,便拢了衣裳,径自走在前头。      进了小楼,庭院最下层便是一眼温泉,黎素向来喜好享乐,离他的住处不远,恰好是山上天然温泉所在,舒筋活血,他很是喜欢,花了三年工夫引来这方活水,春夏秋冬不分季节,乏了便泡上半日。      黎素此刻一边解衣扣,一边光了脚,正要踏进水里,转头看阿东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便道:      “这儿没你的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薄衫正从圆润的肩头滑落,露出大半漂亮挺直的背脊,衣衫挂在手肘间,臀线若隐若现,腰际被热气熏得绯红一片,明明湿了眼,脆弱不堪,却冷冷清清道:      “你去传个话,让杨冬儿把我床头的小玩意儿都带来。”      杨冬儿是黎素刚要来的侍童,早先那个莫名死了,查不出缘由,黎素这座庭院始终要人打扫照看,他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便问宫主又要了个人来。偏杨冬儿十分伶俐,长得也眉清目秀,很讨黎素的喜欢,更有些武功底子,因此黎素渐渐不让阿东阿西等半夜守在小楼里,说只留杨冬儿一个便够了。      阿东遥遥望着黎素,默不作声,并没有离开的打算,黎素却已经耐不住一般,又埋入水中几分,轻叹一声,手便由着臀线滑了下去,究竟摸到哪里,做了甚么,有一池春水挡着,阿东看也看不见,只知道黎素忽然连脖颈到耳后,都绯红一片,虽强忍着,口中溢出的断断续续浪荡呻吟,直酥到了人的骨头里去。      等他回过味儿来,阿东还没离开,不由顿住身形,开口时声音十分喑哑:      “你还不走!”黎素是真生气了,说话都带了几分颤音,显然是要打发阿东立刻离开,好让杨冬儿带了小玩意儿过来,与他胡闹。      过了半柱香时间,黎素才听到阿东离开的脚步声,像鼓槌似的直击他的心肺,黎素不禁将脸埋进水里,轻轻吐息。      “呆子!”黎素低声骂了一句,慢慢伸手解了发带,一头青丝如瀑布直散而下,遮了他的腰臀,只隐隐看出诱人的轮廓,肤如凝脂,叫人看了,真怕就此化在这一片氤氲雾气中。      黎素累极了,勉强倚在池壁边,蜷缩起身子,哪里还有半分贪恋玩乐的样子,想到阿东真去叫了杨冬儿,便双手抱了腿,迷迷糊糊闭上眼,恨不能就此睡过去才好。      不知又过了多久,听到周围有些声响,黎素捧了水,慢慢往脸上拍了拍,将方才滑落脸侧的泪洗了,背对着来人,道:      “冬儿,将勉铃与银托子递给我。”      来人却不做声,黎素因这番情绪波动,嗓子是哑的,听上去像极了欲求已久,迫不及待一般。      许久都没有动静,黎素怔了怔,只觉得有个人靠上来,扣了他的腰,熟悉的呼吸让他心下一窒,那人鼻尖微微抵着黎素优美的脖颈,一路沿着背脊向下,拨开他乌黑的长发,温热的鼻息让黎素心惊。他微微战栗,明知道身后与自己肌肤相亲的男人是谁,却偏偏在混乱中媚态十足地轻声呻吟:      “冬儿,那些不相干的外人……都走了么?”      背后那人并不出声,黎素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条触感轻柔的大红丝带,顷刻间遮住了他的眼,对方不疾不徐地在他发后打了个结,黎素伸手去解,却无论如何都解不开。那丝带红得凄然胜血,绑在黎素脸上,更衬得他冰肌雪骨,一半清冷如寒潭,无波无澜;一半风骚若沸水,欲盈欲溢。      身后那人将大掌贴在他后腰上,缓缓摩挲,黎素胯下的衣物并未完全剥落,他唇角含笑,因视线受阻,触觉反而愈发敏锐,翘着个漂亮绝美的屁股,微微动了腰,将丰润的臀送到身后人手里。      他下半身还遮遮掩掩,挡住了大半春光,黎素战栗着摸到那人的手,引着他碰到前头,脖颈稍稍后仰,低声道:      “给我解开。”      那人将他揽在怀里,双手由腰侧渐渐向下,摸到了腰带,轻轻一扯,原本就松松垮垮搭在他胯间的亵裤,已彻底滑落下来,黎素身上,没有一件遮挡,竟是个一览无余的淫荡模样。      黎素轻喘一口气,仿佛已十分受不住,如同鱼儿一般,灵巧躲开了身后人,钻进水里,凭着感觉游到池壁边缘,双手一撑,已坐在了温泉池边,只有双脚还在水中轻轻勾勒,水珠滴落,诱人到了极点。 56、第五十六章   只过了片刻,黎素隐约知道那人已游到了他身边,却又往后退了一些,手在池边摸索着,竟摸到个陶罐子。      水中的人默不作声,似乎要看他究竟意欲何为。黎素脸有些发红,将陶罐盖子掀了,顿时馨香扑鼻。他索性将罐子抱在怀里,伸了二指进去,很快抹了一手的透明凝脂,微微张口,竟就着指尖吮吸起来。      原来这满满一罐,都是上好蜂蜜。黎素此人极爱美,特意在温泉池边准备了一整罐蜂蜜,每回都待在水中泡上一盏茶工夫后,便游到岸边,让杨冬儿用蜂蜜为他涂抹身体,连下面隐秘之处亦不放过,因此池边才会常年备了陶罐子。      几乎每次,黎素都要偷吃两口蜂蜜,就像现在这般,抱了罐子便不肯松手。      那人觉得好笑,又见黎素吃腻了,竟似有了醉意,将手中蜜糖随意涂抹在胸口,那两点粉红,经此一弄,简直鲜艳欲滴。他却不罢手,渐渐往下,沿着小腹,在肚脐划了个圈,又顺着腹部沟壑,轻轻巧巧来到禁地,不知羞耻地蘸了许多蜂蜜,全都一股脑地抹在双丸之上。黎素虽淫荡不堪,可毕竟从未与人亲近,□漂亮得叫人惊叹,那双丸饱满沉重,却粉嫩敏感,他自己稍碰一碰,便忍不住弓起身子,顶端溢出更多欲液,与甜腻凝脂融在一处。      黎素最后,竟双腿大张,手指沿着湿润臀缝,一路来到了后头,随着他自己一声如猫叫般的呜咽,指尖已慢慢没入。他内里早已泛滥成灾,性器高高翘起,却无人抚慰,前端径自溢出透明液体。那人已随他一道游上岸来,黎素只觉得周身被黑影覆盖,男人伏在他上方,指尖自他男根小孔上一刮,黎素只觉一阵酥麻,不觉惊喘起来。过了半晌,那人却无动静,黎素虽看不到,不知为什么,心底却有一种预感,脑海中反复想象着阿东将指尖精液舔食干净的情形,不禁低了头,手上却依旧下滑,将那醉人的蜂蜜沿着大腿内侧涂抹,经过小腿,一直抹至小巧脚趾上。      “亲我。”      黎素慢慢躺下来,右腿微抬,这个姿势恰到好处地让他一览无余在男人的眼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捧起他的脚,从脚尖开始吻起,执着又甜腻,黎素心头被猛击一下,蒙在他眼睛上的红丝带有些濡湿。      这个吻很快从小腿一路蔓延开来,披荆斩棘却又有着十分专制的味道,黎素动弹不得,他被迫感受一整个过程,身上的男人轻轻用手抚了漂亮性器,他从根部开始,要体现自己的独占欲一般,先轻轻含咬了玉丸。本就饱满欲滴的东西,如何经得起他肆意舔咬,他刚含住一颗玉丸,唇舌缠上来,极尽温柔之能事,一被温暖物事包围,黎素就耐不住了,伸了手去摸他的脸,沿着下巴侧脸摩挲几下,明显带了哀求意味,身体却迅速覆上一层嫣红。      男人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地方,将双丸玩弄够了,又用手心牢牢握住男根,感受它慢慢胀大,指甲勾勒出每一条经络,直到顶端泪水横流,黎素爬起来,摇晃着屁股坐在他身上,颠簸不已:      “插我,插进来。”      男人分开他的双腿,仿佛着意折磨他似的,不肯给他个痛快,反而埋头从臀缝开始,循着甜腻的蜜糖而去,在湿漉漉一片中舔向后头的禁地。      黎素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这样放荡,他脚趾绷紧了,心下居然毫无羞耻,全是禁忌的快乐,他亲手为侵略者开疆辟土,剥开臀瓣,感受唇舌□的疯狂。      他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身下垫了男人的黑袍,黎素像一只小公狗,将□在男人的衣裳上挨挨蹭蹭,因为得不到慰藉儿满腹委屈,呻吟不断。      黎素那地方粉嫩挺直,却经不得这样粗放不羁的摩擦,来回几次,男根便有些破皮的迹象,白色欲液滴在黑色长袍上,格外显眼,亏得他自己看不见。      仿佛为了惩罚他似的,男人从身后摸到了一条羊皮制的束阳绳索,顶端堵住了淫荡小孔,两根皮质绳索绕过玉茎,竟将双丸也缠紧了,黎素惊呼一声,哭道:      “你想要我的命么?”他这句话说得极其缠绵,然而话音刚落,男人粗糙的大掌便抚上他的臀尖,极力揉弄几下,待他喘息不已的时候,有个滑润冰凉的东西,已渐渐侵入穴口,向着深处行进。      过了许久,黎素才反应过来,男人确实如他所愿,毫不留情地插了进来,但是他戴了软玉套,此物如同银托子一般,即使性器未起反应,戴上了也可及时行欢,让雌伏者神魂颠倒。只不过银托子冰冷坚硬,薄软玉套却渐渐染了男人□的温度,仿佛与他融成了一体,在湿润甬道内与媚肉贴合交欢。黎素仰了脖子,将一双腿缠在男人腰间,正被操得颠倒乾坤,一想到自己敞开双腿任君采撷,他却偏要隔了一层与自己亲近,仿佛并不特别情愿。再联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试探他□之时,全然一副毫不动容的模样,就连昨日,要给他擦药,阿东连裤子也不愿脱。每多想一点,就清醒一分,恐怕他如今还是半软不硬,就像完成与平时杀人谋命那样的任务一般,自己让他上,他便上了。      一定是了,不然为何要用红丝带蒙了他的眼睛,还要戴上那劳什子软玉套,黎素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抵了男人的胸膛,似要摆脱他的桎梏,然而手一摸到温暖之处,却依旧心颤不已,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意思,原先只是浅浅抽插,渐渐深入到黎素受不了的地方,将他抱在怀里,只披了一件薄衫,将两人相连的部位勉强遮盖住,飞身而起,等黎素回过神的时候,摸了四周绳索,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庭院角落的一处秋千。      阿东第一次见着黎素自渎,便是在那上面。当时他正办完一件大事,回来向主人复命,那日侍童找阿西等人玩去了,无人拦他,众人年纪尚小,阿东虽做事老成,却也只是个少年罢了,见黎素敞了衣裳,在秋千上荡来晃去,浑身绯红,极受触动。他永远忘不了黎素屈起双腿,将木制男根插进后庭的风骚模样,一根棍子就可以让他淫水横流,在秋千上晃荡几下,就可以让他发浪呻吟,他的主人怎会是这样的。      黎素当然不记得这等事,他坐在阿东怀里,却强撑着一口气力,不肯完全坐下去,那软玉套下的东西太过粗长,他如何受得住,每一次顶端戳到他深处难言之地时,前方就更热硬几分,已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若阿东完全插进来,黎素必定会像只放荡的公狗那样,摇摆着屁股求他解开束阳绳索,在一个对自己只有怜悯和使命感的男人面前,黎素不愿意如此。双腿抵在男人身上,黎素在咬牙坚持,他被操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抬起手,给了男人一巴掌:      “蠢货,你连根棍子都不如,滚下去!” 57、第五十七章   黎素扇完那一巴掌,却有些后悔了。阿东没有让他爽快的义务,是他自己放浪形骸,脱了衣裳扒开屁股,勾引着阿东弄一回的。别人也不过勉为其难,他难道还要得陇望蜀,期待阿东对他也存了甚么心思么。   黎素自己也知道,好男色的,这一番颠鸾倒凤自然快活,不好男色的,恐怕早避之不及。他双手抓住绳索,借了一二分力,腰微微挺起,膝盖跪坐在阿东腿上,只听得“啵”一声响,二人竟彻底分离,阿东的巨根滑出,黎素不肯要它,它便挨挨蹭蹭,顶了臀缝犹自摩挲。   黎素气得连话都说不出,身上因这一番情事,又绵软不已,只得更直了身子,不让阿东碰自己。   身后男人静静看他闹了半天,却不说话,也不动作,只从身上摸出个玉扳指,足有寸余长,十分粗厚,成色却极好,碧幽幽的,却径自往男根上戴了,恰好卡在根部。大热的天,黎素早已香汗淋漓,虽勉强跪坐在男人腿上,手缠在绳索上,分了一些力,却撑不住多长时间,腿向外侧滑,成“一”字张开,竟又要将男人那直撅撅竖着的口吃下去。   “你……你放我下去。”黎素因在雁荡山一役,受了些伤,还未完全调理好,这番伤筋动骨,连弯一弯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双手撑住秋千绳索,已经十分要命了。幸好男人还跟以前一般对他言听计从,只答了一声: “是。”   说完便将握在他腰上的手松开,双腿也往内一收,黎素原本跪在他腿上,经此变动,双腿彻底滑下去,膝盖跪在秋千板上,臀恰好跨坐在男人腰间,将他那根东西,又吃了小半进去。   “嗯……”黎素自是颠簸不已,手从绳索上松开,无意识地就抱住了男人,眼上丝带湿漉漉的,男人轻轻提脚,秋千便从高处荡下,黎素下面那处滑腻异常,早已淫水横流,得了这一下,立刻将巨根完完全全坐下去,受不住般低声哭道: “太深了,会坏的。”   男人抵住他的额头,与他耳语:   “不会的,我卡了一截玉扳指。”原来阿东本是外族,那话儿完全不似中原人士一般,简直如马如驴一样粗长,龟头那处圆润光洁,茎身虽青筋暴突,却干净漂亮,只是实在太过粗大,比之黎素的小玩意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阿东蒙住了黎素的眼,一来是不让他看见自己束缚情欲的样子,二来也怕□这根祸害太吓人,平白让心上人大骇一番。   黎素闻言,伸手去摸身后与阿东紧密贴合的地方,凉丝丝的,竟真的是个粗厚扳指,阿东渐渐抽插起来,那碧玉便轻轻拍在他臀上,明明空出这一截,黎素却仍受不住:   “你……轻一些……”   阿东却当真不动了,一只手向上,抓住绳索,亲了黎素的耳朵,道:   “抱紧我。”话音刚落,黎素只觉得逆风而行,身子渐渐被抛出去一般,随着秋千荡到最高处,下头含着的地方也隐约不那么深了,男人只余三分之一在他身体里,黎素悄悄伸手去摸,摸到突起的青筋,那男根上滑腻腻的,俱是淫液,他意识到是从自己后穴里带出来的,不觉脸上一红,竟湿成这样了么?   再一碰,又碰到那冰凉的玉扳指,不觉心下也凉了七八分,道是阿东戴了那玉套,不与自己肉贴着肉便也罢了,原来更不肯全然进入,正乱七八糟想着,秋千从高处荡下来,黎素只依靠直觉抱住了男人,恍惚之中被那巨根顶到要紧的地方,一股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从深处荡漾开来,直传到前头。黎素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男根越深入,他越觉得充实,似乎连男人那上头的每一根青筋都能描摹出来,到了这种地步,前头欲液早将束缚的布料濡湿了,后头却在如饥似渴吞吐着男人的东西,如何能像开始那样口是心非。黎素索性摇晃着屁股,深深坐了下去,伸手去摸阿东的双丸,沉甸甸的,他用指甲刮挠玩弄,扯他的阴毛,男人的呼吸似乎更深了些,将他抱起,让黎素跪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绳索,伏在他身后。     男人再次插进来的时候,黎素倚靠在他胸膛上,没有人看见,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麽会   淌那么多泪。这一刻,他仿佛大彻大悟,原来跟喜欢的人做这等事,是这样快活,但是也不禁怅然若失,他不喜欢自己,一厢情愿终归不会长久。   黎素如一叶扁舟,在欲海上浮浮沉沉,那巨根九浅一深,将他骨子里藏着的风骚都勾了出来,口中连“相公”都喊了出来,只求男人给他解开前头束缚,甚至双手剥开臀瓣,求着男人再插插深,似乎有根筋头连着前面,每次顶到了,黎素便哭喊不止,男人湿漉漉黑黝黝的阴毛贴在他的白屁股上,黎素早湿得一塌糊涂,却转过头来,寻了男人的脸去吻。   男人一边勾了他的舌尖,一边给他解开束缚,黎素被男人粗糙手掌摸了腰臀,身后那要命的东西猛然一顶,随后却又上下转圈,只围着那敏感的筋头戳送,黎素在束缚之物刚滑过淫荡小孔之时,便重重挺腰,白液溅了男人一手。   他迷迷糊糊地心里泛着甜,好像当真有那么一个人,全心全意陪他做这等事,一心爱护他似的!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黎素不敢深想,很快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阿东将他抱回房内,走到屋檐下,杨冬儿正站在门前,目瞪口呆地看。阿东一掌劈过来,逼得他倒退几步,口吐鲜血:   “若不是你私下乱嚼舌根,主人何至于是现在这样的名声!”阿东知道黎素最不在意名声,可杨冬儿无所事事,与其他小童一处玩色子喝酒之时,却将黎素的林林总总,包括他涂了蜂蜜后私处的颜色,玩木质男根时的神情都一并说了,让黎素成了望川宫内的笑料,难怪那夜黎素去救他,那二人的神情……   阿东今日一早去找杨冬儿,没想到撞见他输了钱,旁的小童却不要他给钱,只央他说黎素一两件淫荡事解解馋,杨冬儿便绘声绘色说了。   别人事后都被阿东一刀解决了,偏留了杨冬儿,料他已看到那几人的尸首,如今也看完了一整场活春宫。阿东将黎素小心放到内屋,又回到院子中,靠近杨冬儿,难得抬了眼,望着他道: “放心,你同那几人一样,我将你们一刀刀割了,再用蚀骨散,便不怕有人找到了。”   杨冬儿临死前只睁大了眼,道: “有一件事,我不说,你永远不可能知道!”      阿东再回到房内的时候,黎素微微转醒,只觉得口渴,要起身喝水。   “再睡片刻,晚饭时我叫主人。”阿东端了茶杯,扶黎素坐起身,让他倚在怀里,喂他喝水。   黎素隐约看见外头有白烟,只觉得疑惑,却终究抵不过睡意,躺下望着阿东,两相顾盼,说不出甚么话来,便闭上眼睡了。   阿东也在他身边躺下,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摸他汗湿的头发,他的□犹自硬着,却甘之如饴,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唯独对黎素,柔肠百结。   今日若不是有软玉套,阻了他要完全占有黎素的疯狂念头,恐怕心上人便要死在他身下了。 58、第五十八章      望川宫占江南一隅,而天一教虽是藏传佛教几经演化而来,总坛却在西南天池之巅。      原本二者相距甚远,应当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的。然而望川宫在中原最富庶之地,这些年除了以武力南征北战,不断杀戮,企图称霸江湖之外,生意更是做到神州大地每一处,银号酒楼茶庄甚至妓院,无一不有,江南一带,八成良田都要向望川宫交租进贡。凌九重不仅武学上的天赋异于常人,管理如此偌大一个帮派,却能恩威并施。短短十多年,望川宫在武林中不仅是邪魔外道的代表,更是钱财银两的化身。      这是自然,武林中任何一个帮派自有其生存之道,少林武当靠周围田地自给自足,震天镖局为人走镖,做的是刀口上舔血赚银子的生计,但要像望川宫那般富可敌国,决计是不可能的。      最近几年,已有许多小门小派陆续投靠了望川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派,也有暗地里投诚示好的,理由很简单,骨头再硬,总不如软糯的米饭养人。江南四季丰收,却抵不过凌九重一句话,得罪了望川宫的门派,纵使有钱也买不到米粮。能自给自足的大门大派暂时还撑得住,依旧声色不改地讨伐魔教。      天一教总坛远在西南,除却地理位置与文治武功不谈,逐鹿中原的先机,倒有七分给望川宫占据了。      但这远不是天一教与望川宫结下梁子的由头,莲花生如今人在雁荡山,却已经知道,小和尚多半落在了望川宫手里。      连修缘自己也不曾想到,他一次次的际遇实在跌宕离奇。如今双手被红绳束缚,意识迷离,只听得到背后一声叹息,这样的调子,许久前他也听过,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      修缘只觉得身后背脊一阵冰凉,他一惊,想往后缩一缩身子,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那人一言不发,只将修缘的上衣从腰间彻底除下,扔到一边,又扶起他,坐到修缘身后来。      修缘正在犹疑间,那人已运气吐息,渐渐将双掌贴在他后腰上,修缘只觉得一股热气遍布周身,有些受不住了,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缘只觉得置身一片火海,身上烧得厉害,他口干舌燥,不由舔了舔唇,依旧说不出话,后头那人却咬了他的耳朵,道:      “使了八、九成内力,却逼不出来,当真要我对你种蛊么?”      修缘迷迷糊糊,隐约听见这一句话,却不懂那人的意思,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人又叹了一声,只收了掌风,末了,将修缘按倒压在床上,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下,打了一巴掌大红印子。外头却又传来女人吃吃的笑,原来她不知何时却又折了回来:      “宋上者,你输了,内力根本逼不出你想要的东西,如何回去跟宫主复命?不如让奴家用五毒教的蚀心蛊助你一臂之力。”      宋颜却将修缘遮掩好了,并不回头,只平静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用不着你费心。或者秘笈根本不在他身上。当年谢青夫妻二人在临渊岛遇难,将秘笈著于爱子身上也只是传说而已,天下竟有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儿以身犯险么?”      那女人却大笑:      “上者有所不知,那秘笈乃天一教立教之根本,谢青夫妻之所以身陷囹圄,最终客死异乡,尸骨无存,全因受了那老教主刘恒明的重托,一心护着秘笈,怎会在紧要关头,却让它下落不明。”      修缘听到这里,心忽然提到嗓子眼上,手脚俱冰凉凉一片,只默默凝神,要把话再理清楚一些。      “如果这和尚身上没有秘笈,为何莲花生将他关在谷中月余,天一教如今也疯了似地在找他。”      宋颜听到这里,并不说话,只是沉默,那女人又继续道:      “天一教筹谋已久,这小和尚是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不容有失,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将他骗到手了,上者绝不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宋颜冷哼一声,先前自己大概下手太轻,竟没有把这个呱噪的女人赶走。      他飞身过去,向她颈间劈了一掌,将女人拖了出去,远远扔在密室外的走道中。      修缘趴在床上,感到有人渐渐朝他靠近,对方伏在他身上,将他捉回自己怀里,对着小和尚的耳边低语道:      “难过么?”      修缘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除了惊讶愤恨和疑惑,内心竟一阵阵又冷又寒,难以言喻。      “不忙,我这就给你种一只忘忧蛊,今晚的事,前前后后,你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不会再记起。” 59、第五十九章      那人说是种蛊,却迟迟不动手,修缘觉得疑惑,手脚却动弹不得,眼睛也睁不开,只能细细听他说话,不觉脸上竟湿滑一片。      不知他与那女人的对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言语间的意思,他自己的身世,竟好像与天一教有抹不开的瓜葛。      那人将手伸到修缘面上一探,替他揩干净眼泪,道:      “哭甚么,以后有多少伤心事,谁料得到!”      说罢,又褪了他的裤子,道:      “放心,我不动你,我只让莲花生不好过!”修缘尚未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屁股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他只重重喘了几声,立时便晕了过去。那人牙齿离开嫩滑臀瓣的时候,几滴血珠渗出来,在粉透透的肌肤上晕染开来,牙印很深,似有一股狠绝之意,怕是此生难消了。      宋颜坐在客栈床边,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小和尚只是沉沉睡了一觉,要是那只红狐狸没有跑掉,那便更好了。      他很头疼,要如何跟修缘解释狐狸的事,他的忘忧蛊只能让修缘忘掉昨晚的事,若是野心再大些,将那唤作“平安”的少年也忘掉,也不是不可,只是损伤太大,小和尚未必能承受。      他用内力,用银针,用虫蛊,用尽各种方法,却找不到传说中藏于小和尚身体内的秘笈,宋颜知道必定还有关窍,他琢磨不出。除了莲花生,又有谁知道。      宋颜同那个女人说,秘笈不在小和尚身上。那女人叫白枚,是五毒教主白昕之女,白昕在浮屠山望川宫总坛给凌九重配置各类毒物奇药,不见天日。小和尚体质特殊,只有五毒教的虫蛊才能勉强一试,看能否将他身上的秘笈逼出来,因此凌九重派了白玫与宋颜一道来。      宋颜心想,幸好凌九重只派了白玫,若是白昕在,恐怕就没这么好糊弄。      白玫自然是不信的,但宋颜已让她试过几次,毫无头绪。宋颜道:      “在聚贤庄我就探过他的话,他并不知道身上有甚么秘笈。方才你也用蚀心蛊试过了,又有甚么收获?”      白玫无话可说,蚀心蛊可扰人心智,她问一句,小和尚便答一句,知无不言,白玫问他:      “你最敬重谁?”      “师父。”      “最恨的人?”      “天一教主。”      “最在意的又是哪个?”      小和尚却顿了顿,迷迷茫茫道:      “……我的平安。”      白玫转头问宋颜:      “他答得对不对?”      宋颜苦笑:      “对与不对,都不会有我。”      白玫又继续:      “小和尚,你身上可有武功秘笈?”      修缘双眼迷蒙,从怀里掏出半本《明澜经》来:      “是这个么?”      白玫问宋颜:      “这是甚么?”      宋颜收了,重新塞回小和尚怀里:      “无关紧要,之前宫主派了戒十等人,只追回半本《明澜经》,确定并不是要找的秘笈之后,已经焚毁。”      白玫又重新问修缘:      “小和尚,你想清楚,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秘笈,是你爹娘传下来的,或许藏在十分隐秘的地方?”      修缘听了半晌,只痴痴道:      “爹……,娘……”      绕了一大圈,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小和尚自己却也不知道似的,没有半点秘笈的下落可循。      “蚀心蛊的厉害,无人能抵,根本造不得假,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宋颜道:      “你先回望川宫复命,若是宫主问起,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白玫也无话可说,宋颜既已全揽在自己身上,她自然乐于脱身。      天光大亮,修缘渐渐醒了,白玫临行前为他中了一只忘忧蛊,他看自己躺在床上,不由奇道:      “昨晚……我不是与阿呆打地铺的么?”      宋颜笑道:      “半夜三更,你的狐狸循着味儿跳出了窗子,我当甚么人来了,也跟出去看,却见它被一只浑身雪白的九尾灵狐勾走了。我叫它它也不理,两只畜生并地跑得飞快。我回来见你睡得沉,没有叫醒你,你一个人睡在地上,狐狸也没了,可怜见的,我就把你扶上床来了。”      修缘似乎还不能消化宋颜的话。      “算了,一只畜生而已,又是养不熟的狐狸,不必伤心。”      小和尚并不相信,起身道:      “我去找找,或许还在附近。”      宋颜便与他一同去找,结果可想而知。      晌午二人坐在客栈里,修缘心情低落:      “红狐狸跟了我许久,怎么竟跑了。”又想到平安,更是心中绞痛,原来前些日子竟如水月镜花,一去不返了么。      “聚散皆有命,不必在意。对了,小和尚这是要往少林去么?”      修缘点头:      “我……一路游历,早想去少林看看。”      宋颜道:      “还记得昨日,追过来的天一教众么?”      修缘正想打听个来龙去脉,便点头道:      “你当时说,他们在搜寻少林老和尚的下落?”      宋颜笑道:      “我虽不知你与天一教有何仇怨,但他们找的,确实不是你。”      二人说了许久,修缘才知道西南各地确实与当初万重光报给莲花生的情况一致,各门各派几乎都被天一教掌控了,就连少林,也未能幸免,那出逃在外的老和尚,原是掌管少林戒律院的,受方丈之托,带了少林若干绝学典籍在身,本想逃出天一教的势力范围,一路往江南聚贤庄去,投奔秦家,不知如今怎样了。      修缘大惊:      “没想到少林也在劫难逃,失了武学典籍,天一教又怎肯善罢甘休,不知其他人怎样了?”      “少林方丈倒是铮铮铁骨,只可惜座下二弟子早跟魔教勾结,把个少林蛀得只剩空壳子。其他教派情况类似,虽不肯归顺魔教,却撑不了几时,端看哪个先做个表率,低头臣服。”      修缘心下又惊又恨,百感交集,最后脑中浮现出谷中多日与莲花生的种种来,只觉自己作践自己,只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      二人用完午饭,结了帐,修缘将东西收拾好,忽然奇道:      “怎不见客栈老板?”      宋颜笑道:      “掌柜的一早便带了伙计往邻镇采买鱼肉家禽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修缘正将随身包袱扎好,忽有面铜镜落地,“哐当”一声,二人同时低头去看,小和尚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当日在山洞中的云龙镜,平安与他逃出密室后,便一直交由他保管。后来武林大会,直至到了秦家,再也没见平安修习过上头的武功,想必在密室那几日,他便将上头武功学了个遍。      如此一想,小和尚不由一惊,平安的武学修为到底如何,他从来不知道,竟已到这般地步了么。      思绪正飘飘荡荡,宋颜却手快,早将铜镜捡了,修缘刚要道一声谢,他却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间又将它翻到背面,赫然在目便是“赠姚霜”几个大字。      修缘只见他脸上神色未定,眼中眸光一亮,开门见山就问:      “小和尚,这面铜镜哪里来的?”      修缘想到当日密室中一番遭遇,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况且眼前这人在危急关头也救过他一命,便捡了要紧的,模糊了背景,告诉宋颜。      “这么说来,这面镜子是你偶然落入山洞,在密室中寻得的,密室外是一局残棋,还有九霄环佩?”      修缘并未提到平安,只说与朋友同行,宋颜拿了铜镜,左看右看,然而只有瞬间失神,很快便恢复一贯的轻佻模样,摸了小和尚的脑袋道:      “这铜镜本是一尺书生送与秦夫人,也就是姚霜的。”      修缘睁大了眼,这武林秘辛并无多少人知晓,他也是听师叔说了,才略知一二。      宋颜又道:      “我家与一尺书生有些渊源,总要知道他葬身之地,你告诉我,那山洞密室在何处,我好将他尸骨取出,好生安葬了。”      修缘看他言语神情不像作假,只叹道:      “我们在山洞密室内都看遍了,并无前辈的遗骸。”虽说他对眼前这人有十足的好感,还是留了个心眼,细想当日密室内情景,自他们走后,并无甚么秘密可言,墙上篆刻的《明澜经》,被修缘默记于心之后,墙壁表面已被修缘用内力摧毁,十分干净利落。      因此小和尚并无芥蒂,直言道:      “我说与你听,你记好了……”      二人从客栈出来,宋颜似乎去意已决,他重新覆上艳红面纱,转身跨上一匹白色骏马,拉住缰绳,马儿轻轻踱步到修缘身边:      “小兄弟,多谢你!此去山高水远,你多保重。”      修缘双掌合十,虔诚还他一个佛礼,宋颜笑了:      “后会有期,我还会回来找你的,只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你记住,万事不可强出头,一直往南走,少林便到了,西南虽逢乱世,却又比江南好许多,千万不要往回走!”      也不知修缘听进去几分,只道:      “多谢宋兄提点,我照做便是。”      宋颜夹了马肚子,轻轻一蹬脚,马儿一溜烟跑出好远,修缘抬头去看时,只见宋颜面容被遮,只余一双黝黑眸子,怔怔望着他。 60、第六十章   宋颜之所以留修缘在西南,莲花生的地界上,实在是迫不得已。他好不容易使了法子让白玫相信,或许秘笈不在修缘身上,叫她先回去复命,若是换了白昕,绑也要绑了修缘,抓到望川宫当做药人,慢慢琢磨。只要不回江南,不被望川宫的人捉住,即使在此地,被天一教掳走了,修缘也不会有性命之虞。况且若修缘行事小心谨慎,不做那出头之事,被莲花生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修缘并不知宋颜这一番用心,他离了客栈,风餐露宿,走了几日,终于走到少林寺地界。在山脚稍作休息,一旁正是向佛碑,据说佛家子弟经过此地,必正对山门磕三个响头,以示诚心。若是佛门之外的人,也须清心寡欲,心无杂念,方可上山。修缘听师父说过,往日这里总有两三名武功高强的少林弟子看守,戒备森严,全不像如今这般冷清散漫的样子。      正好这时候有两个农户推了一车菜,似要上山去。修缘见了,上前一步问他们:      “二位大哥这是往少林去吗?”      那二人回头望他,见修缘一副僧侣打扮,六月大热的天,脚上一双草鞋却也走破了,十分落魄,知他是外地来的,便摇头,凑近他身边道:      “小和尚,劝你另寻个地儿,少林朝不保夕,躲都躲不及,何必淌这个浑水!”      修缘心下已明白几分,少林必是如宋颜所说,因天一教而分崩离析,不知为何,他却想到灵音寺,虽不是莲花生所为,修缘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手刃他,以解此时此刻难以言喻的锥心之痛。      修缘简单跟那二人解释,自己只是一番游历,经过此地,希望能与他们一道上山,一睹少林风光。      那两个农户倒是爽快,立时答应下来,修缘与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上山的路并不崎岖,却弯弯绕绕,若无人领头,他恐怕要走不少冤枉路。      “小兄弟从哪里来?”      “江南金陵一带。”      “哦?我听说江南的灵音寺,前些日子被灭门,那光景……真是……”      修缘早想好了,江湖险恶,除非遇到十分可靠的良善之辈,否则就对外说自己只是一介闲散僧人,四处游历,以免惹出事端。因此那二人侃侃而谈,他虽心下难过不已,只能叹一口气,强装镇定道:      “去年今日,我化缘途中经过灵音寺,那住持师父留我住下,待我如入室弟子,讲习佛经,面面俱到,未想到如今却寺毁人亡。”      众人俱是一阵唏嘘,不知不觉竟到了山门前。      一个少林弟子拦住修缘,问那两个农户:      “你们送菜上来,何故却多了个人?”      修缘向那人行了个佛礼,道:      “这位师兄莫要着急,我游历至此,对少林牵挂已久,一心想来看看。”      那弟子只当他是小地方来的化缘僧人,心中自有几分得意,问了修缘几个问题试探一二,然后敷衍道:      “明慧带路,跟他去便可。”      那叫明慧的小僧带他先往偏殿登记入册,然后领他走到里间一个大通铺内,对修缘道:      “待我先禀明师叔,这几日你便睡我左侧,也好相互照应。”      修缘从此在少林住下了。      原本他打算见过少林住持之后,再将自己当日受师父重托,本要将《明澜经》送至少林,途生变故,又迫不得已学了经书上的武功一一告知,谁想一连数天过去,每日除了晨练便是诵经,不说住持大师,连少林几位名声在外的得道高僧也一个未见着。      这天晚上,修缘在灯下研习佛经,旁边只有明慧一人,正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      “修缘师兄,你走过许多地方,一定见识广博。”      修缘放下经书,笑了笑道:      “我以前也有个相处很好的师弟,与你一般大。”      明慧睁大了眼,道:      “后来呢?”      修缘低下头道:      “后来我四处游历,许久不见他了。”      明慧见他心情低落,便道:      “那修缘师兄给我讲讲途中有趣的见闻,如何。”      修缘知道像明慧这类小沙弥是不能随意下山的,正如自己当初,对外头世界憧憬不已,便摸了他的脑袋,慢慢讲开来。      二人谈天说地,修缘才知道原来这小和尚对少林处境一无察觉,也难怪,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修缘试探问他:      “为何这么久,我却未见到住持方丈?”      明慧只道:      “我也不清楚,只觉得这个把月来,寺里总有说不出的怪异,先是戒律院的太师叔逃离少林,再来方丈也许久没有出现,凡事都由二师叔打点,寺里不若以前那般纪律严明了,倒是更人心惶惶,一个个话也不敢多说。”      修缘暗自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心想这少林多半已被方丈大师的二弟子把持,要在这里寻得《明澜经》的后半部分怕是并不容易。      明慧说得累了,打了个哈欠,瞥见修缘一双脚,道:      “修缘师兄,你的脚伤了……”      修缘也随着他的视线去看,笑道:      “草鞋破了,扎了脚。”不仅扎脚,还磨出许多水泡,修缘先前已用药草外敷,止了血,因此不再管它,没想到明慧却十分眼尖:      “你等着,我向师兄们讨些金创药来,涂了便好。”明慧说着,便出了大通铺,修缘心下动容,愈发觉得这小沙弥就如自己的小师弟修空一般,十分亲切,不由面带微笑,摇摇头,随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起了风,吹得树叶摩挲作响,木窗也跟着摇摇欲坠,修缘起身,要将门窗重新关好,忽见明慧风风火火跑进来,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修缘师兄,你快走。”      修缘不明所以,只是心下咯噔一下,问他:      “你怎么了?”      明慧抹了把脸,大口喘气道:      “你不是少林人,没有记录在册,少了你,也无人追究,若是被发现,便走也走不掉了。”说着,明慧手忙脚乱将他包裹扎了,就要领他往外走:      “下山另有一条路,知道的人并不多,你快些走。”      修缘料想一定出了大事,不多时,外面果然已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他按住明慧的手,道:      “来不及了,既来之则安之,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明慧哽咽道:      “天一教来了,挟持了住持方丈,其他各门各派,峨眉武当等,虽没有投诚,却也是一盘散沙,掌门都被掳到天一教的西南分坛去了,听说是……他们教主来了分坛,原先坛主打算攻心为上,将西南各门各派一一拿下,现下却没那许多工夫了,干脆一网打尽。可恨二师叔他……唉!”      明慧说不下去,修缘却大概猜到了几分,只沉默不语。现下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他原本来嵩山少林是要找到另半本《明澜经》的,平安不见了,狐狸也丢了,去哪里都是一样。      修缘将包袱扎好,却握了明慧的手,道:      “傻孩子,快别哭了,你我换个外袍。你担心掌门方丈是不是?我代你照顾他,放心。”      明慧呆呆杵在原地,见修缘利落将衣裳脱了,喃喃道:      “修缘师兄,我们……我们这些小弟子是不得跟随方丈下山的,自有天一教众看着……他们……他们说,或许我们会落得灵音寺那般下场,一把火全烧个干干净净。”      明慧说这句话时,双肩都忍不住发颤,修缘按住他,安慰道:      “不会的,他们不拿到想要的东西,又怎会大开杀戒,而且天一教目的是西南诸派的臣服归顺,不是灭门,明慧放心,我自有办法混进去。你只在这里好好呆着,我会回来看你。”      再提到灵音寺,修缘已无当初的悲戚,心中反而充满斗志,无论如何,少林都不能重蹈覆撤。 61、第六十一章      修缘出了偏殿,外头的天一教众个个举着火把,小和尚置身火海之中,跳跃的火焰照得他眼瞳若明若暗,他认得站在最前面那个人,在客栈外跳入小塘中那一回,就是为了躲他。      “你们要找的戒律院老和尚,我知道他的下落,二师叔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修缘说话的口气,仿佛他就是少林中人,他是贴在为首那人的耳边说的,自然不会有人拆穿。      眼前的中年汉子一惊,细细打量起修缘来。      “首领,这和尚的话信不得,我们既已跟觉寅说好了,一切由他打点便是。”      那被称作首领的,是天一教西南分坛的坛主,他初见修缘便觉得心惊,只觉得这和尚冷若冰霜,方才对他回的佛礼,也端庄肃穆,却不像个出家和尚,倒像个要人命的玉面阎罗。      “将他一并押了,带回分坛再说。”      修缘因说了那番话,让坛主摸不著底,不知他究竟是挑衅,还是要投诚,却把他看做重要人质,索性与方丈老和尚一道绑了,赤脚下山,一路走回西南分坛。      “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何苦?”方丈是个矮老头,慈眉善目,修缘奇道:      “大师,我也是佛门中人,施主又是怎么说?”      方丈笑道:      “你虽是出家人,心却分明在红尘之中。”      修缘微微一笑,并不辩解。      “方丈,你可记得灵音寺的老住持?”      老和尚捋了捋花白胡须,微笑点头:      “我以为灵音寺全被烧成了灰烬,想不到还留下个小和尚。”      修缘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将当日遭遇,至偷习了《明澜经》上的武功,都一一说了,只是莲花生与平安那两段,均被略去。      老和尚摇头道:      “《明澜经》并非少林之物,只是你师父曾提到过,想要寄存在少林之中,没想到才派了你出来,就……。”      下山一路荆棘,走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夜半,众人才进了一处气派宅子,坛主吩咐手下给他们每人喂了十香软筋散,个个都动弹不得,只一个个用铁链串好了,依次穿行进入大殿。      直到此时,修缘脚上已是血肉模糊,因服药之故,他并不觉得疼,与其他人一道,站在大殿中,坛主似乎有所顾忌,叫人熄了通亮的火把,遣散许多教众,安排他们巡夜:      “教主这个时辰应当到了,你们切忌喧哗,加派人手巡防,以免漏网之鱼进来滋事。”      吩咐完这许多话,坛主见方丈的二弟子觉寅来了,巧的很,可以配合他施展手段。      “我敬诸位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英雄,并不想难为你们。在各位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如觉寅大师一般,深谋远虑,归顺我天一教,有了天一教做靠山,无不可为之事;要么……不知江南四大家以及灵音寺的灭门之祸,你们可还记得?”      众人都不说话,心下明白大局已定,西南早被莲花生掌控,说到底,能走的路只一条而已。      坛主说完这句话,便默不作声,坐到殿上喝茶,间或看他们一两眼。      众人药效发作,个个绵软无力,许久滴水未进,再加上连夜赶路,就算是武林高手,此刻也折腾去了半条命,渐渐有些小门小派,撑不住了,便跪倒在地,道:      “天一教主英明盖世,我等愿从此追随到底,绝无二心。”      有了一个绝好的开头,后面便顺理成章许多,直到晨曦,天开始蒙蒙亮,除了少林方丈、修缘、峨眉师太、武当掌门外,早已跪倒了一片。      坛主觉得结果比设想好上许多,剩下的都是硬骨头,大概一两天僵持不下,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教主已经到了,正在山上别院休息,他要第一时间到屋外守着,以示诚心。      想到这里,忽又瞥见那个罗刹似的玉面和尚,心中一凛,道:      “小和尚,你不是有话要说,怎么这当口儿又直起腰板,惜字如金了?”      修缘其实已无力开口,只勉强道:      “我不同你说,让你们教主来。”      他原对莲花生是避之不及的,经历这许多事,却坦然起来。      坛主觉得无趣,刚从座上走下来,找人将他们绑了,要关进水牢,等莲花生等人走了,再慢慢盘问。      谁知殿外人声鼎沸,过了片刻,忽然众口齐声山呼,什么内容,修缘却不得而知,只因那软筋散的作用,他脑袋愈发混沌,径自强撑着站直了已经耗尽所有气力。      修缘只知道似乎有人踏进大殿,挥了挥手,身后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瞬间消失了,他才觉得清静一些,底下跪着的一众人中,有个身影飞身而起,挣开锁链,拔了坛主身侧的佩剑,不知是他速度太快,还是修缘眼花,竟看不清晰。待再要定睛细看时,那人还未到莲花生面前,忽有个彪形大汉闪出来,平白受了一剑,只是哈哈大笑,他身形魁梧,走起路来似要地动山摇,虽然动作缓慢,但那人忽地被他挡住,失了方向,用剑刺他,他却毫发无伤。正犹疑间,却见大汉慢悠悠从背后举了斧头,修缘只觉一滴热血溅到他脸上,正中右眼下的位置,像极了一滴血泪。      再一睁眼,那人竟被劈成了两半,惨不忍睹,血腥味弥漫,直让人作呕。      那人是崆峒派掌门之子,不知为何竟逃过了十香软筋散,方才佯装投诚,见莲花生来了,大约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修缘只觉得意识涣散,他扯了老和尚的袖子,道:      “为何我这样累?”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坐在地,修缘抬不了眼,老和尚居然当真解释给他听:      “我一早就被孽徒做手脚,失了大半内力,我猜峨眉、武当掌门也是同样的情况,内力越深,十香软筋散的效用越大。”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待到修缘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已经太晚了。      那人戴了一副黄金面具,就跟修缘初见他时一模一样,高了修缘大半个头,他不得不被迫仰起脸,才能与他对视。      修缘觉得好笑,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数月以前,只是不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教主大人,还记不记得他。      莲花生皱了皱眉,眸光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甚么。      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给小和尚擦去了眼下的那一滴血,却擦不干净,晕染成一片,修缘原本惨白的脸色,忽然因这一点红变得妩媚生动起来。      修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胸腔中闷得难受,头晕得厉害,略一晃神,竟栽倒在那人身上。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莲花生的脸贴过来,触及却是冰凉凉的一片,被黄金面具挡住了。接着他身上一轻,似乎被人抱起,那人极其小心,修缘只觉得身上的困意全在这一刻涌上来,无穷无尽,蔓延开来,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期间修缘想醒过来,有了一点意识,却总在片刻之间又昏睡过去。他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跟他说话,喂他喝水,脚上的伤也被人很细致地用温水擦拭、上药,最后包裹妥当。      他身下的床榻很大很软,修缘不想醒来,他翻几个身,总有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上来,甩也甩不掉,小和尚苦恼极了,但是他醒不过来,渐渐以为这只不过是梦中情景,便不再管他,蜷着身子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修缘手脚不似之前那样绵软无力,有人将掌心贴在他小腹之上,传了内力给他。      他睁眼的时候正是深夜,月明星疏,窗户大开,徐徐晚风吹进来,并不多么冷,在夏夜反而有股难得的快意。      莲花生手上拿了草药与棉布,修缘再低头一看自己脚上,不由心下一惊,他刚给自己上完药。      “你醒的比我预料中早。”      修缘本想倒头再睡,这个梦实在有些荒诞,然而睡了太久,他头竟有些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现在什么时辰?”      莲花生好意告诉他了,修缘低语:      “我竟睡了一天?”      “不,是三天两夜。”      修缘不知道在这三天两夜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其中包括分坛坛主的喜怒哀乐。      起初,他因镇守西南有功,被破格提升为暗云堂副堂主,他特意去水牢探访了老和尚。      “老秃驴,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坐上副堂主的位子。”      老和尚摇头: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只不过半天而已,教主不知将那个小和尚带到了何处,兴许是要亲自过问丢失的经书,然而晌午却传来噩耗,教主把他赐给了自己豢养的异兽,身长丈余的“凿齿”。      凿齿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它决定慢慢分食这个两腿颤颤,惹主人不高兴的傻子。    62、第六十二章   这几日黎素对阿东不冷不热,连阿西等人都觉得诧异。      “大哥,主人最近……是怎么了?调了三弟去守夜,那侍童杨冬儿又莫名不见了,三弟不敢抱怨,只是早上伺候主人更衣,难免不合他心意,被骂是常事,回来总要唉声叹气。”      阿东淡淡道:      “过阵子总会好的。”      阿西在床上躺久了,伤也好得差不多,总是觉得闷得慌,他盯着阿东看了看,道:      “大哥,是不是你……惹得主人不高兴了?他才将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阿东望了他一眼,道:      “我如何会让主人不高兴,你好好养伤便是,不该你管的,你不必过问。”      阿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便又悻悻躺下,数着树上窗外的麻雀儿。      黎素不要阿东守夜,按理说他应当轻松不少,但每晚他习惯了在黎素的小院绕一圈,确定他睡着了,才会离开,一早也会在他起身前过去。他能默数黎素的每一种睡姿,记得清他睡着之后脸上恬淡的神情。      阿东离开阿西的住处,步行半柱香时间,老远就看到阿南守在院中,愁眉苦脸。      “怎么这副样子?”      阿南摇头道:      “主人不让我进去,嫌我笨手笨脚,伺候不好。”      阿东望了屋内一眼,黎素今天醒得异常早,便打发了阿南回去:      “这里交给我就好。”      “不……不行。”      “为何?”      “主人特意交待,更不准让大哥你……进去。”      阿东不动声色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      阿南不敢多说,守了一夜,也确实疲乏了,便向大哥道了别,很快消失在小道尽头。      阿东关了门,慢慢走到床边,黎素背对着他,初夏的早晨,本就燥热,他心情烦闷,便没好气道:      “出去,你们一个个,如今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主人既已醒了,先喝点粥填肚子,免得饿着。”      黎素没想到竟是阿东,干脆不说话了。      阿东将他颈后被汗湿的头发撩开,用袖子给他擦了汗:      “热么,要不要先洗个澡?”      黎素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就算阿西他们做错事,也从不责罚,上次更是为了他,要向凌九重求解药,他的这些好,必得像阿东一样,日日跟在身后,才体会得深切。      黎素仿佛睡过去一般,既不说话,呼吸也放轻浅许多,仿佛在无声抗议,叫阿东离开。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非但不走,还捡了床边的扇子,一阵阵给他扇风。      “你没有其他事可做么?”黎素终于受不住,低低回他这一句。      阿东十分执着:      “先喝了粥再睡。”      黎素忍无可忍,只得从床上爬起,阿东如往常一样,从容给他解开亵衣,换上薄杉。      “那个杨冬儿,不知又去了哪里,整日找那三五个下人胡混赌钱,我不在也就罢了,如今我回来,还这样不知轻重。”黎素想说,如果侍童在,他根本不需要阿东。      阿东握了黎素的脚,为他穿鞋,并不说话。      黎素早已习惯,下床喝了粥,又去看了阿西,伤势恢复得比他想象中好。      “阿西,你安心在望川宫养伤,我留阿南在此照看你,有甚么需要便跟他说。”      虽然这几日黎素对阿东十分冷淡,不过这次任务非同小可,看完阿西回来的路上,他见四下无人,便对阿东详细说了。      “其实不难,又不是武林秘籍,人人要抢,也不会有天一教的人做拦路石,关键就是……去哪里寻得白望川的骨灰?”      黎素自己也头疼,愁眉不展。      阿东道:      “我们先去白家,白望川生前有几位好友,其中两个至今下落不明,可能知道一二。”      只能如此,黎素走了几步,并不回头:      “你今日早些歇息,明天就上路罢。”      这一整天,阿东先是往马厩喂马,黎素最爱的是一匹大白马,每次回来总要看看它,与它说话,却不经常带它出去。这也难怪,他次次外出都凶险异常,人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是马。      另一匹黑色骏马,高大结实,是阿东的坐骑,两匹马养在一起,阿东去的时候,黑马与白马长脖子挨在一块儿,十分亲密,喂它们食草,它们却还打闹不停,尾巴相缠,卷起又抛下。      阿东摸了摸白马的脑袋,黑马也凑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白马的眼睛,末了似乎十分高兴,还打了个响鼻。      黎素正好这时候过来,没想到阿东也在,又见到这番情景,不免有些讷讷的,一言不发,牵了他的大白马,解了缰绳便要走。      无奈两匹马早已形影不离,这头黎素的白马不肯走,那头阿东的黑马扯直了绳子,两匹马鼻子顶着鼻子,不愿分离,两位主人倒像是棒打鸳鸯,不近人情了。      黎素摸了摸白马的耳朵,小声骂它:      “人家没有玩伴才跟你如胶似漆,你这傻子,竟然当真了。跟那腌臢货日日呆在一块,岂不作践自己?”      白马自然听不明白,平白挨了主人一顿训,垂头丧气回了马厩,黎素拍了拍它的脑袋:      “往后很久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了。”      白马脑袋垂得更低,整整一天都没有理睬旁边苦苦讨好的大黑马。      阿东晚间端了饭菜,站在黎素房前:      “主人,晚饭好了。”      不想黎素正在沐浴,一时半会好不了,他刚要拿回小厨房,等黎素洗完了,再让人热了端过来,不想却被黎素叫住了:      “你进来。”      阿东进了屋,水汽氤氲,黎素转过头,眼睛却湿湿的,只道:      “过来,帮我擦背。”      阿东将饭菜放在小厅桌上,卷起袖子,走到黎素身后,接了他的布巾。      黎素游到木桶边缘,双手撑起,搁在桶边,身子微微下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十足默契。      阿东先捧了水,将他后背打湿,然后拿了布巾,自上向下小心推搓,不消片刻,黎素白皙漂亮的腰背上便开始泛红,有了血色。      从前黎素沐浴的时候,若实在太累,也叫过阿东进来,整个身子交给他,动也不想动,任他搓洗,只是那时候他自己尚未存别样心思,因此十分坦然。      阿东向来做事认真,总会将他捞起来,从头揉搓到脚。若施展得开,在外头的大浴池中,黎素甚至会躺在阿东怀里,或是枕在他腿上,一头青丝散开,让阿东蘸了水,一边轻按头皮,一边给他洗濯。      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今却变了味,黎素想到上回床笫之间,阿东漠然的态度,心下又冷了几分,便道:      “有些事情做久了,自然习以为常。就好像沐浴,以前不必避讳,以后也大可不必。待你何时有了心上人,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必不会再让你顶替这些小玩意儿。”说完,捧了水里的木制阳具,想也知道刚才无人时,必定偷偷尝过了。      阿东面无表情,黎素并不知他心里所想,只以为自己说清楚了,不过是一段肉欲关系,说到底,阿东并不吃亏,上次他似乎没多大感觉,下次好好来便是。至于黎素自己,再精细的玩意儿自然都比不过真刀实枪来得痛快。      至于黎素心底那一点绮念,撞了南墙便回头了,难道还要当真倒贴过去,眼前这个人,似乎连肢体交缠都冷淡不已,何必把心再掏给他踩在脚下?      黎素说完这番话,只觉得轻松不少,到最后,竟靠着木桶睡着了。      阿东将他擦干净,放到床上,盖好薄被,便出去了。      今夜阿东难得没有守在黎素房外,回屋收拾好包裹,洗了个冷水澡,躺在床上,夜风吹过,送来花香,不知是清醒一些,还是更混沌了。      阿东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指尖似乎还有黎素留下的香气,搅得他合不上眼。      自渎这种事,阿东是不会做的,自他发觉心里被主人填得满满当当之后,也曾找过男子交欢的图册来看。但是阿东天生自制,若不是与黎素,他绝不肯放纵情欲。      这个外族男子,不知为何,从内心深处散发出与别人不一致的骄傲跟坚持来,除非那个人是黎素,否则他绝不会有想碰的欲望,只会觉得若不能抑制自己,处处发情,岂不与畜生无异。      他不知道,黎素在他眼里,浑身都是例外。      正想得出神,门忽然开了,有人进来,掀开帘帐,阿东还不及转身,便听那人脱了鞋,床上忽然一阵响动,随后身上便是一阵温热。      不知名的馨香飘散过来,那人褪了外衫,只着了白色亵衣,如今也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低笑了一声,竟贴在阿东背上,简直是恼人的折磨。       63、第六十三章      阿东对自己的主人再熟悉不过,光听脚步声,已经知道是他,再看他一双白皙的手,缓缓贴上来,那修长十指,正执着与自己的衣裳扣子做斗争:      “怎这么难解,你睡觉还穿这么严实做甚么?”      阿东坐起身,望到了黎素,他双唇水润嫣红,眼眸如星,眼角微微上挑,衣裳半散,露出一段细长脖颈,再往下……黎素又将亵衣带子扯了开去,素白衣裳从他肩头滑下,直落到臀后,十足的风情。      阿东沉默半晌,道:      “主人在雁荡山受的伤可好了,给我看看。”阿东本是真心实意担心黎素的伤,谁知他竟笑道:      “那你可要看好了。”      说罢,便抓了阿东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引着他摸下去。      黎素想好了,他二人既已做过那等事,又有甚么好避讳的,只要阿东愿意,那便继续快活下去,这销魂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何必谈情呢。      一旦谈情,又要关乎人伦纲常,礼义廉耻,那便玩不开了。      他笑吟吟躺下来,一边挺腰,解开亵裤,一边道:      “今日沐浴,我便打定主意,晚上要过来,那两个小玩意儿好没意思。”      黎素这些日子不见阿东,对他冷淡,只不过抹不开面子,上回勾引得不情不愿,不知对方甚么想法。如今抛开“情爱”不谈,果然好受得多,他本就是耽于享乐之人,之前那些小儿女情态,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他扯了亵裤,扔到一边,见阿东并不说话,神情莫测,要是以往,心也要冷了一半,必定穿上衣裳就走,今天却不,抬了眸子道:      “傻子,上次你弄得我舒服了,自己却没出精,这回慢慢来,也尝尝这销魂滋味。”说着,还掐一把阿东的腰,似乎连说话吐息间都春情涌动。      阿东低沉简练道:      “没有软玉套和玉扳指,会弄痛主人。”      黎素将阿东的衣裳撩起,露出坚实的小腹,低头去舔:      “好硬。”又伸手去戳了戳,简直如金刚之身:      “不知下头那根,是不是也如它一般?”      阿东今晚才用冷水冲澡,换了干净衣服,暂时未用布条束缚欲望,因此并不怕黎素贸然去解。      他只握了黎素的手,看似是个阻止的意思,黎素早已赤身裸体,散开乌发,眼带情欲,忽明忽暗,渐渐冷了眼,坐在一边看他。      阿东起身,在屋里翻找半天,好久才回到床上,将帘帐合好,道:      “只找到这瓶桂花膏,将就用了。”      黎素才想起来,这是大前年他亲手采了桂花,经过种种繁复工序,最后才制得三盒。因桂花清热散火,可活筋骨止疼痛,当时阿东腿上有伤,黎素日日来给他敷桂花膏,最后那一盒,索性便送了他。      “你还留着?”黎素亲手接了,细细拧开盒盖,顿时芳香扑鼻,他最爱桂花味道,眼睛也弯了:      “好香,早知道上回便不该用蜜,只是你喜欢这个味么?”      阿东身体里的兽性渐渐被勾出来,黎素却还恍然未觉,只挑着他说些荤话儿,想着稍后要把膏脂涂在后头,让阿东也亲亲他。      “喜欢。”阿东的回答简洁明了,他望着黎素,后者眼里已经蕴了水,迷迷蒙蒙的,脸凑过来,在阿东唇角亲了一口,便将头埋在他颈间,一双手往下,寻到了双腿之间的热硬之物,摸了几下稍作安抚,灵巧十指便解开亵裤,道:      “原来你也有这时候。”      方才下床,阿东点了一支红烛,光影摇曳,不至于太唐突,他心里也有计较,欢爱中不想错过黎素任何一个表情。      不料黎素却低下头,以牙齿衔住他的亵裤边沿,慢慢往下扯,猝不及防间,热硬大屌弹跳出来,打在他脸上,黎素愣在当场,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野猫儿,又无辜又失措。      阿东凑到他耳边,扶了他的腰道:      “现在偃旗息鼓还来得及,我有别的法子让主人快活。”      黎素的倔强性子上来,哪里听得进这种劝,他一边沿着阿东的小腹摸下去,在耻毛边打着转儿,用手指轻轻梳理,一边低声道:      “上次你蒙了我的眼睛,就是因为它?”      阿东的性器已然全硬,形状漂亮笔直,颜色很淡,但是……太大了,真真是个驴马的物件,黎素忽然明白他上次为何有所保留了,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道:      “因为你是外族么?”      阿东淡淡一笑,他很少流露出情绪,黎素发了呆,他却开口:      “大概是,我们慢慢来,不舒服告诉我。”话看似体贴,实则带了不容置喙的味道,无论如何,黎素自己摸到了阿东床上,这一场颠鸾倒凤如何跑得掉。      黎素那么个聪明人,却未听出弦外之音,只被阿东揽住了腰,抱进怀里。      他手下一滑,正好握住了阿东的性器,心里头“怦怦”直跳,远比第一回口干舌燥,就这么无遮无拦地看着,似乎能想象这根东西出入身体的场景。      阿东蘸了桂花膏,从黎素的小腹开始,慢慢抹到胸前两点,再往上,将脖子嘴唇都抹遍了,忽然张口含住他的下巴,扣了他的腰,黎素挺了身子,两个人亲密无间贴合在一起,性器相互磨蹭,黎素轻轻哼了一声,嘴就被阿东堵住了。      这个吻绵长得几乎要让人窒息,黎素头昏脑胀,直起身时,阿东正咬了他的乳尖,轻轻舔舐。      “嗯,阿东,你……”黎素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阿东像头野兽,舔舐渐渐变为啃咬,虽知道轻重,但黎素却受不得了:      “别弄了,会肿。”      阿东终于松口,左边乳尖亮晶晶的,沾了津液,鲜艳欲滴血,又红又肿,他又去摸黎素另一边,引得他喘息不止:      “阿,阿东……”      为了摆脱这恼人情境,黎素滑下身,一路舔吻至阿东胯下,其实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含住男人的性器,看他会作何反应,还能继续淡漠么?      最开始也许是这个念头,后来渐渐变成一种畸形渴盼,有时候情欲催动,即使一根假阳具,一枚小玩意儿,也能让黎素欲仙欲死,却不是阿东。      黎素几乎没有犹豫,他先含住双丸,用牙齿轻轻拨动,像猫儿一样舔舐,将之裹进自己温暖湿润的口中,使坏似的一吸,阿东在缓缓用手指顺他的头发,一缕一缕,表情淡然。      黎素很不甘心,他在会阴处舔咬片刻,便将侧脸靠过去,贴上大屌,一边磨蹭一边道:      “若是有了感觉也无妨,你不必迁就我,可以弄在我脸上……或者嘴里。”      黎素说着,鼻尖顺着大屌顶端,一直细细闻着,闻到根部,似要闻出个是非曲直。到了尽头,便伸出舌头,一点点尝了,渐渐深含进去。手上却也不闲着,竟自己将桂花膏抹了,在秘处涂开,不多时,竟双眼含泪,热泪落在阿东性器上,也不知是谁要烫化了谁。      阿东将大屌从他口中抽出,将他抱起,臀尖挨着他胯下,紧密相贴地坐在他怀里,他把黎素抱得透不过起来,却还嫌不够,开始热烈抚摸他,吻他,将脸埋在他颈间,感受他的气息。      黎素难得看到他这样动情的样子,不禁有些痴傻,阿东从他胸膛吻到锁骨,脖子,然后到耳后,喃喃道:      “我舍不得主人为我这样,你躺下便好。”      黎素没有躺下,他只是轻轻用臀蹭了蹭阿东,双手握住大屌,放在臀缝间,腰渐渐起伏,桂花膏化为晶亮透明的油脂,滑腻异常,蹭到阿东的性器上,沾得他阴毛上也湿腻一片。      黎素会阴处最是嫩滑,这样挨挨蹭蹭,很快便红了大片,他坐在阿东身上,头靠着他的胸膛,开始不耐,将大屌顶端对准了后头禁地,扶住了便要吃下去。      阿东握住他的腰,怕他贪吃,坐得太急,一边稳住他慢慢送进去,一边换了个姿势,将黎素压在身下。刚开始便怀坐,这个姿势太过彻底,会把主人弄坏的。      阿东轻轻伏在黎素身上,他吻了黎素的眼角和额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动了。”      黎素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他万分没想到,行进过程如此困难,阿东进一步,总要退半步,那东西不仅长度骇人,且粗大得很,黎素大口喘息,想到刚才要坐着吞入,便有些后怕。      正想着,阿东一个猛顶,三分之二已全部进入,黎素惊叫一声,被他用吻堵住了,阿东与他唇贴着唇,温柔道:      “今天不全进去,慢慢来,别怕。”      二人上回戴了软玉套,感觉并不如何鲜明,却已情欲如潮,现在毫无阻隔,黎素头次识得男人滋味,热硬如铁,却又不是死物,肉刃划开内壁,他心甘情愿抱紧阿东,初始很痛,他皱了眉,却一声不吭,只拼命向阿东索吻。      阿东上回有东西挡着,还知道克制,如今人已经被他占了,如雄兽一样,他把性器缓慢而坚定地插进黎素的屁股里,身体里的野性一旦被激出来,即使努力伪装,用温柔和细致填补,但骨子里想把对方操坏的念头,一直疯狂侵蚀他,他抱紧了黎素,唇与他轻触,渐渐伸出舌头勾引,黎素此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乖乖任由他肆意扫荡,最后意乱情迷中,舌尖由他引着,主动送过去,酥酥麻麻的,□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阿东看他神情渐渐放松,蹭在自己小腹上的性器也有所抬头,知道他是有了感觉,便开始缓缓进出,拾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      正在顶送间,黎素忽然轻叹一声,阿东眼神一黯,并不全力进出,就在那一处反复摩挲,用鼓胀的龟头狠狠去戳他,每一次来回,都似乎要了黎素半条命,他显然被操到了点上,性器笔直,像随时要尿尿的小狗,反复在阿东小腹上磨蹭,前后都销魂到了极点,从他前端小孔里流出的淫水早把二人的耻毛打湿,纠结在一起,他带了哭音道:      “阿东,慢点,慢点……”      阿东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去,非但没有慢下来,还沾了黎素发硬性器上的淫水,先自己舔了舔,却觉得不够似的,又送到他嘴边,道:      “尝一尝味道。”      黎素当真鬼迷心窍,竟真张口去舔,阿东伸了二指进去,细细玩弄他的舌尖,黎素如猫儿一般,乖顺地轻轻舔舐。      阿东顶弄了一阵,却径自将性器抽出,黎素失了大屌抽插,身体里空虚极了,不禁胡乱说道:      “不许走,插我,插死我。”      阿东将他翻了个身,大屌压在他白嫩臀尖上暂时休息,看他这个模样,十分受用,亲了黎素耳朵,道:      “主人莫急,这便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那大屌茎身青筋密布,此时暴胀不已,根根狰狞,亏了黎素背对着他,看不见这头情状。那双丸饱满沉重,亮晶晶的,阿东奋力狠干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把它们也插进去才好,然而触到那白嫩臀瓣,却还是控制力道,连大屌也只插了大半,并未全入。      龟头胀圆,此刻正缓缓吐露透明体液,小孔微微翕开,阿东抹了抹阴茎,让黎素跪趴好,然后将圆润龟头顶在入口,那地方刚被操得合不拢,这时候正贪婪地缠住大屌顶端,一张一合,似在邀请他进去。      阿东轻轻咬住黎素后颈,将自己重又送了进去。他先头还只是缓缓挺腰,渐渐愈来愈快,如暴雨打在荷叶上,黎素觉得自己的腰杆如茎根,快要被折断,但是体内随之而来的酥麻感却叫他欲仙欲死,反复摩擦中,黎素前头已受不得刺激,他摇晃着屁股,让阿东进入得更深:      “阿东,我要死了,会……会坏的……”      阿东用力扣住他的腰,让他无处可逃,黎素扳开臀瓣,让他插插深,同时摸了他抽插中露在外头那一截肉刃。阿东立时呼吸沉重,又往前重重挺了腰。他淫水横流,跪趴在床上,任阿东“啪啪”操干,自己偷偷将性器在床褥上磨蹭,不多时,便哭喊开来。      “啊啊啊,相公,你要把我操死了。”这正是那晚在日月峰,那两个对阿东施鞭刑的人,编出来的胡话了,当时便说阿东是黎素的姘夫,没想到今晚颠鸾倒凤中,黎素意识迷离,竟将别人调笑的这声“相公”叫了出口。      阿东胯下之物在他温暖滑腻之处进出,被他绞得几次想尽数交待,却又忍住了,愈战愈勇,那物件进入到密不透风之处,前方酥麻难耐,筋络刮过他内壁,淫液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湿热不已,看到他腰际下沉,挺了屁股将自己送过来,美得叫人心碎,偏那一声相公,让阿东心里痒到极点,虽知只是床笫间当不得真的戏语,却也心颤不已,直将自己深深埋了进去,一股热液喷洒在深处,二人几乎同时射了出来。      “舒服么?”阿东伸手,为黎素将眼角泪水揩去。      黎素缓缓点头,然后是二人无止尽的亲吻和拥抱。额头、鼻尖、嘴唇、下巴、胸腹、腰侧、臀瓣、大腿甚至是脚趾,身体每个部分都被反复亲吻舔舐啃咬了无数次,黎素有种被人疼爱的错觉。    64、第六十四章   望川宫那头,半月来并无甚么大动作,天一教这边,也仿佛偃旗息鼓,一切静悄悄的。分坛坛主从各门各派里捉来的人,都好好关在地牢里,闲人勿进。      修缘大部分时间在屋里睡觉,他也不知道最近为何那么嗜睡,黄岐来看过他,依旧很不正经:      “小和尚,你跟教主昨晚可好,许久不见,应当如胶似漆才是。”      修缘只睁了一双眼看他,心里气到极点,却不说话。昨晚他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竟是莲花生,又后知后觉同他说了话。莲花生先是默默看他,修缘只觉得不自在,未经意间却被他点了穴,莲花生在他床边坐下,陪了他一整夜。      黄岐不知有意无意,赖他跟莲花生又有一夜风流,小和尚只觉得污秽不堪,自从与平安在一起之后,他愈发对自己在山谷中与莲花生那一段不堪过往难以介怀,原以为就此别过,哪知又睡到了他的床上来。      他扭开脸,面朝墙壁:      “请你不要乱说,没有的事。”      黄岐嘿嘿笑了两声,道:      “来日方长,不要太早断言。”      修缘并不打算继续听下去,黄岐忽然指了院子外头,道:      “教主养了一只怪物在外头,你可知道?它丈余高,唤作凿齿,你若不乖,就将你扒光了喂它。前头朱坛主惹了主人不高兴,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      修缘心想,不过跟山谷里的蛇蝎一样,有甚么怕的。这莲花生净爱豢养奇怪东西,人也阴毒。      正说着,一个清亮女声响起,笑道:      “首领你莫乱说,当心吓着小师父!”      修缘回头一看,是个一袭白衣的姑娘,素丽端庄,笑起来嘴边两个梨涡,又有与年纪相仿的娇俏,正是当日与彪形大汉一道接了莲花生,后来又一路往雁荡山去的白衣女子。      黄岐只是笑,并不说话。修缘心道,这厮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叶蓉,教主现在何处?”      “用完早膳后,往正殿去了,各位堂主有要事上报。”      黄岐回头朝修缘笑道:      “教主一会儿便来找你,乖乖睡觉,莫要惹事。”      说完便与那唤作叶蓉的姑娘,一双一对出了大门,说说笑笑离开了。      小和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似被张大网罩住了,怎样也解不开。莲花生为何又要困住他,天一教众似乎也早就习惯他,可他是跟了少林一道来的,此时此刻该关在地牢里,而不是躺在这张床上。      一觉睡醒,晌午已经过了,有人送了饭菜来,修缘动也没动。他想起黄岐的话,思虑再三,忽然慢慢坐起身来。      《明澜经》远比他想象中的厉害百倍,软筋散的药性已经没了,他运气吐息,身上已恢复大半,只是长久躺在床上,行动迟缓。      那唤作凿齿的异兽,正守在院子外头,显然作为第一道关卡,更远处还有暗卫,藏在修缘不知道的地方。      修缘开了门,那怪物一双绿色眸子,正目不转睛望着他,修缘靠近一分,它便目露凶光,獠牙大张。      小和尚只笑了笑,走到院子中央,坐下了。      莲花生殿中议完了事,一路赶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小和尚脱了一身海青,只着亵裤,在院子正中打坐念经,那畜牲凿齿蹲守在一边,张牙舞爪,看似凶神恶煞,实际十分茫然无措,因修缘身上有莲花生的味道,令它不知如何下口。      莲花生却想到释尊割肉喂鹰的典故来,尤其小和尚唇红齿白,安静坦然等着被蚕食的样子,当真便是他命里的玉面阎王。      莲花生走到他身边,凿齿见了主人,悻悻走到一边,蹲在庭院角落里。      他捉了修缘的手,道:      “你想以身饲兽?”      修缘念了句“阿弥陀佛”,道:      “不知小僧身上究竟藏了甚么,值得施主一而再,再而三这样费心劳力。不如用我的肉喂了异兽,也好做个了结。”      莲花生将手覆在他脸上,摸了片刻,不言不语,半晌进去拿了个青花杯盏,先将自己的手戳破了,放足了血进去,末了又执了修缘的手,轻轻一戳,两股血混在一处,莲花生笑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喂给凿齿喝了,今后它便认你做主人,再不敢咬你吓你。”      说完,便拿了杯盏,递给那异兽喝下去,果见片刻之后,它不再张牙舞爪,也收敛了虎视眈眈的眼神,变得温顺异常。      修缘垂下眼睛,默不作声,他心里叹一口气,此番试探,也算达到了目的,从此以后,凿齿这怪物阻不了他的路,凭空少了一道障碍。      他虽直觉莲花生会这样做,但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莲花生蹲下身,与他平视,他的黄金面具冰冷无比,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只用平常语气道:      “你跟我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修缘一颗心忽然跳得很快,他抬眸看了莲花生一眼,对方也在看他。      两个人进了屋,莲花生找了件衣裳,让他披上,然后叫来了黄岐:      “把木匣子拿来。”      “教主,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他今日割肉,明日就要放血了。”      黄岐听了,便默默退出去,半晌拿了个木匣子进来,恭恭敬敬递到莲花生手里:      “教主……他一时,怕难以接受。”      莲花生只道:      “我自有分寸,你出去。”      黄岐走了,小和尚怔怔望着莲花生手上的东西,直到他一边推开盒盖,一边沉声道:      “这样东西,你可有印象?”      修缘乍一见,连呼吸也滞住了,话说不出,只接过来,自己抚了又抚,摸了又摸,道:      “这半块襁褓,你怎么会有?”      莲花生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修缘:      “我不仅有,还知道许多事,先喝茶,顺一顺气。”      原来修缘小时候,与秦远岫做了朋友后,发现不是所有孩子都同他一样,在寺里长大,无父无母,再加上后来师门中又有了一些俗家弟子,修缘好奇,便向师父问了他的身世。      师父只给他看了半块襁褓:      “我是在山下河边捡到你的,当时你身上就裹了这半块襁褓,被放在小竹篮子里,居然不哭不闹,看到师父就笑。我当时想,这孩子宠辱不惊,心怀宽广,是个练武的好料子,性格也好。”      修缘问师父为何只有半块襁褓,他只说自己也不清楚,修缘身上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孩子,只不过这半块襁褓做工精致,布料绵软,看得出不是寻常人家。      如今在莲花生这里,居然看到了另一半,修缘摸了半天,贴在自己脸上,眼里涌出泪来。      他从小便想着,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为甚么不肯要他,到了今天这一步,却只问出来一句:      “他们……还在人世么?”      莲花生扯下他脸上的布,抚了他的双眼道:      “不在了。”      修缘眼神霎时黯下来,黑漆漆的眼眸没有一点生气。莲花生又靠近一些,将他的脸扳过来,修缘是坐着的,侧脸被他贴到腰间,摩挲片刻,道:      “我会告诉你身世,但不是现在。”      修缘止了眼泪,又问:      “他们为何不要我?”      莲花生用拇指给他擦干净泪水,放到唇边尝了尝:      “不是不要,是迫不得已,他们很爱你。”      修缘平复气息,低声道:      “你告诉我这个,不过是要我听你的话,配合你做事,对不对?”      莲花生给予他肯定回答:      “可以这么说。”      修缘道:      “那我也提个条件,你看成不成。”      莲花生笑道:      “你说便是。”      修缘双手合十,闭眼颔首道:      “放了少林武当各位掌门,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之事,我可以助你。”      莲花生似乎早料到他会说甚么,只玩味笑道:      “整个武林的平衡已被打破,你以为只凭我一句话,把人放了,就能相安无事?我只答应你,将他们从地牢里放出来,软禁在别院,好好供着,暂不会有性命之虞,其他却不能应你。”      修缘提这个要求,只是抱着尽力一试的想法,并不指望莲花生真的答应,他知道天一教的野心,如今也能暂且保全他们的性命,免去许多苦楚,让他稍微安心。      “我累了,要休息片刻。”修缘站起身,走到床边,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莲花生只道:      “你休息便是。”却并不肯走,反而将随身携带的书拿出来,坐在修缘身边细细看下去。      修缘蜷着身子,背对着莲花生,或许是连日来的劳累加之接二连三不可思议的事,小和尚只想沉沉睡过去。然而睡梦里,却得到了久违的温暖怀抱和甜腻贴心的亲吻。      唇贴着唇,他含糊念道:      “平安,平安……” 65、第六十五章   小和尚醒来的时候,莲花生在屋里布好了饭菜,他倒也不遮掩,方才看了一下午的书,正散开了书页摊在修缘枕边。      他瞥了一眼,竟全是梵文,扭曲如天书一般,只好收回了视线。      莲花生见了,面无表情道:      “这本书是我让黄岐从教内藏书阁找来的,双阳房中秘术,你不必看,交给我便好。”      小和尚只觉得大骇,即刻正色道:      “我只答应助你,但并不包括从前那等龌龊事!”      莲花生嘴角有微微笑意:      “傻子,骗你却不知道,这书有助于提升内力,不过你的体质不适合,先练好《明澜经》再说。”      修缘万万没想到莲花生会对他坦白,更不提那《明澜经》,愣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你的武功路数,江湖上有些见识的,都能看出来。但是不够纯熟,况且,你只练了一半,如何长进?”      修缘闭口不言,只走到桌边,望着一桌菜,道:      “我不吃肉。”      莲花生在山谷里那段日子,与他皆是肉~欲相缠,看尽他神魂颠倒的模样;后来变作平安,两个人朝夕相对,含情脉脉,但从未见过他别扭生气的样子,十分有趣。于是成心要欺负他,当下便掩了情绪,道:      “莫说吃肉,你连我身下这根都吃过,当日还十分享受的模样,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小和尚羞愤到极点,干脆不说话,只坐下独自吃饭。他自小在寺院中长大,吃的是白饭青菜豆腐,五谷杂粮,后来与平安一道,又颠沛流离,在江南秦家,连番事故,也无人照料。今日莲花生特意吩咐叶蓉准备了这一桌好饭好菜,其中那道蹄膀汤,还是教主大人趁修缘睡着了,亲自费时炖的,火候刚好,肉绵软透嫩,皮骨相连,肥瘦均匀,瞧了就叫人十指大动,修缘却看都不看,只抱着一碗大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教主大人醋意横生,径自挑了一块大蹄膀,剔干净骨头,将肉撕成一片一片,慢慢咀嚼。他今日为了与小和尚同桌吃饭,特意换了一副只遮住大半脸,露出挺直鼻翼和凉薄嘴唇的面具。修缘仿佛看怪物似的,看了他一眼,又埋头吃饭。      莲花生简直要被他气死,又舍不得骂他,刚才刻薄一句,已经不愿意理人了,再说几句难听的,怕是即刻就要被赶出去,便抛下脸面生硬讨好道:      “光吃米饭,哪里有力气习武,不过中了软筋散,竟昏睡那么久。你已屡次破戒,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罢便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他碗里。      修缘在寺里就常与师叔师弟们破戒偷偷吃肉,算是半个酒肉和尚,对戒律不甚在意,自由自在,只是方才一时气苦,才说了不吃肉的话。他虽看不惯莲花生,却也不愿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便默默吃了。      莲花生看了他半天,发现小和尚只吃自己面前的菜,对面的动也不动,更不谈那一盆蹄膀汤了。      修缘一口饭刚进嘴里,筷子伸过来,教主大人便默不作声盯着看,看来看去,修缘只夹了一块盐焗鸡,分明没有再动筷子的意思。      莲花生皱了皱眉头,当然这个表情无人可见。他指了指大汤碗:      “怎么不尝尝这个,是厨子的拿手菜。”      修缘像一只受到蛊惑的小兽,眼眸小心翼翼地抬起,望了莲花生一眼,轻轻蹙了眉,似乎神色愁苦,在想要不要信了他的话,把东西吃进肚子里。然而之前放在对面,从未被注意的肉汤,此刻让修缘狠狠咽了咽口水,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再三挣扎,修缘还是接过木勺,舀了肉汤盛进碗里,莲花生嘴角忍笑,夹了两块大蹄膀,也一并放了进去。      修缘喝汤的时候静悄悄的,吃肉也很斯文,不过速度却快,片刻就一碗见底,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越过教主大人,够着了木勺,又盛了一大碗,默不作声喝掉。      莲花生终于知道他的狐狸为何短短两三个月,颠簸流离在外,还比以前胖上许多了。      吃饱喝足之后,有人送了一大桶热水来,莲花生道:      “明日我们就要出远门,外宿简陋,你今日仔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不打扰了。”      说罢,又吩咐人将饭菜收拾干净,踩着一地清冷月光走了。      第二日一早,黄岐便来找他:      “小和尚,你收拾好没有?”      修缘昨晚睡得不沉,莲花生对他的态度大变,跟以前很不一样,虽然偶尔还会戏谑几句,但……      他自己也想不通,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才进入梦乡。      “进来。”修缘刚换了衣裳,包袱昨晚临睡前收拾好了。黄岐检查了一遍,才放心交还给小和尚。      “待会儿我送你从小路下山,在山脚与教主会合,蓉蓉与神刀跟你们一道走。”      修缘觉得奇怪,昨日莲花生不紧不慢,似乎要与他一块下山,怎么今日又变作他先下山等着了?      他并不说话,只点了头,装作顺从的样子。有个天一教众进来,看着是个暗卫模样,贴着黄岐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他道:      “看住他,我去去就来。”      修缘知道事情不一般,然而那个暗卫竟进了屋子,将门一锁,自己与他被关在一处,实在麻烦。      小和尚想要套话,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暗卫:      “这位兄弟,喝杯茶解解渴。”      对方并不领情,只摇头道:      “多谢,我不渴。”      修缘感到很棘手,耐下性子又道:      “教主原本定下今日辰时,不知能不能准点过来?”      那人道:      “教主要事缠身,已将首领叫过去,让他暂时代替,不久便来。”      修缘点头,二人在屋子里坐了半晌,小和尚道:      “那凿齿可能饿了,我去看看它。”      暗卫忙拦住他,道:      “凿齿不可靠近,它只听教主的话。”      修缘瞥见窗户大开,却有千年玄铁做栏杆围住,闯不出去,可见莲花生心思缜密,是要把他牢牢关在此地的。凿齿正摇头晃脑靠着树休息,这怪物也望到屋内情景,一双绿眼睛依旧呆呆的,小和尚决定赌一把,便忽地借力往后一仰,顿时失去倚靠,看似猝不及防,砸坏了屋中摆设若干,起身时捂住胸口,显然是个被打成重伤的模样。      那暗卫尚未明白过来,就见凿齿在外头怒气冲冲,正一步一步踏过来,顿时地动山摇一般。      “你……你把它招来,要做甚么,异兽定是在休息,嫌我们吵闹,要来教训一番。”      修缘只觉得靠近窗口的位置,地在一点点凹陷,再定睛一瞧,竟全都开了裂缝,一抬头,凿齿正站在窗外,与他仅是一墙之隔,正乖顺望着他,似在等他吩咐。      “凿齿,我要出去。”      那怪物弯腰看着修缘,点一点头。它身长比屋顶还要再高一些,只用牙齿一砸,屋子便是一个大洞,石块窸窸窣窣落下,越落越多,有的砸进屋内,地基不稳,摇晃之中,修缘转身对那暗卫道:      “难道你要一直死守在此地,屋子要塌了,快出去!”      暗卫立即用钥匙开了门,他本要带修缘避开凿齿,踏过屋檐,飞身而上,直接将他带出这处偏院的。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修缘早已默默运功,掌中带风,将他推给凿齿。      那怪物接过暗卫,见他便是刚才使修缘受伤的始作俑者,十分气恼,张嘴便要去咬。      修缘立刻上前,护住暗卫,道:      “不准咬他,方才我不小心摔着了,与他无关。你好好看着他便是,不要伤他。”      凿齿似是听懂了,将暗卫带到树下,许久无人陪这怪物,它兴许也十分寂寞,竟真的不咬人,但仍紧紧抓了他不放,那暗卫只是苦笑。      修缘问:      “莲花生现在何处?”      暗卫不答。      修缘又道:      “我横竖是要找到他的,你不告诉我,我对这地方不熟,出了乱子,又怎么算?”      那暗卫思索片刻,只得老实告诉了他:      “教主在上山那条大路上,武当携其他各派弟子,杀上来了!”      修缘一惊,心道,他以为那些人不过是强弩之末,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修缘知道这附近必定还有其他暗卫,一旦发现这里出了事,定会过来查看究竟。      他飞速向着上山那条路冲去,不停不歇,隔了半里路的距离,只见浩浩荡荡的人群被困在山间一隅,并不见有何阻挡,却无人冲上来。      “这么急着找到本座?”      小和尚一回头,空无一人的天一分坛前,莲花生身姿绰约,千军万马都在他脚下,偏偏看着小和尚出了神。他身着暗紫色锦衣长袍,上头的云图腾十分耀眼,衣袖被灌满了风,衣袂随风轻轻舞动。      两相顾盼,说的话都随着风散开了。      莲花生道:      “你听到所谓的正道人士来了,便迫不及待要跟他们走?”      小和尚不及解释,他又道:      “其实昨日我就知道,你以身饲兽,不过是要我解除凿齿对你的禁锢。你对我耐下性子,陪我吃一顿饭,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不想跟我起正面冲突。”      修缘不知为何,明明该恨他厌他,大笑说一句,正是如此,那是何等的痛快。然而看着莲花生眸子里一抹冷淡孤寂之色,虽然他嘴角微笑,人却好似坠入冰窟,快要万劫不复一般。      “你算计我也好,利用我也罢,我都认了。只是你走不得,而那些人,必须陪葬。”      他语调一转,神色凛冽,修缘望住他的眸子,说不出话来。      莲花生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修缘身边,执起他的手,微低了身子,附在他耳边,似在闲话家常一般,低声道:      “从今以后,你所追随的白道,不会再要你了。”      修缘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及反应,便见莲花生背对了众人,将小和尚桎梏在怀中,一手摘了黄金面具,青丝飞扬,修缘来不及仰头看他究竟容貌如何,只觉得平日威严森冷的男人,今日格外意气风发,似有一股少年人才有的热情和坦然,那感觉竟十分熟悉。宽厚温暖的胸怀快要将他融化,他微微抬头,想要重新看清这个人,劈天盖地的吻却不断覆下来。      莲花生捏住他的下巴,重重地吻下去,吻得彼此目眩神迷,口中渐渐有血腥味溢出来。也不知是谁咬了谁,疼痛难忍,却依旧舍不得结束这个吻。      莲花生一手抚上小和尚的脸,轻轻地揉捏,另一手直伸进他衣袍里去,覆上他的背,慢慢滑下来,滑到后腰处,一点点打着旋儿,修缘一惊,如梦初醒一般,想起眼前这人是天一教主,根本不是他的平安。      然而再一看,他正被对方压在身下,莲花生并没有发情的意思,刚才那个吻中,也并不含多少情~欲,二人刚分开些距离,他早已将面具重新戴上,黄岐跪在他们身边,不知候了多久。      “教主,这些人,是启动机关,让他们灰飞烟灭,还是?”      修缘抬眼望过去,那些人看着他的神色异样愤怒,其中有人当日去了武林大会,认出了他,举了剑做出个除魔卫道的姿势,怒道:      “我当是甚么人物,原来不过早就跟魔教教主勾搭成奸。”      又有人道:      “以为是少年英雄,没想到只是安插在我们中间的一个小男宠,莲花生的姘头而已!”      “和尚姘头,莲花生的口味好奇特!”几个人忽地大笑,没来由几枚暗标飞过来,划进他们喉中,血流不止,顷刻便散了命。      后头的人虽不再乱说话,但看着修缘的目光十分了然。      修缘浑身发颤,道:      “从此后,还有甚么人敢信我?”      莲花生嘴角挂笑,声音却是冰冷冷的:      “他们笑你,那样骂你,辱你名声,我都除掉了不好么?”      修缘摇头,十分苦痛:      “我既答应了助你,又怎会反悔?”      莲花生为他将衣裳理好:      “方才你也很投入,明明很快乐。”      修缘不说话,只是周身发寒,眼神黯淡。      “或者,还有个法子,今后无人敢再造谣,你依旧是干干净净的白道人。”      修缘抬眼看他,莲花生摸了他的后颈,轻轻抚弄,半晌道:      “杀光这些人,你做的便无人知晓了。”   66、第六十六章   更深露重,月明星疏,阿东下床去,将窗户大开,一阵阵夜风吹进屋里,浓烈的情~欲味道消散不少。      今日不同于以往,黎素被做得死去活来,本应力气全无,就此昏睡过去,但他却似乎强撑着,一双秋波潋滟的眼,瞥了瞥阿东,随后又悄悄将视线收回。      阿东出去片刻,打来了热水,他知道主人最恨腌臢事物,一心一意要给他清理干净。他们刚刚做完,他方才缓缓离开黎素身体时,有白浊液体不断流出,他看着黎素双腿不能并紧,微微蹙着眉的样子,尤其是下头嫣红的入口处,已经稍稍变形,恨不能立时再来几个回合,将这个人做坏为止。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阿东永远不会让他的主人知道,自己对他到底存了甚么心思,这心思太可怖,剥皮拆骨,吃干抹净,放在心里就好。      再回到屋里,黎素已微微闭上了眼,听到响动,勉强睁开,见是阿东回来了,似乎松一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阿东坐在床边,低声道:      “主人,擦洗干净再睡。”      温热的布巾拭过黎素额头,接着往下,脸擦干净了,阿东拿去重新洗干净,换了一块布,一边给黎素擦身子,一边道:      “主人累了,今晚便不沐浴了,稍后属下送主人回去。”      黎素其实并没有睡着,此时此刻,阿东留在他身体里的白液又流了出来,随着大腿淌下,画面十分迤逦,黎素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刚开始被热液射在深处,只觉得十分销魂,喘息许久才平复下来,一滴不漏地将阿东的东西全吞了,现下才发觉有些失禁的尴尬,不由“嗯”了一声,睁开眼,斜睨着阿东,道:      “我不要回去,清洗完了便睡罢。”      阿东的住处与黎素有些距离,黎素累了是借口,其实不过怕回去之后,阿东离开,他孤枕难眠,硬要赖在阿东床上,占了他的枕头,与他同床共枕。      阿东指尖划过黎素的臀瓣,勾了上头的白浊,在黎素身上抹匀了,明明是僭越猥亵的举动,阿东做起来却极其自然,黎素眼里似乎要溢出水来,瞪了他一眼,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阿东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背脊的漂亮曲线,从后腰揉到臀瓣,滑腻手感让人流连,最后才浸湿布巾,覆在黎素身上:      “既然主人累了,便在这里委屈一夜。”      黎素挺了屁股,让阿东清理的时候,显然修长指节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美人垂下眼睛,低喘几声,还是抵不过身体里如潮情~欲,只得又恨恨开口:      “阿东,摸我。”      摸到后来,黎素如一叶扁舟,晃晃荡荡,在一根手指进出间,将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出来,阿东似要摸到他的骨髓里,又酥又麻,他大叫着,贪婪地吸住男人的手指,再一次喷洒得到处都是。黎素连去了两次,终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被收拾干净后,眼皮都不愿意再抬。      阿东出去冲了个澡,回来时只听黎素声音闷闷的,让他上床来。      他照做了,黎素转过身,头枕在阿东胸膛上,调整了睡姿,十分舒适。      阿东找了把扇子,轻轻给他扇风,像对待婴孩一样,抹了他额头的汗,捋了捋额前碎发,然后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极有节奏,黎素在这样的温柔相待下,十分沉沦。      睡得迷迷糊糊中,黎素只觉得有个人给他将衣裳一件件穿好了,又抱在怀里睡,他昏昏沉沉地想,原来阿东并不喜欢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第二日一早,黎素醒来时,阿东已经不在身边,他十分疑惑,坐在床上,似有一瞬间的迷茫,直到阿东走近,便又恢复清明,自己穿戴整齐,下床道:      “白家虽在苏州发迹,但老家却在淮安一带,据说他们是做生意起家,因此淮安老家山上的茶园还有人打理,我想他大概喜欢惹得一身茶香,却不愿被不相干的人带走。”      阿东听了,只是沉默不语。黎素想到的事情,凌九重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不开口,要借别人的手替他做这些恶事。      此去若真寻得白望川的孤坟,难免要扰人清净,挖地三尺,将骨灰取出,带回来交差,凌九重连最后的安逸都不给他,却又要担个痴心人的名头,看在黎素眼中,真是啼笑皆非。      黎素那么个爱美的人,却想,哪天他要是也跟别人到了这个地步,宁愿托人将骨灰撒到粪坑里,顺势而下,淌到最肮脏绝望的地方,也绝不成全对方。    67、第六十七章   黎素昨晚放浪形骸,躺在床上还不觉得,刚一下地,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虚空脚步,心道,才一次便这样,看来要清心寡欲许久。以前只是用些小玩意儿,未尝那销魂滋味还好,经了昨晚,那些玉势都恨不得通通扔了,再不想碰,如今上了瘾,怎么戒得掉。      洗漱过后,黎素先往正殿去了,在下山之前,他要去找凌九重,听他训示,再拿了令牌,这一路才能通行无阻。      他到达殿前,云踪阁的阁主正守在外头,见黎素来了,立刻拦住他:      “黎左使,请留步!”      黎素蹙了眉,直言道:      “殿中有人?”      陆阁主道:      “有人,还须等一等。”      云踪阁如同天一教的暗卫,除了搜集情报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凌九重,天底下没有云踪阁找不到的人,除了白望川。      黎素沉默半天,道:      “昨日我见到华南堂的司马堂主了,莫非他又送了人来?”      陆阁主只缓缓点头,黎素冷笑道:      “上次漠北堂送来几个异域男子,宫主也不过新鲜了几天,后来不还是赏给别人了,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陆一凡身为云踪阁阁主,当然知道分寸,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一句,当下只道:      “黎左使只守着便是,宫主这几日兴致高,不会为难你,所谓训示,也不过说几句体恤话,给了令牌,你便可下山去。”      黎素将后背抵在殿前的朱漆红木柱子上,似是没有了骨头,软软地靠着,稍事休息,闭了眼道:      “只可惜他就算操遍天下人,也操不到自己的心上人。”      陆一凡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管他听没听到,有个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殿门忽然大开,黎素转瞬间就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脖子,迅速消失在陆一凡面前,等他意识过来时,已被狠狠摔在大殿内,凌九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黎左使,若拿不回他的骨灰,从今往后,你便再也见不着你那个小情儿了。”      黎素抬头,见凌九重远远斜倚在榻上,两三个年轻男子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衣裳不整,还有一个躺在榻上,半死不活,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      虽然很不情愿,黎素还是重新跪好,道:      “请宫主赐予属下通行令。”      凌九重只用薄杉稍稍掩住了下半身,结实的腹肌和大腿一览无余,与阿东不一样的是,这个男人虽然不再年轻,身上却有种岁月沉淀的醇厚雄性之美,黎素闻到屋子里的气味,他低头看那些人,他们方才一定经历过一番欲~仙欲~死的挣扎,不过最终还是会被无情的扔掉。黎素在心里骂了一句,风骚的老男人,又想起他当年多么意气风发,与秦山一战,印证了人定胜天那句话,武林泰斗都堪堪败下阵来,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听到白望川身亡的消息,根本不会受伤闭关许多年。      聚散天命,半点不由人,黎素抬头,不卑不亢道:      “宫主如此费心找他的骨灰,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回来,看这些不堪事么?”      凌九重却笑了:      “我要他时时刻刻陪着我,我要气他,气得他天天来找我,入我梦里,与我相见。”      两个人相顾无言,因为黎素知道,白望川根本不会生气。      黎素拿了令牌,走出殿门,对陆一凡道:      “还请陆阁主带我去云踪阁一趟,宫主让我带些白家的典籍过去,若是找到他的坟冢,也好捎给他。”      云踪阁藏遍天下各类武功典籍,凌九重也只挑了些跟自己武功路子相近的来练,大多都被他束之高阁,或者赏一两本无关痛痒的秘笈给对胃口的男宠。      陆一凡道:      “既然如此,便让云十三给你带路。”      云踪阁的人,分别以“风”,“云”,“雾”,“霜”,“雨”等作为代号,“风”专司追踪,获取情报;“云”负责搜集各类武功秘笈;“雾”负责暗杀行动;“霜”为暗卫,日夜保护凌九重安全;“雨”则善于各类酷刑,叫人生死不能。      黎素曾见过云十三几面,随口问道:      “现在藏经阁中只十三一人么?”      陆一凡摘下树上一片叶子,贴在唇边轻轻一吹,笑道:      “其他十二人都去外头搜寻各类秘笈,左使也知道,宫主对武功一向痴迷。这十三腿脚不好,且活不过后年,只因记忆超群,便留在阁中,做些修补秘笈的琐事,倒也十分尽心。”      阁主放了暗号,他二人一路边走边说,不久远处便慢慢走来个人,待走到黎素面前,陆一凡便交待他:      “左使奉宫主之命,要拿了白家的典籍,带去淮安老家山上烧了,你先将它们找来交给黎左使,稍后再默一份存着。”      云十三点了头,将黎素带到云踪阁前,上去取了典籍,交给他。      黎素看他右脚微微有点跛,眼睛似乎也不大好,好像刚来的时候被烟熏过,差一点瞎掉,又想起陆一凡说的,觉得这人也有些可怜,而且他跟阿北私交不错,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道:      “这里头是凝玉露,你每日用热水洗完脸,敷在眼周,可以明目提神。”      那人只淡淡道了谢,并不如何惊喜,黎素想也是,他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眼睛再清明又有甚么用?      黎素想到这里,又生出几分人世无常的感叹来。不过想到,此人最大的作用,尚且没有发挥出来,凌九重要找天一教的传教之宝,不论它在不在小和尚身上,一旦找到,免不了要让十三强行记下,默背出来,想必陆一凡也会想方设法为他多续几日命。      黎素手上抱了白家的典籍,寻到下山的小路,阿东正在那头等他。他准备了马车,阿南留在宫里照顾阿西,这趟远行,只有阿北跟在他们身边。      黎素原本是要骑马的,想来是阿东知道他身上不适,特意改成了马车出行。      他刚进去,便将秘笈当做枕头,倾身躺下,似乎累极了,吐息均匀,慢慢睡了过去。 68、第六十八章   黎素再醒来已是黄昏,马车内光线很暗,车轮停滞不前,黎素不知出了甚么变故,阿东不在他身边,他忽然有些心慌意乱。      “主人醒了?”阿北听到动静,一把掀开帘布,露出大半个脸来,冲他一笑。      黎素往车外看了看,并没有阿东的身影,心下不觉有些失落。      “主人是要找大哥么?”      “他怎么不在?”      “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在林子里落脚,白日出来只带了些干粮在身上,大哥说没滋没味的,担心主人食不下咽,便去打些野味回来,让我守着,片刻就好。”      阿东一直对他的饮食起居十分上心,黎素轻声道:      “下次你替我拦着他,干粮也无妨,有水就行了,不如多争取些时间歇息。”      他说着,从车厢内钻出来,与阿北一道坐在车前,无声等着阿东归来。      天彻底黑了,阿东是踏着星辉回来的。他打了一只兔子,几只野鸡,留下一只做了汤,其余都生火烤了。      如果在平时,黎素从来不愿意坐在篝火边,烟熏的人难受,好像整个肺腑都在燃烧。不过今晚,不知道是突发奇想,还是等得太久,饿极了,他居然守在阿东旁边,将兔腿转了个身,又去看鸡汤味道如何了。      阿北笨手笨脚,做不来饭菜,只好在饭前先去喂马。      黎素将野鸡轮番转了一遍,又提起一只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好香。”      阿东没有说话,只是又撒了把胡椒粉上去,整只鸡看上去油黄透香,黎素偷偷瞧了一眼阿东,他不知道这个程度算不算能入口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篝火前的美味让他食指大动。      斗争了半天,他估摸着,阿东不说话,那就是还要一段时间,只得悻悻地将野鸡放回架子上,默默坐在一边,又恢复了一贯淡漠的样子。      阿东却转过身来,摸了摸黎素的脸,像春风拂面一样,将他脸上被烟熏着的黑迹都抹掉:      “马上就好。”      黎素微微发赧,让开了阿东的手,自己去擦脸,不过他明显忘记了自己的左手抓过野味,结果越抹越黑,直到饭间,一向粗放的阿北竟瞧出了端倪:      “主人,你的脸……”      向来爱美的黎素,哪里有过这副模样,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半边脸都是油污,阿北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样子十分滑稽,黎素扔了个鸡腿给他:      “堵住你的嘴,叫你再话多!”      他一向是克制优雅的,做甚么事都从从容容,没有人看过他赤手抓住兔腿,直接往嘴里送的样子,换做以前,他一定从怀里取出一把刀,一片一片将肉割下来,慢慢咀嚼。      就连阿东都有些惊异,不过他比阿北淡然,只道:      “穿过这片林子,有一条小溪,待会儿我取些水来给主人洗干净。”      三个男人将野味扫荡得一干二净,阿东要去取水,黎素站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撑得难受,我与你一道走过去。”      两个人去了许久,回来见阿北已经睡着了,趴在车缘上,看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来,迷迷糊糊揉了眼睛:      “瞧我,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黎素没有说话,只钻进车内,半晌阿东进来了,黎素望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径自躺着。      他想到刚才,无边夜色,极尽引诱,但是阿东似乎不为所动,黎素把脚踝以下伸进小溪里,轻轻划拉溪水,又凉又冰,阿东只道:      “主人当心着凉。”      黎素想,一定是这药性还不够猛,于是伸手去解衣裳带子,露出大半个香肩来,他的外衫又轻又薄,亵衣也跟着一起落下,转眼滑到腰际,又顺着后腰落在坐着的那一方草地上,随着夜风飘飘荡荡,正好遮住大半个臀,一副欲拒还迎的意味,但阿东只将他衣裳拾起,重新给他披好,道:      “我们回去。”      黎素躺在马车里,阿东坐过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两个人不言不语,各怀心事。      黎素想起前几日的放纵,心道,这个闷葫芦也不是甚么都不懂,他倒有本事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将睡不睡之际,这么想着,却如醍醐灌顶一般,黎素心里咯噔一下,轻轻闭上眼,阿东在床上的表现谈不上青涩,更算不得一知半解,若不是有了心上人,怎会如此轻车熟路……      黎素叹一口气,叹息声太轻,以至于他们俩都没有在意。勾引、纠缠,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一段肉体关系,如果再动了情,就实在太不妙了。归根究底,是黎素自己把持不住,如果始于发肤,止于床笫,当断则断,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心烦意乱。      黎素觉得很可怕,枕在阿东腿上,感受他的气息,竟令他觉得宽衣解带缠绵榻上也并不是多让人蠢蠢欲动的事,事到如今他落得一身狼狈,才隐隐生出一个想法,惊悚至极:      或者于他而言,与阿东的交欢并不多么让人上瘾,阿东本人才是他始终戒不掉的阿芙蓉膏。      第二日清晨,黎素再醒来,擦干净眼角的湿意,阿东已经不在身边,他如往常一样,掀开车帘,阿北赶车,阿东骑马,他声音平静,淡淡问道:      “还有多久才到?”      阿北抢先答了:      “前面有个小镇,咱们先过去歇脚,过了晌午,再沿山路走二三十里,最快晚间就到。”      黎素想了想,道:      “晚间恐怕山上没有地方落脚,你们放慢一些,咱们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江湖人,先去小镇住一晚,换了衣裳,打扮成普通人家,再去白家庄。”      三人晌午时分在小镇落脚,阿东左右瞧了瞧黎素,道:      “三个男人去庄上,也不大可信。”      白家庄在山上,大部分人当年跟着南下,随白望川他爷爷发迹去了,因此守着那座老山的不过几户人家,但却都是忠勇异常的白家人,黎素也恐瞒骗不过,想了想,道:      “这有甚么难的,我换一身衣裳便好。”      说着,便抬脚一迈,跨进一家绸子铺内,阿东将马牵去驿站,阿北在门外守着,待片刻之后,阿北站在树荫下,本是纳凉躲太阳的好地方,他却觉得眼也瞎了,脚也瘸了,看不得,更走不动。      原来黎素竟换了一身女装,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见到阿北发憷,并不开口,只是眉头轻轻一蹙。      阿北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      “主……主人……”      黎素隔了面纱,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这时候阿东来了,他看了黎素的装扮,并不十分惊讶,脸上表情平淡。黎素行走江湖,有时候为了行事方便,也会女妆打扮,但并不像今次这样素淡。      阿北望了一眼绸子铺的字号,果然是望川宫的产业。难怪黎素可以一声不响地进去,又颠倒性别地出来。      黎素将手放在喉间,微微摇头,意思是他从现在开始,不便说话,干脆扮成个哑巴。      阿东望住他的眼睛,那里头亮晶晶的,秋波潋滟,他握住剑的手又紧了紧,阿北却在一边插话道:      “不如就让大哥与主人扮作一对普通夫妻,我是你们的仆从,咱们是白家二夫人的远房亲戚,来给白望川烧柱香,扫扫墓,反而更可信一些。”      阿东不置可否,黎素却瞪了阿北一眼,又将手覆在肚子上,意思是他饿了。      三人走进客栈,小二热情招呼他们落座:      “客官吃点甚么?”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黎素瞥过去,连看了好几眼,手上提的茶水壶稍稍倾斜,差一点将烫水洒在黎素手背上,所幸人被阿东护住了,藏在身后,他握住滚烫的壶嘴,淡淡道:      “小二,当心点。”      那伙计连连道歉,阿东点了几样黎素爱吃的菜,用眼神问他,行不行。黎素略一点头,阿东挑了个靠里的位置,让他坐下,默不作声替他擦好了碗筷。      黎素吃饭时难免要将面纱摘下,他刚一动作,旁边桌上有个人笑道:      “好俊俏的小娘子,真是冷若冰霜,却叫人热血沸腾!”      黎素十分不悦,抬眼看去,只见说话的男人正摇着折扇,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嘴角含笑,也向他这边看过来。      阿北拔了剑就要冲上去,却被黎素拦下了,他微微用力一拍桌,桌上的酒杯转眼飞了出去,酒也跟着倾洒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泼在那人的脸上。      那人旁边坐了两三位好友,都纷纷笑他:      “裴少,你何曾栽过这等跟头,真是风水轮流转,哈哈!”      “云奕,你也有今天,从前太过风光,不知道收敛!”几个人你嘲我讽,好不热闹,那裴云奕却也不在意,倒似个痴人,竟抿了抿唇,将流到嘴边的酒舔干净了,笑道:      “好酒!美人敬酒,我却之不恭。”    69、第六十九章   那头黎素与阿东在小镇落脚,却遇到浪荡不羁的裴云奕,这头小和尚被困天一教分坛,一行人纷纷上了马车,黄岐与白衣女子叶蓉坐了第一辆车,万重光不知因甚么事受罚,明显与他们不是一个待遇,竟与那背刀大汉一同骑马,守在马车左右。第二辆马车,有个扛了药箱的年轻人,扶着一位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她身披白色轻纱,与叶蓉这样年轻率真的姑娘不同,虽然依旧明艳动人,但她显然已经上了年纪,将近四十岁的样子,雍容华贵中也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只不过让修缘不解的是,她并没有梳起一般妇人的发髻,反而跟叶蓉一样,一看就是并未嫁人的样子。      修缘还在疑惑,莲花生上了最后一辆车,黑色檀木的车身,四匹马并列而驾,金线流苏从车窗处的帘布上缓缓垂下,车内四个角各放置了四种兽型香炉,铺在炭火上的香料正缓缓燃烧升腾,淡淡的香气让人目眩神迷。      这样大张旗鼓,修缘又在心里将莲花生骂了一百遍,骄奢淫逸、奸~淫掳掠,抬头瞪视他,正巧莲花生也看过来,他面具下冰冷冷的眸子让人胆战心惊,黄岐从前面马车中探出个头来,冲小和尚喊道:      “傻子,快上去,难道还等教主抱你么?”      修缘转身看了被困在远处的几百个人,他们此刻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开骂战,有些人死死盯着修缘,仿佛要在他身上钻出个洞来,或者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莲花生这时候却朝他伸出手来,柔声道:      “上来。”      修缘摇了摇头,仿佛一上马车,就会万劫不复。      莲花生低□子,靠近他耳边:      “知道么,你这是在害他们。”      小和尚一惊,眸子里难掩惊慌之色,终于肯抬头看他,眼神竟十分脆弱。      莲花生摸着他的脸,他仿佛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耐心等下去,又好像下一刻就要扬长而去,将小和尚留在原地,任那些人扑上来,将他吞噬撕咬干净。      莲花生并不着急,他沿着修缘的脸,摸了他的眼睛鼻子,又碰了嘴唇,最后捏住他的下巴,他在等他做决定,是要在这里做这些白道疯子的陪葬,还是跟他离开。      修缘当然知道,无论他走不走,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      他恨莲花生,更恨他自己。他想,要是平安在这里,会不会有甚么不同,他或许会把身上背负的灭门之仇,还有身世之谜通通抛诸脑后,与他同生共死。      修缘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轻轻抬了手,莲花生嘴边浮现一个淡淡的弧度,他握住修缘的手,将他拉上马车。      莲花生将车上帘幕放下,密闭空间中,便只余两个人。      马车开始缓缓向前,修缘坐在另一端,闭上眼睛,似在打禅,没有一点声息。      莲花生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箍住修缘的下颚,问他:      “你在想谁?”      修缘摇头,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对教主大人无声抗拒。      “在想男人,对不对?”      小和尚依旧闭着眼,甚至一个表情也没给,好像此刻忽然失聪了。      莲花生似笑非笑,只是声音冷冰冰的:      “和尚也会想男人,那男人一定与你不是普通关系了。”      修缘终于开口:      “与你无关。”      莲花生松开他的下巴,改用指腹一路往下,抚摸他的脖颈,他道:      “他有我好么,会让你快活得离不开这根东西?”说完,故意引着他的手,往胯~下去摸。      修缘收回手,缓缓启唇:      “除了他,我再不会与别人做那等事。你我公平交易,我助你找到灵药,你告诉我身世之谜,求仁得仁而已。”      莲花生道:      “可惜我忘了告诉你,方才上了第二辆马车的年轻人,便是教内药师鬼机子,他今天很惶恐,他说他当初调错了一味药,你与我在一起的期限,或许并不止九次。”      小和尚愣了愣,他终于睁开眼,望着莲花生道:      “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忍到不能忍的时候,便是一死。”      莲花生却笑了:      “你不能死,你要找的人,只有我知道在哪里。”      如此说来,他手上便又多了一个筹码。      修缘摇了摇头,他自以为洒脱,却总被许多事束缚住,他虽是出家人,却比凡人更牵挂红尘之事。      无论真假,他总愿意试一试,再次开口,他问的却不是平安:      “那些人,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      莲花生握了他的手,轻描淡写道:      “我让新坛主每日扔几只活鸡进去,抢到的人,大可以吃肉喝血,抢不到的,就看他们能坚持几天了,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每一天,扔进去的生鲜都会减少一些,最后,不过是人吃人罢了。”      修缘想起从前那个传说来,莲花生十四岁时,与父母一同外出寻找魔教圣典,被困在往西藏去的古道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杀父弑母,饮了他们的血,食了他们的肉,才走出古道,重回天一教。      小和尚觉得身上有些冷,明明是六月天,骄阳似火。      莲花生寻了一条薄毯,将他裹住,他似乎很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修缘肩上,抱着他就此睡过去了。      修缘不知何时,也同他一道睡了过去,醒来时莲花生还没醒,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累极了,修缘心道,他武功深厚,稍有动静便一清二楚,难道竟对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      呆呆坐在原地想了片刻,直到莲花生动了动,修缘才如梦初醒似的,将他一把推开,道:      “那头又宽敞又柔软,你过去。”      莲花生却也不争辩,竟规规矩矩坐过去,侧躺下,以手肘撑住头,视线却紧盯住修缘不放,他撩了撩紫色长袍,道:      “修缘,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小和尚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他只是饿了,“咕噜”一声,肚子适时叫起来,莲花生却更有了理由:      “乖,说给本座听,说好了待会儿就让你吃得饱饱的。”      修缘心想,这是把他当做私养的猪了吗?他跟凿齿不一样,他才不会颠颠地跑过去,伏在莲花生脚边仰望他。      修缘咬了牙,干脆在马车另一头躺下,转过身,屁股对着他,闭上眼不说话。      无奈他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听到动静,莲花生起身,掀帘,万重光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主上有何吩咐?”      很快,马车停下,有人进来,修缘闻到一阵阵菜香,碗碟被陆续放下,莲花生道:      “再烫一壶酒来。”      修缘正饿得头脑发昏,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诱惑,只得缩了缩肩膀,将脸埋进座上的裘子里去,谁知莲花生竟真不叫他,一个人倒了酒,自斟自饮,十分快意。      修缘抱着肚子昏昏欲睡的时候,鼻尖上忽然痒痒的,有人用裘子上的毛逗他,修缘一睁眼,看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再回头,果然是莲花生,后者却放低了声音,道:      “都替你尝过了,味道不错。”又递了双筷子给他:      轻描淡写,仿佛真是为了修缘才身先士卒,小和尚又恼不得,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能赏一口饭就不错了,何况这样给他台阶下。      修缘接了筷子,在莲花生对面坐下,才发现每样菜他只动了一口,他面前的小碗里,已经堆满了剥好的虾蟹,莲花生尝过觉得不错的菜,也都被移到了他的周围。    70、第七十章   二人吃饱喝足,又行了大半天,眼见天已全黑,现在是初夏,蚊虫四窜,万重光的声音又在帘布外响起:      “主上,前面有客栈,我们是进去落脚,还是继续赶路?”      莲花生望了小和尚一眼,道:      “那就去客栈歇息,天气热,大家也可以洗个澡,解解乏。”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客栈,小和尚不愿意再跟莲花生住一间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掌柜的要引他们去房间,修缘依旧坐着。      莲花生走过来,捉住他的手,修缘道:      “给我一间柴房也好,我们分开住。”      教主大人却没发作,只将他打横抱起,低声道:      “你跑了,我找谁要去?”      修缘从莲花生怀里探出头去,看到黄岐等人正似笑非笑望着他,只觉得十分窘迫,又缩回去,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莲花生将他抱进房里,才要将人放下,临了却被他按住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你这小兽,倒会乱咬人。”      修缘并不理他,滚倒在床上,伏躺着,轻轻喘息。      他开始相信,也许莲花生告诉他的话不假,隐而不发的药效确实还在。      莲花生开了门,吩咐万重光几句,很快有人送来了热水。      “洗完澡再睡,乖。”      教主大人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扒光了衣裳,心道,怎么今天这么听话,再抬头,已见修缘眼睛微微闭着,已渗出几滴眼泪来。      他先试了水温,而后再要去抱修缘时,眼里的火焰却忽然全部熄灭,黯淡下来。      修缘无知无觉,莲花生摸了他屁股上的牙齿印,每摸一分,心就更冷一些,修缘浑然不知,他挡开了莲花生的手,道:      “你做甚么?”      莲花生重又揉捏臀瓣,他的声音很冷,让修缘很快清醒过来:      “哪来的?”      那明显是个成年男人的牙齿印,出现在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莲花生不会不懂。      修缘对于自己身上的细微变化一概不知,他迷茫地看着莲花生,教主大人引着他的手,触到了柔嫩臀瓣上。      修缘一惊,便要缩回手,他不记得跟平安的那晚上被他咬过,平安一直很温柔,甚至需要他来引导,而莲花生……看他的反应,也不可能是他,就算目眩神迷中咬过人,再看到总会想起,而不是兴师问罪了。      最混乱的是修缘自己,他在回忆,却一点头绪也理不出,他甚至不记得甚么时候有过这个牙印,没有任何痛感,却难以消失。      莲花生的手在他的腰际和臀上来回抚摸,他的声音很低很冷,凉到了人的心里去:      “修缘,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究竟发生了甚么?”      修缘不知道他最近的这些奇怪情绪是哪里来的,在他印象中,莲花生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张了张嘴,却甚么也说不出。      莲花生低笑道:      “口是心非,你一向都是这样。”      说完,便将修缘一把推进浴盆内,在他猝不及防间,自己也跨了进来。      修缘说过,他再也不要让别人碰自己,但是面对莲花生这样的人,又有甚么办法,只有他想或者不想,没有可不可以。      莲花生抱住他的腰,他的手很轻很柔,似乎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修缘依旧能感受到,他刚要挣脱,莲花生便点了他的穴道,他说:      “你不要动,我不想伤了你。”      修缘连话也说不出,他只能默默望住莲花生,这几日的相处,虽然这人喜怒难测,但总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他心下还是报了些希望的。      然而莲花生却将一双手覆上他的眼睛,他避开修缘明亮的目光,道:      “闭上眼,不会太痛。”实际上他不愿看到修缘怨愤的眼神,他将修缘翻过身,让他背对着自己,身后传来衣袍落地的声音,修缘踩在温水里,他在发颤,只能发颤,他的双手被莲花生按在木盆边缘,整个人呈现一种微微俯下~身,翘起屁股,请君采撷的姿态。      不久,修缘听到“哐当”一声,又有东西被扔在了地上,莲花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声音不再沉闷,勾得人心底痒痒的,修缘知道他方才应该是将面具扔了,不过背对着莲花生,根本看不到他的容貌。      “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说着,鼻翼贴近修缘的脖颈,轻轻来回扫荡,热气引得小和尚缩了缩脖子,心里却骂,这男人一定是疯了,说的甚么胡话!      他张口,用牙齿轻咬修缘的耳廓,下~身贴上去,紧靠住修缘的臀~瓣,让后者惊喘一声。      莲花生的呼吸明显更加粗重了,他将脸埋进修缘的肩窝中,轻轻地吻,他的下~身渐渐肿胀到惊人的地步,笔直而粗长,莲花生微微挺腰,将圆润的头部沿着臀缝轻蹭,他看见修缘的身子微微弹跳了一下,如同一只受惊的羚羊,被豺狼制服,等着最后被拆骨入腹,他浑身上下,从头到尾充斥着一种绝望感,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可口。      莲花生沿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下,轻轻啃咬他的后背,他能感觉出,虽然修缘的意识在抗拒,但是他的身体在迎合,脖子、腰臀、大腿,几乎全部泛红,脚趾还在微微蜷缩着。莲花生向前迈一步,用自己的脚去慢慢勾住小和尚的,一直抚到脚踝。      他的手摩挲着修缘的脸,摸到眼角,全是热烫的泪,小和尚说不出话,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越是瑟缩,越是引起了莲花生的嗜血欲~望,他将龟~头轻轻沿着臀缝摩擦,慢慢将茎身滑过去,滑到会阴,磨得小和尚重重呼出两口气,那肿胀的顶端终于碰到了小和尚的玉丸,欺负他似的,狠狠地撞过去,用龟~头上满溢的欲液涂遍他饱胀的双丸:      “舒服么?我会让你快活得再也离不开我,好不好?”      修缘慢慢闭上了眼睛,莲花生埋首吻他的脖子,两相缠绵间,他的手在修缘身上轻轻抚摸,摸得他喘不过气,像离开淡水的鱼,垂死挣扎。      “你也喜欢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说着,手探到修缘下~身,抹了他前头吐出的露珠,竟一路向上,在他樱红色的乳~尖上涂抹开来,很快便晶莹透亮,诱人到了极点。      修缘这时候的情绪说不清悲愤还是迷乱,他轻轻颤动身体,无奈冲不开穴道,他似求饶又似哭泣似怒吼的呜咽声,全在莲花生握住他腰肢,将自己强行埋进去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热烫紧密的地方,依旧销魂蚀骨,莲花生在他耳边低声道:      “痛吗?”      修缘动弹不得,莲花生摸到他的肩胛处,竟指尖一点,解了他的穴道:      “我要你记得,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是我给的,不是别人。”      穴道刚一解开,修缘双脚一软,便要滑入水中,莲花生扶住了他,一边缓缓抽~插,一边以唇舌啃咬他的肩颈。      修缘吃力道:      “你……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不然,待我有了力气,第……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莲花生挺身,又刺入一些,道:      “你舍不得。”说罢,便拉着他一同坐入水中,微微提了他的腰,将性~器抽出,穴口还不及闭紧,水稍稍倒灌进去,莲花生将自己送进那销魂之所,修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刺激,水声不断,两相结合的部位发出“啪啪”声响,他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坐在莲花生身上,颠簸不已。      莲花生的长发飘到他眼前,弄得他脖子里痒痒的,他努力扭过头,想看一看身后这个疯狂侵略他的男人,可惜莲花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重重挺胯,将修缘按在他的腰间,修长白皙的手指扳开漂亮的臀瓣,一根粗长事物在其间抽~插不止。      水温温暖暖的,拍打着修缘的身体,他私~处的褶皱被一次次抚平,他的双丸被重重揉捏,他最羞耻的地方,正承受着另一个男人的撞击和深入,而他在迎合,在包容,紧紧裹住他,与他肉体相缠,鱼水之欢。      莲花生的声音重又响起,他缓缓摇摆腰腹,让深入的男~根在修缘身体内画圈,龟~头沟壑一次又一次擦过敏感之地,两个人都沉迷其中,小和尚的内壁开始湿润,他压抑的泣音尤为迷人。      “得到你的方式有很多种,这是我最不想要的,却是最直接的。”莲花生的嗓音低沉沙哑,虽然情~欲十足,但却不见得有多快乐。      修缘十分迷茫,他再次回头,长发飞扬,遮挡住男人的大半个脸,然而一双幽深漆黑的眼,却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修缘望住莲花生,他在一阵顶弄中忍不住轻轻颤栗,他伸出手,想要把莲花生的头发撩开,却被颠得更远。      他挺腰摆臀,已经完全沉浸在情~欲中,甚至主动吞吐,让莲花生进入得更深一些。      这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嗯,你夹得好紧,不停收缩,放松些。”莲花生拍打他的臀,上面很快浮现出清晰的手掌印迹,红红的,是修缘贪吃的证据。      他依旧看着莲花生,他的眼睛细长上挑,修缘有一瞬间的错觉,然而他在那一双瞳孔里看到了自己,风骚入骨,沉迷欲海不能自拔,这不是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自然也不会是平安。      莲花生的每一次抽~插,都会让修缘回想起与平安的那次情~事。或许都柔情百转,竟让修缘产生错觉。      慌乱之中,他摸到莲花生的脸,将头发拨开,他无言以对。修缘一直以为,莲花生终日以面具示人,是因为他让人目不忍视。然而此刻才知道,他竟这样美。      修缘对他是有恨意的,但是他如今移不开眼,莲花生的皮肤白皙,在情~欲中浮现出淡淡的红,几近透明。他的嘴唇很薄,弧度却很漂亮,不笑的时候有种淡薄的味道,笑起来,修缘想象不出。鼻子高挺,轮廓深邃,尤其是眉眼,修缘刚开始觉得像平安,但是且不论平安是个少年人,他与莲花生的气质神态也大相径庭。      修缘摇了摇头,怎么会是平安,莲花生却在这时候吻了上来,轻轻柔柔的,从眉眼到鼻子下巴。他们从前做过许多放荡情~事,莲花生却是第一次亲他。      莲花生转过他的身体,两个人彻底面对面,他抱住修缘的腰,修缘此刻已是身不由己,他闭上眼,微微喘息,很快唇又被堵住,莲花生在辗转碾压,他的手在修缘后背至腰臀上来回抚摸,似要将他按压进自己身体里。      修缘坐在他怀中,又被大力抽~插许多下,直到莲花生寻到他的手,握住了,又将自己深埋进去,二人都早已情热,哪里禁得住这番折磨,一同发泄了出来。      回到床上,莲花生又按住修缘,伏在他身上,开始缓慢动作,整整一夜,二人颠鸾倒凤,不停不休。    71、第七十一章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修缘才醒过来。      或许是头天晚上太纵情欢愉,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夜里睡得也沉,总觉得有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却睁不开眼,只得将头埋进枕头里继续睡。后来……莲花生似乎抱紧了他,把人移到床里侧,又将那条大尾巴撵走了。      修缘动了动身子,浑身都痛,刚要下床,门开了,莲花生端了托盘走进来,这还是修缘第一次见他伺候人,未免有些不习惯。      莲花生将托盘放在桌上,端出粥跟小菜,对修缘道:      “你的体力没有以前好了。”      修缘羞愤不已,却无言反驳,只得扭开头不说话。      “喝点粥,我吩咐人熬的。”莲花生说完,坐到床边,端了碗舀一勺粥,慢慢送到他嘴边,修缘想也不想,直接拿手去挡,洒了莲花生一身。      他只站起来道:      “不劳你麻烦,我不饿,咱们还是快些赶路,你找到你要的,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咱们两不相欠。”      莲花生将碗放回桌上,云淡风轻地擦了擦胸前衣襟,道:      “怎么一穿了衣裳,下了床,你便翻脸不认人了。”莲花生这就是骂他衣冠禽兽了。      小和尚气得眼睛瞪圆了,脸也泛着红,干脆不说话,也不肯吃一口东西。      莲花生拿了发带,随手将长发束起,道:      “既然如此,便继续赶路罢。”      一行人又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从小镇出发,绕了一段山路,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原,马儿便不跑了。      修缘正躺在马车里,眼睛盯着窗边摇曳的流苏发呆,忽见它不动了,莲花生从马上翻身而下,掀开帘布对修缘道:      “进了断肠谷,前面机关重重,只得步行了。”      修缘知道他快要派得上用场,也不推脱,一骨碌爬起来,跳下马车,却见除了黄岐外,其他人都坐在车上,留在原地,并不打算随他们去。      “你要寻的,究竟是甚么?”      莲花生此刻又将黄金面具戴上,那声音又低又沉:      “水。”救命的水。      修缘不懂,他又能帮得上甚么忙,莲花生却不说话了,只将修缘护在身后,黄岐紧紧跟着他们,一时间气氛紧张。      然而走了大半个山谷,也并不见异动,修缘口渴难耐,见山谷中间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过去一看,清澈见底,鱼儿摇着尾巴,游得欢快。修缘也顾不得其他,蹲下便伸手去捧了水,一连喝了好几口,莲花生走在他前面,回过头要去拉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莲花生卡住他的脖子,声音有些变调:      “吐出来。”      修缘被掐的脸色涨红,只得断断续续道:      “吐……吐不出来。”      莲花生正要运功,将他喝下的水震出来,却听小溪中忽然水声不断,有水珠溅落在修缘脸上,他用袖子抹了,再低头一看,却吓了一跳。      原来在水中欢腾自由的鱼儿,转瞬间却被一条身长六尺的乌鱼挨个儿吞掉,那乌鱼十分精瘦,背上逆鳞片片尖锐如刀,或许是谷中来了客人,惊扰到它的休眠,它很不高兴,狠狠甩了尾巴,那尾巴上不知藏了甚么,直向修缘飞过来。      “小心,它尾上有毒针。”      黄岐说完,将修缘一推,二人都堪堪躲了过去,那毒针牢牢扎在草地上,霎时间,周围碧绿一片立刻毒烟袅袅,黑乌乌一片,仿佛寸草不生的荒地。      修缘吓得不轻,只道:      “这怪物比凿齿还厉害。”      又意识到自己喝了小溪中的水,只不住作呕,却吐不出来,急得去望莲花生,对方却道:      “你若有事,现在也不会好端端站在此处了,西域血刀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72、第七十二章   修缘从前跟着师叔在后山偷偷饮酒吃肉,听他说了许多江湖上的离奇事,然而十几年听来的加在一块儿,也不及这几个月经历的多。      正恍惚想着,那条大鱼“嗖”地一声,便又游走了。      修缘走到溪边去看,水面一点波澜也无。      “它……它就这么走了?”      莲花生笑道:      “你还想让它做甚么?”      修缘奇道:      “看起来十分不好对付,原来竟是噱头么?”      “这鱼唤作尺素,鱼传尺素,它只是回去告诉它主人,我们到了。”      在这偌大的武林中,修缘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后辈,许多人许多事他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但凡有点名气的,他至少听过,然而莲花生口中的西域血刀,他根本闻所未闻。      也不知究竟是这人民不见经传,还是修缘自己孤陋寡闻。      再一抬头,修缘忽见远处水波荡漾,渐渐呼天震地,无端竟形成一幕雨帘,方圆之地如沐雨中,草地上湿漉微凉,每一颗草每一株花,都沾了水珠,鲜亮至极。      修缘不由惊奇,想来这就是那尺素告诉西域血刀有客来访的特殊方式了。这怪物不高兴时,连花草树木都要遭殃,现在却施恩布泽,仿佛心情大好,想必它的主人也是个脾气古怪之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莲花生却只道:      “跟着我走,不要乱动。”说罢,捉了他的手,放在身后,让修缘一步一步跟着他。      谷中雨水丰沛,空气清新,修缘难得心情舒畅,也就由着莲花生去了。      走到谷地最中央,脚下碎石忽然微震,修缘回头看了一眼,却惊觉黄岐已被隔在了十丈开外的地方。      他拉住莲花生,道:      “怎么会这样?”      莲花生头也不回:      “地下有食人蚁,将黄岐围住了。”      修缘一惊,他竟一点没有发觉!再回头一望,黄岐正冲他苦笑:      “他……”      “他不乱动,便不会有性命之虞。”      莲花生这么说,修缘也算是放下心来,黄岐这个人虽然嘴贱,不过对修缘也并无恶意,甚至有时候还善意提点,只不过方式让人不敢苟同。      山谷中央的地基在一点点凹陷,一个晃动,修缘几乎站不稳,抓住莲花生的衣角,道:      “这西域血刀,是要叫我们给他陪葬吗?”      莲花生只揽住他的腰,道:      “这还是你第一次说‘我们’。”      教主大人心情很好,仿佛修缘终于肯参与到他的人生中来一般,不过他的好心情来得十分不合时宜,“轰隆”一声,地下石板分成两半,修缘与莲花生一道顺着石阶滑了下去,修缘勉强抬头一看,光线正渐渐转弱,石板很快又并作一块,黄岐略显担忧的脸最后消失在修缘视线中。      每层石阶的墙上都有火折子,微微透出昏暗的光,此地阴湿,处处都有腐败死亡的气息,修缘想起从前坠落莲花生的机关,便起身拍了拍灰,道:      “这地方比起你的密室,又如何?”      莲花生倒真仔细观摩一番,笑道:      “当日密室中,有你相伴,活色生香,只可怜前辈,孤零零一个人在此地度过余生,实在叫人唏嘘。”      修缘脸色绯红,他不过想说两句话,壮壮胆子,谁想竟叫这狂人占了便宜,可见话是不能乱说的,尤其莲花生这般口无遮拦,简直存心气他。      却听有股浑厚声音穿墙而过,却是“哈哈”笑声。      修缘有种秘密被发现的窘迫,恨不能现在就凑上去咬教主大人一口,让他再信口开河。      莲花生却一笑,道:      “前辈既早已在此,为何却不露面。”      “天一教主来了,我自当恭候,不过腿脚不便,算来已有近二十年未离开这里,蓬头垢面,吓到你们却不好了。”      莲花生道:      “前辈虽在谷中生活,对外头事情倒一清二楚,竟算到我这几日会来叨扰。”      修缘也觉得奇怪,莲花生继任教主之位不过几年,何以这西域血刀,竟一眼便认出他来。      “我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从前与天一教也算颇有渊源,你们想要甚么,直说便是。”      修缘心道,这老头却也豪爽,莲花生此时开口:      “前辈当年亲手系上的死结,今日要劳烦您解开了。”      “你想要天一生水?”      莲花生道:      “情况危急,不得已而为之。”      西域血刀似听到了一个笑话,半天才停下道:      “当日我不过开个玩笑,就算你要假戏真做,也不必如此投入。”      修缘隐约觉得这一番话与自己有关,却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觉抬头去望莲花生,他并没有甚么情绪,或许一切都被面具遮挡了。      “天一生水的用处,你可都知道?”      “晚辈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让他与你两情相悦。世上的情爱都是过眼云烟,小和尚,你一个出家人,难道竟不明白么?”      修缘猛然听血刀提到自己,不由一愣,又想,甚么情爱,他与莲花生不过公平交易。      莲花生道:      “前辈不必多言,我来此地只为天一生水,它本也算得我教中之物,还请物归原主。”      “雁荡山池底的那颗倾心丹也取出了么?”      莲花生并不答话,西域血刀心中想必有了答案,半天才道:      “我本来恨尽天下有情人,当初若不是刘恒明夫妇阻拦,或许小仪便跟我好了,也不会看上那个伪君子,我们各自落得不堪下场,我有心报复,想叫你天一教的绝学失传,谁知竟阴差阳错……”      “前辈,往事过去就罢了,朱雀护法让我传话给你,她已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叫你不必记挂。”      谁知莲花生话音刚落,那血刀似乎十分激动,道:      “你……你说甚么,小仪让你带话给我?她……她不恨我?”      莲花生道:      “都过了二十年,她说她早就恨不动了。”      西域血刀道:      “二十年……二十年,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若能证明,这小和尚对你也一往情深,我便将天一生水给你。”      73、第七十三章   莲花生与小和尚被围困在密室中,束手无策,那头黎素却被人占了口头便宜,本来心下气愤,正要出手教训,又见那人痴痴将嘴角酒渍舔干净,不由觉得好笑,心道,这人究竟是馋酒到了甚么地步。他眼睛一弯,那人神情立刻不对了,黎素心里不大舒服,便对阿东道:      “这一帮人,个个奇奇怪怪的,我们快些吃了饭,离开这里。”      阿东多看了那裴云奕两眼,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将刺挑干净了,放进黎素碗里:      “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阿北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道:      “不如让我去挖了那狂妄之徒的眼珠,割了他的舌头,叫他再望过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饭。”      阿北也只得按下性子,阿东倒是淡然,修长的手指迅速翻飞,很快就剥好了一小碗盐水虾,递到黎素面前,默默看着他吃下了。      几个人吃完了饭,阿东拉了黎素的手,将他扶上马车,那痴人还呆呆地站在酒肆门口,无遮无拦地朝这头看,黎素已重新将面纱覆上,一气之下,拉下车帘,阻隔了外头的视线。      马车走走停停,不多时便离开小镇,这才放开束缚一路疾驰,绕过一段山路,阿北忽然兴奋道:      “主人,上了前头那处半山腰,就是白家庄了!”      这座山并不陡峭,马车慢行,黎素从车后挨个儿挪出几坛酒来。白望川的外祖父家是京城有名的酒商,专供御酒,黎素这一行,除了装扮之外,想骗过白家庄的人,着实要费些工夫。他派暗卫中轻功最了得的飞影往宫中走了一趟,终于弄来几坛贡酒,到时候往白望川坟上祭奠,洒了他外祖父家的好酒,敬他一杯,白家庄的人自然对他们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又走了小半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到了半山腰,马车停了下来。      白家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凋零颓败,大好的庄家田地因为无人耕种,千顷荒废,寒鸦盘旋,气氛萧瑟,只有黄昏中飘来的丝丝袅袅炊烟,稍显生气。      不久,村上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人,都通通走到村前,围着马车转悠。      村里仅有的两个壮汉拦住阿东,道:      “你们哪里来的?”      阿东向他们说明来意,村上十数口人将信将疑。      “说起来,白二公子的外祖父那头,已经十多年不曾与咱们白家庄有来往,自从公子没了,二夫人心神损耗,不久也跟着走了。那时候便听咱们庄上常年在江南白府上干活的汉子说,公子的外祖父李家,只在二夫人下葬时从京城赶来。老爷百年之后,大夫人那般厉害,二夫人自然是不能与他葬在一处的,李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便将二夫人的骨灰要走,带去京城葬了。二夫人与公子都没了,李老爷子也伤心,从此再不跟咱们白家有牵扯。如今你们突然出现,说是李家人,我们当然有所疑惑。”庄上一个壮汉这样说,众人皆跟着附和起来。      阿东掀开车帘,一双白皙的手搭在他掌上,车上的女子一袭湖蓝色裙装,外头覆了一层白纱,眼波流转,只是脸被遮住,看不见容貌,不过依旧明艳动人,在场众人纷纷说不出话来。      阿北虽已见过黎素这副装扮,也忍不住呆了呆,才道:      “这是表小姐,那位是表姑爷,我们从京城来到江浙一带省亲,途径白家庄,表小姐执意要见一见白二公子,不顾身孕,沿途奔波,带姑爷上了山。”      黎素抬眼去看阿北,他没想到阿北这么会编故事,他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不过白纱遮挡,无人察觉。      阿东却接着道:      “素素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与我相处许久,我知道他思念表兄,二哥从前每年盛夏都会往京城去,在祖父家小住,教素素读书写字,他身殁的那年,素素才□岁,举家哀恸,如今他跟我回老家小住,才有机会到此地看看二哥。”       74、第七十四章      黎素这回不仅嘴角抽搐,更是目不能视了,阿东跟了他这些年,从来也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他扶了扶额,阿东立刻将他一只手捉进掌中,又转过身,用袖子给他擦汗:      “一路奔波这么久,累了?”      黎素有意用手撑住后腰,微微挺了挺肚子,轻轻摇头,又指了指马车后座,阿北立刻道:      “小姐莫担心,我这就将咱们家的贡酒搬过来,让相亲们尝尝,剩下两坛御酒,改日再带到坟上陪二公子小酌。”      白家庄的人见阿北从车上将一坛坛李氏贡酒搬下车来,那两名汉子还算有见识,当年跟白老爷在江南白府伺候过一阵子,开坛闻了酒香,便道:      “确实是李家的贡酒,表小姐一路辛苦了!”      这二人一说,村上其他人都深信不疑,有妇人拉了黎素,左看右看,啧啧赞道:      “小姐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表姑爷也是天上地下都难寻,果真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不,我家娟儿快临盆了,日日都煮红枣茶给她喝,您也赏脸喝一口。”说完,回屋里舀了一大碗,端给黎素。      说是喝茶,不过因为黎素面纱半遮,依旧挡不住天生的冰肌雪骨,人人好奇,这妇人找了借口,请他喝茶,村上人便能一睹芳容了。      黎素向来饮茶讲究矜贵,必要山里的新鲜露水,煮沸后泡上刚采摘的新茶,不过如今在外倒也不扭捏,只接过摘了面纱便喝,众人又是一阵赞叹,纷纷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那几个妇人,为了避免尴尬,又问他:      “几个月大了?”      黎素暗自好笑,他下车前在肚子上绑了一件小衫,仔细去看,确实有些显肚子了,恰到好处。      “三个月。”阿东替他回答,又上前一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覆在他的肚子上,十分小心的样子,众人都叹:      “这时候最要当心,必定是个小少爷。”      晚间,黎素等三人住进了族长家,族长已经病故,如今是他的儿媳宋氏当家,白家大多数人都下山投奔白老爷去了,谁料惨遭灭门,留在山上的几乎都是孤儿寡母。      “这两间房简陋了些,你们凑合着住,明日我便叫人带你们去坟上祭奠二公子。”      阿北塞了一锭银子给宋婶:      “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      宋婶连连摆手,推脱不掉便收下了:      “你们早些休息,有甚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黎素回到房里,已经十分疲倦,阿东给他打了热水,放到床下:      “主人,泡个脚解解乏。”      两个人独处一室,黎素却仍不开口,只是清亮的眼眸直视阿东,眼梢上挑,带了点媚意,勾魂夺魄一般,似乎在问,还叫我主人?      阿东将他的鞋袜脱了,慢慢放进温水中,轻轻揉捏,黎素十分享受,嗯嗯啊啊,尾音销魂,不动声色地将拖曳的裙摆缓缓往上捋,丝绸布料碰到了阿东的脸,他也全无反应,黎素忽地从水中将脚提起来,勾住阿东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他脚上的水珠顺着阿东的喉结一路向下流淌,淌过胸膛,淌过小腹,不知最终会淌向甚么地方,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阿东正望着他,神情专注,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轮廓分明,眼眸是难得一见的琥珀色,这些胡人的特征,又让黎素想到他的胯~下之物,不由脸上一红。      脸红归脸红,想要引诱阿东,求他欢好的心情却也十分急迫,他的手并不停歇,一路往上,裙摆也随之大开,白皙修长的双腿渐渐裸~露,黎素已经双眸湿润,原因无他,在这逶迤艶丽的气氛下,他心痒难耐,男~根已高高竖起,前端弄湿了湖蓝色的女裙,那一小滩湿渍让人浮想联翩,但是黎素不以为耻,他将裙摆掀到大腿根,只堪堪遮住了美妙风景,他用脚趾轻轻去抚阿东的唇,他让他选:      “你要看前面,还是后面?”      阿东没有立刻回答,像对待心爱的猎物一般,他的牙齿迅速衔住了黎素的脚,狠狠咬了一口,黎素吃痛,低低呻~吟了一声,又道:      “你若要看前面,就用嘴让我舒服,若要看后面,我便叫你销魂。”      结果是,这天夜里,黎素前后都被看遍了,二人颠鸾倒凤,好不快活。晚风吹进来,屋子里是湿润的,甜腻的,透着情~欲的味道,间或一两声压抑的喘息。      隔壁的宋婶听到床吱吱作响,摇了摇头,心道,怀了孩子,怎能这样乱来,真是不要命了。      黎素坐在阿东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彻底被贯穿,阿东今夜异常兴奋,他不再顾忌,将整根东西都插~进黎素屁股里,看他含着巨大男~根颠簸放浪,眼泪缓缓流过两颊,叫人揪心。他扭腰摆臀,女裙却遮住了臀瓣和前头勃~起的地方,性别颠倒错乱,他今日却格外乖顺,一言不发默默流着泪让人操弄的样子,将阿东心里隐藏多年的困兽释放出来。      他表面上依旧温柔体贴,俯身去吻黎素,从他的小腿开始,手伸进裙子里去缓缓抚摸,他看黎素一脸迷乱,自己却倚着床柱,身体力行地刺激他,给他温柔却又远远不够,用力撞击却在关键时刻渐行渐缓,黎素只好撑着他的肩头,大幅度上下吞吐,他的裙子已经不是一小滩湿渍,他射过两次,上面早已浓~精斑驳。阿东的目光落在上面,黎素天生淫~荡,本没有羞耻可言,这时候却呜咽着不让他看。      阿东循循善诱:      “既然主人不愿意,我便不看,我们换个姿势,你只转过身便是。”      阿东这时候还尚未释放,今夜他在给黎素舔~弄前头的时候,趁他闭眼难耐之际,将身下束缚之物解了,黎素见他也有感觉,前头竖直,以为是今日扮作女装,让他来了兴致,心里头万般复杂。      阿东将他裙摆从腿根掀上去,露出雪白臀瓣,他心中的野兽渐渐占据上风,今夜不过刚刚开始。他缓缓将自己埋进黎素身体里,裙子上的白纱飘落,垂到他尚未完全进入的性~器上,那朦胧美好的白纱,覆盖住暴涨丑陋的青筋,正如柔和温暖的表象下,是渴求已久不能言说的畸形爱慕。      黎素丝毫不觉,他正乖顺地将裙摆握在手中,一次次颠簸撞击中,将臀迎向身后的男人,零碎的哭泣,被动的抽~插。今夜的黎素特别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男人让他清朝涌动,欲~仙欲~死,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坏了的时候,一股滚烫浓稠的精~液射在了他的身体深处。      阿东摸了他的肚子,道:      “我的种子要在里面发芽了。”    75、第七十五章      黎素今晚累坏了,他躺在床里侧,连手指头都动不了。阿东就在他身边,稍稍侧身,从床上捡起了一片翠绿的树叶。不知道它粘在谁的衣裳上,掉落在床笫间,见证了他们方才销魂蚀骨的一段欢好。      阿东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夹住树叶,放在唇边。他的嘴唇很薄,无论甚么时候,看上去都十分淡漠,冷情冷性,黎素想这样的人,大概是很难动情的。      阿东吹了一支曲子,黎素没有听过,他侧着头,细细地赏,曲调苍茫寂寥,他怔怔地听了半晌,才想到,或许这是捡到阿东之前,他就会了的。      “阿东,你还记得家乡的样子么?”黎素单手撑着头,翕动的睫毛上眼泪还没有干,他的脸上红晕未消,声音也十分沙哑。      阿东停了下来,他想了想,道:      “家乡在塞外,牛羊成群,蓝天绿水。”      黎素是在死人堆里发现了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他当时瑟瑟发抖,却一言不发。说实话,阿东的沉默寡言一直让黎素弄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些甚么,就算现在,他还是不懂。      不过黎素自认并没有给过阿东多少温情,他并不指望阿东回报。他捡到这个孩子的第一天,就告诉他,救他不是出于善心,只不过这孩子天生练武的好材料,从今往后,他的命就是黎素的了,他要为望川宫卖命。阿东对他,最开始是徒弟对师父的崇拜,在望川宫呆久了,才知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师徒情分可言,黎素与他,只有主仆之别。      “那到了你这个年纪,若不是进了望川宫,又该如何呢?”      黎素抢了阿东手上的树叶,放在唇边,本是要吹出个调调来的,谁知不伦不类,亏了是阿东,要换了个人,必定笑他。      “如果还在家乡,阿东大概要娶妻生子,与牛羊为伴了。”      黎素想起塞外的风俗,不禁背过身去。阿东在外族人当中,算是长相十分英俊的,大概会有许多姑娘倒贴上来,这个年纪,他自己也应当有喜欢的姑娘了。      黎素自始至终,对于这一段肉体交欢,从没问过阿东的想法。他忽然之间有了悲从中来的感觉,大概是极致快活之后的落寞,对比竟十分强烈。      阿东正用手指缓缓为他梳理乌发,指尖顺着头顶一路向下,延至颈背、腰臀,细腻至极,却没有发现,黎素眼角滑下一颗泪来。      直等到夜风把泪吹干了,他才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放荡,他侧躺着,单手撑住头,另一只手摸到阿东胸前,道:      “如果有机会,我会跟宫主讲,让他放你回到塞外,到时候你便可以随心所欲过你想过的生活,娶个喜欢的姑娘,生一堆孩子,再也不必回来。”黎素说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他不常发善心,但是却言出必行。阿东今晚异常的热情让他餍足之余,却被更巨大的失望和伤心包围,他也在反省纠正,是时候结束这一段无谓的纠缠了,自他开始,由他了断,黎素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的心冷得很快。      黎素将视线从阿东身上收回来,重新躺下,他嘴角犹带了笑意,温柔道:      “阿东,给我唱一首你家乡的曲子,我要睡了。”      阿东挑了一支安静寂寥的歌,唱到了黎素的心里去,他在低沉悦耳的歌声中回想了与阿东一同度过的这段时日,想来想去,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想到了床上。阿东从一开始,对他便是委婉相拒的,偏他把软玉套当做情趣,不知这是对方不愿肌肤相贴的幌子,千方百计勾引,却不如今日一袭女装让他神魂颠倒,畅快淋漓,黎素大致也能猜出阿东为何每每要遮了他的眼,他从不让他看,也真难为他,这头要与个白屁股厮磨,那边却不免想到,这屁股前面,还有根他也有的东西,不知道要有多扫兴。      黎素虽然心中酸涩,却不曾怨憎阿东半分,自己种下的苦果,必得自己尝了。若论起倒霉受害,说不定阿东平白要去操个男人,事前不知下了多大决心,事后也要留下半生阴影。      他这么想着,在阿东的浅吟低唱中,虽然神智渐渐昏沉,将要睡过去,脑中有件事却十分清晰,这大概是阿东与他同床共枕的最后一晚了。    76、第七十六章   半夜黎素做了噩梦,醒来一次,还与平常一样,口中低声唤了“阿东”,伸手便要去推身边人,却扑了个空,床上没有别人,他摸了摸旁边的枕头,已然冷了许久,没有一丝热度。黎素当下便明白了,自己擦了头上的冷汗,披好了衣裳,下床来倒水喝。      他向来睡得沉,醒来总是天光大亮,若第二日有任务,阿东便会一早叫醒他。所以阿东事后有没有陪他过夜,他自己也不大知道。或许总像今天这样,趁他睡熟后便离开了。      初夏山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又开了窗,他坐了片刻,有些受不住,便又躺回了床上,用薄被将自己裹好,期待一夜无梦,就此睡过去。      次日早晨,宋婶端了梳洗的热水进来,黎素正穿戴整齐,伸手去接,宋婶绕过他,将盆放在小桌上:      “这盆可重了,水也是烫的,你当心。”      黎素微笑点头,宋婶又道:      “你男人不在?”      黎素知道白家村的人警惕,更何况他们是外人,若在山上乱走,难免不被怀疑,便指了指附近果林,宋婶笑道:      “村上的果子又大又好,甜得很,你们多摘些带走,路上解渴。”      黎素摆手笑了笑,宋婶又道:      “行了,你有了肚子,还是多休息。男人也就那回事,有时候不讲理,你可别傻得次次顺着他,苦了自己。”      黎素知道她说的是昨晚的事,想来动静太大,扰人清净了,难得竟红了一张脸,无奈他扮了个哑女身份,不能解释,只得听着。      “待会儿等你男人来了,我就让人带你们去给望川少爷上柱香。”      正说着话,阿东回来了,见黎素正在洗漱,捉了他的手道:      “怎么不多睡会儿,天才亮。”说着,接过布巾,一点点给他擦脸。      黎素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对着宋婶一笑,宋婶便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说是待会儿便带人领着他们去坟上烧香祭拜。      阿东还真摘了几个果子,桌上还放了一碗红豆小米粥,宋婶笑道:      “小姐,你家姑爷真是有心,这是借了村东头二叔家的小灶做的罢?”说完,便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黎素洗完脸,坐下喝粥,喝到碗底,嘴角沾了一颗小红豆,他自己浑然不觉,阿东见了,手靠过去,拇指碰到他唇边,刚要轻轻摩挲,黎素却偏了头,将碗递给他,自己出了门,蹲在井边,提了一桶水上来,又将脸洗了一遍,若有似无地,阿东碰过的地方,他好像刻意多洗了几个来回。      阿东站在黎素身后,旭日初升,他逆光而立,阿北从侧屋出来,只觉得大哥周身光芒耀眼,反倒使他面目模糊起来,没有人注意到阿东的眼神。      上山的路荆棘密布,白家村在半山腰,登到山顶还是颇费些工夫的。      众人到了坟上,烧了些纸钱,黎素往地上浇了御酒,默然不语。      白望川的墓碑十分简单,只刻了他的名字,生辰八字,却连父母兄弟的名讳也没有,周围满目疮痍,显然平日并没有甚么人过来打理。      带着他们上山的大汉,手中特意握了把镰刀,黎素以为他会些功夫,镰刀是兵器,用来防身,却没想到坟前那条小路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大汉用镰刀迅速将草割了,领他们进去。      黎素不能开口,阿东替他问了:      “为何二公子的坟冢这样荒凉?”      那大汉却摇头道:      “这不过是个衣冠冢,二公子的骨灰,谁也不知道落在何处。再者,我与你们说实话,二公子是庶出,大公子一向不看中他,老爷死后更是如此,除了你们,这些年我还未见过有人来祭拜他,坟冢修得好不好,又有甚么区别呢?”      在场众人无话可说,连阿北都叹了口气。祭奠结束,沿着原路下山,村民十分热情,尤其是宋婶,留他们再住一晚,明日一早走。      阿东连说叨扰了,宋婶道:      “小姐身体不适,跟着你们这些大男人东奔西走,哪里受得住。”      黎素今日胃口不大好,晚饭只吃了一小碗,便借口困顿,回房休息。村里两个汉子与阿东拼酒,连灌了他几大碗,阿东佯装醉酒,回到房里,黑灯瞎火,却听得一阵水声,原来黎素扮作女装,又是小姐身份,不便在外头茅房方便,正撩了裙子,背对他,站在如意桶前自行解决。      阿东靠近一些,水声忽然停了,以前黎素从不避讳的。      “谁让你进来的!”      阿东也不说话,黎素脖颈通红,指了门口方向,让他出去,看样子竟十分当真。      阿东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直到黎素气消了,才重新进去。      主人兴许太累,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阿东陪他坐了片刻,黎素换另一只手枕着的时候忽然惊醒,道:      “怎么不叫我,该误了上山的好时机了!”      阿东却道:      “不急,白家村的人还未全睡下,再等等。”      黎素这么干坐着,不知说些甚么,便胡乱道:      “若山上那座坟果真是衣冠冢,我们唯有去李家一探究竟,看白望川的骨灰是否与他娘一样,打道回府去了李家。”      阿东淡淡道:      “即便找到骨灰,宫主必定要叫五毒教主白昕寻个法子验一验,看究竟是不是白望川。”      黎素叹一口气道:      “毕竟是寻了许多年的人,弄清楚最好。”      阿东却一笑:      “宫主要找白望川的骨灰,未必是因为旧情难了。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了。”      黎素转过脸望着他:      “什么意思?”      “主人忘了,宫主当年之所以能赢秦山,是因为他从白二公子手中骗去了一本武学奇书?”      “那也只是江湖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谁又知道,只是白二公子掌管江南世家的武学典籍,文采人品,都是世间一流,加之记忆超群,颇得秦老爷子信赖。有几本□,早已被焚毁,他却记在了心间。”      “他被委以重任,日日接触武林绝学,不是因为天资聪颖,只是因为他天生不能习武,空有内力,却无招式,不成气候,众人才放心叫他掌管典籍。”      黎素一呆,片刻才道:      “我也略有耳闻,正如皇宫里的太监,夜夜看得到满床□,却片刻沾不得身。他还要守着道义,叫宫主骗去了半本秘笈,却被武林的口水淹死了,落到如今也没个好去处。”      阿东点头道:      “白望川当年,就是对宫主存了戒心,只给了半本秘笈,如今,宫主也只是想找回另外半本而已。这几年,宫主何曾提过白望川,为何如今却火急火燎,好似用情至深,多一刻也不能耽搁?”      黎素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是别人莫须有的感情被否定,他却觉得心灰意冷,嗤笑道:      “只因为天一教近年崛起,宫主等不及了,当年凭那半本秘笈,便大败秦山,如今有了另一半,莲花生又怎会是对手。望川宫--望川宫,真是天大的笑话!”      黎素心里千回百转,若他是白望川,还苟活在世上,知道望川宫是凌九重为了追忆他,特意改教换名,江湖上又流传着凌九重对他的痴心执念,必忍不住要现身相见了。      可惜凌九重一计不成,忍了十多年,终究还是忍不得,虚情假意逼不出白望川,天一教又如日中天,那便换个法子,江南四大家灭门,足够狠绝了,白望川却还不出现。黎素苦笑,所谓骨灰,若捧回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没有活路。      凌九重要的不是骨灰,他只要声东击西,引蛇出洞,黎素一行人不过平白做了垫脚石,若真要骨灰,白家村里里外外,李家方圆百里,早该被翻得底朝天了,哪里轮得到他们。      77、第七十七章      究竟白望川当年是生是死,无人知道,黎素如今也没了主意,心乱如麻。      “主人不必担忧,一切交给属下去办。”阿东撩开黑色长袍,半跪在黎素面前,视线与他平齐,虽然不愿承认,但是这个男人每次总给他安稳平和之感,黎素垂下眼睛,道:      “你先出去,我换一身夜行衣,便与你一道上山。”      阿东出了屋子,阿北正守着夜,见他出来,玩笑道:      “大哥,你们昨夜也忒认真,床摇了大半夜,连窗外的猫儿都跟着叫唤呢!”      阿东凝视了他一眼,兄弟几人中,阿西最会察言观色,阿北却心直口快,是真傻。      “昨晚房里有老鼠。”      黎素正巧这时候换了衣服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禁面红耳热,却一改往日作风,并不说话,只径自走在前头。      他们为了争取时间,弃了早上那条山间小道,直接沿着半山腰陡峭的岩壁爬上去。      阿东走到黎素前头,微微伏下背,低声道:      “主人,山路难行。”意思是要背黎素上去,他拿出铁钩抓,系在腰间,稍后便可嵌入岩壁,借力上去。      谁料黎素却轻轻推开了他,道:      “我自己上去,你在前头带路。”语气不咸不淡,与平日对待阿北兄弟三人并无区别。      阿东知他上回在雁荡山受的反噬并没有痊愈,不由担忧地望他一眼,对阿北道:      “你善后,保护好主人,莫要让他受伤。”      三人在陡峭山路上匍匐而行,转眼一炷香时间过去,快要登顶时,阿东施展轻功,一跃而上,他站在山峰上,矮□子对黎素伸出手,要将他一把拉上来。      黎素却为了躲他,摸到了旁边一处嶙峋石块,双手攀过去,黑沉沉的夜,难免大意,慌乱中竟被荆棘割破了手,鲜血直流。      一时间,盾后的阿北也始料未及,忙上前扶住黎素,将他托上峰顶。      阿东见了,并未流露太多心痛神色,只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要给黎素包扎一番。      “今晚时间不多,你们先去坟上,恐怕有机关暗器,一时半刻难以全身而退。”      黎素轻轻咬了唇,撕了夜行衣的下摆,扯成长条状,双手轮换着互相包扎好了,又自己点了手臂上的穴道,以免血液逆流。      他其实很不耐疼,出生便是望川宫右使的小公子,从未受过苦,并不比旁人忍得住疼痛,此时长出一口气,见阿东与阿北二人已走在前头,放下心来,却隐隐约约听得一阵笛声。      黎素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笛声便也停了,他快走几步,笛声便急促如雨。      “是谁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黎素这样一喊,阿东他们也回过头来,却听林子里有人道:      “原来小娘子是个俊俏爷们,亏得今日偶遇,否则在下一直心心念念,来日说给江湖上的朋友听,岂不是笑话!”      黎素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客栈遇到个登徒子,想必便是那裴云奕了。      阿北听到了,立即转过身,骂道:      “好不要脸的纨绔子弟,你再轻薄一句试试!”      那人见阿北举剑来砍,忙用笛身去挡,几个来回下来,阿北没有伤到他,却已见疲态,裴云奕使了个虚招,以右手肘格挡阿北,横笛却直指黎素,尖头挑了黎素蒙在脸上的黑色布巾,不由晃了晃神,说不出话来。      阿东一跃而起,落在黎素身后,掌风从他侧面扫过,要击落突然袭来的横笛,却见裴云奕一脸痴相,这本是个极英俊的人,眼前此景却有些滑稽,他喃喃道:      “裴某自小在洞庭湖边长大,如今才知道,一整个洞庭湖的□,也不及公子一分。”      阿东从来不知道,他后来会输给这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并且输得一败涂地。      当然此时黎素也并没有被这两句轻薄话打动,他只是皱了皱眉,表示不悦。      “原来是洞庭湖边的青衣派,你们与望川宫为敌,有什么好处?”      裴云奕笑道:      “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更不舍得跟公子作对,只是白家与我派世代交好,我怎能忍心前辈死无葬身之地,长眠地下的骨灰还要被你们挖出来,死者为大,不论凌宫主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都不该打搅前辈才是。”      黎素摇头道:      “青衣派与白家是有些交情,但庶出的白望川,白家自己都将他抛尸荒野,多少年来坟上荒芜一片,这时候又说不忍心,却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开始相信,除了凌九重外,还有旁人打秘笈的主意,黎素为白望川感到凄然,又忽然有一种超脱之感,人死万事休,还有什么能让白二公子痛心难受的呢?      黎素不愿再与裴云奕废话,他将腰间薄如细丝的剑抽出来,同时吩咐阿东小心行事。      阿东走到白望川坟前,低声道:      “前辈,得罪了。”      剑轻轻插进墓壁中,剑身一扭,墓开始出现裂纹,与此同时,黎素与裴云奕交手,二人正在胶着状态,黎素忽然倾身向前,刺了对方一剑,血从裴云奕胸口流出来。      由于强行开启,墓中机关被触动,三枚银针飞出,直直向黎素射过来!      黎素背对着阿东,二人相距甚远,即使阿东大吼“小心”,他也来不及躲避。      阿东跨出一大步,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住飞向黎素的银针,但是太迟了,黎素身后的裴云奕眼疾手快,他一手挥开眼前俊美无双的佳人,霎时间连中三枚银针,忍不住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倒是众人始料未及的,阿东上前,想要拉开黎素,他却已经站在了裴云奕身边,问他:      “你怎样了?”      78、第七十八章   黎素当下扶住裴云奕,他迅速封住对方几道大穴,道:      “针上有毒。”      裴云奕点头,却不由笑道:      “能为佳人挡针,裴某何其有幸!”      黎素当即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有力气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烧成灰,放进墓中代替白望川,神不知鬼不觉,也少了一个麻烦。”      裴云奕道:      “你舍不得。”      黎素听得烦了,叫他闭嘴,裴云奕倒听话,果然安静许多,只是一刻不停痴痴看着黎素,又被吓唬一番:      “小心我将你眼珠子挖下来,喂这山上的野猫儿。”      那头阿东确定黎素安然无恙后,与阿北合力将碑石搬开,果见墓中放置了个骨灰匣子,他拿起来,小心翼翼掸了掸上头的尘土,对黎素道:      “主人,看来白望川已经死了,这里根本不是衣冠冢。”      黎素见了骨灰,却并没有任务完成后的喜悦松懈,他很疲惫,低声道:      “是不是白望川本人,还要回去交给宫主做定夺,白昕免不了要验明正身,我们的差事就算办妥了,阿东,你再看看墓中,还有没有旁的东西了?”      阿东知道黎素指的是那半本秘笈,他举了火折子,仔细探查一番,却一无所获。      看到阿东摇头,黎素也轻叹一句:      “若真有秘笈,又怎会放到现在。”      他接过骨灰匣子看了看,周围沾了旧泥,想来有些年头,黎素又将它放回阿东手中,道:      “你与阿北速将骨灰送回望川宫,他因我受伤,我却不能不管他,莫一手如今隐居天柱山下,我以教中人身份去找他,他必会替我治好这个纨绔子弟。”      裴云奕笑道:      “区区三枚银针,却换来佳人相伴身侧,三生有幸。”      黎素将他踹倒在地,引得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少废话,我说要医好你,只不过因你为我挡了三根银针,就事论事而已,你若惹我心烦,我随时阉了你,再割了你的舌头,通通拿去喂狗。”      裴云奕这回只是微笑,不再说话了。      黎素又看向阿东,他英俊的脸上波澜不惊,眼眸里渐渐聚起光来,却转瞬而逝,黎素有种错觉,阿东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阿东在庆幸甚么,他只觉得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现在想来有些叫人无奈寒心。      黎素的直觉向来很准,就像好剑锋利,却也最容易伤到自己,他转过身,背对阿东,喉咙口涌出一股甜腥,又被他压了回去。      黎素这一趟,打定主意要在外头呆久一点,他总要成人之美,顺水推舟,冷淡相对是第一步,离家出走是第二步,阿东想必已经明白他的苦心,否则紧皱多时的眉,为何此时才缓缓舒展开。      阿北却不大放心主人,他道:      “不如我跟着主人,大哥一人回去复命便可。”      黎素此时已拎起裴云奕飞出好远,直出了阿东的视线,他远远道:      “莫要坏我风流快活的好事。”      黎素想回头看一眼阿东,但他忍住了,这一忍,便如冰封山河,天寒地冻,再无潺潺春水绕行流淌之日。      今夜月明星疏,黎素抬头看了一眼,正像他许多年前捡到阿东时一样,月亮又大又圆,黎素记不大清,依稀也是个月圆之夜,只不过,那时一切才刚开始,如今所有却都结束了。      黎素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抓不住虚无缥缈的情感,也留不住年轻美妙的肉体。他老了,否则怎么会在神魂颠倒之际产生爱与被爱的错觉。他的容颜未变,依旧动人,但是心境却十分不一样了,这世上多了一件他不敢求的事,从今往后,他只会及时行乐,放浪形骸。      在阿东快马加鞭赶回望川宫复命的当口,位于宫内正南方向的大殿,耸立在层层石阶之上,巍峨壮阔,俯瞰苍穹,此刻殿内却一片活色生香。      远远望过去,有个人跪在殿前,如同蝼蚁一般。殿门两根柱子旁各站了一个人,面无表情,如同黑白无常,挡住了凡人觐见阎王的路。      过了许久,殿门忽然开了,有人开口道:      “云十三,宫主要看你默写完成的白家典籍,你可带来了?”      十三点了点头,将几本字迹尚未完全干透的手写本递了过去,才要离开,那人又道:      “进来,宫主有话问你。”      十三犹豫片刻,随即迈开右脚,缓缓走进殿中。他的左脚微跛,因此走路较常人稍慢一些。      十三想起阁主警告他的话,若是宫主召见,只将分内差事做好便可,非礼勿视。他便低头走到殿中央,因为脚瘸,十三走了许久,停下来时还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样子十分滑稽,引得一人娇笑道:      “哪里来的瘸子,浑身一股酸腐味儿,真是污眼!”      说完,一把檀香小扇子扫了过来,旋转如飞刀,越行越快,若不巧打在人身上,力道之大,非死即残。      十三却躲不过,他没有甚么傍身功夫,从小身体不好,因此阁主才会放心将望川宫的藏书交由他管理。      十三瘸着脚跑了两步,像条濒死挣扎的鱼,又引得一阵讥笑。      他起身的一瞬间,再顾不得陆一凡交待的话,一心想要避开扇子,却不经意看到了殿中情景。        79、第七十九章      大殿里不知烧了什么提神的熏香,白烟袅袅,十三隐约看见个男人斜倚在床边,隔了一层纱帘,却并不清晰,他想,这大概就是凌九重了。      他身边还跪了个少年,直直向十三望过来,方才那把扇子,便是他扔的。      虽然他跪着,但好歹跪在床上,凌九重的床上,如果偶尔允许男宠有情绪,那可想而知,一定是相当得宠的了。      这少年显然十分恃宠而骄,见没有砸中瘸子,被他狼狈躲过了,却对凌九重毕恭毕敬道:      “宫主,红音无用,这两天飞刀的手法一点都没有精进。”名为谢罪,其实不过在求凌九重亲自传授指点,还带了些撒娇讨好的意味。      十三又望了望殿中,却有三对漂亮少年,跪在地上,脱光衣裳,十分不堪,显然是为凌九重助兴用的,互相抚摸磨蹭,口舌讨好,却并不敢真正进入,只得抱作一团,挺腰摆臀,□不断。      十三将方才慌乱退避时掉下的几本典籍拾起,拍落上面的灰,重新跪下,并不看凌九重,只低头颤声道:      “宫主,这是小人……小人重新默写的,请过目。”      “陆一凡让你做的?”      “是阁主吩咐的,他说增删添改一个字都不成,连……连字迹都要尽可能与原来一致。”      凌九重隔着纱帘,不见表情,只有声音透露了他的情绪,似乎来了兴趣,道:      “你可知为甚么?”      十三皱眉想了半天,道:      “宫主思念白公子,却也因为顾念旧情,将原版烧与他了,让小人写下,必定也是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是。”      “烧给死人,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要武功秘籍又有何用?他本就不是习武的料子,给他也是糟蹋。”      凌九重以手枕头,对殿下人道:      “将你重新默写的典籍呈上来。”      十三双手捧了白家的几本绝学,走到帘幕前停住了,凌九重命红音下床来取,床上正是一片狼藉。      红音拿了白家的秘笈,没忍耐住,竟伸手翻了翻,随即又做出乖顺的样子,跪在地上,仰头去看凌九重,十三见他脸渐渐埋入凌九重的双腿之间,便移开眼,继续望着地面。      那红音却发出若有似无的喘息声,十分诱人,殿下那三对漂亮脔宠,也禁不住一起附和,一时间如同置身魔地,凌九重的目光锋利如刀,却在这时候直直扫过来。      半晌之后,他移开视线,突然出手,将红音拖到床边,卡住他的脖子,道:      “你也想要白家的秘笈?”      红音几乎要昏死过去,却不知如何辩解,只得泪眼婆娑地摇头,凌九重冷笑一声,将他下巴卸了,整个人扔出帘幕之外,那几个漂亮男宠,立刻争先恐后拥上去,十三只听得尖叫、哭泣、求饶的声音,这些男宠像食人的恶魔,他们围住红音,凌九重在帘幕后冷眼旁边。      没有人注意到十三,他缓缓退出大殿,陆一凡已经在外头等他。      “宫主怎么说?”      “阁主。”十三瘸着一条腿走到他面前,道:      “宫主并未细看。”      陆一凡点头道:      “行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你在殿中所见所闻都不可对外泄露一个字。”      “十三明白。”      陆一凡走后,十三要回云踪阁修补旧书,迎面遇到阿南,他从兄弟四人住的小院中出来,大概照顾完阿西午膳,却直奔茅房。      人有三急,十三比他先到,阿南却推推搡搡,将他拉进茅房,道:      “十三兄弟虽比我先到,可我实在太急,我不欺负人,你若不介意,就一起罢!”      十三没有武功,在阁中只负责些修补典籍的琐碎事,哪里敌得过阿南,当即跌跌撞撞被他拉进茅厕。      十三的瘸脚好不容易站稳了,阿南却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来来来,一起方便。”      十三猝不及防,瞬间只觉得大腿凉飕飕的,阿南也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他原本只想给十三解个腰带,没想到连亵裤都给扯了下来,而亵裤下面……      他十分懊恼,结结巴巴道:      “十三兄弟,对、对不住了,我不知道原来你……不过你放心,我阿南的嘴巴紧得很,不该说的,绝对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      十三既不愤恨,也不伤心,他似乎早已习惯,他人长得不出众,平淡无奇的一张脸,眼睛小,鼻翼宽大,轮廓不分明,所以即使笑起来,也是苦笑:      “十三不过是望川宫内的一根杂草,不必在意。”杂草归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阿南却吞吞吐吐又问道:      “大家都说你……这些年身体不好,或许活不过……两年,也是因为……”      十三重新提好裤子,道:      “不全是。”说完,掀开布帘走了出去,阿南望着他远走的背影,不禁轻叹一口气。      在望川宫中,人人都有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哪个又不似无根浮萍,飘忽不定呢,只求能随遇而安罢了。      次日一早,阿东便回来了。      阿南与阿西望了半天,也没见着主人,阿北愤愤道:      “咱们的主子,给个纨绔子弟骗走了。”      阿东没有说话,他从离开白家庄到现在,脸色一直不大好。阿北还在滔滔不绝,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都一字不落说了,阿东只淡淡道:      “莫再造谣,坏了主人的名声。我去向宫主复命,你们好生照看阿西。”      阿东出了小院,脸色苍白,走到无人的地方,才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体内的真气在游走反噬,他有一种大限将至的错觉,为了得到黎素,他不惜一切代价,却适得其反,不知道余生还能再见他几面。如果死,他要死得干干净净,不要让黎素为他伤心落泪。    80、第八十章      黎素已经为凌九重寻回白望川的骨灰,暂无性命之虞,莲花生那头却十分胶着。      要小和尚证明自己对莲花生一往情深,无异于海底捞月,竹篮打水,不可为之。      西域血刀的声音又穿墙而过,直入他们耳底:      “莲花生,你为了《天一诀》入戏太深,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情真意切,难道你自己竟不清楚么?”      小和尚越听越迷惑,倚在墙壁边,直直看着莲花生。      莲花生执起他的手,低声耳语道:      “莫要信他,你只听听你的心。”如此缠绵婉转,连修缘自己都要相信了,可惜这世上若有人可信,那人也只会是平安,绝不会是眼前天一教的大魔头。      莲花生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越逼越近:      “说你喜欢我。”      修缘摇头,这个笑话太拙劣,他仰起头,凑近莲花生耳边道:      “我另有喜欢的人,他善解人意,温柔大度,处处都比你好。”修缘下意识地看一眼莲花生□,心想,只那一处不如他而已。      莲花生伸手将他拥进怀中,紧紧抱住他:      “权宜之计你也不肯,那便跟我一同下阿鼻地狱罢。”      话音刚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二人脚下石块生出一道缝隙,修缘不及细想,已经随莲花生一同掉落下去,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天旋地转之后,身下却并不太痛,莲花生作了他的肉垫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对方身上爬起来。      “这是哪里?”      “你不肯承认喜欢我,那个老头儿得意得很,将我们扔进这冰窟里,自生自灭了。”      修缘抬头一看,此地机关重重,不知这里又有甚么玄机,眼前白茫茫一片,冰冻三尺,就连脚下都是寒冰,不知为何常年不化。      修缘身上寒意四起,他望着莲花生道:      “你既然来了,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莲花生指了远处一座冰雕,苦笑道:      “就看她了。”      修缘随莲花生指的方向看过去,猛然一惊,天寒地冻中,这座雕像居然栩栩如生,低头蹙眉的女子手执书卷,冥思苦想,可不就是与他们一同出行的中年妇人么,只是雕像稍许年轻一些,这也难怪,听西域血刀的口气,他已有二十多年不问世事了。      “他们……见了面,要是一言不合,你不怕……西域血刀一怒之下将此处毁了,我们死无全尸?”      莲花生闭目休息:      “当然怕,还记得你在河边见过的那条鱼么?西域血刀当真发怒,便会让它游过来,尾巴撞碎冰块,抓住你美餐一顿,吃到肚子里去。”      修缘一言不发,用僧袍将自己紧紧裹住,不知过了多久,却连坐也坐不住了,饥寒交迫,只得躺倒在地上,蜷缩身体,想要以此抵御不断涌来的寒意。      “傻和尚,过来。”      修缘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走不动,只得睁开眼,见莲花生正向他张开双臂,仿佛在说,到我怀里来。      修缘在三尺寒冰上翻了个身,继续卧着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修缘醒来,只觉得有人在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光脑袋,睁眼一看,果然是莲花生,无名火起,居然伸手甩了他一巴掌。      莲花生此刻正将他抱在怀里,愕然中带着几分少见的委屈,道:      “我这人肉暖炉做得不好么,你怎么又动手?”      当然好,就是太体贴周到,相似的场景,叫修缘想起了平安。      他的平安,不知如今身在何处,他却跟另外一个人搂抱亲密,可恨他动弹不得,只得闭上眼,不再理睬莲花生。      莲花生抓住他的手,依次含住手指咬下去:      “你那个野男人,难道有我好,这样知冷知热,还总叫你□?”      修缘抽回手,道:      “你我就要死在此地,你还有心情调笑?”      莲花生冷笑一声:      “死也要死得快活,我与你一道,心情便好了,何妨做些快活事呢?”      他见修缘并不说话,便凑近安慰道:      “放心,这冰窟在密道最低处,隐秘得很,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进来,控制整个断肠谷的机关一定就在这附近。本座对机关暗道略知一二,不会叫你平白送死的。”      修缘闭了眼,寻了个舒服的睡姿,不再说话,只想就此睡过去。      说来也怪,莲花生虽是魔教中人,练的武功却至阳至纯,此刻他以真气护体,不断温暖怀中人,但在冰窟中呆太久了,小和尚饿得头脑发昏,这地方又寒冷异常,他渐渐难以呼吸,只得大口儿喘气。      他迷迷糊糊感觉一阵晃动,莲花生取了匕首,低声道:      “当日在密室,你以血喂食我,今日我不过效仿,傻和尚,撑住了。”      修缘意识混沌,一时辨别不出莲花生的意思,只知道有股温热的液体,慢慢流了下来,有人迫他张嘴,口中顿时一股血腥味儿,修缘不停挣扎,莲花生又恢复本色,调笑道:      “傻子,这样一来,我是你的,你便也是我的了。世上最亲密也不过肌肤相贴,血肉交融。”      修缘怀疑自己被天一教俘虏后,不知不觉又被灌了药,自从他练了《明澜经》后,功力增长不少,怎么如今不过在冰窟中呆了一天,便体力不支,动弹不得了。      修缘口中都是血腥味儿,直皱眉,莲花生抱着他,为他抚平了,又低声说话给他听,修缘听不大清,有些想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时,身下垫的是教主大人的衣袍,再一看,莲花生正在不远处,看他醒了,微微一笑,伸手去敲击地下的寒冰。      “应该就是这里了。”莲花生蹲下,又反复敲击几次,在修缘睡下的这段时间,他心中默默将冰窟分成九大块,一块一块去敲击检验,一点一点缩小范围,脚下这处地方,冰层比其他地方要薄一些,但敲击声却更加厚重,他猜冰层下应该别有洞天。      莲花生慢慢运功,修缘没想到他的功力竟如此醇厚,脚下寒冰渐渐融化了。       81、第八十一章   修缘不禁愣在原地,莲花生方才负手而立,对着他笑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他心中微微作痛,痴想半日,才回过神来。      莲花生却已经将寒冰融化开来,掌风一扫,震碎了最后的薄冰,修缘低头一看,好精密的机关!      小和尚不禁开口道:      “他怎将我们关到此地,岂不引火自焚。”      莲花生道:      “因为他太自负。不要乱动,错碰了一处,我们便要葬身此地了。”      修缘默默将手收回,莲花生一边低头细看那些错综复杂的机关构件,一边道:      “西域血刀很快便会发现,跟我们一道来的,不是沈仪,而是沈君。”      小和尚惊道:      “甚么意思?”      莲花生挑眉道:      “他钟情的是沈仪,这冰室里的雕像也是沈仪的,但是沈仪一早就死了,如今的朱雀护法是沈君。”      修缘摇了摇头:      “你这一出李代桃僵,万一被发现,那疯子发了狂,我们便都要陪葬了。”      莲花生笑道:      “不怕,现在黄岐恐怕已将山谷地形摸透,只要朱雀护法再多耗些时间,我们便能找到天一生水。”      小和尚见他这样一笑,若有似无的熟悉感觉又涌上心头,不觉看呆了。不料刹那间,机关开启,“轰隆”一声,地下的冰层被冲破,波涛直击过来,修缘还未弄清前因后果,就被卷出老远,冰室内的水面不断上升,人浸在里面,简直要被冻成冰渣。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修缘抓住了那尊冰雕,才不至于被冲到更远的地方,他上下牙齿在打架,哆哆嗦嗦将头探出,寻找莲花生。      莲花生也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腹背受敌,他被冲出去很远,对着修缘所在的方向高声道:      “一定被那疯子发现了,他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一切都太突然,叫修缘措手不及,水面越涨越高,很快淹过了修缘的肩膀,他呛了两口水,用手抹了抹眼睛,寻找莲花生。      不知道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莫名其妙没来由的眷念,他手忙脚乱地划水,修缘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很好,但是莲花生却不见了。      “喂,你人呢?”修缘开始着急,水又冷又深,几乎要把他冻在原地,但是水面却极其平静,方才莲花生所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如果莲花生在水下,他一吐息,修缘就会发现。      “你……你还在吗?”      水已经漫到了修缘的脖颈处,举目望去,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密室上方连一扇小铁窗都没有,修缘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双手抓住冰雕,却只觉得越来越滑,手也被冻得发紫,人要坠入万丈冰窟里一般。      就在这时,身体忽然被纳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修缘感到有人在他脖子上轻轻蹭了蹭,缓缓吐息,低声道:      “傻子,不准睡。”      修缘心中的壁垒在瞬间倒塌,只觉得眼前这人跟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了,他张了张嘴,是想喊平安的,但是终究没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才如此胡思乱想,莲花生怎么会是平安,难道这世上,让他觉得安全妥帖的男人,他都要当他们作平安。      修缘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太累了,原本强作清醒是出于对生的渴求,但是一旦松懈,背后有人可以倚靠,他便不再顾忌,放纵自己坠入混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感觉到有人将他紧紧抱住,带他划过冰冷水域,一阵石破天惊的震响,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      “没人能困住我们。”      修缘醒来的时候,躺在谷中草地上,天气正热,他们在树荫下休息,小和尚睁开眼,教主大人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正默默注视他。      修缘吓了一跳,往后一仰,避开些距离,道:      “我没死么?”      “傻子,哪有人咒自己死的?”      修缘望了望四周,黄岐等人都静静站在莲花生身后,那条恶鱼浮在水面上,一片猩红,西域血刀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和尚有些不寒而栗,手微微颤抖,莲花生眼眸一转,瞥见了,捂住他的眼睛,只觉得浓密的睫毛在他手心,轻盈舞动,莲花生不由放低了声音,道:      “有我在,不要怕。”      修缘只晕眩了片刻,便将教主的手甩开,他看这人眉目间的从容,知道他必定也拿到了天一生水,这时候黄岐却道:      “看来主上功力已恢复五六成,若不是主上将冰室石门震碎,我们还在外头束手无策,恐怕中了那老贼的奸计了。”      莲花生看了看修缘,手在他脸上划过,声音中带了恨意:      “那老东西居心叵测,他死了又如何,二十年前,他施下的毒计,如今还要照着他的意愿,一步步走下去……”      众人皆不再言语,修缘不明所以,也不说话,后来他们坐在马车上,他听了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大约明白,沈君这十几年,为了今日,时时刻刻模仿沈仪的举止,倒也学了七八成,起初确实骗住了西域血刀,言谈之中,她已知道天一生水藏在何处,黄岐等人倒也及时,这时候赶到,沈君二话不说,趁西域血刀不备之际,给了他致命一击,匕首上沾了血,沈君叹道:      “我姐姐对你厌恶至极,你真心爱她,到了阴间也莫出现在她面前,惹她心烦。”正是这时候,西域血刀拼着最后一口气,启动了机关,然后便彻底倒下了。      这二十多年,西域血刀如梦魇一般活在他们心中,这么痛快解决了,反倒让众人不适应,因为除了修缘,其他人都明白,他死了,只是开端,并不是结尾。      后来他们来到冰室前,在莲花生以内力震碎石门时,沈君告诉他,天一生水就在冰室的地下机关内,不过一旦再次触动机关,谷中要遭遇大浩劫。      莲花生将修缘交给众人,叫他们先走:      “万一我死了,替我照顾好他,永远不要告诉他,我曾经是谁。”      莲花生重新潜回冰室,水漫过整个地下通道,就要淹到谷中腹地,他屏住呼吸,一头扎进水中,后来的一切无人知晓。一个时辰后,就在众人绝望之际,莲花生不仅毫发未伤地回来了,还带回了天一生水。      此刻,莲花生与修缘共乘一辆马车,如来时那样,修缘静静躺着,身上裹了一条毯子。两个人都在冰室呆了许久,就算六月烈日炎炎,寒意也许久不散。      莲花生又恢复了慵懒傲慢的姿态,用完了午膳,便靠在修缘身边,拿了本书在手上,边看边去抚修缘的脸。      修缘已经麻木,他只想小睡一会儿,如果不挣扎,这个人便会让他睡。他已经无力去想冰室中没来由的悸动,似有若无的相像感让人恐惧,可是平安跟莲花生,究竟又有哪一点相像。      修缘微微闭上眼,就要坠入梦境时,脸上又是一阵毛茸茸的触感,那似乎是……一条尾巴!      小和尚出其不意睁开眼,看到的正是久违的红狐狸。       82、第八十二章      修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到狐狸冲他眨眼,大尾巴卷来扫去,弄得脸上痒酥酥的。他一把抓住狐狸尾巴,立即听到“嗷嗷”叫声,恍惚片刻,才觉得这似乎是真的。      “阿呆,你怎么……”修缘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去摸狐狸,狐狸眯着眼,十分享受的模样,全然不顾眼前人的惊讶与迷茫。      小和尚忙把阿呆紧抱在怀里,一副护犊情深的模样,反衬得莲花生是个大恶人,似乎随时便要将他的狐狸抢走,剥皮吃了。      莲花生又好气又好笑,便故意说:      “你连狐狸也招惹,哪里认识的?”      修缘却不回答,只抱了狐狸躺下,狐狸冲莲花生卷起尾巴,又乖乖垂下,低眉顺眼的样子,小和尚顿时觉得嫉妒,狐狸对他从来不这样,常常爱理不睬的,这副模样,倒像极了当初看到平安时的样子。      想到此处,修缘猛然惊醒,却又不禁自责起来,他想平安想得有些昏天黑地,连好赖都不分了。      马车行得很慢,修缘渐渐睡着了,莲花生将食指竖起,触到唇边,对狐狸做出个保持安静的姿势,红狐狸卷起尾巴不动了,趴在修缘脚边安静地睡,收起了尖尖的耳朵,更加乖顺。      马车外有人轻轻扣了三下,莲花生知是黄岐有要事告知,便撩开帘幕,跳下车,与他商议去了。      修缘醒来,莲花生已经命人布置好酒菜,红狐狸在一边抱住尾巴,十分垂涎。      莲花生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一边给修缘斟酒,一边道:      “今日真是好事成双。”      修缘心中疑惑,不由去看莲花生,却见他垂下眼,他的眼生得很好看,差一些将小和尚的心魂摄去,他只得扭过头,不情不愿开口道:      “你又做了甚么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事?”      莲花生却也不与他计较,只笑道:      “望川宫的黎素,与洞庭湖边的浪荡子裴云奕看对了眼,现下恐怕正在青衣派的红船上翻云覆雨,连宫内事务也不大管了,只交由他的心腹阿东去办,望川宫少了一个左膀右臂,难道不是好事?”      小和尚回想起那个叫黎素的人,只记得他姿容艶丽,异常聪明,使出的招数常常出奇制胜。经莲花生这样一说,不由一愣,剜了他一眼,对他这样议论别人的私事十分不满。      莲花生竟十分受用的模样,修缘不再理他,将头靠在狐狸背上,独自想心事。      想着想着,也许是太安逸,也许不知何时,修缘自己对着眼前的大魔头,早已放下防备,也许有红狐狸安慰,他竟悄然睡了过去。睡梦中小和尚终于见到了平安,后者用黑纱蒙着面,与他若即若离,隔着一层距离,修缘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心里疼得紧,只得开口问他:      “平安,你怎么样了,莫非不认识我了?”      正迷迷蒙蒙喊着平安,嘴上却一片血腥气味,修缘睁开眼,正见到莲花生伏在他上方,一双眼阴鸷极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修缘嘴上被咬了一口,来不及擦干净,下意识就去摸狐狸,被莲花生捉住了手,膝盖顶开他的双腿,沉声道:      “那小东西早被我撵出去了,你却还敢想别人?”      修缘抬手就要去扇莲花生,可惜力气不及他,被压制得死死的,只得犟嘴道:      “我想谁与你何干,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水也拿了,何必在意我!”      莲花生单手钳住他的下巴,稍微使力,修缘便痛得咬牙,仿佛与他盘桓,他觉得自己牙都要碎了,满嘴血腥,莲花生才松了手,道:      “罢了,我与你计较甚么,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个疯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和尚突然觉得不忍,他从这个不可一世的魔教教主眼里看到了寻常人才有的失望和落寞,他似乎累极了。修缘自从上了马车后,已经睡了两觉,莲花生却从未合眼,他此时十分疲惫,转身离开的时候,修缘觉得胸膛里的心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它狠狠跳了一下,从胸膛跌落到脚底。      马车里已经放好了饭菜,令人食指大动,修缘却无半点兴致,他看到两双筷子整整齐齐放置,想来莲花生本是要跟他一起用膳的,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似乎自知罪孽深重,反而没有了主意。      马车不知停在了哪里,渐渐不再前行,修缘微微侧过身子,掀开车窗帘幕,竟看见教主大人正蹲在小道边,一边抚摸红狐狸,一边与它说话,此情此景,虽萧瑟异常,不知为何,却也暖人心肺,小和尚心中一动,居然没有先前的钝痛之感了。       83、第八十三章      修缘想起莲花生在冰室中救他时的决然,想起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的点滴,他甚至放血喂他,小和尚心中一片柔软,便掀开车帘,跳下车去,可他又不知怎样开口,只得走到莲花生面前,倏地抱了红狐狸转身就走,等回到马车上,没多久教主大人果然也上来了。      “饭菜都凉了,我让人热一热。”      “不必了,你也一起。”修缘把狐狸放到座上,阿呆望着饭菜直流口水,小和尚抓了一把花生米喂它,小狐狸嚼得“吧唧”作响。      莲花生瞥一眼狐狸,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又为了照顾修缘的情绪,便递了个小碗过去,里面倒了些水,小和尚道:      “你口是心非,倒也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对小动物还是有些善心的。”接过小碗,便放在座上,阿呆发出“嗷嗷”的声响,显然是渴了,低头便将水卷下大半,小和尚舔了舔嘴唇,也有些渴了。      “喝点水。”莲花生将自己贴身的水袋递给他,修缘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仰头喝了。      二人不言不语,马车渐渐又前行起来,莲花生只给修缘夹菜,将他小小的碗里堆满了才罢休,小和尚却连头也不敢抬,他不知怎样面对眼前这个魔教头子,他心里似乎对莲花生,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修缘只恨自己三心二意,明明是喜欢平安的,如今人未找到,灭门大仇也尚未能报,怎么却对这恶人,有了不一般的情愫!      修缘明知道他百般示好,不过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却又不禁泥足深陷,只好想办法将他赶到别处去:      “我累了,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待二人吃完,莲花生让人将车内收拾了,便一声不响掀开车帘,出去了。      修缘轻轻叹息一声,抱了红狐狸,它却十分别扭,摇晃着胖身子躲到一边去了。      到了半夜,马车也停了下来,不知歇在何处,修缘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周遭空气清新,不觉掀开窗帘去看。      耳边笛声萦绕,异常耳熟,小和尚从车窗看过去,远远有个人站在河边,他心下一惊,信步走下马车。      小和尚越走近一步,心里的猜测便越确定一分,这笛音与当日平安在密室外用九霄环佩弹奏的是同一曲,除了那次,他平生从未在别处听过。      修缘脚踩在水里,水刚刚漫过他的脚面,有一点凉,莲花生站在他前面不远处,衣袂被河边的风轻轻吹起,他转过身,却看到小和尚眼里蓄满了水,舍不得眨落了。      莲花生走过去,低头吻干他的泪,修缘愣愣的,直等他亲完了,才回过神来一般,呆呆地用手遮住了莲花生眼睛以下的部分,另一只手唐突地挡住他的额头,只留一双眸子,看了又看,最后摇了摇头,不相信似的,满眼绝望,却仍不死心,喑哑着嗓子问道:      “你还有个弟弟,对不对?”      莲花生捉住他的手,十分温柔:      “我哪里还有弟弟,我只有你。”      小和尚心下又升起一丝希望,他的眼神清明起来,甩开莲花生的手,他道:      “你一定知道他的下落,你告诉我。你跟他怎么会是同一个人,你不喜欢红狐狸,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你是魔教教主,你……”修缘不由比了比莲花生的身量,又凭着记忆,在自己耳边划了一道,平安明明比他还小,他把平安当弟弟,当爱人,他聪明善良,心存大义。而莲花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他冷血无情,反复无常。      莲花生将他的手执到唇边,轻轻一吻,又用玉笛吹了一段音律,还未结束,红狐狸已飞奔而来,耀眼的火红毛发在夜风中微扬,它在二人面前一屁股坐下,小和尚道:      “阿呆,过来。”      红狐狸却竖直了耳朵,轻轻移动胖身体,在莲花生面前站定了,抱住自己的尾巴不再动弹。      修缘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莲花生笑得明媚:      “你还不信么,只差这畜生开口说话了。”      说完,又贴近修缘,不知在他耳边说了甚么秘事,却见小和尚羞红了脸,并不敢去看莲花生,只是眼神有些迷乱涣散,半天之后,他扇了教主一个耳光,独自坐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红狐狸跳上了车,挨挨蹭蹭来到修缘身边,小和尚不睬它,红狐狸便用大尾巴扫过他的腿,修缘把它抱到车门边,不舍地摸了摸它的胖身子,决然道:      “你走罢,你跟他一样,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的。我心心念念的平安,不过是个笑话。”      红狐狸委屈地蹲在车帘外,四肢收在肚子下面,缩成一团红色毛球,唯有一双耳朵尖尖的,竖起来听车里的动静。      修缘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平安,一会儿又是莲花生,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并作一个人,      眉眼是莲花生的,体贴和温柔,又分明就是平安。      他将头倚在窗边,只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飘飘然就要飞出窗外,这半年像一场大梦,今晚最离奇,他最爱的人,跟玩弄他的,竟是同一个。修缘想嚎啕大哭一场,又觉得眼泪早干了,要站起身,竟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万籁俱静,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小和尚擦干眼角的泪,掀开车帘一看,红狐狸正瑟瑟发抖,尾巴也垂下了,一脸可怜模样,修缘顺了顺它的毛发,又想起莲花生的话,想来这小畜生也是帮凶,难怪从头至尾,不论对莲花生还是修缘,都一副乖顺至极的模样。想到这里,小和尚又冷了心,松开狐狸,道:      “连你也是被设计好的,我与他种种,到底甚么是真,甚么是假,平安也是他为了达到目的,杜撰出来的,我却还一直心心念念……你走,我不要你了!”      红狐狸呆呆地站在原地,“呜呜”哀叫,似乎在苦苦解释,修缘却不想听:      “你告诉他,若我还有什么值得他费心利用的地方,尽管来告诉我,一定成全,不必绕着弯子,叫大家都难受!”       84、第八十四章   修缘把阿呆赶出去,心里也是难过的,他忍不住要想,这只呆狐狸,当初已经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这样无端把它撵走,不知它会不会死心眼,一直赖在车前不走。      小和尚方才看它有气无力软趴趴挂在车横杆上时,就已经心软了。      而望川宫那头,黎素自从带了裴云奕去寻天柱山下的莫一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阿西的身体渐渐好转,阿东却破天荒生了大病,这十多年,望川宫内的人,从未见他病过。      阿东似是发了寒症,大热的天,在屋子里生了炉子,却又不单单是寒症,有人说,见下人拿了咳血的汗巾子出来,还有被褥。但似乎又并不是那回事,某天晚上,凌九重夜召阿东,让他去取青城城主的首级,到了寅时,他便带了对方的项上人头回来,直入大殿,那颗脑袋上鲜血直流,青城城主死不瞑目,一双眼瞪得厉害,又透着惊恐。阿东将它扔在地上,滚落到正在助兴行乐的男子脚边,几个人作鸟兽状散了,凌九重床上还有几个人,赤身裸体,个个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自此,没有人再议论阿东的病,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生病,得了寒症,捂一身汗也就好了,连阿西等人也是这样想的。      等到了黎素回来的时候,这等事早就被众人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只在流传,阿东又做了多少大事,在望川宫内一时间风头无两。      黎素回来,先去自己的下沉庭院内泡了个澡,又好好睡了一觉,他疲惫至极,却又十分安然。他不再去找阿东,先将自己手头的事做完了,凌九重又派他外出办事。      直到黎素走了,阿北才得知消息,一路狂奔到阿东的小院,隔着门便喊道:      “大哥,大哥!”      阿南也在,听他大吼,便冲出来骂道:      “一大早发甚么疯,大哥才睡下!”      阿北立刻噤声,阿东在屋内淡淡道:      “都进来,甚么事?”      阿北想也没想,大喘粗气道:      “大哥,主人真是变了,回来好几日,却不同你我见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一回宫便会来看咱们,尤其阿西,如今大病未愈,主人却只字未提,漠不关心。”      阿南听了,冷笑一声,阿北问他为甚么笑,他却不说话,阿北是个粗汉子,也想不到那许多,只得不住叹息。      阿南望了望阿北,又看了看阿东,道:      “我前段时间出去了几日。”      阿北迷茫道:      “那又如何?”      “主人迟迟不归,我恐他有事,便去了天柱山找莫一手。”      阿东因为寒症,脸上一直没有血色,眼神平静,微微点头示意阿南说下去。      阿南又继续道:      “当时莫一手已经医好了裴云奕,主人与他早就离开。我寻了个空,便向莫一手打听主人去向,一直找到了洞庭湖边。莫一手说,裴云奕身上的毒,要有个一等一的高手,与他一同进蒸室,裸裎相对,将他体内余毒逼出,再以秘方调养三日方可。莫一手只能提供蒸室和熏香用的药草,以及调养食材,至于那个高手,他爱莫能助。”      阿北显然十分气愤,他鼓起了腮帮子,一拳砸中案几,道:      “这必然是那登徒子设下的圈套了,主人见多识广,怎能被他几句话迷惑,那莫一手也不是好人,虽是我宫中人,却尽帮着外人算计,甚么狗屁解毒,都是轻薄之人的说辞!”      阿南却比阿北冷静许多,继续说下去:      “我找到主人的时候,自然没见到他为裴云奕解毒的那副光景,以主人的武功修为,却并没发现我,不知道是为了他,耗费太多内力,还是沉浸其中不自知。我远远跟了他许久,那裴云奕确是个有心人,难怪主人被他哄得五迷三道。”      阿北怒道:      “你见到了甚么?”      阿南安抚道:      “莫急,他二人看样子倒是规规矩矩的,主人这回似是动了真心。我找到他们的时候,裴云奕正同主人并排躺在船舱上,蓝天碧水,风轻轻的,主人穿着大红衣裳,笑得真好看,我这辈子也没见主人这样笑过。”      阿北又抢了话头,道:      “这浪荡子不知说了甚么甜言蜜语,主人竟听进去了。”      阿南摇了摇头:      “裴云奕此人天性烂漫,聪颖异常,他造了个大风筝,足有三四人宽,赶了个早,带着主人登上最近的一处山峰,眺望云海,然后借助风筝御风而行,一路滑翔下来,落在谷地湖边,那湖中俱是五彩鱼儿,还有些漂亮石头,主人爱不释手,脱了鞋便用脚去撩拨水,那裴云奕不知又在他耳边说了甚么,二人面红耳赤,又忍不住对视,真真瞎了我的眼。难怪世人道青衣派的裴公子拈花惹草,花名最盛。那裴云奕,晚上带着主人坐在最高的树上,夜观星象,不知悄悄说了多少情话,白天又马不停蹄去了玉龙雪山,主人说他毒未解清,叫他莫要胡闹,他却登到山顶,就为给主人采集雪莲、冬虫夏草和云木香。只因主人上回在雁荡山被莲花生袭击,受了反噬之苦,如今身体尚未恢复,被他知道了,便一意孤行,要摘了名贵药材给他补身子。”      这下阿北也无话可说,抖了抖嘴唇,想开口,最终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晌午,阿东也累了,兄弟二人从大哥的屋子里出来,迎面却碰到十三。阿北与他相熟,;老远打了招呼,十三见他们从阿东的小院过来,出于礼貌,便问了阿东的情况。      “大哥倒不像生病,就是气色不好,脸发白,身上冰冷,其他无妨。”      十三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很快便抬起头,朴实无常的脸上挂了笑:      “莫非是寒症,我从书中看过一个方子,记下来了,回头我写了让人去抓药,给你们送去。”      阿北二人自然高兴,连连道谢。      阿东猜得不错,自他将骨灰带回来,凌九重便连夜召见五毒教主白昕,命她验明是不是白望川。      白昕费了近十日工夫,闭门不出,不知用了甚么法子,近日才给了凌九重回话,从年龄上看,应当与白望川相仿,而她手上有白老爷子的骨灰,做了比对,实为父子,应当就是白望川无疑了。      凌九重当晚谁也没有召,他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没有人敢踏进去一步,直等到第二日,再也没有人见过白望川的骨灰。    85、第八十五章      第二日,阿东身体好了一些,呆在屋里闷得慌,阿北便陪他出去走动,二人信步绕过林荫道,见到了白石棋盘,阿北摸了摸脑袋,道:      “大哥,不如我陪你下一盘棋,解解闷儿?”      望川宫位于群山环抱的望川峰上,大多数宫人住在半山腰,只有凌九重一人,居于峰顶,高处不胜寒,黎素等人每回去见他,总要花费一个多时辰,从山腰攀到峰顶,那里云雾缭绕,仿若仙人之所。可惜凌九重不是甚么世外高人,他只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头子。      而这白石棋盘,正设在从峰顶下到半山腰的岔路口,古木遮天蔽日,凉风徐徐,正是夏日纳凉解闷的好去处。宫中常有长老来此地对弈,许多年前,偶尔凌九重从峰顶下来,经过此地,也会与人切磋一二,然而没一个合他心意,难逢对手最是悲哀。      阿北既这样说了,阿东只淡淡点头,二人坐了下来,阿北一个粗人,哪里有甚么棋艺,只胡乱走了几步,看得阿东哭笑不得,正好这时候十三来了,他不论走到哪里,见到谁,总低着头,除非别人问他几句,他才抬头回答,否则总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阿北不记得第一次见十三是甚么时候了,印象中他刚被黎素捡回来,好像就有了这一号人物。后来也听别人说过,十三家世代为望川宫中的宫人,父母地位更低,双双都是杂役,从前他也只在宫中做些杂事,后来无意间被云踪阁的陆一凡赏识,见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便破例提拔他进阁,并重新取名十三。      阿北与十三相熟,缘于他为十三出过几次头。这人武功全无,在弱肉强食的望川宫,不免要被宫中人欺负,阁中人个个好皮相,唯独十三,普通至极,也不大敢同别人说话,再加上从前杂役的身份,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此时阿北望见了十三,十分兴奋,冲他那头喊道:      “十三,到这边来!”      十三抬头,见到是阿北,自然高兴,他连高兴都是小心翼翼的,只稍稍点了个头,快步走过去。      阿北让了座,道:      “你读了那么多书,棋艺必定比我好,帮个忙,陪我大哥下一局,我实在撑不住了!”      十三不禁笑起来:      “这是甚么道理,读书与下棋又有甚么关系?”      阿北捂着肚子实话实说:      “好十三,帮帮忙,我要去茅房,片刻就来!”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      十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慢慢将视线收回,不假思索,才落了一个子儿,便将整个棋局起死回生了。      阿东却并不惊讶,他复又落子,十三的心思显然不在棋局上,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裹,递给阿东:      “那天回去,我按方子抓了药,你往后每日煎了,早晚各服一次,应当会有好转。”      阿东摇头:      “病入膏肓,不会好了。”      十三抬眼望了望他,这次眼中难得不再有怯懦卑微,依旧是平常样貌,五官索然无味,然而眼中却放出异样夺目的光彩,他眼波流转,上下打量了阿东片刻,然后垂下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的确命不久矣。明知不该招惹,又为甚么要冒险?有些人,一旦沾染,就是要送命的。”      阿东轻轻落下一子,道:      “我不怕送命,只怕他伤心。”      十三难得叹了口气,轻飘飘的,恍若无声:      “区区几夜,便要断送一生,你好生思量,自古多情却被无情恼,你死之后,又有谁挂念你,每年去你坟头上一炷香?这些药是续命的,你回去按时喝了,勿再妄动真气。”      十三落下最后一子,便告辞离去,阿东低头一看,不免苦笑,他一共走了五步,步步精彩绝伦,如今自己已如丧家之犬,回天乏术了。      阿北却正在这时候回来,大概身心解放,十分愉悦,快步走近阿东,不见十三身影,却只见他大哥一人,不由骂道:      “这个十三,当真拘谨得很,让他与你下棋,却半路跑了。”又凑近去看棋局,自然看不出甚么精妙之处,不过多了五个子儿,便又道:      “这半天才走了五步?我真找错人了。”又见阿东已经起身,完全没有再呆下去的意思,便也随即站起来,看了棋局,不知为何觉得颇碍眼,便随意挪动了两颗子儿,感觉整体好看多了,才兴冲冲地跟上阿东,嚷嚷着要一同去看阿西。      这二人刚离开不久,远处山道上却传来人声,细细听下去,原来是云踪阁陆一凡正在说话,态度恭敬:      “天一教近些日子并无动静,只是莲花生带了些亲近随从,去找了西域血刀,一番鏖战,西域血刀撑不住,当场便死了。”      另一个人不动声色,陆一凡便不敢再说,二人从山道慢慢下来,后面跟了云踪阁的许多暗卫,都藏匿着,并不露面。      经过白石棋盘的时候,凌九重顿住了,他已经许多年不曾下来,若遇大事,另一条道虽陡峭,却更快捷一些。未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幕,他看了陆一凡一眼,对方眼中全是惊慌:      “今日属下上去面见尊上的时候,经过此地,这……这棋局,还是普普通通如往常一样的。”      凌九重难得沉默了,他屏住呼吸,这突如其来的一线可能让他心绪不宁,仿若上天入地之间游走,但他必须保持镇定,他怕他会发狂,打草惊蛇,他更怕到头来黄粱一梦一场空。      凌九重再次看向陆一凡,对方一边擦汗,一边吞吞吐吐想说辞,他的棋艺不差,在望川宫中,凌九重如果找人对弈,多半是他。但今天的棋局,他确实不大能看懂,峰回路转不假,但最后两个子儿,简直是败笔,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随意走出了棋盘上如今的形势。      陆一凡很困惑,如果那两个子儿不是那样摆布,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弈了。      凌九重也恨那两颗子儿,它们叫他清醒,他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杀伐果决,心中的柔情也一扫而空:他是断不会这样走的,就像望川宫这污秽之地,他就算做鬼也不屑看一眼,更何况活生生踏足这里,真是痴人说梦!    86、第八十六章   这次黎素仅仅外出三日就回来了,总算先过来看了阿西,给他检查旧疾,已经好了七八成,阿西不再有性命之虞,只是难免落下轻微残疾,黎素与他说了一阵话,阿东也在场,两个人几次目光对视,却又生生移开。      黎素只在同阿西说话的时候露出难得温情,他叫阿西多休息,宫中事务就不要管了。连阿北这样的莽汉都觉察出不对头,阿西机灵异常,又岂会不动容,他一直以为大哥做了得罪主人的事,叫他们主仆生出嫌隙来,便打圆场道:      “主人不必为我操心,宫中最好的大夫每天都来为我把脉开药,只是大哥,最近郁郁寡欢,好似也生了病。”      黎素先是一惊,忙抬头去看阿东,才看到他眼中一丝涟漪也无,便又恢复一贯骄傲做派,只对阿西道:      “你先管好自己,莫说别人!望川宫中,除了你,个个有手有脚,能跑能跳,生一点小病有甚么大惊小怪,只自己去抓药服下便是了。”说完替他掖好被角,转身便出了屋子。      阿西朝大哥眨了眨眼,无辜道:      “大哥,还不去追。”      阿东找了许多地方,最后在马厩找到了黎素。      他从墙边走过来,刚要说话,却听黎素对心爱的大白马喃喃自语,便停下脚步,凝神屏息。      黑马一见到黎素,便甩着尾巴识趣离开了。      “你这个呆子,怎么还同这腌臜货在一道?它只是没有伴儿,才跟你亲热,讨你喜欢的,你还不懂么?”      大白马亲昵地蹭了蹭黎素,不以为意。      黎素拍了拍它的脑袋,道:      “你还是该多出去走动。”黎素后悔总将它关在马厩里了,因为自己太喜欢,总怕带它出去,这威风凛凛的大白马会受伤。      “多走动走动,才会知道并不是非它不可,真心喜欢你,想跟你做伴儿的可多了。”黎素轻轻摸它的耳朵,它动了动,并不是很能理解主人的意思。      黎素将脸埋在马背上,他的话轻飘飘的,要不是阿东内力尚存,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再喜欢也无用,换个一心喜欢你的,会好过得多。”黎素把马毛弄湿了,他今天情绪不大稳定,这又叫他念起裴云奕的好来,跟他在一起,黎素总是镇定自若的,他从来不曾迷失自己,他就是他,骄傲完美。自他回来,他的情绪总会无端波动,他十分不喜这样的感觉,好似被人掌控,他同阿东在一起,他总是多疑,怀疑自己不够好,甚至要放低姿态勾引,却得不到一个好结果。他实在太累了,他知道,可能这一生,再也没有人会像裴云奕那样耐心对他,仔细揣摩他的喜好,愿意陪他做许多荒唐事,兴之所至,随波逐流,真是人间快事。他感动于在雪山之巅夜观星象,在长江之源茗茶煮酒,只有裴云奕才会问他喜不喜欢,然后带他踏遍青川绿地。      他与阿东之间,他从来感觉不到阿东对他用心,甚至感觉不到阿东对他的喜欢,只有纯粹的主仆情分,师徒之谊。      他后悔当初的自轻自贱,他想阿东十有八九不喜欢男人,又或者单纯不喜欢他而已,不管是哪样,都足以让他死心。      阿东始终没有出现,他等黎素喂完了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一股血腥气上涌,忍不住又咳了血。、      这次一咳,便止也止不住,暗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淌到脖颈,滴到黑色长袍上。      晚间,十三约了阿北喝酒,二人在院中畅饮,等阿东回来,天色已黑了几分,十三看了看阿东,没有说话。阿北自然没看出异样,只拉了阿东坐下喝酒,阿东只说自己累了,要回房歇息。      阿北只觉得大哥奇怪:      “他脸色看上去忒差,莫非上次的寒症还没好?”      十三与他碰了碰杯:      “不必担心,待会我去看看阿东兄弟,应该不碍事。”      正在说话间,忽然院外来了一大帮人,都举了明晃晃的火把,阿北吓了一跳,透过墙角缝隙往外瞧:      “是霹雳堂,我们没有犯错,宫主怎会派他们来?”      霹雳堂在望川宫中执掌刑罚,个个畏惧,平日见到了沈堂主,都要绕道走。      十三心下也疑惑,却见院门被踹开,沈堂主带着一众人等进来,阿北忙拦住道:      “我大哥在里面休息,你们有话在这里说清楚便好。”      沈堂主倒是爽快,看了阿北一眼,道:      “昨日有人看到,阿东动过山道边的白石棋局。”      阿北忙道:      “即便如此又怎样?那棋盘不知有多少人动过,怎么唯独我大哥动了就不成?”      沈堂主道:      “你与他下的么,下棋当然可以,但毁了石盘便不好了,昨日不知你们谁输不起,竟将棋盘砸成两半,你去看看,几十年的东西了,还是前任老宫主命人用上好的汉白玉做的,事已至此,宫主今日找我兴师问罪,我只得来抓人了。”      阿北下意识看了一眼眼前人,只觉得这事十三不能认,他没有武功,父母曾为望川宫奴役,也早死了,若是今日被霹雳堂捉去了,恐怕不死也残,霹雳堂的那些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是他跟阿东不同,他们武功底子好,受些皮外伤也不要紧。何况又是黎素的亲信,无论怎样,主人也会想方设法救他们。再者就是,阿北虽然莽撞,但也知道沈堂主的理由牵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望了一眼十三,对他微微一摇头,便转身对沈堂主道:      “阿北鲁莽,昨日与大哥下棋解闷,却连输几局,心里不服,所以砸了棋盘,现在想来却后悔莫及,这就随你们去,听候发落。”      沈堂主听了这话,便拿了链锁,将阿北绑好,牵着便要离开,十三去拦,阿北向他使了眼色,又道:      “十三,我大哥最近不舒服,你多照顾担待些,劳烦了。”      十三只得松开手,他明白阿北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懂凌九重的把戏。他钓了许久,终于要把这老狐狸钓出来了。        87、第八十七章      阿北走后,十三进了阿东的屋子,他半坐在地上,头轻轻搁在床边,原来已经失去意识,难怪方才半天都没有声响。      十三叹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打开瓶塞,慢慢靠近阿东鼻翼,后者闻了,脸上渐渐恢复一些血色。      十三见阿东转醒,便将不久前发生的事如数都对阿东说了。      阿东强撑着站起来,要去寻阿北,被十三拦住了:      “你如今这副模样,只怕阿北没有寻回来,自己却倒下了。”      阿东双眸一片灰暗,他望向十三,道:      “我自知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能让阿北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十三恨恨道:      “你怎么救他,你与凌九重来硬的,以卵击石,还是干脆把我供出去,换阿北出来?”      阿东摇了摇头,十三又道:      “阿北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当务之急,你还要命不要?”      阿东急道:      “你要去找他?”说完,又呕出一口血来。      十三恨铁不成钢:      “你记挂着他,他可曾管过你的死活?你当初……要不是……要不是……被美色所惑,又怎么会糊涂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知道,那功夫一旦练了,就没有回头箭,你不能遵循规矩,破了例,自然走火入魔,如今却还逞英雄,难怪他不要你!”      十三是故意将话说重了的,阿东如今只有心如死灰,一无所有,才能背水一战。      阿东不言不语,十三猜他体力真气逆流,虽表面镇定如常,其实已痛彻心扉了。他将阿东的手拿过来,给他把脉,果然如此。      十三也回天乏术,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对阿东道:      “你若还不想死,只能找个僻静地方,将那本秘笈里的东西参透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切忌再急于求成。”      阿东勉强撑住一口气,抹掉了嘴角的血迹,道:      “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      十三从袖中拿出两粒墨黑色的药丸,递到阿东手中,道:      “练功若有性命之虞时,立即服下,可暂时封住血脉,保你一命。”至于其他,十三实在是爱莫能助,他看阿东喝了平日的药汤,一言不发睡下之后,才转身离开,去找黎素。      阿北随沈堂主去见凌九重,后者在大殿等待已久,见了是阿北,并不惊诧,只问道:      “不是两个人,怎么就带了他一个来?”      沈堂主向他解释,阿北承认砸毁棋盘的是他,与旁人无关。      凌九重上下打量阿北几眼,道:      “既然你说此事与别人毫无瓜葛,你可否还原昨日的棋局?”      阿北是个粗人,又怎么会为一盘棋费心去记?况且最后两步是他玩笑之举,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犯了难,被凌九重阴鸷的双眼一望,更无从下手。      凌九重冷笑道:      “昨日既不是你与阿东对弈,又何来输了棋局,一怒之下砸坏棋盘之说?”      阿北却强自镇定,毕恭毕敬答道:      “属下只是与大哥随意下两局解闷儿,阿北是粗人,只胡乱走了几步,实在记不住了。”      凌九重一开始并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但是他心痒难耐,实在等不了,他知道那个人十有八九不在了,前几日白昕也那么说。可是一有蛛丝马迹,他又忍不住要探寻。      万一……万一他还在世上,离自己这么近,凌九重不敢想,仿佛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来说是甜蜜又致命的酷刑,但他还是找来了阿北,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现在还很难说。      十三去找黎素的时候,天上月亮只剩了个芽儿,微微透出一丝银光,整个大地黑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听见院子里有人在笑,就像阿东清冷如死灰的屋子里,有人无声地哭一般抓人心肺。他不禁替别人觉得苍凉无谓,西风刮过,卷起了十三的衣角,他抹平了,迈开脚步踏进院子。      不知道裴云奕是怎么闯过重重阻碍,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望川宫地界。在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夜色无边,他们藏在阴影中,十三远远看到裴云奕双手轻轻伏在黎素身侧,他在他额头上缓缓落下一个吻。      十三不疾不徐道:      “墙内开花墙外香,多情总被无情恼。”      他这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两个人慢慢起身,黎素不解地望着十三。      后者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      “左使,阿北有难,霹雳堂将他捉去见宫主了,还望你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救救他。”      十三如何不知道阿北所受只是皮外伤,真正主仆一场,快要死的是阿东。      但关于阿东,他却只字未提。      次日,黎素将浑身是伤的阿北带了回来。      凌九重有个交换条件,他说,莲花生一行人这几日行至曼陀峰脚下,有个小和尚,叫修缘,在武林大会中曾崭露头角,跟黎素交过手,斩草要除根,凌九重放过阿北一条命,但他要黎素立即去取小和尚的命。      黎素仔细回想,确实有这么个人,当时他旁边,还跟着个哑巴少年,那小和尚眉目间英气蓬勃,怎会与莲花生厮混在一处,甘心同魔教为伍?      不过他管不了这许多,黎素生来就在望川宫,谈不上良善,邪魔外道,坏事当然做了不少,也不差这一二件,当下便答应下来,带着阿北回来了。      十三来看阿北,给他上药,阿北还怪他多事:      “我的命不值钱,那小和尚跟莲花生一道,上回主人便吃了他的亏,如今再去,也没有多少胜算,看来这回必得让大哥同行了。”      “不必,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多嘴!”      阿北抬头一望,黎素正站在门口,面色微愠,他旁边做杂役打扮的,不就是裴云奕那个浪荡子。      阿北急得要从床上滚下来:      “你怎么混进来的,出去,出去!主人被你迷惑,我们兄弟心知肚明,你……你不是好人,我今日要替天行道,将你这……”阿北话才说一半,伤口用力一挣,又裂开了,吸了口气,龇牙咧嘴道:      “将你这淫贼杀了,免得再祸害别人!” 88、第八十八章      阿北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黎素挡了回去,他吃了一掌,撞在床上,又伤心又吃惊,道:      “主人,你竟为了这个男人,对我们出手?”      黎素看到的却不是阿北,他仿佛看到了阿东,但是阿东从不会这样质问他,他要是能问一句,那就好了。      黎素将眼神转向别处,道:      “你若是伤了他,就是与我为敌。”      阿北狠狠锤了木床,道:      “主人,你被他迷惑,在气头上才会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大哥最理智,请主人让大哥同行,也好叫我们放心。”      黎素现在很少会想阿东了,因为他无暇顾及,他的时间被另一个人占得满满当当,不管是刻意还是偶然,他默许了这种状况延续下去,他不要阿东了。      他有时候偶尔想到了他,也不过转瞬即逝,他的心存不下太多人。      他跟阿东在一起时,从没真正开怀笑过,黎素常常患得患失,后来与裴云奕接触久了,才渐渐明白,他付出十分,对方只付出三五分,这样的对比让他有了醍醐灌顶的觉悟,他只恨从前太作践自己。不过他不恨阿东,他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助他摆脱望川宫,从今以后的日子,要回到塞外,或者在江湖销声匿迹,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不必了,自有裴公子与我同行,你与阿西身上都有伤,好好在山上养着。”      黎素这趟远门,甚至没有知会阿东,他想着等他回来,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若能成事当然最好,他就可借这个机会,请凌九重解除阿东的奴籍,助他离开望川宫。如果败了,过段时间便想法子寻个由头,叫阿东离开。      黎素下山的时候,天上还隐约有几颗星,月光洒下来,他一身银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身边是笑意吟吟的裴云奕。这次回来,他没有好好与阿东见上一面,实际上,从白家庄分开,他已没再正眼看过阿东,他怎会知道,别时容易见时难,再拂面,早已物是人非,无处话凄凉。      黎素到了山脚下,天刚蒙蒙亮,山下三面环水,奇情美景目不暇接,空气中带着微甜的味道,裴云奕伸手给他擦去额头的细汗:      “累了,坐下歇息片刻再走。”      寅时,正是阿东这一日最难熬的时刻,真气逆行,他从梦中醒来,说是梦,却没有情节,反反复复只出现一个人的面容,想念却不能为他减轻哪怕一丝一毫苦痛,他坐起身,闭上眼,勉强运功,想压住丹田中缓缓上升的真气,却又涌出一口血来。      阿东觉得自己的大限之期快到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匆匆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他要离开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早就给十三留了一封信,叮嘱他,此番自己恐有不测,若果真如此,就将信交给阿北等人,信上交待,阿东是被黎素从死人堆中捡来的,当初族人被灭,他已知何人所为,叫众人不必担心,他此去报仇,事成之后,立即返回。      有十三助他,这个谎一定天衣无缝。      阿东将屋内血迹一滴滴擦干,身上又带了一瓶蚀骨散,这东西曾经用在杨冬儿等人身上,他恨他们冒犯黎素,没想到这回,因果轮回,却要自行解决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世上彻底消失,阿东心底竟有一丝解脱之感。      有个地方,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他死在那里,无人发觉,死前撒上蚀骨散,更是万无一失,到时候,黎素见不着他的尸首,也不必平白伤心。      第二日傍晚,阿北闲不住,虽身上有伤,却执意下地来寻阿东,才发现大哥不见了。      众人回想起来,这才发现,阿东这几日几乎足不出户。      “不过一场寒症,大哥怎会如此,现在又不见踪影,这……”      阿西想了想,道:      “会不会是大哥担心主人,便尾随他们去了,一路暗中保护?”      的确是阿东的作风,众人不语,十三心里却十分着急,他知道实情,却不能透露半分,至于那封信,还未到拿出来的时候,或许他……命不该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东悄然离开的第二日,凌九重又再招阿东与阿北,阿北满身是伤,这次没有黎素与阿东的庇佑,他老老实实跪在大殿中,这个壮汉第一回满心凄然,霹雳堂的人再次将他抓来,他不怕,他只怕宫主刑罚太甚,他神智迷乱中将十三供出来,那么个没有内力的可怜人,腿脚不便,没有他经打,只怕几鞭子一挥,就要去见阎王了。      这次凌九重一反常态,他对阿北道:      “你那日与阿东的棋局,很有意思,今日阿东不在,你我下一盘,如何?”      阿北想起大哥,他不辞而别,就算是尾随主人一路保护,也是不合规矩的,望川宫的人,说到底还是要听从凌九重的调遣,他只派了黎素一人外出,阿东大概另有任务,这样一来,大有违抗宫主之意,阿北不敢细想,只看今日凌九重心情不错,不如与他下一局,也好将他注意力引开。      阿北不知凌九重意图,只道,我这样的棋艺,与宫主较量是必输无疑了,也不必刻意让他,这样也好,不会惹他生气。凌九重却怀了别样心思,他不在乎阿东去了哪里,有他在反而不太好办,他性子倔,若真有那么个人,他是绝不会供出一个字来的。阿北却不同,他胸无点墨,这回黎素又不在,几句话一绕,只怕他就交待得干干净净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北已满盘皆输,跪在地上,他乱走一气,丢盔弃甲,凌九重起初还能忍,到了后来,不由冷笑:      “那五个子儿,当真是你走的?”      阿北哑然,凌九重又道:      “是阿东,还是黎素教唆你,叫你来骗本宫?”      阿北瘫倒在大殿中,凌九重提到大哥和主人,事态严重,今日在望川宫中,他毫无指望,只有两条路,一是供出那人,二是,黎素和阿东要受他牵连,一同受罚。      89、第八十九章      阿北一头冷汗,却不敢抬头去看凌九重,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咸咸的,刺得他睁不开眼,却听到大殿门被打开,有个熟悉的声音,惴惴不安道:      “是我。”      凌九重稳如泰山地坐着,看清了来人,笑了笑,道:      “你?”      十三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听出了凌九重话中隐藏的怒意,十分小心道:      “正是小人,那日与阿东上者闲来无事,便坐下切磋一二。”他的声音轻轻的飘过来,因为隔得远,并不清晰,饶是如此,凌九重是练武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的棋艺倒是不错,既然这样,不如来陪我下一局?”      十三明显怔了怔,他浑身发抖,凌九重鲜少与人对弈,他避开阿北的刻意欺瞒不谈,却要下一盘。      凌九重见他在原地不动,便冷笑道:      “怎么,不愿意?”      十三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阿北,后者也转过头望他,神色紧张,他摇了摇头道:      “十三愿意。”      从殿门到凌九重座上的距离不远,殿外已有守夜者将门完全敞开,十三知道他与阿北同是戴罪之身,便不言不语,一路膝行过来,至凌九重座下,才停下。      凌九重挑了挑眼角,睥睨他,道:      “起来。”      十三看上去战战兢兢,凌九重命人搬来一张椅子,准备棋盘,又瞥了阿北一眼,道:      “既然与你无关,你可以回去了。”      阿北不愿留十三一人在此地,但凌九重显然已是撵人的意思,他再不走,又怕十三被迁怒,只得应了声“是”,慢慢走向殿门,一步一回头。      凌九重却又望着十三,笑道:      “今日你若赢过我,棋盘被毁之事,我既往不咎,若是你输了,我不罚你,我只罚阿北与阿东,你不像习武之人,想来也没那么深厚的内力。”      十三垂下眼,他一紧张就会捏紧衣角,轻轻皱眉,凌九重都看到了,他应该是不折不扣的云十三,不是旁人。      凌九重记性一向很好,当年云十三还不叫这个名字,未入云踪阁前,属奴籍,曾到殿中伺候过几日,但性格拘束,畏畏缩缩,很快便被总管调去别处,调离当日,他打碎了殿中瓷瓶,凌九重记得,他也是现在这副模样。      那个时候,他同白望川还不认识,他刚接任宫主之位,四海之内有许多人想要他的项上人头,他的功夫才练到第四重,他还很年轻。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绮念被灭,凌九重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后问道:      “你多大了?”      十三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他低声回答:      “已过而立之年。”      凌九重道:      “而立之年最是折磨人,越往后,反而越淡然了,人生匆匆几十年,你我也只剩一半了。”      十三似乎不习惯凌九重这样云淡风轻跟他说话,他还有两年的命,若做不成想做的事,他死不瞑目。      不过凌九重不会知道这些,十三不会让他知道。      两人坐下,凌九重先执了一颗黑子,十三尾随而上,并没有刻意退让,二人你来我往,十三遇到难走的子儿,便停下来,仔细思索一阵,迷惘过后,又迎头赶上,因此对弈许久,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凌九重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他应当是十三无疑了,就算乔装打扮,也不可能将另一个人的语态动作学得如此逼真,所以他心中所想,也是飘渺云烟了,更何况这人每一步都细细考量,小心谨慎,明显与他不一样,他总是一气呵成,不加修饰,大气磅礴的很,凌九重几乎可以确定,十三不是他。      想到这里,凌九重朝他看过去,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十三有些惶恐,他连笑容都是小心谨慎的,这让凌九重暴怒,他袖子一挥,棋子纷纷落下,棋盘砸在十三身上,他避让不及,凌九重就算下手再轻,但内力强劲,必定要伤人的,十三立时便觉得气血上涌,硬生生忍住了,跪下道:      “宫主……”      凌九重方觉自己失态,他拢了拢衣袖,挑眉道:      “没事,你可以走了。”      十三右手扶墙,一步一步走到殿门边,有人为他开了门,阿北在门外等他,十三话还没说,只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人已瘫倒在地。      十三为凌九重所伤,被阿北送回住处,而阿东却因为走火入魔,真气逆行,行至半山腰便觉身体里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混杂在一道,生不如死,他已有了自戕的决心,只是怕被人发觉,不可收拾,黎素见了要伤心,况且自己偷练了望川宫中的绝学□,死在这里,被凌九重发现,黎素、十三以及一众兄弟必是脱不了干系了。      然而黎素却浑然未觉,他与裴云奕快马加鞭,有探子与他接头,向他透露了莲花生一行人的踪迹。      他们迅速跟上了莲花生的车队,像敏捷的豹子,无声无息。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一片林子里,树木遮天蔽日,极易藏身。黎素与裴云奕在一处水源前停下,等待夜深,再去看个究竟。      裴云奕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黎素,并给他舀了满满一壶清水,道:      “离他们很近,不能生火烤些野味,先将就填填肚子。”      黎素接过来,朝他微微一笑,只是吃得有些不得滋味。      同样食不知味的还有修缘。晚饭他只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在车上打坐念经,手指轻轻拨动一串佛珠,胖狐狸原本在车外,听到声音,趁他不备,居然从帘子外钻进来,滚了两滚,落到修缘面前。      修缘只觉得有两只小爪子搭在他的腿上,又过片刻,毛茸茸的一团在他手背蹭来蹭去,修缘已经知道是红狐狸,却故意不睬它,继续诵经念佛,红狐狸十分不满,摆动胖身子,从他的左腿跳到右腿,最后被修缘拎住尾巴,吓唬道:      “这么不老实,我这就将你扔出车外!”    90、第九十章   修缘将胖狐狸倒提过来,只抓住他不老实的火红尾巴,阿呆“嗷嗷”直叫,手脚蜷缩起来,像一只红色大团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修缘直看。小和尚也觉得这蠢货有些可怜,不觉放松警惕,这嗲精竟一下子扑到修缘怀里,胖身子毛茸茸的,修缘摸到它身上,指尖沾了些微凉的水,想来是外头更深露重,呆狐狸趁势哆嗦两下,修缘便软了心肠,摸了摸它的脑袋,揉揉它的胖身子道:      “我又如何真的跟你这小畜生计较,想必你也是吃人的嘴短,对不对?”说完便将胖狐狸放在车后座,自己也觉得累了,顺势躺下,靠着它的胖身子打起盹。      黎素与裴云奕埋伏在一片水草中,黎素长长的乌发浮在水面,与水草纠缠在一起,裴云奕看得入神,要伸手去解,黎素不知想到了甚么,却推开他,后退一步,指了指前方,道:      “莲花生来了,好戏就要开始。”      裴云奕捉住他的手,道:      “黎素,你最近有些不对劲。”      黎素却甩开他,指了指他的伤,淡淡道:      “你想多了,任务迫在眉睫,我无法分心照顾你。”      裴云奕点头:      “我不在乎,你信任我,让我跟在你身边,这些日子,我觉得如梦似幻。”说着他笑了笑,拨开黎素额边的碎发。      二人往前游了游,看清了来人正是莲花生,他脸上覆了个薄薄的面具,在黑夜中让人感觉格外冰凉。今日他穿了一身紫袍,姿容高贵,长发披散在肩后,大步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便上去了。      过不多久,黎素却听到车内传来摔打声,碗盘破碎了,接着又是一声呼天震地的“滚”,黎素惊了惊,道:      “这小和尚还挺会撒泼,怎么上回没看出来?”      二人悄悄走近马车,看到狐狸在一片瓷片儿碎渣中直跺脚,抬完了左脚抬右脚,显然是无处落脚了,小和尚忙抱住狐狸的两只前腿,将它抱起来,平复了心情,对莲花生道: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莲花生并没有说话,他戴了面具,表情被掩藏在面具之下,只是微微弯了腰,蹲下去捡地上的碎渣儿。      修缘心里有一刻是动容的,若那个人只是莲花生,是天一教教主,是与他同床共枕的陌生人,他必不会这样。但这个人还是平安,是拼了命也要护着他,与他相依为命的平安。小和尚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就算动了凡心,也是因为平安。现下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教主,为了捡一片碎渣子,划破了手,一想到他是平安,仿佛看到先前他为自己出生入死,心里一阵酸楚涌上来,不觉紧紧攥住狐狸的尾巴,以防眼泪悄然滑落。      狐狸被抓得嗷嗷直叫,修缘这才回过神来,松了手,抚了抚它的胖身子,被莲花生一把夺过,扔到窗外去了。      小和尚刚想伸手去捞,被莲花生拦住了,道:      “它都成精了,莫管它。”      窗外黎素眼疾手快,立刻拉了裴云奕躲藏在树丛中,红狐狸被扔下车,脚有些跛,委委屈屈一瘸一拐地跳上了另一辆马车。      黎素对裴云奕低声道:      “看来这小和尚对莲花生的影响非同小可,莲花生对他必定严加看管,直到进入自己的地界为止。”二人四目相对,当然知道,一旦进入莲花生的地界,想要动手就难如登天了。      再循着人望过去的时候,远远地,二人只隐约看见莲花生摘了面具,倾身去吻小和尚,修缘又似抗拒,又似期待,十分紧张,双手局促地扣住莲花生肩膀,双唇微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莲花生一把揽过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脖颈中,轻抚他的后背,小和尚面上已经挂泪,不言不语,气氛一时间又变温情。      不知莲花生究竟对他说了甚么,修缘犹豫片刻,挣扎一番,莲花生竟趁势又去吻他,黎素他们只见得莲花生的侧脸,不由叹道:      “人说天一教主凶残成性,弑父杀母,今日得见,竟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难怪终日以面具遮掩,这和尚又是何时与他勾搭成双的?”      二人再去看时,莲花生在缓缓解小和尚的腰带,修缘口中念念有词,隐隐约约竟是“平安”二字,黎素再想细看时,莲花生背对着窗口,随手一扯,竟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里头春~色再看不到半分。      过了半晌,马车轻轻晃动起来,幅度均匀,连马儿都受了惊一般,轻轻撅起后蹄,似乎想起里面的主人,又放下,不安地来回摆动尾巴。      里头再怎么被翻红浪,外头的人也无心看下去,裴云奕口干舌燥,他望了望黎素,后者不知想到了甚么,眼神有些黯淡。      裴云奕压低了声音道:      “我们去河对岸,免得让人发觉,今夜……恐怕动不了手了。”      黎素点头,二人趟水过河,到了河中央,水深得漫过了膝盖,夜晚很凉,黎素不禁裹紧了衣裳。不料裴云奕将他拦腰抱起,黎素一惊,回过头看他脸颊上一双梨涡,裴云奕对着他浅浅地笑。      这样的夜晚,凉风习习,秋色无边,有人情深几许,有人心神俱失。      裴云奕将他抱到对岸,黎素薄杉有些湿了,裴云奕摸了摸他的衣裳下摆,道:      “这里不能生火,我们也不必守一夜,不如走远一些,离开了他们的视线,生了火让你暖和暖和。”      黎素点头,二人又走了一段路,丛林深处有个不大的山洞,裴云奕先进去看了看,然后才出来将黎素带进去。      生了火,黎素已经昏昏欲睡,察觉有人在碰他,勉强睁眼,却看见裴云奕。      裴云奕摸了摸他的头发,道:      “你累了,不过衣裳都湿了,脱下来烘干,你先穿我的。”      说着便去解黎素的衣襟,动作不失优雅,一颗一颗解得很认真。      黎素有些恍惚,他很冷,身上没多少力气,却狠狠一挥,道:      “我不冷,不需要脱衣服。”      裴云奕摸到黎素的下巴,他的手指粗糙,上面有常年握剑的茧,磨得黎素有点痛,他摸他的脖颈,情~欲十足,他道:      “黎素,你心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黎素的脖子十分漂亮,微微仰起的时候,像极了高贵的天鹅,非常能勾起男人凌~虐的欲~望,他的脖子已经被摩挲得发红,他不愿意开口,越是这样,他浑身越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最浓重的春~药,裴云奕见识过很多男男女女的功夫,但他没见过黎素这样的,他觉得他必定要为眼前这个人堕入红尘,哪怕从脚尖亲吻他,哪怕跪着舔~遍他最私密的地方,都是让人醉生梦死的享受。      他对黎素忽然而来的冷淡有一点生气,他扯掉了黎素的外衫,黎素毫无防备,但裴云奕毕竟还是温柔的,他有过那么多知己情人,每一个即使离开,都对他赞不绝口,起初他也成功转移了黎素的注意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似安慰又似怜惜,然而每一步都是赤~裸裸的进攻,他抚摸黎素的脚,却不敢将他跟任何一个与他上~床的男女相提并论,他知道黎素天生淫~荡,他偷偷见识过他的那些小玩意儿,但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愿亵渎他。      他自然而然地将黎素的薄杉卷到腰间,他用尽蛮力扯掉了黎素的亵裤,却几乎窒息。      黎素远比他想象中美得多,神魂颠倒间,裴云奕来不及说话,却被结结实实赏了一记耳光,黎素在猝不及防间被他压制,他觉得羞辱,论武功,裴云奕未必是黎素的对手,只是黎素方才想到了一个人,恍了心神,没想到却被乘虚而入。      黎素气极,一连赏了裴云奕好几个耳光,抽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道:      “你让我很失望。”      裴云奕苦笑:      “我只不过太想得到你。”      黎素道:      “你要知道,我不想给你的,你休想问我要。”      说罢,便拿了绳子,将裴云奕绑好,后者并不挣扎,他只笑道:      “只要你不把日后叫你快活的命根子咔擦了,一切随你。”      黎素道:      “我有点想要了,可你太心急,现在我没兴致让你操~弄,但里头……确实有些痒。”      说罢又反手给了裴云奕一巴掌:      “若不是你动手动脚,绝勾不出我的馋虫。”      黎素这趟出来前早将那些小玩意儿扔了,并没有带出来,他想了想,只得拔出匕首,将剑鞘对了自己,轻轻去刮顶端,刮得那地方粉嫩嫩一片,欲~液横流,又一路顺着去了,停在饱满的双~丸上,一按压,便是一声惊呼。      那裴云奕早已气息紊乱,黎素却不曾看他,他当着他的面自~渎,应当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黎素挑了许多欲液,从会~阴处慢慢滑下,涂在曾经容纳过一个人随意出入的后方,无论如何,他已经过不了自己那关,只想让那一个人操~弄,无论是谁,除了他都毫无意义,甚至不如自己想象着被他进入而自轻自贱来得痛快。      黎素将剑鞘上的欲液涂匀了,轻轻躺了下来,张开双腿,摆出一个任君操~弄的姿势,裴云奕一声低吼,他眼眶欲裂,双目通红,然而黎素将剑鞘缓缓插~进了他朝思暮想的地方,他行进,退出,低沉起合,依依呀呀,只为讨好他自己,他无声地流泪,即使淫~荡放~浪,也美得不似凡人。      最后他射了,不知道想着谁,总之裴云奕知道,不是他。黎素紧夹着剑鞘,轻轻喘息,一呼吸,那后头就夹得更紧一些,前面却还轻轻摆动,如他柔韧的腰肢,他的双目失神,方才高~潮时那一声呻~吟,动听得仿佛万丈深渊,裴云奕道:      “黎素,我愿意为你死。” 91、第九十一章   纵情欢愉之后,黎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干脆将外衫铺在地上,靠着火堆取暖,也不看裴云奕,就这么睡了。      裴云奕第一次感觉到,他可能永远也得不到黎素了,先前他踌躇满志,似乎一瞬间就被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浇灭了,不过他并不灰心,他安慰自己,黎素对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不然不会让他守着自己,这样想着,他又释然一些。      身上的绳索早已悄悄解开,不过裴云奕不敢轻举妄动了,哪怕现在黎素睡得很沉,他也只是蹑手蹑脚地坐下,偷窥似的望着他。      第二日,黎素醒得很早,裴云奕靠在石壁边缘将就了一夜,黎素稍有动静,他也醒了,却又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是他图谋不轨在先,不仅没得手,反而被美人羞辱一番,虽然他甘之如饴,但终究怕黎素翻脸,叫他立刻就滚。      裴云奕在江湖上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何来这许多无谓烦恼,他自己在心里也冷笑了一下,这才抬头去看黎素。      谁知黎素反而一派坦然,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日裴云奕的刻意招惹,他不笑也不恼,只重新生了火,将昨日剩下的野味架起来烤了,又淡淡道:      “我们已错过了动手的最佳时机,那二人昨日滚到一道去了,哪里还会再分开,只得见机行事了。”      裴云奕见他一切如常,没有撵自己走的意思,不由松一口气,道:      “总会有分开的时候,他们没有矛盾,我们便制造矛盾。”      黎素笑了笑,道:      “那小和尚,我倒看错了他,当日武林大会上,有个少年一直守着他,二人眉来眼去,如今却不见了。”      二人说着,吃完了野味,随即走出山洞。      莲花生一行人已经离开昨夜停驻的小树林,黎素招来暗探,又盘问了一番,道:      “他们走得不急,我们却不能追得紧了,先去前面镇上歇息,再做打算。”      裴云奕点头同意,眼神诚恳:      “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黎素心里已经知道裴云奕要做甚么了,这也是他默许裴云奕跟在他身边的原因,凌九重是望川宫宫主,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却没有阻止裴云奕随黎素出来,不介意他探听到望川宫的诸多机密,可见他也觉得这笔买卖有了裴公子,只赚不赔。      而那头莲花生与修缘经了这一夜后,二人相拥而眠,再醒来时,修缘却是一愣,他推开了莲花生,径自穿衣裳。      很快,有人从背后抱住他,胸膛温热,让修缘一惊。      修缘可以拒绝莲花生,却拒绝不了平安,昨晚的意乱情迷,也是他将他们混为一谈所致,如今清醒了,他却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动摇,平安已经彻底死了,他却还要在别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可恶的是,莲花生自从向修缘承认自己即是平安,便再也不遮遮掩掩,大方将自己与平安的共通处彻底暴露在修缘面前,似乎在时刻提醒他,平安没死,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要与他做一对活鸳鸯。      比如此刻,莲花生抱住了修缘,不言也不语,甚至连手都是规矩的,他只是把头搁在小和尚肩膀上,似在思考,又像在闭眼休息,小和尚也不敢动了,他觉得他肩上的不是莲花生,就是活脱脱的平安。      过了许久,莲花生才道:      “等事成之后,我要日日与你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小和尚从莲花生嘴里听到的,多半是戏谑,如此正经的情话,还是用了平安的语调说给他听,即便修缘再铁石心肠,也要受不住的。      虽然他并不明白,所谓事成之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一教这里风平浪静,望川宫中却是波涛暗涌,十三挨了凌九重那一下,便一直卧床不起,阿北去看他,见十三脸色苍白,心里着急:      “傻十三,你何苦替我们顶下来,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打,你呢,又没有内力防身,他碰一碰你,你便要伤筋动骨,这可怎么办?”      阿南也一道去了,当日他在茅房撞破了十三,又想他身子一向差,听说活不过两年,不由也替他难过:      “你好好养着,若是宫主再传你去,便说受了伤,动不得,千万别再去他跟前受罪了,你如今这样子,再去一次,不要命了。”      十三苦笑一下,吃力道:      “不用为我担心,那阁中大半经书我都熟记在心,其中不乏医学典籍,我早就开了方子,只是有几味药,我人微言轻,一直取不到,还得麻烦你们……”      阿北一把抢过方子,道:      “你安心养伤,这些琐碎事,就交给我们。”      十三听他们说了会儿话,便瞌睡了,阿北扶他躺下,替他掖好了被角,同阿南一道出去。      晚饭刚过,陆一凡不请自来。      十三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只得又披了衣裳,慢慢迈着不太稳的步子,去给阁主开门。      “睡了?”      十三轻咳一声,道:      “刚睡下,还不成眠。”      阁主笑了一下,带着点尴尬,道:      “十三,我今日找你不为别的,宫主叫你去。”      十三垂了眼睛,他的睫毛很美,如两排浓密的小扇子,轻轻翕动,在灯光下,眼角还留有阴影,很是动人,但眼睛却并不那么可圈可点了,一张平庸的脸,一双并不灵动的小眼睛,鼻梁塌陷,让人很没有欲望看下去。      因此阁主只是盯着他稍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去,道:      “你快些收拾,宫主还在殿中等着。”      今日宫主只在殿中呆了片刻,十三是在别院中见到他的。      凌九重在温泉中泡着,身后是一颗桂花树,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来,连水里都是香的。      香得彻骨,十三几乎被这味道洗涤,看不到眼前的污秽了。       92、第九十二章 十三站在园子的入口处,他没有走近,因为此刻不适合再近一步。 凌九重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他轻轻叹息一声,十三分明看到水里飘荡着不知谁的青丝,晃晃荡荡的,一下一下缠绕在人的心尖,于是他了然,水下有人,凌九重正快活着。 再一看,却是他自己疏忽了,池子另一边,跪了一排少年,个个色若桃李,正拿了假阳~具,先是伸出舌濡湿了,过程十分挑~逗,有的放~浪不堪,甚至一只手已悄悄摸到后头去,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飘过来;有的则被噎得泪水横流,那红唇含着粗~大发紫的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努力吞咽,舌头微微伸出,往顶端一卷…… 交替不绝的声音传过来,忽高忽低,若是凡人,恐怕早就欲~火焚身了,十三却低下了头。 凌九重眼神一滞,忽地按住了身下的脑袋,扯住他的发,他那根东西,顺势滑出少年口中,直撅撅地打在他脸上,少年惊恐万分,知道是自己伺候的不好,忙梨花带雨求饶道: “宫主,宫主……” 凌九重十分不耐,伸手便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怕污了这一池清水,便将人扔出池外,甩了好远,道: “是哪个堂主将你送过来的?” 那人赤~裸着身子,已口不能言,挣扎着向前爬了两步,随即便被人拖下去,一路血迹,很快被擦干净了,那个倒霉的堂主,自有人去查清楚,施以惩戒。 跪在对面的少年们惴惴不安,宫主虽然阴鸷冷峻,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面上发火了,他总是肆意虐~玩他们,冷眼旁观他们的苦楚,鲜少这样干脆了断。 他像一只鹰隼,犀利的目光扫视一周,停留在某个春情暗涌的男宠身上,那人便乖乖爬了过来,另有助兴者将他后庭的玉势去了,扶他下水,慢慢入座,起先那男宠眉头紧锁,似是无边痛苦,脸色都苍白,过了片刻,喘息声却急促起来,仿佛觉得不够似的,竟径自扭腰摆臀,发出既欢愉又揪心的呻吟声,竟引得人心中痒痒的。 众人重又恢复先前的淫~乱模样,一个比一个叫得动情,既为助兴,也为能叫宫主注意到,爬上他的床去。 望川宫中,爬到凌九重床上虽然会被折腾得灰飞烟灭,但是若连床边都没沾到,即将面对的却会是更大的无妄之灾。 凌九重不知在想些甚么,自始至终,眼神一直在十三身上,寸步不离。 忽然,坐在他身上的男宠惨叫一声,被人从水中拖上来时,后~庭已然血肉模糊,前面也只余了一根东西,软趴趴地垂下来,双~丸早已被外力生生扯下来,血流了一腿,那人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地上滚了几滚,凌九重冷笑道: “舒服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原来那男宠被~操~弄到了极致,忍不住射~了,犯了凌九重的禁忌。 十三微微抬眼去看,发现这满地打滚的男宠,竟是前些日子在殿中耀武扬威的红音。 凌九重的目光恰巧在这时投射过来,二人四目交接,默然无言。 半晌后,宫主才开口: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站在园子门口?”话音既听不出烦躁,也没有不耐,平平淡淡的,与方才大相径庭。似乎怒气已消了大半。 十三张了张口,似乎又想不出什么理由,瘸着脚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妥,忙又跪下,膝行至凌九重面前,一双手又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角。 凌九重捏了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十三环视四周,嘴唇微颤,不由后退两步。凌九重却轻轻借力,转眼坐到了岸边,他抬手摸了摸十三的唇,似乎觉得这唇比他那张脸好多了,起码他愿意用一用。 凌九重将十三拽到面前,将他的头按下,十三只闻得一股腥~膻味,接着,一根滚烫发紫的东西打在他脸上,热辣辣的,直将他的泪水打出来。 十三却不敢挣扎,他无声地流泪,那水儿是咸的,滴在凌九重的阴~茎上,于是它又胀大几分,并且茎身上的青筋更加可怖。 凌九重挺了挺身子,才要把那根东西送入他口中,就听得下头有水声滴答。 十三的表情奇怪,他顾不得去逃脱凌九重的桎梏了,他的唇已经沾到了顶端,甚至舌尖正顶着敏感的马~眼儿,但是他没有拒绝,他像死了一样,不声不响,既不拒绝,也不迎合,甚至连眼中一点微弱的光都熄灭了。 谁都不知道,宫主怎么突然对这样一个丑八怪感兴趣,或许只是用过他的嘴,觉得口~活不错,又正巧,红音方才用后头伺候,竟自己快活得射出来,惹宫主厌恶,前因后果,让他们相信,宫主只是腻了,需要换个口味。 滴滴答答的淌水声消失了,凌九重的亲侍出现在十三身后,他犹豫片刻,道: “宫主,他……他失禁了。” 男宠们都停下来,不再呻~吟助兴,他们如同等待好戏开场一样,个个盯着十三,目不转睛。 红音是前车之鉴,这个丑八怪,却变本加厉,在宫主面前做这等龌龊事,不知又有什么样的后果。 十三心中一痛,紧接着,他的下半身光裸,顿时感觉凉丝丝的,裤子被一把扯下,对面池边的男宠们,盯着看了片刻,忽然十分有默契地捂上了眼,不时有人低声道: “真是脏了眼,洗也洗不回来了。” “宫主,莫动气,身体残缺不全的阉人,连打个喷嚏,或是大笑几声,都极易失~禁的,更何况今天这样的场面,云十三生性懦弱,吓得尿裤子,扫了宫主的好兴致,虽然罪无可恕,但却情有可原。” 众人纷纷抬头,原来是五毒教主白昕来了。 凌九重似乎十分失望,他盯着十三的下~体看了许久,似乎确定了那里什么也没有,阳~具没有,早不算男人了,就连双~丸,也被摘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淫~乱不堪,新鲜招数不断,但却不肯玩弄阉人,觉得那种东西既不算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便与畜生无异了,合该与畜生交欢。 凌九重转过脸来,他不肯多费力气,只淡淡吐出一个字,他叫十三滚。 重新走出园子,十三早已将湿透的长裤重新穿好,紧紧贴合在身上,那股尿~骚味儿,惹得路边的野猫都绕着他走。 夜风吹得他神清气爽,他的眼眸又重新有了神采,借着黑夜,稍纵即逝,任谁人也窥探不得。他瘸着脚,坚定不移往前走,沉重踏实,他身上大湿,难受的很。他的遮羞布,紧贴着下半身,既叫他颜面无存,又保他更进一步。 93、第九十三章   十三走后,凌九重将众人遣走,只留下白昕。      凌九重道:      “他怎样了?”      白昕想了想,答道:      “不太好,身体出现排斥,我为他的脸动刀子时,他痛醒过一次,入刀的时机不对了,我担心不会有十成像。”      凌九重皱了皱眉:      “有几成?”      白昕直言不讳:      “最多九成半。”      凌九重狠狠拍了岸边的石柱,力道之大,即刻便粉碎了:      “若不能以假乱真,你提头来见。”      白昕跪下,艰难道:      “宫主,这个赝品已经坏了,再修补也无济于事,不如另找一个好的,重新开始。”      凌九重听了,若有所思:      “另找一个?”      白昕道:      “方才那人,我在外面听云踪阁阁主说,是叫十三?”      凌九重道:      “不错。”      白昕笑道:      “我看他的身量体态,与白公子极像,我先后试制过那么多药人,我看没有一个比他更合适的。”      凌九重皱了皱眉:      “可他身体残缺,他不配。”      白昕也若有所思,最后想到个折衷的办法:      “宫主看这样可好,属下先按白公子的模子重塑他,他这样好的胚子,总不至于浪费了,另一头,也不放松寻找更好的,一旦制成极佳的仿品,这阉人便可弃之如敝履了。”      凌九重仔细回想了十三的容貌,道:      “只怕你技艺再高明,也难改造他分毫,罢了,你且试试。”      白昕笑了笑,见凌九重不再有其他吩咐,便退下了。      白玫与宋颜任务失败后,回到浮屠山,将宋颜如何欺她的事告知母亲,白昕并不在意:      “莫与他一般见识,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他还能得意几天,我找到了更适当的人选,一旦试制成功,再给他下个忘忧蛊,叫他一辈子不记得前尘往事,宫主还会记得宋颜这号人物么?”      不过一想到十三是阉人,白昕心中也失了些把握,他胜在身量体型像极了白望川,可性格却十分软糯,凌九重先前找的十几个备品,无一不是性情样貌都有几分像故人的。      十三独自回到住处,打了热水,费力将木桶拖到屋子中央,关紧门,舀了水仔细洗身体。      冲刷一遍后,他才将自己泡进桶里,被热水包围,暖洋洋的,顿时觉得自己干净许多。      像回想起什么似的,他不断冲洗自己的下~体,然而越洗,今晚红音的模样越清晰可见,凌九重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轻地就将他变作一个废人。      红音的下~体血肉模糊,十三恍惚中像是又见到当年情景,虽然对方不是凌九重,可这样残忍的手段,倒是如出一辙,十三像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揉搓冲洗自己的□,直到疼痛难当,他才停下手来,几欲作呕。他恨他嫡出的大哥,不过他已不想跟死人计较,至于凌九重,那是他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盛夏渐渐过去,日头越来越短,小和尚在晨曦中醒来,教主手上端了一碗汤,另一手拿了把扇子,慢悠悠扇着风,见他醒了,便一把搂过来,道:      “把汤喝了。”      修缘不肯,他对莲花生,还有些别扭情绪:      “大早上喝甚么汤,喝粥才对。”      莲花生凑近他耳边,低声提醒:      “若不是这两日,你床事上总不尽心,半途便求饶,耍赖,哭着说没了力气,我怎会让你喝这个?”      修缘红了脸,又不能反驳他,反驳总有些调笑勾引的意味,只呆愣愣地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却说不出口。      莲花生却趁机咬住他的唇,吻尽兴了,才催着他喝汤。      二人这几日实在蜜里调油,修缘一点也不觉得眼前这人就是当日的平安,莲花生安静的时候,性子才略微有些像。修缘有时候会仔细观察他的眉眼,越看越绝望,那眼睛,鼻子,嘴唇,还有脸模子,处处都是平安,只是脸上干净光滑,人也十分高大。      莲花生很美,修缘从未想过,平安脸上去了伤,会这样美,他常常盯着莲花生看,忘了时间。      他会莫名问莲花生:      “你是平安?”      莲花生摸了摸他的光头,并不说话。      修缘道:      “你若真是平安,怎么身形却相差这么大?”      莲花生道:      “照你的意思,我不是平安,你便不理我了?”      修缘无言以对。      莲花生摸了他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捏一阵,失笑道:      “我又不是天生的魔头。曾经我也有骨肉至亲,也信天道轮回。”      修缘觉得他的手冰冷得可怕,不觉用双手回握住他,莲花生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继续道:      “我之所以会变成平安,是练功走火入魔之故。”      修缘见他终于肯讲些心里话与自己听,不觉抬头,莲花生望着他道:      “当日我戴了面具见你,是因为脸已经开始腐烂,身体也有了变化,这些常人不知,我自己当然心知肚明。”      修缘吓了一跳,心道,他这样英俊的人物,失了武功,又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不知会是什么心情,嘴上却说:      “你练了歪魔邪道的武功,自然没有好下场。”      莲花生也不恼,眼中只是疲倦:      “我本就是魔教中人,有甚么正邪之分。若你看着至亲被人害死,还管甚么武功路数?小和尚,你倒是正人君子,怎么却与我厮混到一处?”      修缘哑然无声,心里不知为何,却心疼起莲花生来,便不与他计较那番调戏言语。      “我成了平安,只是偶然。当日我将你送上山,只因身体变化愈加明显,不想留你在身边,看我狼狈的模样。那天我没谁也没带,连黄岐都不知道,只将你送回凉亭,再往回走,还未到崖边,体内真气相冲,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月。后来身体剧痛无比,犹如万箭穿心,再醒过来,却变成那副模样,也暂时失掉了记忆。”      修缘听得目瞪口呆,莲花生苦笑道:      “我成为平安,口不能言,遇到你之后,确实是一段快活日子,后来渐渐恢复记忆,在石室内,你我各自修习武功,就是那时候,我平心静气,不仅大难不死,还将武功破至第七重,武林大会期间,黄岐他们终于搜寻到我的踪迹,而那时候,我的记忆也恢复了大半。”      修缘接过他的话,失神道:      “所以你从来也不是平安,他只在你身上活了那么短的日子。”      莲花生道:      “我是平安,但我也恨极了平安,你知道么,有我在,他只能死。” 94、第九十四章   小和尚是不会懂得莲花生说这番话时的决绝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平安要被牺牲,就像他不明白,莲花生的本质,就是平安,如果他不是教主,或者他从未遇到叫他撕心裂肺的事,他就可以一直做平安那样的人物。平安心善,连一只兔子都不舍得杀掉,平安沉默、执着、温暖,莲花生恰恰相反,但若他不做莲花生,在这世上,他早就被虎狼分食干净了,做了平安,他只能死,做了莲花生,他却风生水起地活着,活成这武林的一大祸害,闻者丧胆。      修缘面上渐渐露出痛苦神色,莲花生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      “你难过甚么,平安喜欢你多少,我只会多不会少,平安能陪你做的事,我也可以,你还有甚么伤心的?”      修缘摇了摇头:      “你没有心,又怎么会懂?”      莲花生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他的眼神十分温柔,让人无端想起平安,这对于修缘来说,简直就是毒药了,越食越深,暴毙而亡。      黎素见莲花生从小和尚的马车上走下来,对身边的裴云奕道:      “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再往前走,便要进入天一教境内,到那时,小和尚是生是死,再跟我们无关。”      黎素想当天夜里就动手,难得今日莲花生在小和尚那处并未多做停留,离开温柔乡,不知做甚么去了。      过了半天,马车动了动,小和尚掀开车帘,从上头跳了下来,黎素道:      “莫不是不习惯一个人独眠,找他男人去了?”      裴云奕也莫名,二人便不急动手,继续看下去,却见修缘抱了只红狐狸,手里还抓了件深紫色外袍,显然正是莲花生遗下的。      黎素道:      “大约是方才莲花生走得急,这和尚才发现落了东西,夜里风大,他嘴上不讨好,心里还是想着他男人的,这是要把衣裳送去给他。”      裴云奕深以为然,二人心中只道,这一去,恐又是干柴烈火,不知何时才能分开,动手也就更失了一份时机。      果然,小和尚跳到另一辆马车上,不久却又下来,手里东西一样不少,显然莲花生并不在,他心不在焉,走了几步,原要回到自己马车上,却鬼使神差,摸了摸红狐狸,似乎觉得今夜月亮格外圆,便索性披了他男人的紫色袍子,信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黎素与裴云奕对望一眼,二人都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过了今晚,再想取修缘性命,便难上加难了。      穿过树林,黎素一直不紧不慢跟着小和尚,他很有耐心,如今还太早,再走久一些,夜黑风高,动手才方便。      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小和尚抱着胖狐狸,将侧脸在它漂亮的皮毛上蹭了蹭,红狐狸的尾巴垂下来,摇了摇,又卷起来,与修缘十分亲昵的样子。      黎素皱了皱眉,他想到当日比武,输给了小和尚,当时已有了这只胖狐狸,他总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又不知哪里不对,想来想去,想到那个丑陋少年,忽然思绪畅通,却来不及再细想。      小和尚停下了脚步。      黎素看他身形有些不稳,停下了必定事出有因。      他示意裴云奕与他一道,藏在梧桐树后,黎素不由暗叹修缘进步神速,上回武林大会,修缘险胜他,但内力却明显不如他,黎素也知道是有高人指点过了。然而今日,若修缘不停下,黎素也察觉不出异状,现下仔细一听,才发现前方或许有人。      果然,小和尚迅速藏进了树后一片阴影中,狐狸也不动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风,一阵一阵刮得黎素心中发寒。      黎素排除杂念,专心去听,风将声音断断续续带过来,有男有女,若隐若现,细数起来,似乎有三个人。      修缘当然听得更清楚一些。      那女人应当是上了年纪的蓝衣女子了,她说话不紧不慢:      “教主可在他身上发现秘笈了?”      另一个人却接过话来,道:      “若是发现秘笈,主上今晚便不会来了。我看当年那件事不过是传说,如今西域血刀也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小和尚未必就是那本活秘笈。”听声音,应当是黄岐无疑了。      “一切还未可知,来日方长,他现在离了武林正道,别人不知怎么看他。”黎素见修缘轻轻颤了颤,知道说话那人,必定是莲花生了。      女人又道:      “教主,我们从西域血刀手中夺来的天一生水,可让他服下了?”      “出了断肠谷,圣水盛于水袋中,本尊便让他喝了。”      修缘身体一滞,想到莲花生那日十分落寞,蹲在路边抚摸红狐狸,后来二人稍稍和解,一道用饭,莲花生将水袋递给他,小和尚不疑有他,一口气喝干净了,如今看来,竟是个赤~裸裸的骗局,伤心难过只是装给他看的。      “那便好,应当只是火候未到,如今教主恢复了五六成功力,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只要将这活秘笈牢牢抓在手里,还怕神功难成么?”      黎素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一些,小和尚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却派自己来暗杀,一开始,黎素以为他是莲花生的情人,杀了他,莲花生必定悲痛欲绝,天一教群龙无首,凌九重也就达到目的了。如今才发现,或许宫主当真知道些内情,杀小和尚是阻莲花生练成神功而已。      黎素心道,凌九重是不信情的,莲花生跟他一样,他们这种俯瞰众生的人物,都不该有感情。      那女人从怀中拿出三枚银针,语调平淡:      “这是定心针,下回教主再与修缘欢好,他身上若显出秘笈,教主就用这三枚银针刺他身上百会、风池、气海三处大穴,秘笈如昙花一现,□结束也会褪去,务必抓准时机,将修缘暂以银针封住内力,气血不涌,则他身上的秘笈也会显现更久一些。再用这把匕首将他皮肉割开,趁着他心还未死,身上还热,将皮剥下,秘笈必将永存。否则,错过此次良机,秘笈转瞬即逝,再难见天日。” 95、第九十五章   黎素心中一惊,纵使他不过是个局外人,都听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是魔教出身,从小便见多了邪门歪道,尔虞我诈,再可怖、再毫无人性可言的练功法子,他也都能看淡了。身为望川宫中的人,黎素从不觉得自己干净到哪里去,凌九重收纳男宠,采集元精助自己练功,他早就习以为常,为何今日听到这一番话,竟然觉得十分悲戚,忍不住望向小和尚。      却见修缘身影单薄,扯住了披在身上的紫色袍子,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也止住了。若不是他怀里的狐狸不时甩一甩尾巴,这么无声无息站着的一个人,黎素当真要以为他是一尊无人注目的雕像了。      修缘当然不敢动,他在刹那间,心中闪过万千个念头,先是想,莲花生不会这样对他的,即使他对他无情,可还有平安呢,可是平安……他的平安……修缘忽然醍醐灌顶一般,莲花生真是滴水不漏,他早就提醒自己,平安已经死了,如此一来,修缘也不至于做个冤死鬼,前因后果,他都清清楚楚了。      可是修缘依旧不敢动,他太累了,他怕自己动一动,就要忍不住倒下,他不能发出任何动静,胖狐狸晃动脑袋,仰起脖子抬头看修缘,它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砸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一颗一颗的,像断了线一样,无声无息。周围如死灰一样沉寂,修缘抑制不住颤抖身体,他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在黑夜里,风一吹,似乎整个人就要结成冰。他要把自己藏好,他告诉自己,他还没为师门报仇,没有问清楚自己的父母身世,还有平安……他不指望了,可他不能被虐杀于此,站成一具干尸,化作一抔黄土!      他静静地守着,不发出一点声音,莲花生他们继续说话,也不知他听到了几分。      再说话的人是黄岐,他似乎觉得不妥,问:      “非要置他于死地么,以定心针封住修缘的穴道,再迅速记下秘笈,不也一样?”      那女子笑道:      “任何情绪的转变,都会影响秘笈显现,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出其不意,趁热剥皮,待教主熟记之后,可将人皮秘笈焚毁。切忌,一定要快狠准,不可给修缘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他若反应过来,心绪变换,秘笈便再也没有了。”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莲花生终于说话了:      “出其不意,他便不会痛苦了么?”      蓝衣女子道:      “以教主的身手和速度,应当不会。”      莲花生不再说话,黄岐道:      “我们回去罢,晚一些,恐怕小和尚要找了。”说罢又叹息一声。      三人从林子那头离开了,似乎又说了甚么,隔得太远,谁也听不到。      黎素见他们完全消失不见了,又望向小和尚,只见他依旧一动不动,黎素也觉得落寞,便拉着裴云奕走了。      走到他们歇脚的山洞中,裴云奕忙着生火,黎素却坐在地上,双臂抱腿,似乎在想心事。      他能想的,自然还是阿东。      见了莲花生的绝情,黎素心有余悸,他终于明白,当日陪在小和尚身边,与他眉目传情的那个少年,应当就是天一教主了。至于他如何变成年少模样,却不得而知。然而莲花生前脚还与他缠绵不休,后脚却已在暗暗计划如何一步步虐杀他,剥皮抽骨,黎素看了顿觉心寒,他想,不知他在阿东心里,又是个甚么位置,阿东如果只是单纯不喜欢他,对他敷衍了事倒也罢了。若这件事换成他们二人,阿东是否也会起了杀心,毫不犹豫利用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黎素不敢再想,见识的男人多了,也并非好事,比如凌九重,比如莲花生,他如今也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阿东。凌九重的昨天便是莲花生的今天,而阿东,会不会如他们一般前仆后继,黎素身在江湖这么些年,终于觉得累了。      他对裴云奕道:      “明日,我们便回头,这任务,就当莲花生替我们完成了。”      裴云奕转过身望着他,道:      “可凌九重要的,不是那和尚的命,他要的是……”      黎素面色惨白:      “宫主没有明说,我只当不知道。这秘籍早是莲花生的囊中物了,他连修缘都肯杀,怎么会让旁人坏他好事。”      说罢,又摇了摇头:      “我们走罢,那小和尚也太可怜了些,我不想看着他死,可我救不出他。”黎素越说声音越弱,裴云奕看他难得这般失神,爱慕之心更甚,只不敢再轻举妄动,便默不作声陪着他。      莲花生回去后,听叶蓉说了修缘出来找他之事,他只问:      “何时来的?”      叶蓉照实答了,莲花生下来,站在修缘那辆马车前,先是驻足问道:      “睡下了?”      并没有动静,莲花生伸手碰到了车帘,略一犹豫,便大力掀开,修缘却正倚在车座上,半眯着眼,将睡不睡的样子。      莲花生望了他一眼,道:      “既然累了,怎么不睡?”      修缘重新坐直了,却依旧一脸困顿的样子:      “我想再看两页经书,撑不住,便眯了一会儿。”      莲花生刚要走过来,修缘忙道:      “这两日特别困,我这就睡了,你要一起么?”      除了欢好,莲花生鲜少与修缘正经抱着睡一夜,果然,他摇了头,道:      “你早些睡,我去练功。”      修缘将衣裳垫在车座上,径自躺了下去,确是个十分逍遥的模样,车厢狭小,他一个人平躺,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莲花生只得道:      “你好好歇息,我走了。”      修缘望着他离去,又望了望被他匆忙塞进角落里的鞋,上面还沾了青草屑和泥土,在弥漫着腐败气息的方寸之地,尤为清香,还有他身上,沾满了露水,哪怕莲花生走过来,抱住他,给他一些温暖,就会发现他身上又湿又寒。      所幸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修缘挤出一个惨淡的笑,他摸了摸身边的胖狐狸,拎起他的尾巴道:      “我该先把你剥了皮才好,你从来都是他的帮凶。”      胖狐狸呜呜直叫,修缘却并未为难它,他把狐狸放了,道:      “你要告诉他,便去罢,我不拦着,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      狐狸却并不肯走,它跺了跺脚,然后将胖身子移到修缘面前,爬到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舔了舔修缘的脸,将他脸上的泪水都舔干净了。    96、第九十六章   下半夜,修缘拥着胖狐狸睡了,阿呆缩成一个团子,首尾相连,尾巴在鼻尖蹭了蹭,因此连打了几个喷嚏,睡梦中换了姿势,两只前爪抱住大尾巴,更往修缘怀里钻了钻。修缘抱着狐狸,觉得暖和许多,脸上的泪也干了,便沉入梦中。      黎素盘坐在山洞中,睡得十分轻浅,听见了脚步声,便惊醒了,抬头一看,原来是裴云奕,他脱了身上的长衫,要给黎素披上,见他睁了眼,便笑道:      “夜里风寒,穿上。”      黎素目光痴痴的,半天才站起来,道:      “我饿了。”      裴云奕十分欣喜,难得见到黎素如此率真的样子,只觉得另有一番滋味,便将晚上剩的野味又在火上烤了烤,递给他,默默注视他。      黎素随性啃了半只野鸡,忽然被腻住了,再也不肯吃,裴云奕便接过来,自己咬了黎素嘴唇碰过的地方,心里头好一番绮丽臆想。      黎素到处找水,水囊里早就空了,他腻得心里发慌,睡不着觉,忽然瞥见山洞一侧的石壁上,石块凹凸不平,最里头隐约有些青藤冒出来,上面还挂了几个果子!      他渴极了,也顾不得许多,爬起来便信步走过去,将仅有的果子全摘下来,放在手心里一瞧,竟个个圆润有型,远远看了,依稀是个娃娃的形状,上头一个小圆,下头一个大圆,胖手胖脚,好似个何首乌,但却远比何首乌惹人喜爱。黎素心头一软,有些舍不得吃,只置于鼻尖闻了闻,清香扑鼻。一个红彤彤的,显然已经熟了,另几个有青有黄,却都是胖娃娃的模样。      “怎么了?”裴云奕过来,看黎素手里抓的果子,也十分惊奇。      黎素问他要不要,他摆摆手不肯要,黎素却隐约记得,曾从书中见过这样一番记载,有珍果,似人性,食之内力倍增,百毒不侵,不知说的是不是它。不过那本古书年代久远,早已不知去向,无从考证。      黎素口渴难耐,将几个果子擦干净了,他原以为会酸涩,吃了熟透的那个,十分甘甜,便又大着胆子尝了个青的,虽然酸,却不涩,酸中有甜,滋味也不错。便将剩下的包好,想带回望川宫。      不过事与愿违,这果子被摘下不久,离了树枝,便渐渐变了颜色,也不再饱满光亮,黎素自知这圣果灵气渐失,怕是带不回去了,只是扼腕叹息,索性擦了擦,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将剩下的也解决了。      裴云奕见他这副模样,恐在心中已将他淫亵千百遍了,黎素问他吃不吃果子,他摇头婉拒,为的是再看黎素红唇贴着青果子,咬一口,再咬一口,咬得他心头奇痒难耐,欲~火中烧。      第二日,黎素与裴云奕收拾妥当,离开山洞,走了半天,找到一处驿站,选了两匹好马,黎素使了暗号,召集了附近云踪阁中的暗探,只道小和尚命不久矣,他要回望川宫复命。      二人在镇上稍事休整,黎素清清爽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微微有些湿,便披散着,这时候裴云奕来敲他的门。      “你要走了?”      黎素只披了件白色的丝绸袍子,脸上因为沐浴过后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表情却十分慵懒:      “本来宫主默许你与我来,只不过想利用你的江湖地位,特殊时刻,我若解决不了小和尚,你便借白道之名,将消息散出去,自然有所谓的正义之士前来讨伐,为我争取些时间。可如今,莲花生对他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又哪里是你我能阻止的,我这便回宫请罪,你不是望川宫的人,止步于此便好。”凌九重只叫黎素出来杀人,却不说是为了秘籍,黎素思来想去,只能装作不知,钻了空子,回去复命时,便告诉凌九重,虽然自己杀不了修缘,他却因大病在身,命不久矣,到时,恐怕小和尚确已命丧莲花生手中,料想凌九重也奈何不了他,不过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我何时才能再见你?”      黎素只是笑了笑,他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只想回望川宫去,越快越好。”      黎素三天后到达浮屠山云缈峰,心情大好。这一路,舟车劳顿,应当身心疲乏才对,黎素却觉得腹中真气浑厚,整个人也轻盈许多,看来那几个果子倒有些来历。      他要去给凌九重复命,却被挡在殿外,凌九重召见白昕,似乎与她密谈要事,黎素心里有牵挂,便从小路离开。      途中却遇到阿北等人,看他们一脸焦急的样子,黎素不明所以,待走近一些,却看见阿北这个壮汉,竟眼角通红,似刚哭过。      “我一回来,你们怎么个个哭丧着脸?”      阿南机灵些,解释道:      “主人,不能怪阿北,是真出了事。”      黎素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僵硬道:      “到底怎么了?”      阿北忍不住道:      “大哥……大哥他……自主人走后,只留下一封信,便不辞而别了。”      黎素一惊,不敢相信,喃喃道:      “你再说一遍,阿东他……怎么了?”      阿北又重复一遍,黎素站不稳,半天才晃过神来,道:      “信呢?”      阿南将信递给黎素,他看了半天,却看不进去半个字,最后阿南将信念给他听,黎素才道:      “阿东是我从死人堆里捡来的,我却从来不知道他有甚么仇家,更没有听他提过。”      阿北道:      “我们都担心他另有隐情,大哥那么个认死理儿的人,怎么会随意离开主人。”      黎素并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在阿东心里分量到底有多重,不过他想起之前应允过阿东,等自己回望川宫,便帮他脱离奴籍,从此天涯海角,他就是自由身了。阿东或许动心了,他或许……等不及自己回来了。      “山上都找过了?”      “是,我们兄弟几人,这些日子将浮屠山上翻了个七七八八,因为不敢声张,人手有限,亦有遗漏的地方,却都是禁地和宫主的住所。”      黎素一皱眉,就让人心疼,他的眉上挂了许多愁:      “你们不必找了,我自会处理,这件事万不能给别人知道,尤其是云踪阁中的人。”    97、第九十七章      黎素单凭自己的力量去寻阿东,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却也不见他的踪影。      他又不敢声张,阿东虽是他的下属,但毕竟是望川宫的人,奴籍还在身上,若平白这么逃了,从今往后,一旦被望川宫发现,横竖便是一个死。      他找了东边山头,连凌九重平日练功的禁地,都偷偷去了,也不见踪影,只得又从东边慢慢寻到西边。浮屠山的西面有一处水源,周围果树茂密,飞禽走兽甚多,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却从来无人到访,只因传闻水中锁了一只水麒麟。此乃圣物,据说能御万水,能慑群妖,教中凡夫俗子不得靠近,否则将被神兽当做祭品吞食。自望川宫第一任主人执掌教务以来,便带了这被驯服的神兽,为他守卫名川灵水。      黎素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对于水麒麟的存在,他深信不疑。他刚记事那年,发生过一件事,现在想来依旧叫他夜不能寐。当时凌九重还不在位,黎素的父亲是宫中左使,另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叶叔叔,坐着右使的位子。那日有人来报,叶右使为躲避宫主责罚,逃往浮屠山西边去了。父亲让奶娘照顾好黎素,带着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去找叶右使。寻了许久,却空手而归,只因无人敢靠近西边水源。最后,众人惊动了当时正在闭关的宫主,凌峰亲自去赤水边寻找叶右使,唤了水麒麟出来问,才知人早被这畜生吞食入腹,消化干净了。众人惊骇不已,叶右使固然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更何况死后连副尸骨都不留,未免太残忍了些。      从此以后,望川宫不再有右使一职,到了凌九重这里,黎素亦被看好,接他父亲的位子,也因为黎父向来对望川宫忠心耿耿,曾立大功,凌九重轻易不会动他。      黎素独自下山,为了阿东,是生是死,他都要试一试。      黎素那头波涛暗涌,十三这边却风平浪静,自上次在凌九重面前失禁,被众人窥探到他身上的秘密后,凌九重便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十三独自在阁中修补经书,他的身体愈发不好,曾写到入夜,昏迷不醒,第二日亏得阿北来看他,见他面色如灰,趴在案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将人带回去,请了宫中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劳累过度,损耗心脉,开了方子,让他多休息便是。      望川宫中有上院与下院之分,上院负责宫中大小事务,各分坛与宫中联络等,包括望川宫在武林中的蚕食计划,都由上院完成;下院则负责凌九重及宫中众人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消遣玩乐等。      大夫是下院的,看完了十三的病症,急匆匆要走。      阿北拦住他,还想多问几句,大夫为难道:      “阿北少爷,不是我不愿意多留,实在是今日事忙。”      十三让阿北放他走,阿北不听:      “忙什么,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却诸多推辞!”      那大夫犹豫片刻,只好道:      “二位有所不知,前几日宋上者回来了,宫主不知为何,从前虽有过几次,想来滋味寡淡,多半只招上者去说话下棋,今日却急匆匆吩咐下院,为上者调理好身体,清洗干净,晚上送去小楼。我如今抽空过来,这会儿还要回去给宋上者开副方子,将腹内清洗一空,藏污纳垢处都洗濯干净了,才好交差。”      阿北见他这样说了,也不好再阻拦,便放他走了。      这老大夫回去即开了方子,宋颜服下,折腾了一整天,似脱胎换骨一般,直至身体轻盈,再无丝毫杂物了,又由凌九重的内侍们伺候着沐浴更衣,临近尾声,一个内侍捧了个托盘,上面是一根冰凉沁人的玉器,做成了男~根的模样,外表粗粝,尺寸骇人,那人道:      “宫主体恤上者,特准备了玉制男~根,请上者先含了,一个时辰后方可取出。”宋颜一看,这玩意儿确实比凌九重的还略小一些,果然称得上体恤了。      有两个男宠上前,将他的红裳掀至腰际,一个跪下,一双手覆上白嫩美臀,轻轻将两瓣往外剥开,舌尖便凑上去,一点一点将露出的穴口舔得松动,待再软一些,便将舌慢慢顶进去,灵活地舔舐内壁,渐渐感到其内有水声滋滋,湿润无比,再忽然一吸,趁着宋颜发出“嗯”的一声,已拾起男根,将其慢慢推入后庭。   宋颜脸色泛红,又有侍者将另一个托盘上的刺玫花,红如烈火,妖艳奔放,宋颜一身红衣,连面纱也是红的,被衬得如快要燃烧般明媚,让人转不开眼。   “这是做什么?”   “上者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红音伺候宫主,却忍不住射了,犯了宫主的忌讳,另有个奴才,竟在浴池边失禁,扫了主子的兴致,因此宫主吩咐下来,每日进去伺候的人,都赏一朵刺玫花。”   宋颜听了,只挑眉一笑,另一个男宠这时才颤巍巍在他面前跪了,将他大敞的衣裳更撩开一些,扶了那根直撅撅的阴~茎,含进口中,湿润许久,才上下舔弄,口舌并用,手也不闲着,揉捏如玉双~丸。那跪在后面的男宠,为他助兴,慢慢拨动玉制男~根,抽~插声渐快,如此这般,宋颜直射了数次,最后失禁,污秽之物都泻在了男宠的嘴里,面色绯红,他平日一脸英气,此时媚色却占了上风,那伺候的男宠呼吸粗重,将他茎身舔得干干净净,不留一滴淫液,宋颜低头去看,却见那男宠的裤子也都湿了,不禁媚笑道:   “这样便不行了?你还不如我养在宅子里的那只小母狗。”   那男宠也不说话,只趁着宋颜阴~茎尚未完全疲软之时,使出全身解数,舔得他发硬,却又再射不出一滴东西,这时才将红玫瑰的根茎沿着圆润龟~头上的尿眼儿,慢慢送下去,刺玫花如其名,茎上都是刺,宋颜忍不住轻颤起来,一声悠远绵长的呻吟,让当场众人又差点再湿了裤子。   待刺玫花在他龟头绽放时,花瓣上还带着清早采摘的露水,宋颜心道,真新鲜。      他是姚霜的儿子,而姚霜,是白望川的表姐,凭着这一点微薄的血缘关系,他被望川宫收入门下。他从小辗转于望川宫与聚贤庄之间,如履薄冰,凌九重对他赏识有加,另眼相看。他眉眼有些像白望川,性格也有相似处,凭着这些,宋颜顺利为自己复了仇。      夜半时分,宋颜被抬出凌九重的小楼。他躺在竹床上,四个大汉,分别扛着竹床的四个角,一路颠簸,宋颜悄无声息地拿出凌九重赏他的那颗白色药丸,放在手心把玩许久,却终究没有放入口中。服下了,他便暂时死不了,死不了,他还能见一见想念的人。      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精力充沛,并不着急,他要最大限度地多活一些时日,多见他几面。      更深露重,黎素瑟瑟发抖,他一路来到浮屠山西边,赤水附近虽然丛林茂密,却人烟罕至,凝神去听,还能听到野狼哀嚎之音。黎素很冷,他来得急,腹内空空,已经饿昏了头,这赤水边不知为何,似寒潭一般要把人冻住。      黎素咬紧牙关,他低声念阿东的名字,不敢声张,一是怕惊动了望川宫中的人,二是怕惹怒水麒麟,然而收效甚微。      黎素很累,他想坐下休息,又怕就此一觉睡过去,勉强靠着树打了个盹,不过半盏茶工夫,一时惊觉,匆忙站起身,狠狠用左手掐了自己的右臂,打起精神继续前行。或许是倦意太深,他走路大意,竟一个踉跄,脚被树藤缠住。黎素一用力,想要收回脚,不想鞋先脱落了,脚心一凉,接着是火辣辣钻心的痛,他低头一看,脚上被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这树藤也真够邪门,他正在气头上,从怀里拔出匕首,索性将藤枝斩断,脚不再被束缚,得了自由,然而鲜血却不肯止住,汩汩从脚心溢出来。黎素忍住疼痛,他必须将血止住,水麒麟嗜血,闻到味道,一定会追过来。      黎素重又坐下,将衣裳下摆撕了长长一块布条,正欲包扎伤口,远处又传来狼群哀鸣之音,苍凉绵长,黎素心中一惊,却见一只骨骼粗犷的大手,搭在他肩上,冰凉刺骨,他的心骤然一缩,回过头去望。      这一望,便望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阿东看来是瘦了,下巴上长出些青色戳人的胡渣,残冷的月光洒在他周身,他不说话,形单影只。      黎素眨了眨眼睛,一颗豆大的泪珠便烫在阿东手上,还没等它化开,他忽然一个巴掌打过去,饶是阿东那样精壮有力的男人,也被他打得偏过头去,再抬头时,嘴角渐渐溢出了血。      黎素这还是轻的,若他的九节鞭在身上,必定要拿出来狠抽阿东一顿了。    98、第九十八章   “说,为什么不声不响离开?”      阿东不说话,他的呼吸开始粗重。      黎素起先还没发觉,又继续道:      “你可知道,你一走了之,阿北他们却要受你连累!”      黎素一抬头,忽然怔住了。阿东是异族人,他的眼睛一直是琥珀色,透明纯粹,黎素与他欢好时,最爱看他的眼睛,看他眼中的自己,还有渐渐变深的眸色,都让他心悸不已。      然而今日,阿东的眸子却不再是琥珀色,黎素后退一步,他望住那双蓝绿色的眼,十分茫然:      “阿东,你怎么……”      没有回应,阿东的眸色越来越深,但却是冰冷的,耳边又响起低沉的狼嚎,黎素心慌意乱,他捉住阿东的手掌,用自己去温暖他:      “阿东,跟我回去。”      阿东从始至终都不说话,他只是闭上眼,鼻尖挨着黎素的脖颈,轻轻去嗅他身上的味道,那股子熟悉的清淡香气让他安心,他箍住黎素的腰,渐渐将他托起。黎素发现,他已然有了反应。      黎素想要挣脱,但是阿东箍得越来越近,几乎让他窒息。      他已经有些明白,但还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你竟然……偷练了九转乾坤?”      阿东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他的手径自伸进黎素的衣裳内,沿着他优美的腰线抚摸。      黎素这时方才肯定他是走火入魔了,这种情况,是决不能把他带回去了,带回去便是死路一条,自有人会发现阿东的异常。      阿东粗糙的指尖从后背抚到脖颈,垂下眼睛,突然注意到黎素淌着血的右脚,他的瞳孔一缩,仰天长啸一声,那声音苍凉悲壮,把黎素都震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在黑夜中,他感觉脚上一热,有个柔软濡湿的物件,正沿着他的脚掌一点点移动,如野兽细吻他的脚心,阿东将他脚上的血迹都舔干净了,仍不放开,他将裤子解了,那直撅撅的热物打在黎素大腿根上。      黎素忧心忡忡,现在无心亲热,他将脚收回来,同时甩开阿东的手,将他推出一段距离。      然而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惹怒了阿东,他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中,毫不隐藏欲念,竟沿着黎素的腿弯,就此撕开他的衣裳!      阿东平日在黎素面前,向来是足够规矩的,不要说犯上,就连一句话,都从未违逆过他,此番竟不顾黎素的反抗,三两下便撩开衣裳,露出白皙滑腻的胸膛,他大手一扯,外衫连同亵衣顷刻都成了碎片。      黎素要跑,他捉住阿东环在他胸前的手,张口便狠狠咬下去,趁他皱眉时,光裸着身子转身便跑。      然而他怎么能敌得过阿东,这个高大的男人,只迈了三五步,便将人重又捉回来,牢牢压在身下。      他的神情有些困惑,仿佛在问,我的主人,你为什么要跑?      黎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他的眉毛微微地蹙着,蓝绿色的眼睛里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光芒,变得温柔和缓,他不再是往日铁人一般的阿东,黎素看出来,他有些伤心了。      黎素的心便也软了,他不是要跑,只是如今不合时宜,阿东走火入魔,他心急如焚……不过,若是阿东,他也认了,他不愿看到阿东伤心。      黎素也伸手去抚阿东,才摸到后背,却大骇道:      “你受伤了?”再仔细一看,阿东果然浑身是伤,一道一道血痕,都结了痂,看上去有段日子了,似乎在水里泡久了,伤口附近有些溃烂,黎素心中一痛,又细细想了,道:      “水麒麟被你驯服了?”      阿东不以为意,他不关心其他,他只望住黎素。而黎素摸着他遍体的伤,似无能为力一般,轻轻地为他舔舐。      幕天席地,黎素将双手环在阿东脖子上,他感受到那个滚烫炙热的物件,慢慢沿着他的腿根上移,他望着阿东的眼睛,阿东也在看他,十分专注,蓝绿色的眼睛里全是黎素的倒影。      黎素忽然笑了,他道:      “阿东,我是谁?”      阿东没有说话,回答他的,是缓慢而坚定的挺入,黎素渐渐抬高了腿,他很满意这个答案,因此便仰起头,吻上了阿东的唇。      阿东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吻会如此甜美,他像嗅到血的兽类,食髓知味,他让黎素喘不过气,二人舌尖相触,渐渐加深这个吻,缠绵不已,鼻息交融,黎素放松身体,迎合阿东。      阿东毕竟是走火入魔,丧失心智了,尝到甜头之后,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处处克制隐忍,为让黎素快乐,可以在他心满意足之后,中途抽身。      阿东握住他细窄的腰,奋力撞击,感到一点点的温暖包裹住他,越来越多,越来越酥麻,密不透风,但他还觉得不够,他想要主人只看他,只在意他,只给他操~弄这销~魂之处!主人流泪的眼睛美极了,二人结合处渐渐有了水声,阿东低头一看,二人黝黑的耻~毛湿润黏腻,缠在一起,黎素挺翘白嫩的臀被拍打出了几道红痕,他一双糙手却雪上加霜,径自覆上左右各一瓣,往外拨弄。只听黎素“嗯”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开口求饶道:      “阿东,慢一些,太深了。”      阿东哪里能听进去,他抱了黎素,半坐起来,换了个姿势,黎素由下而上,结结实实坐在阿东身上,他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以往阿东总是顾着他,让他快活,然而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知道,那驴玩意儿有多大!      黎素被阿东狠掐着腰,将他的东西全含进去了,只剩下那两粒饱满玉丸,阿东挺腰,黎素按着他的肩,他哭着求阿东,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用额头抵住阿东,气若游丝地道:      “相公,放了我。”      阿东却恨不得将那两颗也一并顶入,他用它们磨他的秘处,腰身划着圈儿,一点一点试图挺进,黎素身体里一圈一圈起了涟漪,他抱紧了阿东,身子颤了颤,如一只高贵的天鹅那般仰起了脖子。      然而他又很快坠落,阿东握着他的腰,带他飞起跌坐,耳边“噗噗”的水声,是他决心要逃开,却又被按坐下,反复吞吐吃下那驴玩意儿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黎素只觉得身体深处一股热烫,他被烫的缩了缩身子,觉得里头湿润极了。他不经意间睁开眼,却被阿东的眼神摄住了,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黎素,仿佛黎素是他的所有物,他盯住他犹如盯住一只猎物,那种深沉疯狂的占有欲,直叫黎素心惊。      他根本不相信这里头有什么爱恋思慕的成分在,他想,一定是《九转乾坤》让阿东变成了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他不能再由着阿东的性子来,黎素心里很慌,他要帮阿东活过来,他喘息着,觉得他们还是停止这场颠鸾倒凤比较好。      他趁阿东刚射过,餍足地抚摸他的臀,并不再动作时,再次推开阿东。      这一推,他自己也跌倒在地,黎素来不及站起来,他转过身,跪着向前膝行了几步,他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谁料阿东不声不响出现在他身后,他并不说话,也不阻止,只是像欣赏一出好戏那样,看着黎素一步步艰难地跪爬,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离开,方才那经过一番温存的销魂之所,正有些白浊液体渐渐滴下来,滴在他遍布青紫淤痕的臀尖上。      这景象刺痛了阿东的眼,他上前几步,蹲下来,一手扯住黎素的青丝,一手箍住他的腰,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黎素背上,难得开了口:      “不喜欢?”      黎素有些心惊,他对阿东渐渐失了把握,他还未说话,阿东便又低声道:      “你让它流出来了。”      说话的同时,那热硬之物又再次乘风破浪,一路杀了进去,深深地整根没入,黎素只惊呼一声,便就着这个姿势,跪伏在阿东身下,以犬交的姿态,与他紧密相贴,被他彻底占有。      整个晚上,黎素不知被他灌入了多少子孙液。他的嗓子哑了,他不敢再叫,他叫得越凶,被~操得越狠,阿东今日再无顾忌,他将黎素折腾得死去活来,只剩半条命。黎素忘记自己是怎么求饶的了,他说了很多淫~荡话,做了许多讨好阿东的事,然而他的身上全是青紫掐痕,没有一处好的,身后红肿不堪,还流了血。他的眼泪滴在阿东的胸膛上,不知道有没有烫化他的心。      最后,阿东持久爆发了一次,却不肯抽身,他的前胸抵着黎素的后背,就此抱住他,侧身躺着,那驴玩意儿却一直埋在黎素身体里,享受他的抽搐,他的收缩,他湿润滑嫩的内里和熨帖极致的温暖,就连黎素每一次呼吸,阿东都能感受到,从性~器一路延伸到心。      然而黎素并不快乐,他在此刻,才略微意识到,也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阿东,也许在阿东眼里,他只是一个可以践踏的普通人,一颗下贱的棋子,一块能踩过去,得到《九转乾坤》的跳板。    99、第九十九章   黎素这块残破的跳板,在清晨的微光中醒过来,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他冻得发抖,勉强站起来,像一只刚出生的幼鹿般,腿直哆嗦,又软软地倒下去,最后用手撑着地,才一点点站住了。      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他的喉咙很疼,身后那处更是千疮百孔,动一下便钻心地痛,昨晚不仅流了血,黎素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已经肿胀不堪,似要烂了。      不过那白浊液体倒是干涸了,不会如失禁般一股脑全流出来,叫黎素难堪。      他这一生都是光鲜的,从未试过如此狼狈,他像个乞丐,像只野狗,像个被人白嫖了一整晚的青楼男妓,但是他心里并不恨阿东,起码一开始,他是心甘情愿的。      有一瞬间,黎素不知道何去何从,他茫然看了看来时的路,觉得遥不可及,但是身后的羊肠小道,又不知通向哪里。      最后,黎素一瘸一拐,他走到上山的那条路附近,从背后敲晕了守卫,扒下其中一个的衣服,为自己换上。      悄无声息地回到庭院中,阿北恰巧从外头回来,与他相遇,见黎素这一身打扮,不由称奇:      “主人,您这是……有任务在身?”      黎素嗓子干哑,只得忍痛道:      “你不必多问,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刚下了热水,他觉得浑身都似散架一般,泡在水中便不想出来,双腿之间一片狼藉,身后的伤口在热气氤氲中开始隐隐作痛。      直到水冷了,他才从浴盆中爬出来,哆哆嗦嗦给自己擦干净身子,趴在床上径自上了药,随后便昏睡过去。      小和尚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莲花生,他们一行人在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停了,已是晚秋十月,这处林子里开满了木芙蓉,红的似火,白的如雪,摇曳生姿,连胖狐狸都不禁将脑袋伸出车帘,痴痴地看。      修缘猜想,这地方应当距天一教的分坛不远了,否则众人不会如此松懈,越行越慢。      中午黄岐给他送饭,修缘想问莲花生的去向,又怕引得黄岐生疑,只得随口道:      “这地方风景大好,我们可是要在此多留些时候?”      黄岐苦笑道:      “你若是喜欢,我便上报教主,他自然会顾着你,多呆些日子也无妨。”      修缘心里冷笑道,多呆些时候,给他磨刀霍霍么?      “不必了,你们这一路也累了,早点赶回去,好各自休息。”      黄岐无话可说,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似的,半天才又道:      “也无妨的,前面就是分坛,凿齿早已先到一步,教主也去打点了,稍后会回来与我们会合。”说完见修缘坐下吃饭,便退了出去,与叶蓉等人守在外头等。      修缘自同莲花生一道,与被软禁并无二致,就算莲花生化作平安,二人情投意合,他也不甘心就此沦为魔教禁脔,更何况他现在早已心如死灰。      他心里开始默默算计。      有甚么事值得莲花生亲自过问,连凿齿也一起带去了。凿齿一出,必是为了震慑旁人。修缘想来想去,想到先前在山上别院中,莲花生捉了包括少林方丈在内的一干人等,可见将凿齿带去,多半是为了看守他们。      如果西南那几个门派中诸位高手都被转移到分坛,凿齿也去看守,想必莲花生是要有大动作了。      修缘左思右想,最后目光落到了趴在角落里玩尾巴的胖狐狸身上。      他走过去,蹲在狐狸旁边,捉住了它的尾巴,放在手心里一边抚摸,一边道:      “阿呆,你愿意帮我么?”      这一日,林子中不断有笛音绕耳,悲凉苍茫,叶蓉一干人在外头守着,听到了,不由动容,对黄岐道:      “首领,那小和尚……”      黄岐摇摇头:      “莫管他,教主还未回来,我们做不得主。”      叶蓉当他形单影只,思念教主,午膳时还给他加了菜,也将胖狐狸抱走,喂了些好的。      谁知呆狐狸吃得太饱,懒洋洋地坐在林子里晒太阳,抱着肚子,不时甩一甩尾巴,十分惬意的样子。      到了傍晚,大概食物都消了,这狐狸又活泼起来,身子看上去轻盈一些,钻进花丛中扑了几次蝴蝶,没有扑到,却也不恼,又成了辣手摧花,接连咬了好几朵盛开的木芙蓉,嚼了半晌,似乎没有味道,花瓣散了一地,又咬了一朵更大的,飞奔到车中,送到修缘面前,修缘将车帘掀开,看到林子里的落花的惨状,不由拎起狐狸的尾巴,将它倒提过来,道:      “你这呆子,只懂得糟蹋!”      狐狸呜呜直叫,修缘顺势下了马车,叶蓉犹豫着要去阻拦,莲花生不在,他们虽在此地稍事休息,但却更要对修缘严加看管。      黄岐却道:      “罢了,连赤仙使都觉得无趣,更何况活生生一个人!便让他们在林中散散心,只要不走出林子便可。”      修缘将马车上的横笛拿出来,席地而坐,笛音悠远悲戚,叶蓉实在受不住,便同大汉坐回了车上,黄岐望了片刻,也一并上去了。      这狐狸倒是好运气,蝴蝶蜻蜓没扑成,半晌,嘴上却叼了一只受伤的白鸽回来。      它甩了尾巴,将白鸽叼到修缘脚边,邀功似的用尖耳朵蹭了蹭修缘的手背。      修缘捧起白鸽,看了看它的脚,心下了然,提高了声音对狐狸道:      “阿呆,你杀戮之心太重,它可是被你咬伤的?”      胖狐狸委屈地抱住尾巴,舔了舔白鸽受伤的翅膀,那模样似乎在说,它虽摧残了几朵娇花,却不至于伤了一只鸽子。      修缘又道:      “也是,它在天上飞,你想咬也咬不得,这样说来,却是我错怪你了。”      那狐狸竖起大尾巴,十分赞同。      叶蓉看了半晌,放下车帘对黄岐道:      “首领,他们捡了只鸽子,看样子,应当是信鸽。”      黄岐想了想,道:      “你出去看看。”      叶蓉下了马车,走到修缘身边,对他道:      “修缘师父,你莫让我为难。”      修缘笑了笑,对叶蓉双手合十作了个揖,道:      “施主折煞我了。”      说完便从狐狸面前捧了那只白鸽,要交给叶蓉处置。      按莲花生的吩咐,修缘是不能与外界接触的,叶蓉自然不敢大意,连一只鸽子也不能放过。      然而胖狐狸却扑过去,重新将白鸽叼住,不让叶蓉带走。它轻轻地咬住,并没有碰到那鸟儿的伤口。      叶蓉一怔,黄岐已经下车来了,他叹了口气,道:      “罢了,赤仙使的意思,你不要违逆,它最懂得教主的意思。”      叶蓉只得就此罢手,随黄岐又回到车中。      修缘将这只白鸽照顾了几日,喂它干净的食物和水,给它清洗伤口,他知道这是聚贤庄的鸽子,它脚上有个小小的标记,一般人却看不出。      他是用笛音将这信鸽引来的,小时候,他与秦远岫一道读书写字,闲来无事,秦二公子便将府上联络往来的办法教给他,秦家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也养了许多信鸽,分散在各处,专有人看管,以此传递消息。修缘就赌这附近百里内,有秦家的势力。      “首领,那只信鸽……”叶蓉回到车上,还是心有余悸。      “无妨,他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就算要向外人求救,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教主今日就要回来,小和尚又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他搬来再多救兵,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这天夜里,修缘养了几日的白鸽被他放飞了,那鸟儿在空中盘旋一圈,还回来啄了啄呆狐狸的耳朵,这才扑腾着伤愈的翅膀,远远飞走了。      修缘恍惚看着它,仿佛看到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他怔怔地流下一行热泪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与平安,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为了逃脱平安的毒手,能想出的,只有这一个主意,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被旁人看穿,啼笑皆非了,不论如何,他只能赌一把,赌莲花生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又想了许久,他才醒悟一般,纠正自己:      “他哪里是平安,平安早就死了。”      胖狐狸从食盘中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踱步到修缘身边,安慰似的用尾巴缠住他的手,吊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修缘一把抱住它,觉得周身暖融融的,不似从前那般天寒地冻,无依无靠。    100、第一百章   莲花生这夜果然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衣裳上还沾了霜露,寒气逼人。      黄岐等人都迎出来,刚要说话,莲花生将食指轻轻贴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便四散开来,又回到马车上。      莲花生掀了车帘,跨上车,见修缘背对着他,后背一起一伏,似是睡了,胖狐狸也仰躺在他身边,挺了个吃饱的肚子,圆鼓鼓的,尾巴缠在修缘手臂上,安静极了。      莲花生没有叫醒修缘,只在他身边站着,默默看他,修缘自然没有睡着,可他也不想醒过来,面对一个时时刻刻思考怎样将他剥皮拆骨的负心人。      二人整整僵持了一夜,待第二天,天光大亮,修缘终于躺不下去了,因为胖狐狸早就醒了,跳下去坐在教主脚边,火红的尾巴缠住莲花生的脚踝,撒娇似的呜咽几声。      修缘只得慢慢翻了个身,在晨曦中缓缓睁开眼睛,见了莲花生,先是怔了怔,莲花生这几日大概太累,眼中布满血丝,修缘道:      “你回来了?”      莲花生只“嗯”了一声,一时无话。      修缘如今心情复杂,对于莲花生,他从心底里有一股畏惧,不是因为他的权势或者手段,第一次见他,便已经知道他是天一教主,修缘真正觉得可怕的,是莲花生的城府。      修缘从来不知道莲花生心里的真正想法,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一边对他柔情蜜意,一边却在筹划着如何虐杀他。      “林子里的木芙蓉开了,他们说,你不愿意即刻就走,是想多看几眼?”      修缘胆战心惊,他不知道黄岐他们究竟对他说了多少,他只得挤出一个笑来,道:      “我看够了,你还没看。”      莲花生听到这话,挑了挑眉道:      “你是想同我一道看花?”      修缘没有回答,他穿了鞋,过来一把抱走胖狐狸,莲花生却掀了车帘,径自下了马车。      修缘从车窗里看他,端的是一副含情带怯的样子,莲花生对他微笑道:      “本座将他们都撵走,赏花只余两个人就够了。”      果然,莲花生将黄岐叫下来,与他说了几句话,只半盏茶工夫,几辆马车便依次离开了这片林子,连影子都不见了。      莲花生站在车前,拉了修缘的手,将他一把抱下来,红狐狸在旁边拼命摇尾巴,教主踢了它一脚,笑骂道:      “没眼力的畜生,旁人都走了,你独自留下做甚么?”      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刻,若修缘没有藏在黑夜中,听到他与别人的对话,他大概要信了,他喜欢平安胜过他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他也会去爱莲花生的。      可是现在,修缘却不知道,在甜蜜的无知中死去,与悲惨的清醒中活着,哪个更好一些了。      望川宫中,已收到了宋颜传来的消息。      宋颜下山几日,凌九重一直兴趣缺缺,没有再找别人侍寝,倒是传了一回十三,让他陪着下棋。      十三这是自从阉人身份被公开以后,第一回见到凌九重。      所谓身份公开,也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十三在望川宫中只是个无阻挂齿的小人物,甚至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人们谈论这件事,只会惊奇道:      “宫主竟会传召阉人!”再深入的谈论,便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在望川宫,谈论主子是死罪。      而堂主们则在揣摩宫主的喜好,他们试探着内侍的口风,看下回是不是要再将几个净了身的少年送上宫主的床。      倒是阿北,他反应最大。      第一次从别人的闲话中听说十三是阉人,他差点扭断那人的脖子。阿南止住了他:      “你发甚么疯,主人任务失败,你还嫌我们不够麻烦是不是?”      阿北怒道:      “他乱编排十三,我……”      “他说得不错。”      阿北顿时惊住了,他急道:      “你……你说甚么?”      “我亲眼所见,确实如此。”      阿北始料未及,接下来的日子,他每日去看十三,见了面又不知说甚么,便抢着帮十三做些重活累活,十三知他听了风声,便直接点破:      “我是阉人,又不是女人,这些活干了十几年,怎今天就不行了?”      阿北面红耳赤,只得停手。      凌九重与十三下棋时,一直盯着他看,半晌问他:      “在宫中三十年,你并未出过远门,怎会变废人?”      十三心道,凌九重果然警觉,又十分好笑,想他为了解心中疑惑,特意忍着恶心与他这阉人对坐良久,心中便有种快意。      如果能恶心到凌九重,十三是不介意牺牲自己的,他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介意再狼狈一些。      十三特意将这局棋的时间延长,他一点点输,一步步退,却暂时死不了,正如他的命一样,如草芥一般轻贱,逐渐油尽灯枯,但至少现在,他还活着。      “二十岁那年,□长了脓疮,当时十分惶恐,试了许多药,不但不见好转,还渐渐腐烂,我不敢对别人说,疼了几日几夜后,恐危及性命,便挥刀斩情根,自宫了。”      凌九重皱了皱眉:      “脓疮?你去了青楼?”      十三摇头,他淡淡道:      “小人一生不懂情爱,何必去青楼买醉?脓疮,想来是中了蛊,抑或遭毒虫蛇蝎咬了,时间太久,原因早已不可考。”      凌九重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不过他又提出一个叫人难堪的要求:      “将裤子脱了,让我再看看。”      十三有些惶恐,他并不愿意,却又不敢多言,凌九重将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看在心里,冷笑道,就是这样的货色,将他当做标本,让白昕去改造他么?      凌九重光凭想象,便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只见十三扯着裤带,几乎要掉下泪来,最后还是将裤子褪到了小腿处,那□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指甲盖一般大小。凌九重恨意四起,便拿了桌上的剑,用剑尖挑了挑,似要随时将这一点凸起也割干净:      “你还留了这一丁点,指望它来传宗接代么?”      十三吓得一动不动,他结结巴巴道:      “不,不是……只不过……”他急得满脸通红,最后连脸面也不要了:      “只不过是为了……为了小解方便。”      凌九重更像是倒了胃口一般,看他的脸色,似乎要三天三夜吃不下饭,十三心中更加快意,面上却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再去看他。      凌九重几乎偏执地继续自虐,问道:      “这十多年,你若有了冲动又该如何,找人操~弄,靠后头纾解?”      这本该是让十三难堪的话题,他也确实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然而他内心却十分畅快,能折磨到凌九重,让他几欲作呕,哪怕一分一毫,也是大快人心的:      “小人自宫前未经情~事,不明白情~欲,成为阉人之后,自然不会为情~欲所苦。倒是小解,虽然留了这个茬儿,却也有失禁的时候,夜里总也睡不好,一有尿意便不敢耽误,若是受了刺激,哪怕打个喷嚏,那淫~秽之物,便如泉涌。”十三低着头,红了脸指着自己的下~身道。    101、第一百零一章   凌九重听了,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十三的□看,仿佛他的视线能洞穿所有,十三忽然有些担忧,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      然而凌九重忽然又将手掌贴过去,覆在十三的大腿内侧,他来回摸了摸十三的皮肉,觉得那层薄薄肌肤下的血液似乎是滚烫的,脉搏也跳的很快,跟他表面上的毫无生气很不相符,他道:      “你上回说,你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      十三像丢了魂魄一般,浑身不自在,他点了点头。      凌九重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他应当也跟你差不多的。”凌九重平日里临幸的从来都是年轻貌美的男子,因此自然对十三这样年纪的一无所知。      过了半晌,凌九重才道:      “穿上吧。”      十三慌忙穿好了裤子,愣了许久,直到凌九重挥了挥手,他才如释重负一般,急匆匆走了。      十三走后,凌九重传了白昕。      白昕跪地,凌九重道:      “宋颜方才飞鸽传书回来,黎素又失败了。”      白昕心下一惊,默道,他做砸了事,与我何干?      凌九重仿佛看穿了他,道:      “日后本宫自会与他算账,只是现在这件棘手的任务,无人可用,还需由你先顶上。本宫如今改变主意了,最好活捉那和尚,他身上一定有秘笈,随意杀不得。若他落到你手上,你想尽办法也要将秘笈逼出来,若你没有本事活捉他,那便趁机杀了他,只不要便宜了天一教便是。”      白昕每字每句都能听明白,但合在一道,却觉得难于上青天。她想了想,道:      “宫主,若我去了,十三的改造计划……恐怕要耽误了。”      凌九重眉梢微微一挑,冷笑道:      “本宫正要与你商量此事。”      白昕十分不解,凌九重又继续道:      “本宫原本是觉得,小颜再合适不过了。”无论从长相到性格,宋颜确实是最佳人选,况且他还听话,十分了解凌九重的脾气。      白昕点头:      “宋公子确实是个好人选,然而如今属下手法还不纯熟,就拿他开刀,未免太糟蹋人。”白昕前后制了十几个药人,都不是十分成功。      凌九重拾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道:      “话虽如此,不过我也想有人陪我下棋,说话解闷,宋颜却未必是最佳人选,他太年轻了。我错过他的二十岁,不想再错过三十岁,还是顺其自然一些罢。”      白昕不敢置信,难道云十三的赢面居然是年龄?不过她不敢置喙,只得又问道:      “宫主的意思……”      “你带他上路罢,我会与陆一凡说,他是去协助你完成任务的。”      白昕也猜不透凌九重的心思,在她眼中,宋颜当然比十三好上十倍不止,就算是动刀子,十三这副模样,要改造成白望川,也太难了一些,她的本意是要将十三借去练手的,他不过身形更似白望川,然而现在看来,宫主似乎是认真的。      白昕便不敢大意了。      “宫主放心,我会喂他服下忘忧蛊,今生的事,他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若宫主喜欢,再植下同心蛊。”      凌九重摆了摆手,道:      “你尽力去做便是。”      深秋,霜落尽了,随后太阳出来,渐渐暖和一些,林子里的木芙蓉一团簇着一团,开得明媚鲜艳,修缘与莲花生走在林间小道上,脚下踩的俱是落下的花瓣,柔软缠绵,修缘简直不敢落脚,他捡着走了几处,莲花生将他拽到怀中,摸了他的光头道:      “你不踩,它们也要遭受风吹雨打的,最后也免不了一场香消玉殒。”      修缘听了,也不知为何,心下如淌血一般,面上却一笑,踩着纷纷而落的花瓣,与莲花生走到了林子深处。      莲花生忽然抱住他,道:      “修缘……”      小和尚莫名:      “嗯?”      “没什么,只是想抱着你,听你说话。”      修缘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他双手环住莲花生,道:      “想说甚么?”      莲花生笑了,十分亲昵地吻他的耳朵,道:      “说得再好,哪有做得畅快?”      修缘心中又恨又痛,可偏生还有那一丝爱意未消,他知道这一场爱恨纠葛,今日是该做个了断了,倒不如洒脱一些,便也笑道:      “说得不错。”      二人很快在花海中裸裎相对,修缘捡了一片花瓣,贴在唇上,莲花生便吻过来。      他笑了笑,捡起更多花瓣,顺着小腹铺展到大腿内侧,然后是胯~下,小和尚鲜少做出如此放荡的勾引模样来,莲花生俯□,咬住了他肚脐上的那片花瓣,道:      “从哪里学来的手段?”      修缘并不说话,只拿了一片鲜艳欲滴的大红花瓣,顺着莲花生的胸膛一路滑下去,滑到胯间,在顶端轻轻一刮,刮走了一滴透明欲液,教主呼吸一滞,却见小和尚神色如常,将那片花瓣贴近鼻翼,先是闻了闻,赞道:      “芬芳扑鼻。”又伸出舌尖,轻轻一舔,最后,竟将那花瓣全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吞食进肚了。      莲花山至此才觉得棋逢对手,他将肿胀的下~身送至修缘唇边,道:      “你也仔细品品。”      修缘却也不扭捏,握住了茎身,便从双丸开始,轻轻嗅起来,那神情十分投入,仿佛在品什么人间极品,就算不好南风之人,也能因为这轻蹙的眉,弯月牙似的眼和微微开启的唇而即刻硬了。      小和尚慢慢将茎身含进口中,他的舌尖顶住小孔,柔软的口腔将那青筋暴突之物紧紧裹住,他勉强只能含到一半,就已经脸色惨白了,那巨物堵在他喉咙口,一深入,便被紧紧缠住,修缘喉咙浅,便要作呕,那柔韧的喉头于是将莲花生卡得更紧,几次三番下来,他也觉得快了一些,便退出来,下~身已是湿淋淋一片,水光粼粼。      莲花生抚了修缘的脸,温柔道:      “怎么哭了,弄痛了?”      修缘摇头,他舔了舔唇,道:      “太大了些,你须得慢点。”      莲花生笑意更深,握了他的腰,似乎从未觉得他如此妩媚,将手指咬破一点,慢慢用鲜血染红了和尚的嘴唇,修缘双腿大开,以为他要进去,却没想他摘了朵新鲜芙蓉,将叶子一片片撕下,捡了最好看的两三片,贴在性~器上,又在修缘耳边道:      “你喜欢花,我便让你吃个够。”      说罢,那热烫肉刃便顶着粉白的木芙蓉花瓣,上头还带着露水,新鲜至极,慢慢送进了修缘身体中。      “啊。”小和尚觉得不适,异物让他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莲花生却破釜沉舟一般,坚定有力地深入鞭挞,渐渐地,修缘觉得腰上一酥,浑身如遭电击,□那一处渐渐湿润起来。      莲花生将他抱起,二人换了个姿势,修缘深深坐下,慢慢起伏,他如遭受风吹雨打的一叶扁舟,颤着身子,脸上滑下一行泪,被莲花生吻去了:      “还是热的。”      修缘感到体内的花瓣随着肉刃进进出出,他的敏感之地一再遇袭,他恨自己,这副被调~教惯了的身子,到了莲花生手上,便是他的了,只认他,给他糟蹋,却甘之如饴。      “你咬得好紧。”莲花生又将他放倒在地上,抬起修缘一条腿,只见那秘处紧紧含住自己,他十分受用,渐渐挺了腰,将自己又埋深一些,来回几次,修缘也得了趣,呼吸急促,那茎身顶端逐渐吐露爱~液。莲花生忽然如疾风骤雨一般,他腰腹有力,不断挺进,一声一声拍打在修缘臀上,修缘那地方也给他干得似合不拢一般,花瓣都要捣成了汁,莲花生摸了摸二人结合的地方,那里淌下了水,他用舌尖尝了尝,道:      “是甜的,不知究竟是你的水,还是花的汁?”      修缘笑道:      “你要喝哪个?下回我便酿成酒给你。”      莲花生挺到了最深处,并不再一味撞击,只停下,上下左右,慢慢画着圈,画得修缘呻~吟不已,才道: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修缘笑道:      “这是赞梅花的。”      莲花生将他翻转过去,握住他的腰,偏不给他:      “用来赞木芙蓉也一样。”      修缘心下悲凉,心道,用来赞我才最恰当。他的身体却片刻也离不得莲花生,那张小嘴嘬着他的顶端,有半片白色花瓣缠在皱褶的入口,显然是方才被带出的,上头还有粉色汁液,修缘一双手剥开自己的挺翘臀瓣,带了哭音道:      “进来,给我,我想你弄在里面。”      如此疯狂的放浪,莲花生重新顶住了那残败的半片花瓣,慢慢将它顶进温热的内壁,又是一番抵死缠绵,一阵秋风吹过,纷纷扬扬的木芙蓉花瓣卷起,落在他们的赤身裸体上,修缘背抵着莲花生的胸膛,那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他却浑然不知,在异样的芬芳中,他感到一股热烫打在最深处,他被刺激得颤了身子,“嗯”一声,系数泄了。      莲花生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    102、第一百零二章      修缘心中一惊,算了算时间,恐怕如今是必死无疑了。他趴在芬芳的泥土和花瓣上,闭眼嗅了嗅,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好似芙蓉花开一般。      他在等莲花生动手,他心中反复算着自己将莲花生拖了多久,黄岐一行人是走不了多远的,那分坛中,应当没有其他厉害角色了,只不知道地点是否隐蔽,秦远岫有没有找到。      莲花生趴在修缘的背上重重喘息,忽然间右手中食二指划过他的腰际,迅速封住了他的穴,修缘动不了,他安静地想,莲花生是要一招毙命,还是慢慢将他的血放干净,他其实是有点怕痛的。      这千万个念头,也不过就汇聚在一瞬间,他感觉莲花生的视线在他背上迅速扫过,正在此时,却有个声音,隔着林子清晰地传过来:      “教主!”      修缘一惊,这是黄岐,难道他去而复返了?      莲花生显然也始料未及,不过他还算镇定,与黄岐对话道:      “如何又回来了?”      “教主,事出突然,分坛传来消息,坛主被暗杀,凿齿忽然兽性大发,吃了十多个守卫,乱上加乱,聚贤庄的人攻上去了。”      莲花生道:      “正道那帮人呢?”      黄岐的声音中闪过一丝惊慌:      “信上没有说,不过属下觉得……可能已经被……”      莲花生一言不发,修缘感到一股寒意,只听他沉了声音道:      “废物!”      说罢,又掐了修缘的脖子,将他扯坐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是你通风报信的,你想让本座功亏一篑?”      他捏住修缘的下巴,出手很重,骨骼都发出脆响,修缘的嘴角渐渐溢出血来,莲花生将他推开,他内力深厚,这一推,修缘便被抛出很远,眼看将要撞在一棵参天古木上。      “莲花生教主,何必动怒?”有个人一袭红衣,脚点繁花,远远飞过来,速度极快,一把便接住修缘,带他稳稳落下,修缘此刻赤~身裸~体,那人便拾了地上的衣裳,仔细给他披上。      而黄岐等人,听到动静,已纷纷循着声音走过来。      “原来是望川宫的宋上者,你单枪匹马,是为何而来?”      宋颜道:      “为了故人。”      正说着这话,林子外头却浩浩荡荡来了一帮人,马蹄声踢踢踏踏,莲花生道:      “好一招声东击西!”      宋颜笑道:      “不敢。”      许久不曾开口的修缘忽然说话:      “宋公子,我与你不过见了一次面,萍水相逢,你不必帮我,方才他们说你是望川宫的人,那就更不必了。”      宋颜道:      “傻子,先活命再说。”      望川宫今日派来的几位,都是顶尖高手,丝毫不输给黄岐等人,只不过与莲花生过招,还欠些火候,可如今莲花生神功未成,身上的伤并未痊愈,这样一来,谁输谁赢还很难说。      两边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      修缘感觉身上很冷,瑟瑟发抖,他见地上有一把匕首,不知是不是莲花生的,或许是他打算动手用的,只是事出突然,计划被打断了。      修缘默默将匕首收起,不知道后背上的秘笈有没有消退,他知道,一日不退,他便要成为武林中你争我夺的对象,修缘觉得很累,如果能就此睡过去,长眠不醒,那该多好。      再一看胶着的双方,望川宫那头,连云踪阁阁主陆一凡也来了,四五个顶尖高手,加上一众暗卫,胜负难分。      忽然,几个高手同时消失不见,黄岐等人抬头去看,却见距地面十几丈远,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四位高手各执了巨网的一角,立刻往下一扣,那速度极快,即使天一教众人往四面八方狂奔,也无济于事。几乎只在修缘一眨眼之间,莲花生及黄岐等便被结结实实困在网中。      宋颜走过去,笑道:      “莲花生教主,阶下囚的滋味怎么样?”      莲花生倒也还有风度,不卑不亢道:      “输赢尚未成定局,你现在问,为时过早。”      宋颜微笑回头,向修缘的方向看去。      不过奚落了莲花生一两句,短短时间内,修缘却不见了!      一路沿着花海行走,修缘脚上运功,他原本轻功就好,练了明澜经后,更是鲜少有人能追得上他,只是他今日心力交瘁,走不了太远。      修缘很累,他只要消失在众人眼中,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脚下生风,过了这片林子,又行了一盏茶的工夫,没想到眼前渐渐出现一道山涧,他在这头,距离对岸很远很远,单靠他自己,是绝不可能跳过去的。      修缘忽然觉得身上的重担都在顷刻间卸下了,低头去看山下风景,这断崖竟高千尺,云雾缭绕间,下面隐约是一方寒潭。      不知道什么时候,众人都出现在他身后,莲花生也挣脱了天罗地网,站在最前面,皱着眉头,似乎是个担忧的神情,修缘已经听不见他们说话了,只能看到他们嘴巴一张一合,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在讨论甚么。      他执拗地拿出捡到的那把匕首,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什么稀奇的,便道:      “你们要么,要便给你们,不过我的皮是不能给的。佛家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未见过爹娘,已是不孝,如今下去陪他们,又怎么能皮肉分离,一身残破?……我怕他们认不出我。”      众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修缘将匕首一扔,双手合十,掌心相贴,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嘴角眉眼都微微一弯,做出个淡淡一笑的模样,随即右脚向后迈了一小步。      他看到众人俱是惊愕表情,莲花生难以置信似的,想要抓住他,可哪里来得及,修缘跨了那一步,与他已是相隔阴阳两端了。      小和尚平静极了,没有一丝痛苦,他的衣袂随风而飘,速度太快,他如坠云端,片刻便再也看不见莲花生。      但莲花生永远记得,小和尚最后的神情,他的眼里有淡淡笑意,却没有他。      他应当是终于得到解脱了。      芙蓉林一役,天一教元气大伤,关押在方圆五十里之外分坛内的诸位武林高手,被聚贤庄解救出来,分坛教众死伤惨重,秦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加稳固。      而望川宫,表面上看并未能分一杯羹,宋颜与陆一凡等人没有活捉到莲花生,小和尚也葬身寒潭,他们无功而返。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凌九重看着暗探送进来的书信,难得笑了,又问:      “白昕呢?”      “禀尊上,白堂主尚未回宫。”暗探将白昕传回来的字条递给凌九重看,上头只说,她为了找一味草药,需要耽误些工夫,另外,宫中人多眼杂,她要带十三去星湖岛。      凌九重默许了,他在想,万一成功,他要给十三编造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服了忘忧蛊后,他便甚么都不记得了,又要如何解释他残破不全的身体。      不过很快,凌九重又在心底将这些想法一一否决了,他自嘲般笑了,觉得为时过早,他并不认为,白昕这一次能带回来一个十足的白望川,十多年过去了,那么多药人,一开始,他对每一个都满怀希望,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知道,他们都不是白望川。      最近望川宫山下还发生了一件怪事,不少教众因误至赤水附近,死于非命。      众人议论纷纷,陆一凡带人去看了,也不敢靠近,只匆匆搜了些线索,便走了。      他回来告知凌九重,觉得并不是人为,倒像是十多年前,水麒麟作乱。      一时间人心惶惶,凌九重定了日子,要去安抚神兽,众人才松一口气。      然而黎素却暗地里捏了一把汗。他随众人去了赤水边,看到当日他往峰顶解救阿东时,那两个用言语侮辱他的人,他们死相最可怖,面部残缺,死无全尸,黎素当场便几欲作呕。      他回来胆战心惊了许久,不知阿东如今怎样了。      正在这时,凌九重却召他入殿。      黎素不知所措,他怕阿东有闪失,更怕凌九重要追查。      进了大殿,凌九重却并未提这件事,只问他:      “本宫近来让你办了三件事,你可都完成了?”      黎素立刻跪下,道:      “没有。”      凌九重沉声道:      “你倒老实,那便说说,是哪三件?”      “第一,代表望川宫参加武林大会;第二,拿回白公子的骨灰;第三,刺杀小和尚。”      凌九重又问:      “这三件事,你办得如何?”      黎素低头道:      “属下无能,只办成了一件。”      凌九重冷笑道:      “一件?”      黎素心中一惊,以为他那唯一成功,可以将功赎罪的案子出了甚么差池,然而凌九重并未继续说下去,只道:      “你接二连三失手,这回宋颜出手,那和尚便立刻魂飞魄丧。你也该对望川宫有个交代,否则以后还有谁敢服你?”      黎素知道凌九重这番话说的不错,上位者应当赏罚分明,他是个男人,早就该担起责任,免得阿北他们跟着遭殃。      “黎素任凭宫主责罚。”      凌九重“嗯”了一声,淡淡道:      “你暂时降去左使职位,改为左副使,宋颜立了大功,由上者升为右使。另外,你去地牢领五十鞭,思过崖思过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黎素深知这处罚并不算重,看来凌九重这几日心情不错,更庆幸他没有问起阿东的去向,也没有提到赤水神兽的事。他深深松一口气,领了罚,叩头退下了。      秋意浓,寒蝉凄切,有人独自坐在崖边,小酌一杯,日头如今越来越短,阳光只在那一两个时辰里最热烈,让人感觉还有一点活着的意思。      太阳正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鞋,几乎不染尘埃,莲花生抬头,面无表情道: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莲花生忍不住大笑,躺下来,远远地倒酒,水连成一道线,全灌进口中,呛了好几声,才道:      “你的功夫不错。”      那人认真道:      “我没有功夫。”      莲花生了然道:      “难怪,你一路走来,本座却没有发觉。我刚才想,你一定是个顶尖高手,十招以内能取人首级的高手。”      那人笑道:      “我从不取别人的首级。”      风簌簌地刮着,两个人的话随着风飘出很远,莲花生将目光落到眼前这人的身上,他是个普通至极的男人,不过身体颀长,长相却非常一般,眼睛小,鼻梁塌,皮肤黝黑,穿了一件粗布衣裳,袖口处还打了个补丁,不过十分干净整洁。      莲花生道:      “你既没有功夫,那便是来送死的?”      那人却摇头:      “我还不想死。”      莲花生转过脸去看了他半晌,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第七天,你应该在。”      远处的芙蓉林中,木芙蓉迎风怒放,摇曳生姿,清淡的花香也一路飘过来,那人捡了地上的一片花瓣道:      “我只想跟莲花生教主做个交易。” 莲花生好笑道:      “虎落平阳,如今甚么人都要找本座交易了么?”      “教主放心,这件事,你一定乐见其成。”      莲花生半信半疑:      “说说看。”      那人淡淡一笑,道:      “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为你铲除望川宫。”      莲花生听了半晌,觉得意兴阑珊,不过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      “已经鲜少有人对本座说过这等豪言壮语,尤其是一个手无寸铁武功全无之人。雄心壮志,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莲花生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人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秋风无情,卷起一片片枯黄落叶,也将莲花生的满头银丝卷起,它们飘飘荡荡,打着旋儿飞舞,最后垂落腰际,如天寒地冻时飘洒万里的雪那般,白的刺眼。       103、第一百零三章   黎素近来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特别嗜睡,刚吃完午膳,休息片刻,坐在窗下看书,看了一会儿,初冬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他身上,他便撑不住了。书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黎素的上下眼皮打斗许久,终于累了一般,他渐渐阖上了眼。      阿南悄悄地过来,要将他手肘下的书拿走,不想却惊动了黎素,他身子轻轻一弹,继而抬了头,睁开眼道:      “我这是睡了多久?”      “主人才闭上眼,是阿南把您碰醒了,您去床上躺着。”      黎素道: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南安慰道:      “或许是上回宫主处罚得太重,五十鞭,也忒多了些,又在思过崖不吃不喝三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      黎素那回从思过崖回来,整个人就跟死过一回似的,皮开肉绽,面无血色,回来后不知生了什么怪病,腹痛如绞,请了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究竟,只说大概是那几日饿的,不能立刻进食,要循序渐进。      整整折腾了七个日夜,黎素小腹才不痛了,他又按大夫说的,慢慢调养身子,渐渐由流食进到补食,过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      “五年前我与崆峒派掌门在五岳嵩山一较高下,连战三日,身上大小伤口无数,内力几乎耗尽,只差一口气便死了,最后险胜。其中曲折,与那五十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我也只回望川宫调养两三日便好了。”黎素提到往事,不由叹息,他心中有个猜想,但是他不忍说出口,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太残忍的事。他从铜镜里看不出自己的变化,不过身体上,他确实大不如前了,而立之年将至,又如何跟年轻气盛之时相比呢。      “主人不要多想,如今日头短了,天寒地冻,冬困也是正常的。”说着,便扶了黎素去床上躺着。      及至晚膳,黎素才悠悠转醒,阿南伺候他简单梳洗一番,阿西阿北两兄弟已在厅内候着,与他一道吃饭。      黎素睡得脸色红润,走到厅内,听得外头有声响,不由问道:      “有人在厅外守着么?”      阿西道:      “外头没人,我方才同阿北进来,看到外头有只猫,不知道是谁养的,挺漂亮的模样。”他自上回雁荡山受了重伤后,调理到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只是尚不能练武,更不能当差。黎素劝他不要急,来日方长,他便也放宽了心,每日与其他兄弟一道来陪着主人。      “这畜生每日饭点便来,想来是只野猫,不如属下去将它赶走,免得坏了主人吃饭的兴致。”      阿北说着,便提了棍子,要出去打猫。      屋外传来“喵,喵”的低微叫声,不仔细听分辨不出,黎素忙喝住了阿北,道:      “你与一只猫计较甚么,你听听,它都叫不出声了,想来也是饿了。你去将它抱进来,我如今也闲着无趣,养一只猫作伴也好。”      阿东出去了半天,再回来时提了猫爪,将它倒立过来,进了屋,便送到黎素眼前:      “这猫怕生,一见属下便跑,逮了好久才得手。”      黎素骂道:      “你这个粗胚子,谁见了你不躲。”说罢,仔细看了这只猫,原来是一只临清狮子猫,通体雪白长毛,一对黄蓝鸳鸯眼,或许是杂交的缘故,脑袋尖上一点黄色。大概是饿坏了,它瘦弱的很,毛发也失了本来面目,并不干净,身上沾了些泥水。      黎素蹲下来,将它抱了起来,它却不躲,只有些瑟瑟发抖。      “从屋里拿条羊毛毯子来。”      阿西赶紧拿了递过来,黎素将猫儿裹起来,却发现它大腹便便:      “这是有了肚子?”      几个大男人对此一无所知,围着猫儿看了半天,阿南道:      “恐怕是怀着的,这猫儿要是灵活,也不会叫阿北逮到。”      黎素将它放到毯子上,猫儿便仰躺着,不怕生地露了肚皮,黎素摸了摸它的爪子,又挠了挠毛茸茸的脖子,那猫儿十分享受似的,黎素让阿北用鱼汤拌了些饭来,它一骨碌爬起来,将小脸伸进盆子里,片刻便吃尽了。      黎素吩咐阿北:      “从此以后,这猫儿的起居饮食,你都要负责,莫要再粗心大意,否则唯你是问。”      阿北只得连连称是,为猫儿准备了一个干燥温暖的窝,明日有了阳光,还要为它洗个澡,打理毛发。      四人再坐下时,阿西将自己面前的烤羊腿移到黎素面前,想起往事,叹道:      “大哥平日最爱羊肉,现在却不知身在何处。”      阿北也道:      “我们兄弟一起吃肉喝酒,岂不痛快。大哥信上说得不清不楚,他为了哪门子仇,一定要走?已经两个多月了,仍是音讯全无。”      黎素道:      “闭嘴。一桌子的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么,人各有志,多说无益。”      三人听了,便不再多言,纷纷为黎素布菜。      然而席间俱是些荤腥菜肴,这几个兄弟,都好吃肉,今日聚在一起,便让厨子好好做了一桌大鱼大肉。黎素平日都只喝些清粥,再配上三五个开胃精致的小菜,哪怕是滋补的浓汤,他也会多加些姜葱去腥,再将油沫都撇干净,直到看上去清淡一些了,才舀进碗里喝下腹中。      “主人,您脸色怎么如此难看。”阿南第一个发现异常,兄弟几人齐齐看向黎素,果见他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惨白一片。阿西坐在他身边,伸手要去扶他,却被推开了。黎素站起身,干呕了几声,但一呼吸,那满席鱼肉的膻腥味儿又随着鼻腔钻进他的胸腹中。      黎素再不能忍,立即离席,跑到厅外,吐了个干干净净,昏天黑地。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这肉,他们闻着香得很,早就口水四溢了。      却见主人再回来时,脚步虚浮,力气全无,不过面色倒是和缓一些了。    104、第一百零四章   白望川回来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望川宫。      当凌九重下山去接白公子的时候,许多人如黎素一样,站在山上远远瞭望,但是看不到白公子的面容。      白昕死了。      她与天一教一场恶斗,死前从星湖岛传了暗号出来,三个时辰后,附近云踪阁中的探子收到暗号,前往湖中小岛。      探子是在堆满草药的密室中发现白望川的,这个地方暗无天日,只有一支红烛从早点到晚,白望川躺在床上,见他们来了,只微微勾了唇角,      “我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室内有浓郁的药味儿。他们仔细看了看,这里还有几把很精细的刀,上面染了血迹,一桶黄绿色的草药已经干枯,不再新鲜。虽然无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几个探子还是将这些东西仔细收好,连同白望川一同带回了望川宫。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个唇红齿白,一双顾盼桃花眼的男子姓甚名谁,为首的探子在书信中据实以报,陆一凡收到后,浑身颤了三颤,立刻将信叠好,一路慌慌张张走到殿中,跪着将它呈给了凌九重。      此刻,凌九重亲自下山来寻人,他自接到密报之时,早已心中有数,这回必然是九成九地相似,白昕死了,本来已经完全断了指望,然而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也如愿以偿了一回。      当他面色如常地站在那人面前,却心跳如鼓,一会儿在想,白昕不知有没有给十三种下忘忧蛊,万一他还记得前尘往事,又要如何继续相处;一会儿又想,十三毕竟是十三,只是一个毫无生趣的木头人,到底不是白望川,他又能放多少寄托在他身上!      风轻轻吹动,卷得眼前人衣袂纷飞,他慢慢转身,日光微弱泛黄,太阳已经偏西了,那半山坡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他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一笑,凌九重恍惚一下,以为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春日中,周身一片生机勃勃。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哪里是别人,根本就该是白望川。      他心里的白望川合该是这样,不再年轻了,三十出头的年纪,也许鬓角有了几根银丝,也许皮肉有了岁月游走的痕迹,也许眼神更加温柔和缓,不再如当年一般锋芒毕露……      他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就明白了,确实如此。      凌九重想,白昕是对的,十三何止在身量上有优势。      他不动声色地拾起十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问:      “可记得我是谁?”      十三抬手,将他头发上的落叶取下来,笑道:      “凌大哥……”话还未说完,双脚腾空,已被凌九重横抱在怀中,他声震云霄,浮屠山四处回荡着他的话:      “大哥带你上山!”      众人遇到这一幕,惊诧之余,也尚还知道回避。凌九重到达峰顶时,人都已散去了,他也无暇顾及,心里想了许多事。早前听白昕提过,除了忘忧蛊,还有一种更厉害的,那日却没有再细说下去,难道竟应验在了十三身上,使他连性格处事,乃至记忆,都变得更贴近白望川?      凌九重带他慢慢走进小楼的庭院中,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凌九重对着他的眼睛盯了半晌,才问道: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十三摇头道:      “不记得,只记得你,你跟我说,叫我等你,不出十日便会回来找我。”      凌九重抚了他的手,不说话,十日变成了十多年,他被这一句生生地刺穿了心肺,却还活得好好的,行尸走肉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然后呢?”      “然后我便醒了,醒了不久就看见你。”说着,白望川对他笑了一下,似乎累了,便趴在石桌上不做声。      凌九重抚了抚他的头发,道:      “你是谁?”      他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知道。      “记住,你叫白望川。”凌九重不想多说,话锋一转,道:      “我看你乏了,不如先让下人带着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白望川点头,随着一名奴仆去了。      凌九重站在门外,听到屋子里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料想他已经将里衣都脱了,果不其然,扑通一声,这个千年大魔头也不由勾了唇角,微笑片刻,十三继承了白望川的随性,他想象着白望川跳下浴池的样子,眼神里也有了笑意。      渐渐水声大了,整间屋子雾气氤氲,里头却忽然传来一声绝望的低吼,如雄兽濒死一般,凌九重心下一惊,暗道不好,立刻破门而入。      只见十三已从水中上来,蜷缩在池边,背对着凌九重。      凌九重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道:      “这里多冷,回水里泡着。”      十三道:      “不对,我不是白望川,白望川怎么会是个阉人。”      凌九重道:      “你是。”      十三绝望似的摇头:      “不是,白望川宁愿死了,也不会做个阉人,可我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凌九重捂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十三被他捂得喘不过气,快要死了,便一口咬住他的虎口位置,直到咬出了血,他也不肯放手,二人一路纠缠滚到水中,凌九重才放了他,道:      “我说你是,你便是。”      十三沉默许久,才道:      “为什么让我去势?”      “因为你花宿柳眠,不学无术,下面长了疮。”      十多年前,白望川的确是当世凤毛麟角的风流才俊,不知多少人惦记着,凌九重恨得牙痒,便信口雌黄。      十三游到另一边,低声道:      “那真是活该了!”      凌九重心中一恸,随即游到他身后,也不敢就此抱住他,只道:      “我骗你的,望川是最正经不过的人,怎会生此恶疾。是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用了下三滥的法子,想叫你把我供出来。都怪我,是我害你如此,大哥会负全责的。” 105、第一百零五章   黎素躺在床上,猫儿窝在他的脚下。      已经日上三竿,他还不想起来,猫儿也懒洋洋的,循着日头,蹲在太阳光下,偶尔“喵喵”叫两声,不像是催促,更像在撒娇。      黎素便捞起猫儿,抱到床上,抚了抚它的脖颈,道,      “你饿了么,”      猫儿两只前爪捂着肚子,做了一副小可怜样儿,黎素叹道:      “傻猫儿,你这又是何苦,为了几回稍纵即逝的快活,便把自己给卖了,你那汉子呢,定是勾搭别家的野猫去了,对不对?”      那小母猫儿似乎听不懂,缠了自己的尾巴转圈儿玩,黎素便抱着它又睡了片刻,直到肚子饿醒了,才下床洗漱。      阿北闻声进屋,见黎素终于起身,喜道:      “主人醒了,午膳厨房做了清蒸鲈鱼,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玉米鸡丁,芹菜百合等,都是您平常爱吃的。”      阿北记着昨日黎素因胃口不好,吐完之后,整宿没有进食,兄弟几人十分担心,愧疚之余,今日特意商量了几样精致菜肴,料想黎素应当会食指大动,他们也好弥补昨日的罪过。谁料黎素却皱了眉道:      “怎么尽挑些没有滋味的,食不下咽。”      阿北呆呆地站着,黎素的喜好变化让他摸不着头脑,一时发了怵。      “你手上端的盘子,里面是什么?”      “啊?哦,这个是小鱼干,阿南特意问厨房要来的,之前厨娘用辣椒泡过了,要涮了水才能喂猫儿。”      黎素听了,便走近一步,从中挑了块鱼干,也不知中了什么魔,想也不想便放入口中,直到尝了两三个,那猫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竖直,低声“喵喵”叫个不停,才蹲下来,道:      “行了,这味道很好,不用涮了。”说着,才拿了一块鱼干在手上,便被猫儿含去,躲在一旁吃掉了。      阿北显然十分震惊,半天才回过神来,便听黎素道:      “把那些菜都撤了,你吃了也好,倒了也罢,不要让我看见,换几样有滋味的。”      阿北张着嘴,还没消化得了黎素的意思。      他气道:      “你这算盘珠子,拨一下才动一下,你听好了,我要酸黄瓜,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尖椒牛柳,香辣蟹,西湖牛肉羹……”黎素暂时只想到这么多,便一气交待给阿北,说完自己也愣怔了片刻,心道,他如今口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可转念一想,这些日子睡得昏昏沉沉,胸闷头晕,吃些开胃的,也是正常。      阿北被赶出屋子,正巧遇到阿南,对方压低了声音问他,主人可醒了,阿北道:      “醒是醒了,吩咐我改了菜,主人最近行事难测,还有,你发现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多了,主人气色比以往更好些了,身子也圆润了一些。”      阿南奇道:      “有这等事?我倒没在意呢,主人前阵子刚受了罚,伤筋动骨一百天,是该好好养养,他本就瘦,养再胖也不为过。唉,要是大哥在……看到他瘦成那样,一定很难受!”      二人越走越远,后面又说了什么,黎素便不得而知了。他一面拿了铜镜,一面坐到床边,将衣裳掀开,仔细一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身子是比以前圆润一些,然而并不十分明显,腹部依旧紧实白皙,后腰与臀之间下凹的过渡弧线更加美好。      他刚要将卷到肚脐上方的亵衣放下去,便听到一个声音:      “素素!”      黎素心神一晃,然而想到,那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叫他的,再回头,果然只是裴云奕。      他瞬间敛了心神,垂下眼道:      “你来做甚么?”      裴云奕略有些失落,不过又温言细语道:      “来看你的,上回一别,近三个月,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么?”      黎素道:      “你当望川宫是甚么地方,任由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若是被宫主发现,莫说是你,我也要一并受罚的。”      裴云奕却笑了:      “那更好,我与素素同甘共苦!”      黎素说不过他,只好不理。他背对着裴云奕,将床整理好,又将猫儿抱到窗前,喂了几块鱼干,倒了些水给它,一切弄妥,刚直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裴云奕眼疾手快,即刻上前扶住他,却被黎素一把推开,他再也耐不住,蹲下便吐个一干二净,似乎十分辛苦的模样,连眼泪也要溢出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工夫,黎素才扶着桌角站起身,裴云奕将桌上的热茶递给他,黎素漱了口,他才劝道:      “天渐渐冷了,当心着凉。”      黎素没有接话,心下却十分茫然,这症状持续了十多天,三天两头便要吐一回,有时候难受起来,一下午要干呕好几次,他特意准备了杨梅和蜜饯,每回吐完了,吃上几颗,改改味道,又多加了冬衣,然而这症状不仅没有好转,看起来竟愈发严重了。      黎素叫了下人来收拾残局,裴云奕轻轻将手环在黎素腰间,与他一道出了门:      “身体不适,就该挑些清淡平和的菜色进食,那些刺激脾胃的,还是不要碰了。”      黎素看了一眼他放在腰上的手,本想打掉,然而方才那一场,耗费了许多力气,他人恹恹的,只想吃些酸辣的才好,便不再说话,迈开了步子往厅里走。      庭院角落中有个阴影,只晃了晃,便消失不见。      到了厅中,阿西兄弟三人见了裴云奕,怒目相对,阿北道:      “哪里来的野男人,又缠着我家主人不放。”      裴云奕毕竟救过黎素的命,他呵斥道:      “阿北,你的规矩都被狗吃了?”      阿北只得闭口不言,阿西一边为黎素布菜,一边开口解围道:      “主人不要生气,只是近日大哥不在,大家都十分担忧,阿北心中难免烦躁不安,才会胡言乱语。”      黎素刚落座,裴云奕便也紧挨着他坐下,阿西也恨得牙痒痒,那本是阿东的位子!      他只好又继续吸引黎素的注意,好叫那淫贼自觉无趣:      “主人,近日竟有些宫中高手,在赤水边丧命,看样子不像水麒麟作乱,倒像是有人……有人……”      “有人做什么?”      阿西诚惶诚恐道:      “像是有人捉了活人去练功,吸其内力,饮其热血。”      黎素登时心下一沉,如赘冰窟,这便是他的阿东吗? 106、第一百零六章   凌九重坐在床头,他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床上人的头发,注视着他,目光深邃却又和缓,直到发现了他鬓角的一根银丝,他犹豫着伸了手,小心翼翼地寻到发根,低下头,耐着性子,极快地拔掉了那根白发。然而这样近的距离,不看便罢了,一看,骤然间发现,原来不止那一根,许多青丝下,隐藏的白发已经无所遁形了。他拨弄了几下,不觉有些心酸,然而却又生出一点希望来,来日方长,改天,如果他愿意,午后他们就可以坐在院子里,他晒太阳,自己给他拣白发。      凌九重想着,便将那根银丝收进衣袖内,不想方才那番动静,还是把他弄醒了。      白望川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大概是睡得太久了,悠悠转醒的时候,密扇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见到的却是凌九重,不觉一愣:      “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      凌九重压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躺着:      “你继续睡。大哥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贪凉,蹬了被子。”又见他将自己裹得像一只蚕蛹,便忍不住笑了:      “看来你乖得很。方才梦到甚么了,为何脸红成那样?”      “没……没有,凌大哥,你出去片刻好不好,我……我要换衣裳。”      “你怕甚么?昨晚到了后来,不也是我帮你洗了身子,穿好亵衣的?”      白望川背过身去,低声道:      “昨天是昨天,如今……”      凌九重听出他声音不大对,似乎有些湿哑,便不动声色道:      “大哥出去等你,你换完了衣裳,我们一道用早膳。”      白望川听他离去了,门重新关好,才将被子掀开,他身子不住颤栗,似是难以置信,然而又不敢真的放声哭出来,只得先起身下了床。      床上是一滩水渍,白望川垂下眼睛,他身体残缺,常常不能自己,这便是苦果。      他将衣裳都褪下,光着身子去了西阁。      凌九重将西阁设在内室,有一段距离,却并不算远,内急不必出门,十分方便。      隔了隐隐绰绰的珠帘纱幕,垂帐被风轻轻卷起,凌九重从角落中走出来,正对着西阁,看到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蹲下来。      因为他已经算不得一个男人,所以自然没有资格用属于男人的方式小解。      他的臀很美,腰线也诱人,他背对着凌九重,凌九重只听到哗哗的水声,看到他依旧止不住颤抖,水声渐渐停了,他的臀尖有水痕滑过,汇成珠粒,又滴下去。      他应该是哭了,蹲了很久也不起身,反而将头埋进臂弯,却不发出一点声息。      然而下一刻,他身上一轻,才发觉居然被人抱起。      “傻子,里面味道不好,也不怕把你熏坏了!”      白望川用力挣脱:      “不,不,你别抱,放我下来,我身上脏。”      凌九重笑道:      “平时这里都有人伺候着,焚香摇扇,你不愿意被人伺候,我来伺候你就是。”      说罢,吩咐屋外的暗卫,叫人进来将床与西阁收拾干净了,他自抱了白望川去后头的浴池。      “别让人收拾,我自己来。”白望川眉头紧锁,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凌九重带着笑意看他,就像看一个尿床的孩子,一边踩进水里,一边道:      “谁敢说你的不是?”      白望川道:      “你不明白,阉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便与死人无异了。”      凌九重将他抱紧了道: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你自轻自贱。”      白望川道:      “我原本就是家中庶出,不受父亲与大哥重视,更没有继承香火,开枝散叶的责任,凌大哥不必为我担心。”      凌九重的手渐渐下滑,摸到他的大腿内侧,轻轻一探,便碰到了那个茬儿。他蹲□,凑近了,张口便含住,极小心地吮吸轻舔了几下,白望川浑身一震,跟着便颤栗不止,脖颈深深后仰,许久才推开他,道:      “你,你……我……”      凌九重似乎十分不舍地松了口,道:      “望川莫急,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无论你变成甚么样子,在凌大哥心中,你依旧如初。你这里,一点也不脏,干净得很。”      白望川气急攻心,竟生生被呕出一口血来,道:      “即是如初,就该有义结金兰的样子,又怎能背德乱伦,你,你……”      凌九重见他嘴角溢血,心狠狠一抽,不由十分后悔,慌忙伸手为他擦了血,道:      “望川,望川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们分开太久,大哥见你回来,不由得便与你亲近了。”      白望川摇头道:      “我不气,凌大哥,你先上去,我洗完了便来。”      凌九重见他语调淡淡的,也不敢再刺激他,便又上了岸,披了件袍子,先出去了。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洗完出浴,二人坐到一处用早膳,刚吃了两口,白望川便抬头道:      “凌大哥,我在这里叨扰多时了,想回去看看。”      凌九重神色不变道:      “不行,白府上下容不得你,你偷偷拿了秘笈与我,是我害了你,他们与你势不两立,现在这个关口,不能回去。”这自然是凌九重临时编排的,白家早被灭门,他是绝不会放白望川下山的,即使关他一辈子,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白望川凝视着凌九重,见他说到秘笈,竟气定神闲。      然而凌九重一抬头,眼中带了万分悔意,道: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方才在浴池中,大哥失态了,你心里不痛快?”      白望川只好摇头:      “不,只要大哥不再做那样的事,望川也会将它忘了。”      凌九重笑道:      “这就好,留下来,大哥照顾你,你说甚么,大哥都听你的。”       ☆、第一百零七章   黎素在床上逗猫儿玩,那只通体雪白的猫看来很喜欢他,四仰八叉地把肚皮露出来,摆成一个柔软的姿势,黎素先是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只发出细微的“喵喵”声,黎素看到它的肚子,已经显出个鼓鼓的样子出来,不由好奇地伸手一摸,这一摸,竟感觉手掌暖暖的,手下一震一震,似乎有生命在蠕动。   他一惊,收回手来,可那感觉却无论如何也甩脱不掉,猫儿又轻轻“喵”了一声,比起另外三个兄弟,它明显更喜欢跟黎素呆着,卷了卷尾巴,它又往新主人的怀里钻,要趴在他肚子上。   黎素正好此刻腹中一阵隐痛,他的背绷直了,将猫儿裹在怀里,像是要汲取一些温暖似的,可是一波一波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涨了又退,无止无尽,他额头上已经浸出一层细汗来,不知为何,最近他的内力也渐退,此刻完全使不上劲,不能用真气护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声声唤他:   “素素,好些了么?”   黎素睁开眼,看到是裴云奕,一手正扶了他的后腰,似是个十分暧昧的景象,便道:   “你如何进来的,我只是累了,休息片刻。”   裴云奕微微挺腰,做出个十分下流的姿势,笑道:   “有时候,我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进去,这样你便是我的了。”   黎素感到有个热硬的东西贴在自己臀尖,只觉得十分恶心,挥手便给他一个耳光,道:   “向来只有我想给谁操,谁才能操,整个武林想上我这张床的,恐怕要从这里排到浮屠山脚下,难道我都要奉陪?”   裴云奕擦了唇边的血迹,面不改色道:   “我当然知道春宵难求,裴某名声在外,虽然流连花丛,但也向来讲究两厢情愿,绝无强人所难之事,对露水姻缘尚且如此,对真心实意喜欢的人,更不会逼迫。”   黎素皱了皱眉,将裴云奕推开,道:   “方才你为我输了真气?”   裴云奕点头道:   “开始我想来看你,敲门却总没有回应,踹开了门进来,你竟昏在床上,手脚冰冷,面色惨白,是不是着凉了?”   黎素移开目光,却看到墙角的猫儿缩成一团,忽然手脚抽搐,肚皮跳了跳,黎素心里头有些猜想如突然窜上来的火苗,在它的叫唤声中越燃越旺。他定下心神,道:   “多谢你,我身上暖和多了,只想一个人睡会儿。”这道逐客令下的不痛不痒,却正中要害,裴云奕放低了声音道: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这一生最接近你的时候,是不是在白家庄替你挡了针,你带我四处求医那一回?你忘了,那几日衣不解带照顾我,我为你花心思,你便对我笑。可是现在,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黎素心乱如麻,只得狠心道:   “自欺欺人,只做得一回,再做就不像了。”   裴云奕一言不发,起身便走了。   黎素见他离开院子,走远了,松一口气,抱了肚子,在床上滚了两遭,那猫儿见生人走了,喵喵又叫了两声,便跳上床来,寻求安慰一般凑到黎素身边。   黎素摸了猫儿的肚子,似带了泪道:   “这怎么可能,荒谬,我不信!”   这起初只是一个猜想,就像一个泡沫儿,轻轻一吹,就该破的,然而黎素不知带了什么执念,想了又想,就变得异常敏感。   他晚上一个人偷偷褪了衣裳,躲在被子里,一下一下地摸肚子,却并未摸出什么异样来,不过,人确实比从前圆润了一些,肚子却并没有动静。   这一摸,摸得他更加慌张,男子受孕,闻所未闻,他仔细回想,最近的一次,对阿东谈不上恨,只是没来由的发寒。   初冬,他最怕冷的,往常这时候,每日要泡一回温泉,才能入睡,最近却频频让阿北打来冷水,放在浴桶中,有一回还带了少许冰雪。   阿北问他:   “主人这是要做甚么,水这么冷,连我们兄弟几人都不敢用的。”   黎素简单打发了他:   “练功用的,你也知道,云泽篇我已经练到了第四重,再往上,应当是冰者可以沸,沸者可以冰,两相转化,第五重便成了,你先出去。”   阿北便当真了。   实际上黎素每晚咬牙泡在冰水中,是要堕胎。   即使他并不确定,是不是有了孩子。   黎素就算再淫~荡放浪,被另一个男人弄大了肚子,更何况那晚并不愉快,他心里是羞耻恐惧的。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怪物,不男不女,就算他会易容术,偶尔装扮成女人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还有那一次,自轻自贱之后,与阿东之间颠倒错乱的情~事。   他不能让别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望川宫黎家,淫~乱背德,男子受孕,雌雄莫辩,他不能因为他自己,让黎家沦为江湖的笑柄!   但是一连坚持了半个月,却不见一点成效,除了让自己的肚子阵痛更加频繁,书上写的胎落见红,他半点也没看到。   黎素又找人练武,然而他自己这些日子,功力锐减,找人练了半个时辰,已是气喘吁吁,他频频向阿南使出杀招,只为让他反击,然而每日剧烈动作之下,肚子里好似有个小东西在抗议,动不动就疼得他直冒汗,却始终落不下来。   如此这样几番折腾,受苦的始终是他自己,动静越大,苦痛就越多,不过黎素是越发确定,他可能有了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如果全部写完再放上来,最大的可能是……坑掉!!!所以,我要食言了,对不住各位,但是有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地久天长的广播剧第一期终于做好了,地址:http://bbs.jjwxc.net/showmsg.php?board=52&boardpagemsg=1&id=62928   大家可以进去收听或者下载哦,希望你们喜欢,谢谢~~ ☆、108、第一百零八章   这夜黎素早早用完了晚膳,泡了个热水澡,将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料想人应当快到了,便坐在房里等着。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便有小厮在外叩门,黎素准了他进来,药已经熬好了,他端到黎素面前,散着热气,雾蒙蒙白花花的,直把黎素的脸连同他的表情全都掩去,那小厮不敢多看,屈膝告退,黎素叫住他,道:   “慢着。”   那小厮顿时不敢动了,黎素朝碗里吹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它吹凉了,轻飘飘地开口道:   “你可知这藏红花是做什么用的?”   小厮吞吞吐吐道:   “打……打胎。”   黎素自己也不相信竟有逆天孕子之事,更何况一个小厮,不知始末,更不会有所怀疑,只是以防万一,便又问他:   “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如何解释?”   小厮即刻跪下,他嘴拙,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这也是黎素放心让他去办事的原因,阿西等人虽然忠心,可遇到这等事,必会弄个一清二楚,反倒不好办。   那小厮看了屋子一角的猫儿,它正无忧无虑玩着自己的尾巴,真可怜!他发现黎素正在看他,只得慌慌张张移开目光,黎素也不逼他,道:   “罢了,你莫要乱说便好,下去罢。”   直到人走远了,看不到踪影,黎素才望了猫儿一样,心里竟十分羡慕,虽然它孤零零无依无靠,可再过不久,就能将肚子里的小猫产下,不必在意流言蜚语。   黎素自己原本是十分抗拒这个孩子的,他恐慌,挣扎,绝望,无助。他是个男人,他从未体会过有个小生命,孕育在他的身体里,这种感觉让他心惊胆战,可真到了拿起碗的那一刻,他摸着温热的瓷碗边缘,想到这是他跟阿东的孩子,也许会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或许嘴巴像他,红唇皓齿,鼻梁应该像阿东,又高又挺……他不由得摸了摸肚子,越想,越舍不得喝,他怎么能狠得下心,为了黎家和望川宫的名声,就要赔上一个孩子的命。   可是,如果不喝,凌九重何其精明,待到他腹大如鼓的时候,他与阿东的事便要败露,到时候,不光这个孩子,连阿东也要受牵连的。   阿东、阿东……他到底身在何处,当真走火入魔,陷入疯癫了么,黎素心中起伏不止,想到阿东,思虑成疾,胸中如遭重拳,好不容易才将满口的血腥味忍了,一仰头,并着藏红花一道下肚。   喝了药,他心灰意冷,慢慢踱步到床边,和衣便躺了下来。药效渐渐发出来,他的肚子一阵疼过一阵,一开始尚能平躺着,后来疼得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双手抱膝。那猫儿原本在墙角独自玩耍,见了黎素这副模样,“喵喵”唤了两声,三两步窜上来,黎素便抱着它,汗并着泪水一同滴在猫儿身上,沾湿了它漂亮的毛发。   他与阿东唯一的孩子,就这样被他亲手扼杀在肚子里,化成一团血肉了。黎素一想到此,便觉得心也死了,紧紧抱了猫儿,将下巴靠在它脑袋上。那猫儿十分乖顺,便坐在黎素怀里,一边舔他的脸,一边小声喵喵叫着,似在安慰他。   黎素越想越痛,蜷缩得如一只熟透了的虾,背脊发抖,这一疼,直疼了整整一个晚上,不知何时,他竟昏睡过去。   第二日,猫儿用尾巴将黎素挠醒了,黎素这时已经不大疼了,浑身没有知觉,只是麻木。他浑浑噩噩地起身,冻了一夜,没有烧火炉子取暖,更没有盖被子,这样冷的天,又喝了藏红花,他如此糟蹋自己,偏生功力也大不如前了,不知道何时便油尽灯枯而亡,这样想着,他毫无生气地换衣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然而,无论床上还是亵裤上,都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黎素睁大了眼仔细检查一遍又一遍,他不大懂得有了肚子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滑胎,似乎是该流血的。他心里一团乱,甚至怀疑根本就是虚惊一场,自己吓唬自己的,也许从没有过孩子,男子怀孕,闻所未闻,他又怎么能断定自己就是这罕见的异类呢。   正想着,他忽然一阵恶心,胃中泛酸,忍不住开了门,出去便吐。吐到昏天黑地,几乎不省人事,他才闻到昨日的药味儿,心中一恸,摸到自己的肚子,若里头真的有个小东西,也当真难为他了,自己这样折腾,他却不肯轻易离开,可见缘分深厚。   黎素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自轻自贱,如果有了孩子,他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他跟阿东的前尘往事,他也从未后悔过,对于这个孩子,他毫无怨尤,只是太过突然,让他十分恐慌。如今想清楚了,反而坦然许多。   黎素这几日连番动作,已将自己折磨得面无血色,好不容易身子圆润一些,霎时又瘦了回去,午膳时,他便强迫自己多吃些,平日里不爱的菜,也一并收入碗中,埋头认真去吃。别无他法,大人不吃,总不能饿着孩子。   阿西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黎素闻着肉味,又吐了一回,待擦了嘴漱了口,便交代阿南每日傍晚做一碗红豆汤送去他房中,又吩咐了几样酸辣口味的精致菜肴和滋补的荤汤,作为晚饭食材。   待晚上泡了温泉,黎素早早便爬上了床,猫儿懒洋洋睡在他脚下,他用被子将浑身上下裹好,尤其是肚子,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心里头又甜又酸,便开始自言自语,与小家伙交流了晚上的菜色,不知道它喜不喜欢。   一觉睡到天亮,黎素翻了个身,尽量不磕着孩子,睡意翻涌之时,却听阿北在外头道:   “主人,大哥……大哥在山下被云踪阁的人截住了,他披头散发,神志不清,口中念着主人,似乎是要上山来找我们,却与他们起了冲突,见人便伤,现在……现在已惊动了宫主。”阿北声音哽咽,可见事态严重。   黎素惊坐而起,低呼道:   “阿东……”   阿北鼻音浓重:   “他们说大哥偷偷练了禁功,走火入魔了,云踪阁当即已派人请宫主下山,说是……说是要清理门户。”   作者有话要说:MerryChristmas~~O(∩_∩)O~~ ☆、109第一百零九章   黎素从床上一跃而起,系衣带的手颤抖着,急匆匆地胡乱缠了几道,便打开门,对阿北道,   “带我去。”   阿北“扑通”跪下,向着黎素磕头,   “主人,你放过大哥,他……他不是有意要偷学秘笈的,一定是事出有因,”   黎素用了力气踹他一脚,咬牙道,   “你再不带我去,宫主在我们前头到了,阿东只有一死!”   阿北连忙起身,将眼泪鼻涕一并擦了,在前头带路。半山腰风大,黎素走得匆忙,穿得单薄,被冷风一激,瑟瑟发抖。迎面却忽然碰上裴云奕,他脱了外衫,给黎素披上,道:   “走得这么急,这是要做什么?”   黎素甩开他的手,脚下生风,还没走远,却又被裴云奕一把抱在怀里,低声道:   “我从前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才有些明白,是他对不对,我在你心里,连个下人都不如!”   黎素不想理他,挣脱他的怀抱,将他推出去好远,刚要走,却又猛地回过味儿来,不可置信道:   “你同宫主说了甚么,望川宫守卫森严,你何以来去自如?”   裴云奕挑了挑眉,苦笑道:   “素素,为了你,我也不怕背负骂名。我与望川宫走得这样近,你难道还不懂么?”   黎素呆在原地,头脑中白茫茫一片。   裴云奕又走近一些,道:   “凌宫主默许我在望川宫中随意走动,我为他提供正道消息。我们各取所需,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你便是我的了。”   黎素摇了摇头,似乎还不能消化这番话,阿北站得远,虽未能听得全部,却见裴云奕志得意满,料想必定不是甚么好事,便冲上来,推搡了两下,裴云奕却还是笑,笑得黎素心里发寒,阿北道:   “这人必定疯了,主人,我们还是快些去找大哥要紧。”   黎素这才回过神来,道:   “对,阿东,我的阿东……”他说得这样悲切,裴云奕听懂了,神色阴翳,默不作声。阿北却丝毫未察觉二人早已暗度陈仓,以为黎素只是担心大哥,便安慰两句,赶紧领着他去了。   到了山脚下,黎素远远看过去,心中一惊,几乎要滴出血来。   原来阿东被宫中数十位高手围困住,一一交手,正是好一场车轮战!这些人个个身怀异术,其中几位,连黎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一个!   阿东的武功路数明显与从前大相径庭,他内力深厚许多,受了宫中独臂居士何鸣风一掌,却能扛住,并瞬间掌中带风,运气反击。有几回,黎素甚至看不清阿东使出的招式,实在是太快,变幻莫测。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无望,在场众人都是有见识的,都看出阿东偷学了《九转乾坤》。当年,白望川是因这本秘籍而死,凌九重也不过才练了前半本而已。   大概是因为时间仓促,阿东虽看似练至深处,但根基尚浅,又是速成,因此并未完全领悟这套秘籍的精髓,使出的招式仍有漏洞,只能发挥两成功力。而他以一人之力与数十人周旋,难免让人乘虚而入,应接不暇,不多时,身上便带了许多伤。   黎素看他胸前殷虹一片,不由又走近一些,阿东这时候似心有灵犀一般,抬头朝远处一看,便看到黎素站在山脚下,怔怔地望着他。   他也一动不动去看黎素,人似痴了一样,二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正在这当口儿,又有人举剑来砍,这次居然从背后偷袭,阿东看到黎素忽然十分慌张,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小心”二字,便转过身去,侧身一让,那偷袭的人扑了个空。阿东却没想就这样放过他,双掌自丹田而升,慢慢运气,忽然发力,一股真气袭来,连黎素这头都漫天尘土,飞沙走石,只听得惨叫声四起,周遭的人个个倒地,被震得吐出血来。   阿东扔下这些人,便要飞奔过去寻黎素。他走火入魔并未痊愈,只较那晚清醒了许多,犹记得与黎素**之时,越发癫狂,最后怕伤了黎素,只得在彻底失去心智前离他而去。   黎素应当要恨死他了,他自己,也恨不得当即以死谢罪。从前,他将自己的阳~具捆绑束缚着,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心上人一丝一毫,可是如今,在一夕之间就全毁了,他记得他是怎样折磨黎素的,他把他弄得满身青紫,他要疯狂占有他,操~哭他,让他没有力气再逃,只能任自己为所欲为……那是他内心深处最密不透风、见不得人的肮脏欲~念。   阿东清醒之时,甚至想过将自己阉了,这样对着黎素,便不会再有冲动。从此以后,他只会一心为着黎素,只会对他好,不会再因为自己的畸恋伤害他分毫了。   身下这根东西,便是十足的罪魁祸首,有它在,阿东便无法自持。   这些心思,黎素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抽了阿南身上的鞭子,勉强打起精神,朝阿东走过来,用力挥动九节鞭,提高声音道:   “是我治下不力,望川宫才出了这样的叛徒。我自己的人,自己来处置,不劳烦各位了!” ☆、110第一百一十章   凌九重正在别院前的绿地坡上坐着,因为白望川觉得屋中冷,不愿意呆,便捡了这样一块好地方晒太阳,晒了一盏茶时间,撑不住竟卧在地上睡了。凌九重命人拿了羊毛毡子来,将他裹了,坐在他身边看着。   云踪阁忽然有人出现,跪下向凌九重行礼。他看着熟睡的白望川,只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指示。那暗卫十分忐忑,便膝行至他面前,将实情耳语相告。   凌九重立刻起身,只留数十名暗卫看住白望川,自己往山脚去了。   黎素那句话一出,是要亲自动手的意思,众人便都按兵不动,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二人,如虎狼一般,只等一个结果。   只有阿西兄弟三人冒死上前,跪在黎素身后,求他手下留情。   黎素将他们踢开,朝阿东越走越近,阿东只深深望着他,并不防备。   黎素忽地将九节鞭狠狠甩在他身上,顿时,他脸上现出一道血痕,身上也几乎皮开肉绽,可他并不躲,挺直了胸膛,昂首去看黎素。   阿东小时候便是这样,黎素虽然很少打他,但是亲自授他武功,练得不如意时,就轻轻抽他两鞭子,十多岁的孩子,便是这样挺直了身子让他打。   阿东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更何况对着黎素,他从未说过一个“不”字,黎素要甚么,他便给甚么,哪怕是这条命,只要他一句话,便双手奉上了。   黎素心中焦急,下手也狠了些,又抽了他两鞭子,他的衣裳碎裂,殷红的血从胸膛流下来。“我问你,我可有亏待过你?   “没有。”   “若论主仆,或是师徒,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不,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救我性命,教我武功。没有主人,我早就死了。”   “既是如此,你该懂得知恩图报,如今却偷习秘笈,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该不该死?”   阿东只是怔怔地望着他,黎素再次挥舞九节鞭,每抽他一下,自己更疼百倍,暗道,这傻子怎么还不走。他想惹他发怒,一拍两散,他再不走,凌九重就要来了,到时候,哪里能留阿东一条活路。   可阿东依旧纹丝不动,腰杆挺得笔直,跪在黎素面前。   黎素心中权衡再三,与其这样软刀子磨人,倒不如一口气来个狠的,再拖下去……他们都拖不起。   他肝胆俱裂,手一直发抖,勉强理清思绪,对阿西道:   “去将锁魂链拿来。”   阿西吃了一惊,一直在给黎素磕头,哀求道:   “主人莫冲动,让大哥将前因后果好好交代了。”   黎素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气道:   “废物,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阿西不肯去拿,阿南阿北更不会出卖他们的大哥,他们只对阿东苦言相劝:   “大哥,快走罢,你在此处,只会惹主人动怒,稍后宫主来了,这里便是葬身之处了!”   阿东却不听,黎素一转头,裴云奕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而他手上拿着的,可不正是锁魂链!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裴云奕唇角上扬,眉梢带了喜色,慢悠悠道:   “素素,你要的锁魂链,我带来了。”   黎素已是进退两难,裴云奕却又凑到他跟前道:   “你的记性真差,阿西怎可能找到,昨夜你用完了,便将它踢到床下,下次还是用软绳绑着好,至少不会破皮,还疼不疼?”   黎素无从解释,再去看阿东,却见他双眼似乎滴血,便狠了心,接过锁魂链。   阿东武功精进到这般地步,二人的耳语,其他人听不见,他却听得一清二楚。黎素朝他走来,见他忽然起身,以为他受了刺激,要黯然离开,一去不返。谁知他长臂一伸,似乎要将黎素捞过来,那种视自己为所有物的疯狂眼神,黎素只在那一晚与阿东的欢爱中见过。   黎素不是不想跟他走,但他走了,阿西等兄弟三人定会受到牵连,更何况他祖辈一直在望川宫中德高望重,至今父亲的尸骨还同几位大长老一道埋在后山,若他今天走了,难保凌九重盛怒之下不会挖坟鞭尸。他只想阿东现在就离开,他好拖住凌九重,为他善后。   阿东抓了他的手,态度坚定:   “跟我走。”他吐字不清,言语还有些障碍,却是一副十分执着的模样。   黎素毫不犹豫将他甩开,低声道:   “你滚,我不要你了!”   阿东摇了摇头,似还不相信一般,又捉了他的手,要带他走。   黎素冷笑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本就是望川宫中的人,万人之上的左使,跟着你,与宫主为敌,活腻了么?”   阿东一双眸子望着他,认真地叫人心疼,虔诚万分地摇头道:   “不,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黎素脸色微红,他咬住下唇,这个动作十分诱人,是他沉浸在爱欲中,发~浪时最撩人的小动作,阿东知道,有时他回味被插时候的高~潮迭起,或者求阿东再来一次的时候,也会这样,然而接下来他却用更加意乱情迷的声音在他耳边道:   “更何况,你有甚么值得我留恋的,他比你更会哄我夸我,顺着我,这几日,我与他不是在河边,就是屋顶,甚至在你房内……昨日更在铜镜前,他插得比你久,比你深,插得我心都碎了,他让我看他弄在里面的样子。他摸到我身上哪里,就夸到哪里,他真正懂我的。有哪个男人,肯用舌头伺候别人的后头,你肯么,你也不过敷衍而已,他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话还未说完,阿东便仰天长啸一声,声震山河,众人纷纷将双耳捂住,黎素却趁机使出锁魂链,手腕用力一挥……   那链子似长出手脚一般,顷刻便在阿东身上扎了根,渐渐没入他的胸膛。   阿东再低下头,便看到自己胸前血流如注,那链子穿透他的身体,后背已被勾住,他方知自己心肺俱被锁住,而黎素却低了头,笑道:   “捉了你,我才能全身而退,才能跟他双宿双飞,从此高枕无忧。阿东,我不是不念师徒情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更何况……更何况你我……但你偷秘笈在先,望川宫容不得你!”   万念俱灰,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阿东表情淡然,只踉踉跄跄后退一步,手按住伤口,也不去看黎素,只回头看了在场众人,阿西三兄弟已经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随时准备出手,活擒了他,好向凌九重邀功。阿东连他们的面孔都渐渐觉得模糊,这才发现,眼眶中竟溢出一行泪,顺着脸颊直淌下来,他生平第一次,知道眼泪原来是咸的,还温热,可流着流着,便冷了。   他任由眼泪风干了,胸膛一震,那锁魂链便生生断成两截,黎素空余一根链子,不觉一惊,他没想到,阿东的内力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就在这时,阿东又发出一声虎啸龙吟,这回众人纷纷退后数十步,有内力稍弱的,顿觉耳鸣心悸,口鼻溢血,更有甚者,已倒地哀嚎,翻滚不已。等众人略略恢复,再抬头去看,铁屑一地,那锁魂链的钩子,竟被阿东以内力粉碎,生生逼出胸腔,他脚边都是鲜血,寒风鼓动着他一身黑袍,他的眼神似冰,眸色转深,一片碧绿。他在打破枷锁的同时,似乎也在跟过去告别。锁魂链断了,黎素对他的恩情,他也用命偿了。若能活下来,以后这条命,便是他自己的了。   他对黎素道:   “阿东如锁魂链,已死,不必记挂。”未说出口的话黎素当然明白,师徒情分,主仆恩缘都到此为止,今日尽了。   黎素只惨笑一下,就见阿东果然转身,一路鲜血相送,他纵身一跃,片刻便消失于崇山峻岭之中了。   凌九重才走到半山腰,立刻有云踪阁的人追上来,急道:   “宫主,属下该死,没能看住白公子,他醒来后见不着宫主,自己便往随园去了!”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凌九重听后一惊,不过多年处变不惊惯了,只转身道:“走了多久?” 暗卫如实相告,凌九重让他通知云踪阁阁主6一凡,务必捉到阿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凌九重沿着来时的路,又一步步走了回去,他眸色深沉,眼角微挑,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了随园门前,他才慢慢放缓了脚步,两个看守见道他,立刻跪下,道:“宫主息怒,属下、属下……” 凌九重将他们踹倒在地,冷哼一声道:“连个人都看不住,竟让他进去了!若是有甚么闪失……”他不再说下去,当务之急,找到白望川才最要紧。 凌九重进了随园,这里头曲径通幽,因是禁地,杂草横生,足有半人多高,已许久无人来修剪过。 他心心念念要快点找到白望川,然而事与愿违,越是着急,越没头绪。 即便凌九重武功盖世,难遇敌手,这一刻,他找不到要找的人,一切都是枉然。 随园是甚么地方,白望川进去了,他二人就要到此为止了。 凌九重收敛心神,绕过一道长廊,转了个弯,在花~径尽头,看到了白望川的身影。 随园里头有一座小楼,闻者丧胆,它叫惩戒楼,东南西北四个门,内里广阔,却不见太阳,阴森可怖。 东门用于惩治落于宫中的外教敌邦,西门对付叛教逆反者,南门则对任务失败者施以惩戒,而北门,日日门户虚掩,春~色盎然,竟是凌九重对不合心意的男宠施虐之地。 白望川微弯着腰,背对他,身体瑟瑟发抖,他站的地方向阴,一点儿阳光也没有,正是惩戒楼的北门。 门里传来男人们沉重的喘息声,本来那反抗声起起伏伏,扬起来的时候颇有撕心裂肺之感,沉下去又如钝器击心,后来干脆没声音了,可白望川还站在门口看,他移不开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凌九重已经走到他身后,视线穿过白望川的耳际,他看到房内的人正是红音。他几乎忘了这个人,只隐隐约约记得,他伺候得不好,惹得自己不高兴,便生阉了他,随口说了一句,他既喜欢男人,便多赏几个给他尝尝。 红音的□已经血肉模糊,三五个彪形大汉脱光了衣裳,轮流在一边等着,两个人正一道折腾他,耸动不止,红音起先还能嚎两声,后来便不动了,像死了一般,任他们摆弄。 后头众汉子看到这番景象,有些失了兴致,便催促着那二人快一些,更有甚者,干脆走到红音面前,让他用嘴伺候了片刻后,不知是刻意还是没忍住,竟淅淅沥沥尿了出来,又逼了他仰着脖子一滴不剩地咽下肚。 白望川终于看不下去,他不知不觉将拳握得紧紧的,指甲陷进肉里头,渐渐有血流出来。直到疼得他一惊,才回头神来,却发现有人将他的手拾过去,他一转身,就看到凌九重。 凌九重伸手捂住他的双眼,不让他转身再看,一手搂了他的腰,脚下生风,便要带他走。 他忽然觉得手心很痒,像花蝴蝶藏在他掌中,扑棱着翅膀,随时都要飞走。凌九重难得慌张,又察觉那蝶翼上似沾了水,湿润润的,一滴两滴,自他手中流淌出来。 凌九重终于松了手,若论当年,他最见不得白望川哭,仅有的那一回,他便觉得如坠冰窟了。 他将掌心摊开来,手心的水渍在阳光下几乎晃了他的眼,他的心神也跟着荡漾起来,他觉得那泪应该是咸的,淡淡的咸,不至于寡淡无味,也不会咸入肺腑。他想得出神,没来由地,白望川竟朝他甩了一巴掌,其实没有多大力气,他不会武功,疼不到哪里去的,然而凌九重却被他打得偏过头去。 白望川趁势将他推开,推得远远的,凌九重好像瞬时也失了功夫,竟踉跄后退好几步。 他看到白望川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能走,他的脚不好,稍快些就要跌倒,他跑不了。 凌九重信步跟着他走,白望川就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还能飞多高。 穿过湖心,绕过长廊,白望川越走越快,直到随园门口,两个守卫见了他,欲拦下来,看到凌九重远远地跟在后头,才放行了。 出了随园,再没有人挡道,白望川竟真的放开步子跑起来,只是每跑一步,身上便多流几滴冷汗,脸色越发惨白。 凌九重一直静静地跟着他。就像猎人步步紧逼受伤的猎物一样,虽然要花些心思,不过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最后来到一条下山的小道,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是白望川再也走不动了,他耗费了太多精力,起先还能用左腿拖着右腿,一步步移动。后来,他连站都站不稳,然而下山的小道就在眼前,他心里有一处亮了起来,将他整个人撑住了。 白望川又走了几步,感觉双腿已不再是自己的,麻木到了极点,动一动,浑身便不再平衡,如同高楼倾覆一般,他腿一软,便向前栽了下去。 他摔得很重,然而还能动,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只是支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前爬。 白望川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他的腿没有知觉,全凭肩膀有些力气,一双手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这条下山的小道比寻常那条路陡峭得多,白望川这样,多半会摔死在半山腰,但是他好像丝毫不在乎,他只是尽力多爬几步路,离下山的出口更近一点。 这样看来,他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惊才绝艳快意恩仇的白望川了,他还是十三,苟活在人世间的十三,只不过换了一张皮。 凌九重慢慢踱步到他身边,蹲下来,十三此时再也没有力气,只是惨白了一张脸,眼睛始终盯着前方下山的路。 “跟我回去。”话未说完,他就将十三悬空抱起,扛在肩上。 “回去之后,就是红音的下场?”十三倒伏在凌九重的肩头,气若游丝问了这句话,凌九重没有回答。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三昏昏沉沉中被凌九重扛了回去,他睁不动眼睛,只隐隐约约听到凌九重走得急促,他的头撞在他后背上,磕得疼。 凌九重似乎到了别院,有人向前两步,迟疑片刻后低声道:“宫主,您的脸……” 白望川用尽了力气打他,脸上一道深深的五指印,微微发肿。他下意识摸了摸,然后叫暗卫传王谷子并云踪阁阁主陆一凡一道来见。 王谷子祖祖辈辈一直在望川宫为历代宫主诊断病灶,对症下药,不知早年望川宫对王家有何等天大的恩惠,许多年来,王家祖训门规严明,除望川宫宫主,其他人一概不治。 因此那人听到传王谷子,不觉一惊,上回传他,还是十多年前,凌九重与武林盟主秦山决战之后,受了重伤,只余小半条命,王谷子替他以丹药续命,后他闭关许久,以内力自行治愈。 那暗卫听到这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领了命,便急匆匆走了。 凌九重进了别院厢房,将白望川放倒在床上,他一丝力气也无,睁着眼,眼神空洞无物,也不去看凌九重,也不开口说话,就这样直愣愣躺着,好像没了生息。 凌九重去打了热水来,拿了伤药膏,放在床边,就去解白望川的衣裳,白望川并不阻止,方才他膝行太久,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磨破了皮,衣裳被染红了。 凌九重也不同他说话,只是将他身上衣物都除尽了,用热水给他擦了身,若是碰到伤口,白望川就会轻轻闭上眼睛,眉微微皱起,凌九重不觉下重了手,凑近他耳边狠狠道:“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白望川抬眼去看他,那眼神十分冷淡,凌九重一时心慌,将手掌覆在他眼上,不让他再看。他便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凌九重,面向墙侧卧着。 这个难过就不理人的性子,跟白望川当年一模一样,凌九重索性也爬上床,用右手撑着头,就卧在他身后,左手伸出来,一下一下地梳理他的发,看到银丝,便凑到他耳边问:“是拔掉还是随它长?” 仿佛方才白望川拼了命要逃下山,不过是一场笑话。 白望川不说话,他就把它轻轻拔下来,绕在自己食指上,一道一道的,心里头又有点难过。 这么多年,他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糟蹋了多少光阴,兜兜转转,人就在眼前,他要白望川把时间都赔给他! 他探出手去,要抚白望川的脸,指尖却湿了,这一刻,两个人都不说话,凌九重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白望川便去扒他的手,谁知他扣得更紧,他低头就去咬,咬痛了他也不松手,反而把脸贴在他头发上,似在细细嗅他。 白望川也不动了,死了心地任他捉弄,像一尾鱼,离开了水,就没了生的希望。 “宫主,王谷子和陆一凡到了。” 暗卫去而复返,原来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凌九重附在白望川耳边道: “别紧张,我让人给你看看身上伤到没有。” 说完便即刻起身,开门让王谷子进来。 二人先在门外行礼,王谷子看到凌九重虎口处的伤,不由一惊,那里一圈齐整的压印,鲜血往外渗,可见被咬得极深,便开口道:“宫主,先将手包扎了要紧。” 凌九重示意无妨,催他进去: “他方才摔了,又气急攻心,身体也一直不好,你去看看,到底该如何调理?” 王谷子进去了,凌九重带陆一凡走到庭院中,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陆一凡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不妙,当即跪下,道:“宫主,十三自打出身便入了宫中的奴籍,一切可考。” 凌九重压低了声音,依旧还有怒气: “暂时不追究你的责任,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陆一凡跪着述说关于十三的所有,当提到他只能再活两年时,凌九重明显僵直了身体,半天才缓过来。 “为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一回他晕倒,请大夫来看,说他身体不行了。好像之前中过毒,体内还有余毒,又是……又是阉人,这些年劳顿伤身,食住又简陋,日积月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凌九重不说话,走到窗边,看王谷子在给白望川把脉,他还算配合,倚在床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谷子问他话,他也一一答了,等时候差不多,凌九重进屋,王谷子起身,白望川见来人是他,便做出疲惫的样子,躺下闭目,不再说话。 二人也不扰他,一前一后走出去,凌九重问:“他的病情如何,严重么?” 王谷子即刻跪下,道: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凌九重心中大恸,一脚踹在他身上,王谷子跌倒在地,他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救不了他,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王谷子重新跪好,惶恐道: “宫主,要治好白公子的病,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说!” “只是要宫主每七日给他输一次真气,且以鲜血饲之,到时候,宫主的内力会慢慢传给他,直至消失殆尽,所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九重望了房内一眼,白望川正闭目休息,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一呼一吸间,脊背微微起伏。   “按你说的,他会好好活着?”   王谷子跪下道:   “宫主三思,这法子十分偏门,他已是阉人,阴寒之气重,若传真气,再以血哺之,恐怕宫主有性命之虞。”   凌九重凝视了白望川片刻,嘴角慢慢扬起来,语气却刻意带了些轻蔑似的:   “本宫怎么会为了一个奴籍的阉人,断送性命?”   王谷子又道:   “况且,因他体质特殊,哪怕宫主输十成真气给他,真正进入他体内的恐只有五六成,另外的都流失了。所以还得……”   凌九重眸光一闪,盯住他,低沉了声音压迫道:   “还得怎样?”   王谷子吞吞吐吐道:   “恐怕还得与他习双修之道,方能事半功倍。”   凌九重若有所思,过半天才道:   “只能如此?”   王谷子擦了汗道:   “这是唯一的出路。”   最后,王谷子叩首退下了,凌九重在庭院中信步走了几转,又去大殿处理了几宗事务,为绝后患,将红音等人灭了口,随园里的东西都撤了,偷龙转凤,换块匾额,变成只供玩赏的园子。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到别院。   白望川已经醒了,只披了件外袍,坐在庭院里看池子里的锦鲤游来游去,撒了一把鱼食,五颜六色的鱼儿纷纷摇了尾巴,一齐跳出水面争抢。   “喜欢么,喜欢我再让人开凿池塘,水绕着别院走,多养几尾鱼。”   白望川抬头看了看他,眼神中似乎有些惧意,更多的是疲惫,只摇了摇头,道:   “不敢喜欢。”   凌九重拿过他手里的鱼食,顺手撒了些下去,耐下性子问:   “这话怎么说?”   白望川垂下眼睛,半天才反问他:   “我是不是……下一个红音?”   凌九重心中一恸,捉了他的手握住,道:   “不准胡思乱想,你跟一个……”本想说男宠,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跟一个贱奴较甚么劲?”   白望川摇了摇头,茫然道:   “以前好多事我不记得了,就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我只记得你,你是凌大哥,还有这里,我也来过。父亲和大哥,他们不让我见你,把我关在屋子里,门窗都钉上了木条,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每天看不到阳光,听不见人声。后来,你总算把我救出去,我们逃到这座山上,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怎么一觉醒来,我竟,竟成了阉人……”   凌九重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再说,可他仍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了,红音那样是为了方便伺候男人,是不是?以前大哥骂我,说难听话,就说我……说我浑身上下除了那一处,哪里都不像男人。”他天生长相出众,性格也洒脱,只眼角下偏偏有颗泪痣,多几分媚气,尤其在阳光下,乍一看就像刚刚哭过,悄然滑落的泪珠似的。因此家族里看他不惯的,都纷纷骂他狐媚,尤其当年他与凌九重过从甚密,更沦为武林一大笑柄。尽管双方恪尽礼数,并无逾矩,可整个武林都在传,白家小少爷爬上了凌九重的床,要用身子为武林除害呢。   白望川呼吸越来越急促,似哮喘发作一般,连吸了长长一口气,才缓过来,睫毛上都是水珠子,强自镇定了,低声道:   “有的男人喜欢新鲜玩意儿,对阉人是出于好奇;有的虽喜欢模样好的男孩儿,却不喜欢前面那物件,觉得腌臜,因此要割了的;还有的,就是纯粹泄愤了。”他回过头,挣开凌九重,望向他的眼继续道:   “凌大哥,你属于哪一类?”   自阿东逃走,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月,凌九重平日里多数时间都守着白望川,无暇顾及其他,派了望川宫顶尖高手出去打探消息,竟也一无所获。   他这里愁眉不展,黎素那里却总算放下了心。他赶走了裴云奕,眼见自己肚子越来越大,渐渐开始显了,然而人却越来越瘦。   他只好穿宽松的袍子,小腹处用布缠上一道,不敢太紧,每次只得摸了肚子,小心翼翼地裹,一边裹一边流眼泪,想着阿东,又想到孩子,心中酸涩。   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顺利落地,看一眼这人世间,听蝉鸣,闻花香。现在不过四五个月,已经这般难熬,等到足月,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他每日小心,决不行差踏错一步,可万一被发现,这孩子必定没了,他被千刀万剐不说,也连累了祖上这么多年在望川宫里积下的好名声。   晚饭时候,兄弟三人加上黎素,围坐在一边,照例又是大补的汤,小鸡炖蘑菇。   一桌子菜,不是酸就是辣,几个大爷们也受不了,又不敢抗议,偷偷看一眼主人,他正努力将碗里的菜一口口吞咽下肚。   阿北最直爽:   “主人最近胃口真好,看着人都不一样了,身上肉多了,脸色也好看,我们兄弟几个都吃不过您。”   黎素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连阿北这样粗放的都看出异常,别人若是有心……他一身冷汗,不敢再细想,面上却装作无事:   “新来的厨子挺合我的胃口,下次多赏些碎银子给他。”   阿西应下了,又道:   “主人,云踪阁有个平日里跟属下处得好的兄弟,前几日他……”   黎素被吊了胃口,皱眉道:   “他说甚么?”   阿西起身将门窗关好,放低了声音道:   “他说,塞外忽然涌起一个神秘组织,不知道甚么来头,咱们宫里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截杀了。   这次有个云踪阁的暗探跟了十多日,拼死传了信号出来,不过消息也极为有限,幕后操纵者是谁,组织有多庞大,一概不知,只知道其中不乏能人异士,来自五湖四海,在塞外汇聚,异军突起,每一次都干净利落,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几个月来,叶蓉负责料理天一教赤仙使的日常起居,可眼见胖狐狸日渐消瘦,下巴尖,脸也尖,平日里最爱的鸡也不愿碰了,经常坐在草堆里发呆,原本水光鲜亮的火红色皮毛,现在也失去了光泽,黯淡极了。   它有时候会仰躺着去望蓝天,从狐狸的眼神里,叶蓉居然看出了些微悲伤和无望。   “还是不肯进食吗?”叶蓉从湖边回到小筑边,黄岐立刻问她。   叶蓉摇了摇头:   “饿了就吃一点儿填肚子,整日没精打采,前几日分教特意献上两只极罕见的雪狐,要搁在以前,赤仙使必定要跟它们一道扑蝴蝶、捉蚱蜢玩儿了,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   叶蓉叹一口气,美丽的眼睛满含愁绪:   “教主呢?”   “还跟以前一样,每日处理教中事务,不眠不休。”   叶蓉望着黄岐道:   “想必朱雀护法也并不好过,修缘是她的亲侄儿,谁知道弄假成真,本是一出戏,那小和尚也忒认真了些!”   黄岐将折扇打开,摇了摇,扇柄上的流苏垂坠下来:   “人在戏中,恍然未觉。”   二人不再言语,都进了湖心小筑中。   莲花生曾亲自去修缘坠崖的地方找过,山下都带人搜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一丝坠崖的痕迹都没有。   山下有一条湍急的溪流,奔腾不息,日行千里,不少人猜想,就是那条河流,将修缘带去了远方。他或许停驻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永远在那里长眠。   黑云压城,雷声大作,不多时,雨便像线一样密密地砸下来。清俊的和尚从半山腰走出来,走入雨幕中,身后跟了一只似人似妖的怪物。   和尚在这山腰上呆了数月,这地方极为隐蔽,四周被树木遮挡,且上方是一处险峰,若不是坠崖,很难发现这世外之境。   和尚转过头,对那怪物道:   “凿齿,再有三五天,等《明澜经》的最后一重练成了,我便能带你上去。”   那怪物龇牙咧嘴,挤出个极难看的笑容。   立夏过后,天愈发热了,黎素用了晚膳,在庭院中散步,走得心不在焉,心中却在盘算,自那日以来,已经过去了半年,六个月的肚子,如何瞒得住。好在他人清瘦,六个月看上去倒像是三四个月,走路又刻意收腹,穿宽大的袍子,若不是脱了衣裳裸裎相对,恐怕一时还真看不出这是孕期中的男人。   然而,再怎么不显怀,往后的两三个月也异常凶险。黎素在望川宫中独来独往,袒露心迹的好友寥寥无几,对他眼红看不惯的却数不胜数,算来算去,也只有几个心腹下属值得依赖。   黎素打算再过几日,便以身体受伤,尚未复原为由,求凌九重准他外出寻医,他要去黎家老宅养病,住半年再回来。   不过凌九重心思缜密,一定会派人跟黎素一道去,美其名曰帮他打点照料,实际就是去监视他。   黎素倒顾不了这许多,望川宫上人多口杂,想他死的大有人在,要看他笑话,想趁机渔翁得利的也不在少数,要想顺利生下孩子,必须离开这里。等到了黎家老宅,再想办法将人支开,那都是后话了。   正打算着,小腹又是一痛,这几日胎动频繁,他实在是苦不堪言。按理说他日日进补,食量大增,应当长些肉才对,可却越来越容易饿,内力也剩不到三成了。他心中恐惧,又无人可说,只得悄悄摸了摸肚子,轻声道:   “乖。”   肚子里那小东西当真听得懂似的,立刻就安静了。   迎面看到阿北忧心忡忡地走过来,黎素叫住他,道:   “你这几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北道:   “主人,你还记得云踪阁的十三么?”   黎素想了想,道:   “自然记得,也是个可怜人,脚不大好,总一个人来去。”   阿北点头:   “是,他没有武功,在云踪阁中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恐怕……恐怕死了也无人知晓。我已有三四个月未见着他。起初以为,他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后来又问了云踪阁中相熟的人,都说不知道。好像……好像这个人竟从未出现过似的。”   黎素心下也是一惊,道:   “他手无寸铁,照你这么说,确实危险。可十三一家在宫中世代为奴,人微言轻,谁又会针对他呢?”   阿北摇头道:   “我不知道。他虽为奴,可记忆超群,一直在云踪阁中修补典籍,若是有人想劫了他去,迫他默写秘笈心法,亦不是不可能。”   黎素也沉默了,十三接触到的都并非望川宫最上乘的武功,又因他本人不是练武的料,学不来一招一式,因此多年来,陆一帆才放心让他守在阁楼中查漏补缺。   “不行,我要去与宫主说。”   “莽撞!你要说甚么?”   “十三没了,阿北着急!就说……就说他踪影全无,怕是被天一教,或是白道那帮人劫走了,求宫主派人去查,否则恐怕秘笈外泄。”   黎素一听,沉吟道:   “这样肯定不行,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这样贸然去找宫主,引起他的重视,恐怕人找到,宫主也不会留他了。”   阿北急道:   “那怎么办……大哥不见了,十三人也没了,这几个月尽是蹊跷事,我怕他们……”   黎素一挥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脸色不大好看:   “行了,这件事我找人打听清楚再说,你先回去休息,莫要莽撞行事。”   阿北口头上应了,心里却不甘心,他告别了黎素,一个人绕着望川宫走了大半圈,直到夜深人静。   不知不觉,竟走到凌九重的住处,他踌躇不前,想到黎素的警告,不敢妄动,可一想到十三,或许拖延一天,就多一份危险,还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毫发无伤。   于是鬼使神差地,阿北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守卫面前,道:   “两位大哥,可否通传一声,我有要事,要见宫主。”   别院内,白望川正站在窗前,隔着绿纱远远地望见几个守卫举了火把,靠近阿北。现在就算他站在阿北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故人了。   凌九重如一只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毫无顾忌地揽住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上,笑道:   “来了个莽汉,找人找到我这里来了,扰了你的清梦,我这就让人将他抓了,就此关起来,免得他发疯再来。”   白望川终于开口道:   “不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凌九重嫉妒得快要疯了,可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对白望川道: “他找一个叫十三的人,我这里怎么会有。” 白望川抬头望了望窗外,凌九重趁他眼神游移之时,将他一把扛在肩上,大步朝卧房走去。 窗外,传来了阿北最后一声呼喊: “十三,十三不会死!” 接着是乱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接踵而来的闷哼让人觉得恐惧。 房内,凌九重褪去了白望川的最后一件亵衣。 他打量他的身体,他带了红晕的脸,圆润的肩,腰肢,双腿,以及那处残缺。虽然白望川微微屈膝,想遮盖住它,可徒劳无功。 凌九重用常年练剑带了茧的手抚摸他的腰侧,他轻轻颤栗,尽管想隐藏,可身体太敏感,甚至比凌九重之前尝过的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更不经碰。 他微怒,一双美目瞪着他,于是凌九重心甘情愿俯□,埋头去吻他,吻到那残缺的地方,他便要躲,凌九重衣着整齐,今日他难得穿了大红色,外面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道: “望川,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么?” 白望川于是松开了手,他视线朝着窗外,鎏金的窗紧紧关闭,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 “我要确定阿北还活着。” 凌九重笑了: “你要他进来,看我怎么爱你么?” 白望川眼角湿润,他原本浑身发颤,现在好多了,他试着让自己放松。凌九重就要疯了,他捧着白望川的脸道: “我是谁?” 白望川没有回答,他的眼泪砸在凌九重手上,他舍不得,只好作罢,让人将阿北拖到门外,一桶辣椒水浇下来,外面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阿北开始拼了命似的嚎叫。 其实阿北并不清楚这个晚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跟从前许许多多个夜晚有何不同,他只是忽然觉得苍凉,胸口悲怆压抑,过不多时,他嚎累了,不再发出声音,便有人拖了他下去,关押在水牢里,全身溃烂之处泡着盐水,生不如死。 夜重新恢复了静谧,人都散了,凌九重吹灭了床边的囍烛,将床上系着纱幔的绳解开。 月亮探出了头,白望川只看到一个尖尖的角儿,纱幔渐渐拉拢,有块丝滑的绸缎,忽然被覆上他的眼。 那是一块血红色的丝织,衬着他几近透明的肤色,凌九重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那绸缎上很快便湿了一大片,凌九重摩挲着他的眼,那些吻如蝶翼轻轻落下的时候,白望川也失了神。 第二日,太阳已经高高悬起,照得屋子里亮堂堂,当凌九重捻起白望川藏在青丝中的第三根白发时,他醒了。 他们像在一起多时,白望川缩在锦被里,凌九重仔细将那根白发揪出来,小心收好,又去找下一根。 喜榻上的褥单和龙凤被都换过了,一个阉人若是懂得了闺房之乐,就好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白望川安静地躺在合欢榻上,凌九重给他找了许久的白发,最后才贴在他耳边道: “没了,望川还年轻,白发少得很,不像凌大哥。” 白望川并不说话,凌九重又道: “有十二年了么?” “甚么?” “咱们分开的日子。” 其实白望川完全听得懂凌九重的话,十二年,他记得一清二楚。在望川宫内,日复一日,他也不记得过了多久,逢年过节,也无人与他作伴,看到灯火通明,贺新年,他便默默记下了,知道又长了一岁。 十二年,他忍辱负重,也因为天一教势头太猛,各种机缘巧合,加上阿东助他一臂之力,否则他恐怕要等二十二年,三十二年,也未必有机会接近凌九重。 “我不记得了,好像睡了一觉,醒过来爹也不在了,物是人非。” 凌九重抚平了他皱着的眉: “别怕,以后有我在。” 十三被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他敛了敛心神,不去看凌九重,披了一件白袍,起身去了。凌九重望着他的背影,渐渐出了神。 黎素养的那只雪白色临清狮子猫已经生下了四只幼崽,懒洋洋地躺在屋子里,天开始热了,这猫儿毛很长,不耐热,便时常趴在阴凉的地方,动也不动,躺着给小崽子们喂奶喝。 黎素时不时便去看它,阿西等人直劝他: “主人不要管它,它毕竟是畜生,据说刚生完的猫儿都很护犊子,谁靠近就咬谁呢!” 黎素每日喂它滋补的鱼汤,说来也奇怪,但凡别人靠近它,都要被它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回来,唯独黎素靠近了,这猫儿不仅不发怒,还温顺极了,用脑袋直蹭黎素的手心。 一开始黎素将它的小崽子放在手上看,它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得直哆嗦。黎素看了片刻就笑了: “原来是只黑猫,怎么不见它来找你?” 猫儿“喵呜喵呜”唤了两声,黎素便将它抱在怀里,呆呆地陪它坐了一个下午。 自此之后,那雪白的狮子猫更加黏着黎素,小崽儿被黎素捧着玩儿,也不生气了,反而带着一窝猫儿,盘踞在黎素的塌下,不准别人靠近。 黎素近来心事越发重了,只有猫儿才能陪他说话,稍稍解闷儿。 他现在只剩下三成功力了,可肚子才六个月不到。 照这样发展下去,临产时,恐怕他要武功尽失了。 然而阿东不在身边,光凭其他三人,根本没法保护他周全,他平生除了武功,还有机关绝学。他要着手准备去山下黎家别院,跟凌九重请辞半年,花两个月布置机关,才能保证临产那段日子万无一失。 前几日,黎素跟青龙堂堂主同时在偏殿等待,要面见凌九重。 黎素这两个月都十分嗜睡,不比从前,肚子也圆了一圈,却不敢太明目张胆以手托腹缓解疲惫酸痛,只好硬撑着,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可凌九重不知忙什么去了,将他们晾在殿中,直到午膳时间也没有出现。黎素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怕会晕厥,一旦这样,大夫来给他诊断,恐怕孩子的事也要败露。 他便径自站了起来,在殿中走了几圈,缓解饥饿疲惫。 然而那青龙堂堂主却是个愚忠的,早看黎素不惯,见他这样公然挑战宫主的权威,便不忿道: “左使真是娇贵,跪了片刻便受不住了。也是,整日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人都圆了一圈。” 黎素听得火冒三丈,却又胆战心惊,本不想同他计较,那堂主又念道: “任务频频失败,要是我,早就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哪里好意思在宫里招摇过市。” 黎素地位在他之上,若今日忍气吞声,以后便要处处看他眼色了。他不说话,待见完凌九重,走到空地处,便抽出九节鞭要给他教训。 然而刚运真气,便察觉出不对劲,以前真气即刻就能在丹田汇聚,如今却只能感受到微弱零散的一部分,更无法凝聚,九节鞭瞬间变失了力道,然而黎素架势是摆出来了,青龙堂堂主也并不想真的与黎素较量,若是得了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幸而阿南等人及时赶到,挡下了黎素几鞭子,那堂主才没看出端倪。 事后凌九重听说了,要罚黎素,本是要关进水牢饿上十天十夜的。白望川那时正在连廊上与他对弈,便不经意道: “水牢?凌大哥还有多少刑罚,赶明儿都带我见识一下。”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眉头还轻轻皱了一下。 凌九重哪里还敢再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黎素近来很累,六个月之后,是他最辛苦的阶段。 肚子倒是不像三个月那时候,总一阵阵没来由地痛了,可酸胀感却越发明显。他开始坐立难安,有时候吃一顿饭,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还要弓着腰,使肚子不那么明显,一餐下来累到极点,他偶尔也会佯装身体不好,让阿西将饭端进屋里,一两次还好,又不能顿顿如此,否则他们会担心。 腰酸的要命,他只得自己揉捏缓解。夜静无人时,拉下帘幕,总算能挺了肚子,轻轻抚摸: “小东西,你究竟是个甚么怪胎,要这样折磨我。” 那猫儿听了,纵身跳上床,挨着黎素“喵喵”直叫,黎素便握住它的两只前爪,逗它玩儿,看它找自己的尾巴转圈儿,揉揉它毛光水亮的背。 黎素开始跟凌九重提起自己最近身体抱恙,想下山,回到黎家祖宅中休养一段日子。 凌九重不置可否,并没有当场答应。 然而黎素却不能一直在宫中赋闲,他等不到凌九重的首肯,只得经常往返祖宅与宫中,阿西等人一个不带,每次去布置一道机关,再骑马赶回来,因此辛苦异常。 已经差不多三年没有回过家,黎家祖宅只剩零落的几个老仆,丫头们全都遣散了,只有一个护院算是壮年,管家一向是家里的心腹,奶娘看着黎素长大,也不愿轻易离去,因此都在老宅中住着,守着黎家。 黎素快马加鞭回到祖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凄清景象,心中难免酸涩。奶娘倒是高兴,直唤他: “阿素回来了,快给张妈看看,瘦了没有。” 黎素娘亲死得早,跟奶娘很亲,不由眼带泪光道: “没有,倒是胖了。”说罢自己笑起来,张妈握着他的手说了会儿话,便径自张罗饭菜去了。黎素于是自己走到祠堂去,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辛。一开门,见角落里都是蜘蛛网,历代祖宗牌位上也都落满了灰,满目疮痍。 他找来干净的布,默不作声擦拭牌位,等挨个儿擦完了,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双目垂泪道: “爹,素儿不孝。离家十载,归乡寥寥,因爹生前一世英名,子承父业,才勉强袭了左使之位。然儿天资鲁钝,殚精竭虑未能有功。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却一步错,步步错,令祖上蒙羞。”说到这里,他不禁将手放至腹上,极温柔地轻轻抚摸。衣袍宽松,他长身玉立,站着还不觉得,这样一跪下,肚子就明显大了,圆鼓鼓的凸出来,然而却不像六个月的身子,倒像四五个月。 祠堂里只有冷风阵阵,他跪了大半天,这个月份,腿脚却已经开始微微浮肿了,直到撑不住,冷汗直滴,脸色苍白,才勉强站起来。 他步伐沉重,好不容易走到自己从前的东厢房,歇息了片刻。好在张妈日日过来打扫,干净整洁,倒一点不比他现在住的屋子差。 过了晌午,黎素叫来了管家,让他去寻附近信得过的木工、石匠各十人,管家奇道: “您这是……” 黎素只简单答道: “我离家这么久,家中陈旧破败,需重新修葺一番。” 管家道: “需要添些小厮或婢女吗?” 黎素摇头: “暂时不需要,陈叔,你与张妈、护院等先住进湖对面的小屋,等房子好了再搬回来。” 于是下午,二十名匠人齐聚黎素祖宅厅堂中,出来时面色惨白,旁人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一律神色惊慌,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黎素已将机关布阵图分裁成三十份,其中二十份打散了交给他们,每人负责一块区域,剩下的十份,他再亲自选人照着图纸续做,待全部完工之后,才将节点连接,以防有人泄密,万无一失。 黎素算了算工期,勉强能在产前半个月完成,他心中极其疲倦,也不敢久留,当晚便骑马赶着夜路回望川宫了。 回到宫中已是第二日清晨,黎素晚上只吃了一小碗饭,喝了几口汤,连夜赶路,胸闷气短,腹痛难忍,最后爬上那段陡峭山路,巍峨的宫殿总算映入眼帘。 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前行半步了,身体不由自主软倒下去,昏睡之前,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 也不知道睡过去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外头蝉鸣声大作,黎素下意识就摸了摸肚子,圆滚滚的,这一晚睡得安稳,它乖得很,懂得体谅他,只是偶尔会撒娇。 “黎左使果然胆识过人,男子受孕,古今奇闻,你却如此淡然。” 黎素笑了笑: “与有缘人,做快乐事,黎素从未后悔。”说罢,又顿了顿,道: “从前不知道,白公子还懂医术。” 白望川笑道: “略懂皮毛而已。” 黎素趁着说话的空档抬头去看,白望川的背后没有人,凌九重并不在。 “都是痴人,没想到你比他更傻。” 黎素不解,白望川却摇了摇头: “你一定在想,我这个被当做笑话看待的赝品,管得也未免太宽了,对不对?”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莲花生自芙蓉林回来,便好像失了喜怒,没有情绪。他从没有提过修缘,众人也只当没有这个人,一切照旧。   天一教分坛遍布天下,自百余名正道人士被聚贤庄救走之后,却一直未有大动作,江湖近来无波无澜,却人心惶惶,犹如暴雨前的静谧,让人喘不过气。   西屏镇距离芙蓉林大约二十余里,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但因有崆峒、青城、丐帮三大门派环踞左右,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天一教分坛之一,也盘踞在此,与三大门派僵持着,那三大门派长老都领教过天一教的厉害,差点送命,此时也不敢与它硬碰,天一教在此更加横行无忌。   这日晌午,烈日当空,蝉鸣不断,一波波热浪从大地上袭来,仿佛要蒸得人间冒白烟,连续半月一滴雨也没有。小镇上的生意人也不吆喝,三三两两坐在家中或屋外树下阴凉处休息。不知谁家煮了一大锅绿豆汤,正分给四邻解暑。   正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店家们纷纷跳了起来,要上门板打烊关店,可哪里来得及。那分汤的伙计看树荫下没了人,正觉得疑惑,一回头,心中一凉,木桶砸在地上,汤洒了一地,也来不及收拾,赶紧飞奔回店里,被掌柜的骂了两句,却不敢多言了。   那伙人越走越近,带队的从马上纵身而跃,衣角处天一教的银色水滴格外显眼。   “丐帮的第五代长老,汪啸风,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皆摇头,有个别机灵的生意人,忙把自家的好东西拿出来进贡:   “这是咱们今年初春刚采的茶叶尖儿,拿来孝敬坛主的,不成敬意。”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为首那人只捡了几样好的,其他都倒在地上,用脚碾碎了,嗤笑道:   “坛主日理万机,会看得上你们这些东西?别绕弯子打掩护,说,汪啸风去了何处?”   天一教在此地立足之前,这里一向是丐帮的地盘,不久前,天一教一鼓作气将丐帮老巢掀了个底朝天,丐帮弟子四处流散,个别长老不知所踪,分坛急于抓人邀功,认定西屏镇上的人必然知晓内情,是在帮着丐帮打掩护,因此恨得牙痒。   那首领一声令下,天一教众便伺机而动,捉了那些年轻力壮的,正准备用绳子捆好,带去分坛,说是等有了丐帮的消息,再来交换。   那些年轻人虽然没习过武,好歹有几分力气,反抗挣扎间被拳脚相加,地上霎时就溅了血。   不远处草丛间人影晃动,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人觉得不寻常,便回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   正在这时,一人从天而降,素白的衣袍被风鼓动,扬起飞舞,他的眉眼间没有情绪,无波无澜,如同一尊修罗,只惩戒有罪之人,再不懂情爱。   天一教众并不认得他,纷纷朝他看过去,原来是个和尚,刚想开口笑他几句,他衣袖一扫,无端生起一阵风,从他身上四散开来,力道之大,这些人登时个个倒地,有的呕血不止。   不过短短几月,他竟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势。   带队的因功力较旁人深厚些,伤势最轻,还能开口说话,费力道:   “来者何人,你可知……”   和尚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那人心头一震,忽然感觉恐惧万分,竟不敢再言语。   素衣和尚倒是云淡风轻,从地上拾起遗落的剑,轻轻一挥,绳索被斩断,那十几个无辜的年轻人当即重获自由,却讷讷的,并不敢动。   和尚将剑架在领队肩上,轻轻往下一按,顿时血渗透衣裳,他温言道:   “从今往后,你若再找他们的麻烦,下场必如此剑。”   说着便急速将剑拔出,血涌如注,他微微一笑,两指夹了剑,众人还未见他发力,那剑已成两半,被扔在一边,成了废铁一堆。   和尚回头去望那领队的,他眼中有濒死的绝望和恐惧。   “过来。”   那领队的已慌张至极,愣在原地,和尚只得摇了摇头,朝着他的脸伸出手来。   大概觉得在劫难逃,领队的竟没有避开,或者是逃也来不及,和尚的身手太好,甚至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时出手的。   然而,那清秀和尚却只是把手上不慎沾染到的血迹往那人身上擦了擦,仿佛十分厌恶似的,他不喜欢血腥味。   领队的从地府绕了一遭,好不容易上来了,还未回过神,那和尚只隐隐还剩衣袂纷飞,根本看不见人,前方依稀还有个庞然大物在等着他,看得人毛骨悚然。这地方他哪里还敢再留,吩咐众人迅速离开。   到了分坛,领队的去见坛主,说了今日所见所闻,坛主大惊,又一个个召了众人,见他们伤势不轻,想来是得罪了高手,训斥之后,摆好了笔墨纸砚,本想写一封信,由暗卫带给莲花生,告知这蹊跷可怖之事。   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必要牵扯许多,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坛主治下不力,非但丐帮的问题没有解决,又招惹事端,引来高手却损兵折将,将来也是其他分坛的笑话,不如就此揭过,暂时不表,待捉到那胆大包天的和尚,罪变为功,再报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我也知道好久没更了,先写一段,周末出趟远门,下周补上~~ 这周结束前也算是补上了!!!已经没脸了,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伏天里,蝉鸣蛙叫不绝,一股股热气暗涌,就算到了半夜,也让人无心安睡。 有人站在西屏镇入口处,小河蜿蜒而过,两岸树木遮天蔽日,说起话来,也不怕隔墙有耳。 “你确定那人是个和尚,只二十出头的模样?” “是,长得倒挺清俊,就是一出手……有些骇人。”望川宫云踪阁的探子都说骇人,可见真不是良善之辈了。 听的那人心里微微一震,却又故作镇定道: “这件事你先不要同宫主提起,恐是天一教设的局,待我查清楚,再向宫主禀明情况。” 那暗探眉头一皱,已知这红衣上者是要抢他的功劳,但也只得应下来,朝他双手抱拳,刚要离去,谁知背后有人,剑从肺叶穿刺而过,瞬间胸前染红一片。 那人出手极快,他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只抬手指向宋颜,一双眼惊恐而绝望: “你……” 宋颜后退一步,心下已有个大概,无辜做了替罪羊,他也无奈,但当务之急,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那人的武功路数十分奇怪,不像中原人,使剑虽然快狠准,但似乎知道宋颜比暗探难对付得多,从腰间抽出另一副东西,柔软如丝,因为至薄,所以极为锋利,可大晚上的,肉眼却又难以察觉。 风,脚下步履生风,但命悬一线。 堂堂望川宫红衣上者,被西域的无名小卒追了数十里路,身上伤痕遍布,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失血而亡。 他纵身一跃,借着轻功极好的优势,轻轻踏在古树冠上,竟还有力气去笑: “来者何人,为了小和尚,要灭我口的,一定不是天一教。” 四下无声,他呼吸有些急促,也只能赌这一回,输了,便是一条命。 “兄台,出来罢,你派人在前头对我赶尽杀绝,自己在后头看,又有甚么意思?” 只见前面那人收了细软的利器,恭恭敬敬退到一边,过了许久,才从黑暗中走出另一个人来,宋颜仔细去看,那人的腿脚不大好,似乎曾经受过很重的伤,脸上蒙了一层黑巾,根本看不出样貌来。 那人哈哈大笑,然后对着宋颜的方向道: “秦二公子,宋颜上者,阁下的每一个身份都能呼风唤雨,居然还会怕我取你性命么?” 宋颜伸开双手,缓缓落地,虽然一身狼狈,也不忘展开折扇,风度未失: “我的命值甚么钱,阁下图谋的大事才要紧。” “非我图谋,我只是与人办事。” 宋颜心下一惊,回想到前些日子江湖上传言,源自塞外的神秘组织,不觉手心发凉,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觉得这回难逃一死了。最恐怖的是,他多年以来的秘密,竟被那人从容不迫一语道破,这个组织的力量,或许远非他所想象。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那人左腿明显受了伤,而且是陈年旧伤,一步一移地走过来,用剑指着宋颜,声音中有着森寒的笑意: “你跟我讲条件?” 宋颜也受伤,可怖的新伤,如果现在除去衣裳,浑身上下密密麻麻都是刀口,不深,但是一滴滴血珠在往外渗,他的脚下已经汇了一滩血,唇色也开始发白。 他勉强笑了笑: “不是讲条件,你到现在还不杀我,难道不是等着我这句话。” 那人又以右腿拖着左腿往前走了一步,阴阳怪气道: “宋上者如此善解人意,难怪备受望川宫主宠信。” 宋颜伸手自封了几道大穴,凝神道: “我可以帮你对付望川宫,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止不住笑起来,道: “倒戈这么快,凌九重看来是养虎为患了。说,甚么条件?” 宋颜认真摇头: “现在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凌九重已经许久不招新的娈宠,各分堂想往上送人,奈何送去的都纷纷被打回来。 堂主们的晋升之路平白被阻断,自然对凌九重床上的新宠恨得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哪个狐狸精这样会勾人,听说自从那人出现,宫主连上者也不召见了。 望川宫并不是铜墙铁壁,也有星星点点消息透出去。比如,那人虽然绝色,却已然不是少年,宫主有时候会给他挑拣白发。或者,那人性格温润,待人有礼有节,唯独对着宫主,不快时便不理不睬,叫宫主一整天心绪不宁。 但堂主们都知道当不得真,谁没有几宗风流韵事,宫主认真游戏起来,众人也要配合演好这出五彩斑斓的戏。跟当年轰轰烈烈的白望川相比,这一个说不定更细水流长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一教内,莲花生正与黄岐、万重光等人商议丐帮之事,分坛使者快马加鞭赶来,叶蓉通报之后,领着他往议事厅走。 到了厅内,莲花生负手而立,黄岐开口替他问道: “丐帮的事如何了?” 那人即刻跪下,略迟疑片刻,对着莲花生的方向答: “回禀尊上,只余汪啸风外逃了,其余都关押在西屛镇,等候尊上处置。” 莲花生这时候才慢慢转过身来,自与小和尚坦白身份后,他已经不再戴面具了,但从前是面具后头有个意气风发活生生的人,如今摘了面具,那个人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他开口问道: “让孙淼看好了,丐帮弟子少一个唯他是问。回去告诉他,再过十日,将前些日子落在我们手中的少林、武当那些老顽固一并送去西屏镇,放出消息,要将他们一道解决了。” 那人听了,忙点头称是,叶蓉将他送走,黄岐才开口: “尊上,这消息放出去,恐怕……” “那帮仁义之士不会坐视不理,望川宫大概也会插手,最重要的是,那个源自塞外的神秘组织,是时候一探虚实了。” 黄岐抬头去看莲花生,他眼里没甚么情绪,只淡淡道: “我要闭关三个月,教中事务,你们多上些心。” 黄岐与万重光忙应了下来,劝慰道: “尊上保重身体,神功大成固然好,不过也并不急在一时,眼前凌九重正乐不思蜀,功力大不如前,白道又自乱阵脚,放眼天下,谁是尊上的对手?” 莲花生摆手低声道: “行了,你们下去罢,我心中有数,想一个人静一静。” 二人恭恭敬敬离开,而那一直盘旋在屋顶的素衣和尚,在夜色中翩然翻落,凌空跃起,转瞬间就离开天一教的辖地,如出入无人之境。 他施展轻功飞到远处的树林中,那巨大的怪物刚吃了只活鸡,正在等他。 和尚站在它身边,漠然道: “他竟把秘笈记下了,他要的,都有了。”既记下了心诀,却执意要取他性命,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他这本活秘笈,实在太不保险,万一落在别人手中,岂不是功亏一篑,还是一了百了,才无后顾之忧。 和尚嘴角微微弯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划开手臂,又在以血饲兽,凿尺已经不太记得莲花生,它现在认定的主人,只有眼前这个眉目冷清的和尚。 十天内,江湖上已经将天一教要弑杀白道高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杀人先预告,闻所未闻,一时间风声鹤唳,各路人马已经按捺不住,悄然出动了。 凌九重这日醒的很早,睁开眼的时候,身边人睡得正香,面朝着他,隐隐约约还露出嘴角的梨涡来,似乎做了甚么好梦。 这样难得一见,凌九重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他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腾出来,轻轻去抚白望川的发。 白望川就这么醒了,刚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大概是梦还没做完,眼里满是笑意,看到凌九重,忽然凝住了,过半天才道: “差不多卯时了,宫主不去议事?今日不是还请了黎左使来?”他自那回从随园回来,已经对凌九重改了称呼,与旁人一样称他宫主,凌九重说过几次,奈何他应了,就是不肯再叫一声“凌大哥”。 凌九重将他的被子重新掩好,道: “都是小事,不重要。” 白望川极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便不再说话,凌九重上一刻还足够体贴,这一刻却像个得不着糖的孩子,对他不依不饶,低头去亲他的眼睛,一边亲一边提醒他: “昨晚是谁说不够的,是谁哭着求了一晚上,怎么每回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白望川红了脸,睁开眼瞪着他,气得发颤,说不出话来。 凌九重又道: “脸红甚么,嫌我伺候得不够好?” 他从被子外头将人裹住,抱在怀里缠得紧紧的: “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手刃剑下,以后没人这么惯着你,知足吧。” 白望川眼波无澜,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凌九重起身去洗漱穿衣,脚步有些虚浮,内力也只剩一半。他心里知道,这并非纵情欢愉的结果,只因为对象是白望川。 他看起来确实气色渐好,皮肤水润,白发回青,因为凌九重甘愿当他的药引!不知道何时,就会油尽灯枯,他实在不想扫兴去想这一天。 走到大殿,黎素已经跪在地上,静默地等。 他似乎在想事情,愁眉不展,直到凌九重来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来。 “宫主。” “知道今日召你何事么?” 黎素其实聪明,这时候也不便装拙,只好开口: “是为了天一教扬言屠杀丐帮之事?” 凌九重坐在殿上,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猜到了,我就直说。黎素,你一次次让本宫失望,武林大会、雁荡山,哪一次不是节节败退?治下不力,你手上出了叛徒,我全力保你,别人怎么看?你左使的位置还能坐安稳么!” 黎素知道,阿东的事,凌九重一直未与他清算,肯定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连本带利一道要回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属下愿意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你上次也这么说。” 黎素开始意识到,事情大概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凌九重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你即刻前往西屏镇,要做的事情有三:第一,带人去截胡,能截几个是几个;第二,想办法打探莲花生的武功路数,和尚死了,他恐怕是拿到秘笈,毁尸灭迹了;第三,静观其变,离间白道与天一教,坐收渔人之利。” 黎素感觉肚子里有小小的胎动,大概是孩子听到如此可怖血腥之事,感到害怕不安。他想伸手去抚慰小生命,捂住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哄他沉沉入睡,然而却什么都不能做,直挺挺地跪着,随后叩头答道: “宫主放心,属下必当竭尽所能,不负厚望。” 凌九重提出的每一条,都不算难,但每一条,撇开成功或失败来单独看待,都需要豁出性命。 譬如探莲花生虚实,他必要亲自与之过招,才能做到心中有数。莲花生又是什么人,与他过招,非死即伤。 ☆、第一百二十章   五更天,白猫团缩在床下,喵呜喵呜直叫唤,窗外还未亮透,黎素将包裹收拾好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上,捧起新做的猫窝儿,里面几只小猫儿卧成一排,围着大白猫,有的眼睛还没睁,只知道要喝奶。   黎素伸手去抚摸大白猫,猫儿舔舔他的手,十分不舍。   “不要再挑食了,这么瘦。”   黎素捧着猫窝儿,找了件毯子将它们盖住,出门,绕过庭院,走到阿西的住处。   阿西虽然伤重,一直未好,但以前也是个一顶一的高手,黎素如今功力大不如前,脚步也不那么轻快了,刚到门口,就被他听出来,忙道:   “是主人么?”   黎素并未出声,猫叫声替他回答了。   门被从里打开,露出阿西惊异的脸:   “主人,你这是……”   黎素将猫窝儿递给他,阿西侧开身子,让他进屋。   “想必昨晚宫主找我的事,你也听说了。”   “是,属下知道。”   “嗯,此行我只打算带上阿北,你的伤还没好,留下阿南与你互相照应。你心细些,猫儿交给你,可别给我喂瘦了。”   阿西拖着左腿走到黎素面前,想要跪下道别,被他止住了:   “行了,你多休息,在宫中需处处谨慎,我这就去找阿北,天大亮就上路。”   阿西低下头道:   “主人一路小心。”   黎素临行前又抱着猫儿摸了摸,白猫大概是到了陌生环境,瑟瑟发抖,挂在黎素身上不愿下来,黎素只得承诺早些回来,揉了揉它的脑袋,出门找阿北去了。   阿北收拾的倒也利索,二人先走了一段山路,到了山脚下,在望川宫执掌马厩的小厮手上挑了两匹马,翻身而上,风尘仆仆。   到了一处岔路口,黎素忽然道:   “阿北,我想先回家看看。”   阿北摸了摸后脑勺,裂开嘴笑道:   “左右不过半天的工夫,一切听主人吩咐。”   黎家别院并不远,二人快马加鞭,不久便到了。   那十名石匠已经做完活,拿了银子走了,现下只剩十名木工,活也并不多了。黎素一一查了机关布置,很牢固,关键是隐蔽,连阿北这样的,都看不出这些竟是机关要道。当然,黎素手上还有最后十张图没有拿出来,况且节点需要他自己一一动手,抛开这些来谈,不大懂机关的人,确实以为黎素只是翻修旧宅而已。   “主人修宅子,是想搬回来住?”   黎素从庭院走到厢房,慢慢踱步:   “阿北,雁荡山一役,我伤并未痊愈,郁气相集,都汇聚在腹中……”黎素知道自己这几个心腹中,唯有阿北最好骗,他的肚子现在已经开始显了,再过一两个月,必定瞒不过去,只有想个说辞才行。   阿北惊道:   “难怪主人手脚愈发浮肿,我先前还以为只是没休息好。”   黎素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面上却淡淡道:   “所以我想等这次任务回来,就搬回别院休养一年,宫中人多,处处都有是非。”   阿北表示赞同,黎素又找了十名匠人,将手中的最后十张图散出去,让他们连夜赶工,务必在一个月内将各自手头上的活做完。他算了算,待复命回来,再用一个月时间,将三十处一一连接,布置成精巧的机关,这是他最后的屏障,也是唯一的护身符了。   最后,黎素一个人走进祠堂,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与自己的祖辈告别。他这一去,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知道等着他的是生是死,还能不能再踏进这里。黎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暖暖的,有个小生命要倚靠他,每回一想到这里,他就平白增添了许多勇气。   傍晚,二人与黎家的老仆们道别,继续上路。黎素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宜远行,更何况一路快马加鞭,因此夜路是赶不了的。   他们来到一座名唤“乐坊”的小镇,此地四通八达,因其优越特殊的位置,曾引天一教望川宫等各方争夺,但怪异的是,许多年过去了,却无人拿下,乐坊镇依旧歌舞升平,从东市到西市,一座座勾栏林立,瓦肆横现,可谓天上人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快活地!   白天,唱曲儿的、手艺人、杂耍歌舞,已经十分热闹,到了入夜时分,皮肉生意才渐次露了端倪,夜刚刚开始!   东市都是漂亮的姑娘,西市则是俊俏的小倌儿,值得一提的是,西市不仅有轻声低语肤如凝脂的兔儿爷,也有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真汉子。后者在勾栏中地位稍高,赛过姑娘,抵过倌儿,只因为男女通杀,门庭若市。   由于这特殊买卖,乐坊镇又成了江湖上一手消息的集散地,无论是正道,还是邪教,是人都有需要,*横陈,枕边低语,床笫间挥汗如雨,机要消息如滚滚浪潮,连绵不绝。   这才是乐坊镇最大的价值!   然而这些勾栏瓦肆的主人,是一个女人。   一个艳绝江湖的女人,她叫做冯七。   冯家本是大户,冯家镖局威名天下,十多年前走一趟镖,不知为何,去的人竟无人生还,冯家留守的女眷也惨遭灭口,唯有冯七,她在家中排名第七。   有人在乐坊镇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弃用了原名,后来,她成了这里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她为谁做事,皮肉生意只是她的副业,贩卖消息才是本职。   每一条消息都有它的价值,就像每一个人,只要开得起价,就可任意归属。   黎素与阿北来到这里的时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黎素皱了皱眉,这味道呛得他低低咳了几声。   二人找了家客栈,草草吃了顿饭,向客栈小二打听,原来前头有条河,顺流而下,水路先行一天一夜,再走一百多里,即可到达西屏镇。   黎素想了想,水路虽然耗时,可晚上也可赶路,比起陆路来,要少受许多折腾。于是在码头边与船家商量,使了些银子,一个老头儿撑了乌篷船,送他们离开。   黎素坐在船舱里,周围用厚布挡住了,密不透风,倒是一点不冷,阿北则站在船头,偶尔与船家说话,守着黎素。   黎素早就乏了,舱中有块木板,上头铺满了稻草和棉絮,看来是船家休憩之所,他也顾不得许多,坐过去,双手放在腹上,倚着船身,心里开始想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之中,耳边的声音远了近,近了远,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知道为什么,眼角却有些湿润。   有人慢慢靠近,给他擦了眼泪,黎素觉得很累,他使了浑身力气,只为睁开眼看一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阿东。   黎素觉得天霎时就亮了起来,心里许多想说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一边挂着泪,一边又忍不住笑,抓着阿东的手,先是贴在脸上,他的脸已经被冻得乌青,后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慢慢往下,移到小腹的位置。他穿了宽松的外袍,看是看不出的,只觉得人格外圆润一些,但摸上去,再明了不过了。   阿东却自始至终没甚么表情,漠然像看个局外人那样看他。   他浑然不觉,喜不自禁道:   “阿东,你的伤好了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阿东抿了抿唇,他又喃喃道:   “先不提这个,你摸到了么?”   阿东的唇这才微微开启,只吐露两个字:   “甚么?”   “孩子啊,我们的孩子。”半年了,黎素这才真正笑过一回,他的眸子很亮,抵得上船外的明月。   这一刻他觉得应当是上天眷顾了,他再也不要管甚么望川宫,凌九重,离他们越远越好,他要让阿东带着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远离江湖恩怨,是是非非。   然而阿东却皱了皱眉,将手抽出,像看一个疯子那样看着他:   “主人是在说笑么,男人如何身怀六甲?”   黎素的笑凝住了,他眨了眨眼,说不出话来。   “阿北说主人郁气相集,都聚在腹中,放了血,大概就好了。”   “放血?”   阿东眼中并无笑意,只唇角勾了勾,拿出把又细又小的匕首,道:   “我听闻只有生了怪病,性命垂危,才会腹大如鼓,需得剖开看看才好,若是甚么怪东西,就剐了扔掉,许多人肚胀如牛,最后活活撑死。”   黎素摇了摇头,道:   “不,不会的,孩子经常踢我,我跟他说话,又马上安静了,他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泪水。   可阿东已经磨刀霍霍,按住他一只手,只待人不动了,就下刀子。   黎素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别人动孩子一根毫毛的,他用手去抓刀,抓得血流不止,趁阿东不备,抢来了匕首,划破乌篷船。   顿时一股寒风灌入衣袍,他想到腹中骨肉或许还未完全成形,就要惨遭毒手,不由心里更凉了一些,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江水里。   本该一死万事休的,不知在江水里漂浮了多久,他只听到阿北的声音,然后有人将他托起,他呛了水,有人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江水全吐出来,待黎素转醒的时候,眼前见到的,只有阿北和船家,根本没有阿东的影子!   “主人,你吓死我了!”   黎素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阿北道:   “主人睡了好久,方才快要到岸,却如同魔怔了一般,撞破船舱,嘴里念着‘孩子’,就要往江里跳,我回头拉都拉不住,幸好落水工夫不长。船家说待靠岸了,给咱们煮些姜汤驱寒。”   黎素抬手一看,掌心确实并无伤口,又摸了摸肚子,觉得隐隐作痛,恐是受了寒气,可方才的梦,实在是太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自己肚子里的,真是个活生生的小人儿吗,会不会果如梦里那样,只不过是恶疾缠身。若真是人命一条,又怎经得住他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折腾,却毫发无伤?   黎素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他觉得自己活着,倒不如死了。   如果肚子里的不是孩子,那他这些天轻言抚慰,满心喜悦岂不都成了笑话,他的这一点企盼,若是落空,人也如失去了吊命的最后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心事重重,精神极差,阿北五大三粗,只当他落水,身体不适,歇息片刻就好了。他指挥船家靠岸,几人协力,泊了船后,他们与船家告别,往岸上走。   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岸边的一切似曾相识,黎素觉得头很痛,他甚至不敢确定,身边的阿北还是不是望川宫里自己的心腹阿北了。   又走了一炷香工夫,来到镇上最繁华的地段,依旧是勾栏林立,瓦舍遍地,他们行了一天的船,又回到了原地!   阿北摇了摇头,道:   “不可能,我看着他撑船的,一直前行,根本没有回过头。”   黎素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慢慢软倒在地上,几乎用气声道:   “可能……可能是幻术,有人不想……让咱们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黎素慢慢睁开了眼,身下是柔软的床榻,四周纱幔低垂,馨香四溢,仿佛来到了异域。他浑身乏力,手指微动,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 幸好,依旧圆滚滚的,他从未这么喜欢自己这副畸形的身躯,那里面的小人儿让他充满了保护欲,也在许多个寂静无声的夜里陪着他,让他觉得浑身暖暖的。 他刚坐起身,门就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她很美,即使浓妆艳抹也并不突兀。她冲黎素笑了笑,只是嘴角弯起,眼睛却并无笑意。 “阁下想必就是望川宫右使黎素了?” 黎素也淡淡笑了: “冯七姑娘消息很灵。” 冯七道: “做皮肉生意,哪有不灵的道理。” 话刚说完,阿北跌跌撞撞冲进来,看到黎素才松了口气,道: “主人,你没事就好。”原来他方才也中了迷药,黎素晕倒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阿北将冯七推开,扶起黎素就要带他走,冯七拦住他,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出现在她身后。 阿北道: “你想怎么样?” 冯七理了理衣襟,开口骂道: “你这人好没良心,我救了你与你家主人,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却要劫了人就走!” 汉子跟女人讲道理,简直死路一条,黎素拽了拽阿北的手: “算了,冯七姑娘的幻术天下一绝,如果她不愿意,我们走不掉的。” 冯七让护院们下去,然后走到黎素身边,静静抬头打量他半晌,才道: “有人要卖给我一个消息,很贵的消息。” 黎素并没有说话,静静听她说下去。 “他是我这里的熟客,我当然要给他一个好价钱。” 阿北不耐烦道: “这与我们有甚么关系?” 冯七继续道: “但是他不要钱。” 黎素垂下眼睛,他的睫毛美极了,此刻微微颤动,像要振翅远飞的蝶。 “我又告诉他,全乐坊镇,只要他看得上的人,都可以要,包括我。” 黎素微微抿了唇,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肚子上,尽管在旁人看来,那只是微微圆润了的征兆。 冯七嘴边又扬起个嘲讽的笑: “谁知他也不要,他只是问我,冯七的幻术天下第一,能否帮我留住一个人?” 阿北气愤道: “你这女人,快放我们走,若再扯东扯西,休怪我不客气!” 冯七并不理他,继续道: “黎右使,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消息,你想问甚么,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答案。” 阿北瞪大了眼,气得差点跳起,骂道: “你这□,当天下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望川宫是你开罪的起的么?”说罢便劈手向她袭去,冯七轻松躲了,脚下生风,所到之处都是她的幻影,阿北找不到她的真身,使了力气一路追过去,拳脚轮换,却未伤及对方分毫,倒是惹怒了暗处的大汉们,几个人一齐,百招之内,阿北便败下阵来,此刻冯七才出现,待黎素追出来时,冯七正拿了铁链,嗖地一下穿过阿北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锁住。 其中一个大汉拽起阿北的头发,他一张脸露出来,笑了笑,将嘴里的血水吐在冯七脸上,冯七立刻一个巴掌甩上去,吩咐道: “将他关进水牢,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 黎素拦住他,道: “伤我的人,还要问我同不同意!” 冯七只是笑: “黎左使,你不过是望川宫的弃子,怎么说起话来竟底气十足?” 黎素恨自己如今勉强只剩三成功力,插翅难逃,不由郁气攻心,眉头紧锁间,忽闻一阵沁人花香,渐渐又不知人事。 再醒来时,裴云奕出现在他的床边。 黎素见了是他,一言不发,只是翻了身,面朝着墙继续睡了。 裴云奕等着他,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开口: “我只跟冯七说想见见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黎素默不作声,他又道: “我没想到阿北会伤得那么重,已经请大夫看了,也把人从下面捞上来了,你要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黎素呼吸均匀,背轻轻起伏,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听他说话,裴云奕之后继续道: “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应,他咬了牙道: “不要任性了,你不吃,你肚子里那个总要吃!” 黎素心中一震,惊得坐起来,裴云奕握住他的手道: “终于肯理我了?裴家世代精通医术,你这样反常,手脚浮肿,又怎么能瞒过我呢?方才为你号脉,我也吃了一惊。” 黎素面无表情道: “这着实也算望川宫一个丑闻,一则笑话,你可以再卖给冯七,不知会不会有个好价钱。” 裴云奕望着他道: “我只恨不能捷足先登。”又过片刻,才慢悠悠道: “你还记得那几个果子么?我回去后,偶然在古书里见过,食之,男子可孕。” 黎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一时竟十分委屈,他曾经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为这怪异体质恼恨,如今,却如沉冤得雪一般,心里头轻松许多。 “你知道我有多悔么?我曾经,差一点就可以彻底得到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黎素好几天没有合眼,一沾上枕头,就慢慢睡了过去,手上还握了一把匕首,本意是在危急之时自行了断。不过他也觉得高看了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又有谁看得上他,裴云奕的话他是不信的,其中的利益牵扯,他一时也理不清头绪,索性睡下了。   按照冯七的意思,第二日,乐坊镇上最大的青楼——星云阁,将要做一场交易,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冯七收了裴云奕一份大礼,答应送一个消息给黎素作为交换。   第二日,黎素如常起身,梳洗穿衣,他已经想好要问什么了,其实根本不需要想,那句话就在嘴边,日日夜夜都要脱口而出。   天渐渐黑了,黎素在窗口望了一天,这一日,有许多人经过,黎素觉得一天好似一年,而他要等的人,也许从此再无音讯,他忽然不想开口问,怕杳无音讯,更怕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星云阁灯火通明,江湖上各路人马渐渐到了,华山、崆峒、青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有个穿白衫的青年,青丝及腰,气质出众,唯独脸上一道刀疤,不紧不慢地进了门。   黎素在对面楼上,眼睛一亮,原来小和尚并没死!天下易容,都逃不过他的眼。   那青年交了拜帖,自诩是武当后生,在阁中落座,片刻,外头嘈杂声一片,再进来,便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每个人衣角上都有一颗饱满水珠,为首的正是天一教黄岐。   星云阁侍从将人群中唯一的女子拦下:   “姑娘,烟花之地,恕我们不招待女客。”   女子很不高兴,想了想道:   “你们可有小倌?难道只许男人来风流?”   侍从做出为难的样子,却有人从楼上下来,一边鼓掌,一边道:   “叶蓉姑娘说得好,我若是不让你进来,不是折了咱们女人的面子。”   众人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冯七。   黄岐回过头来看叶蓉,叶蓉朝他狡黠一笑,众人便落座了。   今日星云阁可谓蓬荜生辉,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等待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而在二楼,有人居高临下,看大厅里的人神色各异,如同看一场戏。   “秦二公子,想清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公布这个消息,你就再也不是秦远岫,只是望川宫人人得而诛之的宋颜。”   “何乐而不为,我根本不想做秦远岫!阁下当日穷追不舍,不就是为了今天?”   那人笑了笑,先前行走困难,今日干脆坐在轮椅上,他伸手微微转动轮椅,往前移动一小步,道:   “说得也是,有谁愿意认贼作父。当年谢青夫妇受天一教主刘恒明重托,带着《惊和经》的心诀远走他乡,若不是秦风故意透露风声,前十二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为保谢青夫妇周全,也不至于客死异乡。”   秦远岫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中,那坐轮椅的男人还在说话:   “是了,秦风为了一己私欲,他垂涎已久的小师妹姚霜,与他有一纸婚约在先,竟跟魔教中人宋进私奔,实乃天下笑柄!他这么做,不仅重得姚霜,借刀杀人解决了宋进,还落了个铲除魔教左膀右臂的好名声!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没想到姚霜已有了宋进的遗腹子,还一养就是二十年,江湖上谁不知道,秦风最疼二公子!”   秦远岫笑了笑,他的嘴角僵硬,眼中带泪,压低了声音道:   “自我记事以来,我娘就将身世如数告知,这些年从不敢忘!那个畜生,以外祖父全家相要挟,我娘若不下嫁他,天下之大,又能走到哪里去。好在苍天有眼,总算让我有机会手刃仇人。”   “你娘与白望川实则为表兄妹,因此你占着与白望川有几分相像,便得到凌九重的另眼相待,有了另一个身份——望川宫宋颜,宋上者。开始密谋解决秦风,取而代之,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为望川宫把控白道命脉?”   “杀了秦风怎么够,今天他依旧是武林人口中的道义,一百年后,还不知要被神化成什么样!我不是要助他羽化登仙的,我要他身败名裂!公开这段往事,我就再也不是秦远岫,从今以后,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宋颜!”   “你不怕凌九重怪罪下来,你打乱他掌控白道的大计,这个消息一出,从今夜起,江湖要重新洗牌,重塑格局,望川宫也将处于劣势!”   秦远岫的笑慢慢凝固:   “同样是杀父之仇,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一无所知未必不是大幸。我跟他身世相似,他有他坚守的道义,我却要摧毁他所谓的道义。我这一生,活着只是为了复仇,凌九重没把我当人看,其实他在我眼里,也只是一个复仇工具而已,这样说,阁下可懂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默不作声,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秦远岫曾经为凌九重卖命,除掉秦风,也只不过是利益一致,如今一个要公开秦风的罪行,以恶制恶;一个要埋葬这段往事,控制白道,这时候抓住秦远岫的命门,让他反水,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你口中的‘他’,已经坠崖死了。”   黎素坐在窗边,天气开始转凉,树叶落进屋里,他捡起一片,放在唇边轻吹,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十分凄切。   “黎左使倒挺有闲情逸致,我半个月前发了四百八十四张帖子,如今人都来了,也请您屈尊移步到我星云阁一聚。”   黎素没有回头,只是问冯七:   “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个消息么?”   “是。”   “好,我想问问你,望川宫阿东,如今身在何处?”   冯七笑了笑,道: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我每日游走在成千上万个消息中,却从未听说过他的,想来并不值钱。倒是凌九重,也找人打探过他,后来却突然讳莫如深,我想大概是已经私下解决了。”   黎素不再说话,又默默将叶子放到唇边,继续吹刚才未完的曲子。   冯七转身离开,来到星云阁的二楼,秦远岫已经离开,轮椅上的人背对着她,不言不语。   冯七小心翼翼道:   “冥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稍后,关于秦家的丑闻,就会公布于众。”   被称作冥王的人,戴了一只牛头面具,像极了异域游牧民族。他转过身,阴冷冷地问道:   “楼下如何了?”   “无非是觥筹交错,交换消息,冥王放心,奴婢已经布置了人,这些消息会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   轮椅上的人笑了笑,随即毫无预兆地隔空甩了冯七一个巴掌,力道之大,冯七被打倒在地,偏过头去,嘴角溢出血来。   “这一巴掌,是打你自作主张,乐坊镇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我要你留住黎素,你只需照办便是,应该不难吧?你伤了黎素的心腹,又说许多话引他反感,以后他如何像秦远岫那样,为主上所用?难道你做这些,是嫉妒你那个姘夫对他另眼相看?”   冯七费力从地上爬起,膝行过来,慌张道:   “冯七不敢。”   “不敢?待主上出关,你自己跟他解释!”   冯七忽然恐惧地瞪大双眼,拼命摇头道:   “不,不,冥王,你救救我,我……我会留住黎素……”   轮椅上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笑道:   “我当然会救你,你还要帮我打理乐坊镇,搜集天下第一手消息,甚么‘百晓生,万重光’,天一教的情报搜集已经是江湖的笑话!等主上出关,铲平望川宫,下一个就是莲花生!也好报我当初手筋脚筋被断,肩胛骨碎,差点成了废人之仇!”   冯七惶恐附和,那冥王又问:   “黎素可曾同你说过甚么?”   冯七想了想,道:   “他只是向我打探一个人的下落。”   “谁?”   “他的下属,阿东,如今人已经叛逃,不知所踪。我这里大大小小消息无数,也确实没有他的,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黎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大厅里喧闹嘈杂,在这里好像忽然没了白道与魔教的界限,只有利益之分,众人在交换消息,他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小和尚。 他静悄悄走过他身边,修缘化成武当后生的样子,一身痞气,在默不作声喝酒,黎素又转头去看黄岐,他正忙于打探消息,看来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发现。 黎素刚一落座,裴云奕便走过来坐下,靠近他耳边道: “待会趁乱,我带你走。” 黎素摇头道: “走不了,阿北受了伤。” 裴云奕皱了皱眉道: “难道你看不出,阿北无关紧要,你才是关键所在?听我说……” 裴云奕压低了声音,更靠近黎素: “连我也是冯七的幌子,我承认,我跟她是有一些瓜葛,她嘴上说要把你送给我,不过是试探我,不会真让我带你走的。我们今晚必须离开乐坊镇!” 黎素执拗道: “我不可能丢下阿北不管。” 裴云奕望着他,缓缓问道: “素素,你的幻术和机关布置,都难逢敌手,冯七的幻术,当真比你还厉害?” 黎素平静道: “她的幻术源自异域,我根植中原,没有交过手无从比较,况且……”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微微圆润的肚子: “如今我功力只剩下三成,日后会退减得更厉害,幻术自然也不灵光了。” “救出阿北,你真的肯一起走?” 黎素点了点头,裴云奕道: “各大派重要人物都到场了,待会必定有大事宣布,到时趁乱,我去救阿北,你在前面路口大槐树下等我,我知道出去的法子。” 修缘佯装成武当弟子的模样,除了黎素,竟无人认得。连黄岐,也只是不经意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移开目光,与叶蓉说话去了。 他坐在黄岐身后的那张桌上,低头喝酒,大厅里开始嘈杂,人声鼎沸,众人已经开始相互交换消息。 “开场就这么热闹。”黄岐笑了笑,“应该叫万重光一道来,他苦心经营,却不如人家的勾栏瓦肆消息灵通。” 冯七从楼上拎了裙角,一路下来,摇曳生姿,纵使在座许多人见惯了风月场面,也不禁晃了心神。 同为女人,叶蓉却不禁赞叹: “都说冯七好容貌,果然生了一张勾魂的脸。” 黄岐笑着望了对面一眼,道: “那么名动天下的黎素,与她相比又如何呢?” “男女怎么好比较?若当真计较起来,自然还是黎左使更胜一筹,整个武林也无出其右。” “可惜黎素如今愁云惨淡,风光不再。”叶蓉顺着黄岐的视线望过去,黎素身边坐了裴云奕,这些日子,他不知遭遇了甚么变故,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体却微微有些臃肿了。若是有伤神烦心之事,应当日渐消瘦才是,哪有心宽体胖的道理,只能感叹美人迟暮,风光十年八载,终究只能成为一段纸上的传奇。 冯七明眸媚眼,往厅中挨个儿扫了一遍,开口道: “今日感谢各位英雄光临星云阁,不管是为了你们想要的消息,抑或是给我冯七面子,这个情我都领了!先干为敬!”说完,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了。 在座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冯七毕竟是烟花女子,纵使有些江湖气,也掩不住一身脂粉味,许多人捧她,不过是勾栏瓦肆的风气,她笑得眼波含情,又道: “今日有几条消息,价高者得,分别与武当、丐帮、青城、长风镖局以及江南秦家有关。” 前几条纷纷被人买去了,天一教要丐帮的消息,因此出了高价,还有些零碎的小道消息,并不在此竞卖,等结束后,各自买姑娘小倌、春风一度、三五成群的时候,找门路去交换。 “各位给足了冯七面子,为了回报各位……”大约一盏茶后,冯七重又站在正厅中央,换了一身淡紫色衣裳,前襟极低,惹得前排许多人伸长了脖子,她朝裴云奕这边望了一眼,后者在看黎素。 “冯七姑娘,你要以身相许么?” “不知道今晚谁有这个福分消受美人恩。” “哈哈哈,美人应该配英雄,不如在座各位先分出胜负!” “不对,也要冯七姑娘喜欢才行,闺中之事,强求不得。”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管甚么武林正派,脸面门户,调侃起女人来,一声更比一声高。 冯七笑了笑,软语道: “你们何苦调笑我一个弱女子。只是有人花了重金,买了江南秦家的消息,却要我代为公之于众。”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黎素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宋颜什么身份,他大概是知道的。望川宫在武林上何等威风,哪个敢惹,就算是天一教,也从来要礼让三分,不敢放肆的。可如今,即将公布的消息,表面上是打击白道,消灭秦家势力,其实是要撼动望川宫在武林布下的根基,重塑格局了,失去秦家这样一个内应,望川宫对武林的掌控将会大大削弱! 黎素抬头打量冯七,越发惊心,这根本不是做买卖贩消息,一整个乐坊镇,包括冯七本人,其实都是听命于人,搜集情报,转手消息,搅乱武林!这究竟是何门何派,什么来头,有这样的实力,却神出鬼没,一丝一毫风声也不透。 他忽然觉得他很难走出这里了。 铲平秦家,除掉他,这大概是分解望川宫的第一步。 但他必须活着离开! 黎素心头万般滋味,只是面上依旧平静,听冯七又道: “秦山老爷子德高望重,是白道武林的泰斗,自古虎父无犬子,秦风虽达不到他爹的境界,可也算在白道说一不二,万人敬仰了。” 在座皆点头称是,冯七却话锋一转: “可这位白道英雄,当年遭小师妹姚霜悔婚,姚霜跟了天一教前任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秦风一直怀恨在心,直至宋进为救谢青夫妇惨死异乡,秦风对姚霜并不死心,便以她全家性命相要挟,逼姚霜下嫁他续弦。” 知道这件事的并不算多,除了黄岐等人,满座都纷纷感叹。 裴云奕此刻忽然出去了,黎素觉得形势紧张,看了黄岐身后的武当弟子一眼,他听得很入神。 “她连谢青夫妇的底都摸清了。”黄岐皱了皱眉,低声道。 “不简单,谢师叔虽然当年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可宋进是为救他夫妇二人才丢了性命这件事,一直极为隐秘,连小和尚……教主几次三番想说,也忍住了。”叶蓉叹了口气,却不知她身后坐的人,正是涅槃重生的修缘。 他打扮成武当弟子的样子,一身英气,刀疤在他脸上,都显得不那么狰狞了。不知那几个月他究竟经历了甚么,神色从容,只在听到小和尚“三个字”时,微微挑了挑眉。 因为功力大增,别人低声耳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冯七将姚霜如何被迫再嫁秦风,秦远岫其实为宋进之子,后又为凌九重所用,另一个身份就是望川宫宋颜上者等都悉数讲了,在座众人鸦雀无声,不久便有人抗议道: “你胡说!秦家二公子古道热肠,为人忠义,你为了挑拨白道中人,编了这许多话,不要脸的狐狸精,说,谁指使你的!” 黎素心不在焉,算来算去,裴云奕离开也有一炷香时间了,又向冯七看去,她此时正四面楚歌,白道人士纷纷围着她讨要说法,大厅内越发混乱,根本顾及不到他。 “各位难道忘了,秦风是怎么死的?事到如今,秦家还未能查出原由,秦二公子倒有心思巩固门派势力,原本武林盟主之位是秦远行的,他又怎么样了呢,对外只说身体有恙,实则生死不知。你们还有甚么要说的么?” 黎素悄悄离开大厅,出门的时候,发现守卫都被人打晕在地,直跑到那棵大槐树下,阿北果然已经被救出来,浑身污血,裴云奕也受了些外伤,好在都行走无碍。 “你认得路么?” “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离开小镇,但路有些崎岖,你们要小心。” 黎素点头,扶住阿北,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待三人走了许久,隐约感觉有人追上了,黎素便迅速扔了出去,那小匣子腾地炸开,烟雾四起,后头的人伸手不见五指,顿时没了方向。 星云阁今夜热闹非凡,人群聚了又散,大概明日,秦家聚贤庄就要在白道上消失殆尽了。而凌九重,也将失去左膀右臂,四面楚歌。 冯七上二楼去回话的时候,却依旧战战兢兢,她没能追回黎素。 门开了,里头的人却不说话。 冯七原本心中十分欢喜的,因为她办成了这一件大事,主公一定对她另眼相待。 但是从冥王的那一巴掌开始,冯七彻底没了底。 现在,她不知道让黎素逃掉的过,能否与揭发秦家丑闻的功相抵,因为她不明白,黎素到底有多重要。更要命的是,这个消息的来源,是冥王给她的,根本不是靠她自己出力。 她跪在门口,冥王只说了一句: “我一向赏罚分明。” 冯七摇头,难以置信般解释: “他答应我,会看住黎素的!” “你是说,裴云奕昨晚在床上答应过你?” 冯七的泪砸在地上,她泣不成声: “我告诉他,等我们用完了黎素,除掉凌九重后,他想带走那个男□□,或者让他入奴籍,供他偶尔来玩乐,都可以。若是等不及现在带黎素走了,出了乐坊镇,就休想困得住他,到那时候,冥王您也必不会饶他!” “可他还是带着黎素跑了。” “我以为他只是逢场作戏……” “是么,我以为你对他也只是逢场作戏!” 冯七不再说话,因为她膝行过来,跪在冥王脚下的时候,受了他一掌,头骨粉碎,血沿着眉心流过眼睛,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冥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知道么,主公就要出关了,你这番说辞若是在他面前提起,只怕比这死得更难看一百倍,倒不如我现在留你个全尸。” 冯七瞪大了眼,慢慢滑倒在地,血染了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感觉越来越明朗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从这一日起,武林上各派势力又要重新划分,表面宁静,实则波涛暗涌。 几个威望颇高的门派,早就对秦家不服,只是秦家震慑极广,他们不敢轻易造次。如今虽然道听途说,但在座的都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互相做个证,去找秦远岫讨说法,趁机削弱秦家的势力,再好不过了。 当夜,就有几位悄悄聚在一道,商量对策。 那乔装成武当弟子的青年,出了星云阁,便与崆峒、点仓派弟子同被安排进了旁边的客栈歇息,第二日由乐坊镇的人一路送出去。 这里既不是望川宫的地盘,与天一教也毫无瓜葛,背后的神秘力量深不可测。 他心底毫无头绪,余光一扫,看到黄岐等五六个人,背对着他,正被引入另一座客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客栈里坐了一个人,看不到脸,但那身形,却十分熟悉。 他嘴里喃喃念了两个字,脚下生风,就要移步过去看个究竟。 结果人到了门前,黄岐他们正往楼上走,而先前那个眼熟的矮胖小老头,却不见踪影。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师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我多虑了。” 在距离乐坊镇三十余里的一座小岛上,花香四溢,碧波万顷,一只小船晃晃荡荡从滩上撑到湖中心的岛上,下来两个人,扶住冥王,他摆了摆手,让人都留在此地守着,自己一个人跛着脚,拨开竹林,往岛中央走去。 待走到一座楼宇前,慢慢停下脚步,跪下道: “主公。” 半晌,没有回应。 他便跪在原地静静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罡风四起,湖上波涛翻涌,忽然有人开口: “人呢?” 那声音浑厚有力,似从四面聚集而来,力道如一堵无形的墙,坚若磐石,源头却不可寻。 四周有一些侍从,耳中都纷纷堵了东西,面上依旧表情痛苦。 冥王忍着身上的旧伤道: “属下办事不利,让黎素同裴云奕一道逃了,不过事发不久,主公放心,人一定追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那罡风吹得更加凄然: “我出关要再延十日,你若是找到他,就先将他带去铜陵,望川宫与天一教必不敢踏足,倒也安静。” 冥王点头称是,道别离开了。 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黎素赶了一整夜路,又饥又渴,偏偏肚子开始阵痛,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面无血色。 裴云奕慌乱之中扶住他,被阿北推开好远: “放开你的脏手,主人轮不到你来碰!” 黎素顾不得他们,等疼痛稍缓,才在阿北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地,也不知冯七手下那些人会不会追过来,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想到这里,不觉眼眶发热。 但这时候他必须要静下心来理清思绪,此时此刻,他能靠的人,也唯有他自己而已。 阿北是不能回望川宫去了,如今除却白道外,又添个来路不明的门派,与望川宫、天一教三足鼎立,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如此乱世,倒不如打发了阿北走,也算是一条活路了。 至于黎素自己,他亦知道此番任务是去送死,唯有想办法拖延时间,把孩子生下来,也算是了一桩心事。 想到这里,黎素心里百转千回,望着阿北,想他是个莽汉,若是假意将他赶走,他必然要回望川宫找自己的,只能说一个谎,框住他才好。 “素素,你听!” 黎素仔细去听,奈何如今内力锐减,只隐隐约约感到脚下震动,裴云奕了然,继续道: “远处许多人马,渐渐朝我们的方向来了。” 阿北道: “只要不是冯七的人,就暂时安全。” 黎素摇头: “应该不是,冯七如果要抓我们,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她是个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做派。” 裴云奕断后,让黎素与阿北走在前头。 “阿北……”黎素刻意将裴云奕远远甩在身后,拉住阿北疾步向前。 远处是一片麦田,黄灿灿十分亮眼,他们的身影很快融入其中,麦田发出沙沙的声音,随风舞动,藏住了他们的行迹。 黎素蹙了蹙眉,略微思考过后,对阿北道: “从今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 阿北一惊,忙跪下道: “主人何出此言,可是阿北做错了什么?” 黎素压低了声音问他: “你想知道阿东的行踪么?” 阿北刻意回头看了看,裴云奕离他们很远,想必黎素这几日跟他亲近是有隐情了。 “暗探回报,在天池之巅见过他,你也知道,若是被宫主找到,阿东必然死路一条了。你与他情同手足,我现在不便出面,这次特意带了你出来,其实是想让你去寻他。” 阿北心中暗道,大哥毕竟是主人带大的,原来他自己心中也有不舍。 “主人,你是想让我去天池找大哥?” 黎素点了点头: “天池路远,你自己一路小心,阿西身残,阿南留守望川宫,这件事非你不可!” 阿北抬眼望着黎素,这个汉子眼中竟有一丝难过: “主人,我走了,你怎么办?” 黎素其实内力早已不到三成,硬撑住了,笑道: “我还需你担心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是个拖累,不如去找阿东。我想过了,阿东要想活命,必不能再与望川宫接触,最好不再回中原。所以你找到他,就劝他到塞外,兄弟二人互相照料。我回去便说你与我走失,恐是遭了天一教的埋伏,你从此……不必再回来,明白了么?” 阿北觉得这初秋的风吹在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凄凉,事实上黎素这一番话已经等同于生离死别了。 黎素从怀中取了两片金叶子交给阿北,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放声道: “找不到他,就一直在天池等着他,等到他出现!”等到草长莺飞,水落石出,经冬历春,一年又一年,岁月如流水不回头。 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而已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未完) 阿北走了,阿东不知所踪,阿西身受重伤,阿南还在望川宫等着他回去,黎素忽然有一种气数将尽的感觉,心被风吹得瑟瑟的,沿着麦田一路向前,裴云奕忽然跟上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 “阿北,给你打发走了?” “你不是嫌他碍事,我叫他走,不好么?” 裴云奕深深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马蹄声越来越近,黎素听了半晌,因为距离逼近,他也总算能有所察觉。 “为首的是个胖子,有两拨人,虽然一并过来了,但可能各有所图,要小心。” “何以见得?” 黎素也看向裴云奕: “你听,马蹄声每次落下,最先入耳的音总是又沉又结实,后面就会轻缓许多。” 裴云奕眼中露出光芒来: “这人一定不是一般的胖子,放眼武林,只有衡山掌门乐无涯了!他体格与常人有异,足有三四个壮年男子那般重,微微一跺脚,这地也要震上两震。” 黎素从怀里拿出一段极细的丝线,用金钩固定住,绑在路边一棵大树上,离地约三尺高,又使劲绷紧了,把另一头绑在对面树上: “有两波声音,此起彼伏,阵仗这么大,可能有事发生。” 两人没有代步的马儿,这时候继续走下去,被发现更危险,只得顺着麦田往里走,打算走到附近的集镇上去落个脚,歇一晚。 他们离开后不久,马蹄声滚滚而来,到了此处,纷纷人仰马翻。那冲在头阵的马儿被细线割断了前蹄,受了惊,乐无涯等人硬生生从马背上甩下来,纷纷喊爹骂娘。 黎素接连几天折腾,肚子开始受不住,本来已经六个多月了,奈何他越发消瘦,即使脱了衣裳,看上去也不过四个月,加之刻意隐瞒,穿了宽松的袍子,人也颀长,撑得起这一身,因此除了裴云奕外,竟无一人察觉。 黎素别的都不怕,只是连日奔波,颠倒黑白,又没有好的汤水,直觉委屈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不知道生下来可怜成什么样儿,不由伸出手轻轻去抚。假如有一线希望,阿东还活着,他一定要跟他逃到塞外,再也不回来。 越靠近镇子,才发现气氛越发诡秘,虽然市井布衣贩夫走卒,街头巷尾与别处无异,但人人都不多话,炊饼摊前缕缕白烟,无人问津,清冷得很。 黎素二人找了个早点铺子,随意填了肚子,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骂: “他娘的,究竟是哪个天煞的东西,害我们损兵折将。” 黎素一看,为首的正是乐无涯。 “冤家路窄,那个路口有好几条大道,他们偏偏往回折,走到这里来。”裴云奕悄声道。 黎素摇了摇头: “不对,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这里。” 二人无话,从乐坊镇开始,黎素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逃脱不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要回到原点。 似乎宿命难改,天命难逃。 “天一教的人来了么?”乐无涯问镇上守候已久的随从。 “莲花生派了万重光来,他自己大概是不会到的。” 另一队人到了此地,就与乐无涯分道扬镳,放下话道: “你们指望找了个靠山,就可与莲花生坐下来好好谈么?天一教是狼,望川宫是虎,可至少有根有源,这又是个甚么东西,来历不明,借着咱们的刀杀人,亏了你们还前呼后应!” 乐无涯冷笑一声,道: “那么常兄今日又是为甚么而来,今日午时,若冥王不给咱们药,你我都熬不过三天。你是条汉子,就在家置好了棺材,等着暴毙,何必巴巴地赶来!” 那姓常的是临风镖局总镖头常远风,听了这话目眦尽裂,无奈没有回敬的话,只得甩袖走了。 黎素小声道: “人都齐了,唯独缺了望川宫。” 正在此时,狂风大作,黄沙飞舞,悠悠笛声不知何处而来,渐渐众人才看清,半空中四个人踏着风由远及近,缓缓下落,四人共抬一顶轿子,轿子以幔布掩盖,望不到里面的人。 那人向地上撒了几颗药丸,乐无涯等人便纷纷跪地去找,一时间混乱不堪,因为人多药少,也不分等级尊卑了,有几人甚至大打出手。 轿子里的人静静看他们反目哄抢,就在这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一教万重光,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莲花生呢?” 万重光脚尖点着乐无涯等人的脑袋,撑开折扇,落地之后笑了笑: “教主要事缠身,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他了。” 轿子里的人冷笑一声,示意随从起轿离开。 乐无涯等人吞了药,痛楚减轻几分,便抬头去寻冥王,结果却看到裴云奕与黎素。 “裴公子好雅兴,竟与望川宫这个风骚男人一道,早前听闻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果然传言不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在场众人虽心思各异,各司其主,但合力铲除凌九重,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单单是望川宫中的云踪阁,就藏有武学典籍无数,更有医学、阵法、机关、秘术等分门别类,觊觎者众。有人曾说,望川宫就是半个江湖,倘若它与典藏其中的秘籍一并消失,武林也会黯然失色。   万重光对黎素笑道:   “左使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黎素面色如常:   “你们若不信,可先派一二十个探子过去,但我黎素却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地形机关图暂时只能给一半,待确认安全了,才能将另一半交给各位。”   冥王戴着羊皮面具,坐在角落里,他并不需要地形图,但却依旧一字不落地将二人的谈话听下去。   抬眼再去看,只见黎素忽然走到青城派一位长老身边,轻轻抽走了他身上的箫,那人来不及反应,想抓住黎素,他却又轻移脚步,瞬间就回到原位,将箫置于唇边,真气汇于丹田,吐气如兰,慢慢吹奏一曲悲歌。   冥王不动声色封住了自己身上两处穴位,闭目不闻,万重光好整以暇,等着见招拆招,他身后的天一教医圣鬼机子,却摇了摇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一曲结束,在场众人目眩神迷,大多还沉浸在方才的悲戚曲调中,低沉婉转,百转千回。每个人在江湖上,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平日里封存完好,埋上旧土,填上新泥,便可掩人耳目,一旦有人起了头,勾勒轮廓,便禁不住再细致描摹。如同心头有了缺口,慢慢出现裂纹,瞬间就被击溃。   黎素将箫握在手中,抬头去看万重光,只见对方笑了笑,道:   “黎左使不愧是使用机关暗号的个中高手,重光虽孤陋寡闻,却也听人提起过,音律之中亦暗藏玄机。多少人以为阁下凭借祖辈在望川宫的声望庇荫,再加上姿容无双,才坐稳了左使之位,却从未闻左使辩解一句。   想当年,凌九重与秦山一战,损兵折将,左使及时赶到,捡起地上一片青黄不接的枯叶,轻轻一吹,当局者迷,助凌九重顺利挽回败局。而天一教前任暗卫首领——一尺书生宋进,凭九霄环佩震彻武林,又有几人知道,他和他的琴,也曾惜败于左使手下。”   黎素唇角惨白,毫无血色,却勉力绽放了一个笑:   “劳驾,这样为我说话,难道是临行前清点战绩,好让我走得安心瞑目么?”   万重光摇头笑了笑:   “左使误会了,重光虽无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方才一曲却印象深刻,如有疏漏之处,还望左使指教一二。”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铺在桌上,拿了狼毫,先用墨勾出缥缈峰的大致形态,只见那羊皮上一座高山矗立云霄,宛若仙境。   “我曾数次经过浮屠山,黎左使看看,可有太大出入?”   黎素摇了摇头,万重光又蘸了朱砂,先停顿片刻,仔细回味方才黎素的箫声,按图索骥一般,笔走龙蛇,从山峰侧面一处湖堤开始,蜿蜒而上,折了两折,绕过半山腰的一大片枫树林,再往前,是百兽场,这里的音律由太簇变为南吕,他便笔锋一转,顺势而上。对于百兽场,他只有所耳闻,如今才知大约是在林子南边的,按着黎素暗示,往北避开了,一气呵成,直到距离峰顶三分之一处停下了。   接着,一边低声念道:   “黄钟生林钟,林钟生太簇,太簇生南吕,南吕生姑洗……”   又从□□开始,轻点笔尖,一处处画圈,不久便额头冒汗,笔下圈点之处越发细密,半晌,终于抬头去望黎素:   “左使可否再来一遍,重光有几处,不能确定。”   于是黎素垂下眼睫,平心静气道:   “重光使竟是破解音律的高手,这一条主线曲折蜿蜒,又在音律变化之处加以圈点,已完成大半,若整幅地形机关图到了阁下手中,相信攻上望川宫易如反掌。”   在座武当峨眉等长老皆是一惊,立刻拔刀相向,生怕黎素这头生变。   “但我一开始便说过,除非我安全脱身,否则绝不会交出完整的图,重光使应当记得。”   万重光沉吟半晌,笑道:   “事到如今,强行攻上望川宫并非难事,我手上却也捉了贵派几个弟子,但重要机关布阵,除了左使等几位凌宫主的心腹,其他人一无所知,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重光使明白就好。”   “素素,不要相信他们!”   黎素回头一看,竟是裴云奕,他满身是伤,跨过门槛,一路上走来,地上都淌了血,黎素闻不得这浓稠腥味,胃中已不由自主翻江倒海,却还是走上前去,扶住他道:   “你不该出来的。”   裴云奕擦了嘴角的血,道:   “我说过,为你死也甘愿。”   “好一对苦命鸳鸯,十多年前,有凌九重做了榜样,但他好歹也是睡男人的,没想到黎左使更胜一筹,做起了望川宫里的男婊~子,白道魔教四处勾搭男人,你这贱~货,今日不把完整的地形图交出来,休想活着离开!”说话的正是峨眉掌门,清一师太。   “老妖婆,我风流快活,也好过你孤独一生!”黎素觉得肚子越来越痛,撑住一口气回应她。   清一师太挥起手上的鞭子,刚要发作,却根本使不出内力,她将鞭子一扔,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倒在地上翻滚,表情狰狞,大叫道:   “痛,一定是他,是他!”   黎素只是微笑,看着厅内众人一个个试图运功,但均以失败告终,更要命的是,因为动了真气,倒行逆施,全都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大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黎左使,这一招幻术留到现在,的确让我们大开眼界。只不过,你如今内力只剩下三成,反噬极强,你就算不考虑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忍心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么?”   黎素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万重光背后的天一教医圣鬼机子。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黎素的表情。他垂下眼睛,不自觉把手覆在了小腹上,似有万分柔情,又似了无牵挂,泪滴从他的手上滑落,砸在脚边。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番外一   在幻海山住下已有月余,黎素却还是不能适应。   有时候他半夜醒过来,发现眼角藏着泪,温热的,却不记得梦中经历了什么事,只好悄悄把眼泪揩了,继续闭上眼。   但却不太能睡得着了。   阿东环抱着他,手臂搁在他腰间,他便默不作声轻轻地移开了,把被子扯到肩膀那么高,将自己裹紧了,连被角都掖好。   孩子大约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或许是半个月,他自己也弄不清。前后有许多人给他把过脉,魔教的鬼机子、正道的皇甫仁……颠三倒四,到最后,都说他是男子,所以并不能断言,只能推测个大概。   他也不管了,他肚子里那个,比他的命,比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要重要,他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好像从心底里开出一朵花来。   即使有时候,觉得自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好似一个混沌未开化的异类,是这江湖十足的笑柄,他也一点儿不在乎了。   这么想着,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他刚睁开眼,阿东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床边望着他。   这是他曾经在梦里盼望过无数次的,如今却有些怏怏的。   阿东抚着他的发,低头凑到他耳边问他:   “大清早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做。”   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么多天,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喜好,刀尖上舔血,不是苟活,就是贱死。   每到吃饭的时候,只要有机会,他就拼命灌些好汤好水,有一回,刚离了桌,就直奔后院痛痛快快一口气全吐了。可他心疼,怕肚子里的小东西饿着。为着这个,他可以不要脸面,不做江湖传说里那个一等一好看的黎左使。   黎素仔细想了想,说了几个极其滋补的,便要打发阿东出去。   阿东把他的衣裳拿过来,放在暖炉边一件一件烤好了,叠放在他床头:   “腊月寒冬的,就要过节了,还是穿红色的喜庆。”   黎素一看,这件金丝滚边的正红色长袍,正是前些日子阿东要与他拜堂,请了二十名匠人连夜赶制的。   但黎素拒绝了,他的意思,男儿生子,闻所未闻,万一他生产不遂,暴毙而亡,也免得阿东多一桩烦心事。   阿东的眸子是琥珀色的,当时隐隐发了红,黎素不太看得懂,但他也不想看懂。他现在无暇顾及别人,如果孩子顺利生下来,他倒想就此长眠地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出去我好换衣裳。”   黎素摸了摸肚子,他在阿东面前一向小心,如今已经九个月,他走到哪儿,人未到,肚子就已经到了,就算是孩子即将出生的喜悦和期待,也无法将这份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掩盖掉。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踏出这间屋子,换衣裳洗澡这种事,是绝不会假手他人的,即使是晚上睡觉,他也总是背对着阿东,自己轻轻抱住了肚子。   阿东终于还是出去了,黎素待他将门掩好了,才慢慢解开衣带,屋里生了好几个暖炉,热气十足,他从被子里钻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这样随手一扯,衣裳就褪尽了,渐渐露出圆鼓鼓的肚子,他满目柔光,轻轻去抚,感觉到肚子在动,似在回应他。   然后慢慢地捧起那件大红色长袍,放在手上摸了摸,又仔细看了看,抱着它一言不发,泪水打在衣裳上,更加鲜红夺目。   窗外寒风肆虐,忽然门开了,阿东站在那头。   黎素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就像是心底最隐密不可言说的地方被扒开,血~肉模糊,他怔怔地望着阿东,那副模样特别招人。   阿东出去只片刻工夫,身上就落满了雪,他踏进屋子,反手将门重又关好,脱下外袍,慢慢走向黎素。   黎素有些慌张,眼角的泪还没擦干,阿东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先是眼睛,黎素毫无预兆闭上了,他便带着宿命的意味,执着地吻他,好像在无声求他看自己一眼。   他将他脸颊上残存的泪水吻干,略微咸涩,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着他亲吻了,久到阿东自己都不记得,这究竟是何种滋味。   黎素根本无法抗拒他,他闻到他久违的气息,他在吻他的眼睛,眉毛,鼻尖,然后是下巴,最后才触到他的唇。   阿东缓缓贴上他的唇,同他说话:   “不要扔下我,从你捡到我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   还未等黎素反应,就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与他舌尖相抵,极尽缠~绵。黎素觉得晕眩,他只好抱住了阿东,随着他躺下,慢慢加深这个吻。   阿东将黎素的手掌摊开,他觉得冰凉凉的,恍惚间睁开眼一看,竟是一颗小小的雪花,连六片花瓣都能看清,屋子里温暖如春,只怕不久便要融掉。   阿东离开他的唇,在他耳边开口:   “如果主人不愿出门,阿东就把它送到主人手中。”   黎素将它放在舌尖上,晶莹剔透,阿东方才定是用了内力,维持它的形态。   他在尝雪的滋味,阿东在尝他的滋味。   阿东从他的下巴吻到脖颈,脖颈吻到胸膛,最后落到肚子上,他抬头看了黎素一眼:   “主人肯定,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黎素失神地摇了摇头,阿东还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肚子。   像对待展翅欲飞的蝶,不敢惊扰,小心翼翼。他粗糙的指腹在他腰侧摩~挲,渴望给他带来哪怕片刻宁静。   这个吻没有情~欲纠缠,好像在隔空亲吻他的魂魄,黎素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放松自己,他让阿东吻他,从脚尖到发丝,他身上的每一处,黎素沉沦于这样的快乐中,魂飞魄散也无妨。   许久,他睁开眼与阿东对视,这一次,阿东长久地抱住他,眼中明明灭灭,并非沉醉,而是清醒的爱慕。   第二日,是腊月三十,阿东醒来之后,却不见黎素的身影。   他立刻起身,随意将衣裳披上,开了门,外头积雪很深,他愈加担心,昨晚黎素乖顺的不正常,就像猫儿收了爪子,成了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大团子。   “大哥,怎么了?”阿北原本站在院子外打盹,见阿东神色凝重,立刻跑过来。   “看见主人了么?”   阿北摇了摇头,阿东攥紧了拳,雪下得太密,就算黎素一步一个脚印,半个时辰也就全给遮盖住了。   他去向全无,阿北建议道:   “不如封山,主人应该走不远的。”   “不行,动静太大,他会给吓到,你先传令下去,下山的道严守住,见到素素,不要拦他,立刻告诉我。”   “是。”   阿东让阿北原地留守,或许黎素很快就回来,自己带了几个心腹出去找人了。   半山腰处处都是腊梅,阿东嗅到了花香,满脑子都是黎素。走过亭台,不经意抬头,却发现一棵梅树上少了一节枝桠。   他忽然生出一点猜想,随后又否定了,但是最终,还是丢下心腹,独自往前头去了。   甫一走进后厨房,白雾蒸腾,馨香四溢,阿东在一片雾气氤氲中,看到了黎素的背影。   他站直了,挺着肚子,使着巧劲儿在案上揉面,累了就抬手,擦一擦额边的汗,然后再继续。每揉一遍面,就撒一遍花碎沫儿。锅里咕噜咕噜,大概在煮着酒酿,芬芳扑鼻。   黎素觉得腰酸,正要停下歇一歇,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不做这个了,你吃不消。”   黎素垂下眼睛,缓缓开口:   “以前每年都要做的,今年匆忙,又换了地方,没有存下桂花干,我新摘了这个代替,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阿东将他一把抱到灶台上,黎素满手的面粉,无所适从。   “好沉。”说完,亲了亲他的手心。   黎素只觉得痒,阿东替他把额头的汗都擦了:   “今晚守岁,只吃这个。”   黎素眼波横转,阿东吻住他的嘴,并不深入的吻,他却想溺死在这一刻。   天旋地转,春暖花开。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素素,我们走……我带你走!”裴云奕忍住心中的翻江倒海,将快要溢出嘴角的血生生咽了回去,拉住黎素的手,想要带他离开。   “裴公子何时变得如此天真?”万重光在他身后开了口:   “就算咱们所有人都中了黎左使的幻术,身陷囹圄,你们也未必能顺利离开,更何况……”话未说完,却望向鬼机子,后者向他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翠青色的小瓶子,拔开瓶塞,走到门口,依次给每一个躺倒在地的人闻过去。   “他们会渐渐恢复功力,不过那并不重要,我想现在,仅凭冥王,我,鬼机子三人,足矣。”   倒地辗转的人渐渐不再呻~吟,一个个慢慢坐起,盯着黎素与裴云奕看,似要把二人撕碎揉烂。冥王这时候冷笑道:   “既然重光使这样说了,公平起见,我看其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鬼机子赞同:   “就这么办。如若不是黎左使身怀六甲,只使出三成功力,恐怕方才的幻术一时半刻无解,就连我们三人,也根本躲不过去。”   黎素垂下眼睛: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   “还请黎左使思虑清楚,将地形机关图交出来,我万重光今天就做个担保,到时要走要留,断不会有人为难你。”   黎素悄悄用手将眼睛抹了抹,厅中这些人,他一个个看过去,衣冠楚楚,把心剖开了,却是黑的,可以为一颗解药跪地求饶,对他们憎恶的魔教顶礼膜拜。他轻浮地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又淌出泪来,只好仰天望去,将泪抑在眼眶之中。   他的脖颈划出美丽的弧度,整个人好似一朵朝开暮枯的花,光线西沉,渐渐埋在阴影之中等待夜幕降临,等颓唐等凋零。   “我是不会给你们的。”   厅中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铺天盖地的议论声像洪水袭来,有人插嘴道:   “你这婊~子,给的果然是假图!”   “凌九重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这还用说,这不男不女的贱人,肚子里的贱种一定是凌九重的!”   “凌九重好男色,这男婊~子既能留种,想必自有一番销~魂滋味,又生成这副模样,坐在望川宫左使的位置上,凌九重岂会放过!”   “我看不止凌九重,这小骚~蹄子的孟~浪功夫早有耳闻,恐怕明里暗里,白道魔教,有不少人上过他的床,在座诸位,可曾有一试深浅的,舍不得就站出来!”   青城派掌门话刚说完,还盯着黎素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在他肚子上。   众人听了,一个个笑得猥亵,黎素从峨眉清一手里迅速抽走了鞭子,凌空挥舞,虎虎生风。那鞭子经他的手腕一挥,在空中拐了个弯,恰好缠住青城派掌门的脖子,黎素稍一收力,那人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死死抓住鞭子,想要用蛮力将它扯远一些,好透一口气。   黎素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右手收得更紧,打算速战速决。   万重光这时候跳出来,轻轻抬膝踢了踢黎素的手肘,他一个不稳,长鞭失了力道,那青城掌门绝处逢生,立刻示意同伴。很快,其他门派即刻加入其中,黎素怀着孩子,身形不及平日灵活,又失了大半内力,顿时占了下风。   这边黎素以少敌多,那边有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探子,风尘仆仆飞檐走壁,身沾露水,带着一身寒意,站在了后院之中。无人留意,只有冥王身边一个身着异服的外族人走了出去,与他交头接耳片刻,神色异常,立刻回到厅中,低下头对冥王道:   “主公提前出关,带人去了浮屠山。”   冥王亦是一惊,但很快就收敛神色,看那头黎素与峨眉青城等人纠缠不休,他墨黑的发上下纷飞,衣袂翩翩。前面一个被他用手刀劈中,刚倒下去,后面却多了四五个人伏击,只要黎素一回头,就知道,他断然躲不过。   冥王刚要出手,裴云奕无声出现在黎素身后。   他只听到一声闷哼,还有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接着,是一滴血,温热的血,从身后男人热烈鼓噪的胸腔里破裂而出,溅到他的手上。   他听到那个男人用尽力气说:   “素素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堪,他的孩子……是,是我的。”   等到黎素回头的时候,裴云奕对着他笑,忽然猛地将插~进他身体里的几柄剑都齐根震断了,留在外面的剑柄飞出去,速度之快,那几个暗算的人亦被戳中,惨叫连天。   黎素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他脑袋里一片混沌,呆立在原地,伸出手想要去扶住裴云奕,却在快要触碰到指尖的时候,被他一把推出去:   “快走,走,不要管我!”   裴云奕将黎素推至厅外,鲜血似献祭,滴滴答答淌了一路,厅外灯火通明,许多守卫拿了火把过来,裴云奕将外袍脱了,腰间那一圈竟密密麻麻绑满炸药。抢了守卫手上的火把,裴云奕惨然一笑,堵在厅门那头,对着里面的人道:   “你们大约都不想死。”   厅内难得恢复了沉默,无人出声,裴云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又道:   “两个选择,第一,让他走;第二,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裴云奕,我不要你救,要走一起走。”黎素过来拽他的袖子,才发现这人竟一点力气都不剩,被他扯得差点踉跄跌倒,身上血窟窿一个又一个,他无声摇了摇头,裴云奕却一直对他笑:   “素素,不要忘了我。”   他无声用唇语对黎素说,然后把黎素推得更远,让他走。   黎素不走,他便把手轻轻覆在黎素肚子上:   “你不想活,就忍心让孩子陪着你一起死么?”   裴云奕太了解黎素,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一击即中。黎素咬了咬下唇,眼中有泪,太多种情绪交织在他心头,人反而变得麻木,他只知道淌泪,一路走一路回头,裴云奕都在对他笑,目送他离开。   黎素不敢再回头,他怕自己迈不开步子,怕一回头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这一条路,崎岖多豺狼,终点未可知,但总是裴云奕用命换来的,他不得不前行,否则是对他最后的亵渎。   裴云奕强自镇定,在场众人一时迷惑,探不清他究竟还有几分能耐,只他周身的炸药确实足够吓人,只好眼睁睁看着黎素离开。   黎素的身影拉长,成了小小的一点,最后连那一点也消失,头顶涌下的血模糊了裴云奕的双眼,他无法再作为人墙为黎素抵御片刻,他抬头努力从一片猩红中找到黎素离开的方向,东方泛着晨光,天要亮了。   最后,他抖抖索索将火把靠近自己,众人没料到他竟真的不要活了,只为了给黎素多争得逃命的工夫。   这一瞬间,呼号,奔走,逃生,有人以内力震开墙壁,有人冲破屋顶,有人无计可施……忽然,轰隆一声,火光冲天,这富丽堂皇的议厅,霎时成了废墟一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浮屠山顶终年白雪不化,一路纵马驰骋,两岸芦苇临水而居,伴着秋风摇曳,他在漫天的芦苇丛中穿行而过,透过那些灵动的缝隙,看一座山明明灭灭,高高低低。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美则美矣,却一如往昔死气沉沉。 沉闷到云也不动,鸟孤单远飞,树落了黄叶,草枯死水中,好像只差一道惊雷,然后呼风唤雨,让天地也生动起来。 他终于嗅到血的味道,在浮屠山西边的那块水域中,想来应该是水麒麟又食了人。 胸口的伤疤一直没好,长了痂,就被他撕掉,接着流血,结痂,循环往复,大概锁魂链锁人尚不够牢靠,锁魂却是万无一失。 “主公,前面就是浮屠山了。”他身后是一众黑色长衫,为首的疤脸男人快马赶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开了口。 他手一挥,身后大批人马停下了。 浮屠山,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即使与天一教结盟,他也知道,此行并不是胜券在握。 因为他提前出关了,九转乾坤,已经练到了最后一重,只差两天,两天以后,再没人拦得住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继续下去,大概只有走火入魔。入关以来,阿东一直心绪难平,愈练至上乘,脑海中愈清晰浮现一张脸。他的心跳得很快,时时刻刻都要跃出胸腔,又似被一根线牵着,扯一下,就隐隐作痛。 但他却更担心线的那头,始作俑者还好么。 心越疼,他就越确定,黎素不好。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周遭骤暗,风雨欲来。 “你们听,是甚么声音。”疤脸汉子问身后一众黑衣人,个个都只摇头,面露惊惧神色。 半空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吼声,似虎啸龙吟,力道之大,在场许多人只觉五脏六腑快被震碎,只得即刻护住心脉。 “是水麒麟。”阿东跨坐在马背上,马儿受惊,一双前蹄直撅撅撂起,瞬间马背倾直向下,他抓住缰绳,迅速驯服马儿,再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水域上,先是涌起一道白光,渐渐有水花自高处四散开来,众人看到一只金色神兽跃于半空之中,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这便是水麒麟了。 麒麟本是祥瑞,不伤生灵,为走兽之尊。但望川宫养的这只,不知缘何竟要以活人喂养。 阿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水麒麟立即钻入水中,顿时哗哗声一片,如大雨倾盆。众人只看到两只鹿角浮于水面,划开西边的水域,一路向下游来,终于到了阿东跟前。 阿东嘴角带笑,水麒麟闻到他的气息,忽然冲出水面,摇头摆尾,做亲近状,似他养了多年的神宠。 缥缈峰高千余丈,山上的人对山下异况一无所知。天高云淡,白望川看着树上扑棱翅膀的鸟儿出神,凌九重把手臂借给他枕,两个人和衣躺在合欢树下。 有一朵合欢花,离了枝叶,孤身飘落,摇摇晃晃覆在白望川额头上,凌九重小心用手捻开了,却将粉色花瓣贴上他的唇: “还记得十二年前么,你跟我也是这样,倚在树下说着话。” 白望川将花瓣衔过来,眼底有一点水光,闭上眼,及时被遮去了: “太久了,像上辈子的事。” 凌九重不再说话,只是替他把额边的碎发捋到一边,然后起身,挡挡身上的尘土,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好像又回到了鲜衣怒马年少气盛的时候。 白望川也不扭捏,把手递给他,被他一把拽起身,凌九重执着他的手,往云踪阁走。 这些日子,二人有了些云淡风轻的默契,白望川还是云十三的时候,唯一能自由进出的就是云踪阁,如今不再受限,他想了想,除了云踪阁,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那里的典藏秘籍看了一遍又一遍,白望川在凌九重跟前也不避讳,他想,他是知道自己的,虽然各种典籍牢记于心,却没有内力施展开来,就如同他是个阉人,男人的身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根本没有丝毫威胁。 每一句心经之于痴迷武学的无为者,都是焚身的折磨;每一次撩拨之于心有波澜的去势人,都是泣血的讽刺。 进了云踪阁的院子,踩上木质楼梯,越过长廊,进了藏经阁,纸张古旧斑驳的味道扑面而来。白望川手里捧着一本书,倚在小塌上静静地看。平日里凌九重也会陪着他看,或者一边喝茶,一边望他,今天却有些反常。 他在案上铺了一张上好的鹿皮,取了反面,提笔挥毫,朱砂与浓墨并飞。 书看了几行,白望川偷眼去看他,看到他竟有几分认真的神情,勾勒一幅苍茫山水,似梦中栖息之所,不觉蹙了眉。 凌九重画得很快,画完了,他还要洗净双手,做一碗他喜欢的羹汤,陪他吃饭,然后一起去林子里走一走,桂花开了。 那香味惹得白望川很馋,凌九重问遍了宫里的人,才得来一个酿酒的方子。如果黎素在,他也不必这般百折不挠了,左使最会酿酒,桂花糕做的也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走了好,走了才清静。 最后还是忍不住在书堆里做了爱,绵长窒息到天地也失色,他们打翻一整面书墙,那些失传的秘籍散落,被折成一团,被撕成碎片,喘息声、啜泣声、撞击声,高低起伏,彼此投入到神魂颠倒,白望川的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有人用粗糙的手背给他抹干净: “你应该笑的,笑起来好看。” 笑起来,他就可以连命也不要。 第一百三十章 夜色微凉,树影婆娑,风吹得落叶连番卷起,流连在眉清目秀的青年脚下。他一双布鞋踏遍山川无数,鞋底是淤泥,沾染尘埃,鞋头露了趾,路走久了,连血迹都干涸。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上下打量一番,再与他对视一二,那双明亮澄澈的眼,足以把人的魂魄也吸走。 这青年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身形颀长,头上寸丝不挂,唇色鲜艳如滴血,眼神却凛冽。 这是个极英俊的阎罗似的和尚。他在五里外的野地里,用猎来的山猪喂饱了一头身长丈余的怪物,然后将它赶至不远处的山洞里,自己又走了许久的路,穿过人烟稀少的小镇,来到一座别院前。 夜风呼号,天阴郁得像哭过一般,青年站在逼仄潮湿的小巷子里等人。他看到一个穿着正红色滚金边长袍的男人,意气风发步履生风地走过巷口,身后有人给他撑着伞。 那伞将他半个身子隐去,只是凭着残存的记忆,那些抹不去的骨肉相亲,他知道是他。 他等到他踏进别院,头也不回。雨势有些大了,浇得人睁不开眼,他抹了一把眼睛,身上快要湿透,而那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又耐心等了许久,这时候觉得自己并不像人,只像个游魂,在尘世里晃荡,看别人的喜乐。 雷声轰鸣,莲花生滴水不沾,已经进去一柱香的时辰,黄岐才策马而来,在离别院半里路的地方,马儿受了惊。他重重从马背上摔下来,幸而轻功过人,并未伤到筋骨。他低头去看,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粗砺石块,并无特别之处。 正凝神细想,肩后被人一个手刀,他在晕厥之前,才觉恐怖:有人竟能靠近他左右,他却毫无知觉,这是何等内力!他想转头一探究竟,这个人引出了他的好奇心,但他来不及回头,已经闭上眼,彻底失去了知觉。 修缘带着黄岐,骑上他的马绝尘而去,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凿齿所待的山洞中。他点了黄岐的穴,将他衣服都脱了,自己迅速换上,然后将人五花大绑捆好了,对凿齿交待: “看住他,别让他跑了,我去去就来。” 那神兽仰天长啸,似是在回应他,双眼充血,目眦尽裂。 修缘抬起手,它竟如只乖顺的猫,跪下四肢坐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好让修缘能摸着它。 “不许食人,刚喂了你山猪,这个人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我就不要你了。” 这怪物委委屈屈呜咽两声,看着倒也不如从前那样凶残丑陋了,修缘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抚了抚凿齿的脑袋,出了山洞,跨上马儿,重又回到了天一教隐秘的别院前。 月明星稀,树影低垂,这别院似一座壮阔的牢笼,雕梁画栋却死气沉沉。一袭蓝色的衣袂被夜风吹起,守门人毕恭毕敬行了礼,示意随从开门: “首领,教主等你很久了。” 有人上前,带蓝衣人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先进屋洗净双手,待一身尘土褪去,才重又领着他沿小湖边疾行: “首领,这边走。” 天一教果然个个高手,能人辈出,这带头的小哥,他从未见过,但轻功了得,步履生风,只见前头人影重叠,很快便没了踪迹。若非他当日大难不死,因缘际会,功力大有长进,恐怕早已被识穿。 这二人脚程虽快,在这别院里行走,竟也用了一炷香时间。 那带路人在一处小楼前停下来,枯败的梧桐叶落下来,覆在蓝衣人脚上,他俯身捡起,细细去看上面的清晰的纹路和脉络,就如他自己,半生曲折,分岔不断,跌跌撞撞却又回到主线上,沿着它走下去;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合欢花下死,梧桐叶上生。 不过半年,他又回来了。 带路人上前几步,与小楼前的守卫低语几句,那人进了楼,约半盏茶后,才出来,与带路人一道走至他身边: “首领,教主有请。” 他抬脚跨过门槛,半个身子隐在门内,情绪似身形忽明忽暗,胸膛里有一股郁结之气,循环往复,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流过他身上每一处,似走火入魔,似病入膏肓。 无一不委屈。 他低垂眉眼,收敛情绪,匆匆跟着带路人走到厅前。 带路人离开了,守卫止步于厅门。 脆弱心境转瞬即逝,因为这世上再无人可仰仗依靠。 他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当初朝夕相处的少年,默默无语,听他说话,为他解忧,抚他眉端,陪他入睡。 如果他不是那个人,还能存个念想。 如今只有妄想。 沿着廊道,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直到进门,抬头,开口: “主上……” 目光所及,并没有人,只有一道帘幕,铺天盖地重重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比预期晚了一个时辰。” 现在他是黄岐,他跪下,不紧不慢道: “路上遇到望川宫的人,跟了一段时间才折回来。” 帘幕后的人不说话,他只得静观其变。 过了不知多久,其间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簌簌地一下一下,纸张很脆,年头久远,落在他心上,像老旧的门吱吱呀呀,合不严实漏了风,吹得一阵阵心灰意冷。 “万重光来信,说他与冥王那头耽误了,没有拿到攻上望川宫的地形图。”他语调平淡,并无失望不满的意思。 “……”他知道定有后续,干脆不说话,等莲花生继续。 “不过无妨,冥王的主子提前出关,已经到了浮屠山,只等我们会合,一道攻上去。”他说话同从前不一样了,这番话放在半年前,修缘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语气,势在必得,胜券在握。 那厚重帘幕渐渐被撩起,金色滚边红袍出现在他视线里,慢慢抬起头,沿着那袍子往上,再往上,他来不及与面前的人对视,只看到他垂在腰侧的银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修缘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这痛居然能蔓延全身,让他通体不畅。 这不是他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见到莲花生,但却是第一回面对面,不到三寸的距离。他的发从肩颈垂下来,用一条丝带在腰际束好了,带着湿意,大概回来沐浴过,并未全干,墨色褪去,只剩一片突兀的白。 他想到许多,他从前多爱他的发,倚在他肩上,总要用手指缠上几道,从背后看他,也心生羡慕,就连在床榻间抵死缠绵,到了情热处,亦忍不住将手插~进他发间,闭上眼随波逐流。 他抬眼去看,看莲花生的眉目,并没有苍老,还是那个风流模样,漆黑灵动的丹凤眼,斜插入鬓的眉,挺直的鼻梁,他忽然有些回过神来。 要俯瞰众生,怎么会没有代价。神功速成,一夜白头,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只得继续开口: “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日天一亮就起程。” 修缘跟他对视片刻,却又败下阵来。 莲花山靠他更近一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并不说话。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形迹败露了,但想想方才并无不妥之处,应当不至于。 为了不露怯,他只好迎上莲花生的目光。 “嗯,这次攻上望川宫,里应外合,绝不能出意外。放走的那些白道伪君子怎样了?” “……”修缘顿住了,他日夜不眠,跟着天一教一行人,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冒险,出现在莲花生面前。 “他们有药控制,出不了乱子。”他说的从容淡定,仿佛入魔已久,成了一个十足的修罗,不再牵挂他曾心心念念的武林道义。 莲花生的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看起来略有些疲倦,慢慢踱步到西南角,推开窗,月光倾泻一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在柔光里也变得温和许多。 “明日,就是整整半年了。” 修缘一开始并不明白所谓半年,指的是什么,他怔怔站在原地,只听莲花生继续道: “明日一早我先去坟上,同他说说话,烧些纸钱,辰时前就回来。” 他像是被刀剑利器击中,心忽然戳了个大口子,汩汩地淌着血,却麻木并不知痛,他知道莲花生口中那人,就是他自己。然而此刻就如同听别人的旧事,恍如隔世。 他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晰,红着眼,像是给自己惩戒,一刀一刀剜着心,开口劝他: “教主,那半块襁褓……”他不傻,他聪明起来,莲花生也拿他毫无办法。此番死而后生,又冒险而来,不是为了虚妄的道义,而是为他自己! 身世未卜,他不甘心!即便死也做不成一个明白鬼,连阎王都不肯收! 所以他若有似无试探,他怕襁褓已经一同陪葬在衣冠冢中,话只说一半,点到为止。 “襁褓我不会拿出来,想都不要想。” 莲花生似乎带着愤怒,声音低沉许多,转头来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黯然藏着泪光,可惜从修缘那个位置望过去,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被他突然而来的低落心情震慑住。 他觉得大概对自己太宽容,所以没法动摇对方: “教主,我听说人死后,若是连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阎王那里报备不成,多半要成孤魂野鬼了,六道轮回,也只能堕入恶道,不得翻身。”置身事外,却隐隐透着担忧,凭着旧日一点交情,说一两句帮衬的话,确实是黄岐会做的事情。 他抓着窗上的木头雕花,指甲嵌进花里,木屑簌簌掉下来,落在地上,渐渐渗了血,鲜红的,应当刺目,在夜里却发了黑。 夜总有这种本事,把一切染成黑,爱慕也打着欲壑难填的幌子,好像这样,色授魂与就格外坦荡一些。 “给他么?给了他,最后一样东西就没了。”他似在对他倾诉,又在自言自语,随后摇了摇头,闭眼皱眉: “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修缘一字一句道: “小和尚只有这一样东西,所谓衣冠冢,也是空无一物,竖了个碑罢了,只写了法号,生于何时,什么人立的,俗家名字叫什么,一概没有,料他死后孤寂,也找不到这么一处供他休憩的地方。” 莲花生手下的木雕瞬间被粉碎,他不言不语走到床前,从枕下拿了那半块东西,道: “谢青夫妇一定对我很失望,二十年前西域血刀布下的局,明知无解,我还是要照着一步步走下去。” “……” “我以为把他送去灵音寺,我不见他,就不会伤他,这么些年,总能找到办法。” “……”他屏住呼吸,听他一字一句说下去。 “惊和经,又叫天一诀,本教的立教根本。当年,天一教遭遇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谢青夫妇带了惊和经远走他乡,连暗卫首领宋进,也为保护他们丢了性命。谢青二人在临渊岛,遇到了颇有些交情的西域血刀,一场乱战中,血刀助二人击退了觊觎经书的袭击者。但谢青夫妇亦身受重伤,只得将唯一的爱子交给血刀。然而他们信错了人,血刀是为惊和经而来。” 修缘的心悬在半空,想到当日他与莲花生一道去寻天一生水,进了断肠谷,西域血刀后来死在他们手下,原来一切事由,竟是因他而起? “西域血刀,他对朱雀护法……” “正是因为他对沈怡心生爱慕,却遭到我爹及教内长老们的反对,且沈怡的心也不在他身上,所以起了报复之心,竟将经书一字不漏刻在修缘身上。他那时……还是婴孩,刚没了父母,哭闹不止,也未让他心软。血刀刻完秘籍,便下了蛊,缠绵榻上也无用,心意相通也不够,只有在一瞬间,历经爱恨两种最极端滋味,爱到极致,亦恨到极致,心似天平,摇摆不定,死生不能,心灰意冷,秘籍才会显现。” “……” “沈怡早就死了,西域血刀将毕生精力用在报复天一教上头来。当日沈君与我说话,就是要引出修缘的心结,让他恨我,爱恨到了尽头,就是秘籍显现之时……”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乐坊镇星云阁中,冯七掀了秦远岫的底,江湖中便风起云涌,各门各派声称要讨伐望川宫。凌九重安插的人,居然差一点控制了整个正道,实不能忍。 而江南秦家,也已破败,秦远岫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秦家毕竟是大户,从前也有些交好的门派,同族亦有在江湖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勉强撑着,只是秦远行一个人住在后进,哑了声,又失了武功,难免要受许多罪。他从前勾上过许多人,又仗着自己秦家大公子的身份,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这一落难,谁还顾忌。晚上总有人潜进秦府,糟蹋得整个人死去活来。有一回,三五人都来找他,在屋顶遇到了,相视一笑,随后一整夜,轮番上阵,人哑了亦有好处,怎样弄都无声无息,倒是这几个人,呼天抢地骂骂咧咧,小厮们吓得不敢靠近阁楼。 第二日,秦远行在自己的房中自缢,直到四五日后,才被人发现。 冯七那一场戏,让所有矛头都指向望川宫。而凌九重此时,正站在缥缈峰顶,一个人吹了许久冷风。 月光清寒,他往山下看,深不可测。凌九重吹了一声哨,便有只秃鹫盘旋而来,他掏出怀中的鹿皮,让秃鹫衔着: “带去给他罢,你也不必再回来。” 秃鹫扑棱翅膀,衔走了鹿皮纸,上面是一幅山水画,圈圈点点。但它却迟迟不愿走,只肯低低在凌九重头顶徘徊。 凌九重也不理它,吹了片刻冷风,便下天梯,走回殿中。 白望川正在榻上休息,见了他回来,撑起身子问: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只是老朋友有难,帮他一把。” 白望川没有再问,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心思各异。 冥王不是没有派人找过黎素,但全都一无所获。他的易容天下无双,就算因为内力锐减,幻术无法施展,易容也总算是最后保命的法子。 但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望川宫的左使黎素,一个好端端的男人,竟怀了孩子!他初闻也是震惊无比,黎素的肚子看起来也不过五六个月,日子算起来,不该是别人的。况且裴云奕为了保他,竟愿意拼命,他心下已有了计较。裴云奕当着众人的面,说孩子是他的,依黎素的性子,竟没有反驳,那大概是*不离十了。 只是这件事,他又如何敢跟主公开口。他提前出关,冥王料想如今这个时辰,应当已经到了浮屠山脚下,天高云淡,此事暂且还可瞒上一瞒,待攻下望川宫,再提不迟。 于是他自作主张,在给主公的信中,对黎素只字未提,只道自己会带大批人马,立刻赶到浮屠山支援。 十多年的心血,总不能毁于一旦,当年族中老小数千条人命,堆砌成山,只为了保阿东。在阿西眼里,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除了阿东,旁人都可做他脚下的石,手中的剑,棋盘上的一颗子。 而这颗棋子,跌跌撞撞走了许久,久到自己也辨不清身在何处的时候,才敢停下歇息。 他实在是太累,阳光洒在身上,暖和得他微微有些晃神。裴云奕不知怎样了,身中数刀,必然要及时救治,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很不安心。 黎素又饿又冷,浑身没了力气,在一处农户前停了,倒在他家场院的草垛上,这一刻,竟觉得不如就此睡去,一觉不醒。 肚子又隐隐约约有了动静,他抚上去,温柔地自言自语: “乖,不要踢我。” 仿佛能摸到那双小脚的位置,他仰着头,微微蹙眉,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同它说着话。 两三天没有进食,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黎素藏在草垛后,等到天黑,留着一口气不肯晕厥。不知道为什么,出来这些日子,他渐渐有了一些嗜血的冲动,一开始还勉强可以抑制,现在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整个人快要飘起来,空荡荡的,那种饮血食肉的*就更加强烈。 他躲在草垛上听那一家三口吃得正香,普通的农户,并不富裕,晚饭只有一锅白粥,咸菜,配着蒸好的大白馒头,不知道为什么,黎素心生羡慕,他倚着草垛,弯着身子抱紧了肚子,才觉得好一些。 怕惊动了农户一家,直到月亮出来,他们都睡下了,黎素才慢慢起身,掸干净衣裳上的枯草,巡视一周,这户人家的后院,养了鸡鸭等家禽数十只。 黎素觉得自己越发像一个怪物,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非人非鬼,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好似一头临产的母兽,为了活下来,睁着猩红的眼,一头乱发,打着畜牲的主意。 被人发现的时候,地上已经有四五只鸡,全都扑棱两下翅膀不动了,死得透透的,被喝干了血。 “啊!……” 农户家的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晚上起夜,看到了这一幕,呆了片刻,禁不住放声大喊。黎素丢下手里的活禽,擦了擦嘴边的血,食指靠近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孩子看到黎素,傻了许久,这样好看的人,眉目像是一幅画。该是个男人罢,可肚子却大得很,就像他娘一样,可娘是要给他生妹妹…… 这孩子的叫喊惊动了村里人,屋子里有了穿衣走动声,大概是他爹娘吃了一惊,要出来一看究竟,远处有人举了火把,慢慢挨近。 黎素察觉到不妙,小孩开始捡地上的石头扔他: “怪物,坏人,偷鸡贼。” 黎素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他是绝不忍心伤害孩子的,走上前捂住他的嘴,飞快点了他的睡穴,趁着人还未到,翻了院墙,从一条小道上逃了,因为不敢走大路,只好在稻田里穿梭,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 第二日,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馄饨李同烧饼王说着话,锅里的汤滋滋冒着热气,发出馋人的香。 “哎呀,不好,又来了!” 老王眼尖,看到不远处的黑衣人,三五十个,都配着剑,走到了城门口,正一个个盘问。 “这回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唉,这年头,生意难做。” 黑衣人中留下十人守着城门,其他人三三两两,各自分散,有人向这头走来。 那挑选胭脂的佳人和铺子里试衣裳的小姐们,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欲走不敢走。 “我问你们,可曾见过一个顶漂亮的男人,生了怪病,肚子有些大,爱吃生禽,爱饮生血?” 这一句话,问的馄饨李瘫坐在地上,差点碰倒了身后的滚烫汤锅。 “不,不曾见过。” 那包子铺前,坐了个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的村妇,肚子微微突起,脸色黝黑,身边还放了一担刚采的芹菜,水灵灵的十分新鲜,想必是想趁着早市,卖个好价钱。 “是么?”一把刀架在馄饨李的脖子上,他闭着眼点头: “句句属实,绝不敢骗二位爷。” “这个人,染了恶疾,先前一个村的人,都被他害了,若是见到,立刻来报。”说罢,展开手里的画卷,画上的人气质出众,眉目含情,怎么看也不像个茹毛饮血的怪人。 众人只得点头答应,又看后面来了人,追上那黑衣头子,道: “刚收到信,天一教正在去往浮屠山的路上,主公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冥王让我们不必纠结于此,支援主公要紧!” 第一百三十三章 修缘睡在卧房的外间,当中隔了一道琉璃屏风,因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莲花生让他在楼里歇息,一来方便,说走就走,二来若有意外,也可互相照应。 修缘想起他说的话,与那日在乐坊镇,冯七口中透露出来的,大致也能对的上,然而心里却是百转千回,郁结不已。他睁着眼睡不着,死死地盯着屋顶,忽然有一种心似浮萍,半生蝼蚁的错觉,不敢相信,更不能相信! 若是信了,便是对前二十年的遗忘和鞭挞。 无端却想到秦远岫,江湖上如今流传的关于他的种种,不堪与耻辱,修缘只觉得比他自己的身世更离奇。从莲花生以襁褓相要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天一教大概脱不了关系,只是没想到,秦远岫也未能幸免。 若他真是宋进的遗孤,说起来,宋进也是为了保护谢青夫妇,才客死异乡,而谢青夫妇与他……修缘不敢再想,转身面对着琉璃屏风,却发现上面有淡淡的黑影,笔走龙蛇,一点一点挪动。 他本是背对着屏风的,忽然这一转身,似把那黑影吓了一跳,立刻便不见踪影。 而屏风后,莲花生的手慢慢垂下去。他方才,以指尖游走在屏风上,一点一点,一隅一隅,画出一个人的轮廓,当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修缘并未多想,闭上眼,却觉得耳边窸窸窣窣,痒得厉害,似有个毛茸茸的物件,顺着侧脸扫到了颈项间,睁眼一看,竟是红狐狸! 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喜忧。 若一切如莲花生所说,他与沈君联起来骗自己,是为了让他心中被爱恨纠葛,那又与这无辜可怜的小东西有甚么关系。 修缘想到此处,忍不住抓起红狐狸的尾巴,将它倒提着放在自己身上,抚住毛团的脑袋,动了动唇,无声道: “刚才的黑影,是你么?” 火红色的毛团动也不动,乖乖趴在修缘身上,四肢伸直了,脑袋埋进他颈肩,蹭了两下,安心睡了。 一夜无话,清醒到天明。 莲花生带了六七个心腹,以及百余教众,浩浩荡荡出发了。 修缘骑着马,跟在莲花生身后,叶蓉与沈君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尾随其后。 万重光在前方等着他们,天一教分坛密布各地,当然不会凭百余人之力,就妄想杀上望川宫,拿下凌九重。一路上每经过一处分坛,都有教众加入其中,默默跟随,为了不惹人注目,各自分开行动,只待汇集与浮屠山下后,一鼓作气冲上去,让对方措手不及。 一路平安无事,直走到距浮屠山百余里的苏州府河畔,莲花生抬手,命所有人就地扎营,歇息一晚。 众人忙着搭帐篷烤火,野外虫多,叶蓉等人一早就躲进了帐篷,还伸出头来望了望,对着莲花生道: “教主早点歇息。” 然后便看向修缘: “你也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呢,待会煮一碗红豆莲子汤,过来喝!” 修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看样子,这姑娘跟黄岐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心下苦恼不已。 莲花生却淡淡道: “都早些睡下,明天赶路。黄岐与我一个帐篷,若万重光回来,与陆恒天挤一挤。” 叶蓉拉下帘幕,有教众送了烤好的刀鱼和野山鸡去,修缘一个人朝着河边走了两步,坐在河畔,忽然草丛里有动静,红团子蹦上他的腿,坐在修缘膝上,厚实光滑的毛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浮动。 修缘抱着毛团,一言不发看向对岸,星星点点的渔火,洒在江上,明明灭灭,三五个人家,早已经熄灯,看不到河这头的热闹景象。 几个教众坐在一边,觉得稀奇,烤了些兔腿给他送去,嬉笑道: “赤仙使今日好生奇怪,以往只黏教主一人,如今竟对首领也另眼相待。” 修缘接了兔腿和鸡脯,一点一点撕了喂给狐狸: “大概是它吹风怕冷,要缩在我这里取点暖。” 毛团子哪里还像众人口中威风凛凛的赤仙使,简直就是一只听话的乖狐狸,就着修缘的手将一整个鸡胸脯吃完了,末了,还舔了舔他的手,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脚脖子,然后又嗖地一声跳进他怀里,睥睨着去看刚才说话的人。 修缘吹够了冷风,回到帐篷里的时候,暖和得他脚步轻浮,毛团则呜咽一声,差点在他怀里打滚了。 他学黄岐的言行其实还不到位,所以为了防止出错,尽量少说话,在莲花生面前,只推说身体抱恙,嗓子不舒服。 莲花生倒是不在意,他用完晚膳就回来了,倚在帐篷角落读经书,见了他,只是略抬眼,伸手指了指: “叶蓉送来的红豆汤。”说完,翻了一页纸,若无其事继续看下去。 修缘倒是渴了,一声不吭捧起碗,一碗热汤下肚,甜得他心头熨帖,眉眼也不自觉弯起来。 莲花生大概是用余光瞥到了,不知为何,将经书一扔,脸上虽然平平淡淡的,但明显情绪低落。 修缘偷眼去看他,白发散落在颈肩,衬得紫色罩衫愈发鲜艳,他用手撑着头,也在看修缘,看了半晌,却对狐狸道: “阿呆,过来。” 狐狸歪着脑袋消化片刻,却始终不肯离开修缘身边,最后摇了摇伞状的红底白尖大尾巴,以示抗议。 莲花生起身,拎了它的尾巴,作势要把它扔到帐篷外,修缘忙一把抱住狐狸,胡乱编了个理由道: “教主莫与它计较,赤仙使又冷又饿,冻了一整日,现下累了,只想歇息,未能领会教主的意思。” 莲花生看了他一眼,熄灭了蜡烛,二人在黑暗里躺下来,只有红狐狸睡得最香。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万重光在距浮屠山不远处一座村落与莲花生会合,而冥王则与他分道扬镳,直接前往山脚下找他的主子去了。 “教主,冥王与我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在山下界碑亭相见。” 莲花生将额前的碎发理好,虽然白如霜雪,冷冷清清,但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比从前更意气风发许多: “冥王的人驻扎在此地亦有一两日了,虽然行踪诡秘,不易察觉,但就怕百密一疏。越早行动,攻上望川宫的胜算就越大。黄岐,你随我去,一半教众跟随;重光,你善后,待我们顺利上了山,自会派人引你与剩下的人一道上去。” 万重光担心莲花生的安危,觉得他只带了一个心腹跟随,并不是明智之举,还想反驳两句,却被莲花生阻止了。 时值深秋,浮屠山脚下枫叶落了一地,将整座山染上艳丽泣血的正红色,而山顶巍峨,云雾缭绕,远远看去,竟不似人间,如同仙境一般。 莲花生一行人,踏进了望川宫地界,东边是一片竹林,清幽深远,沿着小道看去,竟不知归处。 西边水声汩汩,似有活泉,众人又走了一段路,甚至有细密清凉的水滴从天而降,打在他们脸上。 奇怪的是,走了半日,也不见水源。倒是飞鸟走兽,落英缤纷,百草丰茂,万物丰盈,根本不像个秋天模样! “莲花生教主,请再往西行。” 有人用传音秘法同他说话,莲花生看了看身边众人,个个茫然,显然并未听到只言片语。与他武功相当的,看来只有冥王的主子了。 又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处百亩见方的水域上,雾气氤氲,水面如同烧滚了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汽蒸腾,鸟儿惊慌而逃,栖息在草丛里的小鹿,也惊愕失措,用稚嫩的角撞击母鹿,想要逃离此地。 忽然之间,水面破开,水域中央如同被刀切割开来,整整齐齐的断面,众人惊讶之余,不由都倒退几步。天地霎时间黑压压一片,乌云遮日,雷声滚滚,修缘心下一惊,这样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莲花生的坐骑,陪着他南征北战,见惯了厮杀场面,如今却异常烦躁不安,前蹄不断甩动,甚至好几次仰头直立,差点将他从背上摔下去。 忽然那被剖开的水面又迅速聚拢,水花像浪潮一般扑向众人,力度之大,几乎无法喘息,冰冷的水让他们浑身湿透,大家不约而同抹了把脸,哆嗦的同时,半空中出现一只蓝绿色水麒麟,龙首狮身,五丈余长,巨目鹿角,一身麟片做盔甲。 “水……水麒麟!”有人惊慌失措,放声大喊。 那神兽听见了,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怒吼一声,震得地面颤动,山间回响不已。它虽身形庞大,却异常灵活,在空中幻化无形,只能看到一道淡蓝色身影,随后众人往水域对岸望去,一队人马已经在那头驻足,水麒麟半蹲在地上,它身边,站了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这一眼望过去,就算是莲花生,也免不了一惊! 昔日在望川宫中,他也只是左使的一个奴,没有正经名字,与其他三人分别以东南西北命名,想必还未脱奴籍。死了,也只是藏尸荒野,一抔黄土,连块佐证身份的碑墓都没有。 如今,他竟与莲花生平起平坐,结盟而上,一道逐鹿浮屠山,铲平望川宫。 阿东脸上没有遮挡,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议论的声浪渐渐散开。 这几个月江湖格局的变化,莲花生全都看在眼里,之前也早耳闻阿东盗了凌九重的秘籍,逃离望川宫。但他绝不会信,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只需要短短数月时间! 如此精细、密不透风的强大组织,与天一教一样,遍布各地,但只要他们愿意,便一直无人知晓,隐姓埋名。莲花生几乎可以肯定,三足鼎立的情况,至少从五年前就已开始,而这个组织的筹备,少说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莲花生想起阿东的主人,黎素。说起来,也跟他交手几次,虽然单论武功内力,对方算不上绝世高手,但机关布阵和幻术,倒真是天下无双。 只是不知道那人现在怎样了,看上去眉目如画,气质阴柔,却也算是个人物,乐坊镇前后一系列事件他都听说了,黎素咬紧牙关不肯透露浮屠山的地形机关图,比之名门正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更让他高看三分。 莲花生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青黑的发随着寒风扬起,五官深邃,面容冷峻,只是不知道,对待黎素,他会念在往日情分上,高抬贵手么? “莲花生教主,烦请率教众到对岸来,这里有一条小道,我领你们上山。” 阿东对浮屠山当然熟悉至极,只是他虽了解地形,却始终不知道机关暗道设在何处,这也是冥王一定要从黎素手中要到图纸的原因。整个望川宫,除了凌九重,也只有他对机关一清二楚。 整座浮屠山,布满了机关暗道,一旦发现有人擅自闯入,机关就会开启。到那时,一草一木,都极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众人沿着河堤绕到了对岸,小道旁有几具尸体,口中还溢着血,刚断气不久,都是望川宫的守卫。看样子,是无意中发现了阿东等人,被一招毙命。 自有人上前将尸体拨开,水麒麟闻了血腥味,怒吼一声,阿东并不在意,回过头用折扇点了点它,神兽忽然安静下来,摇头摆尾,乖乖跟在后头。 冥王腿脚不便,这回竟抛开轮椅,一瘸一拐跟在阿东身后,暗卫随候左右,护他周全。而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亦跟在冥王身后,沉默不语,其中就有乐无涯,服下解药,他们暂无性命之虞,简直像是豢养在后院的狗,对冥王言听计从。 莲花生携教众浩浩荡荡跟在后头,看阿东忽然仰头望向缥缈峰顶,久久不曾移步,他背对众人,表情无从窥探,只是他不动,后头的人也不敢妄动,都失了分寸。 直到冥王开口: “主人……” 他才如梦初醒,收回视线,握剑的那只手不觉紧了紧,沿着小道,一路向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众人避开了上山的大路,改走偏僻无人的小道,此处背阳,山路格外崎岖陡峭。 莲花生频频回头去看他的暗卫首领,狐狸懒洋洋将自己盘成一只肥硕的腰果,从头到尾绕在首领脖子上,小爪子收起来,抱住他的肩,红尾巴一摇一晃,不时扫一扫他的背。 看到莲花生这个正经八百的主人向它投以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目光,狐狸将尾巴团起来,从首领大人单薄的肩上垂下来,老老实实不敢再得瑟了。 修缘觉得很痒,想要把狐狸扯下来,但摸到它柔软的毛发,又觉得不舍。它一定认出自己了,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种无言的温情太过受用,狐狸是喜欢他的,并且一直记着他。 修缘心里叹息,有时候,畜牲比人更长情。 行了一盏茶工夫,众人感觉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水。当日天空一碧如洗,秋风习习,南飞的雁成群结伴掠过,已经是深秋,寒意森然了。然行至这一段,山路起始处的草丰林茂已然绝迹,一片光秃荒凉,杂草不生。 而众人个个热似炭烧,心如火炉,焦躁不安。 就连走在最前面的阿东,也需时刻想着一张脸,内心才能平静。 莲花生这时又回头,先是对着狐狸呵斥: “下来!” 呆狐狸吓坏了,缩着脖子跳下了修缘的肩,耳朵尖尖的,眼睛通红,委屈极了。 修缘还想去捞它,莲花生又用和缓的语气开了口: “随它去罢,跋扈惯了的蠢团子。” 狐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表达不满,亦或单纯是饿了。 修缘也觉得热,他卷起袖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向前看去的时候,阿东似乎步履沉重。 没有人在意,毛团刚挨了主人的训斥,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它甩了甩尾巴,跃起身子跑得飞快。 毕竟心性贪玩,阿呆四肢并进,见把众人甩开了一大截,又得意起来,耳朵竖得尖尖的,在草丛里滚了两遭,看见栖在野花上的蝶,禁不住整个胖身子往前一冲,就要扑过去。 修缘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眨眼,须臾之间,他几乎要失去红狐狸了。 阿呆先是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它向来很乖顺,像这样擦破耳际直挠人心的叫法,是从来没有过的。等所有人向它那头看过去的时候,狐狸像是脚上着了火,一刻也站不住,它一瘸一拐试图走回来,但是脚掌一触到地,就“嗷嗷”直叫。 它无助地踮起后肢,两只前爪翘起,像个直立行走的人,两眼泪汪汪,甚至有些濒死的绝望。 “不要靠近,是地火!” 地火,生于地下,无声无息,无形无色,只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鸟兽不栖。阿东从众人燥热之时,就察觉出不妥,但他没想到,凌九重已知道他们的行踪,而启动的第一道机关,竟是地火! 它将小道阻断,从周围枯败荒凉的景象看来,地火遍布极广,想要避开小道另辟蹊径上山是不可能的。 现下的局势,要么知难而退,要么硬着头皮前进——如果是这样,无疑个个都要被这股深不可测的暗火烧成灰烬了。 然而,比这些更可怕的是,红狐狸处在地火边缘,虽然还未到达热度最高的中心位置,但它显然并不好过,小小的身子试图团成首尾相接的一个圈,以此来消散一些陌生的恐惧感,可它不能趴下,只能保持一个滑稽的站立姿势。 而南飞的群雁中,有一只掉了队,受伤落下来,离阿呆有一段距离,众人先是闻到一阵焦味,再去看,那只雁已经烧成黑炭似的一团,形容难辨,周围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阿呆已经吓傻了,修缘看着小家伙如此无助的模样,觉得五脏都要焚烧殆尽了,脚下生风要去救它,被莲花生拦住了。 即使一个人外貌再如何变化,他的眼神永远不会变,千疮百孔还是初心依旧,看一眼就知道了。 莲花生被这惊鸿一瞥震慑住,不是他熟悉的那双桃花眼,但眼底映出的人,连同眸子里氤氲的水汽,都是从前模样。 他愿意为此奋不顾身,推开修缘,才要上前,却见阿东唤出了水麒麟。 这庞然大物摇头晃脑大步向前,众人脚下震感剧烈,勉强稳住身形。它却像不怕烫似的,走到狐狸身边,大口一张,狐狸瑟缩两下,几乎以为水麒麟要张口把它吃掉,临行前还抱住美丽的大尾巴,尖耳朵默默垂下来,一副准备好了随时受死的样子。 谁知水麒麟张了口,怒吼声如滚雷,响彻云霄,霎时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不息,从水麒麟的口中涌出,直接浇在红狐狸身上,打湿了它火红漂亮的皮毛。 阿呆整只狐缩小了一圈,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现在它是一只淋了水失去美貌的小兽。水麒麟又向前走,不停将肚子里的水吐露出来,然后咻地一声,飞速跃起,用它的血盆大口衔住毛团,跳回了阿东身边。 修缘立刻上前,水麒麟本还不想松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玩物,怎么能就此放过。 亏得阿东沉沉呵斥了它,修缘才顺利抱回红狐狸,小家伙已经奄奄一息,被吓了个十成十,眼睛都不敢睁开,只得眯着一条缝儿,眼珠儿骨碌骨碌地打转,闻到它熟悉的味道,才放下心来。 修缘摸着狐狸湿漉漉的毛发,仔细查看了一遍,直立的时间太久,它的前爪烧伤了,不过不严重,倒是屁股连同尾巴那一处,原本水滑光亮的毛发,被烧秃了一大块,只是位置偏僻,狐狸沉浸在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尚未平复,加之浑身缩水,愁得呜呜直叫,并没有发现这件叫人更加心碎的小事。 水麒麟司万域之水,凡事相生相克,地火经过这一遭,自然已被扑灭,凌九重大概没想到,他自己豢养的神兽,有一天会倒戈相向,冲锋破阵,头一个破了他设的第一道机关。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缘小心翼翼将狐狸身上的水都擦干了,将它揣进怀里,红狐狸把头伸出来,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绿宝石似的眼睛四处张望,忽然看到莲花生回过头,立刻竖起耳朵,讨好似地摇了摇尾巴,那尾巴藏在修缘袍子里,扫得他胸口直痒痒。 莲花生见状,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它的滑稽模样,不过很快收敛了,转过头去。 众人随着阿东,踏过了这块寸草不生的地界。那几位正道人士,被冥王的人暗中盯着,倒也安分。他们不过是顺理成章讨伐望川宫的一个幌子,同是魔教,总不能出师无名。 此去望川宫,有阿东带着,自然比漫无目的横冲直撞好得多,但遍地机关,武功卓绝的几个人大概能行到最后,时运不济的,中途做了替死鬼,也未可知。 又走了一个时辰,草木渐渐丰茂,不受地火之苦,树木遮天蔽日,鸟儿栖息于上,百花隐隐绰绰,缀于林间,香气四溢,正是个世外桃源。 冥王渐渐放慢了脚步,扶着他的人,亦被他打发走了,他落到了队伍最后,脸色有些难看。 “真是个怪人。”叶蓉转过头,低声念叨,被修缘一个食指贴唇的动作止住了。 “百兽困于林,神仙亦绕行。”莲花生低声念了这两句,阿东也察觉到不妙,回过头来看了众人一眼。 修缘怀里的狐狸不大安分,爪子轻轻挠他,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呜咽,似乎有些害怕。 “你不是赤仙使么,怎如此不经吓。”修缘一边笑话狐狸,一边安慰似地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前面应当就是百兽林了。”阿东的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虎啸,那声音绵长悠远,毕竟是百兽之王,就连尾音,都横扫秋风般震慑四方。随后,大大小小,数十种不同兽类的吼叫声接踵而至,凄厉的,带着嗜血的调子,所有人似掉进了可怖的深渊,停步不前。 百兽林,一朝误入,无人生还。武林中人一直有所耳闻,在浮屠山有这样一处地方,百兽豢养其中,喂以人肉、鲜血,因此异常凶猛狠戾,有擅闯者,必死无疑。 这些人浩浩荡荡一同上山,身上的气息如何也掩盖不掉,阿东后退一步,听到林子深处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似是众兽被激怒,整整齐齐向这边走来。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绷紧了一颗心,随时做好了死的打算,无人顾及走在最后的冥王。 “啊!”他叫了一声,等有人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手臂上滴着血,站在一个平缓的斜坡上方,周围花草丛生,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方才电光火石间,他似将一团黑色的大物件一脚踢了下去,顺着斜坡滚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 “一只兽,饿极了,扑上来就咬。” 阿东环视四周,对身边的黑衣侍从道: “火折子。” 随他上来的黑衣侍从三百人,都唤作影子,按一到三百编了号,递给他火折子的,是影子中的带头人,也是壹号。 阿东接了火折子,靠近了轻轻一吹,然后迅速拿远了,不知道加了甚么药粉,他手上的不同于一般的火折子,火势竟越烧越旺。 “带了火折子的,都点上。” 几乎是瞬间,火光冲天,百兽已经越过林子,站在与他们相隔不到半里的地方,放眼望去,个个凶猛异常,面目狰狞,跟他们遥遥相望。 修缘心里亦是一惊,虽然百兽怕火,但这样僵持下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进退不得之际,他望向莲花生。 却见那人从怀里拿出一盘细丝线,以内力将丝线一头扔掷到远处的树干里,另一头深深掷进对面石壁上,距离极长,却只有这两处着力点,末了,他用手上的剑鞘拉扯丝线试了试,修缘却是一惊,剑鞘上即刻出现一道深深凹进的划痕。 一切都是一气呵成,时间之短,不留心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退后。”莲花生一声令下,众人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倒退着走。 对面的兽早已看得不耐烦了,毕竟是畜牲,在经历最初的恫吓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嗜血的本性,有一狼一虎已经迫不及待抻开四肢,纵身一跃,恰好撞在莲花生布下的银蚕丝上,当场被削得一分两半,骨肉分离,眼珠子溜溜地转,还未明白发生了甚么,血已流了一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很快死了。 又有几头蠢畜牲自投罗网,看到同伴死了,狂性大发,要冲上来食肉拆骨替它们报仇。阿东看得仔细,那根丝线虽然削铁如泥,着实厉害,但瞬间经历各种横冲直撞,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虽然银丝极细,若不是莲花生让众人退开,凭着肉眼,也无几人能看到。但这些畜生中却不乏有灵性的,已经意识到有东西作怪,使得众兽血溅当场。其中一头豹子,跃跃欲试,变换着角度探了好几次,正打算矮着身子避开银蚕丝一路奔过来。最终,它被几声尖利的吼叫止住了。 阿东随着吼叫声看过去,只见林子尽头,隐隐约约有一只母豹,始终不肯前进,趴在地上,低低地哀嚎。 周围一只兽也没有,它落了单。 那只雄心勃勃的公豹子即刻走到它身边,低下头蹭了蹭它的脑袋,似觉得不够,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母豹的眼睛。 方才还狂性大发双眼发红,迫不及待品尝血的滋味,如今这头漂亮的公豹,竟也趴了下来,挨着母豹,守在它旁边不动了。 母豹站起来的时候,腰腹浑圆,肚子下沉,走路缓慢,阿东大概明白它为何不愿与百兽为伍了。 他在望川宫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宫内有人被百兽误食,即使这片林子在山的背面,偏僻难行。 阿东断定,百兽平日一定被豢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凌九重大约知道他们走了这条道,才开启机关,放了这群畜牲出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阿东料想机关的入口处,应当就在母豹周围,它有了肚子,不愿意走远,大概被放逐出来后,就一直徘徊在原地。 而那只公豹,亦步亦趋跟着它,不时与它交颈厮磨,似已经忘了这边人与兽之间胶着的战况。阿东盯着它们出了神,有人递了一把弓过来,道: “主上,那两头畜牲孤立无援,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阿东收紧手臂,将弓拉满,面无波澜,看一眼左前方,情况危急,已经有一头兽避开了银蚕丝,跃出莲花生暂时隔下的小圈子,被天一教几个武功高强的教众合力斩杀了。 然而越来越多的兽跃跃欲试,要循着那只刚断了气,血还温热的畜牲跳过的轨迹,一并冲出来。 进退两难,一旦畜牲都破了界,这些人就要被当做祭品。阿东皱了皱眉,鸠占鹊巢,无疑是自投罗网,让凌九重瓮中捉鳖。但若再迟疑下去,恐怕绝大多数,都要成为百兽的盘中餐了。 更何况,黎素曾在无意中透露过,百兽林是整个浮屠山的机关起承转合之处。若找到其中的关窍所在,未必会受制于人,也可能别有洞天。 远处那两头豹子仿佛被隔离出这场血的争斗之外,在杂草堆里翻滚嬉戏,那公豹子含情脉脉舔了舔母豹的肚子,然后便半趴在草丛里,背对着众人,将脑袋搁在母豹的颈间磨蹭。 心之所向,身之所亡。 阿东将箭对准了那头四肢健壮的公豹,它还徜徉在醉心的爱意之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十步开外的危险气息。 眼看弓越拉越满,箭就要离弦,忽然,阿东转了方向,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眯起眼,半个身子迅速左转,慢慢松手,箭头划破苍穹,快得几乎燃烧成一团火焰,嗖嗖穿过林间,擦过好几个教众的耳边,最后射向了乐无涯。 乐无涯惊异之际,那箭已经从他腹中穿梭而过,血溅了一地,而箭却没有停息,继续行进,力道太大,乐无涯倒下后,它又直直射向崆峒派掌门,似有人操纵,不知停歇,一连四五个人一并倒下了,都是白道上有头有脸的,跟着上来,也不过是求一颗解药暂时缓住性命,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做了替死鬼。 阿东只说了一句: “把他们扔进去。” 有机灵的影卫,离乐无涯极近,立刻将人举起,扔进一线之隔的兽群之中。 百兽闻了血的味道,兴奋不已,个个虎视眈眈。乐无涯还未死透,中了箭元气大伤,挣扎着要爬出百兽的地盘。他跪在地上,每移动一寸,血就滴滴答答连成一线,不过,容不得他再抵抗,转眼之间,百兽围住他,张牙舞爪,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刻被啃咬分食,最后只留下一副骨架。 影卫又如法炮制,不理会剩下几人的苦苦哀求,将他们扔进百兽群中,只片刻工夫,个个消失殆尽。 修缘站在人群中,不忍再继续看下去,转过暗卫首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觉得一股晕眩感直涌上来。 跟着他们一道上来的名门正派,也只剩零星两三人了,全都战战兢兢,嘴里喊着饶命,哪里还有个正道掌门的样子。 却见那分食了活人的兽,先前还威风八面,仰天长啸,只片刻工夫,几步路却走得歪七扭八,腿软无力,不久,竟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箭里有毒!”有人低低喊出声。 不仅有毒,毒早就迅速扩散到人的四肢百骸当中,因此那一头头分食了活人的兽,也不能幸免。 然而,依旧有小半尾随在后的兽,没有品尝到血腥的美味,毫发无伤,此刻目眦尽裂,正瞪着他们,似要等人一过来,就将他们撕碎了吃个干净。 毒箭只有几支,方才都用尽了。 阿东当机立断,道: “莲花生教主,烦请将蚕丝斩断。” 莲花生心领神会,利刃出鞘,蚕丝断裂的一刻,阿东一声令下,众人跟着他极速前进,影卫形成一堵人墙,隔绝了几欲扑上来的兽,最前面的人以刀剑相挡,在虎狼扑上来时,跳出去与其博弈,将这群畜牲引开,有武功卓绝者,费力砍死了一二只兽,但很快就被其他兽咬住,贴身相斗。 血拖曳了一路,阿东经过那两头豹子面前,有人绕到公豹身后,提了刀就要砍下去,被阿东喝止住了,那母豹似受了惊,躲到一边的草堆里,公豹一路护着它,也转身不见了。 穿过林子,才知前方被石堆隔绝,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现在当真是进退不得,阿东在林子里逡巡片刻,于那对豹子原先蹲守的树下,发现了一块石板,上头干干净净,一片杂草也没有。 阿东料想,机关开启之时,草叶都落尽了。这群畜牲,大概就是从此处被放上来的。 时间所剩不多了,一二十人与兽相博,越发处于下风,就在此时,那块石板忽然慢慢移开了。 诡异的静谧之后,阿东果断道: “随我下去。” 莲花生并不赞同: “现在下去,岂不着了凌九重的道?” 阿东随手捡了一块石子扔下去,探了深浅,随后道: “若不下去,难道还有退路?” 地下很大,众人沿着陡峭阶梯下行,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尾随善后者看着远处人与兽厮杀染红的大半竹林,只觉胆战心惊,随即将青石板推上,严丝合缝,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初入密道,一股腥臊味扑面而来,那百余只畜牲日夜关在此处,难怪味道挥散不去。又走了许久,渐渐有了光亮,前头是一道很阔的石拱门,过去之后,连阿东也惊叹。一座桥横亘在众人视野之中,对面草木茂盛,瀑布从顶峰飞流直下,站在桥上望下去,万尺悬空,下头郁郁青青,群山环抱,溪水淙淙流过,叮咚作响。 山灵毓秀,这是浮屠山的另一座峰,与缥缈峰相望相守,而站在对面的人,一身素衣,纤尘不染,正是白望川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难怪阁下成竹在胸,原来有高人指点。”莲花生随手理了理额边的发,方才匆匆忙忙下密道,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阿东却摇了摇头,朝对面看过去。 众人一致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比方才更加细致,人群中有人失声道: “白……白家二公子!” 修缘心里亦是一惊,他从小在灵音寺长大,地处江南,白家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年凌九重初次离开浮屠山,与八大门派约战,受了重伤,为白望川所救,他并不识得这个武林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只当是寒门子弟,多加照料。白家二公子文采人品皆是世间一流,更重要的是,自小不能习武,因此当时的武林盟主秦山将诸多武学典籍放心交由白望川保管。偏生此人记忆超群,有几本*虽被焚毁,却被他牢记心中。据说凌九重当年使计,骗他默下了《昆仑易》,不出一年工夫,凌九重就将神功练至大半。而白望川却因此受到牵连,不仅被白道中人耻笑,淹没在众人的口水中,还被他大哥软禁,不久之后就病死了。 这谪仙一样的人物,如今怎么又重现在众人眼前? 阿东却不惊讶,似早已预料到一般,仍然走在最前头,这座桥很长,即使桥身用汉白玉石雕砌而成,远望壮阔如临仙境,近看细腻微泛光泽,但众人脚踩上去,稍向下看一眼万丈悬崖,仍不免心惊胆战,只怕摔个粉身碎骨,回天无力。 众人一个挨一个,恨不能闭着眼过了桥。 离白望川更近一些,惊异也就更多一分,直到他开口讲话: “请随我来,有个上山的捷径,可以避开机关。” 众人虽然不言不语,但心中简直沸反盈天,猜测纷纷,各自佯装平静,随着白望川绕到那座山峰的背面。 此处地势开阔,前方有一条小道,蜿蜒开来,仰头看去,上到山峰的三分之二处,挂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索桥,可以直通缥缈峰。 然而现下这条小道是走不通的,不知何时,凌九重已带了人,守在入口处。 白望川腿脚不好,走得很慢。当旁人看到凌九重,惊魂不定,全都下意识退一大步的时候,他依旧缓慢前行,离他越来越近。 “他定是凌九重派来的,要把咱们一网打尽!”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然而阿东没有理睬,莲花生静观其变。 凌九重神色黯淡,只是一双眼栖在白望川身上,寸步不移。 直到白望川跛着一只脚,费力在他身边停下来,凌九重甚至伸出手去,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扶住他。 “大概是我下的药不够重。” “不是,我没有喝,你忘了加糖,很苦。”说完,凌九重弯了眉眼,对着他微笑,二人如闲话家常,语气平淡,却看得旁人心急如焚。 峨眉派的老尼姑慧霖最看不得世间情人亲亲我我,更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她抽了剑便上前道: “凌九重,你当初勾引白家这庶出的下贱胚子,为的不过是那本秘籍。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你要的东西,可都得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掌门老尼的剑已在瞬间送至凌九重颈边,却被他堪堪躲过了。 白望川离他极近,他本不想大开杀戒,但这咄咄逼人的老尼惹怒了他。 凌九重平生最恨别人说白二公子的不是,尤其当着他的面,戳他的心窝子,死不足惜。 他冷哼一声,以右手中食二指夹住慧霖的剑,稍一用力扭转,这老尼整个人便被他甩出五丈远,踉跄跌倒在地。 然而她却不肯就此收手,朝着凌九重的方向“呸”了一声,整个人弹跳而起,似用了毕生功力,借了一棵树的力量,猛蹬上去,整个人似一根开弓不回头的箭,顺着反弹的力量,直直地横冲出去,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手中是一柄抹了毒的匕首,她要用这匕首刺杀凌九重,速度之快,如狂风过境,势不可挡。 然而凌九重却似早已预料到一般,随意将地上一根小树枝用脚踢起,手接住了,迅速向慧霖投掷过去。他的内力常人如何能抵,只怕秦山在世,如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慧霖如同飞蛾扑火,血溅三尺,那树枝不知被蕴藏了多大内力,戳向老尼的时候,比刀剑快了一百倍,直直刺入她的胸腹,众人只听“嚓”的一声脆响,她连话也说不出,嘴角溢血,看向凌九重,唇边却染了一抹怪异的笑。 她笑,是因为,自己死的同时,还有凌九重陪葬。 他掷出树枝的那一瞬间,有人从他背后袭击,一柄剑刺穿了他的心肺,剑尖滴着血,从他胸膛扎出来。那人当真心狠,又迅速将剑抽回,血淋淋漓漓滴下来,流个不止,拔剑的一瞬间,也溅了他一脸热血。 这世上除了白望川,还有谁能伤得了凌九重? 他回过头,怔怔去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同床异梦许多时候,他依旧看不够。 心尖上的人,戳他的心,也不觉得疼,他现在不能对他笑,一笑,气血就要上涌,满嘴猩红,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他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摸白望川的脸,可五指上都沾满了血,摸得他左边脸颊血迹斑斑,凌九重讷讷地将手收回,在外衫上使劲擦了擦,万般虔诚,仿佛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白望川眼里明显已经蕴了泪,他大概想不到,这么容易就伤到凌九重了,他可以躲开的。 凌九重却出乎意料地,握住了他的剑柄,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狠狠地反手给自己的心窝补了一刀,血浸透了衣裳,溅到白望川眼睛里,混着他的泪水,炽烈的、温热的;鲜艳的,通透的,杂糅在一起,毫无预兆滚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要哭,从前我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你哭。”凌九重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擦去他淌下的的泪水。 “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喑哑中带着湿意。 “比你想象的,还早一些。” “所以,你让白昕改造我……” “只是顺水推舟,你就是你,何来……何来重造之说。”凌九重每多讲一个字,嘴角就多溢一分血。 白望川看向他,眼中全是困惑,过了许久才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小木屋在半山腰,每日早起劈柴烧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遥遥相对的山顶,雾霭茫茫,什么也望不到,但那个人就在浓雾深处的宫殿里,或者寻欢作乐,或者大开杀戒。随后,收拾妥当,我就去云踪阁整理经书,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有时候,我会突然从梦里醒来,汗湿了一身,你知道么,大哥的刀很快,我后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时候,心里头也感谢过他,听说,动作慢了,只有死。每一次梦境过后,我就像又死了一遭,所以每次醒来,我都只想做两件事,杀了他,或者杀了你。” 凌九重拉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 “后来,他给你杀了,我从此的目标,也只有你一个了。” 凌九重苦笑出来,说不出是喜是悲,这一笑,却引得气血上涌,唇齿间的血色又染深了一些。 “让你在我身上花费了十年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白望川慢慢扒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骗我,我等了你很久,最后等到大哥来……” 凌九重的声音很低,但周围都能听得到: “我没有骗你。那天,我如期赴约,却在路上遇到了江南四家,还有秦山。我与秦山交手,敌不过他,拖着一条残腿找了你三天三夜,快要横尸山野的时候,才被宫里的人寻到。”说到这里,凌九重停了停,他的伤太重,恐怕大限已至。 方才白望川的刀刚刺进他身体,身边的心腹便立刻出手,被他挡下了,望川宫这么些能人异士,谁也不敢再动他,只得听凌九重继续说下去: “我废寝忘食,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昆仑易》练至第五重,用的是速成之法,根基不稳,内力时而醇厚,时而绵薄。直至出关,派出去的探子才告诉我,你不在了。”凌九重的眼中愁云密布,白望川一直觉得,他是个不显老的男人,十多年了好像一点没变。然而这一刻,他好似耗尽了一生力气,瞬间苍老。 从嘴巴到下巴,凌九重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胸中似乎续存着一口气,不甘心就此断绝,宁愿鲜血四溢,也要继续:“我向白家讨要你的尸骨,无果,秦山再出面,我与他打成平手,我们两人各自受了重伤,只得休兵止殇,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 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清明起来,他一把拧住凌九重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为了《昆仑易》?” 凌九重却一口血呕出来,无奈苦笑道:“你是不是……从没相信过我?” 白望川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蚀骨锥心之痛,身形已不大能站得稳,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接近你,不是为了《昆仑易》,是因为你救了我啊。”凌九重无法抑制般地,将手覆上了他的脸,不管满手血印,染得白望川一张脸,又白又红,怅然若失。 “自你从河边捡着了我,把我背回去,喂我汤药,听我说话,衣不解带,日夜照料……我那是第一次离开浮屠山,心里想着,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屡屡接近,却如何都不够,那时候少年心性,甚至想过,要将你捆了绑了,强行带回宫里,只对我一个人笑,只跟我一个人说话,只记得我一个人才好。至于《昆仑易》,多少年来,本就是宫里的东西,当年我爹与白道中人交手,寡不敌众,这本贴身秘籍从此流落在外……我以为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应当,却从未想过,会因此,连累了你。” 修缘站在莲花生身边,看得真切,心底不禁翻江倒海,暗道:这不就是我跟他的来龙去脉么,无论如何,也是有缘无份的。 正在这时,莲花生也看向他,二人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交汇间,只觉得悲戚。 凌九重说完这一切,好像轻松许多,笑容也少了负担,最后望住眼前的人,似乎要把他看个真切。大概是续命的那一口气松懈了,再也吊不住,忽然整个人倒地不起,腹部的窟窿血流不止,将脚下的地都染得殷红。 白望川扶住他,声音里终于听出一丝慌张:“你怎么会轻易就死,整个江湖,有谁动得了你一根毫毛,如今死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刀下,岂不是笑话?”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你刀下死一千回,对所爱之人,做……做不到防备,只能迎合。”话音刚落,他仰头去看白望川,只可惜看到一半,那张脸还未完全映入眼帘,手已渐渐松开,从白望川指尖滑落,慢慢垂到了地上。 修缘不敢再看,偏过头去,今日的眼前人,就是明日的他自己。 “竟这么快就死了,真是便宜了他!”林子里传来飘渺深远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惊,心道,凌九重死了本是好事,但听着这隔空传音,恐怕此人功力不在凌九重之下,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如今都来了,难道……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 无人知道那人是如何现身的,他穿了一身红衣,十分耀眼,肤色白皙,眼眸流转,等到众人从目眩神迷中清醒,再定睛一看,他竟站到了天一教暗卫首领黄岐的身后,伸手抚了他的脖子道:“小修缘,你的易容术越发精进了,只可惜,被我一眼就看穿。” 他的指甲和衣裳一样鲜红,指尖在修缘的脖子上划出了五道红痕,好像要溢出血来。修缘一惊,回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无声无息,惊得不能言语。 “宋……宋颜。” 眼前这个人,既是宋颜,亦是聚贤庄秦家二公子。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秦大哥。” 修缘如何能叫的出来,乐坊镇当夜,他还怀疑有人要败坏秦家的名声,陷害秦二公子,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更不知怎么面对秦远岫。 “你还是摘了这个好,顶着别人的脸,我下不去手。”说完,他走到修缘面前,与他面对面,略一伸手,瞬间撕下他脸上的面具。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叹,修缘从秦远岫的指缝中,看到莲花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一百四十章   望川宫云踪阁的阁主陆一凡出面,推开怔怔半抱住凌九重的那人,他曾经的下属,云十三,叫了几个心腹,要将他抬回山上宫内。   人既然死了,况且如今又来了个更棘手的,也就无人顾及他。   曾经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死得无声无息,血勾勒了一路,白望川抬头去看时,心里空荡荡一片。   这头修缘看到莲花生,不言不语,莲花生也说不出话,二人这样隔空对望,秦远岫见了,只是冷冷一笑,道:“现在倒是情真意切,当初怎么把人逼到退无可退,最后跳了崖,如今做这一副样子,不是笑话么?“一根刺在心里隐蔽久了,也融成了血肉,忽然挑出来,难免要撕心裂肺。   就算修缘知道,莲花生当时并不是真心要剥下他的皮,另有别的法子,亦不能免去心下的万分之一失望和愤恨。   秦远岫唇角一弯,对着修缘又蛊惑道:“跟我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对你好。”他的长袍鲜红得像要泣血,修缘向他看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里亦是一片赤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练成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你一定以为我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走火入魔我也一样……喜欢你。”   话刚说完,一颗鹅蛋大小的石块,飞速向他投掷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他堪堪躲过了,然而那石块仿佛有意志似的,拐了个弯,对秦远岫穷追不舍。   他朝莲花生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然后看准了石块的运行轨迹,伸出手去,瞬间就将它抓住,捏成粉碎。   “这……这是……”众人说不出话来,莲花生的内力已经深不可测,这枚石块速度之快,不要说接住它,就算擦身而过,也难免要蹭掉一块皮肉的,以手去挡,那只手,本该要废掉的。   莲花生甩开人群,走到最前方,开口笑道:“阁下要带走修缘,可问过我了?”秦远岫皱眉道:“问你做什么?”   莲花生看住修缘,慢慢开口:“问我,自然是因为,修缘是我……天一教的人。”   修缘回头,咬牙切齿道:“莲花生,你在发什么疯!”莲花生表情严肃,眉宇间隐含怒意,沉声道:“你给我跪下!”   修缘与他僵持着,忽然有人走上前来,修缘抬头一看,正是叶蓉,她将一样东西交到莲花生手上,修缘循着那双手看过去,却是一只木匣子。   证明他身世的木匣子。   “修缘,见到你父母留下的遗物,为何不跪?”他眉眼中都是悲戚之色,与修缘印象中的莲花生大相径庭。   “你父亲名叫谢青,曾是本教的四大护法之一,一生追随前任教主,忠心耿耿,你娘与教主夫人师出同门,情同姐妹,你自己看,难道你想背祖忘宗么?”   莲花生从木匣子里拿出那半块襁褓,抛给修缘。   虽然那晚,他已听了个大概,可心里并没有全然接受,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是正道做派,他的师父、身边的师兄弟们,都是良善之辈。离开灵音寺,才开始有了别样的认知,才晓得江湖险恶,并不以黑白为界。然而叫他立刻心甘情愿承认自己出生魔教,他做不到!   修缘一双眼黑白分明,瞳孔清澈,即使过了再久,他还像是那个初出灵音寺的小和尚,未染一丝尘埃污垢。   “修缘……”   人群中有人在喊他,熟悉的声音,让他整个人愣在当场,动弹不得。   他转身去看,带着一丝期盼,只见一个短发老者向他走来,袖口处有颗明显的水滴,是天一教的人无误了。   修缘觉得悲从中来,却又忍不住喃喃念道:“师叔。”   这人大约五六十岁,胖如一尊弥勒佛,头上刚长出戳人的短发,已经发白,显得面目慈善,似是个刚还俗的老僧。   “修缘,教主说得不错。”   “师叔,你……你还活着……”修缘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事实清晰,但神志混乱,他觉得自己心下最后一根弦就要断了。   “我还活着。当日,我们从西域血刀手中将你抢回来,才发现他竟对刚满周岁的婴孩下了蛊,老教主同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将你送至江南灵音寺,暂且将这段往事埋葬,又怕有居心叵测之人,找你的麻烦,所以让我一道入寺,护你周全。”   “所谓护他周全,不过是怕旁人知道了那个秘密,捷足先登吧?”秦远岫冷笑一声,看向修缘的眼神,却有些深不见底。   师叔转头看他:“若不是宋颜你好本事,一夜之间屠杀江南四家和灵音寺,我恐怕要一辈子做个撞钟的和尚也未可知。”   修缘听了这话,脸上只剩下震惊,湿润的眼睛里全是雾气,迷迷蒙蒙一片。   “当日我侥幸逃脱,一路寻到分坛,教主得知你亦安然无恙,松一口气,决心将计就计。”修缘回想在谷里的日子,夜夜放纵,莲花生怎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想尽办法做那等事,原来想要的,只是他背上那本秘籍!   后来机缘巧合散了功,自己救了他,才真正是躲不过的劫数。   “修缘,灵音寺只是护你周全的权宜之计,你不要忘了,天一教才是你的归宿!”   秦远岫听完这一句,纵身一跃,掌心带风就要向老头儿劈过来,莲花生脚下匆匆移步,伸手挡了那一掌,然而对方的功力远比他想象中深厚许多,逼得他霎时嘴角就溢出血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距离幻海山不远处的江上支流,一条乌篷船如无根浮萍,飘荡颠簸,迎着风浪前进。船上有血渐渐溢出,滴进白浪滔天的江水里,顷刻间化为乌有,消失不见。 船上横躺着三具尸体,已经冰凉僵硬,时值深秋,接近初冬,大约这三人死了之后,随着船在江上漂流了一夜,血腥味弥漫整个狭窄的船舱,挥散不去。 在这叫人作呕晕厥的气味里,仔细去循,船舱的角落里,竟坐着一个人。 他倚靠着舱里的草堆,双手环抱住曲起的双膝,衣裳湿透,手上抓着一把刀,刀上舔了血,刀柄处垫着一张巴掌大的鹿皮,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个男人,乌发四散,脸上血污残留,最奇怪的是,他的肚子微微鼓胀。 他将自己弯成一只虾,轻轻环抱住,不是因为恐惧:这三个人,是他杀的。 他的肚子又开始痛,无止无休,在这阴冷的船舱内,死人冷掉的血浸湿了他的脚,他不知道怎样能更暖一些,于是抱住了自己。 外头开始下雨,秋冬的雨,冷得人牙齿打颤,砸在江面上,一串接着一串,渐渐串成帘幕。风更大了些,乌篷船如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离岸边不远了,但这样恶劣的天气,只恐一阵狂风,就将它吹翻过去。 他的脸上身上,一条条抓痕触目惊心,衣裳被撕破了,肚皮露出来,刺骨的寒侵了进去。慢慢回头,透过小轩窗,他的眼眸里倒映的,是愈来愈近的幻海山。 只要半个时辰,就可以撑到幻海山,他还不想死。 功力尽失,黎素握紧了手中的鹿皮,他要向天借两条命。 当日,他扮作市集卖菜的妇人,然而内力消逝得比他想象中更快,愈发难熬,也不知天下之大,该往哪里去。 他不晓得何故招惹了一大批不知来历的黑衣人,黎素断定那些人既不是望川宫的,亦非天一教之流,那些人口中的冥王,他倒是记得。 冥王与万重光,以及白道那些人,逼得他与裴云奕走投无路,无非是为了望川宫的地形图,仔细想想,瞬间明了。 又过两日,在城外遇见了青城派掌门,当时,他正跪在一个黑衣头目面前,痛哭流涕: “大人,裴云奕已死,至于黎素,我们已经在全力搜查,冥王答应了先给药,难道随他上山的峨眉、武当掌门,以及乐无涯等全无性命之虞,我们却要横死?同样是为冥王办事,我们从来都是竭尽全力啊!” 黎素当时正被城外的黑衣人拦下搜身,城外风云突变,行人早已离开,偌大的城像是空的,城门口没有一个人。 之所以急匆匆要出城,是因为他听到了凌九重豢养的鹰,盘旋在城外高地之上,呜咽哀鸣,向他发出求见讯息。 它循着气味大致判断出黎素的位置,但是城内人多眼杂,这畜牲通了人性,亦不敢靠近。 当被黑衣暗卫碰到肚子的时候,黎素一颗心提起,随后便听到裴云奕已死的噩耗,瞪大了眼,身体僵硬,那搜身的黑衣人深深望了他一眼,道: “怎么?” 他摇了摇头,闭口不言,黑衣人心道,这个丑妇竟是个哑巴,那头目朝这边瞥了一眼,说话更不避讳: “黎素?现在要他何用?你可知道,事出突然,主公为了先发制人,已放弃机关图,带着冥王等冒险上了浮屠山!我们随后支援,找到黎素最好,但愿机关图还能派上用场。不过凭主公的本事,就算空手上山,拿下望川宫也不是难事!” 说着,这黑衣头目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拔了瓶塞,将瓶口对准地下恣意挥洒,药丸一颗颗落下来,青城派掌门立刻跪下去捡,迎面却被一张羊皮砸中。 “这是主公亲绘的浮屠山地形图,你看仔细了,带着门下,随我上山支援,记住,莫要耍花招,你方才服下的药,只够活三天,三天以后,浮屠山上,一切看冥王的意思了。” 没有机关图,但至少还有地形图,浮屠山地势复杂,若无指引,入口隐蔽,一般人根本寸步难行。 这头目的话似乎触动了黎素,他红着眼,抬起头去看,正好望到那张羊皮纸。 上头曲曲折折,有些地方还注了字,那字迹,遒劲有力,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 半山腰有一条捷径,有一回他受伤回宫,双腿麻木不能行进,阿东抱他回去,他给他指了这条路,除了凌九重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如今却赫然出现在羊皮纸上。 黎素慢慢垂下了眼,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他的身体愈发清瘦,然而肚子却日渐大了起来,两相对比,无法再遮掩。 他抚着肚子,似乎能从那里得到一点支撑和安慰。 只听黑衣头目又对身边人吩咐道: “主公遇到阴雨天,就有头痛的旧疾,将皇甫仁一同押过去,带上他上次特制的正天丸。” 阿东向来体格强健,几乎无病无灾,唯有这个小毛病,他再清楚不过。 心中已再无借口为他辩解,黎素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渐渐暗淡,他想到了裴云奕的死,想到自己无路可走,在这陌生可怖的人世跌跌撞撞苟活下去,贱如蝼蚁,任何人只要一抬脚,就会粉身碎骨。 搜身的暗卫觉得并无异常,放过了他。 他面无血色,走走停停,一路来到了江边。 那只鹰栖息在高处的石堆上,看到黎素,展开双翅飞过来,丢了一张小小的鹿皮给他。 黎素疑惑之中,将鹿皮打开,细细去看,竟是幻海山的机关布阵图。 在城外听到那些锥心的真相,他以为眼睛已经干涸,流不出泪来,原来并没有。 是他一意孤行,不肯透露凌九重的行踪,搭上了裴云奕一条命。 但他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全力救他的竟是凌九重。 黎素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脑中的关窍却好像瞬间打通,大概凌九重早早将他支出去,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他抬手摸了摸那只雄鹰的脖颈,与它挥别,径自往江上走去。 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和日丽的傍晚,黎素用身上最后一片金叶子,支开了栖在岸边那艘小小的乌篷船的主人。 船夫预留了一些干粮和水,黎素心知肚明,通往幻海山的线路,藏在他心里。 即便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他也决不能假手他人,多一个人跟他去,就多一分危险。黎素将船桨慢慢划开,江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开始变天了。 黑云压城,狂风忽起,黎素深深呼了一口气,江边忽然来了几个青城派的人,执意要上他的乌篷船。 他们淌着江边的浅水,踩进船舱,看了黎素一眼,道: “大着肚子的农妇,怎么却在暴雨天气撑船过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黎素没有说话,低着头费力划桨。 他不用看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青城派掌门,他心里有些闷闷地发着慌。 青城派掌门走到他面前,用猥亵的眼光上下打量他,然后开口: “我记得,上次见到黎素,他的肚子很大了,真叫人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也能留种。” 黎素双手紧紧握住船桨,指节发白,面无血色,那掌门又对另两人道: “给我搜,方才都亲眼看到了,那是凌九重豢养的鹰,浮屠山的机关布阵图一定在他身上。拿到了,交给冥王,我们就能活下去,再无后顾之忧!” 说完又对着黎素叹道: “难为凌九重这么信任你,如今他死了,你也该把东西交出来,讨一条活路啊!” 黎素嘴里尝到了咸涩微苦的味道,怪事,他今日第二次淌眼泪,为的都不是情爱。 三人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兴奋神色,其中一人道: “掌门,我活这么大,男人怀孕闻所未闻,据说黎素是江湖上顶有名的大美人,不如脱了他的衣裳,搜起来更方便。” 那青城派掌门嘿嘿笑着,在他还未及抵抗之时,伸手便撕了他脸上用来易容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镜花水月般不真实的脸,生动精致的五官,光滑如瓷的肌肤,还有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 最终,黎素费力用藏在袖子里的刀杀了这三人,也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幻术,载着一船血腥,随着风云飘摇,不知去向何处。 他心下没有恐慌,只有疲惫。有一刻,只想投身在江中,去一个再也无人可找到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永远呆在一处,不必再为苟活下去费尽心机。 浮屠山上,秦远岫敢在诸多武林高手面前公然挑衅,莲花生已猜到他早非当日的秦二公子,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当初资质平平的二公子,不知何时竟练成了奇功,以致他今日猝不及防,伤得狼狈。 齿间都是血,他转头看了修缘一眼,对方也看过来,他微微一笑,想告诉对方,自己无恙,那血却顺着唇齿流到衣襟上,染得衣裳都格外恫吓人。 莲花生不得不重新审视秦远岫。他费尽心思,不惜让修缘误会他,伤害他,速成神功,却抵不过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 莲花生屏气凝神,惊和经中有一式,可百步之外废人心脉,五脏六腑炸裂而亡。 他气沉丹田,直勾勾地看着秦远岫,目光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大概参悟透了,莲花生嘴角噙一抹笑,掌中带风,一跃而起,脚尖悬空踩着翠绿的竹子,衣裳被风吹起,挺直脊梁,一路向前,修缘远远看了,恍惚间还以为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平安。 莲花生的速度太快,几乎只是一眨眼之间,他就落在秦远岫身边。 任凭武林中再顶尖的高手,也难以防备。 他掌心带风,直直向秦远岫劈过来,用了十成力道,杀意已决。然而秦远岫竟比他速度更快,莲花生落掌的那一瞬间,天一教众纷纷闭上了眼,只恐秦远岫遭了这一掌,血肉模糊,脑浆迸裂,实在可怖。 谁也没有料到,秦远岫竟一个闪身,速移到了莲花生身后。无人知道他如何逃脱,只是在莲花生出掌之后,山石俱碎,众人只觉得脚底晃了晃,再定睛一看,地上裂了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顿觉莲花生内力深厚,恐武林中难有敌手。 莲花生出了杀招,却被秦远岫轻巧躲过,好像重拳砸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倒显得出拳的人更狼狈一些。 最让他心下不安的,不是输或赢,而是对方似乎清楚他每一个招数,游刃有余,他却连对方的武功路数还未摸透。 “这究竟……是什么工夫?”修缘看得入神,秦远岫的底子,他多少知道一些,一个人怎会在短时间内精进到如此地步,好一招以退为进,损耗对方心力,还不知他真的出手,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莲花生大概觉得再拖不得,抽了身边亲信的剑,直向秦远岫天灵盖劈去,那剑薄如丝织,削铁如泥,正因为轻巧无双,直指秦远岫眉间时,众人才发现,不由倒吸一口气,惊叹不已。 秦远岫却笑了笑,眼中一片赤红,以右手中食二指夹住剑身,莲花生只觉一股强大内力从剑身传过来,几乎抵御不住。 秦远岫将剑锋绕在指间,就着莲花生的手,隔空划了一道又一道,那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机,不仅伤不到他,还渐渐向他手中偏移。 高手对决,比拼的是内力,能看懂这一场较量的人不多,但看懂的人都知道,秦远岫的内力是深不可测了。 最终,秦远岫反手捏住剑尖,仰下脖颈,将剑从莲花生手中抽出,脚下一蹬,血红色的长袍飞舞,半空之中挥剑而下,那剑瞬间竟化作千万柄,从四面八方向莲花生袭来,危急之中,恐怕他就此要被万剑穿心了。 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正在胶着之际,忽然周边一道白光划过,快如闪电,“咣当”一声,那万千把剑,忽然在空中形如碎裂,瞬间消失不见,最终落地的,只有属于莲花生的那柄剑,已断成两截,孤零零躺在他脚下。 众人四处去看,才发现出手的竟是阿东。 知道他底细的没有几个,都只当冥王的主子要救自己的同盟。 他用一把小巧的匕首,击落了秦远岫的剑。 秦远岫并不意外,微微一笑,道: “恭喜,你接近黎素,练成九转乾坤,万事都如愿以偿了罢?” 秦远岫使的这一招万剑归宗,破解之法倒也不难,找出剑心所在,即刻毁之便可。但能在顷刻间寻到万剑之中那唯一真实的所在,并非易事。 阿东脸上看不见悲喜,只道: “集众家之所长,我的猜测看来不假。” 秦远岫叹了口气,道: “你以为黎素在山上,在望川宫里,等着你杀上去,然后跟你走么?” 阿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秦远岫只是冷笑: “问问你身边那位冥王,黎素是怎么大着肚子疲于奔命的,我想他现在,就算不死,苟且偷生,大半条命也该没了罢,最重要的是,裴云奕为他送了一条命,他大概……再也不会原谅你了。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实在是有趣!”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阿东瞬间脸上变换了许多种表情,震惊,疑惑,不可置信,如坠冰窟,他的眸子愈发黯淡,琥珀色的眼,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 转眼去看冥王的时候,他亦一脸惊愕。 看向冥王的视线,一路向后延伸,阿东看到一个黑色人影,一步一晃,身上滴着血,一路沿着他们的足迹走过来。 再熟悉不过的人,他是阿北。 阿北的喘息声很重,他受了伤,走过来费了些工夫,在距离众人不远处,他似乎再也走不动,跪倒在地。 于是阿东走过去,众人惊异,冥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阿东蹲下,靠近他,先探了他的气息,然后握住他的手: “别乱动,我会救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灰色的小瓷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强行喂阿北吞了,又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 阿北身上的血渐渐止了,他费力道: “救主人,求你……救他……” 阿东顺着他问: “他在哪里?” 阿北却只是摇头,慢慢道: “当日,我与主人分别,他让我去天池寻你,我离开后,愈想愈不对劲,却只是以为,他为了同裴云奕在一道,故意……故意支开我。所以我行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想了想,还是偷偷回望川宫妥当。我怕,万一……万一真的出事,阿西与阿南却还蒙在鼓里,要受连累了。”阿北说到这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喉咙里全是酸涩哽咽,过了许久,才继续: “我回了浮屠山,才发现这里戒备森严,没有机关图,或者宫中暗卫的接应,根本上不去。情急之下,只好在山下守着,等待时机。没过多久,就看到大队人马讨伐望川宫,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便一路尾随而来。没想到……没想到……” 阿北说着,望了阿东身后的冥王一眼,气急攻心,嘴角又溢出一串血来: “我看到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又怎会认不出。正巧他走在人群后头,看那个派头,不像是我认识的阿西,我便一把抓住他,当时我们站在斜坡上,杂草丛生,旁人根本看不见。我让他救救主人,外头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我失去他的行踪,又听说裴云奕死了……” 阿北抬手指了指冥王,慢慢道: “可是他,他趁我不备,动手袭击我,一个劈手,似要将我打晕。我不明就里,又怒急攻心,爬起来便咬了他一口,咬得他手臂流血,刚要开口呼救,却被他使了全力,踹下山坡。” 阿东看他身上狼狈不堪,血肉模糊,料想是滚下山坡后,遭了野兽的袭击。 “我拖着仅剩的半条命,尾随你们进了密道,一路走走停停,才终于来到这里。” 阿东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休息,不要说话,转眼看向冥王,声音中没有一丝热度: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冥王当即“扑通”一声跪在阿东面前,道: “无话可说,但我并非真心要害阿北,只是……我知道主公见了阿北,黎素的事便要败露。”他顿了顿,仰头长叹一口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因为黎素,我们多年的计划要化为泡影,我绝不答应!所以一路上,我都刻意隔绝他的消息……” 阿东手握成拳,微微发颤,一把抓了阿西的衣襟,厉声问道: “他现在何处?” 阿西摇了摇头,道: “我已经找了许久,一直没有结果。” 阿东将他狠狠掼在地上,手攥到指节发白,血从指间滴下来,他望了望身后绵延起伏的群山,忽然觉得心被攫住,快要爆裂开来。 人在山外,不知何年再见了。 “这时候想你那相好的又有何用,先把这祸害除了,天下尽在手中,还有找不到人的道理?”莲花生用手背抹了嘴角的血,慢慢走过来,又一笑道: “没想到你也是个痴情种子。” 阿东神情淡漠,眉心微皱,脚步却异常沉重,他再次走到秦远岫面前,细细地审视他。 他方才说出黎素的近况,无非是要让阿东自乱阵脚,虽然心里清楚,但一听到关于黎素的消息,他还是心甘情愿中招了,如今只想速战速决,结束这一场混战。 他先出招,使的是平常拳脚,秦远岫只守不攻,像要刻意拖延时间,二人飞天遁地,过了三百余招,阿东突然发力,掌中带风,向他面门袭来。 秦远岫侧身,堪堪躲过了,推出右掌,与他左掌相击,体内真气汇聚,以内力相搏。 阿东的武功路数至阳至刚,内力醇厚异常,这样抵御片刻,惊觉秦远岫身上竟有两股真气相撞,一股极阴,一股极阳。令人费解的是,这本该势不两立的两股力量,竟相融相生,难解难分,好似早就形成了共同体,缺一不可。 莲花生在一边瞧了半盏茶工夫,足下一点,身影几重变幻,转眼间已来到这二人当中,不再迟疑,他效仿阿东,抬掌向秦远岫推过去。 秦远岫来不及反应,又伸出左掌,抵抗由莲花生掌心传来的至阴内力。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秦远岫以一人之力,同时与莲花生和阿东相抗衡。这二人一个内功至阳,一个至阴,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对上秦远岫,似乎有以多欺少的嫌疑。然而半盏茶工夫过去了,阿东额头尽是冷汗,莲花生唇色快要与他的发一样灰白,非但没有一点赢面,反而愈发吃力。   众人再看向秦远岫,只见他面色如常,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笑意,毫无颓态,都在暗叹,他究竟内力何等深厚,才能做到这般地步!   莲花生最先收回掌,一瞬间,如同遭到重击,他被一股力道狠狠撞出去,血沿着嘴角流到脖颈,草草擦了,回头去看,阿东也不好过,眉头紧皱,倚靠在树边,似乎受了内伤。   “你我这是隔着他在自相残杀,再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   阿东也发现了,秦远岫的武功路数奇特诡谲,这两人跟他过招,以内力相抵,他却好似被隔绝隐形了,毫发无伤,阿东与莲花生更像是摒弃他生死相搏。简单说来,阿东运出的内力,经秦远岫身上一转,扩大数倍砸向莲花生,莲花生亦是如此。如果继续下去,演变成两个高手的巅峰对决,秦远岫却坐收渔人之利,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乾坤对置?”   “不错,正是。”   阿东手握成拳,靠近嘴角,轻咳了一声,并不意外,只是静静问道:   “你练了多久?”   “秦风死了之后开始练的。”   阿东了然道:   “这么说,我们如今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你族中的秘籍,难道你竟不清楚么?”   十几年前,阿东全族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只剩他一个人,躲在残骸堆里,饿了三天三夜,闻着死人的腐臭,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被黎素拣着了。   后来,阿西凭着族中独有的印记和线索,寻到了阿东,见他安然无恙,暗中联系,互通有无,索性找了个机会,与黎素等人偶遇之时,装作恰被寻仇追杀,获救后,便做了他的随侍。   阿西之所以在大屠杀中幸免于难,全因他随父亲及叔父外出采集珍贵药材,一两个月才归。一进族中,满目疮痍,村边小溪的上游,堆满了尸骨,溪水已经被染红,弥漫阵阵血腥味和恶臭。   他们在死人堆里翻找,一具一具尸体慢慢查看,忍着一阵阵恶心反胃,在那些面目全非的冰冷肉体中,没有他们的少主人。   所以后来他找到阿东的时候,尽管他们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他却觉得,复仇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是一个极其富有的神秘民族,生活在塞外漠北,他们春夏季外出狩猎,秋冬季则匿在寻到的这处有山有水的小天地里,无人打扰,休憩经营。   据说,当初迁移到此地,族长带了人,将数不清的财宝封存于地下,整整十五年工夫,才开凿挖掘好,安排妥当。   阿西随父辈回来,地上能被席卷的,全都一扫而空,一本秘籍不留,地下的巨大财富却还在。后来,他们从塞北起家,暗中用这笔滔天珍宝招兵买马,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势力,一直无人知晓。   阿东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秦远岫不再理会这两个手下败将,走到修缘身边,他鲜红的衣袂随风鼓动,等到风静了一些,他才开口:   “跟我走吧。”   修缘如在梦中,只觉得又恍惚,又惊异。一抬头,看到师叔站在不远处,那张伴了他二十年的温厚长辈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他又移开眼,下一刻却看到莲花生,他的白发更长了一些,四散在风中,谁能想到,这曾经是与他朝夕相对的平安!   每一个人,都不是他自己。   包括修缘,既定的身份被彻底推翻,他从来也不是灵音寺里撞钟的和尚,他是魔教之后,如果没有当初种种阴差阳错,或许他如今已经成长为莲花生的左膀右臂。   阿东,白望川,阿西,还有正满目柔光望着他的秦远岫,每个人都幻化成许多张脸,天旋地转,无论如何费力,都看不清各自的真实面貌。   原来在这江湖之中,每个人都至少长了两张脸,一张向阳,一张向阴,一张是过去,一张是未来。   或者主动选择,或者被动接受。   即使不想承认,修缘在很久之前,亦有了第二张脸。   他活下去,全因有它,所以根本没有立场去质疑旁人的脸面。   他似想明白了,又似全然不解。   秦远岫拖住他的手,便要把他带走。   他挣脱了,秦远岫轻笑道:   “修缘,从今以后,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和我。”   说罢,又更靠近他一些,握住他的手心,揉了揉,低声道:   “跟我在一起吧,否则,我要大开杀戒了。”   他将食指贴上和尚的唇,殷红的,轻轻摩挲,好像深秋的枫叶,又冷又艳。不想却在瞬间被修缘咬在虎口位置,牙印鲜明。   “你一夜之间屠了灵音寺和江南四家,还不算大开杀戒?”修缘的眼睛黑白分明,眼里蓄了水雾,倒映出他一整个影子。   秦远岫淡淡道:   “个人恩怨,我爹娘因他们而死。当初他们联手围攻我爹,后来又施压于外公,逼我娘改嫁。你可知我在秦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说到此处,他忽然笑了,继续道:   “你跟我同是天一教的遗孤,你在为身世痛心,却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莲花生在一边,擦干了嘴角的血,正欲向前,却被阿东拦住了。   阿东先他一步,走到秦远岫面前,道:   “说说当年的事吧,若我猜的没错,入我族中,屠我族人的,是秦风?”   秦远岫的眉头轻轻蹙起,阿东比他想象中聪明很多。   “是,不过你漏了一个人。”   “谁?”   “刘恒明。”说罢,又看了莲花生一眼:   “莲花生教主,我说的对不对?”   莲花生沉默许久,才道:   “不错,我爹当年与秦风结盟,一去古道寻异族。只因《惊和经》虽博大精深,但三十岁之后,练此功的人便会逐渐衰老,越往上练,衰老濒死的速度越快。据说,异族收藏了许多珍贵的经书,其中就有因《惊和经》殒身的破解之法。天一教与《惊和经》源自藏传佛教,异族原先来自藏地,颠沛流离,漂泊到塞北,所以本是同根同源。”   说到此处,阿东忽然看向他,眼中带了寒意,道:   “原来还有天一教……”   莲花生摇了摇头:   “非你所想。秦风利用我爹,一路上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却在快要到达塞北的时候,被他使了绊子,生了怪病,滞留在原地,后来,秦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将克制《惊和经》的秘籍交予我爹。”   “既然如此,又怎会有刘恒明重返古道,甚至被亲生儿子屠杀的传言?”   莲花生恨道:   “秦风给的那本破解之法,是假的。我爹每况愈下,三十五岁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如老者。秦风当时做了幌子,我们看他自顾不暇的模样,以为他练了其他假秘籍,走火入魔,大限将至,便决定重返古道一探究竟。我爹就是那个时候,撑不住命丧途中,我娘也随他去了。”   莲花生眼底全是森冷和压抑,他看向修缘,道:   “你以为目睹所有,知道一切,人就会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还有你们觉得疑惑的谜团么,快抛出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修缘对自己失望,愤恨,并且无计可施。他听了这许久的话,只关心一件事,练《惊和经》的人,三十岁后愈发衰老,直至殒身。 那么莲花生呢?他找到破解之法了么? 他转身去看他的满头银丝,他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他一夜白头,还是练功走火入魔的结果。但这又有什么要紧,他只想知道,莲花生会不会重蹈刘恒明的覆辙。 事到如今,他还记挂着他,根本不能全然放下,是无药可救了。 秦远岫牵了修缘的手,要带他离开。 像十多年前,他见到小和尚,冰天雪地里,红扑扑软绵绵的一个娃娃,睫毛上沾了雪花,又晶莹又剔透,他抬手沿着修缘睫毛横扫过去,将雪花扫落,然后牵着他的手,踏在白茫茫的雪上,脚下虚空,心上踏实。 可是下一刻,修缘却甩开他的手,开口道: “从你屠杀灵音寺上下,不留活口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秦远岫了。你如今,是宋颜了。” “对,我是宋颜,这个名字,我在它后头追了半生,认贼作父,忍辱负重,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秦风为什么对我好么?”| 修缘不敢细想,他有了一些猜测,又觉得荒诞,天地之间,忽然安静极了,只有瑟瑟寒风来回呜咽,快要入冬了,戳得人骨头发寒,身心似快要结冰。 “因为我长得像我娘。”他轻描淡写地开口,继续道: “那个畜牲,从小只教秦远行拳脚功夫,我学到的一招半式,都是躲在暗处偷看来的,对外却说,我资质不够,空有招式,毫无内力。我一样一样偷学他的功夫,他却不知道。他通过歪门邪道抢来的秘籍,自己却不敢多练,怕相克冲撞,只捡了一两本去琢磨。我不怕死,一点点偷偷地练。凌九重找到我的时候,我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单凭我一个人,复仇无望,但是有了望川宫,一切另当别论。 成为宋颜之后,我开始在暗地里布局,借助秦二公子的身份,巩固自己的势力。秦风当年,屠杀异族,对刘恒明下了绊子,加之秦山与凌九重一战后,两败俱伤,武林上风平浪静了许多年,秦家在日益壮大,地位超然,魔教受了重创,不敢来犯。你知道么,即使是今天,秦风还活着,在所有人面前,他也有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谁说这世道非黑即白呢?他的所作所为,在那些伪君子面前,都是要拍手称道的!”秦远岫说到愤慨处,转身指着武当、峨眉、青城等门派的头目,被指的人躲闪回避,生怕他发了疯,大开杀戒。 我使了些计,让秦风送了命。从那一天起,再无顾忌。秦风这些年搜刮来的秘籍经书,我挑了一些,用了速成之法,他们怎会是我的对手。 屠杀江南四家和灵音寺,是他们助纣为虐,要自食苦果!当年拆散我爹娘,落井下石的人,都已经遭到应有的报应了,我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秦远岫说完这话,手又捉住修缘的腕,要将他强行带走。刚一转身,莲花生便出现在他面前,他先前已经被伤,心脉受损,即使毫发无伤,与阿东两人联手,也不是秦远岫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修缘想叫他走,他不想看着莲花生送死。 他对他说,跌下谷底,遇到莲花生;机缘巧合,救下平安,无论哪一步,都是他精心安排的,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今天就让他自己做主,跟秦远岫走,从今以后,他不要再纠缠了。 莲花生不说话,他的目光很沉,灼灼地打量秦远岫,好像一只濒死的雄兽,随时准备作最后一击。 在修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莲花生先用手背将嘴角溢出的血擦干净了,然而对他一笑,瞬间将人推得远远的。 修缘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向秦远岫袭去,那一头银色的发,在空中翻飞舞动,刺得修缘竟默默淌下几滴泪。 这一役,许多年后,还被江湖上的人隐秘流传。 说法各不相同,添油加醋,多方演绎,实情成谜。 但唯一统一的口径,那一日,原本晴空万里,后来竟下起了初雪,绵绵密密,拂面而来,天地之间霎时换上银装,即刻进入冰天雪地。 莲花生那一头白发,融入这一片天地里。 天地之间,他最夺目。直到后来,有醒目刺眼的鲜血,将这山涧染上颜色。 血是热的,从胸膛里喷薄而出,可洒在脚下,遇到冒着寒气的雪,立刻就冷了。 修缘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千回百转,忽然之间似开了心窍,靠近莲花生,用唇语问: “能破《惊和经》殒身之法,和它相融相生的,其实就是《明澜经》,对不对?” 莲花生跌坐在地上,手掌陷在深厚的雪里,他的白发随风飞舞,面色苍白,唇上的血却格外鲜艳。 秦远岫站在他们身后,耐心地看下去,最后的告别,他等得起。 修缘始终等不到莲花生回话,他心里已有了大概。 此时此刻,他是不会说实话的。一开始赢面最大,他都不提,事到如今,他更不可能让修缘以身犯险。 修缘转身,秦远岫垂下眼,以免泄露一丝得色。他的心从未跳动得如此真实快活,越跳越快,修缘每靠近一步,他就更难呼吸一分。 他以为他要跟他走了。 可是一抬头,却看到修缘运足内力,向他劈掌。 秦远岫连连后退,此时不必说话,更不用开口去问,他应该保持清醒,修缘怎么可能选他? 修缘的速度极快,二人腾空而起,拉开距离,他的身形挺拔,穿梭在秦远岫身旁,与他过了三百余招,身影越发模糊,速度快到似变作一柄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莲花生的声音: “左右并通,相生相克,往来不息。” 修缘在这一刻想到平安,这句口诀出现在山洞一整面刻有明澜经的墙壁上,接下来的字字句句,他们都熟记在心。 莲花生撑着一口气,来到修缘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修缘使出明澜经里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有《惊和经》与之对应。二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 刚开始,秦远岫应付起来绰绰有余,莲花生虽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但毕竟身受重伤,修缘虽机缘巧合练了明澜经,但武功路数单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渐渐地,二人似心有灵犀,默契到了可怕的地步,秦远岫开始应顾不暇。 从数十丈开外众人聚集的地方看过去,莲花生与修缘已然化作两团流云,速度快到令身形模糊。声东击西,修缘袭向他左侧,与他过了十几招,秦远岫出招极快,单修缘一个人,是应付不了多久的,莲花生在秦远岫右侧,朝他几处要害出手,每一招都与修缘相辅相成,秦远岫顾得了左,便要丢了右,一炷香工夫下来,愈来愈似在与同一人对抗,两双脚两双手都有了相同意志,渐渐双方竟打成平手。 秦远岫去过山洞,那里有宋进的遗物,再看当下的阵势,也就心下了然。他背对修缘,将丹田之气慢慢运出,掌心已推向莲花生,对方亦不落后,使出全身力气,显然是生死之搏了。就在这时,秦远岫却突然收了掌,绕到莲花生右侧,飞升而起,单手悬浮在他头顶上方。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只是一眨眼工夫,让人措手不及,修缘顿时毫毛倒竖,心如乱麻。 他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远岫从秦风处得到的秘籍太多太杂,又急于求成,挑了不少禁忌功夫来练,这一招,便是趁对方将毕生功力悉数奉上,一决生死之际,使出的移花接木之法。 异族的功夫中有一招,铤而走险,至阴至毒,却是短时期内有所作为的捷径:吸取他人的全部内力,为己所用。 这功夫邪门至极,曾经也有人试图练过,一旦开始,便被心魔所困,贪婪之心人皆有之,放不下停不了,最后都活不长久。 欲练此功的人,求的是速成,大多内力不算深厚,取了形形□□人的内力,杂乱无章,本身内力薄弱,难以化解均衡,是其一;若有幸取得武功高强者的毕生功力,自身条件所限难以钳制,短时间尚可遇神杀神,久了之后恐反受其害,暴毙而亡。 秦远岫屠杀江南四家,手染鲜血的同时,内力亦神速精进。 秦风也不算白死,他的毕生内力,已经留在秦远岫身上。 面对莲花生,他却略有迟疑。 莲花生的武功修为更在天一教前任教主刘恒明之上,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秦远岫心里明白,贸然取他内力的下场是什么。 但是他已经没有后路。 在这犹疑的片刻,秦远岫却没想到,修缘竟侧身而过,一把推开莲花生,用自己替代他。 秦远岫先是一惊,几乎同时收了掌,修缘黑白分明的瞳仁向他望去,只见秦远岫先是对着自己笑了一笑,随后被一股无形的强力撞击,跌倒在地,整个人侧翻过去,再抬头的时候,身下已经鲜血淋漓。 心脉俱断,功力尽失。 他的红袍似乎被血染得更艳。 关键时刻收手,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反噬。秦远岫不是不懂,只是别无选择。 莲花生脸色苍白,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桃树下,树枝光秃,黄叶零落,他的心也空无一物。 修缘则在他二人的中间位置。没有人说话,这一场对决,赢的人不够光彩,输的人却足够坦荡。 秦远岫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崖边,本就靠的极近,等修缘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 不愿被任何人指手画脚,三言两语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大概天生对掌控自我有着几近痴狂的执着,就连生死,也不例外。 他的最后一句话,借着风轻拂过修缘耳边: “此生轻贱,人如草芥,只有跟你一道,才有一息尚存之感。” 修缘两三步并一步,奔到崖边,却连他翻飞的红色衣角也捉不住。 秦远岫仰面坠下山崖,两个人最后对视了一眼,修缘仿佛看到他的一生,短短二十多年,在他眼前呼啸而过,从少时开始的处心积虑,渐渐无可自拔,陷入这一条幽深不见天日的歧路。 他竟有一些懂得他,亦懂得莲花生,懂得阿东,懂得白望川,懂得师叔,懂得世上所有身不由己费力挣扎的人,唯独不懂他自己了。 最后一抹光线随着夕阳西沉渐渐隐去,夜幕即将降临,在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至少今晚,大家都能安生睡个好觉,明日的事,明日再计较。 莲花生看到修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意欲离开。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血染在他的手心,修缘挣脱开来,回过头,双手合十,那血便顺着他合起的掌流淌下来。 是诡异又瑰丽的一幕,修缘眉目低垂,敛了心神道: “你我始于肉~身欲~念,又抛不开色~相凡尘,不如就此别过。” 莲花生渐渐松开手,既不惊诧也不挽留,只是低声问他: “我们何时能再见?” 修缘抬起头,望住他的眼睛,想了想,肯定道: “寸丝~不挂,没有惦念和心魔,坦诚相对的时候。” 修缘再次转过身去,踩着一地月光,寻着北极星辨别方向,独自下山去了。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无边夜色之中,莲花生站在他背后,看了一路,忽然使了传音之法,他的话响彻山谷,回荡在整座浮屠山之间: “三个月够不够,或者三年,等你想清楚,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夜色渐沉,阿西与阿北转头去寻阿东,却不见他的踪影,无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要往何处去。 只有那一轮明月,依稀照着孤独的离人,带他们往心之所向的地方披荆斩棘,踏歌而行。 夜深,月圆,风清,星疏,一切惆怅事留在今夜,余下的希冀和祈望,随着破晓的朝阳愈升愈高。 一路驰骋,初冬寒意横流,却有花香四溢,新的一天开始了。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