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佞妆 作者:玖拾陆 ============= 楔子 雪下了整整一夜,屋顶上压着一层白色。 楚维琳一身绯红色蜀锦雪狐领大袄在这雪景里显得特别瞩目,在正门外下了车,她没带一个人,只揣着一个汤婆子进了常家大院。 从分家搬离了这座大院开始,这两年间她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这里,一切都只为了这一天。 此境,此景,是她熟悉的,却又陌生的。 从前,这个院子,这个时辰,婆子娘子站了半个天井听大太太赵氏训话。 从前,这个花园,这个天气,早有丫鬟扫去了一地的积雪。 从前,这个房间,这个门槛,一迈进来便有小丫鬟脆声声问安。 只可叹,都是从前了,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人气了,比那年分家之时更没有人气了。 楚维琳却是很满意这幅模样,她微微扬起了唇角,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楚维琳在松龄院外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已经裂了缝歪歪扭扭挂在门上的匾额,笑意更浓了。 守在松龄院外的兵士拦住了她。 楚维琳取出一块腰牌,与一锭银子一道递到了士兵手中:“我来时与秦大人说过的,我是老祖宗的二房孙媳,来送老祖宗一程。还要多谢几位这段日子照看我们老祖宗,这宅子现在也就这儿有几个人,一些酒水钱给大伙暖暖身子。” 兵士确认了腰牌上的“秦”字,拱手道:“夫人进去吧。” 楚维琳迈进了松龄院,这里也与从前不同了,没有一堆媳妇小姐围着,冷清过了头。 正房没有开窗,弥漫的药味叫楚维琳皱了皱鼻子,随后径直进了内室。 老祖宗半躺在床上,没有了精神劲,听见脚步声也不过是微微扫了一眼过来,却没了往日凌厉,床边伺候着的段嬷嬷冷冷哼了一声。 “孙媳妇来看看老祖宗,却没想,老祖宗病得这般重了。”楚维琳福了福身子,“圣旨下了,斩立决的斩立决,充军的充军,老祖宗放心吧,黄泉路上也有叔伯们搀扶着您,不会孤单的。” 老祖宗闻言,哈哈大笑数声,到底是伤了元气,变成了重重的咳嗽:“楚维琳啊楚维琳,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死的死走的走,我常家竟然是被你逼到了这一步!” 楚维琳抿唇笑了:“怎么就不会是我?嫁进来的那些日子我过得可没有一天舒心的,要我与老祖宗说道说道? 你孙儿再好,也是死了一个嫡妻留下一个嫡子的,为了逼我上轿,与我族中串谋,害死我父亲,逼得我热孝出嫁,我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我弟弟,他这一过继,谁还能给我父母上香!我在楚家再无立足之地! 恒哥儿虽非我亲生,我也没亏待他分毫,他被设计落水却栽赃到我头上,我那腹中孩儿何等无辜,滑胎是我愿意的吗? 抬赵姨娘进门打我的脸,她不是一心照顾恒哥儿吗?当年小赵氏死后你们为什么不抬她! 我不做些什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我死去的孩儿吗?” 一番话出口,楚维琳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才将将稳住身形,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这屋里的药味太浓了,浓得她受不住咳嗽不止,到最后泪流满面。 楚维琳是个穿越者,一觉醒来已经隔世。 楚家规矩太多,她重生于九岁的楚维琳身上,即便尽力模仿尽力学习,在最初的三年,她依旧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别的穿越者如何,对她来说,她没有和楚家其他人抗争的实力和筹码,在这个世界里,她慢慢明白,若无底牌,若抓不住旁人的把柄,就不要妄想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她看着母亲过世,看着父亲扛着族中压力不娶填房,只为了让她和弟弟不受委屈,她曾经想过,只要能有父亲和弟弟在,在这里她也不会觉得孤单。 只是,这样的愿望亦是奢念。 五年一梦,却是噩梦。 常郁昀曾经是京城闺阁少女心中的梦,他才学极好,连太傅都夸赞过,偏生又生了一双桃花眼,薄唇微抿淡淡微笑,叫看着的人都暖了心神。 但那人却并非是她心中的梦。 当年他未娶之时不是,他的嫡妻小赵氏死后更不是。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楚维琳和小赵氏没什么不同。小赵氏是常家长房大太太大赵氏的外甥女,而楚维琳,要叫三房五太太楚氏一声姑姑。但楚维琳自己知道,小赵氏一心倾慕常郁昀,而她却不是的。 那年夏末,小赵氏设了计嫁给了常郁昀,在生下恒哥儿之后逝去,选填房的时候,常老祖宗把手指向了楚家。 楚家欣喜若狂,可谁也不愿意让自个儿闺女去,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楚维琳。 她拒绝过,反抗过,却抵不过楚家贪婪的心,他们害死了她的父亲,以要过继她唯一的弟弟为要挟,逼她热孝上轿,姑母楚氏与母亲亲厚,抱着她哭了一夜,承诺她若是肯入常家,她便能替她保住弟弟,她无路可选。 红白喜事,红白喜事。 她上一眼还是满目的白色,下一眼全部变成了红。 常郁昀对楚维琳不错,可看着恒哥儿,对上大赵氏,她被已经逝去的小赵氏的阴影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就是一根刺,横在了她和常郁昀之间,若要靠近,直刺心肺。 直到她怀孕,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也许在她面前的不会永远是坏事。 她被孕吐折磨时,恒哥儿落了水,大赵氏跪着哭到老祖宗跟前,只说她有了亲生子就再也容不下恒哥儿。老祖宗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只叫段嬷嬷告诉她,不管她能生几个,恒哥儿都是嫡长子,她的儿子永远都是填房之子! 身心俱疲,终究保不住成型了的男孩,楚家看她不得势,姑母又与大赵氏冲突一病不起,到最后,她连弟弟都保不住了。 大赵氏进言,让老祖宗替常郁昀抬了小赵氏的庶出妹妹赵姨娘进门,楚维琳清楚地记得,赵姨娘怀孕之时抚着微凸的肚子眼含泪光地告诉她,她们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想念死去的小赵氏,而现在,能和小赵氏一样怀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么多么的高兴和满足…… 那些话语让她作呕,她再也不愿意让常郁昀入房门一步,她再也不愿意让害得她失去父亲失去弟弟失去孩子的常家众人把她逼得喘不过气。 机会,楚维琳抓到了,就像她从前明白的那样,要反击,必须有把柄。 赵氏一族在朝中站错了位,楚维琳利用妥当,老祖宗为了保住常家匆忙分家,而楚维琳终于能够离开这常家大宅。只是这样还不够,她想要进一步的胜利,进一步的成果,上天给了她一个接着一个的机会,她接近了秦大人。秦大人展现给她的常家的末路比她设想的好太多太多。 四个月前,旧帝驾崩,新皇登基,那新皇并非赵氏拥护之人。赵氏覆灭就在眼前,常家也一样逃不过,抄家、下狱,楚维琳有秦大人庇佑,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了。 过了这个冬天,便是新的元年,新的开始了。 而现在,她想做的,便是送一送老祖宗,送走自己的心魔。 楚维琳扶着桌角,扬起唇角,对着老祖宗笑弯了眼。 “楚维琳,分家还不能叫你如意?你要把常家逼到这一步?”老祖宗重重锤了两下床板。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她一点也不喜欢捶床板的声音:“是老祖宗、是大赵氏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郁昀呢?” “流放。”楚维琳冷声道,“老祖宗应当高兴,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老祖宗死死盯着楚维琳的眼睛,瘦得皮包骨的手紧紧捏住了被子:“楚维琳啊楚维琳,我当年逼郁昀娶了小赵氏,可我到底最疼的是他!小赵氏进门后我一直觉得亏欠了郁昀,这才满足他的心思抬你进门。却不想,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事!” 楚维琳怔了一怔,在听到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捏住了一般,她认得那双手,那是常郁昀的手,细长、骨节分明。 这双手掀过她的红盖头,亦扶过身怀六甲的赵姨娘。 为何那人要娶她?为何要逼着她坐上填房的位子? 若不是常郁昀,她也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老祖宗像是脱了全身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楚维琳转身,直直走出了常家大宅,上了马车后她迟疑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去见常郁昀一面。 有秦大人的腰牌,见到常郁昀并不困难。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和印象之中竟是相去甚远。他已经不再是名满京华的常家五郎,不再入京城少女的怀**,胡渣挡了**,眼底再无桃花。 地牢之中,阴冷难耐,尤其是楚维琳小产过的身子,越发受不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常郁昀。 谁都没有说话,侍卫的脚步声传来,放下一壶酒,两个杯子。 楚维琳嗤笑,还是满了酒,递了一杯给常郁昀:“我去见过老祖宗了,瞧那样子,大抵也就是这半个月了,正好与你那些叔伯一道,一并走了黄泉路。” 见常郁昀蹙眉,楚维琳收回了他不愿意接过去的杯子,低头看着酒中倒影,道:“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娶我进门是你的主意,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弟弟,你赔上了整个常家,我和你,也算是扯平了。”说罢,仰头饮下杯中酒。 嗓子在一瞬间烧了起来,楚维琳面色大变,杯子落地一声脆响,她双手卡住脖颈,身子摇摇晃晃。 常郁昀一把拉住了她,捏着她的下巴想叫她把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楚维琳握住了常郁昀的手,那手还是记忆中一般的骨节分明:“没用的,他想杀我我岂有活路?我已无牌再与他周旋了。” “与虎谋皮,你何苦来哉!”常郁昀明白楚维琳说的是真话,怀中的她已经痛得站不起来了,连带着他也一块往地上倒去,常郁昀闭目长叹,有些话若不说,恐怕是再无机会了,“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你已经忘了,我却还一直记着,小时候你跟着三叔母来窜门子时的模样。 那日我以为在竹苑里的是你,却不想是小赵氏,就因如此,老祖宗逼我娶了她。 选填房时,我存了私心求老祖宗成全,不曾想会害死你的父亲,热孝上轿、弟弟过继,以及恒哥儿的存在,一样样都横在我们之间,我没有告诉过你,只是因为,开局错了,说再多也无用了。 只是琳琳,我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过!我们二房和长房不合,你设计分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舒服了就好,可不曾想你是要整个常家都赔进去!” 楚维琳垂着眼帘,有些迷糊了,她感觉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可耳边常郁昀的话语是那么清晰,她逃不开躲不掉,一字一字都落到了脑海里。 那些字句之中,有多少真的,又有多少假的?他从一开始就纵容她设计的分家? 可自己到底是要死了,常郁昀何必再说些假话来骗一个将死之人呢? 楚维琳一点点用力,紧紧握着常郁昀的手,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是了,那双眼中已无桃花,而剩下的是痛楚是遗憾是不舍,还有爱恋。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泪流满面,嗓音已经沙哑,可她还是要说:“大赵氏不是我设计的,一开始我想要的不是抄家灭族……” 话音未落,已觉浑身无力,常郁昀的身影模糊一片,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弥留之际,楚维琳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常郁昀附在她耳边的喃喃低语:“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是啊…… 如果开局对了,又会是怎样? ---------------------------------96开新文啦~~~还是古言宅斗,但是会和《臻璇》走一个完全不同的路线。书名是和荔枝编编较劲脑汁想出来的,感谢荔枝酱~ 以及,各位新老书友,求收求票求评求支持!! 第一章 绢花 换上了封面。 感谢《闲妾》作者影留香做的封面,影子做得实在太漂亮了,好喜欢~~ ------------------------- “姑娘可醒了?”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已多年未闻的声音,她顾不上细细想,抬手挑了幔帐。 入目的,是一张“荷亭儿戏”屏风,屏风后头转过来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嬷嬷,正是刚才问话之人。 “陆妈妈……”楚维琳唤了一声,声音沙沙。 陆妈妈闻声笑了:“姑娘赶紧起身吧,莫误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奴婢去吩咐厨房备些蜜糖,给姑娘润润嗓子。” 等陆妈妈走开了,楚维琳垂着眼眸,许久未动。 她有些迷糊了,明明上一刻是地牢之中毒酒断肠,脑海之中盘旋着为常家妇五年的艰辛苦楚,再毒的酒又哪里比得过小产之痛,面前常郁昀的身影那么模糊,模糊得她丝毫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又答了些什么。 楚维琳静静坐了片刻,感受这个静谧的清晨。 这样的清晨是她格外熟悉的,在未出嫁的那些日子里,她每日一大早就要起身,去祖母章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 章老太太为人严苛,若去得迟了,少不得受一顿训诫。 她从不敢去得晚了。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仿若是一个漫长难捱的梦境,但楚维琳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隔世的一切。 她回来了,不明原因。 就好像那年她好端端从二十一世纪出现在这里一样,寻不到原因,却不得不接受。 那时的惊恐、不安、彷徨还深深埋藏在心里,什么人也不认识,什么事都做不好,起码,现在的她不是两眼一抹黑。 宝槿伺候了楚维琳梳洗,又取来了准备好的衣服。 楚维琳看了一眼,是初秋衣着模样。 更衣、梳头。 楚维琳望着镜中少女,皮肤细腻,眉黛弯弯,唇红齿白,几年后的病态倦容在这张脸上寻不到分毫痕迹。 正琢磨着问一问宝槿如今年月,宝莲挑了内室帘子,捧着几枝金桂花枝进来。 “姑娘,闻闻这味道香不香?”宝莲笑弯了眼,把花捧到楚维琳边上,“昨夜里突然开了,奴婢一早就去花园里剪了,开得呀可喜人了。一会儿插在瓶中,这满屋子都是花香。” 楚维琳突然闻了桂花味道,脑中划过一丝印象,还未来得及回忆一番,陆妈妈也跟了进来。 “宝莲,既然剪了来你赶紧插瓶吧,别打搅了姑娘梳妆。”陆妈妈笑盈盈道。 宝莲应了一声,出去了。 陆妈妈对着宝莲的背影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一见宝槿正手脚麻利地梳头,便住口不提了。 楚维琳收拾妥当,走到东次间。 桌上放了一只白瓷凤尾瓶,宝莲已经把金桂都插上了,她上下看了楚维琳一眼,过来扶她到桌边坐下:“姑娘打扮得也太素净了些。太太留下来的首饰头面,姑娘从来不戴。不如插些金桂吧,只插一簇,小巧却点睛,也不招摇,还能有点儿香气。” 说罢,不等楚维琳回答,宝莲已经从桌上挑了一枝金桂,仔细寻着合心意的一簇。 楚维琳抬眸看向宝莲,之前出现在脑海中的印象已是无比清明。 她记得这一日。 宝莲是楚维琳奶娘的养女,打小就做了她的贴身丫鬟,因着奶娘的关系,楚维琳素来器重她。宝莲很喜欢花草,屋子里院子里摆什么花都是宝莲在收缀。 前世的这天,楚维琳听了宝莲的劝,在耳边插了一小簇。 可谁也没料到,章老太太突然就闻不得这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叫楚维琳这点儿香气一冲,当时就拉下了脸。 便是丫鬟、婆子们帮着说了几句好话,最终也还是在天井里跪了半个时辰。 思及此处,楚维琳摇了摇头:“太素了?既然你这么说,宝槿,去盒子里取支绢花来。” 宝莲一愣,还要再劝,宝槿已经捧了盒子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宝莲姐姐最会挑这些了,姐姐给姑娘选一支。” 楚维琳亦抬头等着宝莲挑选。 宝莲笑着挑了,又亲手给楚维琳戴上,宝槿捧着镜子,前后照了照。 楚维琳瞧了也满意,点了点头:“好看。” “谢姑娘夸奖。”宝莲收拾了东西,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礼的日子,奴婢记得之前花朝节时三姑娘有送几支绢花过来,一会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贺喜时戴上,三姑娘一定高兴。” 楚维琳颔首:“是该戴的。” 宝莲送楚维琳出了居住的清晖苑,宝槿随她一道去章老太太的颐顺堂。 楚维琳来得不早不晚,章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三太太何氏说着话,何氏的幺女楚维瑷拘束地坐在一旁。 移步上前,楚维琳规矩一丝不苟请安行礼。 章老太太睨了楚维琳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耳后绢花上,眯着眼睛叹道:“这花儿做得倒是巧,粗看一眼,还当是真的。” 何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媳妇一眼瞧过去,也是看差了。” “绢花有绢花的好。”章老太太打量着道,“维琳模样好,不该整日学我这老婆子一般素净。这绢花是哪个做的?让她多与你做些。” “祖母,是宝莲做的。孙女吩咐她多做几支。”楚维琳说罢,偏头看向坐在绣墩上的楚维瑷,笑了,“八妹妹喜欢什么花的?晚些做得了给你送去。” 楚维瑷惊喜,低声道:“谢谢六姐姐。” 章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维琳,也不能忘了其他姐妹。”等楚维琳应下,章老太太缓缓道,“坐下吧。” 在楚维瑷身边坐下,再看一眼章老太太神色和蔼模样,楚维琳暗暗舒了一口气。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分明是为了一簇金桂跪在天井里,今时换成了绢花,又三言两语添些姐妹亲厚之感,得来了章老太太赞许。 她还真是没白活,被常家人逼出来的做戏姿态到了这时候,依旧是管用的。 即便是与这位祖母并无多少好感,但几句话几个笑容能免了责罚,又有什么不好的。 何氏笑容和蔼,道:“维琳今日气色倒还不错,这一天天要冷下去了,你身子弱,千万注意些。” “谢谢三伯娘关心。” 楚维琳面上笑着,收在袖口中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 若从前世算起,她已经很久未见过何氏了。 在京城之中风云不定的那段日子里,楚维琳都没有见过她。 印象之中,何氏一直都是笑意迎人的,对她这个侄女亦是关爱有加,如果没有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楚维琳不会厌恶何氏。 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何氏的。 ---------------------------- 继续吼吼,求收求票求支持!! 第二章 伯娘 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何氏的。 因为她唯一的亲弟弟楚维琮就是过继给了何氏,何氏这个生了两个嫡女有一个庶女的女人,成了那场闹剧里最大的受益者。 “说起来,也该顾着些维琮的身子。他每日天未亮就去了书院,这日头渐渐短了,清晨凉气重,可别受了寒了。” 何氏这几句话深得章老太太的心,章老太太点了点头:“你晚些让人去前院瞧瞧,屋里没个管事的女人,全靠他们父亲,男人总有疏忽了的时候。” 何氏欢喜应了。 楚维琳不语。 母亲江氏过世已经多年了,父亲楚伦煜一直没有续弦,章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恼,总拿这个说事。而何氏,从前楚维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关心他们姐弟,等见过何氏抱着过继了的楚维琮而露出欣喜到让人恐惧的表情时,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何氏一心求个儿子。 何氏进门没多时就生下了嫡女楚维琇,对于大姑娘维琇,楚维琳印象并不深刻。彼时她刚刚穿越焦头烂额,楚维琇已经是过了小定择日出嫁,姐妹两人并没有接触过多。 二姐楚维瑶是何氏房里的沈姨娘生的,及笄之后便嫁了出去,算一算时间,也不过是小半年之前。 何氏求神拜佛折腾了几年,中间怀过一胎男孩,却是留不住,早早就滑胎了,到最后得了的就是行八的楚维瑷。 并非何氏想要的儿子,对于幺女更是多了不满和苛责,同样是亲生的,楚维琇和楚维瑷在何氏心中那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何氏生不出儿子来,对家中男孩子格外上心,尤其是江氏过了之后,以同是楚家三房的嫡亲伯娘的身份,事事照顾楚维琮。 当年不知事,楚维琳还感激何氏,到了最后恍然大悟,才知这人心思竟是如此。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外头丫鬟通传了一声。 五太太李氏牵着六岁的七爷楚维璂,后头跟着五姑娘楚维琛一道进来了。 自是少不得彼此见礼。 五老爷是庶子,李氏在章老太太跟前算不上讨喜,亏得楚维璂还算机灵,让她多了几分体面。 “老太太,维璂这孩子,前些日子瞧见他姐姐习字,也来了性子,硬要维琛教他,学了一下午,姿态倒是有模有样的。”李氏说到这里捂嘴笑了,“媳妇想着他既然喜欢,每日让他练上几个时辰,也不求他写得好看,先磨一磨耐性,等开了春送去书院也不至于坐不住。” 楚维琳悄悄打量了李氏一眼,李氏这话与其说是讲给章老太太听的,不如说是在刺激何氏。 何氏和李氏妯娌两人面和心不合,何氏族中多文人,李氏是正三品明威将军的孙女,何氏瞧不起李氏行武人家出身,李氏笑话何氏生不出儿子。到了最后,李氏话里话外都是楚维璂多好多懂事,何氏牙痒痒又反驳不得。 “祖母,”楚维琛讨巧一般展开了一副字给章老太太看,“这是孙女写的,请祖母指点。” 章老太太出身书香世家,一手字端正漂亮,虽无男儿大气,却满满都是女眷应有的端庄干净。她曾亲手抄了《女诫》送给女儿、孙女们,楚维琳翻看时只觉得那一个个字都像深深遵循了书中要求的闺阁女子,方正规矩,没有一丝出格的地方。 章老太太认真看了看,楚维琛的字在同龄人之中也算出色,不由夸赞。 楚维琛面露喜色,扭头看向楚维琳,道:“我听说六妹妹这些日子也苦练呢,不如也写一写,让祖母指点一番?” 楚维琳的指尖捏紧了手中丝绸方帕,抿唇不语。 是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的字一点也不好看。 作为一个穿越者,醒来时便是九岁的楚维琳了,她能认得字,却写不好毛笔字,其他的女红琴棋更加不用说了,一窍不通。 与从小被章老太太严格要求的楚维琳完全不一样了。 章老太太又急又气地道:“怎么敲坏了脑袋,连这些东西都忘掉了?规矩也一点不记得了。大家女儿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说亲?” 江氏因为照顾女儿不利,狠狠受了一顿训斥,她本就不受章老太太喜欢,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女儿,江氏不顾病体,跪着求了章老太太,说孩子只是忘了,但底子聪慧,一定会再学会的,学得比以前更好。 楚维琳缩在江氏怀里,不由伸手抱住了瑟瑟发颤的母亲。 在现代时,她没有母亲,也从未尝过母爱滋味,谁知一睁眼,生活翻天覆地,却给了她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楚维琳不忍江氏伤心,又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日日跟着学规矩,跟着样样出色的江氏学女红学写字学抚琴。 但练字真的要有天分,那时的楚维琳只能勉强写得工整,却一点也不好看。 楚维琛这个时候提出来,显然是要让她在章老太太跟前落一次脸面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听了楚维琛这话,不由皱了眉头:“你母亲过了,也没有其他人教你写字,你自己练得如何了?” 楚维琳还记得,上一世她很老实,实话实说。 “父亲在教。” 章老太太当时就不高兴了,事后更是把楚伦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教教儿子,反倒是去教起了女儿写字,若真心考量女儿的教养,赶紧娶了填房由继室来照顾。 不能那么傻乎乎了。 抬眼对上章老太太的目光,楚维琳道:“祖母,孙女在临父亲的字帖,感觉是比从前写得好了一些,但比起五姐姐来,实在差得远了。” 楚维琛轻轻一笑,甚是高兴楚维琳的自谦。 章老太太点了点头,吩咐了丫鬟备下纸笔:“你父亲的字很不错,你既然在学,便写几个我瞧瞧。” 楚维琳拒绝不得,依言起身,随着丫鬟出了东稍间,往摆放了文房四宝的西梢间去。 趁着研墨的工夫,楚维琳立于书桌后头,偏头望着窗外。 窗棂启了一半,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各自做着事情,一棵香樟树高耸,挡了一片阳光,往日放着的各式花草盆栽都已经撤了,显得有些空旷。 “冬青姐姐,”楚维琳唤那研墨的丫鬟,笑着问道,“祖母昨夜里歇得可还好?” 冬青手上不停,嘴里道:“昨夜不是奴婢当值,听说歇得还安稳。” ---------------------- 2014的最后一天。 祝书友们能迎来更美好的新的一年! 第三章 孝心 书友们新年快乐!!! -------------------- “这院子里摆的花草怎地都不见了?有一盆凤仙开得极美,我原还想趁着祖母高兴,讨一讨的。” 冬青一愣,复又摇了摇头:“老太太让撤了,旁的,奴婢不知。” 虽然想知道为何章老太太突然之间厌恶起花草来,但楚维琳不好再问冬青,等墨香浓郁了,便提了笔。 早上起来之后,她还没有握过笔,但想来应当是和死之前的自己写得差不多。在常家那五年日月里,她常常练字,一笔一划,练父亲的字,就好像父亲还握着她的手认真仔细教她一样。 落笔,不知不觉间写下一个“孝”字,楚维琳一惊,当着冬青的面又不好随意毁了这张纸,便干脆呈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看字,又看人,半响才道:“怎么想到写这么一个字?” “孙女落笔时想着父亲的字,感念父亲养育之恩,就写了这个字。父亲曾说过,字如其人,一笔一划皆是人心。孙女不仅要学父亲的字,也要学父亲的人。”这番言辞在过来时就已想好,此时说来倒也顺口。 章老太太叹息一声,道:“你父亲素是个有孝心的,就是太过执拗。” 说到此处,便不多提。楚维琳清楚,父亲只在填房一事上违背了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心急,却也知道除了此事,儿子言行孝心无一错处可挑。 让冬青把字收好,章老太太招呼楚维琳在她身边坐下,提点道:“你的字有你父亲的风范,但是,维琳你是姑娘,要写得秀气一些,你已经入了门,应当不难领悟。” 章老太太一直都是如此,男儿有男儿的做事风范,女儿有女儿的立身准则,不能乱了套了。 楚维琳点头应了。 “不仅是写字,旁的也要用心学。你小时候就是个聪慧的,若不是那年磕到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如今定是哪一样也不输其他几房姐妹。”章老太太感叹了一句,“针线可有增进?” 楚维琳微微垂眸,道:“孙女绣个荷包给祖母送来。” 章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楚维琛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晖苑里,宝莲趴在东次间的圆桌上睡得迷迷糊糊。 听见外头传来的问安声,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在楚维琳进来的时候站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宝莲笑嘻嘻迎上去,扶了楚维琳的手。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粥。”吩咐完宝槿,楚维琳又与宝莲道,“在祖母那儿提起来了绢花,你多做几支,给五姐姐、八妹妹送去。” 宝莲抬眸往楚维琳头上的绢花看去,这东西她做得仔细,不费什么工夫却很讨巧,往日楚维琳不喜戴,这才没叫众人瞧见过。 “姑娘放心,奴婢晚些去五姑娘、八姑娘院子里问问,看她们喜欢什么花样。” 楚维琳喜欢宝莲的通透,颔首应了。 这边宝槿伺候楚维琳用粥点,那边宝莲就已经去了楚维琛那儿。 这会儿吃得多了些,到了正午时反倒是用不了多少了。 陆妈妈担心楚维琳身子,不由埋怨宝槿:“伺候主子也不机灵些,那粥顶什么用?平白占了肚子。”说完,又劝楚维琳道,“姑娘,再用一些吧,不然还未到晚饭时就又饿了。” “晚些要是饿了,就再吃点心嘛。”楚维琳撒娇一般,陆妈妈没有法子,晓得再劝也没用,让宝槿撤了桌子。 宝槿不敢再让陆妈妈挑了错处,小心翼翼动手。 楚维琳盯着那一盘盘菜肴,具是可口的,偏她就是吃不下。 明明晓得这已是一世重来,可肚子里嗓子里全是那夺命酒的滋味,辛辣辛辣的,让她全无胃口。晓得这午饭时的鱼肉是下咽不了的,这才提前用了些粥,也免得叫陆妈妈心忧。 陆妈妈从前在江氏身边当了十多年的差,陪着她嫁入楚府,看着楚维琳和楚维琮姐弟俩出生。江氏亡故之后,陆妈妈留在了清晖苑里,一心一意照顾他们姐弟。 前世时,陆妈妈含泪送她上轿,又因为楚维琮被过继郁郁寡欢,到最后自觉愧对了地下的主母,在江氏坟前自尽。楚维琳连替陆妈妈敛尸都没有做到。 今时今刻,她舍不得让陆妈妈担忧。 “你们几个分了吧。”说罢,楚维琳起身往内室去。 陆妈妈跟了进来,见楚维琳正宽衣,愣怔了会儿,道:“姑娘,当心积食。” “就一些粥,不碍事的。”楚维琳也不消丫鬟伺候,散了乌发,登鞋上床,“我歇会儿,等申时二刻,妈妈唤我起来。” 陆妈妈应了,过来放下了幔帐。 竹青色薄纱幔帐挡不了外头光亮,楚维琳闭上眼睛。 不是害怕,也不是迷茫。 那年穿越过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天翻地覆,便是再遇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能够理解,因而一睁眼又重活了过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 只是前路呢? 还和前世一样,顺着那时的轨迹前行,等着她的依旧会是死局。她重活一次难道是为了再品尝一次家破人亡的痛楚吗? 决计不能那样! 楚维琳捏紧了被角。 她不是那年不适应规矩、手足无措的楚维琳了,这里的一切她不再觉得陌生,便是眼前这竹青幔帐也是江氏替她选了料子做的,每年夏日,她都会挂上。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错误的她能一样样扭转,就好比今天早上,她不用为了一簇金桂罚跪,也不会为了写不好字而受章老太太责罚。 只要不做常郁昀的填房,父亲不会死,弟弟不会被过继,他们都能好好的。 因为金桂,她记得这一日,却分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十二岁亦或是十三岁?这个夏末,可有什么事是她应该狠狠记住的? 楚维琳翻了个身,细细回忆起来。 额发散下,粘在脸颊上,微微有些痒,她抬手拨了拨。 绢花! 动作一滞,楚维琳突然想到了宝莲替她戴绢花时说过的话。 “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礼的日子,奴婢记得之前花朝节时三姑娘有送几支绢花过来,一会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贺喜时戴上,三姑娘一定高兴。” 长房三姑娘楚维琬,比楚维琳大两年。 原来,她竟是十三岁,竟然离那一刻这么得近。 -------------------- 吼吼,求收藏,求票票!以及,求pk票! 第四章 宝莲 改了签约状态,继续吼吼,求票票求收藏啦~~ ---------------------- 楚维琬及笄前的六天,常家老祖宗做寿,老祖宗素来喜欢女孩儿围坐,姑母楚伦歆接了他们三房的三个姑娘过府贺寿。 也就是那一日,被大赵氏接到常家的小赵氏设计了常郁昀,三个月后,匆匆办了喜事。 决不能让小赵氏成功。 等小赵氏进了门,楚维琳难道还能阻止小赵氏怀孕?能帮她不死于难产?小赵氏一死,常老祖宗手一指,一切都完了。 楚维琳直直坐起身来,抿着唇思量。 小赵氏设计常郁昀的法子…… 抬手覆额,脑海深处她有一种印象,似乎是地牢之中听常郁昀提起过,可此时此刻,除了那毒酒断肠之痛,她想不起说过的听过的一字一句。 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记忆了。 不过,在常府生活过几年,作为常郁昀的填房,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小赵氏造了个孤男寡女的局面,无心相遇也好,情投意合也罢,还不都是小赵氏一个女人说了算? 一出好戏,又有大赵氏煽风点火,常郁昀一张嘴再是莲花也无用,只能乖乖认了栽。 小赵氏虽然损了些声誉,但大赵氏凌厉手段,哪会让那等事体传扬开去?常家是大赵氏管家,又有哪个不要命敢在背后编排小赵氏? 小赵氏是不是一往情深,楚维琳不想深究,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父亲和弟弟,只有拦着小赵氏一条路。 好在,这时间也算不得迟。 江氏虽然不在了,但父亲和弟弟还在身边,章老太太也活着,只要她没病故,就算不喜欢楚维琳,也不会让他们弄死了她的亲儿楚伦煜。 而且,长房那儿,正气的大老太太闻氏亦还没有身故,以她的脾气,也不会答应让楚维琳热孝上轿,让楚维琮过继出去的。 只是,常府那么大,小赵氏到底是在哪儿给常郁昀设了个局? 明明是常郁昀说起过的,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忘了呢? 楚维琳絮絮想了许久,到后来都是东一段西一段的,也没个清明。 陆妈妈依着时辰进来唤她,见她似乎比歇午觉前更累了,皱了皱眉头,安抚道:“不睡了也好,免得白日里睡过了,夜里不踏实。” 宝槿进来重新给楚维琳梳头,楚维琳问道:“宝莲呢?可回来了?” “宝莲姐姐还没回来。”宝槿答道。 楚维琳没什么反应,陆妈妈却有些沉了脸,等宝槿出去了,低声与楚维琳道:“姑娘太纵着宝莲了。她今日里当差,却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是我让她去五姐姐、八妹妹那儿的。”楚维琳笑着替宝莲解释了一句。 “晓得姑娘疼她。” 陆妈妈口气有些酸,楚维琳扑哧笑出了声,依着她道:“妈妈还与她较劲?我是疼她,那也是有妈妈疼着我。” 绷不住脸,陆妈妈也笑了。 “妈妈,人人都夸宝莲得力懂事呢。” 宝莲嘴甜,做事也麻利,各房各院都吃得开,这一点陆妈妈也是知道的。 “这般得力,可不能叫她躲懒。奴婢让人寻她去。”陆妈妈说笑着退了出去。 倚在软榻上,楚维琳捧着一本书,随意翻了一页,没有认真看,躲在书后头的脸色渐渐沉了,不见任何笑容。 宝莲吗…… 宝莲很会做人,不仅是在楚府之中,便是随着楚维琳去了常家,她在常家内院仆妇之中也混得得当。 无论是哪个人提起宝莲的时候,都只有“能干”、“贴心”、“忠诚”这样的词语,连姑姑楚伦歆也数次与楚维琳唠叨,这般好的丫鬟,又是知根知底的,可千万别放出了府去,一定要留在身边。 楚维琳每每都是点头应下,看着宝莲的时候打心眼里认同姑姑的话。 宝莲是奶娘胡氏的养女,与她一道成长,热了冷了,烦了怒了,都是宝莲在身边。 最苦的那几年也是一样。 在常家内院压抑痛苦得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是宝莲死死抱着她,一遍遍劝她鼓励她。 切莫寻了短见,切莫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切莫让那些魑魅魍魉吞噬了去…… 分了家就不用面对那些人了,不能让大赵氏舒舒服服,不能让赵姨娘作威作福。 午夜梦回哭着思念父亲和未出世的孩子,宝莲替她抹眼泪,在她耳畔说着“忘了常郁昀吧,忘了他,不见他,就不会再痛再苦了……” 大赵氏的软肋、常家内里的污秽,宝莲靠着一张嘴从一个个丫鬟婆子口中套得了蛛丝马迹,帮着楚维琳出主意,设局布陷阱。 若没有宝莲,楚维琳逼不了常老祖宗弃车保帅、仓促分家;若没有宝莲,楚维琳也见不到常氏一族的末路。 那秦大人的关系也是宝莲寻回来的。 楚维琳问过几次,那秦大人到底什么来路,又是怎么认识的,宝莲却没有仔细答过,问到了最后,也只得一句。 “人家大人肯帮我们已经是阿弥陀佛、老天有眼了,奴婢哪里敢刨根问底?万一惹恼了他,不是连这条路子都断了吗?” 楚维琳不再问了,只要能报仇,管他是老天降了救世的菩萨来帮她,还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她都要周旋,要拼一把。 到了最后,楚维琳是得偿所愿,而秦大人也没有留她一个活口。 那宝莲呢? 那日楚维琳是一个人回了常家大宅,又去了地牢,留在别院里的宝莲又如何了? 是被秦大人灭了口,还是侥幸逃脱? 楚维琳长叹了一口气。 秦大人的谋划,楚维琳看不懂,但宝莲这个一道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丫鬟,她是懂的。 宝莲内心里喜欢听主子们夸赞,喜欢小丫鬟们恭维她,喜欢多赚些银子,只要宝莲存了心思,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们屋里的事情,她都能窥得一二。 这些毛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只要能得用,楚维琳也不在乎那些,有宝莲在,她也少些七零八碎的烦心事。 她担忧的是,能让那么多人吐露真言,是宝莲太过聪慧,还是她能洞察人心、引发共鸣,挖出别人最深的秘密? 第五章 父亲 “姑娘。” 楚维琳正想着事,被外头一唤回过了神,放下书册抬起了头。 宝莲挑了帘子进来,笑着回话:“奴婢刚从八姑娘那儿回来。奴婢问清楚了,五姑娘想要牡丹的,八姑娘喜欢杏花的,奴婢这几天就做出来。” “不着急,你细细做。”楚维琳颔首,“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正一刻。” 楚维琳下了榻子,道:“我去趟颐顺堂。” 从清晖苑到颐顺堂,从穿堂过,大约是一刻钟的工夫。 父亲楚伦煜为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此时未过秋分,翰林院申正散值。 若不与同僚应酬,楚伦煜这个时候正巧回府,依着习惯,换身衣服就会去给章老太太请安,楚维琳这会儿过去,两人兴许能在颐顺堂外相遇。 虽然再晚一些总能见到楚伦煜,但楚维琳不愿意等。 她思念父亲,每每想到父亲因她而亡,悲从中来。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是江氏和楚伦煜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以一个古代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气,父母视她为珍宝,她却无以为报。 江氏过世那年,楚维琳十岁。 早上出门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等寻到时让人不忍直视。 马车翻下了山路,去上香的三房六太太江氏、二房四太太孙氏以及孙氏的嫡女、八岁的九姑娘楚维瑂殒命。 楚伦煜紧紧抱着楚维琳和楚维琮,不敢让他们看江氏最后一眼。 楚维琳大着胆子,从缝隙处偷偷望出去,见母亲一身血污,她怔怔立在了原地。 没有对尸体的恐惧,只是伤心悲痛,那么好的母亲,没有了…… 她又一次,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那段日子,楚维琳一直呆呆的,楚维琮睁开眼睛就叫“娘”,楚伦煜不舍得他们再受一丁点委屈,顶着章老太太的压力不答应续弦。 陆妈妈一日日安抚姐弟两人,他们还有父亲,丧妻之痛之余,他们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 楚维琳先站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痛楚,又把楚维琮从阴影里慢慢拉了出来。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楚伦煜哭到了最后,一遍遍道:“还好你们没有跟着上山,还好没有去……” 这边父子同心,二房里四老爷楚伦肃却很快抬了继室阮氏进门,孙氏留下的嫡子楚维璟差一点把喜堂给翻个了个。 那时候,楚维琳想着,只要有父亲、有弟弟,她一定要好好过下去。 哪里知道,族人贪心常氏地位声望,竟然害死了楚伦煜来逼着她出嫁。 在看到楚伦煜的冰冷遗体的时候,楚维琳从竹箩里握了一把剪刀要去和那些人拼命,再不济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那填房谁爱做谁做。 偏偏她还有楚维琮不能舍弃,为了楚维琮,她只能听了楚伦歆的劝,一身喜服上轿。 单是回想,就已喘不过气来,那一幕幕仿若昨日,痛入骨髓。 而现在,父亲活着,她能见到活生生的父亲,而不是每日对着字帖回忆父亲掌心的温度。 要快些,再快些…… 她想见父亲。 楚维琳的脚步越来越快,宝莲跟在一旁,怕她摔着,小心翼翼扶着,没有问缘由。 过了月亮门,再走一段穿堂,便是颐顺堂外头。 楚维琳拐过墙角,抬眼一个男子身影正要入颐顺堂,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红,急急唤了一声:“父亲!” 楚伦煜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就见一袭绿衣的女儿飞快过来,扑入怀中。 从泪流满面、低声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伦煜没有追问她,只是抱着女儿,一声声安慰。 腰杆挺拔、替姐弟两人支起一片天的父亲,柔声细语、又当爹又当娘的父亲。 她终于又能拥有父亲了,不愿再失去,不能再失去。 这一次,由她来守护父亲和弟弟。 立在门口哭了一炷香的工夫,颐顺堂里出来了个婆子,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六老爷、六姑娘,外头起风了,姑娘伤心,也要当心受了寒气。屋里备了热水,姑娘快些进来擦了脸。”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宝莲掏了帕子替她略擦了擦,跟着楚伦煜进了章老太太屋子。 请了安,宝莲伺候楚维琳净面。 章老太太小口抿着茶,冷声道:“怎么在门口就哭了起来?” 楚维琳听得懂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怪她乱了规矩,半大不小的年纪还这般与父亲撒娇,又不知道避开些人,没个姑娘家该有的得体样子。 楚伦煜有心替女儿解释,可一来他也不清楚原因,二来章老太太不喜欢问话时有人插嘴,只能作罢。 “歇午觉时梦见了母亲,实在想念,这才哭了。” 旁的理由都说不得,真相更是只能咽在肚子里,只能这般回答。 章老太太心中叹了口气,见楚维琳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不由生些怜爱之心。她虽不喜江氏,也不满意楚伦煜的抗争,但楚维琳毕竟是江氏亲生女,思念母亲的这份心意,章老太太是很认同的。 要是连这么点孝心都没有,那闺学里的书也都白念了。 不过,当着楚伦煜的面,章老太太不会因江氏而夸奖楚维琳,却也没有为难她。 冬青从外头进来,笑着禀道:“老太太,三太太来了。” 何氏进了屋,手上捏着个信封:“老太太,维琇写了信回来。” 章老太太抬眸,示意冬青接过来,她眼神不好,便把信给了楚维琳:“念念,你大姐说了些什么。” 何氏留意到楚维琳的红眼睛,关切道:“维琳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三伯娘关心。”楚维琳不愿和何氏多说,拆了信,念了起来。 楚家的大姑娘楚维琇今年十八,是何氏的嫡长女,三年前一及笄就出阁了。 三房的三老太爷楚证赋官拜从三品都转盐运使,驻于江南,把楚维琇嫁入了江南一带的世家贺氏。 楚维琇婚后生活平顺,生了一个儿子,何氏想起女儿时总觉得脸上有光。 这封信上,楚维琇絮絮说了些家常,最重要的一样是她又有了身孕。 章老太太听了,亦是面露了喜色,连连点头。 楚维琳念完了信,章老太太还有话要和何氏说,便没有留他们父女两人。 第六章 好心 求收求票票!! ------------------ 楚伦煜送女儿回清晖苑。 楚维琳此刻情绪平复许多,刚刚与章老太太解释时,她瞧见父亲神色上的落寞,清楚他亦是想起了江氏。 抬手捏了楚伦煜的衣角,见他顿步偏转了头,楚维琳迎着父亲柔和目光,弯了弯唇角:“父亲,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楚伦煜一愣,眼底添了笑意,揉了揉楚维琳的脑袋。 清晖苑是配院,主院原本是楚伦煜和江氏的居所,江氏过世之后,一下子空荡了很多。 眼看着楚维琮过了十岁,搬去了前院,楚伦煜也没有再在这儿长住,亦在前院寻了个空院子住下,图个出入方便。 楚维琳回屋里坐下,叫来了陆妈妈:“妈妈去前头看看,维琮也该回府了,这几日转凉了,千万让他当心身子。” 陆妈妈挂念小主子,亲自去了,等回来时与楚维琳道:“五爷一切安好,三太太已经去瞧过一次了,姑娘,这些年三太太也是费了些心思,嘘寒问暖的。” 陆妈妈这话是感激何氏,楚维琳却晓得何氏那些心思,闻言皱了皱眉头:“的确是一番心思,无事献殷勤!” 陆妈妈愣了愣,赶紧四处看了一眼,屋里没旁人,窗户虽半开着,但附近也没人,她略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姑娘,轻声些,叫人听了去,还当姑娘把三太太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呢。” 比那驴肝肺还不如! 楚维琳想起来就胸闷,偏偏这些话和陆妈妈详说不得,便挤出了笑容,转了个弯,道:“妈妈,我总觉得,三伯娘没有儿子,看几个兄弟的眼神都怪怪的。” “那也是常情。” 楚维琳拉了陆妈妈坐下,附耳道:“她心疼兄弟们自然是好事,但我总怕她把维琮抢了去。” “怎么抢?”陆妈妈失笑,“姑娘,思虑忒重了。” 楚维琳也笑了,垂着眸,陆妈妈看不到她眼底的嘲讽和无奈。 若不是活过那一次,楚维琳自己也不信,楚维琮是嫡长子,也是楚伦煜唯一的儿子,竟然能被过继出去,生生断了他们这一支的香火。 她不能和陆妈妈说破,但要让陆妈妈防着些何氏。 “妈妈,伯娘到底是伯娘,不是亲娘。”楚维琳瘪了嘴,“我们不与其他几房比,但在三房之内,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好像我们依着他们过日子一样。维琮的事情,我们多上些心,也免得让祖母以‘屋里没女人’责备父亲。” 陆妈妈没有马上应声,她细细琢磨着楚维琳的话。 三房的章老太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嫡女楚伦歆是幼女,嫁给了常家三房的五老爷。 何氏的丈夫楚伦沣比楚伦煜高了一级,正五品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但他就生了三个女儿,暂时还后继无人;五老爷楚伦栩虽然有嫡出的一女一儿,但他本就是庶子;而楚伦煜在翰林院任职,陆妈妈虽是妇孺也知道那是个有前途的地方,便是江氏过世,毕竟儿女双全。 三房里头,庶子撇开不说,两个嫡子,说不上什么看轻不看轻的,至于依着过日子,更是无从说起。吃喝都是公中的钱,楚伦煜又出仕为官,每月俸银也交入公中,根本不是白花银子。 不过,楚维琳后一句话,陆妈妈是听得进去的。 章老太太一心要让楚伦煜续娶,陆妈妈毕竟是江氏身边的,一时也见不得有人占了那个位置。 通房归通房,正儿八经抬进门来的,能晚几年就晚几年。等楚维琳及笄了顺利嫁个好人家,等楚维琮再大一些有了好学问好功名,那时候抬进来的填房,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挡不住他们姐弟的路了。 一定要多几年! 陆妈妈重重点了点头:“姑娘安心,奴婢一定照看好五爷。” 陆妈妈表了决心,等退出屋子吹着夜风时,再把楚维琳的话来回咀嚼了一遍,暗自道,不仅是她自个儿明白,晚些也要和楚维琮旁敲侧击一番,虽不能和做伯娘的离了心,也没有过分依赖的道理。 三天后,楚伦歆一张帖子送到了楚府,邀请三房的几个侄女于八月二十二日常家老祖宗做寿之日过府听戏。 几个姐妹逢年过节都会去常家走动,章老太太也不意外,接了帖子便替她们应下了。 楚维琳明知这些安排,在听章老太太说的时候依旧心跳加速。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重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握紧了拳头,连指尖在手心留下了月牙印都浑然不知。 一切,都会从那一日开始,而这一次,她决不能让它就此转动! 八月二十二,楚维琳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好天气,从大清早就出了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出门做客,穿着打扮必须上些心。 若是从前的楚维琳,定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但这时候多了些心思,便让宝莲取了一身绣工精细的对襟襦裙来,又挑了套首饰。 陆妈妈进来一看,笑着点头:“姑娘这身好看,也得体。” 楚维琳对镜自照,淡淡笑了。 楚维瑷不受何氏喜欢,但衣着上从未输过人,楚维琛更不用说,样样都在心底里攀比。 楚维琳虽不喜,但出门在外总不能相差太多。一来会落了楚伦歆的脸面,二来也会让别人在背后说几句“没娘的孩子没人疼”、“过得还比不过庶子的女儿”之类的话语,这些闲言碎语对于爱面子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收缀妥当了,先去颐顺堂里问安。 章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三个孙女的模样打扮,略一颔首,嘱咐道:“你们也不是头一回去常家了,两家是亲戚是不假,但也不能没有规矩。” 等几人应下,章老太太又叮嘱楚维琛道:“你是姐姐,又是知礼的,要多照顾两个妹妹。” 楚维琛受了夸赞,喜上眉梢,见章老太太正盯着她,赶紧平复面上神色,浅笑道:“祖母,孙女知道。” “且去吧。”章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了出来。 第七章 赴宴 求收藏!!求推荐票!! -------------------- 依着时辰,姐妹先后上了马车,并伺候的丫鬟婆子,前后三辆马车出了楚家,往常府去。 楚维琛时不时挑起车帘子偷偷往外看,被押车的婆子扫了两眼,这才讪讪收回了目光,见楚维琳和楚维瑷各自端坐,具是一副不晓得在想什么的模样,她撇了撇嘴:“无趣!” 楚维瑷闻声,低低道:“五姐姐,路上就是这样啊。等到了姑母那儿,常家的姐妹们都在,自然就有意思了。” 楚维琛原就是抱怨,偏偏楚维瑷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越发显得她坐不住,不似个闺阁小姐一般,她哼笑一声:“八妹妹当真好性情,也是三伯娘教得好,最是沉得住气坐得稳。” 楚维瑷一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怎么听不出来,这句话从楚维琛嘴里出来,满满都是嘲讽,讽刺她不得宠,也不起眼,连亲生母亲都忽略她。 都说幺女受宠,可楚维瑷一出生就是母亲的冷漠,维字辈九个姑娘,行九的楚维瑂夭折之后,她就是最小的那一个了,偏偏这家中,也没有哪位长辈待她特别些。 维字辈里受喜的是楚维瑷的嫡姐楚维琇,和长房的三姑娘楚维琬。 楚维琬模样性情样样好,楚维瑷自知比不得,可一母同胞的姐姐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就难免寒心了。 楚维琳正仔细想着今日的事情,突然察觉到车内气氛不对,再一看不由摇头。 这会儿和楚维琛说什么“做姐姐的让着妹妹些”,亦或是“马上要到常家了,不要丢了脸面”,根本是没有用的,别一句话听得不顺耳,楚维琛当场闹起来就已经是好的了,楚维琳只能安抚楚维瑷,道:“姑母心细,别叫她担心。” 一想到楚伦歆,楚维瑷点了点头,把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 “偏你爱当个好姐姐,谁晓得人家稀罕不稀罕。”楚维琛嗤笑。 楚维琳左耳进右耳出,楚维琛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转过头不说话了。 常家老祖宗贺寿,自是门庭若市。 常家得势,非京中普通官宦能比。 老祖宗爷虽已过世,但他曾是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保,老祖宗是先祖皇帝的姐姐荣安公主的孙女,当今圣上见了她,依着辈分也要称呼一声“姐姐”,而常家大老爷如今是正二品都察院右都御使,更是非同一般了。 圣宠归圣宠,接了帖子入府做贺的皆是平日里多有往来的姻亲们。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等摆好了脚踏子,宝莲扶着楚维琳下车。 楚伦歆正等着她们,见三姐妹下来,喜笑颜开:“伸着脖子等你们呢,快随我来。” 老祖宗居住的松龄院是常府后院最热闹的地方。 这条路楚维琳再熟悉不过,也是再厌恶不过了。 明明不久前,她还亲眼所见此处落败,寂寥无人气,而现在入目的却是印象最深处的那种热闹,身边不时有眉目含笑的丫鬟经过,脆声问安,要不是走在前头的梳着姑娘头的楚维琛,楚维琳甚至觉得她依旧身处被大赵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那段时日里。 就好像那日所见都是假的一般…… 楚维琳垂眸,真假都好,常家如何都好,只要别牵扯上她,别害得她失去了父亲弟弟便好。 “老祖宗,姑娘们给您贺喜来了。”楚伦歆笑着迈进了花厅。 花厅里笑语一片,闻声都望了过来,笑盈盈看着她们。 楚维琳抬眸望去,老祖宗一身如意襟褚红色团花寿字纹亮缎袄子,松青石抹额,显得格外贵气有精神,身边围着几个孙女、孙媳妇,而坐在她边上绣杌上的人…… 心脏重重一跳,楚维琳直直望着,她前世根本没有留意到,与老祖宗这么亲近的人竟然是小赵氏赵涵忆。 此时的赵涵忆还未出阁,到年底时才要及笄,她手中一根掐丝镶珠银签子细心剔着核桃,果肉已经攒了一小碗。 许是留意到有人盯着她看,赵涵忆缓缓抬眼寻过来,待触及楚维琳目光,她愣怔,复又莞尔笑了。 不远处一直留意着赵涵忆动作的赵涵欣亦转过了视线,打量了楚维琳几眼。 对于赵涵忆,楚维琳说不上喜恶,真要往深了说,就是她一心一意博了一桩想要的婚事却无福与常郁昀多过几年,使得楚维琳不得不被拉进了常家这个火坑里。 但赵涵欣不一样,她最终成了赵姨娘,挺着高耸的肚子站在大赵氏身后,一言一语都在费尽心思地刺激楚维琳。 此时相见,三人都还未及笄,可今日她要是不阻止赵涵忆,过些年也依旧会是那样的关系。 不过,这会儿不是沉思的时候,楚家姐妹跟着楚伦歆上前问安行礼。 老祖宗笑容慈祥打量了她们一番,边上的婆子笑呵呵道:“这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也不假,尤其是这个年纪,十天半个月不见,都能变个花样出来。老祖宗您看,楚家这几个姑娘当真是越看越好看了。” 楚维琳认得这婆子的声音,是段妈妈。 老祖宗哈哈大笑,指着楚伦歆道:“这是变着法子拍你的马屁呢。” “老祖宗可别笑话我了。”楚伦歆笑意更浓,领着外甥女们坐下。 刚落了座,又有一妇人带着一姑娘进花厅来。 老祖宗瞧见来人,喜不胜收,嘴上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来得这般迟!还没你几个嫂嫂的娘家外甥女有孝心。” 楚维琳认得她们,是老祖宗那位嫁给礼部侍郎的嫡女,跟着的是她的女儿叶语姝。 前一世,楚维琳和叶语姝做过妯娌,短暂却彼此依偎,直到叶语姝疯魔。 再见玲珑知心的她,到底是心中感慨。 便是有心,今日楚维琳也无空闲和叶语姝多说上几句话。 老祖宗喜欢热闹,光是内院里宴请的女客们,就在花厅里摆了小十桌,花厅外头天井里,府里体面的丫鬟婆子们坐了五六桌,又在边上小阁里开了流水席,请宾客们带来的仆妇们。 席面上酒盏交错,亦有媳妇们行着酒令,老祖宗光是听着就觉得兴致十足。 楚维琳一直留心着赵涵忆,一顿饭食不知味。 忽然之间,赵涵忆身子一僵,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光芒,楚维琳吃惊,顺着赵涵忆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常家的男人们来向老祖宗敬酒,而其中,常郁昀的身影格外出挑。 第八章 竹苑 在座的都是姻亲,虽说有闺阁女儿们,但都是小时候多少见过几回的表兄妹,又是众人都在场合,便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防备。 楚维琳抬头扫了一眼,常家郁字辈七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常郁曜不在京中,余下六个一道来了。 常家兄弟们模样具是端正,而在其中,常郁昀最是出挑。一身料子做工皆上乘的外袍腰间佩了块剔透玉玦,衬得少年郎身形匀称,气质不凡。 再不讲究,也不好当众直视,楚维琳瞥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低头抿茶。 “八妹妹你在看哪儿?”楚维琛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责备,“没见过几位表兄?还不快低头!别让别人笑话。” 楚维瑷闻言一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反驳不出,只能生闷气。 楚维琳皱眉,即便是楚维瑷盯着看不妥当,楚维琛也实在不用这么说话。她轻轻拍了拍楚维瑷的手,余光却瞟见赵涵忆亦是一脸的尴尬,仿若被抓到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以赵涵忆对常郁昀的思慕,她一直看他倒不奇怪,可楚维琳的印象里,楚维瑷对这几兄弟都淡淡的,怎么会做失态的事情? 感受到了楚维琳的关切,楚维瑷挤出一个笑容,附耳与楚维琳道:“六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东张西望是因为刚才我觉得昀表哥似乎在看着我们这里。”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背后突然之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楚维琳本能地往常郁昀的方向看去,对方似不经意偏转头,亦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间楚维琳觉得常郁昀在笑,桃花眼底水波潋滟,可下一秒,她又觉得那不是笑容,甚至高深得让她分不清其中情绪。 楚维琳心惊胆颤。 上一世楚维琳从未留意过,也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常郁昀曾经这么看过自己。 急急避开了目光,脑袋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她又看到了地牢里的那一幕,她倒在地上,常郁昀就在她身边,他一直在说着什么,可她却听不见。 不,不对! 她应该是听见了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再醒来时她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常郁昀到底说了什么? 其中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都被她一并遗忘了呢? 常家兄弟们敬了酒便退了出去,楚维琳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地牢里的事体,连楚维瑷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搭话都只是随意应付着。 酒撤了席,老祖宗精神好,大赵氏让人送上了戏单。 老祖宗随手点了几出,便笑着催着开戏。 水阁观戏,最受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年轻媳妇子们耐着性子陪着,姑娘们起先还陪坐着,等唱了半出,具是闲不住。 老祖宗不拘着她们,挥手道:“罢了罢了,别在这儿挤着,白糟蹋了戏。郁晔媳妇,你带她们去园子里。” 常郁晔的妻子卢氏是这一辈的长媳,进门没几年,膝下有一个姑娘。她闻言起身,笑着招呼起来。 楚维琳清楚,赵涵忆就是趁着大伙儿都在园子里放鹞子、踢毽子的工夫跑去设计了常郁昀,她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盯紧赵涵忆,不让她成功。 赵涵忆和赵涵欣两姐妹与常家的二姑娘一道走了,楚维琳正欲跟上,却被楚维琛打了个岔。 好不容易打发了楚维琛,楚维琳再往前寻去,却只见到了赵涵欣和常二姑娘,不见赵涵忆身影。 楚维琳心如擂鼓,愣在原地进退不得,此刻失去赵涵忆行踪,让她得偿所愿,那楚维琳的将来…… 如何是好? 挫败和慌乱充斥胸膛,楚维琳腿一软,蹲下了身子。 她又要重复那痛苦不堪的一生了吗?又要失去亲人,在地牢里结束生命? 热孝上轿、胎儿小产,那些往事一股脑儿涌进了脑中,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剧痛的脑袋,然后,她看到了地牢里的常郁昀。 楚维琳依旧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却知道这些话语至关重要,她逼着自己静下心来。 前后都是模糊的,其中却有一句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日我以为在竹苑里的是你,却不想是小赵氏。” 竹苑! 楚维琳猛地起身,掉头就走。 常家后院有不少小径,原本是为了寻景才辟出来的,到后来走得人少了,便渐渐又不像一条路了。这些小径只有熟悉的丫鬟、婆子们赶路时才会走一走,平日里很少有人。 此处花园就有一条小径通往竹苑附近。 楚维琳在这里生活过好几年,这才晓得这条路,赵涵忆要是走的大路,她赶一赶,兴许还能赶在她的前面。 穿过花丛、假山,亏得今日的衣服头饰还算方便,等楚维琳穿出小径时,倒也不显得狼狈。 在竹苑旁的假山后头,楚维琳停下了脚步。 她此时不知道赵涵忆是否进了竹苑,贸贸然闯进去,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楚维琳需要做的更是简单,只要阻止了常郁昀进去,赵涵忆便是在竹苑里头待到了天亮都没有办法。 想好了这些,楚维琳干脆躲在了假山洞里,这里不招眼,不会叫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又能观察到竹苑的情况,等到常郁昀出现时她就冲出去,随便扯些什么谎话,把常郁昀带离了就成了。 一开始楚维琳目不转睛地盯着,等过了一刻钟,眼睛便有些酸了。 抬手揉了揉,又在腿上掐了两下,强打起了精神。 这么要紧的时候,可不能出了差错。 这一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竹苑内外静悄悄的,里头没有一丁点动静,常郁昀也没有出现。 慢慢的,不安又爬上了心头,楚维琳蹙眉,会不会是她弄错了,常郁昀说的根本不是竹苑? 时间悄然而逝,竹苑那头终于出现了人影,却是几个丫鬟,她们结伴走着,不时张望。 楚维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定是卢氏那儿散了,回到水阁处却发现少了人,让丫鬟们出来寻了。 要是叫人发现她躲在这儿,必定要添些无谓的麻烦。 深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当机立断,蹑手蹑脚离开了假山,脚步飞快,沿着原路返回了水阁。 第九章 偏差 明天如果中午没有更的话,夜里会更。 拿平板改文对96这种手比脸大的人来说太痛苦。 继续吼吼,求收求票! ------------------------- 这是一场赌博。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楚维琳感觉赵涵忆根本不在竹苑里,常郁昀也不会出现,事情跟她刚刚想起了的常郁昀说的那句话出现了偏差。 她不可能在这里无止尽地等下去。 她押了这一个可能,可要是押错了,她离开之后发生了那些事情,那就是输得彻彻底底。 不晓得是走得太急,还是心中不安,心跳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步上水阁,一眼望见赵涵欣身边的赵涵忆时,楚维琳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只要赵涵忆在这里,她就没有设计成常郁昀。 楚维瑷过来挽了楚维琳的手,还未说话,楚维琛已经插了进来:“之前话说到一半,你怎么就没影了?你都去哪儿了?我们四处没瞧见你。” 楚维琳暗暗调整呼吸,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见那边常二姑娘的话语。 “阿忆你骗我们,去更衣哪里要这么久?我和阿欣傻乎乎等了你好久。你自己说,去哪儿偷闲了?” 赵涵忆一脸淡然,缓缓转过了头朝着楚维琳的方向,突然就笑了起来:“我啊,和楚六妹妹说话呢。” 愕然一闪而过,楚维琳顾不上雷打一样的心跳,莞尔笑了:“是呀,我请教赵家姐姐针线呢。” 一个扯谎,一个应和,偏偏唬住了一群人,没有人再关心她们刚才的行踪。 闺阁女子的话题简单,从针线说到了喜好,又到了各自年纪,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及笄的赵涵忆被围在了中心。 楚维琳没有靠过去,只是时不时会看一眼笑容温和的赵涵忆。 她理解赵涵忆曾经的孤注一掷。 常老祖宗的寿辰可能是马上要及笄的赵涵忆最后的机会了,若今日不成,她很难再找一日设计常郁昀。 等及笄之后,赵家定要替她说定了亲事,等到了那时,女儿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至于请大赵氏给老祖宗吹耳边风让老祖宗主动去向赵家提亲,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然,赵涵忆何苦做那落人口实的事情。 赵涵忆对常郁昀的爱慕不假,那今天这又是出了什么变故? 常郁昀没有到竹苑去,赵涵忆也没躲在里面,否则她的动作不可能快过抄小路回来的楚维琳。 疑虑盘旋心头,可这儿不是个思考的好地方,楚维琳胡乱想了一会儿,只能先按捺到了心底。 从常府回来之后,生活又变得和记忆中的无二了。 仿若那日竹苑的偏差,仅仅只是特例而已。 偏偏那个特例,是对楚维琳最最紧要的。 与它相关的,是原本三日后常府就有官媒去了赵府,但这一回满京城都没有两家要再亲上加亲的消息。 这让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 八月二十八日,长房三姑娘楚维琬及笄。 前一世之中,若说家中姐妹之间,楚维琳最喜欢楚维琬。 楚维琬温柔得体,待人友善,即便是隔了房往来极少,楚维琬依旧让楚维琳觉得亲切。 长房老太太闻氏和楚维琬的母亲黄氏为了她的一生谋划了很多年。 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京城楚氏,而是旧都楚氏。先帝在位时,迁都现在的京城。楚家有一部分迁来了京城,大部分留在了旧都。 楚家祖上出过贵妃,是旧都世家,家风严谨,在官宦圈子里很受推崇。京城楚氏虽然有出仕为官,但贵妃娘娘的那一支留在了旧都,依旧是京城这里比不上的。 大太太黄氏的娘家妹妹嫁的是旧都楚家三房七老爷,生女夭折,伤心不已。黄氏和闻老太太商议,把楚维琬送去养在了旧都楚家,明面上说的是姐妹情深,又都是楚家,也不算违背了规矩,其实是因为旧都养育这一点传出去,比在京城长大的女孩儿们在说亲上强上太多了。 闻老太太亦是出身旧都望族,她的母亲有郡主封号,嫡姐又是和安县主,加上楚维琬养在旧都楚家,十四岁时才回到京城,使得她在亲事上能够比肩公卿人家的女儿。 闻老太太和黄氏操心了那么多年,却比不上一场恶意设计。 原本楚维琬能入崇王府做世子妃,成了正经的皇家女眷,却被害得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爷的偏房。 那小侯爷根本不是什么好的,楚维琬进门不到四年,香消玉损。 想到这些往事,楚维琳就忍不住叹息。 那时候楚维琬的日子不舒坦,却依旧念着楚维琳,给她下了几次帖子,让她在常家女眷里能得几分颜面。楚维琳几次过府,甚至在宣平侯府见到了楚维琬的婆母和主母对她的刻薄和为难。 在最难的时候,待她好的人,楚维琳记得格外牢。 尤其是楚维琬和叶语姝,若有可能,她不想看着她们一个死一个疯。 楚家是随先帝进京的,这才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了不小的宅邸。 毕竟是旧都人氏,便依着旧都的规制建了新宅。 进京的三房各有一个正门直通大街,内里又有甬道相连,无论是出入还是彼此走动都很方便。 而内院女眷们又有花园相通,省事不少。 今日楚维琬及笄,何氏和李氏这两位婶娘少不得也去露个脸,去的人多了,何氏便让人备了青帷小车。 李氏领着一双儿女上了一辆车。 楚维瑷自是与何氏一道,她上车后便挑了帘子,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看着楚维琳。 何氏站在脚踏旁,笑着道:“维琳,快些上来。” 楚维琳垂眸,她实在不愿意和何氏一道,一想到何氏对楚维琮的窥视,她就浑身不舒服。 可这个当口,一来不好直接驳了何氏的面子,二来她也不想去后头和楚维琛挤一起,便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青帷小车沿着甬道一路走,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到长房。 看门的小丫鬟眼尖,笑着上来问安行礼,又摆了脚踏扶着太太、姑娘们小车。 楚维琳扶着宝莲的手,缓步入内。 说起来,她也是好久没有到过长房了。 前世最后几次过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以至于她对这个地方都格外排斥起来。 楚维琬的闺房在长房西北侧的梅园,见了姐妹们过来,她喜笑颜开。 彼此见了礼,楚维琬瞧见楚维琳头上戴着的绢花,笑道:“倒是真的挺衬你的,喜欢便好。” 楚维琳抬手轻轻碰了碰绢花,亦是笑着回答:“三姐姐的绢花是旧都模样,与我们平时里用的都不一样,又新鲜又好看。” 第十章 淑人 明天依旧是中午更新。 ----------------- 楚维琛上前几步,挤到楚维琬身边,道:“三姐姐,六妹妹屋里有个丫鬟做的绢花也挺好看的,前些日子六妹妹一直戴着,还分了我们几支,是不是啊八妹妹?” 突然被唤到,楚维瑷惊了惊,木讷点头。 楚维琳抿唇。 楚维琛太爱拆台了。今日是楚维琬的好日子,即便是有心讨喜,戴了她送的绢花那也无可厚非,偏偏楚维琛拿出来说事,把楚维琬的心意与丫鬟做的相比,又提了自己偏心,只给了三房姐妹。 不过,楚维琛这挑事挑错了地方,楚维琳前世是和楚维琬相处过的,晓得她并不是那般计较的人。 “我屋里那丫鬟喜好做这些,但做的是京里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就是常见些。”楚维琳挽了楚维琬的手,“实在不比旧都的东西精细。” 这也不是说的虚话。 南方旧都传承百年,多的是雅客,最是喜欢细腻精致的,无论是首饰头面还是刺绣花纹,都与北方的新京城不一样,而京城里也素来流行旧都的风韵,便是衣着妆容,也爱跟着旧都来。 楚维琬莞尔,道:“你也说了是图个新鲜,便把你那些宝贝拿出来,让我也新鲜新鲜。”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问安声,帘子挑起,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具规矩又显得富贵的妇人,随着一道进来的还有大太太黄氏。 楚维琳对那妇人有些印象,她是黄氏请来见礼的,但具体是哪家女眷楚维琳实在是模糊了。 至于黄氏,楚维琳暗暗握紧了拳头,再过多少年她都不会忘。 闻老太太和章老太太相继去世,这个家中长房嫡长媳的黄氏成了后院的领头人。 是黄氏出面逼着楚维琳热孝上轿,亦是黄氏让何氏得偿所愿过继了楚维琮。 楚维琳恨黄氏,可黄氏偏偏是楚维琬的生母,她还能回忆起楚维琬抱着她哭泣道歉的模样。 一颗玲珑心的楚维琬清楚地知道父母的错处,知道长辈的毒心,却没有一丁点办法去改变去扭转,前世她面对楚维琳、楚维琮以及另几个受了委屈责难的兄弟姐妹时,只有愧疚,无止尽的愧疚。 那种无力的感觉,楚维琳也受过,也明白,对于反抗不得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如履薄冰的楚维琬,她又能怪罪什么? 都是可怜人…… 黄氏笑着引荐了那位妇人。 夏淑人的夫君是当今圣上在潜府时的旧人,如今不在朝中议政,却很得盛宠,连带着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前程。 夏淑人为人和蔼,又是全福,在京中女眷之中很受欢迎,而家中姑娘若能得她几句称赞,那也是极其光荣的事情。 黄氏请来夏淑人的目的显而易见。 夏淑人亦是心中有谱之人,见了举止得体模样出色的楚维琬,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偏转头与黄氏赞道:“光看一眼就让人欢喜了,难怪你要藏在旧都。” 黄氏心中得意,眉梢带笑,谦虚了几句。 夏淑人又打量了几位姑娘,目光掠过楚维琳的时候她顿了顿,待把姐妹们看了个遍,又把视线落到了楚维琳身上。 楚维琳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略低眸含笑不语。 “前几日,常家老祖宗摆宴,我那闺女也在席,她还与我夸赞了几句,说楚六姑娘温婉和气。”夏淑人一面说一面褪下手腕上的一只镯子,塞到了楚维琳手中,“今日一看,我也是喜欢得紧。楚大太太,这家中的姑娘之中,一个出挑并不稀奇,要是姐妹们都能有这般模样,那足以见家中教养规矩。” 楚维琳低垂着眼,正巧看清那镯子,通透玉质掐金丝,做得细巧精致,是个好东西。夏淑人给了这镯子做见面礼,也不晓得一会会拿出什么给楚维琬添喜。 黄氏笑意更浓,虽说楚维琬养在旧都,但夏淑人一句话夸赞了楚家家教,于她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瞧我,怎么让淑人站着说话,淑人,这边请。” 楚维琳收下镯子,福身谢礼。夏淑人满意地点点头,随着黄氏去了。 楚维琛盯着那镯子看,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那日常府去的各家姑娘们众多,楚维琳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怎么就让夏淑人的女儿给记住了呢?要说那天,楚维琳一个人消失了那么久也不晓得去做了些什么,那赵涵忆说的话,她可是不信的,楚维琳笨拙不通女红,怎么会去请教赵家人针线。 心中再不满,楚维琛也不好当面表示,毕竟夏淑人夸赞的是“楚家姑娘们”,是把她们所有人都夸在了里头的,她只是眼红那只漂亮的镯子。 她的母亲李氏是武家出身,习武人家不兴这些精细东西,母亲的嫁妆里的首饰也是京城风格,不见这般细腻的。李氏在娘家时还没多少感觉,等成了楚家妇,与一众妯娌交往之后,越发对穿着打扮仔细起来。 楚维琛一一看在眼中,伯娘何氏娘家底子厚,楚维琇姐妹有好东西她便是眼红也还算服气,可江氏出身极其普通,却给楚维琳留下不少好东西。 原本就妒忌着,再一看这镯子,越发不舒坦,楚维琛凉凉开口:“明明是三姐姐及笄……” 这是怪罪楚维琳抢了风头。 楚维琬不介意,便没有接了话过去。 楚维琛见没人理她,不由撇了撇嘴,转过身去拉住了七姑娘楚维瑚。 “六妹妹,”一直文静站在一旁的四姑娘楚维瑢突然打了个招呼,往楚维琳身边靠过来几步,亲切挽了她的手,问道,“我们太太刚得了几盆菊花,窜了花苞,再过十来天大约就能开了。太太昨儿还说想送几盆去颐顺堂,却听说你祖母最近见不得花草了。” 楚维琳淡淡笑了笑,颔首道:“有半个月了,我也在担心,只是祖母屋里的姐姐们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只是不喜那花草,身体无碍就好。”楚维瑢顺着道,“我也向太太禀一声,要不然就冲撞了。” 楚维瑢说罢,一双凤眼便往黄氏与夏淑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琢磨着何时开口合适。 第十一章 贵妾 书友们周末愉快! ------------------------- 楚维琳见此,心里不由叹了一声。 做庶女真是不容易。 黄氏亲生了大爷楚维琅和楚维琬,身边还带了韩姨娘生的楚维瑢与徐姨娘生的楚维瑚,两位姨娘还各生过一个儿子,行四的楚维玠和行六的楚维玥,可惜都没有养活大。 从前楚维琳说不清其中故事,但从前世黄氏的辛辣手段来看,她相信两位弟弟都是死于黄氏之手,她能让庶女们生存,却不会让庶子们长大。 在一身正气为嫡妻典范的闻老太太眼皮底下,黄氏能掩盖那么多阴暗事,不得不说她很有能力。 而一日日长大的庶女自然要看黄氏眼色,比起事事都会谋划的楚维瑚,楚维瑢被韩姨娘养得本分老实,素来顺从黄氏,也想多在黄氏跟前讨个好。 毕竟,楚维瑢十四岁,等到明年开春也要及笄了。 楚维瑢心不在焉,楚维琬附耳问楚维琳道:“怎么会好端端就见不得了?” “真的不知道。”楚维琳微皱了眉头,她也想弄明白其中缘由,可又无从打听起,抬眸见楚维琬垂眸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也附耳过去,“三姐姐可有头绪?” 被楚维琳一追问,楚维琬面露尴尬,犹豫了会儿,才回了一句:“我在旧都曾听长辈们提起过,三叔祖父曾有一贵妾,娘家姓桂,喜好花草,其余的事我也不清楚了,也不好说两者是不是有关系。” 桂姓的贵妾? 楚维琳心中不解,颐顺堂里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三老太爷身边的确有妾,楚维琳认得的只有生养了五老爷的夏姨娘,听说另有两个通房跟随三老太爷在任上,旁的就再没听说过了。 贵妾又与妾不同,没道理没一点儿信息。 不管这贵妾与章老太太突然的转变有没有关系,楚维琳都把这个讯息记在了心里。 有人说,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上一世的经验告诉楚维琳,掌握足够多的情报,晓得足够多的内幕,才是在这大宅院里生存下去的必要保证。 没有把柄,没有底牌,她拿什么和别人谈条件,拼生死? 楚维琬回京不久,没有几个闺中好友,但楚家姐妹不少,又有几位嫁在京中的姑太太带着女孩儿回门,场面倒也热闹。 及笄礼摆在长房的映月阁。 依着时辰,姐妹们先往映月阁去,留下楚维琬再做最后的准备。 步入映月阁,刚要落座,外头传来动静,楚维瑢探头一瞧,赶紧起身:“老太太来了。” 楚维琳亦站定,等闻老太太扶着丫鬟婆子们进来,福身行礼问安。 闻老太太鬓间已有银白,梳理整齐倒也精神,松青色的抹额,中间一颗翡翠通透,配以褚色罩子,每一颗如意扣上都有翡翠相呼应,越发显得富贵。 笑呵呵与晚辈们点了头,又与回门来的楚伦歆评论起了姑娘们的衣着。 “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跟花一样,穿什么都好看。”楚伦歆笑意盈盈,目光略过三房几个姑娘,道,“都说我们家的姑娘打扮得体呢,那日我婆母寿宴,这几个丫头可真给我长脸。” 闻老太太哈哈大笑,拍着楚伦歆的手:“瞧把你得意的。” 李妈妈弯下腰,赔笑道:“老太太,您不晓得,刚刚夏淑人来了也不住夸奖呢,还给了六姑娘一个镯子当了见面礼。” 闻老太太闻言,抬眼望向楚维琳,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复又满满都是笑容:“甚好!” 楚维琳规矩不乱,起身回话:“大伯祖母,祖母说,常家虽是姑母的婆家,是亲戚,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分寸。维琳处事不够细致,幸好有五姐姐和八妹妹指点照顾,这才没有丢了楚家脸面。要说得体,实在比不过三姐姐,淑人也是借我们夸赞三姐姐。” 闻老太太没有料到楚维琳会这么说,上下打量着她,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句:“我们家的姑娘们都长大了。” 后半句话,闻老太太没有说。 她老了。 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从前。 闻老太太还记得,在楚维琳小的时候,说话仪态便是如此,虽还有细节处可以打磨,却已是世家女儿风范。出色的楚维琳也曾是章老太太在妯娌间夸耀的存在。不曾想,一个意外之后,楚维琳忘了一切规矩,即便是江氏费心教导,依旧别扭得紧。 好几次,闻老太太看到楚维琳时,都忍不住感慨,好好的一个姑娘就折了。 今日一瞧,当真要刮目相看,兴许再多提点提点,还能成为楚氏族中让人骄傲的女儿。 楚伦歆心底亦是惊愕,她未出阁时就与江氏交好,妯娌两人亲厚,便是她出嫁生子之后,每每回娘家来也与嫂嫂有说不完的话,爱屋及乌,自然也喜欢江氏所出的一双儿女。 时至今日,楚伦歆还记得楚维琳改变之时江氏内心说不出的揪心和忧虑,因而她一直挂念着江氏过世之后楚维琳的生活,可惜这些年也没什么进步。 前几日在常家,楚伦歆自个儿就忙碌,没有仔细观察几个外甥女,今天再见,观楚维琳言语举止,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十岁一般。 要真能长大懂事了,江氏也能瞑目了。 思及此处,楚伦歆嗓子发酸,纤指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鼻尖,这才把哭腔咽下去。 “维琬喜欢热闹,往后多过来与她一道,都是自家姐妹。”二太太顾氏一双丹凤眼含笑,与闻老太太道,“婆母,您说是不是?” 闻老太太颔首:“自当如此。” 等到了时辰,楚维琬由丫鬟们伺候着行了及笄礼。 夏淑人送上的贺礼是一对听雨梅掐丝珐琅插瓶,瓶身不大显得精致,置于桌上亦有趣味。 “倒真是巧了,三妹妹住的是梅园,这插瓶又是听雨梅,实在是……”大奶奶苏氏掩唇笑了。 夏淑人面含微笑,微微偏过头问楚维琬道:“我刚刚听你母亲说,你喜欢下棋?” 第十二章 试探 求收求票票~~~~~~~ ---------------- 楚维琬颔首应道:“平日里爱自己摆弄,全作游戏,棋艺其实很一般。” “又不比读书郎考状元,下得如何都不打紧。”夏淑人很是满意楚维琬的谦恭态度,道,“我那儿有一本棋谱,我自个儿不懂纹楸,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我改日让人送过来。” 楚维琬恭敬道了谢。 这边正说着送棋谱来的日子,那边楚维琛睨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知道她的意思,若非刚刚送了自己一个镯子,此刻夏淑人也不一定要再添棋谱压轴。 礼成之后,黄氏摆宴,席面上主客尽欢。 闻老太太先回去了,黄氏让二太太顾氏与自个儿的媳妇苏氏一道,陪着夏淑人唠家常,自个儿吩咐起了女儿。 “外头日头好,别一个个都闷在屋子里了,维琬,带妹妹们去园子里坐一坐。”黄氏笑着搂了搂楚维琬的肩,又与几个侄女道,“都去吧,等会儿我让丫鬟送点心过去。” 楚维瑢听话,见楚维琬点头,她亦跟着点头,起身想去牵楚维瑚。 楚维瑚似没瞧见楚维瑢的动作,冲黄氏眨了眨眼睛:“母亲,才刚吃过午饭就要添点心,八妹妹都要笑话我了。” 黄氏指尖轻点楚维瑚的额头:“浑说,你八妹妹最是老实,你可别欺负她,不然你三婶娘怪罪起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楚维瑚银铃一般的笑声一串,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楚维瑷就往外走,楚维瑢尴尬站在那儿,只好轻轻扯了扯楚维琳的袖口。 楚维琳挽了楚维瑢的手,等楚维琬起身,一道往园子里去。 前头,个子小脚步也小的楚维瑷被楚维瑚带得有些磕绊,幸好有婆子们跟在一旁,倒也不用担心,与她相比,楚维瑚显得越发欢快,还时不时回头与楚维琬说上几句。 姐妹们寻了亭子坐下,没一会儿,黄氏便让丫鬟们送来的茶水点心,又备了叶子牌让她们耍玩。 楚维琳玩了两轮,实在提不起来兴致,干脆让给了在一旁安静看着的楚维瑷,与楚维琬一道低声说话。 内心深处,楚维琳很想再问一些关于祖父的贵妾的事情,可听楚维琬之前的话语,大抵她晓得的也就只是如此了,心中虽有稀罕,却也没有办法。 再回忆前世,她没有从楚维琬口中听到过这么一个消息,可能是因为那时她心思不定,没有察觉到楚维琬想说的话吧。 不能打听旧事,楚维琳便问楚维琬旧都故事,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哪儿都是新鲜的。 低声说笑着,楚维琳伸手拿了点心,抬头之时撇见不远处几个莲步走来的娉婷身影,定睛一瞧,领头的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暮雨,边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面生娘子,后头跟了个手捧锦盒的小丫鬟。 楚维琳低声唤了楚维琬,冲来人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楚维琬顺着望了过去,道:“似乎是淑人身边的。” 兴高采烈打牌的楚维瑚耳朵尖,听见楚维琬的话,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牌,等来人到了跟前,笑着唤道:“暮雨姐姐,若是得空了,来与我们一道玩。” 暮雨恭敬一一行礼,道:“这位是淑人身边的柳娘子。” 柳娘子眉目温婉,妆容得体,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接过锦盒,纤手打开:“淑人给几位姑娘备下了见面礼,不知姑娘们喜好,便一块呈上来请姑娘们挑选。” 乌黑锦盒之中铺了红色缎子,上头摆了五支嵌珍珠的银簪,造型各异,并不重复。 楚维琳见此,不由疑惑起来。 除了行及笄礼的楚维琬,夏淑人过府时是给每个姐妹都备下了见面礼的,一人一支银簪,合情合理,只是她弄不明白,为何刚刚初见时,夏淑人突然就另塞给她一只镯子? 一时之间,也没有哪个下手去挑选。 楚维瑢原本还不觉得什么,此刻隐约意识到了些情况,再留意到一双漆黑眸子不停在楚维琬和楚维琳之间打转、一副看戏模样的楚维琛,她一下子了然了。 楚维瑷怯弱些,见姐姐们都不动作,她也微垂着头,倒是楚维瑚在观察那些簪子,琢磨着挑哪个好。 “这簪子做得可真精巧。”楚维琬取出一支细细打量,莞尔笑道,“淑人给的见面礼,八妹妹最小,先挑吧。” 楚维瑷愣怔,见楚维琬冲她点头,犹豫着取了一支,楚维瑚跟着挑了一支喜欢的。 轮到了楚维琳,她亦不推脱,从锦盒里取出一支,捏于指尖与楚维琬道:“三姐姐,这支如何?” 楚维琬接过来,在楚维琳的乌发上比了比:“衬你。” 姐妹两人一言一语,柳娘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妹妹没有半分炫耀之意,姐姐也没有一丝妒恨之情,这般情形落到淑人耳朵里,肯定会觉得满意的。 夏淑人是一时起兴送了楚家六姑娘一只镯子,后来想到这已然备下的见面礼,这才起了一番试探之心。 若楚维琳因为多的了一个镯子而表露出得意,若楚维琬因为妹妹出了风头而不满,那这两位姑娘无论在传言里如何,都入不了夏淑人的眼了。 等楚维瑢把锦盒里留下的最后一支簪子收下,柳娘子福身退下去了。 楚维琳把东西收好,又与楚维琬说起了起先的话题。 楚维琬没有马上应声,而是盯着柳娘子的背影,沉默了半响。 从小在旧都长大,虽是血亲,也是寄居,楚维琬的心思细密,格外会看人面色,楚维琳取簪子时柳娘子眉宇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丁点情绪,她全都看在眼里。 这是夏淑人的试探。 她本就不妒忌,也不觉得楚维琳多得了个镯子是抢了她的风光,问心无愧之余,她也想向夏淑人证明一番。 正思量着要如何是好,楚维琳格外贴心地递过了由头,让楚维琬把话接了过去,且是这般自然,似家中姐妹平日相处一般。 第十三章 改变 求养肥求收藏求票票~~~~ ---------------- 浅笑看向楚维琳,楚维琬脑海中盘旋着家中长辈的话语。 在很小的时候,楚维琬很喜欢楚维琳,虽有两个庶妹,但与她们相处时少不得要忌讳黄氏和韩、徐两位姨娘的心思,不如与隔房的楚维琳处得轻松,加之楚维琳闺教出色,琴棋皆通,姐妹一道切磋,也有乐子。 等她去了旧都,难免会想念京中亲人,几年后,听闻三房要送楚维琳到旧都,楚维琬很是高兴,翘首盼了几个月,传来的却是楚维琳身子弱、不能远行的消息。 楚维琬遗憾失望,等到回了旧都,从旁人口中得知情况,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她真的见到了楚维琳。 不是楚维瑷那般木讷,也不似楚维瑢那样谨慎,楚维琳身上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和别扭让她想亲近都不知如何亲近了,加之楚维琳完全不记得受伤前的事情,楚维琬想与她回忆过去都没有办法。 原本可惜可悲,今日再见,一言一行之间,楚维琳似乎与前些日子又不一样了。 提起绢花时的大方磊落且不说,巧妙地与她对谈化解柳娘子的试探,实在是格外的贴心。 “刚才说到哪儿了?”楚维琬微扬唇角,抿了一口茶,“其实我回来之后,感觉最大的不同就是出行。我们几房之间往来是坐马车,在旧都那儿是坐船。楚家大宅里就有湖水,又有水道相通,每一房都有小渡口,坐船比穿花园、坐车都方便呢。” 楚维琳认真听着,说到趣处,姐妹俩笑作一团。 因着今日喜气,黄氏依着旧例分了管事的丫鬟婆子们的红封,人人脸上都添了笑容。 下午时,过府的太太们都先回去了,内院里只留下三房的几位姑娘,这事儿也就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便有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着闲散话。 “李妈妈,那几个里头,哪个是六姑娘?” 李妈妈睨了问话人一眼,瞧见她是小厨房里帮忙的习娘子,不由嗤笑道:“难怪不认识主子们,赶紧来认认,免得冲撞了。” 边上几个老婆子跟着笑了。 习娘子也不恼,央着李妈妈问。 李妈妈到底不敢对着主子们指点,只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三房里头,坐在我们三姑娘身边、个儿最高的就是六姑娘,鹅黄夹袄的是八姑娘,另一个自然就是五姑娘。” 习娘子猛一阵点头,正巧瞧清楚她们姐妹长相,喃喃道:“六姑娘长得可真出挑,可惜啊,命不好……” 李妈妈闻言一愣,回神后瞪了习娘子一眼:“浑说些什么!当心叫人听见!” 偏偏习娘子不觉得说错了什么,反问道:“我说得不对?我听说前些年没磕到之前可是伶俐晓事了,后来就……如今又是个没娘疼的……” 李妈妈脸上一阵发白,正要训斥几句,又有一婆子搭话。 “习娘子说得也没错,我可是听说,要不是当初磕着了什么都忘了,三房那位老太太是要学着我们老太太把姑娘送去旧都抚养的。” “还有这等事儿?妈妈与我细细说说。”习娘子追问。 那婆子想要细说,一瞧李妈妈已经阴沉了脸,不敢造次,干笑了几声。 李妈妈沉声喝道:“主子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帮做奴才的在背后编排长短?都闭紧了嘴巴。” 习娘子不以为意,斜眼瞧见一个窈窕身影,赶紧挂上了笑容,福身换道:“流玉姑娘。” 李妈妈闻声转过头去,见了来人,也露出了笑容:“姑娘怎么来了?可是老太太有吩咐?” “来寻妈妈呢。”流玉点了点头,又与其他人含笑见礼,扶了李妈妈的手,“妈妈,快些走吧。” 李妈妈应了,临走又警告地扫了习娘子一眼,这才抬步。 习娘子暗暗哼了一声,不就是在老太太跟前能说上几句话嘛,一样是奴才,偏爱摆架子。 李妈妈一面走一面问道:“老太太寻我何事?” 流玉巧笑着道:“姑娘们都是如花似玉一般,老太太高兴,想寻些压箱货给姑娘们添一添。妈妈眼光好,老太太想让妈妈帮着参详参详。” 李妈妈闻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哎呦老太太高看了,姑娘们正是好年华,老太太的压箱货又都是好东西……” 两人絮絮说着,便又提到了三房的几个姑娘身上。 “六姑娘倒真是长开了,模样比小时候更讨喜了。”李妈妈声音压得很低,“这般也好,当年出了那等事体,老太太都说可惜。” 流玉抿唇,没有接话。她虽然是闻老太太屋里体面的,但毕竟年纪小些,不比李妈妈这些在府里伺候得久的老人,有些事情她也弄不明白。 李妈妈不见流玉应话,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经过老太太**的,知道轻重,不似习娘子那般无礼,她笑了笑,也不多言了。 经过园子时,见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话,她不由多看了楚维琳几眼。 印象里,幼年的楚维琳很是聪慧,章老太太动了把她送去旧都的心思,闻老太太也没有反对。 哪里晓得旧都里刚刚应下这事体,传回来还没多久,楚维琳好端端磕到了脑袋,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不会琴棋不会女红,连父母都不认识了,哪里还懂什么规矩。章老太太好颜面,怎么会把一个连行礼都行得别扭的孩子送去旧都,这事也就搁下了。 到后来,六太太江氏遇难,楚维琳也极少出来走动。 今年清明时闻老太太还讲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大约是养不回来了,哪知今日一看,似乎是开了窍了。 楚维琳正在听楚维琬说旧都风貌,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瞧,不由抬眼寻去,对上李妈妈目光,她微微愣怔,而后淡淡笑着又挪开了视线。 日头偏西时,微微起了风,怕姑娘们受寒,婆子们劝着她们收了玩心。 长房里留了饭,等吃完了,马车送了三姐妹回三房去。 第十四章 喜恶 新的一周,求票票求收藏!! --------------------------- 陆妈妈等在颐顺堂外头,等马车停稳,亲自扶了楚维琳下车。 “妈妈怎么来了?”楚维琳摸了摸陆妈妈的手,“可吹冷了?” 陆妈妈受宠若惊,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冷。” 楚维琳笑道:“我去和祖母说会儿话,妈妈和宝莲在抱厦那儿躲会儿风,等下与我一道回去。” 正屋里,章老太太闭目养神,冬青跪坐在软榻边,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着。帘子挑起,楚维琛带头进来,冬青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 章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几个孙女。 楚伦歆回常家前来看过她,从女儿口中,章老太太听说了夏淑人的事情,此刻不由多看了楚维琳几眼。 楚维琳恭谨站着,低眉顺目,这段日子看起来是比之前机灵规矩多了,章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许久,不由面前就浮现出了江氏的模样。 真的是越来越像死去的江氏了。 章老太太移开了目光,不愿意再看她不喜的容颜,因楚维琳受了夏淑人夸赞而生出的几分自豪也消散了大半,不冷不热道:“荷包绣得如何了?” “荷包绣好了,明日送过来请祖母指点。”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她们都散了。 楚维琳瞧出章老太太的不厌烦,福身退了出来。 宝莲立在廊下,手中挽着一顶湖绿缎面披风,见楚维琳出来,赶紧上前替她系上。 在抱厦小房里与婆子们说话的陆妈妈听见响动,亦起身出来,抬眼就见楚维瑷缓缓行礼后叫丫鬟们护着走了,又见楚维琛似笑非笑冲楚维琳撇了撇嘴,与李氏派来迎她的婆子一道离开了。 陆妈妈心有疑惑,只是这颐顺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与宝莲一左一右扶着楚维琳回了清晖苑。 宝槿掌了灯,楚维琳坐在东次间里,仔细回忆着章老太太的神情变化。 若她没有看错,初进屋时,章老太太的情绪不错,似是有些喜悦的,可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又冷了下去,一副嫌弃模样。 那一瞬间,章老太太到底想到的是什么? 陆妈妈打发了宝槿守着门,又让宝莲守了中屋,自个儿站在软榻边,低声问道:“姑娘,老太太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难。”楚维琳也有话与陆妈妈讲,便让她搬把杌子坐下。 陆妈妈思忖着楚维琛临走时的表情,那明明就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也只有在楚维琳倒霉时,她才会如此。 “姑娘,奴婢刚才在赵妈妈那儿坐着,听她的意思,五姑太太来问安时夸赞了姑娘,老太太听得还挺高兴的。”陆妈妈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疑惑。 虽然章老太太这些年的脾气越发喜怒不定,可也不该变化得如此快,楚伦歆回去之后,也没其他人与章老太太说过话,身边的丫鬟婆子处,陆妈妈打点过一番,不会贸然说楚维琳的是非,亦不可能惹得章老太太对自家姑娘不喜起来。 要说楚维琳思前想后还弄不明白,陆妈妈借着烛光细细望了会儿楚维琳的脸庞,突然心中一动,有些醒悟过来了。 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那是整个楚家都晓得的事情。 江氏这门亲事,不仅仅是三老太爷楚证赋的意思,更是已经过世了的老祖宗亲自定下的。章老太太万般懂得为人媳妇的礼数规矩,但内心深处难免对婆母插手自己儿子的婚事有所怨言吧。 思及此处,陆妈妈不由叹息,这恨屋及乌,定然是为了江氏才为难起了楚维琳的,可这些话,她又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跟楚维琳讲,万一害得楚维琳怨恨起章老太太、彻底坏了祖孙关系,那吃亏的不还是楚维琳? 毕竟,江氏不在了,楚维琳的将来全拿捏在章老太太手中,一个不好,害了姑娘,也要连累了还算受宠的楚维琮。 “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有精神不济的时候,今日也是,听说是一直等到这么晚,要等几位姑娘回来了才安心。”陆妈妈含笑宽慰着楚维琳。 楚维琳微微颔首,比起章老太太对她的不喜,她更想弄明白楚维琬提起来的事情。 祖父身边曾有过的那一位贵妾到底是什么出身?现在又去了哪里? “妈妈可听说过,祖父原有一房贵妾,姓桂。”楚维琳压着声,附耳与陆妈妈道。 陆妈妈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姑娘是从哪儿听来的?” “三姐姐说的。”楚维琳解释道,“她是在旧都老宅时听人提起来过。” 陆妈妈沉默许久,缓缓道:“若真有,那也是在旧都时的事情了吧。” 楚氏随先帝进京已有三十余年,陆妈妈跟着江氏进楚家也有十五年了,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谁提起来过。 “颐顺堂里的老人会不会晓得什么?” 陆妈妈背后一凉,低声问楚维琳:“姑娘为何打听那些事情?要真有这个我们都不晓得的桂姨娘,那老太太那儿定然是封了口的。姑娘还是莫打听了,免得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楚维琳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弄不明白,也会犯忌讳的。小心些打听就好。” 陆妈妈还是觉得不妥当,心中犹豫,欲言又止。 楚维琳已经开口唤了宝莲进来。 宝莲挑了帘子,见屋里气氛沉闷,不由一愣:“姑娘唤我?” “附耳过来。”楚维琳冲宝莲招了招手,等她弯下腰,才轻声把事情说了一遍,“你去打听打听。” 宝莲的面色从红到白,最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维琳,局促道:“姑娘当真?” 楚维琳重重点了点头。 宝莲为难地望了眼陆妈妈。 陆妈妈看看宝莲,又看看楚维琳,见自家姑娘执拗,一咬牙跟着点了头:“千万小心些。慢些没关系,打听不到也没关系,可千万别露了风声。” 宝莲转了转眼珠子,应了一声。 第十五章 打听 收藏~~~票票~~~ ------------- 时辰已晚,宝莲又唤了宝槿,一块伺候楚维琳梳洗,楚维琳褪下首饰,指腹抚过夏淑人送的镯子时,这才想起了这一茬。 “宝莲,你知不知道夏淑人的女儿是谁?” 宝莲正铺床,闻言手上没停,只偏过了头,道:“奴婢原也不晓得,就前些日子去常府时听人提起过。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过府的常大奶奶的娘家嫂嫂?那便是夏淑人的女儿。” 那日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赵涵忆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女眷,此时宝莲提及,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楚维琳仔细回想了一番,许久才问:“是不是身边跟了个很小的女儿的那一位?” “是有个小女儿,长得可真漂亮,米分雕玉琢的,人人都夸赞呢。”宝莲应道,“常大奶奶一直抱在身边。”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有些记起来了。 常大奶奶卢氏的确有一位嫂嫂过府祝寿,她为人不招摇,坐在一旁与常家几位奶奶说话,时不时与常老祖宗说上几句,对其他到场的别府女眷,也只有一两句行礼问安之言。 只是不清楚为何,卢夏氏竟然记住了楚维琳,还与夏淑人提了几句。 今夜是宝槿值夜,宝莲收缀之后便捧了水盆出去了。 陆妈妈虽是应下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亲自替楚维琳掖了被角:“姑娘,这事……” “宝莲做事,妈妈且放宽了心。” 陆妈妈见此,也不多劝了,落了帐子吹了灯,宝槿送她出去,才又把房门关上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思绪翻飞。 她晓得宝莲的能耐,宝莲一张嘴灵巧又讨喜,各房各屋都吃得开,但凡想打听什么,总能有所斩获且不招眼,前世常家大赵氏那些污秽事体也全靠宝莲去打探来的。 要是楚证赋身边的确出现过这么一位贵妾,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线索,便是那位贵妾没有跟着来了京城,章老太太身边的那些老人也该知道一二。 不过,楚维琳倒也赞同陆妈妈说的,千万小心,急不得。 翌日天刚亮,楚维琳便醒了。 梳洗妥当之后,她从锦盒里取出了一只前些日子才刚刚绣成的荷包。 回字纹苏锦上绣了满福图样,瞧着也算喜气。 宝莲伺候楚维琳去了颐顺堂请安,她记着昨日的吩咐,等楚维琳进了正屋,便转身往西厢去。 西厢外游廊下站了两个丫鬟,凑着脑袋嘀嘀咕咕说话,时不时瞧一眼天井里指挥丫鬟们清扫的渝妈妈。 宝莲缓步靠过去,福身招呼道:“冬青姐姐、冬葵姐姐。” 被人打断了,冬青有些不耐,转身瞧见是宝莲,面上好了些:“是你呀,六姑娘来请安了?” “是呀。”宝莲浅笑着又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远远就见两位姐姐在商量事体了,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冬青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既然六姑娘到了,我先进去伺候。” 等冬青走远了,宝莲又望向冬葵。 冬葵不似冬青谨慎,又素来与宝莲交好,扯了她的袖口走到拐角处,冲天井里努了努嘴:“再过几日便是重阳了,照往年啊,正是满院子摆菊花的时候了。可今年,老太太那儿见了花草就头痛,看来是摆不得了的。不过,到底是重阳,这空荡荡的也不像回事。” 宝莲的眸子往天井里转了一圈,颔首道:“姐姐说得是。重阳不比寻常日子,颐顺堂里不摆,其他院子里可都有,老太太过去长房也难免会瞧见。再说了,长房老太太那儿,每年都是新酿得的菊花酒,可避不开的。” “可不就是嘛!”冬葵摇了摇头。 宝莲凑得更近了些,压声道:“老太太怎么突然就见不得花草了?” “我是真不知道。”冬葵摆了摆手,“还有活儿要做,我先走了,你得了空就来寻我吧。” 宝莲盯着冬葵离开的身影,瞧冬葵神色,的确是不知情的,至于楚维琳想打探的事情,这些丫鬟们也未必清楚。她把目光挪到了渝妈妈身上。 渝妈妈是章老太太的陪嫁,跟了她数十年了,现今这颐顺堂里章家带来的老人剩下的也就三人,一位是开脸做了姨娘的夏姨娘,另一位是身体欠妥、蒙章老太**典休养的薛妈妈,最后一位便是渝妈妈了。 渝妈妈颇得信赖,如今颐顺堂里里外外的事情她能都说几句话。 “妈妈,”宝莲走过去甜甜唤了一声,见四周小丫鬟们无人留意,她低声与渝妈妈道,“昨日我们姑娘去了长房,四姑娘提起来说大太太新得了不少好看的菊花盆儿,想送来颐顺堂给重阳节添个景。” “大太太有心了。”渝妈妈抬手理了理鬓发,往正屋方向望了一眼,“你也晓得,老太太最近不喜那些,还是不搬来的好。” 宝莲应了一声,又道:“初九那日,府里四处都是秋花。” 渝妈妈抿唇笑了笑,听见院外问安声响,她抬眼望去,原来是何氏来了。 宝莲亦不好再问。 屋里,楚维琳正与章老太太说着绣功。 章老太太反复看了荷包,又翻开看了缝合的针脚,见各处细密整齐,她不由点头:“瞧着比开春的时候绣得好多了。” “孙女知道自己女红不精,平日里一直在练。”楚维琳低眉顺目答道。 “讲究的就是熟能生巧。”章老太太把荷包交给冬青,又接着道,“琴棋书画和女红都一样,若要精湛出挑,需要的是灵气和天分,强求不得。但要求个工整规矩,只要认真去练就能有所成。你既然知道自个儿天分不足,就必须靠勤奋去补,不要失了楚氏女儿颜面。” “勤能补拙,孙女铭记于心。” 章老太太满意了,何氏进来请安,她有事要吩咐,便让楚维琳先回了清晖苑。 关起门来,宝莲把今日冬葵的抱怨和渝妈妈的态度都讲了一遍,后道:“姑娘,我晚些再去颐顺堂里走走。” “不急。”楚维琳止住了宝莲,“等重阳那日再看吧。” 第十六章 维璟 九月初九,登高之日。 依着旧例,所有人都要去祠堂磕头敬酒。 楚维琳早早到了颐顺堂,却被渝妈妈拦在了外头。 “老太太身子不适,还未起身。” 楚维琳一怔,李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听闻此言,急道:“可请了大夫了?” “已经请了。” 楚家奉了朱大夫坐堂,朱大夫快步来了,请脉之后出来与众人道:“老太太染了风寒,不宜起身,等鄙人写了药方,照着吃上几日,去了寒气就无事了。” 三老爷楚伦沣见此,也没有旁的办法,亦不好误了时辰,与渝妈妈交代了几句,先领着众人往长房去了。 楚维琳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响,她记得前世时,章老太太并没有病上许久,此时想来,大约只是不愿意出门见到那些花花草草吧。 只是,章老太太素来讲究规矩礼数,看重清明、重阳、腊八这样的祭祖日子,往年便是病着都要坚持前往,这一回不惜称病躲避,可见心结之深。 到底是为了何事? 到了祠堂外头,楚维琳下车一瞧,长房和二房的人都齐了。 楚伦沣先上前与闻老太太问安,闻老太太听说章老太太病倒了,略皱了皱眉头,转身吩咐大老爷楚伦凛道:“既如此,便开始吧。” 证字辈的三位老太爷,两位已经仙归,三老太爷楚证赋在江南任职,京城之中男子以长房大老爷楚伦凛为尊。 男子们一个个进去,二房四老爷楚论肃理了理衣衫,转头看了一眼原配留下的嫡子楚维璟,道:“照看好你弟弟。” 楚维璟啧了一声,一把挥开了靠过来的楚维瑞。 楚维瑞不过三岁,一时没站稳,亏得边上婆子们细心,这才没叫他摔着。 “三爷这是做什么?”楚维瑞的奶娘见小主子吃了亏,赶紧护在怀里,尖声尖气地叫道。 楚维璟不愿意与一仆妇多废话,楚维瑞呆了片刻,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睛,嘴巴一歪,哭出声来。 楚维瑞年纪小,生的米分雕玉琢,哭起来最是招人疼。 阮氏见此,水灵的眼眶亦是红了,跪下身去把幼儿拥入怀中,抬头与楚维璟道:“璟哥儿,瑞哥儿还小不懂事,不是故意扯你袖口的,我替他给你赔不是。瑞哥儿很喜欢你的,你别因为我,迁怒了他,他还小,经不起推。” 楚论肃听见幼子哭声,扭头瞧见继室跪在地上,一副委屈模样,不由怒火中烧,冲楚维璟吼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她是你继母,是长辈!让她跪你给你赔礼?你也不抬头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要让列祖列宗都看看你这不肖东西有多无法无天了?” 楚维璟劈头盖脑被骂了一顿,一张脸涨得通红,反驳道:“这是什么地方?祠堂里不仅仅是列祖列宗,还有你的嫡妻我的亲娘!她也在看着,看着你这位在她死后不过半月就抬进门来的新人!” 阮氏身子一僵,面上惧色一闪而过,复又垂泪不语。 楚论肃扬手就要打:“反了!” 不理楚论肃的怒火,楚维璟径直走向三房这儿,冲楚维琳笑了笑,牵了楚维琛的手:“跟三哥一块进去。” 楚维琳望着楚维璟,心中划过各种情绪,到最后只留下酸楚。 三哥哥把他们姐弟看得比什么都重。 那一年,楚维琳和楚维琛失去了江氏,楚维璟亦失去了母亲孙氏和嫡妹楚维瑂,原本就因江氏和孙氏这一对妯娌的好关系而亲近的三兄妹,在那之后感情越发深了。 尤其是楚伦煜未娶新人,而楚论肃转身就抬了填房,执拗大胆的楚维璟几乎把婚事闹得翻了天,等楚维瑞出生后,对楚论肃愈加疏远了。 前世苦楚,楚维琳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是楚维璟一次又一次帮她。 他会为了楚维琳的委屈一脚踢开常府大门去替她出头,他会为了楚维琛的过继大闹祠堂。 “六叔父尸骨未寒,你们就连上香的儿子都不给他留了!那我也不要做二房的儿子了,反正楚论肃不少我一个上香的!” 这些话传到楚维琳耳朵里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无力改变长辈的决定,楚维璟从未变过初心。 他待他们这两个同时失去母亲的弟、妹如嫡亲。 楚论肃还要呵斥,闻老太太冷冷扫了一眼。 黄氏会意,指着一旁二房的丫鬟婆子们道:“都杵着做什么?扶你们太太起来。” 阮氏捏着帕子按着眼角,顺从起身,上前与楚论肃道:“老爷,璟哥儿性子急,我又占了他母亲的位子,他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您别怪他。” 看着贴心知礼的阮氏,又想到没规没距的楚维璟,楚论肃越发觉得儿子不懂事,他好言安慰了阮氏几句,带着楚维瑞进去了。 楚维琳站在后头,这一幕清楚入眼,见前头黄氏、何氏妯娌宽慰阮氏,阮氏一面抹泪一面颔首应着,她不想再看,干脆撇过头。 祭祖仪式繁琐,跪得久了倒也麻木了,等各房散了,楚维琳与长辈一道回到了颐顺堂。 何氏问了守在屋外的冬葵几句,见章老太太依旧未起,也不敢再进去打搅,退了出来。 刚走出颐顺堂,后头脚步声传来,冬青追了出来。 冬青站稳后喘了口气,福身道:“老太太请六老爷进去说话。” 楚维琳担忧地望向父亲,楚伦煜含笑拍了拍女儿的肩:“你带着维琮先回去吧。” 楚维琳站在原地,一直等楚伦煜进了颐顺堂,才依依不舍转过身来。 何氏笑着道:“维琳可真是好孩子,放宽心吧,老太太既然请了六叔说话,身子应当是无妨的。” 楚维琳没有解释。 比起章老太太的身体,她更关心楚伦煜。 何氏丝毫不介意楚维琳的沉默,又暖声与楚维琮道:“维琮瞧着又长了些个儿了,伯娘那儿有几匹新料子,改天叫你姐姐帮你挑一挑,正好做冬衣。前院不比内院,有些什么事儿,尽管去找你三伯父。” --------------96完本旧书 [bookid==《臻璇》] 第十七章 罚跪 求收求票票~~ ------------------ 何氏今日戴着一对珍珠大小的白玉耳坠,微弯了腰,随着红唇的一张一合轻轻摇晃,把本就柔和的眉眼衬得越发和善亲切,说的又是这般关爱话语,让人心生好感。 “谢谢伯娘。”楚维琮心中一暖,没有推辞,笑着应下了。 何氏笑意更浓,还要再关照几句,楚维琳已经回过了神,不着边际插到了何氏与楚维琮之间,笑道:“伯娘那儿都是好料子呢,维琮是该做新冬衣了,等祖母身子好些了,我去寻伯娘。” 说罢,便行了礼,与楚维琮一道匆匆走了。 进了清晖苑,楚维琳才松了一口气,何氏对楚维琮的窥视真是无处不在,一个不小心弟弟就会被她“收买”了过去。 “姐姐,伯娘也是好心。”楚维琮隐约察觉到楚维琳对何氏的不喜,想到平日里何氏对他细致的照顾,心里隐隐有些对不住何氏了。 楚维琳愣怔,一声不响看着楚维琮。 楚维琮弄不明白楚维琳不置可否的态度,又担心违背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便摸了摸鼻尖,低声解释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陆妈妈都和我说了,伯娘不是亲娘。” 叹了一口气,楚维琳握着楚维琮的手,道:“你知道就好了。伯娘虽是好心,但父亲照顾我们不容易。” 说到此处,楚维琳心中郁郁,面上又表示不得。 何氏的那番心思哪里能称得上是好心! 可何氏面上表现出来的对失去了母亲的侄子侄女的关爱,又让楚家上下都要夸赞几句。 她不能把话和楚维琮说透了,只能时不时叮嘱几句。 不过,只要楚伦煜能好好的,两位老太太又健在,何氏就没有办法把楚维琮抢走。 陆妈妈迎了姐弟两人进屋里坐下,伺候了茶水,问道:“怎么不见宝莲跟着姑娘?” “我留她在颐顺堂里。”楚维琳捧了茶盏,淡淡答道。 约莫过了两刻钟,宝莲急匆匆回来,眼眶泛红。 陆妈妈一瞧,不由心惊胆颤,拉了她进屋,叫宝槿守了门:“这是怎么了?” 楚维琳和楚维琮亦抬眼望着宝莲。 宝莲是跑回来的,一时还有些喘,顾不上喝口水压一压,她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奴婢一直在那儿等消息。老太太屋里起先还安静,到后来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隐约有些喝骂声传出来。奴婢想靠近一些,可赵妈妈几个守着,奴婢过不去。” 听到这儿,楚维琳不由沉下了脸,楚维琮年幼心急,催着道:“后来呢?” “一直没听见老爷说话,后来听见老爷声音,紧接着老太太就砸了东西,好大动静,接着就要罚老爷去跪祠堂。”宝莲越说越快,声音也慢慢高了,“屋里冬青姐姐她们伺候着,奴婢估摸着她们劝不住老太太,就赶紧回来禀告姑娘和爷了。” 楚维琮听罢,噌的站了起来:“我去颐顺堂。” 楚维琳一把拉住楚维琮,摇了摇头:“我与你去祠堂吧,这一来一去的工夫,父亲怕是早不在颐顺堂里了。” 章老太太那个脾气,哪有人能劝得动的,楚伦煜又是极其孝顺的人,惹恼了母亲,也不会巧言避了责罚,定是自觉去罚跪了。 楚维琮苦着脸点了点头。 宝莲替楚维琳披上披风,陆妈妈替楚维琮系上斗篷,又担心夜路不好走,招呼宝槿打了灯笼,一行人往祠堂去。 因着担心楚伦煜,这一路虽然远却丝毫不觉得累,等远远瞧见祠堂的烛光,楚维琮松开了楚维琳的手,快步跑了进去。 楚维琳亦跟上,只是她是女子,进不了祠堂,只能站在外头望着父亲跪得直挺挺的身形。 楚伦煜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见了来人一时惊讶,赶紧伸手抱住了扑过来的楚维琮。 “父亲,祖母为了什么事情生气?您跟我说,我去求祖母。”楚维琮急切着道。他是三房的嫡长孙,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对楚维琮倒是疼爱有加,三五不时便赏些东西以示关爱。 楚伦煜轻轻拍着楚维琮的背,却没有回答孩子一再的追问,只是回过头冲楚维琳笑了笑:“夜里冷,带你弟弟回去,别着了凉了。” 烛光照亮了楚伦煜半边脸庞,温润俊秀的模样与记忆中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楚维琳愣愣望着,半响才明白过来。 不过而立之年,楚伦煜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倦和苍老,这种状态一点点从骨子里透露出来,在这样的夜里无所遁形。 从江氏去世那一天开始,父亲在快速老去。 想到曾经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的父母,楚维琳的嗓子发酸,眼底不由泛了晶莹,她往配院看去,里头摆放了楚家女眷的灵位,她一眼就寻到了江氏的。 楚维琮还不懂,她是知道父亲为何被责罚。 孝顺的父亲只在一样事情上违背章老太太,他不续弦,便是江氏过世三年,他依旧不肯续弦。 想来在颐顺堂里,章老太太定是又与楚伦煜提了此事,楚伦煜执拗不点头,才惹得章老太太砸了东西。 母亲去得实在太早了…… 也去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们想和母亲好好告别都不行。 拜佛、马车、车祸,被抬回来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三个人。 视线模糊了,没有抬手抹泪,楚维琳的目光移到了孙氏和楚维瑂的灵位上,一点点拽紧了拳头。 若孙氏在天有灵,见到楚论肃今日为了阮氏教训楚维璟,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依恋、敬重嫡兄的楚维瑂又会如何? 想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突然之间,楚维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笑颜甜美,顾盼生辉,那张脸又很快与另一张污浊不堪、衣容不整的伤疤脸重叠在了一起。 触目惊心。 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这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那是流玉的脸庞,闻老太太身边不是最得宠却是最得信任的大丫鬟。 第十八章 流玉 周末愉快呀! 求收藏求票票! ---------------- 前世,闻老太太过世之后,长房里就再也没有了流玉这个人,等楚维琳再在街头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半疯半癫。 那时只是心中一个念头,楚维琳收留了流玉,又让宝槿照顾她。 流玉时而疯癫,时而沉睡,只有很短的时间,她会安安静静坐在阳光下面,痴痴盯着地上爬行的蚂蚁。 楚维琳过去看她,流玉木讷抬头,半响无神的眼中缓缓落泪,呢喃了一声:“六姑娘……” “你还认得我?”楚维琳问她。 流玉歪着头,一面哭一面笑,嘴里细细碎碎说了一些事体,并不完整,却听得楚维琳心惊胆颤,说了一会,又发起疯来。 楚维琳吩咐宝槿每时每刻留意流玉说的内容,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当做没听见。 足足花了一个多月,宝槿才整理出一些来。 流玉知道太多的事情了,因而闻老太太过世之后,黄氏根本不可能留下她。 流玉自己也清楚,早早留了退路,逃离了楚家,谁知黄氏心狠,想要赶尽杀绝,幸亏下手的嬷嬷见她已经疯魔软了心肠,留了她一口气。 流玉说了两样事情。 人人都以为闻老太太的突然过世是因为心寒楚维瑚设计了楚维琬,毁了楚维琬的未来,其实不然,是有人在老太太的药里下了毒。 另一样是,那年孙氏、江氏和楚维瑷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可惜的是,流玉毕竟是疯了的,她说不清是谁下的手。 楚维琳曾想把事实都挖出来,可那时正是京中大乱的时候,不仅常家处于风口浪尖,楚家亦支离破碎,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一次,她一定要寻到那凶手。 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江氏的灵位,楚维琳在心中道:母亲,我会找出那个人的。 祠堂内,楚维琮抹了眼泪,一步三回头走了出来,抬头道:“姐姐,我们去求求祖母吧。” 楚维琳掏出帕子替楚维琮擦脸,摇了摇头:“现在去求,只会火上浇油。父亲是为了我们才违背祖母的,我们要争气,不能再惹祖母不快了。” 楚维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等回了清晖苑,前院已经落了钥,陆妈妈在主院东厢、从前楚维琮住的屋里替他收拾了床铺。 楚维琳梳洗之后就灭了灯,半夜梦回全是江氏慈爱身影,不禁落泪哭醒,湿了枕面。 宝莲听见响动,披了衣服过来。 楚维琳干脆坐起来,撩开幔帐与宝莲说话:“陆妈妈睡了吗?” 宝莲出去张望了一眼,回来道:“屋里还亮着灯。” “帮我去请妈妈来。” 宝莲颔首应下。 没等多久,陆妈妈便来了,她转过屏风见楚维琳坐在床上发呆,不由皱了眉头:“宝莲,也不给姑娘披件衣服。”说罢,自个儿拿了一件给楚维琳披上。 楚维琳冲陆妈妈笑笑,让她在床沿坐了,道:“这么晚了,妈妈怎么还没睡?” “伺候爷更衣时,见他身量窜了些,衣服有些紧了,奴婢改一改,明日里穿起来就不难受了。” 握着陆妈妈的手,楚维琳叹息道:“这等事情,交给下面丫鬟们做就好,妈妈不要太操劳。”说完,又示意宝莲道,“倒些茶水来。” 宝莲通透,先退下去了。 陆妈妈见此,神色微凝:“姑娘这是……” “有一桩事,我不好打听,宝莲一个丫鬟也不方便。”楚维琳声音压得很低,道,“我记得八弟早产了一个月。” 陆妈妈点了点头:“是早产的。” 话一出口还没察觉出味儿来,见烛光下楚维琳若有所思的面庞,似是话中有话。 再细细一琢磨,陆妈妈眉头一皱,握着楚维琳的手也不禁收紧了些:“姑娘是觉得……” “妈妈,我梦见母亲了,我总觉得那不是意外。”楚维琳垂眸,“你说,四伯娘进门前到底认不认识四伯父?” 陆妈妈面色大变,几乎跳了起来:“姑娘,这话乱说不得。” “是不是乱说,妈妈去打探一番,四伯娘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八弟的。” 虽然流玉没有说明白,但楚维琳有她怀疑的对象。 那场惨剧里,楚家死了两位太太一位姑娘,家中下仆便有异心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若说有人获益,便是在孙氏死后半个月就进门了的阮氏。 而楚维琳怀疑阮氏的根据就是她的肚子。 婚后九个月就生下了儿子,楚维瑞到底是不是早产儿? 陆妈妈盯着楚维琳,见她神色认真,不似胡乱猜疑,不禁也重视起来。 要真如楚维琳猜的,阮氏肚子的月份不对,那她极有可能为了声誉除去楚论肃的嫡妻,再进门做填房,江氏因而受了连累。 陆妈妈伺候江氏多年,忠心耿耿,若主母的死不简单,她怎么能不去弄个明白。 “姑娘,奴婢记住了。” 主仆两人又低声交谈了许久,宝莲站在外头唤了一声:“姑娘,快四更了。” 陆妈妈闻言,晃过神来,赶忙道:“姑娘赶紧歇了吧,一早还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楚维琳见此,也不再多言,躺下睡了。 这一觉依旧不踏实,天蒙蒙亮时,就翻身醒了过来。 强打起精神过去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却是哪个儿都不见,只让渝妈妈转达她身子不适。 楚维琳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走到颐顺堂外头,左右寻思了一番,又转身进去了。 “渝妈妈,朱大夫开的方子祖母有用吗?”楚维琳小声问道。 渝妈妈往正屋那儿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用了,但朱大夫也说了,少不得要用上四五天。” “父亲昨日又惹得祖母不快了吧?”楚维琳蹙眉,戚戚然道,“我想去庙里拜一拜,替祖母求一求。” 见楚维琳面上全是担忧,渝妈妈叹息道:“姑娘一片孝心,老太太那儿,老奴替姑娘说一说吧。” 渝妈妈进了正屋,楚维琳乖巧等在外头,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渝妈妈才退了出来。 “老太太应了。只是这出府不比家里,拨了冬葵随身伺候姑娘。”渝妈妈说完,便唤了冬葵过来,嘱咐道,“老太太的意思,去了庙里少不得添香火,一会儿让宝莲和冬葵去三太太那儿领对牌,再领些银钱,记在公账上,便是一家人的心意了。” 楚维琳应下,又吩咐了宝莲几句,这才回了清晖苑。 第十九章 上香 昨天忘记放后台了╮(╯▽╰)╭ 明天依旧12点半。 求收求票!! ---------------------------- 第二日一早,何氏便备好了马车,又让厨房准备了各式素点,拨了家丁一路护送,送了楚维琳出门。 楚家在郊外玄明山主峰法雨寺素有供奉,楚维琳今日去的便是此庙,宝莲和冬葵与她一辆车,后头车上坐了宝槿和陆妈妈。 马车驶得缓慢,楚维琳阖眼休息,直到上了山才打起了帘子一角,往外头望了一眼。 再往前行一些,听说就是那年江氏、孙氏出事的地方。 思及此处,楚维琳只觉得心口发闷,她木然望着一棵一棵往后退去的树木,直到那段路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才缓缓放下了帘子。 马车一路行到半山腰,再往上山路崎岖,只能换轿子。 陆妈妈安排好了轿子,等楚维琳带上帷帽下车,扶她上了轿,再行三刻钟,便是天宁寺山门。 轿子在山门外停住,宝莲搀了陆妈妈下轿,四处张望了一眼。 陆妈妈轻轻敲了两下腰,皱了眉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冬葵抿了抿嘴,过来与陆妈妈商议:“原还想就在此处整理一番,既然人多,妈妈,不如请姑娘先去后头歇息会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妈妈颔首,走到楚维琳轿边,俯下身子说了情况。 楚维琳略打了帘子,只见山门处设的接待女眷的围幔外头立了不少人,瞧着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也不知是哪家女眷上山来,便道:“先去后头吧。” 法雨寺有不少给香客歇息的禅室厢房,宝莲打点了一番,便迎了楚维琳进去。 引路的小沙弥五六岁模样,一本正经。 “小师傅,今天香客多吗?”宝槿笑着问他。 小沙弥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小僧忘了说了。女施主,今日客多,尤其是西院那儿住的都是贵客。” 宝莲扑哧笑了,见陆妈妈睨了她一眼,赶紧又平复了神色。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也难怪宝莲失笑,这小沙弥明明年纪小,偏要摆出一副老和尚的样子,说话又只说一半。 一行人进厢房,宝莲伺候楚维琳更衣净面,宝槿备了茶水。 楚维琳抿了一口香茶,吩咐宝莲道:“西院不就在我们隔壁吗?去打听打听是哪家女眷。” 一个人出门,什么事都要自己考量着。 西院里住的若是姻亲或相熟的人家,作为晚辈,楚维琳少不得过去问个安;若是不认识的,弄清楚了也免得不小心冲撞了。 冬葵去了大殿那儿打点,楚维琳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翻看,没等多久,宝莲便回来了。 “姑娘,西院里是礼部尚书杜大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 楚维琳听罢,随意应了一声,又继续看起书来,等一页看完再翻一页时,她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猛抬头问道:“杜尚书家里?哪位奶奶?” 宝莲被楚维琳唬了一跳,垂手答道:“是大太太带着**奶、四姑娘来的。” 楚维琳蹙眉,把书册放在桌上,心里烦躁起来。 杜尚书府上的**奶便是常郁昀的嫡姐常郁昕,上个月常老祖宗寿宴上楚维琳还和她说过几句场面话。 杜家和楚家虽非姻亲,走动得也不多,但楚维琳到底要叫常郁昕一声“表姐”。 以杜家人的严谨,这边住进禅室,那边应该就晓得是楚家的姑娘了,要是楚维琳不过去问安,那就是不懂礼数,叫章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又要借题发挥,为难楚伦煜了。 “宝莲,去看看西院那儿,若是方便,我现在便过去请安。”楚维琳缓缓吩咐道。 宝莲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一旁歇息的杜妈妈听见了,恍然道:“是该去的,是该去的。” 宝莲这时也明白过来,赶紧过去问了一声,回来道:“杜大太太请姑娘过去呢。”说罢,便替楚维琳整了整衣容,一道往西院去。 西院外头守了两个粗壮的婆子。 宝莲笑着道:“两位妈妈,我们姑娘过来问安。” 婆子似是已经得了里头的吩咐,闻言退开几步,请了楚维琳进去。 里头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丫鬟,具是和善模样,见了楚维琳纷纷问安。 守门的丫鬟一双杏眼明亮,笑着道:“楚姑娘,快些里面请。” 楚维琳含笑道了声谢,抬步进屋。 虽是禅室,但法雨寺经常有官宦甚至皇亲女眷来礼佛上香,里外布置得不仅干净,而且雅致。 楚维琳匆匆打量了一眼,桌上摆了香炉,点了檀香,角落博古架上也不空旷,除了书册,也有几样小玩意,似乎是从府里带过来的,想到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数量,杜家人大约是在要此处住上三五天了。 目光落到了端坐的主人家身上。 居中坐的正是杜家大太太,一身青色杭绸对襟褙子,戴了个方形镂空白玉领扣,手上一串白玉佛珠,既不显金银俗气,又不**份。 杜大太太下首处的便是常郁昕。 常郁昕和常郁昀一母同胞,具是一副好模样,便是佛门净地打扮简单,也自有一股脱俗味道。 “维琳见过杜大太太,见过昕表姐。”楚维琳上前,莞尔问安。 杜大太太笑着冲一旁的丫鬟打了眼色,那丫鬟扶了楚维琳起身,待细细瞧了楚维琳样貌,才与常郁昕道,“二哥儿媳妇,你这个表妹,我倒还是头一回见。” 常郁昕让楚维琳在身边坐下,介绍道:“母亲,这是我娘家五叔母的嫡亲外甥女,她小时候倒是经常来常家,这些年走动得少,您才没见过。” 杜大太太蹙眉回忆了一番,这才道:“也怪我,亲家老祖宗做寿那日腿脚不舒服,没有登门去,这亲戚见面呀,都分不清楚了。”说罢,杜大太太自个儿先笑了起来,和蔼问楚维琳,“姐儿今日独自来敬香?” 楚维琳应道:“大太太,是独自来的,维琳年纪小,不懂事,礼数不周全,还请您见谅。” “你这孩子,既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呢。”见楚维琳又要行礼,杜大太太赶紧止住,又与丫鬟道,“去看看姑娘,若是经书抄好了,便请过来。” 那丫鬟一怔,复又垂眸应了。 第二十章 诵经 常郁昕亦偷偷瞧了婆母一眼,又小声与楚维琳说起了话。 她是晓得杜大太太的喜恶的,杜大太太虽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但其实除了常郁昕和她的庶妹、行三的楚郁暖之外,内心里对其他常家姑娘几乎都没有好感,也不喜欢杜家姑娘们和她们往来,至于常家的姻亲,杜大太太也敬谢不敏。 楚维琳提出要来请安,碍于情面和礼数,杜大太太自是不好拒绝,便让杜四姑娘回内室去,常郁昕虽不高兴婆母怠慢娘家姻亲,但也素来知晓婆母性子,亦埋怨娘家人不争气不长脸,只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这会儿,杜大太太自个儿提出要请杜四姑娘来,可见对楚维琳是满意的。 杜大太太又问了楚维琳年纪、生日,笑道:“还是我们四姐儿大上半岁,可瞧起来,倒是琳姐儿你更沉稳些。” 杜四姑娘由杜大太太细心教养,脾气、性子都是极好的,杜大太太偏爱沉稳性格,瞧楚维琳也越发顺眼。 当真是比常家那几个没个正经的姑娘好太多了。 犹记得前些年,杜大太太得了一支上好的老参,想着要与常家人回礼,便带着礼物上门问安。 落座之后,大赵氏陪着说话,却没见到常老祖宗。 杜大太太玲珑人,猜到老祖宗身体不适,便想告辞,常二姑娘突然就闯进来,冒出了几句话来:“母亲,祖母病了半个月了,我听说法雨寺的菩萨灵验,想去求一求。” 八九岁的姑娘家,话一出口,就有一群人称赞,连连夸她有孝心。 杜大太太面上默不作声,心里嗤之以鼻,不顾家中有客,当面道破长辈病情,这种样子,哪里是孝心! 如今面前这一位才是真孝心。 京中官宦家的姑娘,很少有独自出门敬香,若是有,往往是替长辈求平安。 杜大太太刚刚问了楚维琳一句,她丝毫不言家中长辈身体,不提自己孝顺,只说年小不知礼。 不言家中事,又哪里是不知礼的表现? “母亲,可是有客?”杜四姑娘从内室绕出来,脆声道。 楚维琳循声望去,杜四姑娘声音温婉,相貌秀气,个子玲珑,瞧着甚是讨巧。 杜大太太招手,拉着杜四姑娘道:“四姐儿,这是你嫂嫂娘家叔母的外甥女,比你还小上半岁。” 杜四姑娘闻言,杏眸打量了楚维琳一番,笑道:“那你岂不是要叫我一声姐姐?” “淘气!”杜大太太笑着在杜四姑娘的背上拍了两拍,“做姐姐也没个样子。” 杜四姑娘正想和楚维琳多说几句话,外头进来个婆子,躬身禀道:“太太、奶奶,常五爷刚进了寺门,使人来报,一会就过来请安。” 常五爷?常郁昀! 楚维琳错愕,不知不觉拽紧了拳头。 常郁昕这儿,请安是礼数,这位前世的大姑姐虽然性子急,极其疼爱胞弟,可比起作为继室进门的楚维琳,她更痛恨陷害设计了常郁昀的赵涵忆。虽因为楚维琳和常郁昀夫妻不睦而颇有言辞,但仔细说来,楚维琳与她并无多少过节。 可常郁昀不一样。 地牢里常郁昀说过的话她不记得了,想不想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一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再和常郁昀有什么瓜葛。 他走他的阳关道,做誉满京城的少年郎;她过她的独木桥,父亲、弟弟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谁曾想,来法雨寺上了香,都会这般巧。 楚维琳琢磨着要赶紧告辞,才刚要开口,就听杜大太太先说了话。 “这孩子真是,请安这种事体,这般心急做什么。赶紧传话去,慢慢来不着急的。”说罢,杜大太太抬眼看向窗外,日光耀眼,“什么时辰了?” “太太,刚过了午初。” 杜大太太颔首:“我都没顾到时辰。琳姐儿独自出门,不能耽搁太久,若回府晚了,家里是定会担心。还未去菩萨跟前磕头吧?先去上香要紧。” 楚维琳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原想留你一道用点斋饭……”杜大太太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有机会来我府里寻四姐儿。” 楚维琳乖巧应了,便起身退了出来,待进了自个儿的禅室,才舒了一口气。 亏得杜大太太懂礼数,没有贸贸然留她一道用膳。 常郁昕那儿定是给常郁昀留饭了的,她和常郁昀是表兄妹不假,但今日她无长辈在旁,一桌用饭到底不合适,席面上杜大太太为尊,偏她又不是楚家人亦非常家人,让两个孩子一道陪着,回头万一惹些闲话,她左右不是人,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杜四姑娘亦是要退回内室用膳的,没有道理让楚维琳也入内室去作陪。 陆妈妈见楚维琳回来,赶紧递了茶水。 冬葵进来回话,道:“姑娘,大殿那儿都打点好了,此刻正清净,您是这会儿过去还是先用了午膳?” “既然都打点好了,那就先去吧。” 常郁昀也在法雨寺,楚维琳估摸着他此时应当在给杜大太太和常郁昕请安,过去大殿也不会遇见。 宝莲和宝槿伺候楚维琳净面净手,整理了衣衫,这才一道往大殿去。 今日香客多,午间正是用膳时候,因而一路走去也没遇见什么人,只几个僧人遇到她们,低头合掌诵一声佛号。 大殿前,大鼎香炉里袅袅青烟,迈步入内,只蒲团处沾染了阳光。 此处供奉观音菩萨,坐莲观音面容慈悲,手持净瓶,法相庄严。 楚维琳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低诵经。 她不信佛,却能熟练地念诵经文。 一开始是为死去的孩儿,楚维琳不止一次梦见孩子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嘤嘤哭泣,她心痛她内疚她无奈,她听了宝莲的劝,想以佛语渡了这可怜的孩子; 再后来,为了复仇,她亦手染了鲜血,夜深之时,难逃内心责备,只有靠诵经来静心。 一串脚步声从外传来,察觉到殿内有人,来人停下脚步,背手注视着楚维琳的身影,片刻后转身离开。 第二十一章 路窄 又是新的一周。 求收求票求支持~~~ -------------------------- 宝槿亦在一侧跪着,她口中絮絮,求菩萨保佑主子们康健、保佑家人平顺,等她磕了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楚维琳还在诵着经文。 很轻很低的声音,宝槿竖耳听了会儿,并不是在祈求什么,而是长篇的经文。 没有打搅楚维琳,宝莲自个儿蹑手蹑脚站起来,很快,宝莲也起来了。 垂手站了许久,宝槿疑惑地望着自家主子,记忆里楚维琳从没有在佛前跪过这么久,她有些不解,抬眸去看宝莲。 宝莲虽也有些疑惑,还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冲冬葵笑了笑。 直到楚维琳缓缓睁开眼,对着观音缓缓磕了三个头,宝莲才去扶了她起身。 一位老僧从后殿那儿进来。 “慧言大师。”楚维琳认得他,合掌问好。 冬葵低声与楚维琳道:“姑娘,老太太想请慧言大师解签。” 楚维琳蹙眉,来时未曾听说,便问:“签在哪儿?” “请姑娘替老太太求。” “祖母是这么说的?”楚维琳颇有些意外,见冬葵点头,又问,“祖母想问什么?” 冬葵闻言,不由苦着脸摇头:“老太太没说。” 想要解签,又不说要问什么…… 疑惑一闪而过,楚维琳抿了抿唇,章老太太想问的大约就是她的心病了。 慧言大师见楚维琳要解签,请她一块往配殿去。 配殿的殿门没有关,阳光撒了一室静好,正中摆了一尊药王菩萨,边上的案桌上放了签筒。 楚维琳跪下,捧着签筒摇了摇,落了一支签来。 冬葵上前拾起,恭敬交予慧言大师。 慧言大师手持签文,一言不发,冬葵心急,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能望着楚维琳。 楚维琳冲冬葵摇了摇头,又打量起了殿内摆设。 角落有一盘棋局,楚维琳粗看一眼,隐约有些熟悉,不禁定睛思考,片刻,才想起来。 这是一幅残局,她曾经看常郁昀摆过。 常郁昀偏爱下棋,那时专研了半月有余,这才破了此局。 心中一动,楚维琳走到棋篓旁,执起一子,落于盘上。 慧言大师惊觉楚维琳动作,过来一看,又一琢磨,不由眉间有了些许喜色:“妙!” “大师,签又如何?”楚维琳转身问道。 慧言大师道:“施主所问何事?” “不知。”楚维琳摇了摇头。 “与棋局一样,柳暗花明,破局之妙手其实就在眼皮底下。”慧言大师合掌,“水到渠成。” 楚维琳还在品味慧言大师的话,冬葵已露了笑容,低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章老太太听了这个答复,应当是会高兴的。 只是这样的说法楚维琳并不满意,她偏过头与冬葵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求了签了,我们早些用过斋膳就回去吧。你先去禅室准备准备,我添了香油钱就过去。” “哎。”冬葵心里喜悦,又见宝槿与宝莲伺候着楚维琳,便安心先往禅室去。 打发了冬葵,楚维琳冲宝槿打了个眼色,宝莲亦心知肚明,从袖口里掏出银子交给宝槿,宝槿收好东西,赶紧往塔林去了。 楚家虽然常年在法雨寺中供奉,但楚伦煜瞒着章老太太,用一双儿女的名义替江氏点了往生灯,这次上山来,楚维琳自然是要给母亲再添些香油的。 见宝槿匆匆去了,楚维琳又看向慧言大师,低声问道:“大师,那支签文,若求心安呢?” “阿弥陀佛。”慧言大师缓缓道,“施主是聪慧人。” 楚维琳垂眸,半响回了一个佛礼。 水到渠成,不知水何时到,不知渠何时成,一直惴惴不安,又怎么能心安? 章老太太的心病一直压在心头,便是那破局之手近在咫尺,她依旧看不到。 楚维琳也看不到。 从配殿出来,似是察觉到楚维琳心情低沉,宝莲一言不发,扶着她往塔林去。 法雨寺塔林面积极大,除了供奉了寺中高僧舍利,亦有数座高塔替京城百姓点了往生灯。 为怕耽搁久了让冬葵起疑,楚维琳带着宝莲走了一条小路,穿过后殿后头那一片竹林,经过观雾亭,便是塔林。 “姑娘,千万当心脚下。”宝莲仔细,一直看着地上,不时提醒楚维琳,行至半途,边上的楚维琳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不解,“姑娘?” 楚维琳没有回话,只是相扶的手臂一下子绷紧了。 宝莲抬眼看楚维琳,见她直直望着前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观雾亭里立着一人。 那人着月白袍子,颀长身形背手眺望高塔之巅,对她们的经过全然没有留意到。 “姑娘?”宝莲小声询问楚维琳。 楚维琳轻咬下唇,宝莲认不出来那背影,她却是认得的。 那是常郁昀。 原路返回,平白浪费时间;依路前行,又会惊搅了那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京城说大也不大,姻亲表兄妹,怎么可能遇不见?再躲,还能躲过逢年过节? “我们走我们的,别打搅了人家。”楚维琳附耳与宝莲道。 宝莲点了点头,这寺中后院,孤男寡女,若那人不是正经人,吃亏的总是自家姑娘,还是莫要惊搅了为好,便轻手轻脚往前走。 竹林小路,便是再小心,也难免会沙沙作响,尤其是小路就在观雾亭几步开外,只要不是入定老僧,定然会有所擦觉。 楚维琳眼观鼻、鼻观心,盼望常郁昀出神去了才好。 “琳表妹。” 刚走过观雾亭,楚维琳正忍不住庆幸之时,就听见常郁昀出声唤她。 再不愿意,也只能转身,福身唤一声“表兄”。 宝莲此时也看清了那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外人”,她规矩行礼。 “去塔林那里?”常郁昀声音清澈平缓,站在原地并未走近。 楚维琳应了声,常郁昀眉目渐舒,又转过去往了一眼塔林方向:“是了,你母亲在此供奉。” 第二十二章 求娶 求收求票票~~~ ------------------------- 宝莲闻言一惊,捏了捏楚维琳的手,楚维琳亦是诧异不已,江氏的长生灯是他们偷偷点的,不曾告诉过他人,为何常郁昀会知道? 常郁昀似是看出了楚维琳的疑惑,解释道:“我绕着塔林走过无数遍。” 原来是这样。 楚维琳暗自叹息,她确实是忘记了,常郁昀和常郁昕的生母亦去世多年,常家在此处点了灯,他若思念母亲绕塔无数次,见过江氏的往生灯也不奇怪。 “表兄,我先去塔林了。”楚维琳福了福,算是尽了礼数,想快些离开。 “我有话问你。”常郁昀出声,见楚维琳一脸平静模样看着他,他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松开,略有些尴尬开口,“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亲,我若想娶你,你怎么想?” 宝莲低呼一声,赶紧把楚维琳护到了身后:“常五爷,这话可不能胡乱说的!” 楚维琳的脸刷白,一双眸子紧盯着常郁昀:“你疯了?” 突闻此言,没有羞涩,没有惊愕,只有恼意。 常郁昀见此,刚刚试探开口时的紧张消散了,反倒是早预料到了楚维琳的反应似的,自嘲地笑了:“果真是不愿意的啊……” 他在说玩笑话? 这样的认知让楚维琳更是恼怒,牵着宝莲转身就要走,才刚迈开步子就听背后常郁昀温润嗓音传来。 “左胸口,一颗黑痣。” 楚维琳一愣,待反应过来,不由恼红了双颊。 她的左胸口的确有一颗黑痣,只是此刻她与常郁昀并未成婚,这人到底是如何得知这等私密事体的? 楚维琳横了宝莲一眼,宝莲惊恐之余,猛摇手道:“不是奴婢。” 抬眼瞪向常郁昀,却听他又说了一句。 “右肩上也有。” 宝莲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姑娘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这可如何是好? 楚维琳抬步就走,行出十来米远,怎么想都不能这么算了,又折回到观雾亭,瞪着常郁昀道:“我不管你从哪儿知道的,这种话可别再出口了。要不然,你就不是想娶我,是想杀我了。” 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现代,这里的女儿家最重名声,要是这种风言风语传扬开去,章老太太一根拐杖打折了都要打死她一了百了。 这番话,楚维琳自觉说得杀气腾腾,谁料常郁昀闻言竟是笑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秀气,叫见过的人莫不暗赞一声“好模样”,此刻笑意爬上眉梢,薄唇微扬,一双桃花眼中如有涟漪,摄人心魄。 “自不敢与他人道。”语调慵懒,笑意更浓。 这般态度语气,哪里是“不敢”,分明是当作了秘密,自个儿揣着兜着,舍不得让人窥得一点半点的意思。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她前世与他做过几年夫妻,即便不是什么交心知己,也不曾发现他的性格里有这般恶劣的地方。 气得恼得,可又无可奈何,再做计较,反倒是遂了他人心意。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什么表情都是娇俏的,落在常郁昀眼里,添了几分生动可爱,他勾着唇角想笑,倏然想起刚才大殿外所见一幕。 他驻足殿外,楚维琳笔直跪于佛前,阳光温暖撒入,只照亮了佛前一隅,她的影子斜斜,宁静安怡,而她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起伏波澜地诵着长篇经文。 那个情景,全然不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反倒是一个心如死灰、把一切都交托给菩萨的老妪。 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 思及此处,常郁昀的笑容凝在面上,只余揪心痛心。 楚维琳走出亭子,拾阶而下,背后常郁昀低叹一声“琳琳”,而这温和声音被法雨寺突然响起的悠长钟声所掩盖,似有若无,楚维琳的心却像那被重重击打的大钟,嗡鸣不止。 内心深处,突然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喑哑、痛苦的声音。 是很多年后常郁昀的声音。 “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是真,是假? 她都忘了,都迷糊了,即便突然间出现在脑海里,也只有这么简单的只言片语。 就像那日在常府后院她猛然想起来的竹苑一般,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日她所回忆起来的是否便是地牢里常郁昀所说的话。 心绪乱了,楚维琳脚下不留意,差点迈错了台阶,亏得宝莲眼明手快,过来扶了她一把。 楚维琳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地牢里的事情她记不得了,刚刚的对白还是一清二楚的,也许他是真的存了娶她的心思的。 回转头看了常郁昀一眼,那人已经背转过身静静眺望塔林,不知道神游往何处去了。 楚维琳垂下眸子,把那声音抛到脑后,不管常郁昀怎么想,她这辈子,不愿意再与他有瓜葛,与常家人勾心斗角了。 主仆两人快步往塔林去,楚维琳睨了眼身边的宝莲,低声嘱咐道:“宝莲,这事,你知、我知。” 宝莲机敏,连连点头,她是楚维琳的丫鬟,这些话语若传出去,主子不好是肯定的,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塔林处,宝槿已经静候多时了,见楚维琳过来,她赶忙上前,扶了楚维琳另一侧,道:“姑娘,奴婢都打点好了。” 点往生灯的香油钱已经交给了打理塔林的老僧,楚维琳站到江氏的灯下,抬头望着,合掌久久。 莲花铜灯精致,三年前楚伦煜亲手篆刻上江氏名讳供于此处,楚维琳望着熟悉的字迹,默默道: 母亲,这一世我再不让父亲枉死,不让弟弟受委屈。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那个害了您的人。 宝莲和宝槿站在一旁,眼瞅着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正犹豫着是否开口,楚维琳已经垂下了双手,道:“回去吧。” 沿路走来一个独行的佝偻老妪,支着拐杖缓缓而行。 彼此照面之时,那老妪忽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了楚维琳一眼,迟疑着唤了一声:“满娘?” 第二十三章 错认 求收求票求支持!! --------------------- 那老妪面上层层褶子,布满斑点,苍老得似失去生机的古树,楚维琳被她的模样惊得退了半步,稳住心神,指着自己,不解道:“您是唤我?” 老妪凑近些又细细瞧了瞧,摇了摇头:“一眼看去还当是故人,姑娘莫怪,是老婆子眼花,看岔了。” 面容苍老得让人惶恐,神情里却全无恶意,大抵真是认错了人。 楚维琳冲她笑了笑。 老妪行到一座塔前,颤抖着放下拐杖,对着一盏往生灯,道:“我来看你了,替你点了几十年的灯了,明年不晓得还有没有银子来添香油。不过,点不点不重要了,你能安眠,有人会睡不着,嘿嘿。” 老妪的声音不轻,楚维琳听得清楚,最后这一声笑声尖锐细长,让人不由背后一凉。 左右看一眼两个丫鬟,宝槿苦着脸,宝莲有些不自在,大抵都是叫这老妪吓的。 “快些走吧。”楚维琳道。 回到禅室里,冬葵正和陆妈妈说着闲话,见她们回来,笑道:“姑娘,奴婢去取素斋来吧?” 楚维琳颔首,道:“让宝槿一道去吧。” 等冬葵和宝槿相携去了,陆妈妈才低声问了往生灯的情况,眉宇悲哀:“我们太太知书达理,又是孝顺人……” 这么好的江氏,就算这亲事不是老太太做的主,她也不应该这么多年都解不开这心结,使的姑娘给太太点往生灯都要偷偷摸摸的。 这后半句话陆妈妈只能在心中想想,不敢当着楚维琳的面说出来,就怕姑娘恨了章老太太。 “妈妈,莫伤心了。”宝莲劝了一声。 陆妈妈擦了擦泛红的眼角,不再多言。 楚维琳坐在桌边,亦想着这桩事情。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章老太太不喜江氏的原因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指尖轻点桌面,面前浮现老妪那有些浑浊的眼睛,那声“满娘”叫的是谁? 前世经历累积的教训与经验便是绝不放过一丝可疑,不漏掉一点线索。 猜错了无伤大雅,想漏了才会后悔莫及。 “宝莲,你去塔林一趟,看看那老婆婆供的是谁。”楚维琳招手让宝莲过来,附耳与她道。 宝莲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冬葵和宝槿回来,没见到宝莲,陆妈妈几句话岔开了。 法雨寺斋膳素有美名,花瓣型的攒盘摆了各式冷菜,又取出六碟热菜,并一盅银丝豆腐羹,让人胃口大开。 宝槿摆了碗筷。 楚维琳笑着道:“出门在外,没家里讲究,宝槿,添了碗筷,一道坐下用吧。” 宝槿知道楚维琳性子,便不推脱,依言摆好,请了陆妈妈和冬葵坐下。 刚动了几筷子,宝莲回来了。 冬葵在屋里,自然不好说那些闲话,楚维琳示意宝莲先用饭。 饭后,宝莲扶着楚维琳在院子里走动消食,其余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返程。 “刚才瞧你眼眶微红,怎么了?”楚维琳压低了声音询问宝莲。 宝莲摇了摇头:“走得急,叫风吹了些沙子入眼,揉红的。姑娘,奴婢去看了,那老婆婆站的位置能看到二十来盏往生灯,其中大半都是这七八年或者十年出头的,点了几十年的只有三四盏。” 楚维琳认真听着宝莲一一数来,一时也不能断言到底是哪一位,只能先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宝莲,你说,满娘是谁?” 宝莲一愣,脸色发白,见楚维琳看着她,挤出笑容道:“姑娘是说那婆婆看着姑娘时口中念的?是那婆婆看错了,世间相像之人也是有的。恕奴婢多言,那张脸可真渗人,光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姑娘还是莫想了。”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楚维琳颔首,不再问了。 傍晚时分,楚维琳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之后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跟前,冬葵已经回了话了,让渝妈妈把楚维琳拦在了外头。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太太连连夸赞姑娘孝心。”渝妈妈笑容恭谨,垂手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屋里药味大,怕冲着姑娘。姑娘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好。” “既如此,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楚维琳与宝莲先回了清晖苑,陆妈妈去寻赵妈妈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妈妈才回来。 楚维琳把屋里人都打发了,让宝莲守着中屋。 陆妈妈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绣杌上坐下,道:“赵妈妈说,今天上午时,长房大老太太来过颐顺堂。两位老太太关着门说了两刻钟的话,最后大老太太青着脸走的。” 这事倒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这么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对长嫂不敬,惹得闻老太太不快? 陆妈妈略探了身子,小声在楚维琳耳边道:“午饭后长房里传了句话出来,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今天大太太、大爷、二爷都挨了大老太太几句,没头没脑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那话在说谁。” 楚维琳记下了。 因着白天劳累,清晖苑天一黑就吹了灯。 楚维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半夜里外头起了狂风,吹得半启的窗户吱呀作响,宝槿赶紧爬起来点灯关窗。 楚维琳被吵醒了,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意识却半迷糊半清醒,似睡非睡起来。 梆梆梆! 更夫打更。 似是寺院钟声。 耳畔盘旋常郁昀那一声低叹,与更鼓声一道,久久不散。 “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亲,我若想娶你,你怎么想?” “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两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开始还分得清晰,到后来几乎是叠在了一块,而亭子里面如冠玉的常郁昀也与地牢里颓废痛苦的那个人叠在了一起。 心脏是被揪住一样的痛。 就像在听到常老祖宗说的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时候一样。 楚维琳猛得坐起身,双手拽紧了锦被,急促呼吸。 为何? ----------------------- 96完结宅斗文,没看过的书友可以看看哦 [bookid==《臻璇》] 第二十四章 闲言 求推荐票,求收藏~~ ---------------------- 曾经消失的记忆一点点清晰,一点点涌入脑海,到最后全是那耳畔的喃喃低语。 “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不知不觉间,楚维琳泪流满面。 原来,在生死那一刻,常郁昀执着的是想要一个正确的开始,而对常家痛恨、对常郁昀心如死灰的她也被他眼底的那丝遗憾眷恋牵扯着,一块陷入了彷徨之中。 是因为临死之时意识模糊吗?她竟也想知道,若开局对了,他们会如何。 但到了此时此刻,重新面临一个开局选择时,楚维琳还是最初的心思。 她只求亲人平顺,她不愿再与那些人纠葛,不愿再痛苦一次。 静静坐了许久,楚维琳抬手抹去泪水,重新躺下。 接连下了三日的雨。 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线索又太小,几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到了最后成了一团浆糊。 楚维琳抬手揉了揉眉心。 宝槿瞧见了,轻柔替她按着太阳穴:“姑娘,这几日起风了,可别受了凉了。” 宝莲就坐在桌边方杌上,桌上摆着竹篓,里头全是做绢花的材料,她闻言亦抬起头,道:“宝槿说得没错。姑娘总说关着窗儿发闷不舒服,可这到底是秋天了,风吹得久了身子可吃不住。” 宝槿不住点头,劝道:“要不然奴婢几个把这软榻挪一挪位子?别对着风口了。” 楚维琳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心细,不由就笑了:“这不是还不冷吗?” 雨天出门不便,章老太太又是病中,干脆免了晨昏定省。 楚维琳深知章老太太的脾气,若是她不识好意、不听安排作出一副孝敬模样日日过去颐顺堂,反倒会惹得章老太太不喜,干脆便躲懒了歇在屋里。 宝莲和宝槿也空闲了些,便坐下来做绢花,三天下来也有小成。 等天放了晴,楚维琳寻思着去一趟长房,她既然答应了要把绢花拿给楚维琬看,自然不好失言。 内院里穿梭还算方便,楚维琳没有备车,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园子。 行至半途,见桂花被雨水打落满地,宝槿不禁叹息一声:“早该收了的,晒干做了桂花糖。” “偏你记挂这些。”宝莲打趣一声。 楚维琳莞尔,想到此处离花房不远,不如折几支花带给楚维琬插瓶,便停了步子。 正欲开口,突然听见了些细碎说话声。 她本无意偷听,可那声音不远,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是一个年轻丫鬟和一个婆子的对话。 先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丫鬟猛就激动了起来,嗓音也大了些:“不是我脾性大,实在是那蹄子忒过了些,这般下去,连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轻点声。”婆子赶忙出声,连连劝道,“姑娘好歹是奶奶的陪嫁,奶奶心里明白着呢,断不会让她越过姑娘的。” “妈妈我不是说那些!她就是仗着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就……” “姑娘忍忍先,老太太跟前的又如何?咱们院子里总是奶奶说了算。老太太赏过好些人呢,叶芜苑里那两个,如今连影儿都没了。再往远了说,老祖宗当年赏的人这宅子里还剩下几个了?得宠如满娘,不也是没了个踪影。” 满娘?! 楚维琳听到此处,心头一紧,再不忽略那边声响,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妈妈,满娘是谁?” “……听、听说是老祖宗还在的时候赏出来的。”婆子的声音有些支吾了。 丫鬟也没有追问,又抱怨了几句,与那婆子一道走了。 楚维琳看了宝莲一眼,朝那声音的方向抬了抬下颚,宝莲会意,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宝槿也记得那日塔林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却不解为何楚维琳挂念在了心上,她不是多嘴之人,只扶着楚维琳继续前行而不多问。 楚维琳走得很慢。 人固然有相似,那老妪上了年纪,看错了也不奇怪,但楚维琳的心里一直发毛,总觉得那老妪虽在看她,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满娘这个名字并不稀奇,整个京城数十年来叫这个名儿的最少也有百来个,可直觉让楚维琳相信,这个名字会和楚家有关,会是慧言大师说的“水到渠成”的水。 一路行至长房。 与三房相比,长房地方最大,各个院落互相连着,布局井然。 梅苑外头,守门的丫鬟笑着进去通传,楚维琳略等了等,不见宝莲过来,便先进去了。 沿着游廊刚经过东厢,正屋垂着的宝蓝绣寒梅图案的帘子被掀开,楚维瑢从里头出来。 白皙面容勾勒远山黛眉,鹅黄裙子翩翩,楚维瑢亲切笑道:“六妹妹来了?快些进来。” 楚维琳赶了几步,挽了楚维瑢的手:“怎么敢叫四姐姐迎我。” 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楚维琳抬眼便见楚维琬立在中屋,冲她笑了。 西次间里落了座,三言两语说到了绢花上,楚维琳打开盒子让姐姐们挑选。 楚维琬取出一支来回看,赞道:“果真做得不错。” 楚维瑢亦点头,等楚维琬挑了,才选了一支。 虽然楚维琳因前世之事反感楚维瑚,但此时此刻还未出那样的事情,当着姐姐们的面也不好把喜恶表现得那么明显,便道:“七妹妹呢?不能少了她的。” 楚维瑢闻言,面上笑容一滞,生硬地道:“在老太太那儿。” 半段话语,楚维琳已然明了。 同样是庶女,楚维瑚机灵嘴巧,在闻老太太和黄氏面前远比楚维瑢有体面,平日里楚维瑚也喜欢在闻老太太跟前凑趣,反倒是楚维琬这个嫡亲孙女因为养在旧都的关系,和祖母没有那么亲近。 楚维瑢性子慢,又不会动那些心思,自然不得势,偏偏她眼瞅着要及笄,自个儿心里着急,只能来梅苑里和楚维琬一道。 “那这些绢花,姐姐替我给七妹妹选吧。” 说过了绢花,自然说起了女红,三人一起,倒也热闹。 等楚维琳告辞出来,便见宝莲等在外头了。 第二十五章 旧事 又是周五了,大家周末愉快!!票票,收藏,快来吧~~~ ---------------------- 梅苑不是说话的地方,楚维琳带着宝槿和宝莲回到清晖苑。 宝槿把守在正屋外头的丫鬟打发了,自己立在那儿,挑了帘子送楚维琳和宝槿进去。 陆妈妈听见响动,从后罩房过来,见宝槿站在外头,不由一愣,过来问道:“怎么了?” 宝槿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宝莲姐姐与姑娘说话呢。” 陆妈妈了然点了点头:“姑娘若有事寻我,你让人到后头来。” 宝莲添了茶水,捧到楚维琳面前,等楚维琳接过去了,才细细理了理思绪,把打探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姑娘,刚才在园子里说话的是彩玉和向妈妈。”宝莲说完,见楚维琳有些茫然,解释了一句,“都是**奶带进府里的。” 二爷楚维琨是黄氏亲生的嫡次子,前些年娶了苗氏进门,彩云和向妈妈是从苗家陪嫁进来的。 楚维琳抿唇想了想,她极少去长房,更是没有和两个嫂嫂有过来往,她们身边的人也只是隐约有个轮廓,却还对不上号。 见楚维琳示意往下说,宝莲又道:“两年前,大老太太院子里赏出来了四个丫鬟,两个送到了叶芜苑给了大爷与大奶奶,另两个给了二爷与**奶。彩玉心气高,又是**奶有心抬举之人,便与赏过来的丫鬟起了些争执。” 至于细碎事情,宝莲一个丫鬟不好与自家姑娘大大咧咧地说,楚维琳听了个粗略,也能明白过来。 对于兄嫂屋里的事体,楚维琳此刻并不关切,她在意的是满娘。 “向妈妈提到的满娘是哪个屋子的?” 宝莲闻言,面上有些尴尬,蹙眉立了会儿。 她去套过向婆子的话,向婆子支支吾吾东拉西扯,磨蹭了许久,才吐露了只言片语。 满娘这个名字,向婆子是从楚家一个老仆妇那儿偶然听来的,她心有好奇想要追问,那仆妇是一时说漏了嘴,再不敢细说了。 向婆子素来爱刨根问底,费了些心思才晓得了一二。 “是咱们老太爷和老太太屋里的。”宝莲硬着头皮道,“是老太爷成亲之前,老祖宗就赏下来的。一共赏了两个体面丫鬟,其中一个就是满娘,十分得老祖宗喜欢。其他的事体,向妈妈就再也不知道了。” 宝莲说罢,悄悄打量楚维琳神色,见她垂眸不语,心中不由打鼓,思前想后,终是把旁的事体也一块倒了出来:“奴婢算了算老太爷娶亲的时间,那时都还在旧都,并未进京,想着京里人不清楚,旧都那儿应当会有人记得,便去寻了随三姑娘去旧都伺候过的一位妈妈。因为是陈年旧事,那妈妈知晓得也不多,她只听说过老祖宗当年赏给几位老太爷的丫鬟到最后都是收了房的。” 宝莲说完,垂手静静站着,并不打搅楚维琳思考。 楚维琳捧着有些发凉的茶盏,愣怔望着自己绣了凤穿牡丹的裙摆。 鲜艳的丝线绣成精致牡丹,密密的针脚一批套一批,瞧不出半点儿疏漏。 这些旧事,应当是很清楚的,却像这凤穿牡丹一般,一批批叠在了最下面,只窥到一角。 那些都是老祖宗赏下来的,断不可能仅仅是一位通房,最少也是妾室。 而现在三老太爷的屋里,夏姨娘是章老太太的陪嫁开的脸,跟在任上的两个通房都还不到三十岁,从年纪和地位看,不可能是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 那么满娘和另一个丫鬟到底去了哪里? 楚维琬提到的姓桂的贵妾,是不是她们其中一位? 那日塔林里,老妪把她错认为满娘,又是不是向婆子所说的满娘呢? 最最重要的是,章老太太的心结是否真是和满娘有关? “颐顺堂里……”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 宝莲听见了,俯下身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楚维琳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颐顺堂里具是章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轻易不会吐露些什么,之前让宝莲小心地去旁敲侧击还无妨,要是直接透露出“满娘”这个名字,只怕会落到章老太太耳朵里,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事。” 宝莲见此,虽有疑惑,也没有再问。 隔了几日,颐顺堂里换了一副药方。 楚伦煜挂心章老太太身体,休沐时带了一对儿女去问安。 渝妈妈依旧把人拦在了院子了:“五老爷,老太太刚喝了药睡下。” 楚伦煜神情凝重,放低了声音与渝妈妈道:“妈妈,上一回朱大夫说三五天就能好了,怎么拖到了今日?” “五老爷,您是知道的,老太太这是旧疾了。”渝妈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楚伦煜依旧不放心,往微启着一条缝儿的窗户里眺望,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既是病中,也该让我们伺疾才好。” 渝妈妈闻言,愈发恭敬:“老太太说了,几位老爷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能叫她的身子骨给拖累了。几位爷和姑娘年纪都小,还是别往病榻前凑了,免得过了病气。奴婢几个会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还有夏姨娘一块,您放心吧。” 渝妈妈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伦煜也不好坚持,领着孩子们退出来。 刚出了颐顺堂,便遇见了楚伦沣,兄弟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也散了。 章老太太的病直到了月末才略好些,恢复了晨昏定省,只是精神依旧不好,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半个身子倚在中间几子上。 楚维琛坐在章老太太身边,眼中含泪:“祖母病了这么久,家里上下都担心不已。” 章老太太闻言,没好气地瞥了楚维琛一眼:“担心什么?怕我就这么病过去了?” 楚维琛被章老太太的态度唬了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悄悄向李氏求救。 --------- 第二十六章 满娘 李氏赶忙接了话过去:“老太太,维琛这段日子日日下午都在抄写经文,这孩子有孝心,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便关起门来抄经。” 章老太太的面上这才少了些怒气,颔首道:“既如此便把经文送来我瞧瞧。” 楚维琛赶紧应下,见楚维琳安静坐在一旁,正想为难几句,一想到章老太太喜怒不定,也不敢造次,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氏从外头进来,向章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李和顺家的带了人来了。” 楚维琳一面行礼,一面透过窗子往外扫了一眼。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具是一身青色仆装。 楚维琳略一沉思便明白过来了,颐顺堂里要添两个小的。 章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道:“让李和顺家的进来说话。” 李和顺家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微胖,管着府里小丫鬟们的**,她问了安,便垂手听吩咐。 “挑两个机灵的在院子里做事,先跟着冬青学规矩。”章老太太对何氏说完,又问李和顺家的,“家生子里头,没有十三四岁,聪慧懂事的,拨两个给维琳?” 楚维琳记得这事,听章老太太提及,也不惊讶,倒是楚维琛皱了皱眉头。 章老太太眼尖,哼了一声:“怎么?你屋里一等二等齐全,你妹妹屋里少了两个二等,我要添人你还不高兴?” 楚维琛被抓了个正着,慌忙解释:“祖母,我没有不高兴。” 章老太太不跟她废话,等着李和顺家的回话。 “回老太太,赵三儿家有个女儿正好十三岁,模样端正,人也机灵,奴婢领来给您瞧瞧。”李和顺家的赔笑道。 章老太太半阖着眼,声音有些疲惫:“让伦沣媳妇瞧了就好。” 李和顺家的应下,偷偷瞧了章老太太一眼,她很少来三房主子跟前,对章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半年多前精神、严肃的模样,此刻一见这体虚的样子,不由怔了怔,复又想起眼前之人病了许久了。 楚维琳亦在回忆,她还记得赵三儿家的那个女儿。 前世何氏瞧着好,就让李和顺家的把人领到了清晖苑,因着是不进屋伺候的二等,楚维琳替她改名青芸后便交给宝莲管教。 青芸做事还算稳妥,平日里进出时见到,也算讨喜,陆妈妈夸过几句,说是过些年,兴许能提进屋里做事。 没想到的是,小半年后,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忌讳这些,让李和顺家的又把人领了回去。 记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维琳微蹙着眉头回忆,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紧接着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浮现。 临时起意的事情,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都不禁背后冒出一层薄汗,只是试探的机会并不多,要是错了过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晓得在哪儿了。 楚维琳压住心中波澜,装作随意问道:“李家妈妈,似乎赵三儿有三个女儿吧?是哪一个?” “姑娘好记性。”李和顺家的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清楚,笑着赞了一句,道,“是当中的那一个,因着是小满那天生的,都唤她‘满娘’。” 话音一落,章老太太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面色不虞,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说她叫什么?” 李和顺家的一惊,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儿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颤颤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赵三儿的女儿是叫‘满娘’。” “换一个!”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楚维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这个名字竟然会让老太太反应这般大,甚至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喜和厌恶。 若没有猜错,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满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结了。 “换个名字吧。”楚维琳怕让章老太太从眼睛里看出蹊跷来,干脆偏转过头,只看着李和顺家的,装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议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满,阴沉着脸,刚要开口反驳,何氏正好挑好了人进来回话,这一个打岔,便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里波澜,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她怕引火烧身,干脆装傻,只含笑回话:“老太太,挑了两个出来,已经让她们跟着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长长吐了一口气,靠着几子的那只手轻轻敲打着几子腿,偶尔会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发出脆响:“先这样吧,要是愚笨学不好,再换了也不迟。” 李和顺家的应了,这满脑子想再提一个人选出来把赵家满娘略过去,突然又听见章老太太声音。 “维琳那儿,就先添了那个满娘吧,另一个空缺你帮我看着,有合适的就让伦沣媳妇看看。”等李和顺家的应下,章老太太唤了楚维琳一声,“名字也别改了,就这么用着吧。” 楚维琳心中错愕,赶忙低下头,谢过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后身子没恢复,还是叫“满娘”这个名字勾起了旧忆,章老太太散了众人,回内室休息去了。 下午时候,赵满娘就被送到了清晖苑。 一身半新不旧的比甲,裤子盖过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计是上头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样也算干净,因着是头一回到主子跟前,显得有些不安。 一动不动地在楚维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满娘越发局促了。 赵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为了能让三个女儿有出息,费了不少心思让人在李和顺家的跟前说好话,就盼着能在内院里谋个差事。 中午时李和顺家的去叫人,赵三儿夫妇又惊又喜,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了满娘进来。 满娘不想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维琳许久不说话,让她心里直打鼓,万一主子不喜欢她,要再轰了她出去呢…… 满娘的脸白了白。 楚维琳自不晓得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后反常的态度,明明对这个名字这么厌恶,为何还是选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这事儿一时想不透,楚维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宝莲,好好教她规矩。” 宝莲福身应了,笑着与满娘道:“随我来吧。” 满娘心头大石落下,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顽疾 求收藏,求票票~~ ------------------------------- 天色渐渐暗了,宝槿点了灯,正点灯芯,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 楚维琳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书册放在了桌上:“妈妈,快坐。” 陆妈妈推了推,拗不过楚维琳,沾了绣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刚从颐顺堂里过来。” 楚维琳有些意外,这个时辰算不得早了,陆妈妈最是关心他们姐弟的人,碍着规矩她不能住到外院里去照顾楚维琮,每日就守着清晖苑,也照顾着因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荡荡的主院,因而极少在其他地方待到这么晚才回来。 暖黄灯光下,陆妈妈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着。 “妈妈,颐顺堂里有事?”楚维琳示意宝槿给陆妈妈倒了茶,问道。 陆妈妈闻言,叹了一声气,青花的盖头撇了撇茶沫,热气腾上来,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见楚维琳和宝槿都关切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担心了,其实是薛妈妈的事。” 薛妈妈曾经是章老太太身边顶顶得力的,作为陪嫁丫鬟进府,在各房各院里都有一份体面。 很多年前,薛妈妈有定过一门亲,还未过门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没有强硬要求她守寡,薛妈妈却是顶真的人,一直伺候着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给那边。 这桩事体在楚家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当年老祖宗宣扬的事情,以此来提点楚家女儿们的品行操守。 为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够松一口气,打一进门起,陆妈妈就跟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套了不少关系,因而和薛妈妈、渝妈妈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妈妈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么好了,这几天又病倒了。”陆妈妈缓缓摇了摇头,“刚刚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怜,明明和夏姨娘一个年纪,瞧着可差了一轮了。” “天天喝着药,哪里能有精神呢。”宝槿皱着眉头,道,“奴婢的老爷就是这样子,是药三分毒。” 自打薛妈妈病了之后,章老太太一直让她休养,又拨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她,这一养就是十几年,丫鬟都换了两拨了,想来今日挑进颐顺堂的两个小的就是为了薛妈妈准备的。 “这上了年纪的人呐,可经不得病榻折腾,就像这入了秋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陆妈妈说罢,打了一个冷颤,抬眼一寻,见窗户还启着一条缝,忙道,“姑娘,可吹不得这风。当心身子。”说完,又催着宝槿去关窗。 楚维琳不愿意在这些细碎事情上和陆妈妈争,便也随着她去了。 宝槿关了窗,笑着道:“姑娘就听妈妈的。” 陆妈妈闻言亦是笑了,目光慈爱:“姑娘翻会儿书,再过会儿就该歇息了。” 楚维琳颔首应了。 翌日,天气晴好。 楚维琳头一个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为楚维璂哭闹来迟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顿大火,与楚维琛和楚维璂哭着跪了一刻钟,那个场面,饶是何氏与李氏不合,也不敢贸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维琳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坐着,楚维瑷拘束别扭,只是她素来不受宠,此时更是巴不得自个儿是个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气消了,才打发了人散了。 刚出了主屋,冬青从里头跟出来,福身道:“老太太请五姑娘进去。” 楚维琛一愣,还未褪去红肿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泪花,拽紧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惊肉跳,低声与冬青:“姑娘,老太太这是……” 冬青给了个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请五姑娘陪着说说话。” 楚维琛半信半疑,追问着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抬步进去了。 冬青又与楚维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几个姑娘轮着,明日应当是六姑娘您。” 楚维琳记下,回到清晖苑之后,又让宝莲去了趟顺颐堂。 宝莲打听了一圈回来,楚维琛的确只是陪着章老太太说话,并没有被过分为难,而冬青私底下与宝莲说,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维琳绣的荷包。 第二日,楚维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冬青端了药进来,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维琳坐在罗汉床边,从碗里挑出一粒蜜饯,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着蜜饯,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才慢悠悠问道:“维琳,这段日子在做什么?” “写字,女红,我记得祖母说的,要勤加练习。”楚维琳答道。 这样的答案让章老太太很是满意,颔首道:“陪着老婆子傻坐着没什么意思,你自个儿绣会儿花,我且睡会儿。” 楚维琳顺从应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锦被,才轻手轻脚坐在桌上,等宝莲把她绣了一半的帕子送来。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缓,睡得很沉,一个时辰后才缓缓转醒。 楚维琳警觉,听见声响便放下手中绣棚,转回到罗汉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润了润嗓子。 “扶我起来。”章老太太支着楚维琳坐起来,冬青摆好了几子,她靠着缓了缓,道,“绣得如何,拿来我看看。” 从楚维琳手中接过绣棚,章老太太双手捧着,细细看着。 湖色料子上绣了未满开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米分,过渡得流畅自然。 章老太太把绣绷放下,拍了拍楚维琳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维琳,你要记得,聪慧是天分,而勤奋是贤德。你天分已失,贤德却不能丢。” 楚维琳应下。 “老太太。”冬葵的声音从中屋传来,“薛妈妈来了。” 章老太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为了,你去碧纱橱里。”等楚维琳进去了,她才道,“让她进来吧。” 帘子挑起,冬葵扶着病怏怏的薛妈妈进来了。 第二十八章 借人 求推荐,求收藏,谢谢~~ ---------------------------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是怕过了病气,才让她进了碧纱橱。 从缝隙里,她偷偷往外瞧。 楚维琳很久没有见过薛妈妈了。 薛妈妈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病弱体虚。苍白的头发,布满褶子毫无生气的脸,佝偻着的身躯,连走路都要丫鬟扶着。 “老太太。”薛妈妈行了礼,在远端的杌子上坐了一角。 章老太太见她这幅样子,埋怨道:“你过来做什么?两个病怏怏的老婆子,还要倚着哭一场不成?” 薛妈妈闻言红了眼眶,一双蜡黄的手捏着上衣下摆,半响才道:“奴婢就是想着今天身子还不错,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不消那些规矩!”章老太太摆手,“冬葵,扶薛妈妈回去。” 冬葵应了一声,薛妈妈却不肯走,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这些年奴婢一直病着,蒙老太**典,有饭吃有药喝,还让奴婢管着库房。这一回,奴婢想来想去,这钥匙还是交出来吧。毕竟,奴婢这身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妈妈说完,哆嗦着要把钥匙塞给冬葵。 冬葵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尴尬不已。 “罢了罢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们这幅样子,气恼道,“不管就不管了吧,冬葵,你就收下。” 薛妈妈见冬葵收了,面上欣慰里透着几分不舍和感慨,只觉得鼻子发酸,赶紧福身告了罪,叫小丫鬟扶了出去。 冬葵送到正屋外头,回转进来时,楚维琳已经从碧纱橱里出来了。 章老太太神色疲倦,似乎薛妈妈这一来,搅得她心烦意乱了一般。 楚维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鬓角银丝密密,整个人从底子里透着无力,她突然就想到那日陆妈妈说过的话。 人的身子也和这秋日天气一般,一场秋雨一场寒。 想到前世,章老太太也仅仅只是再经历了一个冬天,在闻老太太过世之后半年,就病故了。 虽无多少祖孙情谊,但也难免起些怜悯之心。 尤其是楚维琳无数次想过,若章老太太没有病故,他们父子三人后头的路也不会走得这般苦楚。 这么一想,越发心软了,楚维琳替章老太太理了理锦被。 章老太太阖着眼,嗓音沙哑:“维琳,你先回去吧,留冬青就够了。” 楚维琳晓得,章老太太强硬了一辈子,自不愿意叫儿孙看到她势弱的模样,便顺势应下。 出了正屋,扫一眼颐顺堂的院子,依旧是没有花草盆景,显得寂寥。 通往后罩房的角门处,两个小丫鬟左右架着依靠在墙上的薛妈妈,边上站了一个着栗色裙子的妇人,正小声说着话。 楚维琳正定睛瞧,那边似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视,亦转过头来。 是夏姨娘。 夏姨娘见了楚维琳,含笑施了一礼。 楚维琳移步过去,问了声安。 “这才多久没见六姑娘,一下子都叫我认不得了,整个人啊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夏姨娘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明明是同样年纪的两个人,夏姨娘给人的感觉和薛妈妈完全不同,即便是眼角有了遮盖不了的细纹,整个人依旧精神,微微发胖的身形有着内院女子的富态。 楚维琳谦虚了几句,便把话题绕到了薛妈妈身上:“妈妈身子还好吗?” 薛妈妈本就垂着的头更低了,喑哑道:“谢六姑娘关心,奴婢还好。” 夏姨娘宽解道:“听说又换了新方子吧?我与你说了好几回了,让你放宽心养病,心不宽,光靠那药能有个什么用?偏你总是东想西想,夜不能寐!”说完了,又忍不住叹息,“只盼着你能听进去,我也不耽搁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薛妈妈没有停留,回了自个儿屋子。 夏姨娘目送她走远,目光戚戚与楚维琳道:“到底是一块过了几十年了,看她这样,我也不好受。” “姨娘是重情之人。” 楚维琳的话让夏姨娘又感慨了一番,才叫了丫鬟扶着去了。 眼瞅着快到了中午,楚维琳想先回清晖苑去,还未走出颐顺堂就被冬葵拉住了。 “姑娘,”冬葵面上有些尴尬,附耳与楚维琳道,“今日小厨房里人手不够,能不能……” 楚维琳不解,低声问道:“怎么不够了?” 冬葵红着脸,局促道:“有两个突然来了葵水,老太太忌讳这个,不让见红的时候进厨房,老太太和薛妈妈每日的药都不能误了时辰,夏姨娘也在喝补药,奴婢怕来不及,斗胆跟姑娘借个人。” 章老太太忌讳的事情很多,楚维琳也是了解的,便点了点头:“我一会让满娘过来。” 冬葵闻言,面带喜色,连连道谢。 宝莲跟着楚维琳回到清晖苑,伺候她进屋里坐下,便道:“奴婢去与满娘说一声。” 楚维琳颔首,宝莲正挑起帘子出去,又被她出声唤住:“和满娘说,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不得空的,既然去帮忙就好好帮,煎好了药就主动给送去,冬青和冬葵碍着脸面怕是不会开口吩咐她。”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宝莲笑得眼儿弯弯,出去了。 直到了掌灯时分,满娘才从颐顺堂里回来。 宝莲简单问了几句,知道一切妥当,便也安了心。 楚维琳听了宝莲回禀,沉思了会儿,把满娘唤了进来。 满娘头一回进主子屋里,拘束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 昏黄烛光下,豆蔻之年的小丫鬟模样端正,肤色细腻,只缺少些做事的经验,显得小家子了一些,可只要好好雕琢,倒也不是个不得用的。 只可惜,在不久的将来,赵三儿暴毙,这丫头也生生断了前程。 楚维琳把这些念头抛开,问道:“今日在颐顺堂都做了些什么事?” 满娘抬头看了楚维琳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在小厨房里做事,冬青姐姐叫奴婢替薛妈妈煎药。奴婢记得宝莲姐姐的叮嘱,等药好了就送去了薛妈妈那儿。” 第二十九章 古怪 收藏~~~票票~~~ 请书友们支持~~ ----------------------- 楚维琳听罢,抬眼看着满娘,见她一副认真模样,不由就笑了。 倒是个实诚的姑娘。 “那薛妈妈喝了药,好些了没有?”楚维琳顺着又问了下去。 满娘一听这话,一对柳叶眉拧了拧,苦兮兮道:“薛妈妈瞧着还行,就是……” 满娘说到这儿就卡住了,半响没有蹦出个词来,宝莲催道:“就是怎么了?” “怪怪的……”满娘话一出口,突然想到进内院前她娘耳提面命地嘱咐过“多做事,少说话”、“不乱嚼舌根”,不由懊恼起来,“姑娘,奴婢不该说这些的,请姑娘绕了奴婢这一回。” “不怪你,是我让你说的,”楚维琳没想到满娘这般谨慎,但她又在意薛妈妈那儿的状况,“你仔细与我说说,怎么个怪法。” 满娘的眉头越发紧了,一张青涩脸庞几乎皱在了一块。 她不善言辞,心里明明有那个感觉,嘴上却是不晓得怎么形容出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提着装了药的食盒去后罩房,伺候薛妈妈的两个小丫鬟正低声凑在一块说话,她耳朵灵光,把那厢对伺候一个老妈子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她不敢劳烦她们,亲自送了进去。 一打起帘子进屋,就是一股子冲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屋里陈设简单,显得空荡。 原来顺颐堂这样的院落里也会有这样的地方,满娘一边想着,一边到了里屋。 “薛妈妈,奴婢给您送药来了。”满娘轻声说着。 薛妈妈半挨在床上,见她一张生面孔,也没有多说,只是示意她把药放下。 满娘取出药碗,想了一想,还是伺候薛妈妈喝了,而后又去倒水想让薛妈妈漱漱口。 桌上的瓷杯裂了个口,满娘一提水壶,空空的,她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薛妈妈瞧出来了,道:“不碍事的,漱不漱口都是一股子药味。倒是你这丫头眼生得很,什么时候来的?” “妈妈,奴婢是刚刚到清晖苑里的,奴婢叫满娘。” 话音一落,满娘就注意到薛妈妈的眼神变了,之前的和蔼敛得不见踪影,余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恐和久久的探究。 满娘叫薛妈妈的变化唬了一跳,那张脸怎么看怎么渗人,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就这么愣在原地,幸好在屋外躲懒的两个丫鬟相继进来,才打破了这屋里沉沉的气氛。 那两个丫鬟不满意满娘的自作主张,言语之中并不好听,满娘无心理会她们,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直到晒着外头和煦阳光,她的背后都是冰凉一片。 “怪、怪怪的……”满娘反复念着这个字,末了灵光一闪,急切道,“妖怪!姑娘,薛妈妈看着奴婢的时候好像在看妖怪!” 楚维琳愕然。 “作死!姑娘跟前浑说些什么!”陆妈妈正巧进来,一听这话,一下子板下了脸。 “不怪她,”楚维琳摇了摇头,请陆妈妈坐下后,又与满娘道,“这些话在我屋里说过就算了,莫传出去了。” 满娘重重点头。 到了第二日,颐顺堂里留下了楚维瑷。 楚维琳回来小憩了会儿,等起来时才听宝莲说,颐顺堂里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兴许是对着楚维瑷,章老太太突然想到了远嫁的楚维琇,叫冬青去库房里找从前楚维琇的东西。冬青是新拿到库房钥匙的,一时之间不清楚东西放在那儿,便去后罩房找薛妈妈询问。 这一去正巧瞧见了那两个丫鬟怠慢薛妈妈的情景,冬青恨她们阳奉阴违,把老太太对薛妈妈的一份心全都糟蹋了,便状告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那个脾气,自然是当下就要换了人手,可前两天才选上来的小丫鬟还未**出来,一时也不得用。 楚维琳坐在镜子前梳妆,听宝莲说完,思忖了会儿。 她一直没有办法弄清楚那些旧事,若是能从薛妈妈嘴里探得一二呢? 思及此处,又想到满娘说过的话,便有了主意。 “扶我去一趟颐顺堂。” 主仆两人一进颐顺堂,就见渝妈妈站在院子里,低声训斥着跟前的两个小丫鬟。 楚维琳提步过去,道:“妈妈,怎么了?” 渝妈妈见了主子,面上怒容才收了收,道:“新来的还不懂规矩。” 看了一眼两个眼中含泪的小丫鬟,楚维琳道:“妈妈少不得要多费些心了。” 渝妈妈谦虚了几句,领楚维琳到了正屋外头。 屋里掌了灯,烛光从藏青布帘后头透出一缕,宝莲正要挑帘子,里头猛得冲出个人来,撞到了一块。 宝莲踉跄了几步,那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她张口就要训人,抬眼一见是宝莲,又把话咽了回去。 “六姑娘,”冬葵急急从里头探出身,一把把门槛上的人拉起来,“姑娘,老太太请您进去。” 楚维琳颔首,打量了一眼略显尴尬的年轻娘子,进屋里去了。 章老太太依旧坐在罗汉床上,冬青跪坐在床榻边,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着。 “刚才怎么了?”章老太太只抬眸看了楚维琳一眼,又闭目养神了。 楚维琳在绣墩上坐下,道:“进来时宝莲撞到了管得喜家的,还好都走得不快,也没弄伤。” 管得喜家的原本也是章老太太屋里的,前些年配了人之后,老太太把她赐给了夏姨娘,却不知她今日匆匆忙忙的是为了什么。 章老太太淡淡应了声,没有再说话。 这是在等楚维琳说来意。 楚维琳匀了匀气,平静道:“进来之前瞧见渝妈妈在训两个小的,听说是一时之间还不得用?孙女是想,薛妈妈那儿不能短了人手,清晖苑里就我一人,事情也不多,不如先让满娘来伺候薛妈妈?” 章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锐利,见楚维琳不躲不避,一副恭敬模样,她不由轻哼一声:“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第三十章 猛药 楚维琳没有接话。 章老太太也没有真恼,比起从前那个别扭、木讷的楚维琳,她还是喜欢现今的转变。 至于小姑娘家的那些心思…… 她不知道楚维琳已经留意到了“满娘”,只当是她开了窍了晓得讨好祖母了,便道:“也好。” 楚维琳得了准信,又陪章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天色暗下来,她起身准备出去。 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侧躺着的老人,却见她一脸严肃,双目半睁,而眼底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 试探、挣扎。 楚维琳不知何解,只觉心头一惊,不敢再观察,快步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吹着夜风,再细细品着章老太太刚刚的态度,越发想不明白了。 章老太太想试探什么?是试探谁?又在挣扎些什么? 楚维琳立在廊下,宝莲怕她着凉,赶紧替她系了披风。 “姑娘,可仔细身子,奴婢的娘在的时候最最关心姑娘的身体了,她经常说,不要以为年纪小不怕病痛,这个时候不养好,等岁数大了有的苦头吃。” 宝莲絮絮说着,言语神情之中,全是关切,也只有多年贴身的丫鬟才会这般上心。 楚维琳半垂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宝莲,随着她的话语,小巧红唇边一颗黑痣亦不停起伏,她皮肤白皙,这黑痣格外引人眼,是缺陷,亦有缺陷之美。 人无完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词语。 即便是府里那么多人喜欢的宝莲一样有她容貌的不足,更有性格的缺点,楚维琳不怕缺点,她怕离心。 这个词一冒出来,楚维琳自己先愣住了,她木然地缓缓转过头,盯着那帘子里透出的昏黄烛光,眼前全是章老太太的试探、挣扎。 莫非,她亦在怕,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翌日,满娘便过去照顾薛妈妈,楚维琳又叮嘱了她一遍,要仔细谨慎,无论事情大小都要回报,千万不能怠慢了薛妈妈。 满娘乖巧应下了。 在三四天的风平浪静之后,楚维琳趁着章老太太歇午觉的工夫,在院子里听满娘回话。 满娘一样一样说完,又眨着眼睛回想了一遍,突然道:“姑娘,奴婢昨晚值夜,半夜里薛妈妈似乎是魇着了,不停地叫着……夏月,对了是夏月这两个字。” 渝妈妈正好从院子里过,听见这话脚下一顿,尖锐目光扫了过来。 “妈妈刚从外头回来?祖母歇午觉呢,”楚维琳面不改色,笑着与渝妈妈问安,“妈妈,这个夏月是一个名字吗?” 渝妈妈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那缕情绪:“满娘是不是听岔了?是这两个字吗?” 满娘赶忙垂下头:“姑娘,奴婢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可能不是,大半夜的,奴婢大概是听错了吧。” 渝妈妈这才微微颔首,向楚维琳告了罪,回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等渝妈妈合上了门,满娘才暗暗舒了一口气,留意到楚维琳还盯着她看,她不禁又紧张起来:“姑娘,这……” “我晓得。一会薛妈妈那儿还要吃药吧?你先去准备吧。”楚维琳拍了拍满娘的背,安抚道。 她知道满娘没有听错,要不然渝妈妈不会是这么个反应。 满娘从小在府里长大,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不会当面把得势的丫鬟婆子的话顶回去,尤其是对方完全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站在颐顺堂的中央,楚维琳环顾了整个院子。 井然有序。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个人都不是嘴碎之人。 夏月、满娘、桂姨娘,这几个名字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章老太太知道,渝妈妈知道,薛妈妈也知道,但她们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开口,楚维琳再转着弯儿去问,也是问不出答案的。 慧言大师说:水到渠成。 楚维琳看得到水,看得到渠,可惜那水被高高的大坝所阻拦。 既然如此,不如炸开那坝墙,让水奔流而下吧。 满娘煎好了药,倒入药碗中,提着乌木食盒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楚维琳站在不远处。 “我跟你一块去看看薛妈妈。”楚维琳淡淡道。 楚维琳先走了,满娘赶紧跟上,迈过了角门,楚维琳停下了步子。 “等下进去的时候,我走在前头。你跟着我,记得说一句话。”楚维琳探过身去,附耳与满娘道。 满娘面色越来越白,她不懂楚维琳的用意,只知道这事不合规矩,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道:“姑娘,这事……” 楚维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笃定:“有我在,你怕什么。” 见满娘还是犹豫,楚维琳抬步自顾自往前走,后面的满娘见此,一团浆糊的思绪也干脆放弃抵抗,一跺脚跟上来了。 楚维琳快步进了后罩房,又直直进了内室,走到床边时,满娘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春槐,满娘来看你了。” 薛妈妈躺在床上,突然听见声音,虽是许多年没听过的名字了,她还是本能地转过头来看。 床边的人,柳叶眉弯弯,唇角笑容温和,比印象里稚嫩,却是那般相像。 “春槐,你还认得满娘吗?” 薛妈妈浑身一震,猛然支着身子坐起来,眼睛倏然睁大,抖成了筛子,抬手指着道:“你来寻我了!” 话音一落,薛妈妈的身体后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厥了过去。 满娘从楚维琳背后探出头来,小脸煞白,不自觉地拉住了楚维琳的衣角:“姑娘……” 楚维琳闭眼深呼吸,而后吩咐道:“让渝妈妈去请大夫。” 满娘赶忙应了一声,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楚维琳立在原地,又静静看了薛妈妈片刻。 从薛妈妈的反应来看,这一剂猛药,算是下对了。 春槐,是薛妈妈做丫鬟时候的名字,几十年来不曾有人这么叫过她了,乍一听见,难免会愣怔,会想起旧事。 薛妈妈从不抬头看她,从前楚维琳还以为是她恭敬,可换个方向想,也许是薛妈妈不愿意看到这一张脸。 楚维琳做了个假设。 若塔林里老妪口中的满娘便是颐顺堂里曾经的满娘,那楚维琳和满娘应当有些相似,薛妈妈猛然一见,会是什么反应? 第三十一章 面对 求收藏,求推荐票~~~ --------------------------- 大夫匆匆忙忙地来了,被冬葵引进了后罩房里。 楚维琳站在院子里,没一会儿冬青就寻来了。 “祖母唤我?”楚维琳平静问了,见冬青点头,她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直直去了章老太太屋里。 章老太太刚醒来,她什么也不问,只让楚维琳伺候她梳洗。 冬青端着水盆乖顺站在边上,等楚维琳忙完了,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坐下吧,”章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出了什么事体?” 楚维琳垂眸,把她进入后罩房后说的两句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这个强攻的法子,只能把那些被掩盖的事体翻出来,却无法把它们连成线,往事依旧是断片,窥不得全貌。 接下去的事情,必须要看章老太太的反应了。 偏偏章老太太听完,没有一丝表情。 楚维琳心里不住打鼓,正七上八下,章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我原当你是孝顺,谁知这心思竟然布到了这一步,”章老太太嗤笑了一声,定定盯了楚维琳半响,“也难怪她会看错。你回自个儿屋里去吧。” 说完,再不愿意多言其他。 楚维琳应下,起身离开。 章老太太看着她出去,心里五味成杂。 楚维琳摔伤脑袋之后,她不喜她的愚笨,可这些日子眼瞅着开了窍了,竟是多了这样的心思,一把扯开了她几十年都不愿去细究的往事。 这是不得不去面对了。 罢了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到了夜里,颐顺堂里传了消息来,章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太爽利了。 兴许是叫薛妈妈的事给拖累了心神,楚维琳猜了一二,让宝莲扶她去了颐顺堂。 正屋里围了不少人。 何氏亲自端了药碗,服侍章老太太用药。 楚维瑷被挤在一旁,身形都隐在了灯影里,一脸的担心。 楚伦沣几兄弟正和朱大夫讨论着章老太太的病情。 楚维琳上前一一问安,楚维琛见了她,怒目圆睁:“今日是六妹妹伺疾的吧?你怎么照顾祖母的?” 楚维琳不和她多言,越过她往里走。 楚维琛想来拉她,却被李氏一把拦住,母女两人咬着耳朵说话。 冬青挑了帘子进来,走到床边俯下身与章老太太道:“老太太,薛妈妈醒了,说要见老太太。” 何氏听见了,不由皱了眉头,埋怨道:“冬青!” 章老太太轻咳了几声,不看何氏,只与冬青道:“让她过来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我自有分寸,你们都回去。”章老太太语气强硬,她素来说一不二,一众晚辈虽各有牵挂,到底不敢忤逆了病中的老人,依次往外走。 楚维琳落在了最后。 “维琳留下来。”章老太太止住了她。 楚维琳一愣,虽然心知肚明薛妈妈要和章老太太说什么事,却没料想到章老太太竟会让她留下来听。 前头的楚维琛听见了,回头恨恨瞪了楚维琳一眼。 “姐姐……”楚维琮面露担忧,轻声唤了一声。 楚维琳浅笑,冲他摇了摇头,比了个“放心”的口型,重新转回去坐下。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薛妈妈被搀扶着进来了,她眼中含泪,直直跪在了床前,垂着首不语。 屋里伺候的人都被冬青带了出去。 楚维琳坐在一旁,屋里这落针可闻的安静让她有些不自在,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接下去章老太太和薛妈妈要说的事情,她插不上一句嘴。 桌上的烛光晃了晃,暗了半分,眼瞅着就要熄了,楚维琳不得不拿了剪子拨弄了灯芯。 室内又渐渐亮堂了起来。 章老太太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疲惫,又过了会儿,才哑声道:“果真是你。” 薛妈妈的身子一颤,脑袋伏得更低了:“是奴婢。奴婢知道老太太早就疑心奴婢了,这才这么多年不让奴婢近身,现在奴婢也瞒不下去了。” “你看,”章老太太唇角动了动,似笑又非笑,“维琳这张脸,像不像她?” “像极了!”薛妈妈的声音突然之间咽呜了,噙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婆娑着望了楚维琳一眼,颤巍巍道,“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当成是她的女儿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疲惫到了极致便是止不住的咳嗽声。 阻止了楚维琳添茶,章老太太靠着引枕,闭目道:“说吧,都说出来吧。” “满娘她、桂姨娘她是奴婢害死的!是奴婢和夏月串谋害死的!”薛妈妈一口气说完,掩面痛哭。 楚维琳静静听着,从薛妈妈的回忆里,把当年事一点点串了起来。 满娘和夏月是老祖宗赏的,满娘的名字亦是老祖宗取的,圆满之意。 三老太爷和满娘的感情很深,章老太太进门后,老祖宗做主,抬了满娘做贵妾,便是楚维琬在旧都时曾听说过的桂姨娘。 章老太太对此自然是不高兴的,平日里对满娘多少也有些为难。 薛妈妈一心为主子,知道夏月妒恨满娘的步步高升,便教唆了夏月害死满娘。 满娘一死,不仅楚证赋伤心震惊,老祖宗那儿也不是好糊弄的,薛妈妈要自保,引着渝妈妈查到了夏月身上,夏月晓得脱身无望,以自尽换来薛妈妈对她家人之后几十年的照顾。 “是奴婢自作主张,当初奴婢见老太太又要带三老爷,又要面对桂姨娘,是那么的痛苦,这才这么做的。奴婢是为了您呀。” 章老太太握住了薛妈妈的手,楚维琳清楚地看到那只手在发抖:“你以为是为我好,其实是害我背了一世骂名。老祖宗也好,老太爷也好,从没有信过满娘的死与我无关。春槐啊,你可知道,让我和他夫妻离心的不是满娘的存在,而是满娘的死。” ------------------------------------------------ 继续推下旧书,没有看过的书友可以看一看哦。 [bookid==《臻璇》] 第三十二章 罪名 书友们周末愉快~~~ ---------------------- 薛妈妈愣住了,她从没有这么想过,反复喃了章老太太的话,她不停摇着头:“怎么会呢?不会的呀!桂姨娘死后,夏姨娘不是开了脸吗?您不也生了六老爷和五姑太太吗?” “是啊,我被冤枉了我委屈,我让渝妈妈查了十多天查到夏月身上,我怕他们不信我,为了证明我并非容不得人,我做主抬了夏氏,他挂念满娘我也全当不知,一句不提旧事,我也曾经以为什么事都过去了,”章老太太越说越急,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头的话如倾盆而下的暴雨一般倒了下来,“可他一辈子再没有信过我!” 薛妈妈依旧不信,干涩起皮的嘴唇不停动着,只是心里一团乱絮,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儿来。 章老太太亦是一肚子伤心无处发泄,拳头砸了几下锦被,偏过头指着楚维琳,道:“春槐,你看看维琳!我当年只是奇怪为何老祖宗和老太爷坚持要抬江氏进门,直到敬茶时我看清楚了我那新儿媳的模样,我才茅塞顿开。他们不就是为了让我日日见到这张和满娘七八分相似的脸吗?不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吗?我到了那时候才知道,老祖宗不信我,老太爷亦恨我。” 薛妈妈浑身如被雷击一般,呆呆看着楚维琳。 泪眼模糊了视线,朦胧之中,越发觉得相像。 事实胜于雄辩,薛妈妈再不能自我欺骗,哀嚎一声,斜斜依靠在床榻边。 楚维琳亦是震惊不已,这段时日里,她猜测过无数次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和她的原因,却从没有猜到过是这么一个理由。 原来,在章老太太眼中,江氏从来不是江氏,她想到的是满娘,想到的是她在婆母和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数十年岁月。 即便是同床共枕,即便生下了二儿一女,章老太太都没有得到过三老太爷的信任,这对一向以端庄贤惠要求自己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章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没有再看薛妈妈一眼,她道:“这罪名我也只能背着了,毕竟你是我的陪嫁,我纵然解释与我无关,又怎么能让人信服?老太爷不会信我的,他只能等百年之后下去问一问满娘了。” 说完这些,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你去吧,我要歇会儿。”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除了章老太太还未平复心情而显得有些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薛妈妈似是去了魂了,一动不动地坐着。 楚维琳略等了会儿,余光突然瞥到窗外似有人影,再仔细去看,却又没有踪迹,便干脆起身唤了守在中屋的冬青进来。 冬青在外头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也听到了薛妈妈的痛哭,可进来一看是这么个局面,亦是吃了一惊。 朝着楚维琳匆匆福了福,她赶忙出去叫了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把薛妈妈抬回了后罩房。 楚维琳替章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正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维琳,我待你母亲素来苛责,你父亲不敢埋怨,你呢?” 楚维琳的眉头轻轻一皱,想了想,说了实话:“从前不知道原因,怨过,现在知道了,依旧怨。” 章老太太嗤笑一声,显然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过,”楚维琳垂了眼眸,顿了一顿,而后又直言道,“若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愕然之后,章老太太突然大笑起来,等止了笑,盯着楚维琳的清澈认真的眼睛,她久久之后,轻声道:“好!你听着,老婆子我就是太爱惜名声,可到头来依旧落了一堆骂名,等我两腿一蹬,哪个会说我一句好?既如此,不肯痛快些。你还小,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记住了,别跟我这么糊涂。” 楚维琳挑眉,她没有想过章老太太会这般推心置腹地和她说上这么一段话。 坐在床边,楚维琳细细品味着。 她们祖孙两人从来都不亲热,现今即便说明了其中缘由,楚维琳亦能体恤祖母心情,可依旧无法亲近。 这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章老太太才会有如此的感慨,等睡上一觉起来,她们的关系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她的这张脸永远是章老太太的心结,就好像一想起满娘,章老太太就不愿看到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可这一刻,楚维琳是感激的。 老人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认真在教导孙女。 “祖母,维琳记住了。”楚维琳应下了。 从内室往外走,隐约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挑了帘子出去,才清楚是夏姨娘等在外头。 “老太太可还好?”夏姨娘急切地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祖母有些乏了,想歇会儿。”楚维琳说完,示意冬葵进去伺候。 夏姨娘想跟进去,被赶过来的渝妈妈拦住了,渝妈妈劝了几句,夏姨娘三步一回头地先离开了。 渝妈妈目送她走远,向楚维琳告了罪,亦进了正屋。 许是精神被彻底压垮了,本就病弱的身子再也拖不起了,在三日之后,薛妈妈一觉睡了过去。 颐顺堂里自然无法停灵,章老太太掏了私房银子,叫人买了一口棺木。 抬出去之前,满娘来求了个恩典,她伺候过薛妈妈几日,想再去添些纸,楚维琳允了。 满娘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与陆妈妈道:“夏姨娘红着眼烧纸,一直陪到了合棺,等抬远了才让丫鬟扶着回去了。” 陆妈妈听罢,与楚维琳道:“夏姨娘倒是个重情义的。顺颐堂里这些事……我们太太真是……哎……” 叹息了几声,到底是说不下去,只能背身抹泪。 颐顺堂里也是不太平。 章老太太精神不济,几日都没有下床,偏偏性子越发挑剔起来。 对着孙子孙女时还好些,对两个媳妇时丝毫不留情面。 李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寒冷天气里被罚到廊下跪了三刻钟,何氏也没什么好运气,因着上回挑的小丫鬟不合章老太太心意,灰头土脸地吃了排头,连连赔罪。 第三十三章 风寒 章老太太不开口,所有人都不敢离开,坐在西次间里大眼瞪小眼。 外头一阵问安声,楚维琛探头看了一眼,长长松了一口气,与楚维璂道:“大伯祖母来了。” 闻老太太脚步健硕,叫流玉扶着走了进来,等众人行了礼,她开口道:“三弟妹躺着呢?” 何氏点头回话,闻老太太便进了内室,很快,流玉和冬青就出来了,独独留下两位老太太交谈。 西次间里只有西洋钟摇摆作响,所有人都噤声竖耳想听到内室里的动静,楚维琳亦仔细听着,可惜听不到任何词语传出。 一刻钟后,闻老太太才缓缓走了出来。 “做人媳妇的,总难免要受些委屈。”闻老太太说完这话,没有多停留就回去了。 何氏和李氏眼眶发红,低着头没有应声。 楚维琳暗暗想,这句话大约不是为了何氏和李氏,闻老太太说的是章老太太因为满娘的事情而受了几十年的委屈。 冬青和渝妈妈进去伺候,没一会儿,渝妈妈出来传了章老太太的话,让众人都先散了。 李氏顾不得狼狈,带着楚维琛和楚维璂回去了。 楚维琳也要走,却听见后头渝妈妈和夏姨娘说话。 “姨娘先等等吧,老太太唤你进去。” 夏姨娘笑着应了,先一步入了内室,渝妈妈睨了夏姨娘一眼,一脸的严肃。 一丝疑惑闪过心头,楚维琳来不及细想,渝妈妈又催了一声,她便跟着何氏和楚维瑷往外走。 外头不比屋里,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宝莲忙把一个汤婆子塞到楚维琳手中。 傍晚时,颐顺堂里又请了大夫。 宝莲听命,急匆匆去问了一声,才晓得是夏姨娘病了。 楚维琳斜靠在罗汉床上,捧着书册听了回话,久久没出声。 她记得前世,夏姨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健康,并未病过,这一段的变化是因为薛妈妈的病故吗? 而夏姨娘,白日里见时,她的脸色虽说不上红润,但也不见病态,怎么几个时辰之后,就到了要请大夫的程度了。 脑海之中,是夏姨娘入内室时渝妈妈那严肃到骇人的神情,没来由的,楚维琳忽然又想起章老太太与她说的话。 “既如此,不如痛快些!” 这话在耳边转了几转,楚维琳猛得打了个颤,冒出一个念头来。 章老太太的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她想要的痛快不是说薛妈妈,而是夏姨娘呢? 楚维琳闭目思忖。 和气、良善、低调,是夏姨娘给所有人的印象,除了伺候章老太太,夏姨娘便在屋子里念佛修身,比起随着年纪增长脾气阴晴不定的章老太太,颐顺堂里的小丫鬟们更喜欢夏姨娘。 可最初的时候,夏姨娘是章老太太身边的陪嫁丫鬟,是章老太太为了向老祖宗和三老太爷证明她并非善妒容不得人而开脸抬举的,若不然,夏姨娘如今的地位大概和渝妈妈无异。 作为满娘之死里的一个得益者,章老太太既然早就怀疑了薛妈妈,又怎么可能不疑心夏姨娘。 原本还挣扎着纠结着不捅破最后那层纸,这会儿薛妈妈认了罪,章老太太又狠了心,自少不得试探逼问夏姨娘。 至于夏姨娘这病,是真做过让章老太太吓病了,还是没做过伤心得病了,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好。 不过,楚维琳更倾向夏姨娘做过了。 薛妈妈是老实之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导教唆,她未必能有勇气串谋夏月害了满娘性命,如果她真有那个胆量,又怎么会几十年良心不安到缠绵病榻,连睡梦里都在叫夏月的名字? 她自以为的替主子考虑,到最后害了章老太太。 陪嫁的丫鬟便是一心一意为主,也会出了差错,再添上有私心的,也不知道要被引到哪条路上去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抬眸看了一眼宝莲。 这一瞬间,她觉得宝莲像极了夏姨娘,人人称赞。 若宝莲存了私心呢? 楚维琳的头隐隐发胀,她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宝莲见了,赶忙上前接了过去,细细揉按。 宝莲的一双手白皙柔嫩,不似丫鬟,而像闺阁姑娘。 指尖有淡淡清香,这是楚维琳熟悉的味道,她常常赏身边人胭脂水米分香露,宝莲从小跟了她,用的东西也与她无二。 印象里,就算是前世她因小产缠绵病榻、面黄肌瘦的时候,宝莲的这双手依旧如此。 眸子倏然一紧,回忆起那些“往事”来她总是无法淡然。 宝莲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试探着问道:“姑娘,怎么了?” 楚维琳没有马上回答,等了许久,才哑哑道:“你说,夏姨娘会病上多久?” “不是说染了风寒吗?大约也就……”话说到这儿,宝莲自个儿就愣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眨着眼睛细细品了品楚维琳的话,喃喃道,“姑娘的意思是,夏姨娘这病不简单?是因为薛妈妈的事……” 戛然而止。 宝莲脸上一白,轻咬着嘴唇不出声了。 楚维琳斜斜睨了她一眼。 宝莲后背一凉,正思忖着如何应对。 “薛妈妈的事体,你晓得多少?”楚维琳冷静发问。 她是让宝莲打听过桂姨娘,但那日薛妈妈在章老太太跟前认下的事情,楚维琳只和陆妈妈说过,陆妈妈不是多舌之人,不会说出去,连宝莲也不会说。 宝莲赶忙退开几步,跪下道:“那日姑娘和陆妈妈说事体,奴婢就守在中屋,多少听到一些,后来又是半猜半蒙的。奴婢不是故意偷听姑娘和陆妈妈说话的。” 歉意、诚恳,一样不缺。 楚维琳往连接了西次间和中屋的绣了花开富贵的藕色缎帘望了一眼,没有追究到底能不能听见,抬手扶了宝莲:“听见了就听见了吧,你是个晓分寸的,这些事体我们主仆咽在肚子里就行了,切莫传出去。” 宝莲忙不迭点头:“姑娘放心吧。” 说到了这儿,夏姨娘的病倒是没有哪个再提了。 第三十四章 庶子 求收,求票票~~~ ------------------------- 如楚维琳所料,夏姨娘接连喝了几日药,却不见丝毫转色。 反倒是章老太太,似乎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病去了,靠饮食调养,精神也好了许多。 楚维琳一早过去请安。 今日楚维琮不用去书院,便来了颐顺堂陪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让楚维琮坐在床侧,亲自考量学问。 楚维琳陪坐一旁,见弟弟答得头头是道,不由欣喜。 半大不小的男孩,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前些日子陆妈妈才改过的衣服这会儿又紧了些。 何氏从冬青手中接过清粥,稍稍散了些热度,端到了床边:“老太太,维琮的功课是最让我们做长辈的放心的了。” 章老太太扫了何氏一眼,满满都是不赞同,便是楚维琮争气,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这般夸赞,毕竟还是年纪小,最怕的是被夸成了井底之蛙,她认真与楚维琮道:“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不骄不躁。” 楚维琮点头,起身把位子让给了何氏。 何氏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找了个补救的法子:“维琮的衣服瞧着小了,老太太,眼瞅着要入冬了,媳妇这几天就让冯二媳妇来把冬衣的尺寸量了吧。” 被何氏一提醒,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琮的衣着,应道:“这一个个都在长身子,都放些尺寸,别到了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都没个合身的衣物。” 何氏赶忙笑着应了。 渝妈妈从外头进来,一脸凝重:“老太太,五老爷和五太太过来了。” 等章老太太准了,楚伦栩和李氏才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他们自是为了夏姨娘的病而来,李氏抬眼见何氏正伺候着,怕她挑拨离间反倒坏事,悄悄拉了拉楚伦栩的衣角,楚伦栩会意,在一旁坐下并不多言。 李氏赔笑着问了章老太太身子,叫章老太太不咸不淡几句挡了,一时尴尬,也规矩坐了。 章老太太用了粥点,刚漱了口,冬葵青着脸进来了。 “老太太,夏姨娘瞧着不大好了,”冬葵垂手,恭谨道,“刚送去的药又全吐了。” 楚伦栩浓眉一皱,担心全写在了脸上。 章老太太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吐了?让厨房里再准备好了送去。良药苦口,必须喝下去才会好。” 冬葵身子一僵,应下后退出去了。 “母亲,”楚伦栩按耐不住,急切开口,“姨娘的身子一直都挺好的,突然之间惹了风寒,几日不见起色也就算了,怎么会加剧了呢?” 有些浑浊的眼珠缓缓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庶子,章老太太哼笑一声,并不回答。 何氏一面轻柔整理着锦被,一面道:“这些话五叔应当去问朱大夫,我们老太太又不会诊脉,怎么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伦栩脸上一红,支支吾吾没有再说。 他要如何说? 说他不信朱大夫,还是说他不信夏姨娘会病重? 亦或是干脆说他疑心那药有问题,疑心他的嫡母在害他的姨娘? 楚伦栩没这个胆量。 长篇大论的话在肚子里转了无数个弯,最后吐出口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母亲,儿子想去看看姨娘。” “哦,”章老太太听了这句话,才总算给了些反应,“只是去看看吗?伦栩,你是想去照顾你姨娘吧?” 楚伦栩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是”。 “倒真是孝顺儿子!”章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重重一拍床板,喝道,“老婆子我上个月整整躺了一个月,你有说过一次要来伺候的话吗?嫡母跟前不见侍疾,你姨娘才躺了几天,你就心急火燎地要过去?不愧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楚伦栩哪儿还坐得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错:“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李氏亦跪下,把身子伏得低低的。 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笑容从何氏唇边划过,化作一句“老太太,五叔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是劝,实则火上浇油。 楚维琳和楚维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偏偏又不能做个隐形的人。 “祖母,”楚维琳怕他们没完没了,越发不好收拾,便上前与章老太太道,“祖母是错怪了五伯父了,是祖母一心为伯父和父亲考虑,怕他们耽误了公事,不肯叫他们伺疾;又怕过了病气,把大伙儿都挡在了外头的。那时我们心急,都只能在院子里等消息。”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些,顺着楚维琳的话,道:“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要表心意什么时候不成,偏是你姨娘病着,你要过了病气,你媳妇和维琛、维璂说不定都要受连累!” 再不情愿,楚伦栩也只能顺着杆子下:“是儿子不懂事,不懂体虚母亲。” “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了父亲的人,怎么还不懂父母心呢?”章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莫再提这些了,免得你姨娘病中还牵肠挂肚的。” 楚伦栩和李氏相携着退出去,叫章老太太驳了一回,不好再贸然去夏姨娘住的院子,只能暗暗给赵妈妈塞了点银子让她照顾些夏姨娘。 何氏出来时正好瞧见,白了一眼没有多言。 这儿可是颐顺堂,夏姨娘是半个主子,又生过儿子,章老太太不为难她,哪个下人敢阳奉阴违?要是老太太有些心思,这院子里的就算是收了银子又如何? 内室里,章老太太打量了楚维琳一眼,不喜不怒:“倒真是机灵了。” 楚维琳垂首,并不多嘴。 她看得出来,章老太太想要痛快利索些,自不会让夏姨娘舒坦,可这都是暗地里的事情,在表面上,她还没打算和庶子撕破了脸皮。 楚伦栩半求半试,章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却也要有个理由。 楚维琳顺势递过去的橄榄枝正好化解了麻烦,又合情合理,比章老太太自个儿说要合适得多,楚伦栩便是犯嘀咕也不好再做纠缠了。 第三十五章 雁君 在颐顺堂里用过了午饭,二房那儿有人来请楚维琮,说是楚维璟要出门会友,想邀弟弟同行。 章老太太晓得楚维璟的性子,虽说是胆大些,但直爽又不纨绔,不会带坏了楚维琮,便放了行。 楚维琮一走,只剩下楚维琳一个,章老太太手一挥,便也让她回了。 到了清晖苑,宝槿正站在院子里同一婆子说话,见楚维琳回来,赶忙迎了上来。 那婆子亦转过身,朝楚维琳行了一礼。 是二房的郑妈妈。 郑妈妈的男人是家生子,她在孙氏还活着的时候就在二房做事情,人倒是本分人,却和孙氏的心腹妈妈闹了个脸红,受了排挤。等孙氏没了,阮氏进了门,郑妈妈的日子还舒坦了一些,说不上体面,却也不差。 “郑妈妈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楚维琳笑着道。 郑妈妈快步过来扶了另一边,赔笑着道:“奴婢是来见姑娘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请了郑妈妈进屋。 她还记得郑妈妈的来意。 郑妈妈推了几推后才坐下,只沾了杌子一个角,略有些拘谨:“奴婢听说,姑娘这儿要添个人手?” “祖母的意思,”楚维琳抿了口茶,“妈妈特地来问,是有好人选?” “叫姑娘见笑了,是奴婢那侄女,十二岁了,跟着学了些规矩,不晓得能不能来姑娘这儿谋个差事?”见楚维琳眉头微挑,郑妈妈又道,“虽说举贤避亲……” “妈妈这就客气了,”楚维琳打断了郑妈妈的话,“若都要避亲,还怎么挑家生子呀!只要勤快、晓事就好了。” “姑娘放心,那丫头是个晓事的,就是模样差了点,比不上清晖苑里的姑娘们,那丫头就是胖。” “不打紧的,先带来我看看。” 一听这话,郑妈妈松了一口气,笑容更盛,连连道:“那奴婢这就去带来?” 得了应允,郑妈妈急急忙忙去了。 楚维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淡了。 前世时,郑妈妈也来推荐过她的侄女。 那时的楚维琳不敢乱拿主意,把这事又推到了何氏那儿,何氏亲自带了那丫头过来,取名雁君,定下了这事,后来郑妈妈没少说何氏好话。 既然都要收下的,这一次不如她自个儿点头,免得让何氏做了人情。 郑妈妈很快就带了人过来了,似是怕被人抢走了这个位子一般。 楚维琳起身到了院子里,细细打量着。 与印象里的并无分别,胖得有些过了,身上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紧。 郑妈妈见楚维琳打量,赔笑着道:“姑娘,这丫头是有些胖,模样差了些,但人还机灵的。” 楚维琳掩唇笑了:“只在院子里做个二等,模样好些差些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肯做听话。” “这个姑娘只管放心,肯定不马虎。”郑妈妈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楚维琳勾了唇角。 她用过一次,怎会不知,这丫头心机没有,也很听话,听宝莲的话,至于勤快,那是半点沾不上边的。 不过,既然打算收下,与其挑剔不如再卖个好。 “妈妈,都说女大十八变,过几年兴许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再抬举了也不是不行,”楚维琳又与那丫头道,“以后,就叫雁君吧。” 郑妈妈喜上眉梢,在侄女背上用力一拍:“还不赶紧给姑娘磕头。” 雁君憨笑了两声,跪下磕了头。 小丫鬟们的**素来都是宝莲在做,等楚维琳回了屋,郑妈妈对着雁君千叮咛万嘱咐,又与宝莲说了会儿话,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仲冬过半,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嘀咕着腊月里的行事。 新裁的冬衣送来了,几个姐妹具是两套小袄、两条裙子,又添了一件兔毛斗篷。 楚维琳被陆妈妈催着一一试了,各处比划了一番大小才好,随后,陆妈妈又去伺候楚维琮试衣,回来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楚维琮一年比一年长得俊秀,偏偏自家太太再也见不到一眼了。 陆妈妈感慨了半个时辰,叫外头传进来的消息惊了一惊,沉着脸不说话了。 楚维琳见此,把宝莲、宝槿都打发了,拉了陆妈妈去了内室,低声问道:“是什么事?” 陆妈妈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附耳与楚维琳道:“就是姑娘上回让奴婢去打听的事体。” 楚维琳一愣,等想起来要打听的事情,不禁心跳加速,追问道:“真有问题?” “是。”陆妈妈点了点头。 虽在意料之中,可真的坐实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楚维琳深深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平复下来:“妈妈详细与我说说。” 主仆两人一块坐下,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极低。 那夜楚维琳提点之后,陆妈妈自然是上了心的,她去二房走了一圈。 二房那儿自打阮氏进了门之后,陆陆续续换了不少人,除了被楚维璟带去了前院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孙氏从前的心腹一个不留,剩下来的也就是郑妈妈这种边缘人,两边都不得信任。 阮氏带进来的陪嫁定然是嘴严的,不用指望从她们嘴里轻易探得消息,万一叫她们起了疑心,更是适得其反。 其他人近不了阮氏的身,越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陆妈妈排摸了一下情况,并没有试探任何一个人,而是换了个方向,去寻已经被放出府的那些老人。 并不好找。 不清楚到底是去了哪儿,到底还在不在京里,陆妈妈又是一个内宅妇人,费了许多心思也无着落。也是老天注定,让她寻到了一个接生婆。 那婆子夫家姓张,娘家姓李,她的妯娌张陈氏就是替阮氏接生的人。 张家前年分了家,张陈氏跟着她男人离开了京城,妯娌两人自打那时候起就没见过,但这张李氏隐约记得些旧事。 京城里的接生婆子很多,有些做小老百姓生意,有些只进官宦人家,她们两个不高不低,偶尔能进大宅子里伺候一回,可为了生计,也不会推了小门小户。 那年京城里落雪早,十一月末时就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阮氏因为月份不到,楚家没有备好产婆,等见了红了再四处去找,哪里还能找到最好的那几位?张陈氏运气好,那几日正巧歇在家中,被急急招进了府。 第三十六章 猫腻 打滚求收求票票 ------------------------- 阮氏一举夺男,添盆时张陈氏拿得手软,回到家里兴致冲冲和张李氏道:“不愧是大户,官老爷家里,那亭台楼阁,吃穿用度,见都没见过哩,嫂嫂你看这金裸子,”张陈氏越说越高兴,咬了一口金裸子,差点崩了牙,“你是没见到,吃得可讲究了,这么多好东西喂下去,也难怪这不足月的孩子壮得跟足月了一样,哪里像隔壁王嫂子,早产了一个多月,娘俩个去了半条命。” 陆妈妈说完,睨了楚维琳一眼,见她拧眉沉思,便不再出声了。 楚维琳一个姑娘家不清楚,陆妈妈毕竟见多识广,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足月生产的都很危险,未足月的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早产后母子平安的也不少,但“跟足月了一样”这种情况,陆妈妈闻所未闻。 想想楚维瑞,生在初冬,那年又格外寒冷,别说是病重夭折,连小病都没听说,这些年又养得十分平顺,哪里有点早产孩子的模样! 陆妈妈越想越气:“姑娘猜得定是没错,那阮氏的肚子显然不对!四老爷再不着调也不至于给别人养儿子,定是心知肚明的。可怜先四太太和九姑娘,还是我们太太……” 楚维琳握紧了陆妈妈的手,咬牙道:“妈妈,再查!若真的有猫腻,我就不信没点实质性的证据!” 陆妈妈重重点头,思忖了一番后,说了自家顾虑:“奴婢只恨自己是个女人,不能轻易出门,想找个人都不利索。” 楚维琳叫陆妈妈这一提点,心里有了主意。 她信任楚伦煜,可她清楚父亲的脾气,在有证据之前,父亲很难接受她所说的“真相”,她若强逼着父亲,只会让父亲痛苦;而楚维琮还小,不应该让他参合进来。 只剩下楚维璟。 正气、大胆又耿直的楚维璟,是不会坐视孙氏和楚维瑂死得不明不白的,只要有一丝线索,他都会去努力。 前世时,楚维琳曾经从流玉口中得知过闻老太太已经疑心了孙氏之死,这一世应该也会这么发展,若他们手上有证据,这事就能盖棺定论,有闻老太太出面,还怕治不了楚论肃和阮氏吗? 她倒要看看,平日里摆出一副温顺、和气、大方模样的阮氏,在知道大势已去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楚维琳下定了决心,让陆妈妈去前院时悄悄给楚维璟递个信。 两人相约在琉璃苑。 从清晖苑走甬道去颐顺堂,行至半途拐进一小花园,绕过假山再往里走,便是琉璃苑了,再往深处去,能连通二房的后花园。 这里原是二老太爷楚证勉的小书房,七八年前楚证勉病故,慢慢的这儿也就荒废了。 到了时辰,吩咐了宝莲留守,又让宝槿掌了灯,陆妈妈扶着楚维琳出了清晖苑。 宝莲送到了门口,见这一路通往颐顺堂,便放心不少,也不再劝楚维琳多带些人手了。 宝槿亦以为去的是颐顺堂,提着灯笼缓缓走在前头,行至半途,突然楚维琳顿了脚步。 “宝槿,往左拐。”陆妈妈吩咐道。 下弦月下,整个宅院并不亮堂,左拐之后更是黑压压的,宝槿咋舌:“妈妈,这是要去二房?” 陆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扶着楚维琳往园子里去,宝槿见此,哪里敢耽搁,赶忙快走几步,越到前头照路。 行了一路,远远就瞧见琉璃苑外头有微弱光线,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是另一只灯笼。 “六姑娘。”提着灯笼的丫鬟福身请安,她眉目清秀,举止得体,名唤彩衣。 楚维琳冲她点了点头:“三哥哥呢?” 彩衣未答,只是抬手指了指。 琉璃苑内不见灯火,楚维琳顺着望去,费了些神儿才看清立在黑暗里的身影。 “宝槿,去前头守着。”吩咐完宝槿,又让彩衣去守了后头二房来路,让陆妈妈在苑外等着,楚维琳孤身进去。 楚维璟靠墙站着,云层被吹散露出一点清冷月光时,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等楚维琳走进了些,她才注意到楚维璟眉头紧锁,一脸沉闷,满肚子的心事。 不用问,楚维琳都猜得到原因。 两人约在这儿,楚维璟自然要从二房花园走,为了不叫人疑心,少不得要见过楚论肃,甚至和继母、楚维瑞一道用过晚饭,借口回前院了才好过来。 以楚维璟对阮氏的厌恶,楚论肃又是一边倒的态度,这顿饭定是形同嚼蜡。 “什么事?”见楚维琳来了,楚维璟耸了耸肩,把心事抛在脑后,也免得叫妹妹担心。 楚维琳并不点破,反正一会要说的事情只会让楚维璟更愤怒:“三哥哥,彩衣可靠吗?” 楚维璟点头。 “我让彩衣和宝槿各守了一边,陆妈妈候在外头,我今日跟你说的事情,你知,我知,陆妈妈知,你听完了千万别冲动。” 见楚维琳这般谨慎,楚维璟不由地紧张起来,他喉头动了动,等着楚维琳说。 楚维琳从那个虚构了的江氏的梦境说起,说到她怀疑了楚维瑞的出生月份,到陆妈妈从张李氏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三哥哥,我想知道真相,我不要母亲不明不白地就这么去了,可我一个姑娘家,陆妈妈出府也不方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帮忙了。” “帮忙?”楚维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不是帮忙,我也有母亲和阿瑂的帐要跟他们算!若真是那贼妇害我亲娘亲妹,我不会放过她!” 话音未落,眼眶已经通红,再大胆,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忆起孙氏遇难那年情景,悲伤不已。 “曾经在二房里伺候过的人,还能找得到吗?”被楚维璟勾出了哭意,楚维琳强压着眼泪,问道。 楚维璟沉默了会儿,把那一个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有了头绪:“我去问问胡妈妈。” 第三十七章 腊八 胡妈妈颇得孙氏信任,让她打理了楚维璟的起居,因是随着楚维璟去了前院的,阮氏便是容不得她也鞭长莫及。胡妈妈离开了内院,可她和被阮氏清洗了的那些老人相当熟悉,也许会知道她们的下落。 兄妹两人又商议了会儿,见夜色越发浓了,楚维璟再不走,就要错过二门落钥的时间了,只好就此打住。 “三哥哥,千万小心谨慎,莫要打草惊蛇,”楚维琳叮嘱,“也别告诉旁人,我父亲和维琮都不清楚。” 楚维璟应下,顿了顿,笑容几分讥讽:“你不让五叔父知道是怕他痛心,我要瞒着他却是怕他通风报信!” 这么重要的事情,楚论肃肯定是清楚的,只是在那场事故里,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半推半就地成了,还是被蒙在鼓里? 一时之间,楚维琳也不晓得要如何宽慰楚维璟。 楚维璟倒不在意,他早就对楚论肃寒了心了,提醒了楚维琳一路当心,他挥挥手先出了琉璃苑。 楚维琳站在原地平复了心境,冷风一吹,身上有些凉了,她紧了紧斗篷往外走,与陆妈妈、宝槿一道原路返回。 眼看着清晖苑的亮光越来越近,楚维琳低声吩咐宝槿:“今夜的事,哪个都不许说,宝莲跟前也不许说。” 宝槿独自在空荡荡的园子里站了两刻钟,心里发毛不已,根本不愿细究,一个劲点头:“奴婢哪个也不说。” 半夜里,楚维琳真的梦见了江氏。 梦里,她扑进母亲怀中述说这些年的无助和痛苦,说她救不了父亲,帮不了弟弟,留不住孩子…… 而江氏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淡淡笑着,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轻柔抚摸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再睁开眼时已经大亮了。 脸颊干涩生痛,楚维琳抬手一抹,涩涩的全是泪水痕迹。 坐起身唤了宝莲。 宝莲捧着水盆进来,见楚维琳眼睛红肿不由一愣,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定然是姑娘思念太太才会如此。 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没有再提那些伤心事,宝莲笑着给楚维琳讲新鲜事:“姑娘,夜里下雪哩,可惜下得不大,才这么点点。”一面说,宝莲一面拿手指比了比积雪的厚度。 楚维琳见她欢快,不由浅浅笑了。 陆妈妈听见了,笑骂道:“急什么,等入了腊月,还怕没雪吗?” 如陆妈妈所说,腊月初二那日下了整一天的大雪,府里丫鬟婆子齐动手,这才把主路清出来。 章老太太担心路滑,免了众人请安。 普通日子里能免,到了初八那日,便马虎不得了。 天色还未亮时,楚维琳就起身了,梳洗之后去了颐顺堂。 颐顺堂里已经点了灯火,正屋里亮堂堂的,走得近些就听见了说笑声。 楚维琳进到西次间,一一问安后落了座,略等了会儿,章老太太收缀妥当从内室出来。 “人都齐了,便去吧。” 何氏备了软轿,扶了章老太太上轿后,自家也上了轿子,一行人往祠堂去。 东边露了鱼肚白,祠堂外头各房陆续到了。 时人清明、重阳时都要祭祖,可最最看重的还是腊八这日。 不仅仅是主子们,连各房的妾室都到了,跪在了最后头,除了夏姨娘。 楚伦凛领头,叩拜了天地、祖宗牌位。 等礼毕了,闻老太太皱着眉寻了一圈,一想到那日内室里已经是对章老太太劝了又劝的,只能叹了声气,让黄氏扶她先回去了。 送章老太太回了颐顺堂,再到清晖苑里,刚一坐下,宝莲提了食盒进来。 “姑娘,腊八粥都送过来了,”宝莲边说边打开四层雕花黑漆食盒,一碗碗拿出来,“这是大老太太院子里的,这是大太太送来的……” 楚维琳望着眼前或稠或稀各式腊八粥,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她嘴刁,实在是这么多碗,看着就叫人慌了。 宝莲还在往外端:“这是常府里五姑太太送来的,这是五太太娘家送来的……” 楚维琳看着那正中浮着一颗莲子的腊八粥,奇道:“五伯娘娘家送来的?这倒是头一回。” 李将军府上自是年年送粥入楚府的,可李氏往年只把自个儿院子里的粥送来,从未分过娘家送来的这些。 “奴婢也奇怪呢。”宝莲笑着摇了摇头,李氏身边的人送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传错话了呢。 宝莲把食盒放在一旁,取了一个空碗来,各碗里都舀了一勺,匀开后端给楚维琳:“姑娘,还是照往年一样吧。” 便是如此一碗,吃得依旧有些腻味。 为了赶在中午前吃完腊八粥,各个厨房里都是前一夜就开始熬制的,五六个时辰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滋味,楚维琳素不爱吃,碍着规矩变通了这么个法子。 “维琮那儿有了吗?”楚维琳一边喝,一边问。 “姑娘放心,五爷那里陆妈妈亲自送过去了。” 楚维琳颔首,都喝完了,见那莲子模样好,便伸了勺子,送入嘴中一尝,不由笑了:“还没烂。” 宝莲扑哧笑出了声,把李氏娘家送来的那碗挪到了楚维琳面前。楚维琳拿着勺子拨了拨,挑了些花生、腰果出来:“小小一碗,料还挺多。都说李家行武粗鲁,这粥倒是不错。” “书上不是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宝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楚维琳找腰果的手停了停,眨着眼儿笑了:“可不是。” 不仅仅是人不可貌相,更重要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这些日子是真真正正见识到了。 楚维琳吃完,把剩下的都分了,宝莲和宝槿招呼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在中午前把所有的腊八粥都收拾了。 过了腊八,年味一天比一天浓。 趁着日头好,楚维琳和楚维瑷坐在颐顺堂里剪窗花。 渝妈妈是个中好手,笑着推了几声,让冬青一把按在了杌子上,指导起了两位姑娘。 楚维瑷手小,动作不快却格外仔细,得了章老太太几句夸赞,不由喜笑颜开。 屋子里其乐融融,冬葵进来,道:“老太太,五太太娘家嫂嫂过府了。” 第三十八章 来客 章老太太闻言,随口应了一句:“哪个来了?” “李家大太太带着二爷、四姑娘一道来的,李家二爷在前头拜见五老爷,李家太太与四姑娘在屏羽苑。”冬葵一面说一面观察章老太太神情,见那张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不由地心里跟着打起鼓来。 章老太太不耐烦道:“她来做什么?” 楚维琳此时也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剪刀,等着听冬葵的回答。 腊月中走亲,实在是少见的。 逢年过节,姻亲间少不得走动拜访,若是自家姑娘嫁在京城里,平日里来往也会多些,但一般都有个由头,娘家的人不会贸贸然就上了婆家,就好比楚伦歆那里,平日里何氏从不去常府,只在接了帖子的时候去问安。 况且,这是腊月里,离正月都不到一个月了。 冬葵垂手,一五一十道:“说是来报喜的,李大奶奶有身子了。” 章老太太哼了一声。 楚维瑷亦抬头和楚维琳交换了个眼色,眼底全是诧异。 报喜这种事,体面婆子走一趟就行了,况且李氏是庶女,李大奶奶有喜了能叫李大太太带着哥儿姑娘一道来报? 这也是奇了怪了。 “维琳、维瑷,明日再剪这些花样,今天先回去了吧。”章老太太语气倦倦。 楚维瑷跟着楚维琳起身,欠身退了出来。 一出正屋,不禁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楚维瑷的丫鬟婆子赶紧上来,系好斗篷,她四处一张望,见无外人注意,低声问楚维琳:“李家人来做什么?” 前世时楚维琳多躲在自个儿的清晖苑,李家人有没有登门过她还真就不晓得。 摇了摇头,喝出一口白气,楚维琳道:“姻亲嘛。” 楚维瑷眨巴眨巴眼睛,偏过头往角门处望了一眼,叫身边的丫鬟催了才收回了目光,冲楚维琳笑了一笑后先走了。 那边么…… 楚维琳挑眉,楚维瑷瞧着软弱性子又有些呆,这脑子转得倒不慢,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那角门通往夏姨娘住的小院,而夏姨娘已经病了许久没有露面了。 想来是楚伦栩担心他姨娘,偏偏颐顺堂里他插不上手,李氏一心为夫,最后把娘家人搅和了进来。 这么一来,只怕是更要让章老太太不痛快了。 楚维琳接过宝莲递过来的手炉,揣着往外走。 冬葵快步追上来,扶住了楚维琳的另一只手,道:“六姑娘,老太太不想见李家人,想请姑娘拦一拦。” 楚维琳惊讶。 她知章老太太在夏姨娘的事体上已经下了决心了,却不知道她能这么干脆,对于说客根本不愿意费精神去虚与委蛇,要以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去打发。 不过,来的毕竟是李家人,不能等人到了颐顺堂门口再给拦回去,不给半点颜面。 “祖母是要我去把人拦在半路上?”楚维琳皱着眉道。 冬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回身看了眼颐顺堂,这个时候进去和章老太太讨价还价显然不可能,完完全全是被逼上了梁山。 楚维琳叹了口气,应承道:“那就先去吧,磨蹭下去就拦不住了。” 冬葵一听这话,长松了一口气:“姑娘,快些走吧。” 从颐顺堂到楚伦栩和李氏住的屏羽苑不用一刻钟,出了穿堂绕过花园就到。 楚维琳带着宝莲、冬葵快速穿出了穿堂,一入花园就放慢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拒绝的法子已经想好了,楚维琳低声和两个丫鬟说着,余光瞥见一个宝蓝身影,她定睛去看,嘴里说的也就停了。 冬葵正听得仔细,见楚维琳的目光投向远处,也跟着望过去,这一看一双黛眉就皱了。 “那是谁?”宝莲也留意到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宝蓝长衫,腰间一根白玉带,做年轻男子打扮,可年轻男子怎么会出现在内院花园里? 三房只有两位哥儿,六岁的楚维璂和十岁的楚维琮,与男子相比实在太小了些,大房、二房那里,也只有楚维璟与这人差不多身形,可楚维琳知道,楚维璟从不喜欢宝蓝。 想到李家人进府,楚维琳看向冬葵,道:“莫不是李家二爷?冬葵你去看看。” 冬葵沉着脸,不满极了。李二爷这也忒不知道规矩了,便是姻亲家中,他一个男子怎能随意走动?身边也没跟着个人!这些话自不能对着楚维琳抱怨,便按捺了心思,道:“奴婢去瞧瞧,姑娘先回避了吧。” 说罢,冬葵快步过去,哪知对面人也瞧见了她们,竟是不躲不避地过来了。 “这是……”来人略一沉思,恍然道,“六妹妹?” 冬葵再不高兴,也只能行礼:“请李二爷安。” 似是注意到了几人的不快,李羡解释道:“我从姑父书房出来,想去寻我母亲和姑姑,哪知走岔了路,一时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冲撞了六妹妹,六妹妹莫怪。” 说罢,拱手做了个揖。 楚维琳看着他弯了半腰,心里半点不信他的话。 楚伦栩不是粗心之人,若李羡要到屏羽苑,自会让仆妇带路,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走?定然是李羡不喜欢叫人跟着甩开了。 心中再不屑,嘴上却不得不和和气气道:“顺着这条路过去就是三伯娘院子里了,冬葵,带李二爷过去。” 冬葵应声,对李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维琳冲李羡点了点头:“我还要替祖母取些腊梅,先行一步。” 李羡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态度,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他心中不快,见她转身,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想拉楚维琳。 宝莲眼疾手快,重重打在了李羡的手背上,痛得他一下缩了回去:“李二爷这是做什么?” 冬葵怒目圆睁,挡在楚维琳跟前,重声道:“李大爷,请!” 李羡一步不退,反倒是逼近了半步,甩了甩发红的手,啧了一声:“这么着急做什么?六妹妹,听说府上的夏姨娘病了有段日子了?” ------------------------ 求收藏、票票~~ 第三十九章 口舌 亲爱的书友们,大家周末愉快~~ -------------- 李羡眸子一转,一双剑眉微挑,半笑不笑道:“总听长辈们说,上了年纪,这身子骨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听你说夏姨娘的病,我对这话有些感触了。六妹妹去瞧过没有?” 说的是家常闲话,可落在楚维琳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李羡这句话,就差明晃晃把章老太太控制了夏姨娘的病给摊到台面上来说了。 “我没有去瞧过,”楚维琳沉着道,“病去如抽丝,又是腊月里,李二爷也说了,夏姨娘到底不年轻了,养病总是艰难些。想我祖母上个月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也休养了一个多月。祖母虽在病中,却也挂念晚辈们的身子,不许我们到跟前伺疾,就怕过了病气,我们只能每日到颐顺堂的院子里问个安,不能进屋里。那段日子的确是担心,但怎能违背了祖母的一番慈爱之心?好在祖母这几日好多了,想来夏姨娘将养些时日也会好起来的。” 随着楚维琳的一席话,李羡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浅,他的试探简单明了,楚维琳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曾听楚维琛说过楚维琳别扭、嘴拙,原以为从她这儿能轻易抓到些蛛丝马迹,谁知是半点不漏口风,反倒是把他的问题轻巧挡了回来。 李羡不怕刀来剑往,却最恨嘴上功夫,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泄劲。 远远的,他听见一串脚步声朝这儿过来,李羡原本还要再问上几句,此刻再无时间供他周旋,可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忿忿道:“六姑娘巧言,什么事都能说周全了,也是一样本事,不知要替谁守了内院,护独自太平?” 冬葵愕然,脸颊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无奈是一个丫鬟,说不得亲家公子。 楚维琳亦没料到李羡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话里话外全是说她“口多言”。 不过,她今日是楚家的姑娘,明日也不会是他李家女眷,轮得到李羡来指责她的品行言语?再者,这指责也全因他的小肚鸡肠。 “原还不觉得,”楚维琳不怒反笑,“今日见李二爷亦学闺阁妇人之态,作长舌之举,才知嘴巧当真是样本事。” 宝莲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被楚维琳横了一眼,赶紧板了脸。 楚维琳转身欲走,李羡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气急了推捼过来,冬葵挡了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楚维琳惊愕,还未再言,一个鹅黄身影冲到了跟前。 “你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楚维琛走得急,气息有些喘,却是对着楚维琳吼的。 楚维琳撇了楚维琛一眼,往院子里一看,李氏、李大太太与李家四姑娘一道过来,后头跟着一众丫鬟婆子。 冬葵摔得结实,亏得腊月里衣服厚实,倒也不痛,趁着宝莲拉她起来的工夫,她捏了捏宝莲的手心。 宝莲会意,见楚维琛不注意她,拔腿就跑。 这儿离颐顺堂不远,李氏虽有娘家人在侧,但她未必有胆量为难楚维琳,冬葵怕的是脾气上来根本不讲道理的楚维琛,万一楚维琳吃了亏,她可不好交代了。 楚维琳不理楚维琛,越过后朝李氏一行人问了安。 李氏远远只瞧见冬葵摔了,正思忖着为何她会跟着楚维琳,哪知身边的女儿一溜烟就冲出去了,丫鬟婆子们都没拦住。 干笑了两声,李氏虚扶了楚维琳,语气关切,道:“维琳,冬葵没带到你吧?让伯娘看看。” 楚维琳摇了摇头,道:“刚刚遇见了李二爷,才知道伯娘的娘家人过府了。伯娘这是要去颐顺堂?” “是啊,我嫂嫂去给老太太请安。” “却是不巧了,”楚维琳抿了抿唇,略有些惋惜,“我从颐顺堂里出来的,祖母刚歇午觉,睡前让我过来折些腊梅插瓶。” 李氏压根儿不信,楚维琛轻哼了声:“这个时辰才歇午觉?平日这时候都该起身了。” “五姐姐这话就不对了,祖母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轮得到我们晚辈置喙?”楚维琳嘟着嘴,指了指颐顺堂方向,“你要不信我,自个儿过去颐顺堂,反正祖母睡到何时你就在院子里站到何时好了。” 楚维琛被堵了话,眼睛几乎喷火。 “姐儿莫急,怎么会不信你呢,”李大太太一看这状态,赶忙把话题差开了,“远远就看到李羡那小子了,他不会说话,惹恼了你又推了你的丫鬟,婶子替他给你赔不是。” 李大太太说罢就福下身去,楚维琳一见,赶忙侧开了身:“维琳不敢叫婶子赔不是。冬葵也不是我身边的,是祖母屋子里的。” “那婶子让那臭小子给老太太磕头去,”李大太太说罢,冲李羡招了招手,“不省心的东西,还不过来给你妹妹先赔个礼。” 李羡跟没听见似的,一双脚钉在了原地,楚维琛要替李羡叫屈,被李氏一把捂住了嘴,急得直扭身子。 “祖母刚睡下不久,李二爷磕头怕是要等到元月里了。”楚维琳面容恭谨重复了一遍。 李大太太见此,亦犯了难,她和李氏姑嫂交好是不假,腊八那日李氏因为担忧楚伦栩而和送粥的婆子讲了几句,婆子回来禀了,李大太太也是心一热就过来了。 在屏羽苑里听了李氏一席话,李大太太打了退堂鼓,这事儿似乎并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那么简单。 可她人已经来了,没有直接回去的道理,便依着李氏到章老太太跟前探探口风。 谁知半路里,叫楚维琳拦住了。 这给了李大太太退缩的理由,她讪讪笑了笑,低声与李氏道:“既然老太太睡下了,我下个月再过来吧。” 李氏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头,对楚维琛的控制也松了些。 楚维琛张口就喊:“那就去看夏姨娘。” 李大太太的脸唰一下白了,她早知小姑身边的女儿不着调,却不知竟到了这个地步! 过府磕头哪有越过了当家主母去看一个姨娘的道理? 第四十章 救兵 匆匆与李氏说了声,李大太太半刻不肯多留,招呼了李羡,牵着李四姑娘的手原路返回。 李氏心急如焚,让几个仆妇照顾楚维琛,自个儿送李家人去了。 楚维琳瞪着楚维琳,怒道:“你拦我舅母做什么?” 见李大太太离开了,楚维琳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无意和楚维琛多说废话,可偏偏楚维琛不肯放她走,一来一去,几乎要对她动起手来。 冬葵左挡一下右拦一下,暗暗叫苦,只盼着宝莲快些请了救兵来。 “维琛和维琳都在呀,我那儿刚送来盒素芷堂的糕点,不如去坐会儿?” 冬葵一听见何氏声音,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请安。 楚维琛扭头一看,何氏身后跟着一个大丫鬟,两个三大五粗的婆子,晓得她再和楚维琳纠缠也占不到半点好处,拉长着脸冲何氏福了福身子,跺着脚走了。 何氏示意仆妇们跟好,笑眯眯与楚维琳道:“不是诓你们的,去我那儿坐会儿,维瑷一人用不了那么多,回头你也给维琮捎一些。” 楚维琳不愿去,推脱道:“三伯娘,祖母让我折腊梅,我正要去园子里挑。” 何氏笑容微凝。 这段日子以来,她感觉到楚维琳在躲着她,连带着楚维琮都不似从前一般与她亲近,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儿不对以至于让楚维琳这般防备她。 折腊梅这个由头,显然是拒绝李家人用的,何氏日日进出颐顺堂,怎会不知章老太太依旧视花草如毒蛇? 何氏还想再劝,低头见楚维琳一双眸子晶亮望着她,清澈纯粹,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去相信她所说的话。 莫非,章老太太当真不忌讳了? 楚维琳不动声色观察着何氏的神色,见她那上好的螺子黛描的却月眉微微一簇,露出些疑惑表情,她一个激灵,又补了一句:“还是伯娘记得我们喜好,素芷堂的糕点哪回不是一眨眼就被分干净了,可我要去折腊梅,伯娘,您让八妹妹分我一些吧,我让宝莲过去拿。”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何氏欣喜楚维琳这有些热络的态度,掩唇笑了,“不用宝莲走一趟,我让人给你送去。倒是你得了空记得过来,挑些料子给你和维琮再做两身衣服。” “谢谢伯娘。”楚维琳笑着应下。 何氏拍了拍楚维琳的肩,念着章老太太的身子,先一步去了颐顺堂。 楚维琳恭送她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她不能一味躲着何氏,再厌恶,何氏也是她的伯娘,抬头不见低头见。 楚维琳若疏远得过了,章老太太跟前,难免会落些闲话,章老太太的脾气阴晴不定,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一串旧账翻起来,又为难到楚伦煜头上去。 且忍着,防着,不给她可趁之机。 两位老太太一日健在,何氏就一日不能得偿所愿。 宝莲此时快步靠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想来想去,就请了三太太……” 后头的话,不用宝莲明说。 楚维琛那性子,宝莲就算把渝妈妈请来,她一个仆妇一时也收场不得,三房后院里,能简单快速解决了她的只有何氏。 “亏得来得及时,再晚些,我可打不过她。”楚维琳低声说笑。 宝莲莞尔,扶着楚维琳往园子深处去。 折了梅回到颐顺堂,渝妈妈候在门口,唤过个小丫鬟把花枝接了过去:“夏姨娘病中,送过去插瓶,也解个闷。” 冬葵进屋里伺候去了,渝妈妈又使人送楚维琳回清晖苑。 楚维琳晓得这都是章老太太的意思。 章老太太看见花草就会想到满娘,夏姨娘大约也是一样,这哪里是解闷,分明是去添堵的,外人不清楚内情,还当是一片体虚之心。 这样的就是收拾人的“好手段”了吧。 何氏行事迅速,宝莲刚伺候楚维琳洗手净面,匀了些香膏,宝槿笑脸引着个提了糕点盒子的丫鬟进来。 楚维琳转头一看,藕色比甲衬得那丫鬟唇红齿白,一对精巧珍珠耳坠愈发显得那肤色剔透清润,正含笑冲她福身行礼。 “香樟姐姐怎么来了?”楚维琳扶着宝莲的手起身,“三伯娘那儿舍得?” “六姑娘莫笑话奴婢了,我们太太让奴婢送点心来。”说罢,香樟把盒子放在桌上,轻巧打开盖子。 楚维琳瞧了一眼盖子上雕刻的印章大小的素芷堂三字,再一看里头差不多满满当当,嗔道:“晓得伯娘疼我和维琮,这整一盒都给了我们,倒是最爱这点心的八妹妹没留几块。宝莲,拿个盘子来。” 宝莲应了一声,取了七巧攒盘来,各种口味的挑了小半盒,剩下的又拿盖子盖好。 “香樟姐姐,这些是八妹妹的。”楚维琳指着那盒子道。 香樟浅笑,也不推拒:“我们姑娘日日把六姑娘挂在嘴边,说六姑娘待她最亲昵,果真是亲姐妹,连点心都要一块分着吃。” 楚维琳被香樟不经意的言语提点了,道:“本就是亲姐妹呢,五姐姐那儿也不能落下了。” “还是姑娘仔细,”香樟提了那大半盒点心,“让宝槿与奴婢一块去屏羽苑吧。” 楚维琳颔首应了。 宝槿和香樟一道出去了,宝莲替楚维琳更衣,扶她上床小憩。 陆妈妈进来,见宝莲正落幔帐,不禁放轻了脚步,低声道:“姑娘歇了?”见宝莲点头,她招手示意宝莲出来,到了外间才问,“我听说有人惹姑娘不快了?” 宝莲憋着嘴点头,把李家人和楚维琛的事儿说了一遍。 陆妈妈越听越恼,脸涨得通红,道:“真真是不讲道理!李家那位爷,忒不像话了!” 宝莲赶忙给陆妈妈顺气:“妈妈,他们李家习武,大概都是这种直来直往的脾气……” “混话!”陆妈妈气道,“我是不懂大道理的,也知道习武之人讲究一个豁达心胸,李二爷那根本就是小肚鸡肠,作口舌之争,没一点儿爷们样子!” 宝莲怕陆妈妈气坏了,再不敢为李羡说半句开脱之词,顺着讲了一番,这才平了陆妈妈怨气。 第四十一章 暗箭 楚维琳迷迷糊糊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后斜靠在软榻上看书。 宝槿皱着眉头回来。 “快收起你这张脸!”宝莲拿手肘撞了撞宝槿,轻声叮嘱道。 宝槿偷瞧了楚维琳一眼,见她没有注意,赶忙平复心境,只附耳与宝莲道:“全叫她拿去了。”说完,摊开右手比了个“五”。 楚维琳正巧看到这一幕,打趣道:“你们两个打什么暗语?猜拳呢?” 宝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楚维琳又问了一声,她才硬着头皮道:“原想着姑娘留了一小半,剩下的五姑娘留一半,八姑娘那儿也正好,谁晓得那位一句不问让人把盒子抱了去,最后拿回来一个空的。” 楚维琳失笑出声,倒真是楚维琛的性子,不由道:“肯退个盒子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八姑娘最喜欢素芷堂的点心,看到空盒子定要失望了。” 楚维琳放下手中书卷,瞥一眼桌上还未动过的攒盘,指尖轻点身下软榻,微微紧了眉头:“宝槿,你再走一趟,装一半给八妹妹送去。” 宝槿不怕辛苦,另装了半盘放入食盒,拎着去了。 翌日,楚维琳入了颐顺堂,刚走到正屋外头,就听见里头章老太太的呵斥声:“言谈举止,没有半点姑娘家的规矩,更没做姐姐的样子!” 楚维琳一惊,停下了脚步。 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守门的丫鬟已经掀了帘子,楚维琳只好抬步进去。 西次间里,章老太太一脸怒容坐在罗汉床上,何氏面无表情坐在下首,楚维瑷也受了惊吓,十指捏紧了锦帕,对面,李氏眼含泪光,抱着幼子不敢说话。 地上,楚维琛背对着她俯身跪着。 楚维琳站在楚维琛身旁一一行礼,垂眸时与她四目相对。 楚维琛微微偏转了伏得低低的脑袋,一双漆黑眸子恶狠狠瞪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移开了目光,坐到了楚维瑷身边。 “是不是和维璂一道久了,以为自个儿也才六七岁?”章老太太的面上满是嫌弃和失望,“行了,你出去吧。” 李氏以为章老太太放过了楚维琛,眼底刚有喜色,章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入了谷地。 “去院子里跪着。” 楚维琛哪肯轻易认罚,踉踉跄跄站起来,脚下一错往站在一旁的冬葵身上摔去,两人摔作一团。 李氏见状,放开了楚维璂想拉女儿起来,亦险险要被带着坐倒,哭着道:“老太太,维琛身子弱,饶了她这回吧。” “我不饶她,明儿个就过年了吧?”章老太太说罢,再不多言,让冬青扶她去了内室。 李氏两行泪痕,一时没明白章老太太的意思,细细咀嚼了两遍,这分明是在怪罪她请了娘家人来当说客,讽刺她又要为了女儿的事情让李大太太在腊月里上门了,想明白了这些,李氏一张脸煞青。 楚维琛也不傻,晓得讨不到半点好处,手脚并用爬起来,自去外头跪着。 这样的场面,不仅楚维瑷尴尬,楚维琳都浑身不自在,起身退了出来,回了清晖苑。 很快,宝莲就弄明白了今早上的事体。 章老太太为了李大太太的事儿为难李氏,偏偏楚维琛要掺合进去,让章老太太抓了错处,又翻了昨日在园子里和楚维琳动手的账。 这还不算完,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把昨儿那盒点心的事情都传到了颐顺堂,章老太太气楚维琛没有一点做姐姐的风范,不晓得友爱姐妹。 楚维琳听罢,默不作声地支着下巴看桌上的腊梅,心里一片透亮。 倒还真叫她猜中了。 香樟送点心来,楚维琳也是话赶话提到了楚维琛,原也不是有心设计,偏偏香樟记住了。 楚维琛那性子,点心去了她那儿,定然是肉包子打狗,香樟是晓得这一点的,自然就利用上了。 楚维琛在园子里对何氏不敬,香樟作为何氏的心腹怎有不恼的道理? 事情转了一圈落到了章老太太耳朵里,她正在气李家人,楚维琛这个过错更是火上添油。 亏得昨个儿让宝槿送回了一半给楚维瑷,也免去了几句责怪之言。 至于楚维琛,大约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想复杂了,这才着了香樟的道,但不管楚维琳有没有再分些给楚维瑷,在楚维琛那里她都是落不到半点好话的。 果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维琛吃了这么个亏。 回想前世,楚维琳日日躲在清晖苑里,那大大小小的暗亏只怕是数都数不清楚了。 思及此处,垂着眸子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生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颐顺堂里,楚维琛跪了大半个时辰,等被搀扶起来时,下半身已是冰冷一片,屏羽苑里忙活了一通,好在年纪轻身子骨结实,倒也没有染了病。 夏姨娘那儿就不一样了,她的病情反复,眼瞅着大年将至都起不得身来。 楚伦栩心急,可因为李氏求助娘家人而让章老太太不喜,夫妻两人都不敢在颐顺堂里提起一丁半点。 这年没有三十,腊月二九便是除夕。 各处院子里挂了花灯,贴了窗花,席面摆在了长房的一处花厅,楚家老小热热闹闹吃了团圆宴。 章老太太吃了酒,人也有些乏,可她素来讲究,便让三房众人在颐顺堂里守夜。 子正,外头噼里啪啦鞭炮响了,楚维璂闲不住,央着楚伦栩带他去看。 楚伦栩得了章老太太许可,抱着幼子出去了。 楚维琮垂着头,迷迷糊糊要睡,章老太太到底心疼他,见时辰已过,便让楚维琳和渝妈妈把他送到了碧纱橱里睡下。 楚维琳回到西次间,李氏捧了两件斗篷出去,应当是给楚伦栩和楚维璂御寒的。 楚伦沣和楚伦煜围着章老太太,低声说着事儿。 过了子正这一波,鞭炮声渐渐弱了,楚维琳也有些困,一口子喝了热茶提神。 忽然间,外头的动静又大了起来,引得人人侧目。 渝妈妈掀了帘子出去看,很快又进来,青着一张脸,道:“老太太,东跨院走水了。” 第四十二章 走水 “什么!”何氏闻言,惊得直直站起身来。 楚维琳心里咯噔,那东跨院就是夏姨娘的居所。 一时之间,屋里只听见章老太太那一点点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楚伦煜亦是一脸惊愕,他很快回过神来,见母亲有些喘,他赶忙起身亲自添了一盏茶。 章老太太没有接,轻轻推开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覆在双腿上的厚厚毯子:“伦沣、伦煜,扶我出去看看。” 冬青手脚麻利替章老太太穿好了锦鞋,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往外走去。 何氏跟在后头,楚维瑷惴惴不安,握紧了楚维琳的手,姐妹两人一道跟了出去。 一掀开正屋的藏青色帘子,一股子焦味混着冬日寒风扑面而来。 章老太太穿过游廊,停在了通往东跨院的角门处,冷眼看着面前起火的东跨院。 烟味有些重,楚维瑷不小心呛着了,连连咳嗽。 楚维琳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观察四处情况。 许是发现得不够及时,东跨院里的火已经不小了,三间屋子起了火,噼里啪啦一阵响声,迎着火光,能看出屋里家具摆设的影子。 赵妈妈领着一群粗使婆子一桶桶水往屋子里扑,渝妈妈向主子们回禀,说是已经差人去叫人手了。 李氏左右各牵着楚维琛和楚维璂,呆若木鸡站在院子里,楚伦栩哭喊着要冲进去寻人,叫两个婆子死死拦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除夕守夜,各处都还未熄灯,救火的人手来得很快,只是这颐顺堂里只有两个大缸备了水,根本不够救那东跨院,婆子们不得不提着水桶去井边湖边往返。 眼瞅着那火越来越大,渝妈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指挥着人手的时候甚至不小心叫那迸起的火星子落到了头上,烧卷了一簇头发。 楚维琳叫那烟火熏得眼睛发痛,不由挪开了目光,见陆妈妈站在不远处,她赶忙招呼她过来:“妈妈,维琮在碧纱橱里睡觉,去把他叫起来吧。” 东跨院在东,碧纱橱设在主屋西次间里,隔得虽然远,陆妈妈还是有些担忧,又怕这人来人往的惊搅了楚维琮,急忙进去了。 到底是冬日里,就算面前火势冲天,隐隐刺得脸面发痛,可寒风瑟瑟,到底吹得人发抖。 渝妈妈见此,过来道:“老太太,这火一时半会儿救不下来,东跨院离主屋又近,奴婢怕……”渝妈妈说到这儿顿了顿,试探道,“老太太,去别处歇会儿吧。” 何氏打理三房有些时日了,最初的慌张过后,这会儿也平静下来,附和道:“渝妈妈说得在理,老太太,这里离我那西意院最近,不如去我那儿吧。这里交给我和渝妈妈。” 章老太太立得笔直,半边脸映着火光,目光锐利深沉,扶着楚伦煜的手一点点收紧了,缓缓勾了唇角,扫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庶子一眼,语调平静无比:“就这样吧。” 说完,章老太太转身,经过楚维琳身边时,她道:“去把维琮叫起来。” 楚维琳垂首,道:“陆妈妈已经去了。” 章老太太听了,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道:“你和维琮都跟我去西意院。” 清晖苑里是烧了火龙的,只是那毕竟是她的住所,楚维琮已经不算小了,没有住姐姐屋里的道理,主院如今无人居住,自是冷冰冰一片,又怎么能让人休息。 楚维琳点头。 楚伦沣和楚伦煜扶着章老太太先过去了,楚维琳等了楚维琮出来,护着楚维瑷一道往西意院去。 颐顺堂里只剩下做主的何氏,和怎么说也不肯走的楚伦栩,以及陪伴着他的李氏和两个孩子。 西意院里,灯火通明。 章老太太躺在暖阁里闭目养神,楚维琮没了睡意,也不敢多言,乖巧和两个姐姐一道坐着。 楚伦沣把楚伦煜引到了书房里,闭门说话。 天将将亮的时候,何氏疲惫不堪地回来,强打起精神与章老太太回话:“火都灭了,幸亏是西风,没有烧到正屋这儿来。渝妈妈领人在清点……” 章老太太缓缓抬眸,冰冷的眼神盯得何氏打了个哆嗦:“直说吧,人呢?” 何氏背后寒意一片,道:“寻到了两具……烧黑了分不清楚……”见章老太太依旧直勾勾盯着她,她硬着头皮,咬牙道,“叫人来看过了,一个十五六岁,应该是豆蔻;另一个半百年纪,不能断言……” 章老太太的眸子骤然一紧,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却是泪流满面:“出息了,真是没想到,在我跟前扮了几十年,竟然这么出息了。” 冬青一下又一下替章老太太顺气,楚维琳看她一把抹了脸上泪水,胸口不住起伏,仿若真的伤透了心。 那东跨院里是有三个人的,除了夏姨娘外,一个是丫鬟豆蔻,一个是婆子李妈妈。 豆蔻是寻到了,那另一具尸体呢?半百年纪,到底是李妈妈还是夏姨娘?另一个人又去了哪里? 顺着思绪细细一想,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再悄悄去看颓然的章老太太,楚维琳思忖着她的话。 那句“出息”到底在说谁? 是眼看着被章老太太捏在手心里,只能病怏怏的夏姨娘?亦或是不忍心姨娘受罪,以此来让她逃脱的楚伦栩? 还是…… 还是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一位老泪纵横的章老太太为了置夏姨娘于死地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似乎每一种都有可能,一时之间,如迷雾一般,想不明白,猜不透彻。 不知不觉间,天大亮了,西意院里的灯笼都灭了,一夜未睡的章老太太不顾众人劝说,坚持要回颐顺堂,一行人只能送她过去。 楚维琳迈入了颐顺堂,空气里依旧有木头燃烧过的焦味,她往东跨院方向看去,入目的情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 书友们看完请顺手收藏,投下票票哦~~ 第四十三章 怀疑 求收藏,求票票~~ ---------------------- 角门的门板已经卸下,斜靠在灰白墙面上,院子里头只剩下烧得黑漆漆的屋梁柱子,那三间屋子只有框架还立在那儿,木头被火烧得碳化,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瘫倒下去。 即便如此,东跨院里还有不少婆子进出收拾,两具遗体自是已经抬了出去。 楚伦栩坐在正屋外的台阶上,夜里李氏拿在手中的斗篷正披在他身上,他的脸上染了几块黑灰,衣服亦不干净,狼狈不堪,手掌上几个水泡,似乎是火刚灭他就冲进去寻找了。 李氏红肿着眼睛陪着他,怀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楚维璂。 见众人回来,楚维琛站起身来,眼底狠绝一闪而过,咬着牙福身请安。 李氏听见了,也跟着起身,又去拉楚伦栩。 楚伦栩没有动,李氏连拉带拽,又得了边上婆子帮忙,才把楚伦栩拉扯起来。 “怎么会走水了呢……”楚伦栩喃喃了几遍,猛然抬头看着章老太太,喑哑道,“母亲,怎么会走水了呢?” 没有丝毫的掩饰,楚伦栩把怀疑明晃晃摆在了面上。 章老太太撇嘴冷笑一声,迎着庶子走了过去,经过楚伦栩身边的时候,她才顿了脚步,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庶子,一字一句道:“是啊,伦栩,你告诉我,昨夜你带着维璂在院子里看烟火,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姨娘的院子烧起来了呢?” 楚伦栩身子一晃,踉跄退了几步,掩面哭泣:“我为什么没有留意到呢……” 章老太太没有再管他,径直进了屋里。 正屋的地火龙烧了一夜,此时倒也暖和。 章老太太解了斗篷歪歪靠在罗汉床上,楚伦煜亲自去倒茶,才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桌子底下放了保温的木桶,楚伦煜拿手一探,厚厚的棉花毯子还有些温度,他正欲把其中茶壶取出来,却叫章老太太止住了。 “别折腾了,这种事让底下人做吧。你们都先回去,梳洗干净换身新衣,大过年的,别耽搁了。” 楚伦煜有些迟疑,冬青过来接了手,他这才拱手行礼,带着一双儿女退了出来。 院子里,昨夜水迹冻住了,赵妈妈正带着人清理,见主子们依次出来,她赶忙道:“可千万当心脚下。” 楚维琳低头看路,却听门口“哎呦”一声,等抬眼望去,才看清是一穿着打扮具喜气的婆子滑了脚,亏得门房上的小丫鬟眼明手快扶住了,这才没有一屁股坐下去。 赵妈妈闻声出去看,见了来人堆起了笑容:“老姐姐怎么来了?” “一早起来,太太听说昨夜走水,心急记挂,让我过来看看。”那婆子一面说,一面与赵妈妈一块往正屋去,经过主子们身边,驻步问安。 楚维琳上下一打量,原来是黄氏身边管事的徐妈妈。 颐顺堂走水,按理黄氏该亲自走一趟,可今儿个正好是正月初一,长房内外一堆事体,黄氏抽不开身,不得不让徐妈妈过来。 楚维琳与楚维琮跟着楚伦煜往自个儿院子走。 一路上,陆妈妈细细说着安排,晓得今日时间紧,楚伦煜和楚维琮再回前院更衣怕是来不及,主院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也让前院伺候的人取了新衣裳过来,省下这劳顿。 清晖苑自然也是样样具备,宝莲伺候楚维琳沐浴更衣。 “备了哪套衣裳?”楚维琳问道。 “前两个月新做的那身嫣红的,”宝莲说罢,见楚维琳皱眉,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换那身鹅黄的吧?” 楚维琳点了头,宝莲唤了宝槿速速去熏衣,宝槿虽不解还是听话去做了。 待收拾妥当后到了主院,与父亲、弟弟一道登车往长房璋荣院去。 璋荣院是闻老太太的居所,位于长房内院的正中,去底下太太、姑娘们的院子都方便。 许是楚维琳一直没有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楚伦煜安抚道:“晓得你们一夜未睡精神都不好,可到底是初一,家中长辈跟前的规矩不能免了,等天黑了早些歇息,这几日少不得出门访亲。那……那走水的事,有长辈在,你们不用担心,兴许就是鞭炮星子落到了东跨院。” 楚维琳望向父亲,青帷小车之中,光线并不明亮,日光透过帘子淡淡撒入落在了楚伦煜的面上,一脸的倦容,可楚维琳读到的更多是父亲眼底之中对儿女的担忧,她的心狠狠一紧。 父亲总是这般为他们着想,不管风吹雨打,都想一力替他们承当。 边上的楚维琮微微歪着头,张了张嘴还要追问些什么,楚维琳握住弟弟的手,摇了摇头:“父亲说得对,我们高高兴兴过年就好。” 楚维琮看看楚伦煜,再看了眼楚维琳,终是笑着应了。 楚伦煜浅浅笑了,车子停稳摆了脚踏,他先下去,随后亲手扶了儿女下车,抬眼见前头章老太太的车子也刚到,他快步过去了。 楚维琮凑过身与楚维琳眨眼,压着声道:“什么高高兴兴过年,若真是那样,做什么换了鹅黄?” 说罢,没等楚维琳反应过来,便追着楚伦煜去了。 楚维琳愣在原地,失笑摇头,楚维琮的心思也是细密的。 嫣红也好,鹅黄也罢,总归是新衣,穿那套都可以,只不过她念着那烧了的东跨院,实在不需拿红色出来招眼,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给自己添麻烦。 楚伦煜安抚他们是慈爱,可无论是楚维琳还是强压住了疑问的楚维琮,都不相信那仅仅只是意外。 东跨院的天井里没有堆东西,屋顶瓦片整齐,就算是落了火星子也不太可能烧起来,那么大的火,应该是从屋子里着起来的。 昨夜那样情况,若没有刻意去注意东跨院,恐怕是很难发现那儿起火了的。 东跨院不高,站在颐顺堂的院子里,无法看到那里,角门又早早落了钥,看不到里头。若是平日里,还能从焦味之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可昨日子正正好是鞭炮最热闹的时候,空气里全是火药的味道,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等到东跨院火光冲天引了众人目光,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第四十四章 踪影 宝槿替楚维琳整理了衣摆,扶着她往章老太太跟前走去。 楚维琳福身请安,章老太太睨了她一眼,眉眼渐舒:“这块料子瞧着不起眼,做成之后上身倒是好看,伦沣媳妇挑得不错。” 何氏得了夸赞,脸上有了些笑容:“是维琳皮肤白,映色儿。” 后头,屏羽苑里四口人正好到,楚维琛踩着脚踏下来,正巧听见这话,脸拉了好长。 她身上是一件樱草色缎子袄,配了条茶色柳叶裙,外头罩了件杏黄色褙子,沉静里带了些许活泼,也是好看的。 只是她不满意自个儿和楚维琳撞了色,又实在算不上皮肤白皙剔透,黄色在她身上怎么也没有楚维琳穿着好看。 何氏抬眼瞧见了楚维琛的面色,心里不屑她的小心眼,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维琛来了?快些过来。” 楚维琛冷着脸一一问安,又从后头扶了神情呆滞的楚伦栩,三房众人一块进了璋荣院。 闻老太太屋里正热闹,离得老远就听见了笑声。 小丫鬟掀开帘子,章老太太入了西次间,坐着的人纷纷起来行礼。 黄氏迎了上来,亲自扶了章老太太入座:“三老太太,徐妈妈报与我了……”黄氏刚一开口,章老太太斜斜扫了她一眼,阴沉得让黄氏背后一凉,她赶忙止了这话,只说旁的,“瞧我,我们老太太啊早早就备下了红封,就等着姑娘和爷们磕头了。” 楚维琳随着一道磕头,领了红封。 章老太太打了个哈欠,闻老太太会意,道:“一夜未睡吧,到我床上歇会儿吧。” 没有推拒,两位老太太先后进了内室,留下一屋子的人。 楚维琳看了眼晃动的帘子,晓得她们是要说东跨院的事体,便规矩站着。 这西次间不算小,可挤了这么多人,到底不方便,又因为楚伦栩在座,越发不好说些过年时的喜庆话了。 黄氏见此,冲楚维琬抬了抬下颚。 楚维琬笑着过来揽了楚维琳的手:“妹妹们去我那儿吧。” 楚维瑚想陪着黄氏,楚维琛担忧父母,只有楚维琳、楚维瑢和楚维瑷随着她去了梅苑。 一一落座,捧着热茶喝上几口,楚维瑷的倦意就涌上来了,她也听话,跟着丫鬟去了暖阁休息。 楚维瑢关切问楚维琳:“六妹妹要不要也睡会儿?” “我倒是不困。”楚维琳摇了摇头。 见此,楚维瑢也不再劝,只问起了昨夜的事体:“听说,只寻到了两个?”见楚维琳颔首,她凝眉又问,“少的那个是谁?” 这个问题,怕是这会儿人人都最想弄清楚的了。 半百的妇人,烧得辨不清容貌…… 大过年的,又有哪个愿意仔细去分辨?楚家说小也不小,出入虽要对牌,可进出的门有好几个,正月里来往频繁,混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维琳正思忖着,突然听见楚维琬低声问她,便转头去听。 “我刚才看五叔那模样,是在疑心三叔祖母?” 楚维琳不由叹了一口气,楚伦栩丝毫不掩饰情绪,家中上下哪个都瞧出来了,可章老太太的震怒亦是人人瞧见,丝毫不似作假。 是真?亦或是演戏? 若这事与楚伦栩无关,那他即便是抱着楚维璂在看烟火,没有发现异常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事,真的和他无关吗? 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楚伦栩和章老太太彼此怀疑,而章老太太还另有一个怀疑的目标,那就是夏姨娘。 无论少的那个是夏姨娘还是李妈妈,都不应该没有丝毫踪影,就看能不能把人翻出来了。 “我若说,逃出来的那个是李妈妈,你信吗?”楚维琬问道。 楚维琳愣怔,呆呆望着楚维琬,楚维琬的头上插了点翠掐丝镶红宝石的蝴蝶钗,随着她的动作蝴蝶触须轻轻摇晃,搅得心思跟着起伏起来。 细细琢磨了楚维琬的话,楚维瑢亦垂下了眼帘。 不信的,自然是不信的。 楚维琳心里一清二楚,死了的那个不可能是夏姨娘,只会是李妈妈。 若李妈妈逃出生天,她不会消失不会一走了之,即便大火里她拖不动夏姨娘,她也能大喊能呼救,快些引来救火的人,不至于让火在无声无息里把东跨院烧成那份样子。 可要是夏姨娘逃脱了,那这火不就和章老太太无关,成了夏姨娘亦或是楚伦栩的杰作了?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是章老太太的障眼法? 这个念头冒到脑袋里,楚维琳就紧跟着摇了摇头。 章老太太作为正室,三老太爷又不在京中,她要收拾夏姨娘有的是手段法子,根本不用布这么一个局,反正无论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楚伦栩都会怀疑她,但只要没有证据,庶子奈何不了她。 这雾里看花一般,着实叫人头痛。 正月初一在压抑之中过去。 初二一早,楚伦栩陪着李氏回了娘家,楚伦歆也和常家五老爷常恒晨过府拜年。 楚伦歆一进颐顺堂,抬眼瞧见角门的门板斜靠在墙上,里头的东跨院烧得精光,不由唬了一跳,拉着渝妈妈问:“怎么回事?” 渝妈妈硬着头皮,干巴巴道:“除夕夜里走水。” 楚伦歆还欲再问,正屋的帘子撩起,楚维琳探了身出来,笑着道:“姑母、姑父,祖母的脖子都等长了。” 叫楚维琳这一打岔,楚伦歆放过了渝妈妈,快步进屋里去了。 饶是心里一堆疑惑,楚伦歆夫妇规矩地磕了头,楚维琳扶了姑母在章老太太身旁坐下。 “母亲,怎么走水了?” 章老太太闻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常恒晨通透,冲妻子展颜一笑,过去牵了楚维琮的手:“来,姑父考考你功课。” 等他们出去了,楚维瑷也寻了个由避出去了,楚维琳正要走,却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我懒得说,维琳,你同你姑母讲。” 楚维琳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章老太太一句话,竟把这最难的问题扔给我她。 这事情她要怎么说?说多少?从何说起? 第四十五章 语姝 章老太太闭目养神,楚伦歆心急不已,拉了楚维琳坐下,道:“慢慢讲,跟姑母说话,又不是官府问话,说不周全也无妨的。” “浑说!”饶是章老太太心烦意乱,也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下楚伦歆的腰,“什么官府不官府的。” 楚维琳挤出笑容,迅速理了理思路,并不说桂姨娘、薛妈妈的事,只讲夏姨娘病了许久,昨夜里莫名走水和最终寻到了两具尸体,样样都是事实,推断的话一句不提。 楚伦歆漂亮的柳叶眉皱了皱,张了张嘴,刚要说些想法,念及楚维琳在座,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章老太太最是晓得女儿心思,哼笑一声,道:“你顾及什么?怕维琳胡思乱想?她嘴上说得简简单单,心里还不是明白着呢。我看到这几个月倒是比前几年灵光多了。” 姜还是老的辣,楚维琳含笑不语。 楚伦歆亦是笑了,几个外甥女儿之中,她素来最疼爱楚维琳,尤其是江氏去后,她很为不受章老太太喜欢的楚维琳担心,此时听了章老太太这话,看得出她已不似从前一般排斥楚维琳,不禁欣喜。 可喜悦之后,想到那东跨院的情景,心情又沉重了些。 “叫人到处找了吗?”楚伦歆问道。 “伦凛媳妇安排了不少人手,”章老太太缓缓道,“不过,既然有胆子做这种事体,又怎会没安排好退路?” 这话不假。 楚伦歆难得回来一趟,章老太太不愿意她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太久,便转了话题:“维琳几个什么时候去常老祖宗跟前拜年?” “老祖宗定了初五,您也知道,我们老祖宗爱看戏,年里要一直唱到上元节,宫里贵人挂念老祖宗,赐了戏下来,就在初五那日,人多也热闹些,”楚伦歆数了数日子,又道,“母亲,您也许久没有过府去了,老祖宗念叨着您呢,这回一道去听戏?" “我一个老婆子不凑那些热闹了。”章老太太摆了摆手,拒绝道。 楚伦歆知道她的性子,便没有多劝,道:“还有啊,郁昭去了亲家府上,明日登门给您磕头。” 常郁昭是楚伦歆的独子,在常家行二,娶妻关氏,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我也好些日子没见我的曾外孙了……”章老太太笑着应了,又兴致勃勃吩咐冬青准备小儿爱吃的点心,要仔细招待着。 楚维琳却低落起来,她知道逢年过节定是要去常府的,可一想到那日法雨寺中常郁昀突如其来的那番话,就叫她烦心不已。 原还想着姐妹们一道去,哪知何氏定了初五回娘家,带着楚维瑷一道去了,楚维琛因着夏姨娘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章老太太怕她去了胡乱说话,干脆随她去了,只叮嘱楚维琳和楚维琮要乖巧知分寸。 马车驶出楚府,年节里街上热闹,行得也慢,等入了常家巷口,前头已经排了几辆马车了。 陆妈妈使了人去打听,回来禀道:“四姑太太刚到,后头跟着的是大姑奶奶,今日热闹,咱们且等一等吧。” 四姑太太指的是常恒熙,她若回来,叶语姝应当也在,大姑奶奶便是常郁昕了。 马车依次入了宅邸,在二门处停下,楚维琳刚踩着脚踏下车,就听见了清脆声音。 “下人说你就跟在后头,我就在这儿等你了。”声似黄鹂,笑若绽花,叶语姝莞尔道。 楚维琳朝着她,亦展颜笑了。 她很喜欢叶语姝,前世常府内院里度日如年的日夜里,叶语姝的到来给了她一丝暖意,可很快,这暖意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 叶语姝疯了,嫁给了纨绔常郁晖,生生给折腾疯的,为了这颗掌上明珠,常恒熙甚至和娘家闹翻了脸,再也不进常家一步。 虽然,叶语姝并不是常恒熙亲生的女儿。 常恒熙嫁入叶家之后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养到三岁夭折,伤心欲绝,叶侍郎心疼妻子,从族中请命,过继了隔房的幺女叶语姝。 叶语姝懂事讨巧,常恒熙真心待她,处了些日子之后倒和真的母女俩一般亲热了。不单单是继父母疼爱,原先的生母和姐姐亦宠着她,除了生父待她苛责冷淡之外,并无不顺心的地方。 她和常郁晖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叶家老太太做主,她的生父点头,定了娃娃亲。 本是想着嫁入常家有个照应,哪知会落到那般结局。 楚维琳还记得,曾经闺阁之中叶语姝明艳动人如牡丹,却在这座宅院深处一点点凋零。那年楚维琬新殇,楚维琳伤心哭了一夜,叶语姝陪着她一道哭,她说,她想起了她的长姐,那么疼爱她的长姐也已经去了…… 叶家就是女儿缘太浅,几个姑娘都是早早凋谢。 楚维琳挽了叶语姝的手,一道往常老祖宗的院子去,看着常家的一景一物,她不由自主地想,这一世她是要躲开那般命运的,那叶语姝呢,若她也能离那恶魔远些,该有多好。 松龄院张灯结彩,年味正浓。 门房上的小丫鬟亦换了新衣,桃色比甲瞧着喜气,纷纷行礼问安。 叶语姝熟门熟路,领着楚维琳和楚维琮进去。 “可算来了,老祖宗,这孩子一定要等琳丫头。”常恒熙一面说,一面笑了。 常老祖宗哈哈笑着冲叶语姝招手:“外头冷,快暖和暖和。” 楚维琳上前一一请安,常老祖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侧过头与楚伦歆道:“每回见你这外甥女,都觉得比上一回好看些。” 楚伦歆陪笑道:“女大十八变,有您这句话,我母亲可就放心了,这孩子没长歪。” 屋里人都笑了。 楚维琮规矩行礼,得了一番夸赞,便先去了前院。 “老祖宗!”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楚维琳抬头一看,常郁映快步进来,白兔毛滚边的领子衬得整张脸红彤彤的,她亲昵地靠着常老祖宗,道:“阿忆和阿欣来看您了。” 赵涵忆? 楚维琳身子一僵,怔怔看着相继进来的赵家姐妹。 第四十六章 追寻 给书友们道个歉。 年底实在有些缓不过来,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更新挪到晚上7点左右。 不好意思。 ------------------------- 赵涵忆一身金丝小袄,外头罩了件藕色绣青竹的圆领比甲,一条青绿柳叶裙,娉婷莲步进来,瞧着比小半年前越发高挑。 反倒是她身后的赵涵欣打扮喜气,笑意盈盈挽着姐姐的手。 常老祖宗一见她们姐妹,抚掌笑了:“刚在说女大十八变,这就给我们又变了两个出来。” 段嬷嬷附和着接了几句,引得屋子里笑声一片。 赵涵忆姐妹朝长辈们行了礼,又与一众平辈姐妹见礼。 见赵涵忆转过身来,楚维琳亦起身,抬眸见对方晏晏笑容,眼底却有惊讶、纠结一闪而过,快得让楚维琳怀疑是自己花了眼。 楚维琳还来不得细想,赵涵忆已柔声开口:“楚六妹妹也来了呀,今日当真好热闹。” “热闹些好,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围着。”常老祖宗笑着拥紧了身边的常郁映。 常郁映爱说笑,与赵涵欣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长辈逗趣。 楚维琳不爱参合,正与叶语姝凑头说着话,赵涵忆却突然在她们身边坐下,笑着道:“在讲什么?” “在说针线,”叶语姝微微侧了些身子,好让赵涵忆加入进来,“我不擅长这些,正向琳姐姐着请教。” 赵涵忆柳眉微挑,抿唇笑了:“上一回……” 话刚起了个头,赵涵忆没有往下说,乌黑眸子晶亮望着楚维琳,高深莫测。 打哑谜一般的行为实在让人莫名,何况上次常老祖宗寿宴上,两人具是自个开溜了的,事后还彼此打了掩护逃过了追问。 按说这样的情况下,实在不必提起前事,却不清楚赵涵忆到底在思量些什么,这才有了这么半句。 猜不透也懒得猜了,楚维琳干脆接了话过去:“上回和赵姐姐请教针线,可惜时间匆忙,还有好多问题都来不及问,正好今日又遇见了,姐姐再与我说说?” 赵涵忆似是没料到楚维琳这般直白,仿若两人真的曾有过一番交谈一般,局促地笑了,又因叶语姝殷勤看着,也只好说起了针线。 前世时,楚维琳进门后见过好几样赵涵忆的绣品,都是她孕中为孩子准备的,具是吉祥花样,用心一针一线绣成,看得出基本功极好,此刻给她们讲解起来亦是游刃有余。 讲到了要点处,原本与嫡姐常郁昕说话的常三姑娘常郁暖都靠过来一道听。 常老祖宗拍着常郁映的手,眯眼笑着道:“那才是姑娘家的样子,哪里像你,跟个猴儿一样。”说罢,又是极宠溺地哈哈大笑起来。 等赵涵忆被众姑娘们围着问东问西,楚维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上一回她是躲在了竹苑外头想阻拦常郁昀,偏偏事情出了偏差,常郁昀没有出现,她也不清楚赵涵忆到底去了哪里,但在楚维琳心里,只要渡过了那一劫就是好的。 她无意去细究,也不想让赵涵忆继续半试探半攀谈,这样最好不过。 楚维琳正独自出神,直到常郁昕唤她才回过神来。 “我婆母和四姑都念着你呢,”常郁昕笑着道,“年节里走动方便些,我过两日下帖子给你可好?” 楚维琳想了想,直接拒绝她总归不妥,便颔首应下。 时近正午,花厅里摆了宴。 五间正屋打通做了宴客的花厅,南北镂花窗棂明亮,若是夏日里打开后自有一番景致,东侧墙面上挂了岁寒三友,西侧则是已故的常家老祖宗爷三公太保的亲笔手书“福禄寿”三字挂轴,中间以一套“八仙过海”的骨木镶嵌屏风隔开,男子、女眷各落座半边。 酒过半巡,常老祖宗多喝了几杯,连连摆手不肯再贪。 楚维琳与一众过府的表姑娘们坐在一块,因是姻亲做客,也没有哪个起兴要行酒令,只安安静静用菜。 赵涵忆放下筷子,与赵涵欣附耳说了一句,起身离席。 眼看着她出了花厅,沿着游廊越走越远,楚维琳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前世的这个年节里,赵涵忆已经如愿以偿嫁入常府,但现在的情况是截然不同,半年前她没有闹出竹苑里的那出戏,那现在呢?会不会又设了一个局引常郁昀入局? 万一让她成功,事情岂不是又要往赵涵忆生子去世,常家让她去做填房发展了吗? 思及此处,楚维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能那样,决计不能那样! 趁着没有人注意,楚维琳稍稍往后挪了椅子,往屏风另一侧望去,之前听到一些那边的说话声,能分辨出常郁昀就坐在离她极近的位子上。 这一看,背后冒了冷汗。 常郁昀的座位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赵涵忆是注意到常郁昀离开了才跟出去的? 没有工夫再细想下去,楚维琳亦放下筷子,与叶语姝说了一声,缓步出了花厅。 一迈出去,脚下步子便快了起来,顺着赵涵忆离开的方向追去,只是这常府后院太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寻去。 心急心揪,又怕有仆妇跟过来,越发不好找赵涵忆了。 深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干脆直接往竹苑去。 既然赵涵忆曾经想到过以竹苑设局,上一次又没有实施,那么这一回兴许还会在那儿做些文章。 楚维琳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竹苑外头,却发现那原本应该是闭得紧紧的木门微微启着一条缝。 心一横,楚维琳顾不上旁的,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楚维琳粗粗看了一眼,东侧几个柜子装满了书册,桌椅齐备,整齐放了文房四宝,西侧摆了软榻供人休息,又有一个立柜装些休憩时用的引枕薄毯。 屋里没有人,静谧得落针可闻。 寻不到人,楚维琳一面想着新的去处,一面转身要往外走,刚到了门边还没有打开,突然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近在咫尺。 扶着门板,掌心隐隐泌出一层汗水,此时避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楚维琳强压着心中惊慌,快步入了西次间,蹲下躲在了落地罩后头。 第四十七章 浮萍 大家**节快乐~~~明天的更新恢复到中午十二点半,谢谢大家支持! ------------------------ 吱呀一声,门板被缓缓推开。 外头阳光温暖撒入,照亮了小半个厅堂。 楚维琳紧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听到那人提步入内,脚步声沉稳,站在厅中似乎是环视了一圈一般。 她迫切想要知道来人的身份,但也知道她此刻决计不能发出一丁点动静,亦不能探头出去看。 只能忍着、等着、求着、盼着,希望来人不要往这西边来才好。 那人还是挪了步子,不急不慢,却是往西次间而来。 楚维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了自己沉沉的心跳声,甚至怀疑对方亦听见了。 一时之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解释、逃离的念头,根本来不及思考妥当,来人的脚步突然在落地罩的另一面止住了,而后没有做丝毫的停留,那人快步退了出去,一把带上了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楚维琳有些愣怔,她脚下发软,干脆坐倒在地上。 心跳还未平复,竖耳听了听外头动静,那人还站在门外没有离开,即便不解,她也不能擅动。 很快,她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五哥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祖宗找你呢。” 楚维琳听得清楚,那是常郁映的声音,五哥哥指的自然就是常郁昀。 她为了寻赵涵忆闯了竹苑,人没找到不说,常郁昀和常郁映接连登场,若是常郁映要进来,她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前世赵涵忆自导自演,这一次却引得她做了那个女主角? 懊恼、烦闷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只能做俎上之鱼肉。 “老祖宗寻我?二妹妹你也是,使人出来寻就好了,这么冷的天,可别受了寒。” 常郁映的笑声传来,大咧咧道:“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是出来寻阿忆的,她好久都不回来,对了,楚家姐姐也离了席,啊呀这两个人真是的,上次老祖宗做寿时也是这样,让我们一通好找!” “两个姑娘家能到哪儿去?说不准你出来寻的工夫,就已经回去了。” “也是!” 听到常郁映似乎要走,楚维琳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却又改了主意。 “既然都来了,我进去看看吧。” “这又不是藏猫儿,她们往屋子里躲什么?” 似乎是叫常郁昀拦了拦,常郁映没有再坚持,与丫鬟一道回去了。 楚维琳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要常郁映不闯进来就好,至于常郁昀,楚维琳心知肚明,他定然是已经发现了她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又进了屋里,随手带上了门:“出来吧。” 楚维琳咬了咬唇,撑地爬起来,从落地罩后头绕了出来。 常郁昀在厅中八仙椅上坐下,目光沉沉湛湛,盯得楚维琳背后发凉,她自知私闯他人屋子理亏,也确实没有好的脱身之词,只好沉默不语。 “幸亏我听见二妹妹脚步声,等她叫嚷开来,你说如何?”常郁昀直直看着楚维琳。 楚维琳脸上火烧一般。 今儿这事的发展再清楚不过,若被其他人发现她在竹苑里,她如何解释她的行踪?刚才若不是常郁昀谨慎,他们被常郁映堵在这儿,当真是百口莫辩。 “是我鲁莽了。”楚维琳低着头道。 常郁昀意外楚维琳的直白,而后唇角微勾,轻笑了一声:“知道就好。” 不是怪罪她私闯,也不追问她为何到竹苑,这笑声里的纵容和宠溺没有让楚维琳放松,反倒是越发戒备了。 为何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般帮着她、护着她?甚至不问缘由。 楚维琳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时,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恍惚之间,阴冷地牢之中的情景一股脑儿冲入脑海,耳畔又听到了喃喃的低语。 “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 鼻根酸涩,来不及品味什么悲伤悲痛,已是将将要落下泪来。 楚维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逼了回去。 这人说要求娶真的是认真的吧? 若不然,这会儿不该这般待她。 “琳琳……”似是察觉到楚维琳情绪波动,常郁昀站起身走近了两步。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楚维琳不安,她急急退开了些,道:“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先回去了,等再有人出来寻就不好了。”说罢,越过常郁昀往外走。 常郁昀追了一步,拦在她身前:“知道走哪条路回去吗?” “知道”一词咽下,楚维琳是知道,但不能说出来,她一个表姑娘,即便出入过几次常府后院,也没有熟悉到知道一些隐秘小道的地步,她若说了真话,定会叫常郁昀起疑。 一瞬的迟疑,常郁昀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说破,道:“我不能带你过去,你记好,出去绕过假山,后头有一条小径直通松龄院外头花园,到了那儿别走正门,今日仆妇们也都赐了席面,东边角门处机灵点能溜进去。” 楚维琳颔首。 “还有一样,法雨寺里我说的事,你想过没有?” 常郁昀说得极其自在平静,似乎他们谈论的并非那男女婚姻,而是寻常话题,可越是这般淡然,越叫人无法静心,仿若吹过如镜面一般的湖水,阵阵涟漪荡漾开去,水面浮萍伴着水波摇摇。 楚维琳觉得她便是这浮萍,前尘往事纠缠,不用多么惊心动魄,只是寥寥数语,就能勾起她那些苦的涩的回忆。 “表哥还是不要再说这些玩笑话……”楚维琳垂眸,掩去眼底哀伤。 她自认为还算平和,言语却在不知不觉发颤,让听的人无言沉默。 只是沉默,而没有退开。 楚维琳想伸手推开,可对上那一双桃花眼,潋滟波光直抒情谊,逼得楚维琳不得不面对。 可她实在无心无意在这个当口思考这些事情。 又想到离开的常郁映,楚维琳心烦,皱着眉,道:“一厢情愿有何用?你能说服你们长房?大赵氏肯同意?老祖宗同意?” 第四十八章 在意 话一出口,楚维琳已知不妥。 常郁昀果真抓到了这丝不妥,皱了皱眉,略低下头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大伯娘那儿是怎么想的?”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大赵氏那点儿小九九。 大赵氏想把赵家女送入常府与她再添助力,毕竟赵氏一族虽曾有荣光,她的祖父做过几年太子太保,可如今也渐渐羸弱,只靠她族中任吏部侍郎的长兄支撑,再无其他。 太子太保的嫡出孙女、侍郎的妹妹,这样的出身并不算差,可在这京城皇亲、世家女眷聚集之地,已经慢慢落了下乘。 看常府里头,大赵氏是沾了嫡长媳的光,单就出身而言,常五太太楚伦歆出自有旧都楚氏抚照且自身出仕子弟极多的京城楚氏,后劲十足;六太太柳氏一族美人众多,她的嫡姐便是当今圣上爱宠,只等生下龙子便能入四妃之列,子弟庇荫;而常家二房,无论是常郁昕和常郁昀已经过世的生母吴氏、还是填房进门的涂氏,娘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种情况下,大赵氏不得不多为自己谋划一些,牢牢把中馈掌在自己手中。 可这些话,楚维琳不能直接与常郁昀说,毕竟大赵氏从没有在明面上表露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思,她一个外人更不应该晓得常家内里的关系。 说不得,圆不了,在常郁昀面前,她此刻再寻些借口理由也搪塞不过去。 今日真是一步失策,步步被人紧逼,若是空闲时,她定要痛定思痛,再不犯这样的错误,可这会儿,她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情。 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楚维琳努力让自己平复了心绪:“表哥是通透人,何必在意我的想法?女儿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娶我,不过就是议亲,你家老祖宗提亲,我家里人同意,仅仅就是这样……” 即便是勉强克制着情绪,这么简单的一番话依旧说得她心如刀割。 那一年,常郁昀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一心一意跪求了常老祖宗成全,紫衣官媒欢喜上门,换来父亲的一口棺木、白绸断肠,楚家之中,黄氏欣喜同意,逼她上了那大红轿子,定了她的终身。 如今,重活一世,这人几次三番询问她的意见。 这个世界,当真是要认不得了。 自嘲笑容爬上唇角,眼中泪水满盈,视线朦胧,没有用帕子,手背匆匆抹了抹,绕过常郁昀快步出了竹苑。 常郁昀没有再拦,也没有追,他只是站在门边,目送着楚维琳离开。 娉婷身影,脚步却有些乱。 那不是因为提及婚事而慌乱羞涩,只是因为悲伤,可常郁昀不明白为何豆蔻年华的楚维琳会如此情绪。 冬日阳光落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他突然间又想起那日法雨寺大殿之中,楚维琳跪在佛前阳光里,木然诵着经文,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明快。 那样情景,让他说不出的心痛。 通透人吗…… 就是想做一个通透人,他才会这般在意她的想法,才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在远远瞥见她的身影时,才会跟上来想看看她的目的。 没想到,楚维琳竟然是到了竹苑,来意动机他都不想追问,楚维琳肯定是不愿意说真话,追问也是徒劳,只要能平安化解,莫惹出其他麻烦来便好。 至于婚事…… 与其说是厌恶他,常郁昀从楚维琳身上感觉到的是退缩,他无法弄明白来龙去脉的退缩。 背手立了片刻,整理了一番心绪,常郁昀关上了竹苑的门,往松龄院去。 楚维琳快步穿出小径,眼看着松龄院越来越近,她又轻轻按了按眼睛,依着常郁昀交代的,悄悄从东侧角门溜了进去。 花厅里依旧热闹,楚维琳入内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正对面,赵涵忆已经回来了,和赵涵欣附耳说着话,见她坐下,浅笑道:“楚六妹妹去哪儿了?这么久的工夫,怪让人担心的。” 楚维琳并不解释,只回了她一个笑容,便把这话题给带过了。 坐在边上的叶语姝关心她,细声问了两句。 常老祖宗那桌叫几个体面仆妇围着添酒,也不知道段嬷嬷说了什么,引了笑声一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楚维琳含笑端坐,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危机才算是过去,她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常郁昀迈入花厅,转头往女眷这儿看了一眼,众人都在迎奉常老祖宗,只楚维琳一人,虽也是笑着的,却似和周围隔着一道屏障。 “五哥,发什么愣呢!与我一道给老祖宗敬酒去。” 手中被常郁晖塞了个酒杯,常郁昀收敛了心思,与几个兄弟道:“一块过去吧。” 越过屏风,经过楚维琳身后时,常郁昀看到楚维琳的身子僵了僵,他没有停步,而是与兄弟们一块到了常老祖宗跟前。 楚维琳抿唇,瞥见叶语姝亦是一脸不自在,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叶语姝尴尬不已,在楚维琳耳边,道:“老盯着我看。” 楚维琳一愣,复又明白过来,叶语姝指的是常郁晖。 常郁晖行六,是大赵氏的三子,平日里看着还算正派,私底下做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他自知那些上不了台面,都是背着常家人行事的。 若不是因为叶语姝的死,那些龌龊事还被隐瞒着,事发之后,大赵氏极力掩盖,和大赵氏彻底闹翻的楚伦歆捅到了常恒熙面前,这才有了常叶两家翻脸。 打心底里,楚维琳不愿意叶语姝再走这条不归路,只是这门亲事定下多年,并不是她能插上手的。 “你讨厌他盯着你?”楚维琳只能试探着问一问。 叶语姝皱了皱鼻子,凝眉想了想,道:“我只跟你说,我不是讨厌他盯着我,我是讨厌他这个人。” 楚维琳闻言,眸子倏然一紧,惊讶望着叶语姝,还未发问,叶语姝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笑容掩盖了眼底的喜恶:“我母亲不知道,你别说出去。” 第四十九章 口风 感谢书友玖梳子送的玫瑰花,谢谢! ------------------------- 叶语姝笑的时候很好看,一双星眸弯弯,两颊梨涡深深,稚气又乖巧,看得人不知不觉也要跟着展露笑颜。 却是说着这样的话题。 楚维琳想,她能明白叶语姝的心境。 与常恒熙再亲如母女,叶语姝也是过继来的女儿,若是旁人家的男儿,她能厚着脸皮和常恒熙私下交流,说一番长短,可偏偏那是常家的儿子,是常恒熙的嫡亲外甥。 她是亲生女儿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的身份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常恒熙待她越好,她越开不了口,明明清楚这么等下去的结果,依旧没有勇气表露一番心声。 楚维琳张了张嘴,犹豫了会儿,还是劝了一句:“真的不告诉你母亲吗?” 叶语姝摇了摇头,楚维琳见此,一时也不能再劝,便颔首道:“我谁也不说。” 根据前世经历,叶语姝是在景德二十四年的二月里进门的,还有四年多的时间,以常恒熙为了女儿不惜和娘家反目成仇的这份宠爱来看,若叶语姝肯好好与母亲说一说,未必没有机会。 若有可能,楚维琳想要拉叶语姝一把。 在那艰辛日月里,真心待她的人,楚维琳都想帮一帮,也不枉重来这一遭。 等宴席散了,常老祖宗领着众人往水阁观戏。 因是万岁爷赐戏,开唱前少不得对着禁宫方向谢恩,年轻媳妇子和姑娘们即便不喜戏文,也不能随意离席。 楚维琳坐在叶语姝身边,前面是常郁昕和常郁暖两姐妹,赵家姐妹与常郁映坐在另一侧,倒也不用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应付她们。 常老祖宗点了《八仙过海》,唱了一段《玉笛吹得金凤落》,眼看着天色渐灰,似乎要落雪了一般,便也止住了。 过府的亲眷纷纷上来告别。 大赵氏引着赵家姐妹到了常老祖宗的跟前,常郁映挽着常老祖宗,娇声道:“老祖宗,阿忆月末就要及笄,以后就不能常过来了,我可真舍不得。” 常老祖宗慈爱拍了拍她的手,宽解道:“真是孩子。她来不了,你不是可以去赵家?”常郁映还要说什么,被老祖宗止住了,“可不许落金豆,让姐妹们笑话。” 赵涵忆亦开口劝了常郁映几句:“我可等着你过来的。” “当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长大了,回想起来好多个从前在我跟前说说笑笑的小丫头都是许久不曾见过了,”老祖宗叹息一声,握住了赵涵忆的手,“这个月末是吧?我可要好好想想拿什么与你添喜。” 大赵氏抿唇笑了:“不如老祖宗替阿忆留心一桩好亲事吧。” 话音未落,众人皆抬头望去,赵涵忆白皙脸庞嫣红一片,大赵氏一脸坦然,似是打趣之言。 楚维琳惊愕之余,倒也了然,大赵氏想以这样的方式再探一探常老祖宗的口风。 大赵氏说不出亲上加亲这样的话,私底下若求老祖宗,很有可能被一口回绝,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便是老祖宗不愿意,也不会让她下不了台阶。 果不其然,常老祖宗哈哈大笑,摇着头道:“变着法子想问我讨好处,我一个老婆子不认得多少才俊,花着眼睛也要瞪大了替孩子们谋划一番,别说我小气,我可是要替郁映把关的,赵家姐儿的好事儿,自有她祖母操持,我可不抢了这替孙女相看的喜气哩。” 大赵氏听了这话,只能赔笑着应了,又替羞涩惊讶的常郁映说了几句话。 常郁映送赵家姐妹出去,楚伦歆过来叮嘱了楚维琳几句,便向常老祖宗告罪道:“老祖宗,我那儿刚得了些蜜饯,让维琳替我捎些回去。” “难怪亲家最疼你,大大小小都惦记着的女儿可比什么都窝心,可比有些人有心多了。”常老祖宗一边说一边睨了常恒熙一眼,言语嗔怪,语气却极其宠溺,常恒熙赶忙撒娇认错,引得笑语阵阵。 楚维琳福身跟着楚伦歆往水阁外走。 背后传来常老祖宗声音,却是道:“我是当真羡慕我那亲家,身边的姑娘都那么贴心。” 段嬷嬷道:“老祖宗,贴心的姑娘可成了您的儿媳妇了。” “没错、没错,便宜了老婆子我!”常老祖宗大笑,“你说,再‘抢’个过来如何?” 背后一凉,楚维琳脚步微顿,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往前走,仿佛她没有听见一般。 常老祖宗的那些话究竟何意? 是寻常说笑,亦或是意有所指?还是因为不满大赵氏刚刚的试探而反击? 楚维琳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大赵氏此时定然笑得格外勉强。 老祖宗不仅仅化解了她的试探,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夸赞楚伦歆,夸赞了楚家的姑娘,甚至提议再迎一个楚家人入门,与她提起赵涵忆时的反应截然不同,怎么会不叫大赵氏觉得难堪。 楚维琳微微皱眉,大赵氏如何情绪与她无关,可她被“连累”了,甚至会让在场的好事者以为常家当真要和楚家亲上加亲。 而且,常家七兄弟,前头三个都已成婚,四爷常郁明订了夏日里大婚,六爷常郁晖和叶语姝早已定亲,七爷常郁曜才六七岁,只剩下一个常郁昀。 大赵氏刚才就差把常郁昀三个字吐出来了,而现在,老祖宗说要“抢”,自然也只能替常郁昀“抢”,“抢”她这个唯一在场的楚家姑娘。 楚伦歆也听见了一些,偏过头见楚维琳似是不高兴,心中也是了然,道:“老祖宗就是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等入了楚伦歆的院子,她让人守了门,拉着楚维琳坐下,认真道:“维琳,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跟你说,而是要去和母亲说的,但今日老祖宗戏言一句,我也和你说说心里话,都是实在话,我们姑侄两个不说那些虚的。” 楚维琳没想到楚伦歆会这般谨慎,便点了点头,等她继续。 第五十章 谈心 “维琳,我与你娘最好,我自然也希望你好,她不在了,你的将来自然是由母亲做主。放眼京中,那么多少年郎里头,郁昀家世、学问、品行都是上乘的,母亲细心替你选,也挑不出几个能越过郁昀的,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挑出来了,也要寻人去打探男方家的意思,若不是相熟的人家,咱们主动总归是落了下乘。” 楚伦歆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楚维琳的神色,见她并不是特别排斥这个话题,也没有羞恼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女儿家羞涩有羞涩的美,可楚维琳失了母亲,定要比其他姑娘家成熟稳重些才好,但想到刚才红透了脸的赵涵忆和常郁映,楚伦歆很是心疼失恃的楚维琳。 父亲再好,总归代替不了母亲的存在,若江氏还在,楚维琳如今也定能如其他姐妹一般,不用自己来面对这些。 思及此处,楚伦歆轻柔抚着楚维琳的背,心里暗暗叹息。 “你三月里就十四了,再转一年就及笄了,这日子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如果你觉得郁昀不错,那么我们不管老祖宗出于什么心思提了这么一句,这风声就让它慢慢传开去,姑母再与她提一提,老祖宗好面子,定然不会牵连了姻亲家姑娘的名声而没个表示,”楚伦歆说到这里,怕自己突然提及这些让楚维琳有了压力,便又道,“维琳,你只管说真话,若不愿意也无妨,也就是老祖宗随意的一句话,姑母想法子替你化解。” 楚维琳没有马上回答,抬眸平静望着楚伦歆,姑母神情关切,眼底情谊深深绝非作假,要不是真心待她,也不至于说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不过,常府里头,撇开常老祖宗不说,媳妇之中大赵氏占了半壁江山,楚伦歆无心争权夺利,却也不肯叫大赵氏压得没了话语权,如果楚维琳能给她添了助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点,楚维琳心知肚明,但也更明白,姑母是想一箭双雕,既让楚家得乘龙快婿,又使她在常府里如虎添翼,可要是楚维琳不认为常郁昀是良配,楚伦歆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逼迫她,毁她幸福。 只是,婚姻一事,与楚维琳来说,到底是一根心头刺。 常郁昀的好与坏,楚维琳都不想评说,怨过恨过,也是前程往事,她只是不愿意再入这常家后院,与常老祖宗、大赵氏勾心斗角,太累,也太苦了。 她的心愿,仅仅是在乎的人能够平安康健,自己能谋个和美的将来。 楚伦歆见楚维琳沉默,猜出侄女大约是不愿意,可她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为何楚维琳会排斥,便又问:“维琳,你是知道的,母亲常年独居内院,平素也不与其他府上的亲眷多往来,怕也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你直接告诉姑母,你想要怎么样的家世、人品,姑母常常伴着老祖宗见各府女眷,替你仔细留意着。” 楚维琳听到这里,不自禁氤氲了双眸,楚伦歆的话讲到了这儿,她要是不表示些什么实在是空费了对方的苦心。 自江氏去后,两世轮回,那么多年岁月里,楚伦歆虽是姑母,却待她似亲儿。 “姑母,”楚维琳喑哑道,“我知道,您是真心疼我才与我说这些的,本来这些事情都该由我母亲操持……” 掏出帕子替楚维琳轻轻按了按眼角,楚伦歆亦感伤万分:“傻孩子,与姑母客气什么。” “您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没有想过,我不清楚……”楚维琳想先退一步,让这事先冷下来些,“表兄的条件是极好的,可我从没有那么想过,我只当他是表兄……” “这倒也是。”楚伦歆挺满意这个答案,点了点头。 两人是表兄妹不假,一年之中多多少少也会遇见几次,可在楚伦歆心中,楚维琳这样的闺阁小姐自矜着身份不胡思乱想是得体的表现,怎么也比那些心思就差摆在台面上来的姑娘家有规矩。 “我是想着,这常府里头你还算熟悉,我也在这儿,不至于叫你摸不着头脑。姑母是过来人,门当户对什么的,都比不上知根知底,重新去认识一大家子人,理顺其中关系实在是糟心。” 楚维琳怔了怔,复又思忖起了这句话。 不管她如何看待这京中世家,章老太太替她选亲,自是要门当户对的。 与楚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有哪个是简单清楚的?等她嫁过去,少不得费一番心思梳理,那时候遇见的人和事,未必就比常府里的干净多少。 有过一世经验的她知道大赵氏的软肋,不至于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而没有小赵氏和恒哥儿在前,常老祖宗不会那般针对她。 这般一想,这常家勉强也算是个省心些的地方。 只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楚维琳终归是有心结难解,这常府的日子,无论好坏,她都不想碰,不敢碰了。 “是我听了老祖宗的话太心急了,”见楚维琳又陷入沉思,楚伦歆怕她越想越复杂以至钻了牛角,道,“罢了,既然说了这事,维琳你也好好想想,有了答案再告诉姑母,姑母也要再探探老祖宗的意思,无论做哪样打算,我们都不能失了颜面。再者,还要看郁昀的心思,等有了机会,姑母让郁昭旁敲侧击一番。” 楚维琳皱了皱眉。 常郁昀两次问了她的意见,又有地牢之中的真言在前,楚维琳相信他是一心求娶,那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常老祖宗是打击大赵氏也好,是真的有了这样的打算也罢,毕竟话已出口,常家人能沉默,又怎么能保证姻亲之中没有那多是非的嘴? 等京城之中都听闻了常楚两家要再联姻的传言,常郁昀再暗地里推泼助澜,到时候只要摆出不忍连累表妹声誉的姿态,以常老祖宗对他的喜爱,借了传言的东风,这事就跟顺水推舟一般,要成了真的。 除非,她能让常郁昀打消这样的念头,京里谈资多,只要两家人都沉默,这风言风语很快就淡了。 第五十一章 不同 书友们,大家除夕快乐~~~ 顺说,除夕夜有人看文吗? ----------------------------- 楚维琳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直响,可打着打着又觉得哪儿错了,推倒了重来。 不知不觉间,漂亮的柳叶眉越拧越紧。 与其说是有些苦大仇深,不如讲是孩子气显露,楚伦歆低笑出声,可一想这孩子从前是别扭冷淡,如今得体得如一夜之间大了十岁,行事都妥帖了,没曾想说到了婚事竟是这般表情。 这是真正把面前人当做了嫡嫡亲的亲人才会表露无遗啊。 楚伦歆这般一想,心里越发暖了,眼底也有些一丝坚定,她无论如何也要帮衬着替楚维琳说一门好亲,也能慰藉了嫂嫂在天之灵。 楚维琳此刻回过了神,不由有些懊恼了,先不说一世为人的小娘子们如何,她毕竟是三世为人,实在不该再把这些心思露在面上了。 讪讪笑笑,楚维琳道:“姑母,我不是挑昀表兄好坏,实在是没想过来常府。再者,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我这儿若有些风声了,她们怎么办?” 这是实打实的话。 楚伦歆凝眸,三张各异的少女容颜闪过脑海,姐妹之间多少有些相似,模样却也有高低。 几个月前楚维琬已经及笄了,行四的楚维瑢也就是这个月的生辰及笄,做姐姐自然不能一直挡着妹妹,可黄氏也断不会为了庶女匆匆定了宝贝嫡女的路。 楚维琬养在旧都,及笄礼又请了夏淑人,楚伦歆清楚长房是想让楚维琬入宗亲入勋贵人家的。 不过,这事也拖不了太久,每年三月里长公主设宴,素来都是各府暗暗相看的时候,到了那时自有定论。 若楚维琬嫁得好,底下几个妹妹说不准也能得了好亲。 可再是好亲,在楚伦歆心中,比不过自己已经耕耘打拼了快二十年的常家,比不过常郁昀。 大赵氏再是强势又何如,不一样要谋划着再添了娘家人进来才挡得住几位弟媳们? 如今老祖宗还康健,等将来老祖宗过了,常家四房自然是要分家的,到了那时,大赵氏再横也横不到分家出去的子弟身上。 常郁昀母亲早逝,为了继母和父亲冷了那么多年的脸,以后能叫妻子在继母跟前落脸面? 况且,他的父亲常恒淼外放多年,填房所出的儿子也小,心里对长子多少有些亏欠,不至于太过为难小两口。 退一万步说,真的就合不拢到要日日翻天覆地了,以常郁昀的学问,考取功名不在话下,到时候谋了路子外放个好地方,就小两口舒舒坦坦过日子,怎么不比这京城内院勾心斗角强? 楚伦歆的想法是好的,毕竟这时候不是前世,没有小赵氏、恒哥儿,也没有楚伦煜的死和楚维琮的过继,兴许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去。 可楚维琳到底经历过那么一世,也见过楚伦歆与大赵氏鱼死网破,最后郁郁不发缠绵病榻,亏得姑父是个好的,又有一个儿子,分家后总算是平稳闭眼的。 再往后…… 再往后楚维琳接触了秦大人,局势一下子就失控了,可那局面又是她希望的,常家抄家定罪,分家了的子弟亦不能幸免。 到最后姑父常恒晨和表哥常郁昭流放三千里,若楚伦歆知道,会不会恨她? 思及此处,到底哽咽难受,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两世已不同,两世会不同,她不愿意入常府,也盼着姑母不要再一病不起。 见楚维琳眼眶有些红了,楚伦歆当她是怕自个儿怪罪她挑剔,忙道:“好孩子,你说得对,上头还有姐姐们,我们也不急着要如何如何,且先看看。” 楚维琳颔首应了。 瞅着时间不早了,楚伦歆把要带回娘家的东西都备好,亲自送了楚维琳到二门处。 垂花门外,楚维琮正等着她,一脸的笑意,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 楚维琳迈出去,这才看清楚外人的人,常郁昭和常郁昀。 心里一下子就别扭起来。 刚刚还想着有些对不住常郁昭…… 再说常郁昀,竹苑里的事情亏他解围,偏偏他一心追问的事情和楚伦歆的打算又叠到了一起…… 楚维琳稳了心绪,和两位表兄问了安,匆匆上了马车,楚维琮见此,也一一告别,跟了上来。 楚伦歆把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从前只觉得是兄长,等一旦被点破了,意识到还有可能是良人,往后就会注意起对方来,意识一旦萌芽,若是看得对眼,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真的看不对,那也不用强扭造了一对怨偶,赶紧再替楚维琳另外谋划才是正道。 “刚见维琮兴致勃勃的,你们在聊什么?”状似无意,楚伦歆问了一句。 常郁昭扶着母亲往回走,道:“是我和维琮下棋,五弟正好来寻我,看了一会。刚一路过来就在指点维琮呢。” 楚伦歆闻言,笑着看向常郁昀,道:“也就你们几个有这耐心,我记得我小时候,姐姐们都比我大上许多,哪个都不爱带我玩,更别说陪我下棋了。” “五叔母,别看表弟年纪小,棋力还是不错的,”常郁昀眼底含笑,道,“听说是表舅教导的,我常听人说,表舅的学问在翰林院里都是拔尖的。” 楚伦歆笑意更深,常郁昀这番话不似客套,句句显露出对楚家人的好感,应该也不会排斥楚维琳。 回头还是先让常郁昭探一探常郁昀的口气,再多计较吧。 另一头,楚维琳靠坐在马车上,宝莲轻柔替她按着腿:“姑娘今日累了吧?回了府还是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明日何家、后日李家来拜年,杜家这几日也要下贴子吧?十二那日四姑娘及笄。这一样样都马虎不得呢。” 楚维琳眯着眼睛应了。 初六晌午,何家人就到了。 何氏昨日才回娘家拜见过,今日过府的都是兄嫂和孩子们,一时也没有那么多贴己话,本想让家人在颐顺堂里多露露面,章老太太却不喜热闹,让何氏带他们去了西意院,留了楚维琳陪她说话。 又细致问了些常府里的情况,见楚维琳说得有条理又不乱编排人,章老太太心中满意,却也有些担忧。 第五十二章 怠慢 恭贺新禧! 96给书友们拜年了,祝大家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平安幸福~~~ -------------------------------------------------- 知女莫若母。 即便楚伦歆回门时没有提及,可章老太太能感觉到,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是顺风顺水的。 姑爷、孩子具是好的,章老太太在宅子里摸爬滚打多年,自然能想明白原因。 常老祖宗身边六个儿子,庶出的三、四老爷在幼年时就过继了,毕竟她儿子多,不养庶子也没人能挑刺。 最器重老大常恒翰,以后这个家要交到他手上,媳妇大赵氏很是精明能干,最宠爱老六常恒逸,偏疼幼子也是人之常情。 居中的老二和老五,常老祖宗求一个中庸,不似对长子一般严厉,也不会像幺儿一般宠着护着,对作为五儿媳妇的楚伦歆自然也是这么一个态度,不至于刻意为难。 能让楚伦歆不舒坦的,自然是精明得过了头的大赵氏,占了长嫂身份对妯娌指手画脚的女人,章老太太一想就气闷。 亏得闻老太太不是那种性子,不然这个家中还怎么过日子! 可惜自个儿再强势、再不满,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亲家家里去,只能想着等楚伦歆回来时再提点提点,莫要和大赵氏硬碰硬吃大亏。 想到女儿的生活,自是无心再和楚维琳说话,让冬青送了孙女出去。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宝槿点了香,屋里烧着地火龙,暖和舒服得让人困倦,便靠着榻子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就觉得有些闷了,便示意宝槿支了窗子。 只开了一条缝,外头寒气进来,不渗人反而是舒坦,楚维琳偏过身去,见宝莲站在院子里与面前的丫鬟婆子们交代着什么。 宝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道:“宝莲姐姐在排年节里的当值顺序呢。” “怎么这会儿来排?”楚维琳不由好奇,这些事情应当是上个月末就定下的。 “李妈妈家住城东,放了她两日的假,原本昨夜里就该回来了,到天亮还没个影子,宝莲姐姐使人去打听了,才晓得城东那儿因着鞭炮走水了,李妈妈家受了灾,姐姐念着姑娘心软,见不得下人们受罪,说是再给她两日假。远岱的娘半夜里添了个儿子,远岱想求个假,姐姐想着这是喜事,便准了。因而要重新排一排。” 楚维琳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着一身桃红比甲的宝莲,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在她的记忆里,宝莲一直是个好说话的丫鬟,底下人求的,只要能应的她都应下,因而也有了好人缘。 而宝莲也的确事事都会与她禀报,楚维琳自不会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下面人,也是准了的。 众人看楚维琳器重宝莲,主子跟前说得上话,越发爱求她了。 楚维琳知道,宝莲内心里是喜欢这样的过程的,既然只是一个丫鬟,她要做体面的大丫鬟。 这也没什么问题,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宝莲在院子里吩咐完,转身就进了主屋。 见楚维琳醒了,宝莲笑着道:“姑娘,都安排妥当了。” 翌日一早,颐顺堂里章老太太正用着早饭,就有丫鬟来禀,李家人已经到了大门外,不时就能到屏羽苑了。 章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心里却极为不满,登门拜岁,哪有这么早的。 楚维琳咬了一口包子,李家人的规矩她还真是看不懂。 上一回莽撞地想护夏姨娘,这一回清早过府,这是拜年还是问罪? 等李家人从屏羽苑到了颐顺堂,章老太太用最直接了当的姿态表达了不满,她让渝妈妈把一行人引到中屋坐着,自个儿带着何氏、楚维琳和楚维瑷在西次间坐到粥点都凉透了,才命人撤了桌子。 李氏陪娘家人坐着,心里一团火直冒,偏偏中途楚维琛偷偷往西次间打量,确实见到一桌子人围着用饭,只好忍下。 等西次间里收缀干净,重新点了香,章老太太才让李家人进来。 李大太太再不高兴,也只能规矩问安。 章老太太靠着罗汉床,一副欲睡神情:“让你们等在外头,老婆子心里真过意不去。哎,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夜里睡不踏实,早上实在起不来,多耽搁了会儿,也误了早饭的时辰。李大太太可别见怪。” “瞧老太太说的。”李大太太抿唇笑了,让几个晚辈一一认了人。 原本只几个女眷先过来请安,可颐顺堂里耽搁了久了,在前院和楚伦栩说话的李大老爷、李羡及李家另几个兄弟也都来了。 李家毕竟是武家出身,即便在京城里浸淫多年,还是学不来那弯弯绕绕的一套,李大太太面上还端着,几个小年轻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章老太太一来恼着李家两次失礼之处,二来也不愿多顾忌庶子媳妇的脸面,略说了会子话,就推说累了。 李氏只能把人带回了屏羽苑。 颐顺堂这儿也就散了。 楚维琳出了屋子,寒风一吹有些发冷,宝莲把手炉塞入她手中,又手脚麻利系上了披风。 “姑娘,快些回了吧,外头怪冷的,可别受寒了。” 楚维琳快步走着,思及之前颐顺堂里的动静,问道:“五伯娘走的时候,似乎有些吵?” “是表少爷。”宝莲细细解释了一番。 李家人受了怠慢,自然不是高高兴兴的。 李家四爷走得急,撞到了一个冒失小丫鬟,当时就上了火气,吓得那小丫鬟跪地求饶。 李氏当着娘家人被章老太太这般对待,也是一肚子的气,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李家四爷闹腾。 还是李羡好说歹说,把人给劝住,放过了那小丫鬟。 “姑娘,李大爷瞧着倒是个体贴底下人的,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今日这种情况,还能这般处理。”宝莲笑着道。 楚维琳睨了她一眼:“我倒是没瞧出来。” 要是沉得住气,上一回在花园里李羡就不会是那么一副表现了,她看到的李羡,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若有机会,他定然会狠狠还击。 宝莲却不认同,只是楚维琳这么说了,她自不能多争辩,便略过了李家事体不谈。 第五十三章 戏子 感谢书友玖梳子的新年红包,谢谢~~ ------------------------------ “姑娘,与您说样趣事,”宝莲另起了个话头,道,“昨日排了当值,雁君那丫头哭鼻子了。” 楚维琳挑眉,心中不解,怎么排个当值还能哭了? 宝莲抿唇笑了笑,道:“原本奴婢想着咱们院子里也添了人了,便想依着其他姑娘院子里的惯例安排。雁君才刚出来做事没多久,之前腊八、除夕都是排了假的,这次自然是要当值了,她头一回不能跟家里人一道过上元,难过得哭了。” 十一二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又是家生子,老子娘也有些体面,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头,这哭了倒也能理解。 “这就是头一回,既然入了内院当差,自然不比从前自在了。”楚维琳道。 “可不是嘛,”宝莲应和道,“昨儿下午她不当值,回去让她老子娘劝了几句,说是上元当值的红封大些,多得了赏给她买胭脂,这才不哭了。奴婢想着,往年少人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也不少这么几个人手,不如多准几个假,有奴婢和宝槿当值,也不耽误事情……” 宝莲说完,抬眼悄悄打量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细细琢磨着这番话。 换做以往,这样的提议她会如何回答? 从前的楚维琳不喜欢出去,每日都在屋子里打发时间,院子里多个人少个人还真没什么感觉,反正她身边的事体也不多,大约也就顺着宝莲的意思多准了些人的假,又会念着宝莲和宝槿两个多年辛苦,如今既然有了人手,不如各轮个半日,让她们两个也能多歇歇,即便是多歇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楚维琳看了眼身边的宝莲,她正在抽个子,这几个月来高挑了不少,齐眉额发柔顺服帖,脸上胭脂红得恰到好处,小巧红唇边一颗黑痣如点睛之笔,勾勒出乖巧能干模样。 她的这个丫鬟,当真是个聪慧的。 前世的这个年纪,楚维琳不懂宝莲的这些弯弯道道,她听到的是宝莲和宝槿要多当值,她会心疼,可现在的她却是懂的,宝莲是以雁君说事,用她的心疼多换半日休息。 倒真是个好法子。 “你知道的,老太太那儿最重规矩。从前是人手不够,院子里少排几个也说得过去,现在不少人了,还是照着规矩来吧。倒是你和宝槿两个,轮着多歇歇,你看你这脸都尖了。”楚维琳一面说,一面伸手指了指宝莲的下颚。 宝莲一愣,本能抬手摸了摸,半响才笑了:“既然是规矩,奴婢和宝槿怎么敢躲懒的。” “你们自个儿看着来吧。” 总归这院子里的人是放不得的,这个情况下,宝莲便是想歇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清晖苑里,宝槿送了杜四姑娘的帖子来。 簪花小楷写得清婉秀润,浣花笺附了桃花香,仿若三月春风一般,一如杜四姑娘的人,请楚维琳初九那日登门。 楚维琳执笔写了回帖。 晓得是出门做客,又是沾亲带故的杜尚书家中,何氏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备好了车马。 马车入了杜家,宝槿扶着楚维琳下车,杜四姑娘带着丫鬟婆子候在垂花门里,身边还有一位脸生的姑娘。 杜四姑娘亲昵挽了楚维琳的手:“妹妹可来了!”又与楚维琳介绍,“这是我六妹。” 由杜四姑娘引路,先去给杜大太太拜了年,又与杜家其他姐妹见礼。 家风之下,杜家的姑娘们举止得体,却又不失开朗,便是几位客居的表姑娘也是如此,叫人心生欢喜。 见过了长辈,自是迎到了杜四姑娘的院子里。 说了会子话,不知不觉间亲近不少,胆子大些的杜六姑娘神秘兮兮问道:“初五那日二嫂回门,你也去了常府?我听说那日是宫里赐戏,好不好看?” 楚维琳怔了怔,年轻女子少有爱戏的,多数坐不住,为何杜六一问,好几个姑娘都很感兴趣地望着她。 莫非杜家人皆爱戏? “我其实不太懂戏,不过长辈们都听得兴致勃勃,”楚维琳细细讲了那日情境,“唱的是《八仙过海》,各路神仙、龙王,角色多了自然也就热闹了,我记得那何仙姑出场时,常老祖宗倒是夸了几句。” “夸了什么?”众人催了催。 “面如冠玉、唱腔圆润。” 杜六捂嘴笑了笑,道:“果真如此?姐姐再与我们多说说他。” 楚维琳不解何意,问了之后才晓得,那是京城里最红的角儿了。 瑞喜班,名字就喜气吉祥,得了贵人们的亲睐入了宫里唱戏,当家的旦角儿苏子毓更是一表人才,不仅戏台上动人,听说卸了妆之后更是青年才俊,连宫里娘娘们都捧他,这么一来,到叫各家姑娘太太们好奇了。 虽说是一戏子,姑娘们也就是好奇上了心,可贸贸然打听总归有失庄重,杜家姐妹们不敢叫杜大太太知道,也不好多问常郁昕,便问起了同样是待字闺中的楚维琳。 “可千万别说出去,母亲定是要不高兴的。”杜四姑娘笑着道。 杜六闻言,笑嘻嘻道:“其实啊,伯娘自个儿也想听听那苏子毓的戏呢。” 笑声一片,却是闺阁密语,姑娘们在一道,总是有些别样情绪,说到了兴起处,更是有人互相取笑。 说着说着,自然少不得说到誉满京城的常家少年郎。 常郁昀一直是京中闺阁少女心中的梦,楚维琳听了倒不意外,却不知哪个提到了六郎常郁晖,她隐约觉得哪儿有些联系,暗忖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些往事。 常郁晖行事出格,叶语姝会红颜薄命,与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也有关系。 常郁晖是男女不忌的,叶语姝死后,楚伦歆发现了这个秘密,也寻到了他养小倌的别院,听说常郁晖的心尖尖是戏子出身,而那戏子正是出自瑞喜班,依稀记得姓兰,恐怕两人在这年的初五时便认识了。 当真是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坦。 若这些事情能早早摊到台面上来,以叶家家风和常恒熙待叶语姝的疼爱,这桩婚事大概就要黄了。 若能黄了,还真是一桩好事。 第五十四章 上元 从杜家回来之后,楚维琳并没有空闲下来。 楚维瑢是正月十二日的生辰,及笄不比往常,便是庶出的女儿,长房那儿也没有马虎。 黄氏亦是官宦家出身,请了娘家一位六品的安人做正宾,瞧着是抬举了庶女,却让自个儿也添了不少美名,连带着身边的姑娘们都金贵了些。 这般得利之事,倒是黄氏一管的作风。 有司请的也是黄家人,黄氏吐了些意思,让楚维瑢自己请了赞者。 赞者多是姐妹担当,也不算为难她这个不常出门也没有几个闺中好友的庶女。 楚维琳以为楚维瑢会请楚维瑚,哪知四姐姐带着丫鬟来了清晖苑。 虽和楚维瑢说不得有多么姐妹情深,但赞者一事本就是添福添喜的,又是自家姐妹,没有往外推了的道理,便就应下了。 这几日一直在长房熟悉规矩,做着准备,以免当日出了意外。 等傍晚回到清晖苑,自是有些疲惫。 宝莲拿着美人捶替楚维琳敲打,心疼道:“姑娘心真好,四姑娘一说就答应了,可也该顾着些身子,莫累过了头。”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应声。 楚维瑢没有明说,但她还是懂了。 安人做正宾已是给了她的脸面,那有司和赞者又怎么能不上点心呢?楚维瑢是长房庶女,若请楚维瑚这个庶妹,越发显得她没什么人缘了,若是隔了房的嫡出妹妹,倒还好些。 毕竟,嫡庶相合,姐妹齐心,这样的夸赞对大家都有好处。 十二那日,早早就来了宾客。 楚维瑢沐浴更衣后,便候着等待,她有些紧张,低声和楚维琳说话缓解。 有婆子进来一一说了前头准备,等及笄礼开始,大老爷楚伦凛简单致辞后,作为赞者的楚维琳出来,依着规矩净手坐下,待楚维瑢行礼坐正之后,过去为她梳头。 楚维瑢一头乌发柔顺,牛骨梳子轻轻一梳就滑落下去,而这及笄礼也同这顺滑黑发一般,极为顺畅地结束了。 等宾朋散去,楚维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楚维琳的手,道:“六妹妹,幸好有你。” 楚维瑚听见了,笑着打趣道:“四姐姐抢走了六姐姐,我到时候啊只能靠八妹妹了,是不是呀,八妹妹?” 偏偏楚维瑷木讷不经逗,一时愣愣没有回话,引得楚维瑚直笑。 等笑够了,转头问了楚维琳:“上元夜里,六姐姐与我们去看灯吗?” 上元没有宵禁,京城里灯火盏盏,格外好看,便是官宦勋贵人家,除了及笄的姑娘不能夜游观灯,年纪小些的只要有父兄相陪,也可以出门,这一日便是姑娘们最期盼的日子了。 从前,楚维琳只在江氏还活着的时候跟着楚伦煜去看过,自打江氏没了之后,她也就再没去过了。 “去吧。”不知怎么的,楚维琳开口答应,突然之间,她就是想去看看。 “那就我们四姐妹去,三姐姐和四姐姐就只能看家喽。” 因着去的姑娘不少,黄氏让楚维琅、楚维琨照顾一众弟弟妹妹,又拨了不少家丁跟随,叮咛万分才放了行。 华灯初上,映得人比灯俏。 毕竟是姑娘家,少不得戴上帷帽,可即便如此,也让难得出门的姑娘们兴奋不已,而今日与他们一样的出游人极多,也不显得特别打眼。 随着人群走了两刻钟,楚维璂年纪小,就有些吃力了。 商量了一番,不愿走的就随楚维璟去前头福来居歇脚,还要观灯的就由楚维琅和楚维琨护着继续走。 楚维琳也不逞强,和楚维瑷一道登上了福来居。 福来居是官办的,地方虽大,也吃不消今日客流,也是运气极好,正好叫他们得了最后一间雅间。 随行的婆子伺候了茶水,楚维琳抿了一口,抬眼见楚维璟时不时往她这儿飘上一眼,不由心中一动。 “雅间里有些热,我到外头吹吹风。”楚维琳起身,见婆子们不放心,又道,“三哥哥陪我吧。” 有楚维璟相陪,雅间里又有这么多人伺候,彼此不担心。 兄妹两人走到福来居外头,四处寻了个清净处,小声说起话来。 说的自然是阮氏的事体。 楚维璟是男子,打探消息自是比楚维琳方便很多,问过胡妈妈后,寻出了一位被阮氏打发出府的二房老人。 说是老人,当初也不过是孙氏掌家时一个不入等的小丫鬟,阮氏入主之后,换了一大批人手,这个夏青就成了三等。 夏青年纪小,又没什么背景,苦活累活自然都扔给了她,便是大丫鬟们的月事带子,都要夏青和另几个小丫鬟们去洗,体面人是决计不会碰这些腌臜东西的。 夏青的印象里,她没有洗过阮氏的月事带子,起先还疑惑过,后来阮氏进门一个多月就诊出了喜脉,还有人夸赞过太太真是好运气。 这回叫楚维璟派去的人一问,夏青努力回想了一番,记起一些旧事来。 阮氏进门头一个月,夏青收拾了衣服送去浣衣院,好几回被那儿的婆子抱怨,说衣服上沾染赃物不好洗,似乎是呕吐的。 只是这样的细碎事情,浣衣院只会同夏青这样的丫鬟抱怨,哪里会四处说去,夏青听了也就算了,亦不会去阮氏屋里问。 等阮氏生产之后,阮氏又放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把年纪不大的一些三等也一并放了,其中便有夏青。 夏青无依靠,被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收作了外室,一直跟着四处做生意,腊月里才刚刚回了京城,就叫楚维璟翻了出来。 本来这些事叫楚维璟一个少年来讲实在是羞得开不了口,可毕竟关乎孙氏、江氏和楚维瑂的性命,便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楚维琳安静听罢,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 新婚妇人尤其注意身子,若阮氏好端端连连呕吐,自然是会请大夫的,偏偏她没有这么做,全当没有这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时她已有身孕。 “三哥哥,”楚维琳唤了一声,“有一个线索就会有第二个。” 楚维璟握紧了双拳,点头道:“这事在家中不方便与你细说,今日出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会继续查,绝不会绕过她。” 第五十五章 姐夫 站在树下,抬眸望着街上景色。 许是有花灯相缀,又有欢声笑语入耳,慢慢的,整个人的情绪便平复了许多。 深呼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展了笑颜,道:“三哥哥,我们进去吧。” 本就离得不远,步上台阶时,楚维璟险些撞上从福来居里出来的人。 他还在想着那些事体,自己也唬了一跳,又见险险撞上的人是一个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那姑娘米分脸红彤彤的,急急把帷帽戴上,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男子。 男子快步过来,柔声关切道:“碧娘,怎么了?” 楚维琳盯着那男子,只觉得那眉眼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才想起对方身份。 这是她的二姐楚维瑶的丈夫、鸿胪寺司丞许大人的次子许礼诚。 前世时,楚维琳和庶姐楚维瑶并不亲近,所以对这位姐夫也仅仅只是晓得面容而已。 楚维瑶去年春花芳菲中出阁,到此时还没有一年,这回正月里却没有回门,只捎了信回来,说是身子不适。 对于庶女,何氏没有多上心,加之除夕夜颐顺堂的大火搅得她焦头烂额,也就把楚维瑶的事体放在了一旁。 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许礼诚。 “二姐夫,”楚维琳弄不清那姑娘身份,便先福身与许礼诚行礼,“姐夫出来看灯的?我二姐可一块来了?” 许礼诚闻言,一张白脸尴尬不已,右手作拳干咳了几声:“你姐姐没有来。” 楚维璟剑眉挑了挑,看看许礼诚又看了看那姑娘,直截了当地问:“这位姑娘是?” 许礼诚不肯作答,叫楚维璟堵着出路追问了几次,才硬着头皮道:“表妹。” 不仅楚维璟目光凌厉,楚维琳冷笑出声,若是寻常表兄妹,岂会在被问及时做如此表现,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二姐正月未归,听说是身子不爽利,二姐夫不多陪陪她也就算了,还有闲情逸致与表妹看灯?”楚维璟虽和楚维瑶走动得也少,但毕竟是自家姐姐,见不得她被这般对待,言语之中难免透露出几分不满,“既然二姐身子一直不好,改日我们兄妹登门探病。” 许礼诚本就不占理,被楚维璟逼得节节败退,连连摆手:“过几日我自当陪娘子回门来给长辈们磕头。” 福来居人多,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会子话,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楚维璟不愿意多惹无谓是非,让了路出来,许礼诚自然而然想扶着表妹走,叫楚维琳冷眼盯着,抬起来的手又怏怏放下,两人快步离开了。 楚维琳上楼入了雅间,楚维璟臭着一张脸跟进来。 楚维瑷惊讶,小声问楚维琳:“怎么下去吹了会儿风,就这般不高兴了?我刚隐约听见底下有些动静,出了什么事?” “是……”楚维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楚维瑷和楚维瑶毕竟都是何氏的姑娘,便附耳把门口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维瑷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二姐夫怎可如此?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后头那些话,楚维瑷一个姑娘家脸皮薄说不出口,只能恨恨不语。 雅间的门被人敲了敲,守在外头的丫鬟通报了声,里头的婆子才把门打开。 楚维瑚笑容满面进来,后头的丫鬟手中还拿着好几盏各式花灯:“我们回来了。” 却是不见楚维琅和楚维琨。 楚维璟问了一句,楚维瑚却指着花灯道:“这些可不是小贩们摊子上的,是打灯谜猜回来的,题题都很难,花灯摆了一夜都没有人猜出来。七弟看中了那只老虎灯,偏偏我们猜不出,幸好遇到了常家几位表兄,昀表兄果真才学出众,别说老虎的了,那儿好看的灯呀全部给我们拿回来了。表兄说让我们一人一盏,图个热闹。大哥和二哥就在隔壁雅间和表兄几个喝酒呢。” 许是楚维瑚神色飞扬,亦或是那灯着实好看,随行的仆妇忙不迭夸赞了起来。 楚维琳坐在圆凳上,静静看着那些灯。 见她没有动作,楚维璟从丫鬟手中取过一盏荷花灯塞到楚维琳手中:“快些拿着。” 楚维琳低头看灯,不知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当得起一句巧夺天工。 并不是常见的满开莲花,而是莲叶伴着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只蜻蜓立于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点缀几个小蕊,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姐妹几人分了花灯,楚维琛提议去隔壁谢礼,便是楚维琳并不想和常郁昀打照面,也不得不依言过去。 常家人的雅间很是热闹,几个兄弟坐在外间,屏风后头,奶奶、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话,两边彼此行礼,又和常郁昀道了谢。 楚维琳和楚维瑷站在一块,并不格外冒头,依旧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 佯装不经意抬眸扫去,果真是常郁昀。 那双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让人如望银河,而那眼神分明在说,这灯衬你。 猛得就想到刚刚楚维瑷那说不出口的话,“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楚维琳暗暗咬了下唇,再不看常郁昀。 等回了楚府,宝莲和宝槿亦对那花灯爱不释手,商量着摆放在何处。 楚维琳一想到那个眼神就牙疼,道:“随意收了就好。” “姑娘,这灯收起来多可惜呀,好歹今夜上元,挂起来多好看。”宝槿连声劝着。 外头传来满娘声音,宝莲出去看了看,领了西意院的程妈妈进来。 程妈妈请了安,却不肯坐下,赔笑着道:“老奴这么晚过来,还请姑娘莫怪。是我们太太听八姑娘说了今夜的事体,实在放心不下二姑娘,想请姑娘过去。” 楚维琳惊讶,何氏素来沉得住气,楚维瑶那儿不管什么情况,明日问也是一样的,为何会这般急切? 往窗外看了一眼,满月皎洁,一地银光,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了想,便随程妈妈往西意院去。 一入西意院,程妈妈引她入了西次间。 何氏亲切招了招手:“维琳来了,快些坐下。” 楚维琳看了一眼,楚维瑷不在,楚伦沣端坐着,她便明白了。 第五十六章 维瑶 刚发现之前的更新格式出错了,重新修改一下。 ----------------------------------------- 楚维琳福身向楚伦沣行礼。 从楚伦沣的面容上,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可一瞧何氏那殷切态度,就晓得这事三老爷是上了心的。 不管何氏心中怎么想楚维瑶这个庶女,表面上她要顾及楚伦沣的想法。 楚伦沣迟迟抱不到儿子,对于几个女儿还是喜爱的,楚维瑶虽是庶女,可她的姨娘沈氏却是个红袖添香的玲珑知心人,因而楚伦沣对楚维瑶也格外关照些。 “维琳,再和伯父说说,许礼诚那小子怎么回事?”楚伦沣示意楚维琳坐下,问道。 楚维琳一五一十说了,楚伦沣的面色一点点阴郁了。 何氏亲自替丈夫换了热茶,劝道:“姑爷既然说了要和维瑶回门来,等来了我们再问问?” “等他来?等得茶也凉了!”楚伦沣哼了一声,屋里全是自家人,他也不摆官场上虚虚实实的那一套,气恼道,“婚后头一个元月,便是维瑶身子不适不能回娘家,他做姑爷的是不是该来给长辈磕头?许家一点表示也没有!夫人,也是我们糊涂了,早该使人上门去的。” 这些女人家的事情,应该由何氏拿主意,而这会儿说成了两个人都糊涂,楚伦沣已经很给何氏颜面了。 何氏自然是晓得的,见好就收表达自己的主母姿态,道:“老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维琇嫁得远我帮衬不到,维瑶这儿不该马虎的。我明日就递帖子,我倒要看看,许家藏了怎么一个‘表妹’。” 见过那表妹的只有楚维璟和楚维琳。 两家毕竟还是姻亲,便是心里不满,也不能让他们上门对表姑娘指指点点。 楚伦沣欣慰,与何氏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嫡母探望病了许久的姑娘,许家人还要拦着不让进不成?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许家人有什么解释的。” 翌日一早,颐顺堂里何氏顾及章老太太身子,不敢言明昨日事,只说要出门去一趟。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夜里她睡得并不沉稳。 那盏莲花灯让宝莲挂到了后窗上,映着明亮月光,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越发亭亭玉立了。 楚维琳半夜里朦胧睁开眼睛,神智说不清是清明还是迷离,仿若是看到了街上热闹的花灯节中,喧嚣离得极远,俊秀人影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谜面凝神思考,那灯中蜡烛光影影绰绰,照了半边面容,细密的睫毛如半月,落下阴影。 分明从未见过此景,却那么清晰出现在脑海之中。 楚维琳抬手挡了眼睛,半响长长叹了一口气。 果真的魔怔了。 越想离常家人远一些,越想离那个人远一些,偏偏叫他的几句问题逼得落入这样的梦境之中…… 直到莲花灯燃尽,楚维琳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个回笼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宝莲替她梳洗,宝槿去小厨房取火上热着的午饭。 热过一次的饭菜,到底不比新鲜的口味,楚维琳自个儿不觉得,陆妈妈却是心疼,拉着宝莲低声交代着宁神静心的花茶,好让楚维琳夜里服过再睡。 楚维琳正吃着,满娘打了帘子探了个脑袋,道:“姑娘,三太太和二姑奶奶回来了,刚入了垂花门。” 一愣,楚维琳含着筷子想了想,问道:“二姑爷呢?可一道回门了?” 满娘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宝槿也不用楚维琳催促,急急去了趟颐顺堂,回到禀道:“只有二姑奶奶回来了,没见二姑爷的人。奴婢回来时,三太太正好到了颐顺堂,说是请姑娘也过去。”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看着样子楚维瑶回门是有一些故事的,这些事本该越少人知道越好,请她一块去,这是什么道理? 等收拾了碗筷,还是领着人过去了,行至半路遇见冬青,原是章老太太等急了催冬青来迎她的。 快步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身边是垂头红着眼睛的楚维瑶,何氏坐在下首,青着一张脸。 楚维琳一一问安,章老太太示意她坐下,道:“幸好昨日叫你们撞见,不然老婆子还不知道我的孙女这般没出息!” 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静静等着下头的话。 何氏尴尬不已,她教出了一个大方、可人的楚维琇,对于庶女肯定没有对嫡女这般上心。虽衣食不亏,教养不懈,琴棋书画都教了,做当家娘子的本事的却是略过了。 毕竟,在何氏的心中,庶女将来是配庶子的,差不多就够了。 楚维瑶上轿,何氏也是风风光光嫁了她出去的,哪知今日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想今年她上午直奔了许家,到了门外,何氏使人去敲了门。亲家太太上门来,门房自不敢阻拦,却也磨磨蹭蹭才引着马车到了二门处。 许司丞的夫人带着长媳马氏匆忙赶来迎接,何氏寒暄了几句,便问了楚维瑶住处。 等何氏到了楚维瑶的院子里,迎出来的陪嫁大丫鬟眼底含泪,何氏一看就心说不好,待进内室一看,就见庶女病怏怏靠在床上,一见了娘家人,哪里还顾及嫡母亲近不亲近,失声痛哭。 许夫人的脸抽了抽,马氏干笑着想周旋几分,陪嫁丫鬟哪还给她们机会,扑通跪下一把捋了楚维瑶的**袖子,白皙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跟打翻了颜料一般,比许夫人的脸色还要丰富。 这要是再磨蹭,别说是何氏,楚家一门都要被当做软柿子了。 何氏当下就大手一挥,才不管许家人说什么,让陪嫁的丫鬟婆子收拾了东西,把楚维瑶带了回来。 带回来之后如何,自不用她操心,有楚伦沣和章老太太拿主意,长房那里也不会由着自家姑娘被夫家这般作践。 冬葵领了个医娘子进来,陪着楚维瑶入碧纱橱里检查身子,而后医娘子细细说了楚维瑶的身子状况。 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精神也不济,少不得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楚维琳听了,心也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就是许礼诚与那表妹**冷淡了妻子,哪知竟还有暴力! 第五十七章 忍让 正月初六,好多书友的年假都要结束了吧? 96在这里祝大家新一年的工作顺顺利利,步步高升~~ ----------------------------------- 楚维琳是恨极了暴力的。 前世常郁昀是没有这般待过她,可叶语姝那儿,等叶家人开棺验尸的时候,楚维琳才晓得叶语姝受了多大的罪。 听说顶着一口气要去看女儿最后一眼的常恒熙当场晕厥,叶侍郎额头青筋毕现对着常郁晖的正脸就是一拳,叫三四个小厮一块才拖开了。 谁知,楚维瑶也是这般痛苦的。 章老太太握着楚维瑶的手,看着那些青块,气得不行:“你也是个迂的!都在京城住着,统共不过半个时辰的路,你自己回不来,难道他许家还关着你那么多陪嫁的丫鬟婆子不成?随便让个人回来报信,这上上下下还能不管你吗?便是你糊涂,你身边怎么就没个机灵人了!让那些榆木脑袋都给我在院子里跪着!” 章老太太发了话,罚的又都是下人,哪里有哪个敢劝,冬葵出去之后,院子里规规矩矩跪了三排。 楚维瑶哭过了,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叫冬青伺候着净面梳洗。 衣袖滑落,白皙柔荑上青紫印子看得楚维琳心惊胆颤。 楚维瑶回过头来,瞧见她神色,赶紧整好袖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吓坏你了?上元那日,他没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楚维琳反问道:“为何要为难我?” 章老太太亦追问:“维瑶,把话说明白了,许家到底怎么个意思?” 楚维瑶张了张嘴,却半响没有说话,到最后眼底又氤氲起来,章老太太看不得她这个扬子,干脆让楚维瑶先回去歇息。 外头丫鬟通传了一声,说是钱妈妈候在了院子里。 楚维瑶听了,一脸期盼。 何氏叹息着道:“随钱妈妈去吧,你姨娘那里你自己解释。” 楚维琳对钱妈妈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她是楚维瑶的奶娘,却没有随楚维瑶出嫁,而是留在了楚府养老。 等楚维瑶离开,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道:“寻个胆大的进来回话。” 陪嫁的大丫鬟乔楚被带了进来,跪下回话。 “姑奶奶过得这般艰难,为何不报回府里来?” 乔楚垂眸,想了想之后,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楚维瑶过门之后,日子就不太舒畅,许礼诚待她热一阵冷一阵,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心思。 许是楚维瑶是庶女出身,何氏强势,她跟着沈姨娘学会了小心翼翼、忍字为上,许礼诚当她好欺负,越发变本加厉了。 起初还有婆母许夫人出言周旋周旋,等到许夫人娘家的姑娘入京客居,局势直转而下。 也不晓得那表姑娘给许礼诚灌了什么迷魂汤,待嫡妻一日比一日苛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甚至是动了拳脚。 许夫人被那表姑娘哄得服服帖帖,在她眼里,娘家姑娘是自己人,儿媳妇是外人,心一偏,更是觉得表姑娘一颗芳心玲珑人,不能叫她委屈了。 楚维瑶的几个陪嫁看不过去,想回来报信,可楚维瑶不让,只管忍着,一退再退。 要不是上元那日正巧让楚维琳和楚维璟撞见那不要脸的胚子,这苦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乔楚说完,抬头问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们奶奶一直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她这辈子都是许家的媳妇了,不管好坏都要一条道走到黑,若和许家闹翻了脸,她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不如做姑子!”章老太太恨恨道,“这般没出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连累家里姑娘们脸面!”说罢,见楚维琳拧眉,章老太太便问,“维琳,若是你,怎么办?” 怎么办? 既然咽不下这口气,自然要搅得他许家天翻地覆才好,曾经她怎么对待常家,自然也是怎么对付许家。 只是这一席话却是说不得的,楚维琳隐去眼底情绪,这才抬眸回答:“自有长辈们做主,总归不能叫许家人这般作践,许礼诚既有了新欢,不如和离了清净。” 何氏闻言,睨了楚维琳一眼,她正腹诽章老太太问一个闺阁姑娘并不妥当,哪知那姑娘半点羞涩没有,大言不惭说着“和离”,叫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章老太太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对,道:“勉强还算是个拎得清的。”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出自闺训极为严苛的旧都世家,做嫡妻自有做嫡妻的准则。 为妻者,重贤德品性,掌一家之事,受丈夫尊重。 男人可以有心头所好,有妾室相伴,却决不能让妾越过了妻,也不能让男人“蹬鼻子上脸”。 像楚维瑶这般,要忍气吞声才做妻子,不如不结这段姻缘,好过传扬出楚家姑娘懦弱无能不足以为妻这样的话语,平白连累了一众姐妹。 “老太太,”何氏插了一句话,“先看看那边的意思吧,我们这是最坏的打算。” 章老太太哼笑,鄙夷道:“别糊涂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维瑶这个软性子能给捏硬气了?再说许家,我不信他们能晓得好歹。你有这个工夫,不如好好教导维瑷,免得将来走了维瑶的老路子。” 何氏挨了训,面上无光,只能讪讪应下。 等楚伦沣散值回来,听了何氏的话,不由火冒三丈,又听前头来报,说是许大人带着许礼诚上门来了,他噌得站了起来。 章老太太靠着引枕,让楚维琳替她捶着脚,缓缓道:“怎么应付不用老婆子教你吧?” 楚伦沣拱手弯腰,应道:“母亲,儿子省的。” 等楚伦沣出去了,楚维琳一面敲,一面想,和离和离,讲究一个“和”字,但看章老太太的意思,显然不是打算和平收场,要让许家褪一层皮。 何氏也知道章老太太的心思,可她有她的顾虑,便告了罪追了出去。 “老爷,”何氏拉了拉楚伦沣的袖口,低声道,“我们都心疼维瑶,可我怕万一闹得大了,传出去叫人看笑话。万一有言官抓着不放,闹僵了朝堂上会不会不好看?” 第五十八章 迷心 今天更得晚了,不好意思,明天还是中午更新,谢谢大家~~ ------------------------------------------- 楚伦沣原以为何氏有私心,听到后头见她是关心他的官运,便软了心肠,道:“今日你把维瑶带回来,做得很对。至于你说的那些,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不用过分担心。我若连自个儿的姑娘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替陛下护天下百姓?” 何氏一肚子担忧被堵了回去,只能点头。 楚伦沣去了前院,并没有即刻发作,等着许家人先赔礼。 许大人一脚踢在了许礼诚的小腿上,压着他磕头认错:“楚大人,亲家公,是这臭小子不懂事……” 楚伦沣冷冷笑了,在许大人避重就轻和烂和稀泥一般解释,许礼诚不痛不痒、丝毫不诚心的道歉之后,他端茶送客。 许大人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好。他原想着**韵事谁都有,便是楚伦沣不也是有个小意浓浓的姨娘吗?拈酸吃醋是种情调,被娘家人撞见了,赔礼道歉也就成了,做长辈的劝和不劝分,大过年的又是同朝为官,岂会真闹了个脸红。 可现在一看,楚伦沣这意思显然是不想顺着台阶下来简单了事,许大人抬头见楚伦沣不咸不淡,低头是许礼诚吊儿郎当,他自个儿不上不下,左右没脸了。 许大人有些急了,跳起来对着儿子一阵猛打:“愚不可及的东西!简直蠢透了!亲家和儿媳不原谅你,你也给我滚出许家好了!” 越骂越气,越气越急,要不是这里是楚家书房,许大人都要把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股脑儿都砸到儿子身上去。 想他辛苦为官,好不容易替儿子结了门好亲,儿子竟然这般笨,和表妹出门竟然叫岳家人撞上了!就算撞上了,竟然不懂周旋推脱,理由借口一大堆,他不用打腹稿都能找出一堆来,这蠢儿子竟然被逼得露了马脚,说了真话! 真是笨死了,气死了! 全怪自家那个蠢婆娘,眼馋娘舅家那些银子,把孩子接进来一块住,这不就住出问题来了吗? 许礼诚无处可躲,心里却一点也不服气,他自认是官大人家的嫡子,竟然要去娶一个庶女,论模样、论才学,楚维瑶哪里比得过表妹? 自从结了这门亲,许礼诚出门都感觉低人一等。 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色?让他在同窗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许大人打得极凶,两眼红光,瞅见角落收着一只鸡毛掸子,冲过去捏在手中,对着许礼诚一顿猛抽。 许礼诚吃痛,再也忍不住,跳起来抓着鸡毛掸,吼道:“一个姨娘养的东西,做妾都是抬举了!” 许大人一口气噎着,脸上的肥肉抖了两抖,僵硬着脖子扭头去看楚伦沣。 楚伦沣整了整衣角:“不用你们抬举,既然看不上小女,我接回来就是了。” 说罢,起身出了书房,两耳不闻里头两父子的争执声。 许礼诚的这句话,自然是传到了颐顺堂里。 楚维琳惊愕不已,她倒是没想到,许礼诚的理由这般简单,这般可笑。 按寻常来说,楚伦沣一个正五品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许大人为正六品鸿胪寺司丞,在京城这个官宦多如牛毛的地方,算不上什么大的差距。 楚维瑶以庶女配嫡子,似乎是沾了些便宜,可楚家岂是许家能比? 楚伦沣这个父亲的官职不算大,可楚证赋官拜从三品,又是都转盐运使这样的实差肥差,楚家是世家,代代出秀才进士。 许家本是小户人家,供出一个进士走到这个位子已属官运亨通,便是叫嫡子娶庶女,能靠上楚家这座大山,怎么不算是大赚了的? 偏偏许礼诚不这么认为,真真是鼠目寸光。 楚维瑶还被蒙在了鼓里,翌日几个姐妹过去探望她时,她红着脸道:“许家……父亲真想我和离吗?这和离了,我能去哪里?若许家来迎,还是让我回去吧,他们晓得我不是娘家无人,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楚维琛性子急,本就是被李氏哄了许久才不情不愿来探病的,闻言哪里忍不住:“昨日许家已经来过了,二姐姐还是别做青天白日梦了,许礼诚说,他看不上二姐姐是庶出的,丢了他的人。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回去?你要是回去了,我们几个还怎么做人?不如一道做姑子去,好过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什么?诚郎他、他这么说我?”楚维瑶猛摇头,哀哀道,“不会的,他只是叫别人迷了心窍,不是嫌弃我……我是他八抬大轿进门的妻子,便是有了其他人,也绝对越不过我……” “越过你做什么?打死你就行了!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他哪里把你当妻子看!便是对下人,也没有这么任打任骂的!”楚维琛气急,“他不仅骂你,还骂你姨娘,做妾都是抬举你!” 楚维瑶几乎吐血:“他竟这般说我……你们也这般说我……我没有让你们做姑子,你们这是在逼我去做姑子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维琳怕楚维琛再说下去,楚维瑶会撑不住,劝了楚维琛之后,又道:“二姐姐,别做糊涂人了,你要去许家寻死,也要顾及着这楚家上上下下的脸面。” 楚维瑶靠着钱妈妈垂泪,钱妈妈哭着劝她:“我的好姑娘,想开些吧。那里是虎狼之地,这儿总归有姨娘是疼你的,老爷和太太也是疼你的。” 后头这一句,自然是看着楚维瑷在才加上的,楚维琳扫了钱妈妈一样,突然觉得她的眉宇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寻思了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像谁,只能作罢。 等出了楚维瑶的屋子,楚维琛冷冷瞪了楚维琳一眼:“你不该拦着我,你看看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哪是我们在逼她,分明是她在作死!就该狠狠骂,骂醒了才好。” “若骂得醒,我定不拦着你骂。” 第五十九章 怨恨 感谢书友a的评价票,谢谢。 ----------------------------------- 楚维琳摩挲着手中暖炉,听到身后屋子里楚维瑶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导声,垂眸叹了口气。 事情的发展对一直自欺欺人的楚维瑶来说,是根本没料想到的局面,她还在牛角尖里,此刻说什么都不会听的。等事后想清楚了许礼诚的无耻,兴许也能走出来,若还是想不明白,劝也好骂也好都是无用的。 前世时,楚维琳没有撞见许礼诚,何氏也没有去看过楚维瑶,这个嫁出去的庶女无声无息地淡出了楚家人的记忆,便是两位老太太先后去世,楚维瑶也仅仅是匆匆来上了香而已。 楚维琳自己过得磕磕绊绊,哪里会去关心匆忙的楚维瑶身上到底带没带伤,情绪是否稳定,可既然今生许礼诚会如此,那么前世时想来楚维瑶也是在忍耐中度过,盼着丈夫回心转意的。 由长辈做主逼她和离,自是为了楚家颜面,可对楚维瑶来说,她未必肯承情。 不过,这事既然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一切自有长辈在,也轮不到她们小辈置喙。 楚维琳正要往外走,余光瞟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角门那儿,移目一看,是沈姨娘。 沈姨娘见了她们几个,唇角轻勾含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强烈的反差让楚维瑷浑身一震,往楚维琳身边靠了靠。 虽说是个妾,毕竟是楚伦沣和何氏屋子里的,楚维琛再不舒坦,也不至于要和她起些争执,招呼了两个妹妹,一道出了西意院。 而沈姨娘,目送着她们的背影,那勾着的唇角越扬越高,温婉知性的模样扭曲,只剩下恨意。 沈姨娘到了楚维瑶身边,扬手打发了伺候的人出去,只留下钱妈妈。 楚维瑶泪眼婆娑,咽呜不语。 沈姨娘捏着楚维瑶的手,半响低声道:“几个妹妹的话,你别放到心里去。她们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是为了你好,可却没想过,她们各个嫡出,偏偏你是托生到我的肚子里的,好姑奶奶,我们比不过她们哩……” 自打归家,楚维瑶听的都是叫她和离的话,听了沈姨娘这话,不由抬头问道:“姨娘的意思?” “姨娘知道你的苦,其实这事是你的错,夫妻争执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该让娘家人知道,多惹麻烦,”沈姨娘规劝道,“从小我就告诉姑奶奶,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你父亲算是个好的了,屋里不还留了一个我?妻是妻,妾是妾,红颜是红颜,外室是外室,男人那是样样都要的。可不管偏疼哪个,都不会越过妻子。老爷再喜欢我,再和太太闹上几次,太太也依旧是太太。你好不容易能做个嫡妻,怎么这般糊涂呢……” 这些话句句说到了楚维瑶的心底里,她自幼是沈姨娘养大的,思维也是这么一路来的,哭泣道:“姨娘,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肯叫娘家人知道这些事体。我总想着自个儿争气些,等有了身子,总归要添屋里人的,诚郎爱添谁添谁,妾也好养在外头也好,我只要生了儿子就好了。我一直忍着呀!实在是,实在是……” 沈姨娘抱紧了楚维瑶,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身上的伤。 既然做了旁人的妻子,男人打骂受着就是了,等时间再久些,男人收了心,不就没事了吗? 好不容易楚维瑶能够抬头做人,做正儿八经的奶奶、太太了,这门婚事竟然要以和离收场! 沈姨娘怄得几乎咬碎了银牙。 都怪楚维琳多事,要不是那日她撞破了许礼诚的事,岂会如此?沈姨娘是听说了的,“和离”两个字就是楚维琳在颐顺堂里吐出来的,破坏了旁人婚事,竟然还来西意院里做好人,呸! 嫡女不知庶女艰,饱人不知饿人饥,当真是黑透了心! 钱嬷嬷替楚维瑶抹泪,道:“姑娘,事已至此,怪罪六姑娘也无用。老太太、老爷具是下了决心的,以后姑娘青灯古佛,奴婢总归是陪着您的,您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沈姨娘的那些恨意和心思,楚维琳不得而知,便是知道了,她也无法认同。 没有底牌争斗不得,和有了机会却不自救,是完全不同的。 自穿越后,她斗不过楚家礼教,斗不过被权势糊了心的长辈,在常家如履薄冰数年,可一旦有了机会,她会反击,会设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逃离苦海的机会。 而楚维瑶却在寄希望于许礼诚的悔悟,即便不悔悟,只要能让她在嫡妻的位置上坐下去,她便觉得值得了。 沈姨娘再恨楚维琳,在楚伦沣面前却不能表露分毫,只为了楚维瑶的苦命感慨,想为她保住个好前路。 楚伦沣自然不认为那许家是个好前路,至于楚维瑶归家后的日子,他当着这个家,难道还会让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吗?再说了,许家这般无耻,若还让楚维瑶给他们作践,世家大族哪个还看得起楚家?他还有两个女儿,楚维琇在婆家顺风顺水,楚维瑷还未说亲,怎么也不能给拖累了。 元月过了半,年味渐渐散去,这段时日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是许、楚两家的事体。 虽是许礼诚有错在先,可男人**不算什么,哪里需要闹到和离的地步,直到楚家一纸状书,世人才知楚维瑶被打得浑身是伤,若不是娘家及时,说不定要发展成虐杀发妻的地步了。 这虽是推论,府衙断案也没有按此做表的道理,可毕竟是官家事体,又有言官推风,上达天听亦是难免。 楚家无论在旧都还是京城本就有清誉,楚维瑶虽是庶出,当年跟着楚维琇这个招人喜欢的大姐也在各府走动过,但凡见过的都知道这位二姑娘是个老实本分人,一时之间,**、官家女眷们也是同情的多。 许家的日子顿时艰难了起来。 许礼诚干脆称病不去书院,许大人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值,官场上多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人,原见他是楚家姻亲还算客气相待,这会儿冷言冷语,也正好寻个给楚家示好的由头。 眼瞅着三年期将至,别说更进一步,保住原职都很难说,许大人伤心之下,真的病倒了。 第六十章 春闱 昨天编编通知了三月一日上架,书友们下个月有米分红票的请投给96吧~~ 谢谢大家~~ ---------------------- 而让许家人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是,入了二月里,京城里另一桩喜事盖过了两家的纷争。 二月初五,替圣上征西北的崇王与世子大捷返京,入京城那日引得百姓纷纷去迎,一睹其风采。 楚维璟被同窗拉着也一道去了,回来之后对崇王和世子不乏溢美之词,说父子两人英气逼人,飒爽**。 楚维琳闻言,笑着没有搭话。 前世时,她是远远见过这一位崇王世子的,当真是剑眉星眸,又因久经战场,比这京中的官宦公子们多了豪情和霸气。 三月长公主设宴,崇王世子对娉婷动人的楚维琬一见倾心,若不是楚维瑚设计搅局,前世时,楚维琬会是世子妃,而不是聘给了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做了填房,红颜薄命。 今世,终是要到了那个时候了。 再恨前世黄氏所为,楚维琳也不愿意再见楚维琬重蹈覆辙。 而这一年,又是春闱之年,京城里多了外省的举子们,书卷气浓了许多。 楚维琳原是留意不到这样的日子的,她只在颐顺堂和清晖苑两处走动,直到楚维琮都念叨着春闱如何如何,才恍然大悟。 二月里连考了三场,京城百姓们都在猜测那榜上之人,倒也不怎么关心着许、楚两家的荒唐事了。 一转眼便是三月半,这日日头大好,冬青和冬葵指挥着人手开了库房曝晒,章老太太闲着无事,便让几个姑娘陪着说话。 楚维瑷内向,楚维琳又不是话多的人,章老太太只眯着眼听,到最后全靠楚维琛一张嘴,一个上午下来,也算太平无事。 眼瞅着快中午了,渝妈妈过来问了一声,章老太太留了她们一道用饭。 何氏快步进来,脸上堆着笑容,福身行礼:“老太太,今儿放榜了。” 章老太太闻言,眼皮子都没有抬:“府中今年又没子弟参试,你这么高兴,是你娘家有人中了?” 何氏脸上笑容瞬间一僵,何家多少年没再出一个进士了,她翘首盼着都盼不到,章老太太这话,实在是太不给她脸面了。 吸了一口气,何氏重新挂了笑容,道:“哪能呐,是五姑那里,常家五爷榜上提名,人人都道常五爷学问好,就等着殿试时比个好名次了。” 楚维琳捧着茶盏,手上一晃,杯中水跟着摇了摇,险些洒了出来。 热气氤氲,她眨了眨眼睛,才压着心绪把茶盏放下。 常郁昀学问好,这是楚维琳一早就知道的,可前世时,常郁昀虽是监生,却并没有去考功名,是因为这一世他没有成亲的缘故吗? 楚维琳说不准,可这样的变化总叫她心神不安。 章老太太听罢,点了点头:“既如此,少不得备些贺礼送去。” 这些人情往来,何氏自会打理得妥妥当当。 等用了饭回到清晖苑,不耐烦再想这些琐事,干脆蒙头睡了一觉。 梦里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翻来覆去,遥遥听见有人唤她,她咽呜应着,却不知声音从何处来。 直到脚下一软,如坠了十万里高空,这才猛得睁大了眼睛,盯着青色幔帐喘息。 陆妈妈坐在床边,手中一块帕子替她擦拭额头,心疼道:“姑娘魇着了?” 被子里的手在身上一抹,竟是一层薄汗,楚维琳张了张唇,嗓音喑哑:“妈妈,什么时辰了?” “未正三刻,”陆妈妈倒了一盏热茶,扶了楚维琳起来,“奴婢见姑娘睡得不踏实,便唤了姑娘起来,下午睡久了,夜里就不困了。” 楚维琳就着陆妈妈的手饮了水,点了点头。 入了内室洗去一身汗水,楚维琳这才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宝槿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头,正低头挑选耳坠,却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楚维琳问了一声,宝槿出去看了一眼,进来道:“两个小丫鬟要躲懒,互相推诿着不做事,满娘正罚她们呢。” 原本也是一桩小事,谁知后头声音越发重了。 宝槿见楚维琳皱了眉头,扶她到了西次间里坐下,自个儿又往外头瞧去。 出了正屋,四处看了一圈,玉枝、芊巧两个三等跪在院子中央,满娘黑着脸站在一旁,不远处站着一个仆妇,竟是西意院里的徐娘子。 徐娘子是沈姨娘身边伺候的,因着夫家亡故,与女儿一道卖进了府里谋个生计,原是个外来户,在楚府里没个依靠,后来攀上了长房黄氏身边的徐妈妈,以同姓为由认了亲,以干姐妹相称。 徐娘子素来只管沈姨娘的事体,与各房各处都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众人也卖徐妈妈一个脸面,待她也算客气。 宝槿快步上前,笑着道:“娘子来了怎么站在院子里?这儿训人,倒叫娘子看了笑话。娘子可别嫌弃,去我屋里坐会儿吧。” 宝槿一面说,一面冲满娘打眼色,满娘却不理会,继续训斥两个小的。 “平日里就知偷闲,今日娘子来请姑娘,姑娘歇中觉还未起,也不知道请娘子多在抱厦里头坐会儿,由着娘子出来吹冷风,是个什么道理!” 芊巧眼圈通红,哭着道:“姐姐,真不怪我们呀,是娘子说三太太那儿正等着姑娘回话,让我们快些通传了姑娘,玉枝已经几次去姑娘屋子外头瞧了,姑娘没起身呢,娘子等不及,我们也拦不住呀。” “说得什么混账话!”满娘啐了一声,“娘子岂是不知礼的人?便是三太太那儿,也不会让姑娘不梳妆整理就过去回话的。分明是你们自己不肯招呼好娘子,仗着自个儿是家生子,老子娘有些体面,就胡乱行事,借着姑娘的名义怠慢娘子。” 这一通话,瞧着是训人,倒是把来龙去脉都跟宝槿说明白了。 宝槿不是糊涂人,谁对谁错,哪里还不明白? 徐娘子是沈姨娘那儿的人,何氏要请楚维琳,怎么会由徐娘子来走这一趟,分明是徐娘子借了何氏的名义行事。 玉枝和芊巧已经说过楚维琳未起,徐娘子还要为难,分明就是仗着与徐妈妈有些关系,来清晖苑里寻事。 第六十一章 黑脸 明天上架,请大家支持~~ ------------------------ 沈姨娘和楚维琳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冲突,自是为了楚维瑶的事体。 “行了,都别跪着哭了,跟着满娘下去领罚吧。”宝槿说罢,又对徐娘子道,“姑娘刚刚起身,娘子再等等吧。” 徐娘子被满娘指桑骂槐挨了一顿,心里不痛快急了,晓得宝槿好说话,便端着架子,道:“三太太那儿等着急了,宝槿姑娘与六姑娘说一说吧,三太太毕竟是长辈,不是吗?” 宝槿笑着应了,转身后便收了笑容,心中不以为然。 楚维琳自是听见了外头话语的,见宝槿进来,她挑了挑眉。 “定然不会是三太太寻姑娘,是沈姨娘在添事,不晓得要设计姑娘什么,姑娘还是莫要过去了。”宝槿低声与楚维琳道。 楚维琳也晓得这个道理,正想晾着徐娘子不理,却见陆妈妈倒了一杯冒着烟儿的热茶,抿唇一笑,扬手一把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热水四溅。 宝槿会意,赶忙跪在水渍边上,总归冬日里穿得厚,也察觉不到冷热,而后哭喊道:“姑娘息怒!” 陆妈妈重重喝道:“姑娘平日里宠你纵你,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姑娘歇午觉魇着了,怕长辈们挂心不敢请大夫过来,连口气都没有缓,就催着要去西意院。事有轻重缓急,那边也没见有个多急切的事体,老奴可豁出去了,便是三太太亲自过来,也没有这么一个道理的!” 这戏开了场,黑脸白脸都有了,楚维琳也不能闲着,用力揉了揉眼睛,扑倒在陆妈妈怀中,气得说话都带喘:“祖母还当着家呢,一个妾身边的娘子都敢来清晖苑里对我指手画脚!三伯娘这是要打我的脸呀!” 屋里闹起来了,外头徐娘子听得头皮发麻,眼看着那帽子一顶扣得比一顶高,她就有些慌神了。 沈姨娘那儿是定好了计策的,那计策简单,胜在管用。 楚维琳的性子素来好拿捏,只要她出了清晖苑往西意院去了,这事就能成。 只是沈姨娘和徐娘子都没想到,楚维琳今日竟然歇了午觉,还迟迟不起,徐娘子等不及,催得厉害些,这事竟越发不好收场了。 徐娘子犹豫许久,下定决心便直直往正屋来,闯了堂屋又要进西次间,叫陆妈妈一把撞了出去。 陆妈妈沉着脸瞪了徐娘子一眼,急急往外唤道:“姑娘哭岔了气,还不快些去请了大夫!” 徐娘子本就没站稳,闻言脚下又是一歪,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没一会儿,不仅仅是大夫医娘,何氏也一块来了。 听说清晖苑里请大夫,何氏想向章老太太和楚维琳示好,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哪知在这里遇见了徐娘子,她心里嘀咕,却还是略过了这个人,径直入了内室。 楚维琳已经去了珠钗躺在床上,面色发白,两眼红肿,见了何氏,赶忙支撑起身子来。 “快些躺下,行那些虚礼做什么!”何氏上前拦住了楚维琳。 “伯娘这是等急了,亲自过来问话了吗?”楚维琳哀哀道,“是我歇午觉魇着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何氏一愣,这话有哪儿不对劲。 “姑娘快别说话了,”陆妈妈劝了一声,又与何氏道,“三太太,老奴壮着胆子说句不该说的,便是您要请三姑娘问话,不劳动香樟姑娘,也断没有让徐娘子来的道理。况且我们姑娘身子不适,便是让娘子等一等,还等不得了?” 何氏蹙眉,见楚维琳眼角泪光,一肚子疑惑便倒了出来:“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请了六姑娘问话了?那徐娘子呢,让她把话说明白了!” 徐娘子见到何氏过来就晓得大势已去,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们姨娘为了二姑奶奶的事情伤心,想着那日是六姑娘见过那位表姑娘的,想多问一些那表姑娘的事体……” “于是就借了我的名头?”何氏冷笑一声。 “请太太恕罪,是奴婢见六姑娘迟迟不见奴婢,这才急了胡言乱语,请太太绕过奴婢这一回。”徐娘子连连磕头。 这里是清晖苑,便是要发作,也要回了西意院再做计较,何氏不跟徐娘子多说废话,让医娘给楚维琳请了脉,开了些安神凝心的药,又嘱咐叮咛万分,这才去了。 楚维琳见她们走了,便吩咐了宝槿:“使人去留心着,沈姨娘打的什么主意。” 宝槿应下了。 这日下午宝莲休息,便领了对牌出府看望她的养母、楚维琳的奶妈妈,这刚回来就见院子里气氛不对,细问之下气恼不已:“是该让陆妈妈唱这个黑脸,真当我们姑娘好欺负,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寻事!你守着姑娘,西意院里我去打探。” 宝莲四处都有人情,宝槿不与她争这桩差事,便由她去了。 直到掌灯时宝莲回来,却还是一头雾水。 西意院里,何氏自然是寻了沈姨娘和徐娘子的事,可除此之外,瞧不出沈姨娘有个什么动静。 倒是楚伦煜和楚维琮晓得她病了,过来看望,说了会儿乐事逗她开心。 原本就是装模作样吓唬何氏和徐娘子的,见父亲和弟弟这般担心,楚维琳心中多少有些歉意,却也是暖意满满。 说着说着,自然绕到了楚维琮的功课上。 楚维琮一面吃着陆妈妈准备的水果,一面笑着道:“父亲说,这回春闱人才辈出,有好多好文章,翰林院里大人们都在看。父亲也记下了几篇回来默写给我看,指点我呢。” 楚维琳闻言笑着拍了拍楚维琮的脑袋,道:“晓得你是个会念书的,我和父亲都等着你中榜的那日。” 楚维琮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信心的,忙不迭点头:“肯定会中的。” 楚伦煜欣慰不已,搂着儿子半响没有说话。 发妻去后,他就只剩下这一双儿女,盼着他们一个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个能得一良人、夫妻和睦,旁的,他也都不求了。 楚维琮吃完擦了嘴,道:“那么多文章里,我还是最喜欢昀表兄的,有气势,写得真好。” 楚伦煜亦颔首:“你们五姑母家中的这位表兄,才学的确出众。” 楚维琳垂眸,心里复杂,嘴上只道:“我不懂科考文章,维琮既然觉得好,便多学些吧。” 翌日一早,楚维琳去颐顺堂里请安,章老太太听说了昨日事,她不会插手何氏院子里的事情,只安抚了楚维琳几句,又问了些身体上的事情。 等姐妹一道陪着章老太太用了午饭,何氏一脸凝重快步进来,福身请安之后却没有直言。 章老太太挥了挥手,便让几个姑娘都退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春宴(6000大章求粉红) 上架啦,求收求订求米分红~~~ ---------------------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休息,宝莲在外头探了一圈风声,回来之后关了门窗,让宝槿守在外头,才低声把事情说了。 “二姑奶奶不见了,西意院里这会儿半点口风也不敢透,全瞒着呢,奴婢想尽了法子才偷听到一些。说是昨日夜里早早就说歇下了,天一亮又不见起。二姑奶奶自打归家就是如此,也没人放在心上,等三太太中午过去看了一次,才知道人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楚维琳惊愕不已。 陆妈妈皱着眉头,恨恨道:“定是沈姨娘搞的鬼,她惹事也就罢了,还妄图拖我们姑娘下水!” 到了这会儿,昨日的意图倒是人人明白了。 楚维瑶自是打定了主意要逃出楚府的,若昨天楚维琳跟着徐娘子去了,定会在园子里遇见楚维瑶,姐妹两人相见说上几句,等楚维瑶不见了,这脏水还不往楚维琳身上扑过来吗? 沈姨娘只要哭喊是楚维琳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才让楚维瑶心灰意冷要离家而去,楚维琳一张嘴饶是莲花,也拿不出证据来。 当真是简单法子,只要成了,这事要说明白真要费些力气。 幸亏没有着了道,平白惹了一身腥。 何氏也是焦头烂额,她是寻到了机会收拾沈姨娘,楚伦沣因着明白昨日沈姨娘设计楚维琳的事情,也不会对妾室多做袒护,可何氏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寻到楚维瑶的人。 偏偏这事不能大张旗鼓,虽说是个姑奶奶。还是与婆家闹翻了的姑奶奶,可也不能闹出些事体来。 哪知到了傍晚时分,许家人又来了。 要是许家人得了些风声,楚伦沣也打算咬死了不认的,哪知事情出乎意外。 许礼诚磕头规矩认了错,只说是他这段日子悔悟许多,明白楚维瑶的好。可也知道楚家不会再给他机会。许礼诚思念妻子,去了和楚维瑶一道游玩过的净水湖畔,谁知遇见了想投湖的楚维瑶。 楚维瑶哭着告诉他。自己是一心待他,只因父母之命才不得不狠下心肠,可一想到夫妻缘断,实在是伤心难耐。这才偷偷出了家门,来这里追思一番。能死在这儿也算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郎君。 许礼诚怎敢叫楚维瑶去死,带她归了许家,等她吃了药睡下,这才登岳家大门负荆请罪。求岳父母大人成全,莫让他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楚伦沣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没缓过来。气极恼极,可是楚维瑶已经在许家人手中。他此刻又能如何? 便是冲进去许家带了楚维瑶回来,传扬出去,这回就是楚家站不住脚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许礼诚一副诚心悔悟模样,楚维瑶又是一心向着丈夫,到最后他这个为了女儿好的父亲成了大恶人,险些逼得女儿投湖的大恶人。 这让舆论怎么看,让言官怎么写? 楚伦沣气得浑身都痛,再不肯管这破事,转身回了内院,理也不理倚门而立的沈姨娘,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何氏。 何氏接了着烫手山芋,整个人都不痛快了,听了章老太太几句劝,干脆也做个菩萨,让小夫妻两人返家磕了个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楚维瑶自己去折腾。 沈姨娘自是喜上眉梢,她被楚伦沣冷落有个什么关系,做个姨娘她这辈子就已经到头了,但楚维瑶能破了局,换回许家真心,那就什么都好了,也不枉她费尽心思把楚维瑶放出了府,只是没有算计到楚维琳有些遗憾罢了。 徐娘子以何氏的名义去了清晖苑,便是事情做成了,楚家上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条条道道,不会为了楚维瑶要投湖就怪罪楚维琳,顶多是章老太太恼怒楚维琳不长心眼罢了。 可即便如此,能叫楚维琳头痛一阵,费些口舌,也算是抱着西瓜又拾些芝麻,最好是这事儿能传扬出去,叫外头人都知道楚维琳心狠差点逼死了楚维瑶,坏了她的名声,那沈姨娘就算是被何氏收拾惨了都值得了。 为了楚维瑶,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会做,哪个让楚维瑶的嫡妻之路艰难了,哪个便是她的仇人! 陆妈妈也看清楚了沈姨娘的打算,气得仰倒,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好坏不分、是非不明! 还是楚维琳劝了会儿,想那沈姨娘是丫鬟出身,没什么见识,又是做了妾,让何氏压了这么多年,满脑子都是做正室好,再苦再难也占了一个“嫡”字,旁的为妻之道、立身之本、家族体面,那是压根没想过也想不到的。 陆妈妈听了,羞赧道:“本该是奴婢宽慰姑娘,却让姑娘来宽慰了奴婢……细想也是,这眼识见地最是要紧,和目光短浅之人说利弊,那就是秀才遇见了兵。沈姨娘和二姑奶奶的事,姑娘还是别存在了心里,左右姑娘尽了心,她们不领情就随她去了。沈姨娘那里,我们留些心就行了,不用跟她针锋对麦芒,平白坠了身份,她再惹事,还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收拾她。” 等楚维瑶返家,章老太太自是不肯见的,称病把人都打发了。 楚维琛臭着一张脸,说话都有些喘:“没一点儿良心,分不清楚好坏,她自要去寻死,还害得我们楚家上下脸上无光。六妹妹、八妹妹,你们倒是说说,这事能这么巧?她要投湖就遇见那许礼诚?唱戏都没这样的唱本!显然是约好了的。在家里住着还不老实,想方设法和许礼诚联系,弄出这么一桩事来,真是,真是!” 楚维瑷这段日子见了何氏辛苦,对庶姐自然颇多怨言。只是她向来性子软,心里想的也不会说出来。 “自然是不信的,但不信也没法子,由着她去吧,”楚维琳拢了拢斗篷,这三月半的天气本该回暖了,哪知这春寒料峭。倒是比二月里还渗人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五姐姐,算了吧。” “你倒是想得开。换了我,可不咽下这口气,”楚维琛朝楚维琳摇了摇头,“你说。不欺负你欺负谁?” 楚维瑷闻言,一时真怕楚维琳去西意院里找何氏要说法。赶紧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垂眸,全当没有发现楚维琛嘴角一闪而过的兴奋和嘲讽,淡淡道:“我的性子,五姐姐还不晓得?沈姨娘闹起来。我怕是连事儿都说不明白呢。要是五姐姐心疼我,不如帮我去说说?” 楚维琛撇撇嘴,不再多言了。再这么下去,便是教唆了妹妹寻事。章老太太头一个不饶过她。 楚维琳心里明镜一般,便是人人都知道沈姨娘如何布的局,但事情没有如期发生,便是个糊涂账,沈姨娘咬死了只是想问下许礼诚的事情,楚维琳还能怎样? 她既不想和沈姨娘吵起来坠身份,也不想让挑事的楚维琛看热闹,还是这样不冷不热打发了最好。 不过,楚维瑶出府的事情,到就如楚维琛所讲,唱戏都没有这么巧的,定是之前这段日子里,许礼诚偷偷联系了楚维瑶,花言巧语骗了她,楚维瑶本就对许家没有死心,自然是被哄了进去,寻了这么个回许家的法子。 要是许礼诚真的想明白了,楚维瑶将来日子平顺些,也就罢了,若是一时相哄,等着事后算账,楚伦沣和何氏怕是再也不会去管庶女的这些事情了。 因果轮回,自有说法。 从许家带回来的那些陪嫁收拾了东西,要再去许家伺候,乔楚脾气硬,又因为上回向章老太太和何氏告状惹了楚维瑶不快,不肯再去许家,叫钱妈妈训了两句,干脆投了缳,亏得发现得早,被救了下来。 章老太太倒是喜欢这般硬气的丫鬟,也不用顾及楚维瑶的想法,让她先将养着,以后若要出府便赏些银钱,若要修行便送去庵堂,只是钱妈妈一惊之下病倒了,便又没有跟着楚维瑶去。 兴许是破镜重圆的关系,许大人虽不能留京,但好歹没有丢了乌纱帽,带了一家老小外放做官。 等去了远地,楚维瑶艰辛苦楚,自然是后话了。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倒是何氏怕楚维璟和楚维琳为了这事觉得吃力不讨好有些心结,又真担忧楚维琳气不过讨说法,特地送了些东西过来,楚维琳看了一眼,便叫宝莲收在了库房里。 三月二十五日,长公主府上的春宴帖子到了楚府,请府上太太、奶奶带着哥儿与姑娘们一道去赏春。 楚维琳听着章老太太的吩咐,看着一旁的楚维琛兴奋、楚维瑷欣喜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二十八便是正日子。 三房众人一早便去了长房,璋荣院里,闻老太太看着花一样的姑娘们,不由欣慰笑了。 黄氏安排了车马。 楚维琬笑盈盈请了楚维琳一道。 马车缓缓驶出楚府,往长公主府邸去。 越接近,行得越慢,前后都是来赴宴的各府车马。接了帖子的都是皇亲勋贵世家,具是得体知礼,不敢造次,便是拥挤些,也是相安无事。 长公主府中最出名的便是那占地极广的园子,园子中心有一汪湖水,引了活水入湖,养了不少珍贵锦鲤,依水建了水榭凉亭,观水斗鱼倒也舒坦,若是夏日里,一池荷叶碧连天,泛舟湖面,也是一桩乐事。 这宴席便设在了湖水四周的花厅里,太太、奶奶们一道说话,另一处供姑娘们耍玩逗趣,靠近外院的湖畔花厅供各府男子们饮酒,彼此不妨碍,却又能彼此窥得些情景,既不乱了礼数,也能一睹风采。 楚家一行下了马车,黄氏、何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姑娘们随着侍女去了花厅里。 楚维琳挽着楚维琬一道走,她无心观景,一心留意着楚维瑚的举动。 楚维瑚走在楚维瑷和楚维瑢中间,低低笑着说话,一双杏眸却是四处打量。看到招人喜欢的景致还唤了楚维瑷一起看。 花厅近水,敞开窗户便是湖面,等她们到时,已经有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坐着说话,或是认真看鱼了。 “正说你们呢,怎么才来?”叶语姝先注意到她们,赶忙迎了过来。 互相见了礼。楚维琳又见到了杜家的几个姑娘、表姑娘。一一问了安,还未落座,就听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扭头一看,她心中一惊。 却是赵涵忆和赵涵欣姐妹俩了。 前世时,赵涵忆已嫁,自是坐在那群奶奶堆里。不会来此处花厅,赵涵欣一个庶女没有嫡姐陪伴。也不能来此处露面,因而楚维琳那时并没有见过她们。 此刻相见,倒是赵涵忆先展了笑容:“楚六妹妹。” “赵家姐姐。” 只打了个照面,赵家姐妹就被坐在一旁的常郁映叫了过去。 楚维琳见此。心中多少有些凝重了。 今日她本想护一护楚维琬,莫要被楚维瑚设计了去,哪知赵涵忆在此。她多少有些害怕赵涵忆会想方设法去接近常郁昀,闹出些事体来。 楚维琳只有一个人。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倒也有些无力之感泛上。 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平静湖面,楚维琳缓缓放平了心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化解吧。 楚维琳伴着楚维琬坐下,湖水对面,便是哥儿们的去处,时不时听到几声叫好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比试些什么。 他们有他们的乐子,姑娘们有姑娘们的趣味。 心态平和的下棋说笑,也有些心知今日赏玩为辅,实则是各府相看,不由想表现一番。 乐器相合,斗茶争趣,热闹非凡。 楚维琳没有那些心思,楚维琬也不想参与,楚维瑚闲不住,拉着楚维瑷去看常郁映斗茶。 常郁映的对手是忠勇伯府的三姑娘董凌音,两人具是高手,抬手注水之间,展一副山水景致,看得旁人赞不绝口。 虽和常郁映来往不多,楚家和常家毕竟是姻亲,楚维瑚和楚维瑷自是为常郁映鼓掌称好的。 董凌音心中清楚,可到底有些意难平,故意问道:“两位妹妹,如何看待我和常二的高下?” 楚维瑷一愣,抿唇不语,楚维瑚晓得对方是存心为难,本就是不相仲伯,哪里能说一番高下,便干脆道:“两位姐姐都是高手,哪里要靠我一个看热闹的来评高下,不过是映姐姐是我们表姐,为表姐喝彩罢了。” 这般坦荡,越发显得董凌音小气。 常郁映勾了勾唇角,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意思依旧摆在了那儿。 董凌音有些下不了台面,素与她交好的宣平侯府的荣和县主亦是沉了脸,只觉得自个儿都受了拖累。 荣和县主名唤徐惠荣,模样出众,才学亦是不俗,连太后都喜欢她,封了县主,在这京城里一直都是众人巴结的对象,时间久了,多少有些飘飘然起来。 自打前年楚维琬回京,就有些传言这养在旧都的楚家三姑娘音容仪态,有当年贵妃娘娘的三四分。 荣和县主听说了,自是有了些比试的心思,等去年楚维琬及笄,得夏淑人赞誉,越发引得她好奇不已,争斗心也更加重了。 从前是没有机会,今天既然楚维琬在座,好友董凌音又叫楚维瑚害得下不了台,荣和县主干脆站起身,朝楚维琬走来。 “楚三姐姐,不如我们比一场?”荣和县主抬着下巴,语气里透着些贵女的骄傲。 这战书直截了当,若是退缩了,岂不是被在场的人看不起? 楚维琬面不改色,依旧是笑意盈盈,道:“县主要与我比什么?” 这般轻描淡写口气,似乎是来什么都无所谓,比都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胸有成竹到这个地步,更是叫荣和县主不满。 “琴棋书画,样样来就太慢了,不如只比琴,你若跟得上我,便是你赢。” 此言一出,有人看戏,有人不齿,有人盼着楚维琬能杀一杀荣和县主的傲气。 楚维瑢握了楚维琬的手。低声道:“县主十指纤巧灵活,再快的谱子都能信手弹来,这是故意难姐姐呢。” 楚维琬笑着反握了楚维瑢的手,淡淡道:“无妨的。” 见楚维琬起身,原本在比试琴艺的两位姑娘让出了位子。 偏偏荣和县主自恃琴艺出众,不肯轻饶了旁人,让仆妇把花厅靠水的门板卸下。叫湖水对面的各府太太、奶奶和哥儿们一览无遗。 楚维琬不以为意。坐下调音,青葱手指轻抚琴面,显得沉着冷静。 楚维瑢皱眉。叫楚维琳劝了几句,倒也安下心来。 楚维琳并不担忧,她记得前世便是如此,楚维琬是胜者。她不需害怕。 这边的动静果真引来了其他几处的注意,也有不少官夫人清楚荣和县主脾性。晓得定是她硬拉着楚维琬比试,还特意让大家伙都看见,不免同情地看了黄氏一眼。 黄氏见楚维琬当众比试,还是和荣和县主比琴艺。便是晓得女儿深浅,也不免捏了一把汗,可当着他人面。她只能故作镇静,这会儿开口。无论是夸赞还是自谦,在结果没出来之前都不妥当,还会平白落了口实。 另一边,常郁明眼尖看了过来,惊讶与楚维璟道:“快看,那不是你家姐姐,这是要和荣和县主比琴?” 这一吼,倒是引得众人来看。 楚维璟与楚维琮一道,叫几个相熟的围在中间,纷纷询问楚维琬的琴艺如何。 常郁明最喜摆擂设赌,摇着脑袋道:“别说表兄弟之间不相帮,实在是县主琴艺出众,我压县主赢。” 此言一出,本想压荣和县主的人一时打了退堂鼓,哪个不知道常郁明十赌九输,若跟着他下注,也要被带到沟里去了。可荣和县主的琴艺摆在那儿,犹豫了片刻,有一人咬牙下注,后头人纷纷跟着压了。 楚维璟和楚维琮自要给楚维琬撑些场面,却不想常郁昀也参与进来,压在了楚维琬身上。 “五弟,你这是……”常郁明急道。 常郁昀笑得高深莫测,道:“这叫左右通吃。” 一句话,就把常郁明给堵了回去。 崇王世子戎马出身,不羁那些规矩礼数,军中多有将士在比武时添些彩头助兴,他也时不时会参与,这会儿看旁人下注,不由也起了性子:“那我就做一回庄。” 隔着湖面,也能看到对面热闹,荣和县主冷笑,这便是她要的效果,今日一比,人人都会知道,这来自旧都的楚维琬不过如此,一样比不得她这个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荣和县主坐下,略调了音,起手轻挑、回拨,曲调如流水。 楚维琬不紧不慢跟上,显得游刃有余。 从平缓到急切,不消片刻,便是两人你追我赶,音色一阵急过一阵,叮咚之声如战鼓一般袭人心肺,引得崇王世子血脉沸腾起来。 他回京不久,不知道什么京城才女、旧都名媛,平日里也断不会去打听这些,他在意的只有琴声。 最初时,他没有去看过那两个弹琴之人,他只是竖耳听着,到了此刻,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些想知道是怎样的妙人指下生花,让他一闭眼就能回到那热血激昂的战场上。 琴声急急切切,如离弦之箭…… 咚—— 琴弦崩断。 荣和县主白皙的指尖冒了血丝,她喘着粗气怔怔看着断裂的琴弦,再听着楚维琬的琴声,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败了,她说,只要楚维琬跟得上她,便是赢了,但到了中途,她知道,是她在追赶着楚维琬,这样的认知让她惶恐,手指发软,逼到了最后,也就是断弦。 而崇王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震,战场上磨练的敏锐让他在思考之前已经本能地扭头去看,楚维琬低着头,他辨不清容貌,只觉得清丽脱俗之气伴着琴声扑面而来,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楚维琬的琴没有停,楚维琳让侍女送了一盏香炉,点了浓浓檀香,亲自捧着送到了楚维琬身边。 别人当她是以香助兴,还觉得这香点得太迟了些,只有楚维琳心中如明镜一般,她这香不是那样的用途。 只希望这浓郁香味能住楚维琬一把,能化解楚维瑚设下的那些麻烦,能让楚维琬离宣平侯府的这位荣安县主,离那位小侯爷远一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合眼 请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谢谢! ----------------------- 青烟袅袅,如绕梁之音,楚维琬渐渐放慢了弹奏的速度,要说刚才是两军对垒厮杀,这会儿就是大势已定残阳下收拾战场,徐徐缠绕的青烟好似硝烟弥漫,只等落日后散去。 琴声低吟如泣,指尖缓缓,直至终了。 一曲奏完,楚维琬没有起身,她垂着头坐在那儿,肩膀起伏,匀了好久的气,十指酸痛,她互相按压了一番。 荣和县主的琴技不是虚的,楚维琬也是使出了通身的本事才把对方压制了过去,若不是荣和县主先乱了心神章法,只怕两人还要缠斗。 闻着楚维琳点的香,宁神的味道让她慢慢平静下来,楚维琬冲楚维琳嫣然一笑,姐妹两人相扶着起了身。 别说对面哥儿们那里,便是那些太太、奶奶们都想瞧瞧能比过荣和县主的姑娘到底是如何相貌,等楚维琬一抬头,才看清这张远山黛眉、清水芙蓉般的脸。 崇王世子定睛看着,他能百步穿杨,箭术出众之余,眼神也是极好的,隔着湖水对面两姐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般清晰,一个温婉娴淑,一个窈窕可人,当真是一对姐妹花。 他本看得专心,也没去细想这般盯着看是否合适,直到一旁的常郁明哀嚎一声才想起那赌注,赶紧收拢了心思,干咳一声掩过了尴尬。 却还有一人没有移开目光,桃花眼底淡淡笑容,仿若映入眼帘的是这春日里最动人的风景一般。 楚维璟注意到了。拿手肘轻轻撞了撞常郁昀,低声道:“便是自家表姐妹,也不该这般……” 常郁昀依旧大大方方,笑着道:“我只是想看看,她们丝毫不给荣和县主留颜面,会如何收场。” 这么一说,似乎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楚维璟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了。 另一处,亦有人专心看着这场比试。 长公主设宴,她自己并不参与到官夫人之中。只和几位王妃、公侯夫人一道,坐在不远处的水阁里。 见底下热闹,长公主笑着道:“看着她们一个个,倒是想起我未出阁的时候了。茹娘。还记得吗?我们那时比的是琵琶吧?你那一曲反弹琵琶可把我那弟弟的心给捆住了。” 茹娘是崇王妃的闺名,她闻言脸颊微红。却不扭捏,道:“这么多年前的事体,殿下还拿来打趣,不过底下这两个姑娘的琴技确实不错。宣平侯的这个女儿,连太后都喜欢呢。” 宣平侯夫人坐在一旁,荣和县主比试之初。她信心满满,但也说了些自谦的场面话。可任谁都听得出她压根没想过女儿会败,到了此刻听了崇王妃的话,只觉得满满讽刺味道,讪讪笑了笑。 崇王妃原本没有打击人的意思,宣平侯夫人这般反应,让她感觉无趣极了。 本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家比试,自然有个高低,她当年没有让过长公主,也不觉得官家姑娘就一定要让了县主,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定是荣和县主挑衅在先,人家不得不应战。 遥遥的,崇王妃也留意到了自家儿子那边的情况。 知子莫若母,虽然儿子多年不在身边,可崇王妃一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出一点半点来。 世子随崇王上战场,几年下来,到底耽搁了婚事,做母亲的心急却也不能阻碍了孩子前程,这回世子回京,崇王妃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迎春宴上相看一两个合眼缘的姑娘,再把亲事定下来的。 既然世子对那官家姑娘有些意思,不如就顺水推舟问上一问吧。 崇王妃笑着与长公主道:“我走动得少,这底下那么多孩子,也只认识荣和,与荣和比琴的又是哪个?” 长公主答不上来,她身边的年老女官伶俐,过府的各家姑娘的出身背景都熟记在心,便介绍道:“那是楚府的三姑娘,祖父曾做过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虽是楚氏迁来了京城的这一支出身,却是在旧都养大的。说起旧都楚氏,不晓得长公主还记得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吗?长公主小时候还由那位娘娘照顾过一个月呢,就是那个楚氏。另外,三姑娘的祖母闻氏,是太祖爷亲封的惠毓郡主的嫡次女。” “曾祖爷的那位贵妃?我那时小,这会儿想来,只记得是个满头白发的和蔼老太太了,”长公主听完笑了,“这姑娘倒有些来历。 提起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长公主的语气亲昵不少,只是今日请的本就是皇亲勋贵官宦人家,真要细细算起来,哪个没有一点儿来头? 崇王妃亦是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楚维琬,暗自盘算,只听这只言片语,出身上虽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但也不落了下风。 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夏淑人抿了一口香茗,淡笑着道:“去年楚家三姑娘及笄,我去观了礼,瞧着是个规矩得体的孩子,我很是喜欢,还有那楚家六姑娘,就是刚刚点香的那个,也是个聪慧可人的,要不是我那孙儿太小,我都要厚着脸皮去求一求了。” 此言一出,人人惊讶。 夏淑人在各府走动得多,看姑娘的眼神很毒,能得她夸赞,自有过人之处。从前夏淑人赞过不少姑娘,却从未有过后头这一句,可见是楚家姐妹当真讨了她的喜欢。 本来这夸耀应当是给了荣和县主的,哪知让一个“野路子”抢走了,宣平侯夫人沉着脸,连脖子上那条吸人眼球的南珠项链都黯淡了许多。 另一边,崇王妃则褪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细巧玉镯,交到了身边侍女手中:“赏给楚三姑娘,请她下回来府上与我弹弹琴,王府里那两个男人常年离京,我一个人闷得慌,能添个知心的女儿,比养个儿子强,”说完,又笑着与夏淑人道,“我最是羡慕你,女儿贴心,再冷的天,这心都捂得火烫了。” 话音一落,大伙儿都笑了。 坐在的都是通透人,自然听出了那底下的意思,这是合了崇王妃的眼缘了,等再多看看,要是楚维琬知礼懂事,自是要抬举的,若不合适,也不会太损了姑娘家的名声。 而在姑娘们这边,荣和县主一张脸铁青,全然没有了之前高傲的样子,董凌音虽与她交好,也不敢贸然开口,就怕引火烧身。 楚维琬缓步上前,略一行礼,含笑道:“县主承让了。” 没有说是断弦,也不自谦几句,只清楚明了地说出了胜负。 董凌音的唇角抽了抽,更是觉得楚维琬太过自大了些,她不敢惹荣和县主,却能发作楚维琬,总归这事因她而起,她若置身事外,还不知道荣和县主会如何秋后算账呢。 “得意什么?要不是这琴断了,还不知道……” “够了!”董凌音话未说完,被荣和县主生生打断,“还嫌不够丢人!” 已经丢了面子,荣和县主再生气再懊恼也没有办法,可输了就是输了,寻那些借口根本就是自寻难堪,楚维琬直白了当,不提那些琐碎事,反倒让荣和县主能够接受一些。 要是假惺惺说那些话,她肯定会发作的。 可再能接受,在看到崇王妃身边的侍女时,荣和县主依旧忍不下,扭头跑了出去。 “楚三姑娘,姑娘琴艺出众,这是王妃赏姑娘的,等姑娘方便时,王妃想请姑娘过府。”侍女说得明明白白,把玉镯子交到了楚维琬手中。 楚维琬愣怔,她不是不知事,就是太过明白崇王妃的意思,一时之间才不知如何示好。 “扑哧——”楚维琳先笑出了声,趁着楚维琬没有回神,伸手抽走了她袖中的帕子,拿到还冒着烟的香炉上来回熏了熏,“我给姐姐备好了帕子,姐姐若是红了脸,还有个遮羞的。” 叶语姝跟着笑了起来,指着楚维琳乐得说不出话来。 闺阁之事,说羞是羞的,但又偏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真被说破了,倒也没那么扭捏了。 楚维琬嗔了楚维琳一眼,轻巧夺了帕子回去:“没个正经!” 姑娘们这儿哄笑着散了,对面黄氏不知这里情况,等使人一打听,难掩面上喜色。 崇王妃心善之人,既然出了手,断不会让楚维琬丢了脸面的,成了,那是皇家亲眷,便是不成,以崇王妃的性子也要认了干女儿,让楚维琬做半个宗亲。 崇王世子也看到了母亲身边的侍女赏了楚维琬,心绪缠缠绕绕说不清楚,到最后只觉得那是种甜甜的味道。 许是有了这比琴在先,各处更加热闹起来,也有胆大的姑娘知道哥儿们那里在作对子,让仆妇去取了来品读。 楚维琳陪楚维琬坐着,静静等着下面的发展,见楚维瑚要去更衣,她心中沉沉。 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便有侍女进来,悄声与楚家几个姐妹道:“楚七姑娘不小心崴了脚,在前头亭中坐着。” 楚维琬担心楚维瑚,起身要去寻,楚维琳拉了拉楚维琬的袖口,道:“我跟姐姐一道去,扶她回来也要人手的。”(未完待续) ps:求收藏求订阅求票票,米分红米分红~~ 第六十四章 陷害 求收求订求米分红~~~ --------------------- 有侍女引路,姐妹俩沿着湖边走,应对的法子楚维琳想好了,眼看着拐过前头这个弯就到了楚维瑚处,便停下了脚步。 “三姐姐,我眼睛不舒服,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楚维琳问道。 楚维琬听了,见楚维琳不停揉着,赶忙抬手止住了她:“别揉,越揉越红越难受。” “姐姐借我帕子擦擦吧。” 楚维琬掏出了帕子,楚维琳接过擦拭,清雅檀香味道让她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别让七妹妹等急了。”楚维琬道。 楚维琳点了头,趁着楚维琳不在意,从袖中另取出一方帕塞入她手中,楚维琬不疑有他,顺手收了起来。 湖边亭中,楚维瑚垂着脑袋,听见脚步声,她欣喜抬头:“姐姐!” 那般自然神色,丝毫看不出有异样的心思。 楚维琳抿了抿唇,论面上功夫,她当真是连楚维瑚都比不过呢。 楚维琬提步入了亭子,蹲下身子与楚维瑚道:“哪里伤着了?” “这里,”楚维瑚指了指左脚裸,“我歇了会儿,倒是没有那么痛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的。这里不是自家地方,今日又那么多人,我忍一忍,姐姐们扶我回花厅吧。” 楚维琬闻言一愣,复又心暖暖。她从小离京,这个庶妹年幼,颇得祖母、母亲喜爱,养得很是娇贵。若是伤着了多半是哭红了鼻子了,可没想到,楚维瑚也有识大体的地方,这番话说得很是在理,毕竟是长公主府邸,还是莫要多添了事情。 姑娘家的脚裸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看,楚维琬柔声安慰了几句。没有劳动那侍女。让楚维琳搭把手扶了楚维瑚起来。 楚维琳应了,姐妹三人沿着来路往回走,楚维瑚的脚是真伤着了。没走几步路,面上就冒了一层薄汗,她只管咬着牙,不肯做声。 似是怕摔到了楚维瑚。楚维琬一直盯着看路。 楚维瑚咬着下唇,抬眼见不远处有一红衣男子过来。她赶紧停下,略站直了些:“姐姐。” 楚维琳顺着楚维瑚的视线望去,那来人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已是要到了跟前。正是那宣平侯府中的小侯爷。 此地路窄,打一个照面,自有一方要让出些路来。 眼看着小侯爷过来。楚维琬示意两个妹妹往边上挪开些,而后福身请了安。 “你就是楚三?”小侯爷语气不善。上下扫了楚维琬几眼,“不过尔尔。” 这是故意寻事,分明是亲妹妹荣和县主丢了脸面,替妹妹示威罢了。 楚维琬心平,并不应声,楚维瑚却有些耐不住,仰头要顶回去,叫楚维琬拉住了。 小侯爷似乎也不想再为难几个姑娘家,瞪了楚维瑚一眼,擦身过去了。 楚维琳从头到尾都留心着楚维瑚的举动,心底冰冷一片,她亲眼看到楚维瑚趁着楚维琬拉住她的机会,暗悄悄抽走了楚维琬的帕子,又趁着擦身而过的机会,塞到了小侯爷的手中。 饶是晓得前世变故,可亲眼看着楚维瑚陷害楚维琬,还是寒心不已。 幸好,她刚刚已经暗地换了帕子。 三人继续往回走,眼看着要入了花厅,一串脚步声从后头追了上来。 “楚三你给我站住!” 楚维琬不解回头,还未看清,已叫来人重重推了一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 是荣和县主。 听见外头声音,花厅里的姑娘们不禁纷纷张望,见是荣和县主寻事,不由皱了皱眉头。 输了也就输了吧,这推人又是何必? 荣和县主杏眸瞪得圆圆的,手中握着一方白锦帕子,怒道:“你为什么要私会我兄长,还送她帕子!一个姑娘家,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看向楚维琬的眼神都变了,亦有相熟的几个姑娘窃窃咬着耳朵。 “那帕子……”楚维琬黛眉微皱,伸手去取袖中锦帕,却空空如也,再细看荣和县主手中帕子,似乎真与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 “你浑说什么!”楚维瑚已经叫嚷了起来。 “这帕子上绣了一朵梅花,你敢说不是你姐姐的?” 楚维瑚急得跳脚,楚维琬却在思索,她记得的,楚维琳借了她的帕子擦眼,而后她就收起来了。 那之后呢?虽然遇见过小侯爷,但她绝没有行过那等事体,为何帕子就不见了? 是路上不小心掉了?偏偏还叫小侯爷亦或是荣和县主捡了去? 楚维琬不信,但她更没有想到是楚维瑚设局害了她。 楚维琳却是清清楚楚的,前世时便是这样,楚维瑚偷走的就是楚维琬的帕子,荣和县主咬定是楚维琬私相授受,帕子在旁人手上,那带路的侍女也是被人买通了的,不肯说句公道话,楚维琬再是玲珑也寻不到脱身之法。 再有楚维瑚在旁,瞧着是帮姐姐喊冤,可无论她喊不喊,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虽然有人不信楚维琬会弃崇王世子妃的前途而去给小侯爷当填房,可证据在这里,那些推论都是虚的。 到最后,崇王府那里自然是不了了之,宣平侯府求娶,楚维琬名声已坏,只能匆忙上轿,闻老太太和黄氏再是心疼也帮不上分毫。 直到楚维琬进门后一个月,荣和县主寻她晦气,争了几句之后,才被傲脾气急性子的荣和一语道破。 “连亲妹妹都看不惯你,容不下你,你还摆什么架子?私相授受,自然是你那庶出的妹妹偷了你的帕子喽,她可是最讨厌你的。这才会跟我定下了这样的计策,你被瞒在鼓里不好受吧?我就告诉你了,还不赶紧谢谢我?”扭曲的笑容爬上了荣和县主的脸庞,嫉妒、愤怒、得意,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哪里还有一个豆蔻少女该有的天真。 楚维琬无力去评断小姑的好坏,她只为了楚维瑚而伤心。 这些事体传回了楚府。黄氏那里还会对楚维瑚客气。几乎打断了楚维瑚的一双腿。 而楚维瑚的理由却很简单,简单到让黄氏瞠目结舌。 因着楚维琬远在旧都,思女心切的黄氏待两个庶女倒是客气平和。尤其是嘴巧开朗讨喜的楚维瑚,隐约有半个嫡女一般的待遇了。 小时候楚维瑚不懂事,以为黄氏和闻老太太是真心喜欢她,把她捧在手心里。不用她去寄人篱下吃苦,也比庶姐楚维瑢多几分体面。直到楚维琬归家,那通身嫡出贵女气派让她一夜之间醒悟过来。 黄氏待楚维琬才是真真的宠爱,琴棋书画样样不松懈的磨练,言谈举止细细雕琢。那才是为人母的真心。 而她,一个庶女,不过是平日里纵着些罢了。就好似养了一只小猫,由着她闹。 楚维瑚朝生母徐姨娘哭了好几次。徐姨娘劝了几回,见劝不通,干脆咬牙说了些旧事,只道年幼夭折的楚维玠和楚维玥就是黄氏害死的,黄氏容不下一个庶子,也就楚维瑚是个姑娘,才能平安长大。 本就怨恨上楚维琬和黄氏的楚维瑚听了这话,心底的恨意更是压不住了。 长公主府中设宴,楚维瑚起先也没打算做些什么,直到见到楚维琬一鸣惊人得崇王妃喜爱,那股子不平和恨意就冒了上来,她没有去想嫡姐平步青云能给她们几个做妹妹的带来什么好处,她只是不想楚维琬如意,不想让黄氏如意,只要一想到黄氏那喜悦的样子,她就怄气不过。 所以,她出手了,更衣时她正好遇见了荣和县主,荣和县主输了比试正在气头上,楚维瑚提出的计划她自然是疑心的,可她看清了楚维瑚眼底的恨,一时雀跃期盼起来,成了最后的事。 黄氏愕然反问楚维瑚:“你怎么会蠢到以为你能比得过你姐姐,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你不是。” 闻老太太还在,黄氏便是想打杀了庶女也要顾及一些,哪知老太太因此寒心之余,一病归天,黄氏再不用遮拦,做了个楚维瑚投缳的假相,明面上便是这孩子孝顺跟着去地底下伺候老太太了。 这些事体,楚维琳最初只晓得一些,具是后来从流玉口中细碎拼贴而来,可也是直到了那时,楚维琳才知道,闻老太太并不是因寒心楚维瑚而死,却是被下毒害死的。 而这会儿,楚维琬拿不出证据来,荣和县主得意非凡。 “县主,那真是我姐姐的帕子?”楚维琳勾了勾唇角,从袖中取出帕子来,“姐姐的帕子分明在我这里,我刚刚眼睛难受,借了姐姐的帕子而没有还。” 突然有人搅局,荣和县主横眉倒竖,气道:“楚六,你帮楚三无可厚非,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是啊,不能睁眼说瞎话,”楚维琳把手中帕子凑在鼻前,细细闻了闻,笑着道,“好浓的檀香味,我之前拿了姐姐的帕子熏香,好多姐妹都亲眼瞧见了的,不信让大伙儿闻闻,我这块有香味,你那块有吗?” 这番提及,倒是都想起了那一幕,楚维琳取笑楚维琬,拿了她的帕子熏香,那是众人都看到的事情,做不得假的。 杜四姑娘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楚维琳,爱屋及乌,她也不信楚维琬会做那糊涂事,闻言便道:“我喜香料,那檀香与众不同,我从未闻过,因而特地问了一位侍女姐姐,才知那是外番进贡、皇上御赐的。县主、楚六妹妹,不如让我闻一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玖梳子的米分红票,谢谢~~ 第六十五章 比较 求收求订求米分票。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上7点还有一更~~ ----------------------- 楚维琳欣然同意,荣和县主进退不是,也只能点头。 杜四姑娘只俯首一闻就有了判断,一块香气浓郁明显,一块却没有什么味道,分明楚维琳手中的是真,而荣和县主拿着的不知是哪来的冒充货。 杜四姑娘仗义执言,也有好事不惧荣和县主的,纷纷上来闻了。 “就算是县主,也没有这么栽赃嫁祸陷害人的道理!”有人忿忿道。 荣和县主愣在原地,她那时气得转身就走,根本不知道熏香一事,不然也不会出了这等的差池,她只看了那绣得精巧的梅花,晓得楚维琬爱梅,便以为这就是真的…… 对了,梅花! “那为何这帕子上有你绣的梅花?”荣和县主咬牙切齿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带了两块帕子!” 事情如此反转,楚维琬已经是长松了一口气了,她又不是糊涂人,清楚记得楚维琳是归还了帕子的,想到那为她开脱的熏香,她心知肚明。 楚维琳为何会做这些准备,楚维琬并不清楚,但她已然明了,是有人害她,是楚维琳把这些一一化解。 要不然,她今天真的是洗刷不清这污名了。 微微偏转过头,一双含水眸子静静看着楚维琳,从荣和县主的角度看过去,那脸庞白皙如玉,下颚小巧,耳垂圆润。好看极了。 越是好看,越是可恶,荣和县主的心中跟火烧一般,巴不得冲过去,撕开了那张脸才好。 楚维琳一副没有瞧见荣和县主跳脚的一样,反手垂下手中帕子,指着角落淡雅白梅。道:“县主是说这梅花?爱梅之人众多。若绣了梅花就成了谁谁谁的帕子,岂不是荒谬可笑?县主这般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帕子上绣了一个‘琬’字呢。” “你!”荣和县主被堵了个正着。又听到有人低声窃笑,不禁气急败坏,冲过来要抢楚维琳手中的锦帕。 楚维琳并不惧她,侧开了身子把手背到了身后。荣和县主扑得猛,收不住劲道。险些摔了,叫几个侍女扶住了。 “反正已经比过了香味,干脆再比一比针脚,让大伙儿看看仔细。那究竟是不是我姐姐的东西!随意乱泼污水,真当我们楚家姑娘们好欺负了不成?” 楚维琛几步过来,站到了楚维琬的身边。刚刚事出突然,她一时分辨不清。饶是心急,也不敢贸然开口,此刻见楚维琳胸有成竹模样,心中大定,出来说了一句话。 在场的姑娘各个心灵手巧,女红一事,并不能瞒过她们的眼睛。 荣和县主冷笑一声,干脆摊手展示了帕子:“比就比!” 事已至此,她已经乱了阵脚,看向所有人的目光具是不善,似一只被逼上了绝路的小兽,脑海之中,是楚维瑚提起嫡姐时的嫉妒,那样的神情做不得假的,她要再赌一把,赌楚维琬有两块帕子,楚维瑚只不过偷到了没有熏香的那一块。 楚维琳亦上前,并排摊开了帕子。 杜四姑娘打头,先仔细看了起来。 楚维琳手中是白梅,含苞待放,灵动得仿若下一刻就能绽放枝头;荣和县主手中的是红梅怒放,针脚细密整齐,也很精巧,却没有那白梅的灵气。 也有明眼人,指着白梅道:“这是旧都内院里盛行的绣法,讲究的不是精细,而是以假乱真,远远看一眼要分不清真假,那样才是好的。我二嫂是旧都出身,我见她绣的就是这样的。” 荣和县主的脸白了红,红了白,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杏眸氤氲,眼泪再也绷不住了,重重甩了帕子扭身跑开了。 不管对错是非,县主毕竟是县主,万一跑得急摔着了,这伺候的人都要倒霉。 侍女们哪里敢耽搁,匆忙追了上去。 “太过娇贵了些……”有人低哼,却不知不觉出了声,尴尬笑了笑。 楚维琛跺脚,指着那远去的背影,道:“万事讲究一个道理,别说是县主,便是公主,也不能血口喷人又不给个说法的。” 楚维琬没有接楚维琛的话,她只是握住了楚维琳的手,千言万语涌在心中,只有一句谢谢。 楚维琳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瞥了楚维瑚一眼。 楚维瑚恍然未觉,低垂着头,甚至咬破了嘴唇,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转个眼眸子就能想出一环扣一环的害人伎俩的黑心人,她没有那样的本事,可这个偷帕子的法子也是她仔细琢磨出来的,时间是紧张了些,也是临时起意,要不然她一定会费心在梅苑里偷几样东西出来的。 即便如此,楚维瑚也觉得这个法子能有胜算,却不曾想到,她从楚维琬袖中偷到的竟然是假的! 而真的,却是在楚维琳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是楚维琳事先看透了?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那些坏心思了吗?这些念头一旦泛上,楚维瑚背后发冷,浑身都不自在了。 她只想害楚维琬让黄氏伤心的,却丝毫没去想过事发之后要如何脱身,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要是去细想那些,楚维瑚怕是没有这个胆子行事了。 可现在呢,事情没有做成,却把自己暴露了? 楚维瑚悄悄抬眸去看楚维琳,正好对上楚维琳那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她浑身一个激灵,避开了视线不说,身子都有些难以抑制地发抖了。 楚维瑷先注意到了楚维瑚的不妥当,低声询问:“七姐姐,怎么了?” 楚维瑚被唬了一跳,猛得挥开了楚维瑷的手。 楚维瑷愣在原地,其他几个姐妹的目光亦移了过来。 暗暗握紧了双拳,楚维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道:“八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脚痛,我伤了脚站久了痛……” 这么一说,突然之间就觉得那脚裸火辣辣的,比她故意去扭的那一下还要痛上几分,直痛出了她一身的冷汗。 楚维瑢不疑有他,赶忙扶了她进花厅坐下,楚维琛与楚维瑷也跟了进去。 只有楚维琳和楚维琬两个,默默望着楚维瑚一瘸一拐的身影。 一个是心知肚明,一个是聪慧知事,到了这个当口,楚维琬已经把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了。 再不愿意承认,再想相信是自己不经意间掉了帕子,可还是必须去直面是楚维瑚妄图害了她。 虽然是亲姐妹,但她自小离京,这几年与一众姐妹也算不上亲密,而回京之后,更觉得彼此疏远了许多。楚维琬是真心待几个妹妹,却不一定能换来同样的真心。 楚维瑢虽常在梅苑出入,她只是在讨好嫡姐罢了,楚维瑚更愿意去璋荣院里凑热闹,多得闻老太太几分怜惜。姐妹之情具是缘分,勉强不得,而和楚维琳渐渐相熟之后,楚维琬才找到些姐妹相处的真实感。 “六妹妹……”低叹一声,楚维琬微微摇了摇头,“亏得有你。” 楚维琳浅浅笑了,她只是报恩而已,前世待她好的人,便是滴水之恩,她也想回报一番。 这边闹得起劲,又怎么会不引来了其他几处的目光。 黄氏和何氏自是看到自家姑娘们处在纷争的中心,可偏偏使不上劲,又怕只是姑娘家之间的寻常小事,她们做长辈的贸然过去插手,显得小气又不懂礼数,只能强压着心绪。 长公主那儿,宣平侯夫人青着一张脸,她也不清楚闹了什么,只瞧见荣和县主哭着跑了,一时心急不已,想要下去寻一寻。 “这么多人跟着,能有什么事情?”长公主颇不赞同地止住了宣平侯夫人,又唤了一个侍女上前,“过去看看。” 侍女来问,姑娘们也不敢瞒着,未免当事人言语之中有些偏颇,由杜四姑娘说了经过,又拿了两块帕子回去复命。 水阁之上,侍女一一道来,还只开口讲到荣和县主拿着帕子说是楚维琬私下送给宣平侯世子的时候,宣平侯夫人冲口而出一声“不要脸!” 崇王妃蹙眉,不晓得是厌恶宣平侯夫人的粗俗,还是对楚维琳行事的不满。 那侍女仔细往下说完,讲了熏香,讲了针脚,长公主也是瞧见了楚维琳捧香熏帕子的,不由点了点头,而宣平侯夫人的面色难堪,几乎咬碎了银牙。 事情说明白了,长公主亦亲眼看过那帕子,那绣法亲切,让她不由感慨道:“我还记得年幼时,娴贵妃娘娘亲手绣了个荷包给我,如今还收着呢,就是这样的绣法。” 崇王妃凑过头来,细细看了两块帕子,暗暗点了点头。 她还是满意楚维琬的,看她胜不骄的态度,不亢不卑,举手抬足都让人觉得舒服,再看这针线如此出色,想来其他修养也是上乘的,反倒是素有盛名的荣和县主,举止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这帕子的事情,在座的具是侯门深处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虽不清楚偷帕子换帕子的事情,也知道是有人设计楚维琬,而荣和县主指鹿为马,显然也被诓在了里头。 谁诓的倒是不急于求证,但荣和县主心思不正这才落了圈套却是不争的事实。(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回报(二更求粉) 二更求米分求订求收藏~~~ ----------------------- 等崇王妃看过了帕子,长公主让侍女把两块帕子给了宣平侯夫人,道:“你也看看吧。” 心里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面上却不敢太过于不敬,宣平侯夫人强忍着仔细看了帕子。 都是上等的苏锦,水白的翠竹纹,是京中大户常用的料子,但看帕子,确有七八分相像,至于熏香、绣功,已经是人人都看过了,哪里还需要她来置喙评说好坏。 宣平侯夫人尴尬万分,干咳了两声,又把帕子交换给了侍女,讪讪道:“确实不一样呢。” 这般轻描淡写,便是不喜掺合这些事情的夏淑人都抬起眼眸看了一眼。 “那这假的帕子,又是哪里来的?”宣平侯夫人倒也不算笨,立马转了话题,“定是有人设计,荣和那丫头直性子,被人误导去了。”说完,又自顾自点了点头,也算是给自己添些底气。 崇王妃勾着唇角笑出了声,语气却是冰冷一片:“是啊,哪个误导了荣和,叫她以为那是楚三姑娘给了小侯爷的帕子?是小侯爷亲口说的?还是荣和胡乱想的?” 句句诛心呐! 宣平侯夫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楚维琳压根没有给过小侯爷帕子,那这帕子又是谁给的?小侯爷睁眼说瞎话拖了楚维琳下水,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弄错了”就能忽悠过去的,但要是小侯爷没有说过,事情还不就是怪了荣和! 几番念头在心中来来回回绕了几圈,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 “定然是荣和叫人诓了。” “不如叫了荣和来问一问?”长公主说一不二。竟是直直叫人去找了荣和县主。 荣和县主很快来了,她是哭过的,一双眼睛通红一片,本是个美人胚子,这梨花带雨模样引得人心疼不已。 宣平侯夫人赶忙扶了女儿过来,道:“荣和,到底怎么回事?快和娘说说。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长公主面无表情。她尊贵出身,出口询问了几句。 荣和县主垂首,她恼恨楚维瑚害她。也没有细想长公主的问题,直接了当指了楚维瑚出来。 宣平侯夫人一脸果真如此的样子,道:“长公主,您看……” “不知悔改!”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容两人再多说话,让侍女请了荣和县主出去。 荣和县主一头雾水。她明明说了真话,为什么是她不知悔改?她急切道:“这是真话,就是那个楚七……” 话冲出口了才知不妥,楚维瑚和楚维琬怎么说也是亲姐妹。明面上那是姐妹和睦,突然指责是楚维瑚要害嫡姐,哪个会信她?真假只有她和楚七才知道。被买通的侍女为了生存,也不会帮她作证。她想害了楚维琬,哪知是作茧自缚,只能吃个 哑巴亏。 楚七这人,真真可恶,与她无冤无仇,竟然布下这么一个局来陷害! 而长公主生于宫中,看多了各路把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手中帕子是有古怪的,可这只能息事宁人,不能再纠缠下去。来问她话,原本也只想听她一句悔悟之语,听她说是自己不知事,输了比试不甘心才寻些事情,再咽不下这口气,她也必须唱这个戏。 这是看在她蒙太后喜爱,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诚恳认了,还能用一时鬼迷了心窍开脱些去,偏偏叫她头脑一热错过了机会,此刻再悔再恼也无济于事,只能跟着侍女下去,再闹腾起来,在座的夫人们都要厌恶她了。 宣平侯夫人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咬着唇请罪:“是我没有教好荣和,才致她行事不端。” 长公主没有理她,只让人去问小侯爷一句话。 花厅外头闹得这般大,小侯爷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妹妹功败垂成,他倒是说不上喜怒,只觉得这妹妹太过蠢了些,让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见有人来问话,小侯爷作一脸茫然表情,惊讶道:“荣和真的这么说?我没有见过那楚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帕子!我那妹子,实在是……” 痛心疾首,仿若真情。 侍女回了话,宣平侯夫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了。 姑娘家之间有些矛盾争吵,那是闺中之事,便是长公主生气,也就是责罚一番,可要是牵连到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小侯爷信口雌黄毁官家姑娘清誉,要是传到了圣上那儿,那还得了!便是她这个当娘的颠倒乾坤编一出有人冒充楚维琬勾引小侯爷的戏码,也要去找个气质、容貌都拿得出手的姑娘来。 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根本由不得她细细思忖,在场的姑娘们是不少,可一时半会儿的,她不敢胡乱行事,一个不好,自救不成反倒又害了一双儿女。 长公主闭着眼睛,眼帘动了动,表示她听到了侍女的话,随后,又缓缓与宣平侯夫人道:“你与我赔礼做什么?叫荣和诬蔑的又不是我,要赔礼,自与楚三姑娘说去。” 宣平侯夫人愣住了,她一个侯府夫人,去给一个小姑娘赔礼道歉?怎么可能! 似是读懂了宣平侯夫人的心思,长公主猛然睁开了双眸,眼神锐利:“我本喜欢热闹才设这迎春宴,一转眼十多年了,不敢说次次顺利,却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得圣上垂青,赐了我这座宅子,想着春景动人,一来我们图个乐子,二来方便各府相看。 今日是楚三琴技出众,得了茹娘青睐,却转头就叫荣和莫名其妙扑了一身脏水,幸亏那孩子是个运气好的,事情还能说个明白。不然这平白坏了名声,以后哪家姑娘还敢来我长公主府? 便是楚家不追究,我也少不得使人去赔了礼。” 话音一落,竟然是叫了侍女上前听吩,去取一副珊瑚头面,并娴贵妃留下来的荷包一并赐给楚维琬压惊。 宣平侯夫人脚下发软,这不是她的府邸。一时之间哪里变得出东西来。只是她素来好颜面,出门走动时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最最好的,这时只能狠下心咬着牙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九十九颗南珠的项链。 在勋贵世家之中。南珠算不上什么精贵货色,但这项链却不一样,九十九颗天然的南珠一般大小,工匠仔细穿了孔。以银丝串起,色泽通透。手感温润不说,到了夜里还有些淡淡的莹莹光芒,宣平侯夫人宝贝不已,便是荣和喜欢。都舍不得给了她。 竟然要当成赔礼之物送给他人! 宣平侯夫人怄得不行,心痛得跟割了肉一般,面上还要摆出十足诚意来:“是该给楚三姑娘赔礼。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虽是侯府。也没有毁人名声的道理的。” 要长公主说,这赔礼道歉当然要当面的才好,让侍女传话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在里头,没有那个味道。 不过荣和还僵着,要她过去,万一有好事人挑唆又闹起来,她这迎春宴也就彻底没了味道了,但让楚维琬来水阁,便是当着今日宴请的所有人狠狠打宣平侯府的脸了,这也就过了些。 一番权衡之后,长公主细细吩咐了侍女,让她去了花厅。 花厅之中,楚维瑚坐在角落里,脚上虽痛却也咬牙忍着,不敢请了医娘相看。 楚维瑢小声安抚她,她小心翼翼惯了,也觉得这般忍耐着最是合适,这宴席已经过了大半,再等一会就能回家了,那时候再医也不迟。 楚维琳与楚维琬并肩坐着,都没有说话。 花厅里的姑娘们也有有些奄奄的,不似起初一般热闹。 “给各府姑娘们请安。”一个圆脸富态的婆子入了花厅,身后跟着一排侍女,手中捧着各式糕点,一溜烟进来了。 那婆子巧笑着指挥侍女摆放了糕点,道:“这是宫中御膳房的点心,万岁知道长公主今日宴请,特地赐了糕点给姑娘们品尝。” 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贵人们眼中,又想着做错了事情的又不是自个儿,几个胆大的姑娘先露出了笑容,围了过去。 这么一来,气氛倒是热烈了一些。 婆子又移步到了楚维琬跟前,福身道:“楚三姑娘。” “妈妈好。”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公主府里有头有脸的妈妈也比一般的官家姑娘要有身份,楚维琬不敢托大,起身回了一礼。 婆子笑容满面,让人呈上了那红珊瑚的头面和荷包来。 头面一共五件,颜色纯正,做功精细,一看就是宫中圣品,而那荷包瞧着有些年头了,只是刺绣的工艺很是眼熟。 楚维琬不解,那婆子一一解释了。 听的那是娴贵妃娘娘留下来的东西,楚家姐妹都觉得面上有光。 长公主所赐,推拒不得,楚维琬含笑接了,又朝水阁方向规矩行了一礼。 婆子又送上了那南珠项链,道:“宣平侯夫人说,荣和县主行事不妥,差点连累了姑娘名声,特地送上这项链给姑娘赔礼。” 楚维琳盯着那项链看了,心知那是好东西,以前世时她几次遇见宣平侯夫人时的情况来推断,拿出这项链来,真跟要了夫人的命一般。 心如刀割了吧? 前世时宣平侯夫人处罚楚维琬时有多痛快,这时候恐怕就有多痛苦。 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前世没有报的,这一世也要还回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香囊~~ 第六十七章 解释 婆子留下了赏赐就回去了,杜四姑娘与叶语姝几个相熟的凑过来仔细看了,眼底流露的惊艳羡慕格外磊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妒忌,叫人倍感亲近。 “还未与几位妹妹道谢,之前多亏了你们仗义执言。”楚维琬福身道谢。 叶语姝笑着躲到了楚维琳身后:“是姐姐有福气,不能让人颠倒了是非黑白。” 直至掌灯时分,迎春宴落了幕,各府之人纷纷离席。 楚维琳与姐妹们一道由侍女们引着到了垂花门处,黄氏和何氏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见了女儿过来,黄氏赶忙招呼她到了身边,柔声细语问了几句,她原是很担心的,直到看到了赏赐纷纷送入花厅,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丝毫不关心那些名贵东西,见楚维琬神色如常,揪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时间疲惫感泛上,黄氏抬手揉了揉额头,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楚维琬随后上去,楚维瑚做贼心虚,不知怎么面对黄氏,垂着头站在一旁。 “六妹妹,与我一道吧。”楚维琬掀开车帘子,露出半张精致侧脸。 楚维琳上车,后头何氏也安排妥当了,这才出了长公主府。 离得远了些,黄氏仔细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楚维琳看了楚维琬一眼,没有直接开口。 楚维琬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是她的庶妹,好坏是非都该自己来说,而不是借楚维琳的口。楚维琳已经救了她一回,断不好再让她多些是非了。 等楚维琬平静讲完。黄氏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小瞧了她!” “母亲,这事知道了就好了……”楚维琬劝了一句。 黄氏闻言一愣,见楚维琳也颔首应和,便耐着心思想了想。立刻就懂得了其中的条条道道。 姐妹不合,关起门来收拾倒不要紧,可今日一事人人瞧着,要是一回去就给了楚维瑚好看,哪个还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 宣平侯府是不对,可姐妹相残。楚府又能得个什么好名声? 楚维瑚一个庶女的将来黄氏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能让她拖累了楚维琬,眼看着楚维琬得了崇王妃的青睐,这个当口闹出些笑话来,不值得! “贵人们大约也晓得些……”黄氏讪讪。 楚维琬安慰道:“其实。各家都有不合的事情,但不要闹过了,贵人们也是懂的。” 这话楚维琳听着有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上至皇家后宫,下至商户后院,哪里有干净的地方?不过都是在和稀泥罢了,外头看着风光无限,里头到底如何。也就只有里头的人才知道。 要楚维琳自己说,这楚家,还真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当然,常家也不是,哪里都不是。 “维琳,你又怎么知道维瑚的伎俩?”黄氏对此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说那熏香是女儿家寻乐子,换走了帕子又是怎么回事?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知道黄氏会有此问,便是楚维琬心里也是疑惑的。 真话说不得。假话越说越假,不如归结去了鬼怪神力。 “昨夜梦中似有这般情景。我醒来后又慌又怕,但事关三姐姐,我想,许是菩萨提点,这才依着梦中的事想了破解之法。本只是以防万一的,哪知真的用上了。”楚维琳说得诚恳万分,末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黄氏狐疑,却不敢说那些不敬菩萨的话,跟着念了佛号,道:“亏得有你在,维琬才化险为夷。” 宣平侯府虽然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可小侯爷的嫡妻去年没了,抬了新人进去也是填房。 虽然世人并不低看填房,有些人家甚至有填房的出身比原配还好上一些的情况,但在黄氏心里,一心一意培养出来的女儿,总归要有个好的未来。 小侯爷夫人的名号,听着是不错,要这是前几日,黄氏指不定会有些欣喜,可今日见了那荣和县主行事,这宣平侯府,就算是原配,黄氏都不想点头。 更何况,荣和县主是那么一个骄纵脾气,好在没有叫他们谋算去了,不然以私相授受的名声入府,楚维琬的将来可想而知。 楚维琬是黄氏心尖尖,一门心思为她铺路,崇王府怎么都比宣平侯府强,不对,是京中宗亲勋贵之中,也是最最好的。 先帝子女虽多,成年的却很少。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三子,平安长大,与他年纪相仿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早早夭折了,如今的长公主细算起来其实是先帝的第五女,年纪也比皇上小了一轮,而崇王更年轻。 兴许是年纪差得比较多,在并无多少亲情的皇家之中,长公主和崇王很受圣上看重,圣上信任崇王,甚至给了他兵权让他替御驾亲征战场。 崇王世子年轻才俊,若能成了这桩喜事,黄氏就再满意不过了。 等回到了楚府,马车径直往长房去,楚维琳思忖了番,无意去璋荣院里再折腾一回,总归闻老太太不是教楚维瑚气死的,而是在夏日里被害死的,她不用时刻防备着。 楚维琳换了马车,与三房的人一块回颐顺堂,楚维瑚被挪到了黄氏的车上。 黄氏盯着庶女几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也仅仅只是盯着,她根本不想费力气与楚维瑚说一个字。 饶是如此,楚维瑚还是吓得出了一身的汗,路上她就在想,要是咬死了不认呢…… 到了此刻她才清楚,认不认都不要紧,只要黄氏认定了,都是事实了。 而对黄氏来说,处置庶女的法子多得是,楚维瑚就是一个孙悟空,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做出这样的事体来,便是闻老太太和楚伦凛跟前,只要不整死了楚维瑚,黄氏都不用顾忌太多。 马车停在了颐顺堂外头,后头车上的宝槿手脚快,前来摆了脚踏,扶了楚维琳下车。 楚维琛跟了下来,凑过头与楚维琳道:“回来路上,三姐姐与你说了什么?” 楚维琳微微挑眉,楚维琛想问的哪里是楚维琬说了什么,分明是黄氏说了什么。 见楚维琳避而不答,楚维琛心急想再问,何氏扶着香樟的手下了车,她也只能先闭了嘴。 章老太太歇了午觉,此刻神清气爽,见她们回来,便问了问迎春宴的事情。 何氏粗略讲了几句,兴致并不高,章老太太知道是出了些问题,直说累了,让底下人都退了出去。 楚维琳要走,被何氏出言留了下来,楚维琛走到了帘子边,听见动静回过了头,目光不善看了楚维琳一眼,出去了。 何氏那时隔得远,事情经过都是回来路上听楚维琛说的,她知道楚维琛和楚维琳并不亲昵,怕她的话添油加醋,贸贸然依瓢画葫芦转述给了章老太太,要是有些偏颇,便是她的不是了,因此并不多言,只让楚维琳来说。 何氏的那点心思瞒不过楚维琳,不过事情总是要说的,璋荣院里她避而不去,颐顺堂里却不能做个哑巴,便从头到脚说了一遍。 章老太太听得气愤不已,用力拍了拍桌子:“一个个教成了什么样儿了!帮着外人设计嫡姐,丢人现眼!” 骂的是黄氏,何氏和楚维琳都不能接了这话,只能听着。 章老太太义愤填膺,楚维琳看着她那激动的样子,不由暗暗想着,若是这事发生在三房,章老太太说不得要气得厥过去了。 前世那些腌臜事情发生在章老太太病故之后,地下有知,见亲儿被害、孙儿过继,不晓得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章老太太年纪不轻,身子骨算不上硬朗,略有些气喘,楚维琳添了热茶递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拨了拨沫子,章老太太提出了和黄氏一样的问题,楚维琳从善如流,已经说过一遍的谎话,此刻讲来比头一回还要流利些。 何氏听罢,打量了楚维琳一眼,章老太太亦有疑惑,但看楚维琳说得信誓旦旦,也只能把疑虑都咽了下去。 章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热水下肚,整个人才舒坦了不少,这才认真望着楚维琳。 虽说是眯着眼,但眼底的锐利展露无遗,似是要把楚维琳看穿了一般。 楚维琳不知章老太太的心思,干脆垂手不语,做个稳妥样子,也免得让人寻了错误。 青瓷画了山水烟雨,锦州官窑出的东西,是楚证赋从前在锦州任官时用的。 这也是章老太太颇为中意的一套茶具,前些年与何氏置气摔了一个,到现在想来还肉痛得紧。 老太太喜欢的是这温润淡雅的模样,不张扬,却蕴育山水,有容乃大。 当年,青葱一般的十指捧茶盏,当真是好看,可到了现在,她的手已经变了模样了。 真的是,老了。 放下茶盏,章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有抬,道:“伦沣媳妇,你先出去。” 何氏闻言一愣,她做了几十年的媳妇,转念也就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这是要指点楚维琳几句,何氏深深看了楚维琳一眼,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戾气 等何氏出去了,章老太太才缓缓开口:“维琳,老婆子劝你一句,过犹不及,你仔细想想吧。” 楚维琳站在原地,琢磨着这四个字,可脑袋里一团乱麻,竟不知章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章老太太只看了楚维琳一眼就晓得她没有明白,手掌覆在那青瓷茶盏的盖子上,有些热烫的温度充满了掌心。 最适合这茶具的二八年华里,章老太太不懂这温润的意义,直到眼角爬了皱纹,才不得不感慨通透得太晚了,晚到捧着这茶盏都要叫人笑话的地步了。 想着楚维琳这段日子的改变,隐隐有了从前的自己的影子,章老太太到底又提点了一句:“化解的法子很多,并不一定要鱼死网破。维琳,你戾气太重了些。” 身子晃了晃,楚维琳凝视着章老太太的眼睛。 鱼死网破,章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一直是她的处事之道,旁人不给她留活路,她只要抓住了机会就会厮杀出去,到最后往往两败俱伤。 今日这事也是一样的,既然提前知道了楚维瑚的圈套,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化解的法子,只是她依着本心,把最肮脏最腐烂的东西摊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不仅仅是楚维琬的名誉,她还让荣和县主出了丑,让楚维瑚的心思再也掩藏不得。 是她太贪了些吗?醒来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亲人平顺,可她的行事依旧是一柄尖刀。 若崇王妃是个见不得污点的人,楚维琬被搅入这样的纷争里,楚家有姐妹不合的影子。楚维琬的将来是不是也毁了? 这些念头涌入脑海,冲得她头晕眼花,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她的戾气是不是真的太重了? 要是她行事再多想几步,再多谋划几分。是不是既能扳到了对手,又不会把自己整个儿都赔了进去。 “你母亲没了,没人拘束拨正,这也不是你父亲能做的。我老了,也提点不了你几句,今日说的这些你若能领悟。也够你平坦走几年了。回去歇了吧。”章老太太清楚楚维琳已经在思考了,只是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想得通透的,但只要有了这么个思路,往后便会越来越好,“记住。不要做了别人的刀。” 楚维琳没有马上动作,嘴唇轻轻动了动,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只能先行了礼,退了出来。 宝莲和宝槿候在了外头,见楚维琳有些无精打采,也不多言,扶着她回清晖苑。 长长的甬道。青灰石墙,抬头望去,屋檐的另一边是无尽的天空。此刻已经掌灯,天色蒙蒙,本就只剩下一弯儿的月亮也不知道被云雾遮挡在了何处。 只有晚春这依旧带着凉意的空气在一呼一吸之间让人觉得格外的舒适。 楚维琳做了几个深呼吸,肺腑里闷闷的感觉这才去了不少,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颐顺堂,脑海里是章老太太的话语。 前一世时。知道章老太太不喜欢她,楚维琳也没有去打探过老人前半生的岁月。这一世,她不愿重蹈覆辙。想要多掌握一些信息,这才知道了满娘,知道了一些过往。 在那些过往里,楚维琳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忍让,也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偏执。 不要做了别人的刀。 章老太太做过刀,才会有这么一言,不是戾气重才会被利用,忍让一样会。 只有让自己心如明镜,温润得看得透一切、想得透一切,才能依着本心,而不是被人指到哪里是哪里。 那么前世的时候,她是痛快地覆灭了常家,但也赔了自己进去,常家上下那么多人,一张张不同的面容,她是不是也做了他们哪一个人的刀? 这么一想,楚维琳背后冰冷一片。 分家、抄家,真的是她一个人可以做成的事情?那些逼迫了常老祖宗、大赵氏的把柄短处,真的是靠宝莲一张嘴就打探得出来的? 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利用了她的恨她的怨,把一些蛛丝马迹放到了她的面前?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悔,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章老太太所说的圆润周全,若她能做到那一点,起码能看清楚她的“助力”来自哪里,不会做一把被用过之后就扔掉的刀。 回到了清晖苑,楚维琳径直入了内室,没有用晚饭便上床睡下了。 陆妈妈有些忧心,问了宝槿几句。 事关长房,宝槿不敢说得太放肆,悄悄和陆妈妈透了个底,又道:“姑娘是累坏了,让姑娘歇一歇吧。” 陆妈妈颔首,吩咐宝槿道:“让厨房里热着饭菜,姑娘醒来了多少用一点。” 宝槿走了趟小厨房。 清晖苑是配院,主院里十天半月也没有个主子,小厨房里也就只留了一个厨娘嬷嬷和一个烧火小丫鬟。 吩咐了一声,宝槿正要走,却见满娘过来,便笑着问:“怎么?来讨些热水?” 满娘红了红脸,摇了摇头:“奴婢见姑娘没什么精神,又没用晚饭,想起小厨房里还有些米,想给姑娘熬个粥。” “你会熬粥?”宝槿倒是有些意外。 满娘很是不好意思:“会一点的。” 但凡做丫鬟的,只要不是打小受了青睐就在主子屋里伺候的,熬个粥总是会的,宝槿说的“会”自然是要熬得好的,满娘晓得这一点,便说了自个儿的打算。 “奴婢的娘前些年冬天身子不好,经常胸闷,吃不下东西,后来让一个大夫看了看,大夫晓得我们家没什么银子,吃不起精贵的药,就让奴婢采摘些红梅、白梅,烘晒干了之后煮粥喝,红梅清肝。白梅和胃,一来纾解、二来开胃,只要开了胃,能吃下东西了,精神也就好起来了。之后奴婢每年冬天都会备些梅花。今日也想替姑娘熬一熬梅花粥。” 宝槿闻言笑了,也不拦她,让满娘用了厨房。 楚维琳睡到二更才醒来,许是这一日里一直揪着心,浑身都有些疲惫。 陆妈妈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姑娘。起来用些吃食吧。” 楚维琳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饿,况且,这个点儿了,吃完了还要积食。 “姑娘要不想用那些油腻的东西。满娘熬了些粥,姑娘不如用一小碗?”陆妈妈再劝道。 怕一点不用让陆妈妈担忧,楚维琳点了点头,起身更衣。 宝槿盛了一碗粥,楚维琳见那粥里混了些东西,拿勺子翻了翻,奇道:“这是梅花?” “是。”宝槿又摆了几碟小菜。 楚维琳原没有多少胃口,倒是被那馥郁清香勾了些心思。低头浅浅尝了一口。 不甜不咸,却真的很香,清雅的香气让人想到那冬日的梅园。空气之中冷冽幽香,就着清口的小菜,一点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楚维琳用了一碗之后,又添了小半碗:“这些就够了,再吃就睡不好了。” 陆妈妈也是这个意思,吃过东西垫了肚子就好。免得伤了身子。 楚维琳放下碗筷,问道:“这是满娘做的?” 宝槿颔首。把满娘的话说了一遍。 楚维琳笑容浅浅,道:“她倒是有心思的。回头问问她还会些什么。” 宝槿应了。 站起来略微活动了几下,看着那白粥之中的梅花,楚维琳抿了抿唇。 她想到的是帕子上的白梅和红梅,彼时对上荣和县主的咄咄逼人,楚维琳成竹在胸倒不觉得疲累,只是事情终了,通畅之后,满满都是脱力和疲惫。 直到章老太太一语中的,楚维琳才知其中因果。 她把自己陷得太深,她是一把尖刀,鱼死网破,戾气太重。 她要学会的便是这一碗清粥,不是把梅花一朵朵钉在砧板上,而是把它们化了融了亦掌控在心,若能有那样的境界,才算是有了大智慧。 既然重生这一遭,有些事情她已清楚知道,就事先留些心眼,不要等到发生的那一刻,才把其中腐败肮脏再摊到场面上来恶心自己。 章老太太说,不要做了别人的刀,年轻时她被夏姨娘当做刀子使,而年老后,没有了米分饰太平,她让夏姨娘浑身难受,一场大火,说不准出手之人,可要是夏姨娘还在颐顺堂里,章老太太不会让她舒舒坦坦。 老人以经历告诉她,便是做刀子,也要是自己的刀子。 想清楚了这些,楚维琳觉得清明了不少,这一夜睡得倒也踏实。 第二日起来,听宝莲说了几句,才知昨夜楚伦煜使人来看过她,楚维琳猜测父亲是从楚维琮那里听说昨日长公主府之行并不愉快,这才来探望的,便请陆妈妈辛苦走一趟去回了话。 到了下午时,长房那儿送来些东西,东西是以闻老太太的名义赏的,布匹、首饰各种都有,流玉巧笑嫣嫣,亲自送到了清晖苑。 楚维琳谢了赏,想留流玉坐一会,流玉却还要往楚维琛和楚维瑷那儿去,楚维琳见此也不多留,让宝槿送了流玉出去。 宝槿一路送出去,再回来时便见满娘指挥着芊巧、玉枝几个把东西搬去了小库房,等着宝莲回来清点入档,雁君坐在抱厦外头,与另一个二等烟浅说着话。 “听说昨夜里去姑娘跟前卖好了?有这份心思,不如多和宝莲姐姐说说好话才是正紧!”烟浅哼了一声,“忙乎了一晚上,姑娘也没赏什么吧?啧啧。” 雁君忙不迭点头。 两人自顾自说着,并没有留意到宝槿。 宝槿干咳了一声,冷冷笑着道:“这儿风大,吹着也不嫌冷?回屋里烤火去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凤梨酥酱的平安符 第六十九章 谢赏 晚了三刻钟,不好意思。 求收求订求票票~~~ ----------------------- 这哪是让她们去烤火,分明是罚她们闭门思过。 雁君不服气,嘟着嘴不吭声,烟浅眸子一转,想求几句情,宝槿丝毫不理会,转身走了。 她是知道的,姑娘不是糊涂人,这院子里哪个做事上心、哪个偷懒嘴碎,全是一清二楚的。底下的人,要是自己不好好做事,便是去宝莲跟前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得来姑娘的喜欢。 满娘几次行事都让姑娘满意,烟浅是二等里资历最老的,急躁眼红了罢了。 楚维琳见宝槿进来,吩咐她收缀一番,过去璋荣院里谢赏。 一入了璋荣院,高耸粗大的樟树底下站了两排同意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最前头立着的婆子听见声响,赶紧转过身来。 “李家妈妈,”楚维琳见是李和顺家的,笑着唤了一声,“这是要挑新丫鬟?” 李和顺家的规矩行礼,笑道:“是啊,大老太太想在院子里添几个人。” 刚说了两句,正屋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黄氏从里头出来,道:“维琳来了?快些进屋里吧。” 楚维琳便没有多问,移步进屋,黄氏却是留在了外头,和李和顺家的说完话,又打量起了那两排丫鬟来。 闻老太太在暖阁里,虽说不上精神奕奕,倒也没有多少疲惫,似乎楚维瑚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流珠坐在脚踏上。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琉璃跪在罗汉床上,替闻老太太捏肩。 下首处的骨雕罗汉椅上,坐了顾氏这位庶子媳妇,和苏氏、苗氏两位孙媳妇。 楚维琳一一问了安。见苗氏的小腹隆起,又添了一句:“二嫂的肚子瞧着又大了些。” 苗氏原本面色沉沉,听了这话才有些生气,笑着点了点头:“我自个儿天天瞧着不觉得,你半个多月不见,变化是有些大了。” 闻老太太笑着指了一旁空着的椅子。道:“维琳,坐下说话吧。” 楚维琳没有立刻坐下,福身道了谢:“刚刚流玉姐姐到了清晖苑,大伯祖母赏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厚着脸皮谢赏来了。” 直白得大方。闻老太太哈哈笑了:“一点儿东西就要厚着脸皮,这是要我再给你添几样拿得出手的?” 笑语一句,楚维琳抿唇笑着不答。 黄氏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楚维琳扫了一眼,具是眉清目秀,模样上乘。 “挑了这几个出来,老太太再看看?”黄氏道。 闻老太太只抬眸淡淡看了看。便吩咐了流珠:“带下去教导一番,你知道怎么做。” 流珠闻言,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可当着一屋子主子的面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下了美人捶,应声领着人出去了。 流珠一走,章老太太亦打发了琉璃,屋里只留下李妈妈一个伺候的,这才含笑望着苗氏的肚子。问道:“你娘家送来的鸡子,你自个儿留着吃就好了。不用孝敬我。” 苗氏笑着没出声,顾氏拍了拍她的手。笑着与章老太太道:“就是几颗鸡子,又不是稀罕东西,老太太还替她节省?” “我这可是省给曾孙儿吃呢,”闻老太太大笑,而后收了笑容,问苗氏道,“栉雨回去了?” “昨日下午走的。” 闻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与李妈妈道:“晚些使人送些银子去,她伺候了我这么些年,我也心疼她。” 栉雨这个名字让楚维琳有些熟悉之感,却一时想不起是从哪儿听说过,抬眼瞟见坐在她对面的苗氏,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烦乱和焦虑,她倒是想起来了。 栉雨是从前璋荣院里的大丫鬟,两年前被赏到了楚维琨那儿,去年在花园里她还听见苗氏身边的彩玉同向妈妈抱怨,彩玉话里话外骂的都是栉雨。 却不知道栉雨为何突然离开了楚府。 闻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因为楚维琳在,有些话不方便开口,便道:“维琳,去梅苑看看维琬吧。” 楚维琳晓得意思,便起身告退。 璋荣院到梅苑极近,穿过小园子便是,楚维琳与宝槿走到一半,隐约听见了些说话声。 “琉璃姐姐刚才哭了……” “我怎么听说是老太太要抬举她,为何反倒是哭了……” “你不懂,看着是抬举,可你看看栉雨……再想想从前的几位姐姐,哎呀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楚维琳循声望去,只瞧见是两个棕红比甲的丫鬟,是璋荣院里二等的妆扮,却瞧不清模样。 宝槿之前在院子里候着,倒是从相熟的姐妹那里听到了几句闲言,见楚维琳上心,便讲了几句。 “栉雨姑娘早就赏到了烟萃苑了,因着是大老太太赏的,二奶奶都极给她体面。年前二奶奶有了身子,就让她伺候了二爷。哪知前几日她老子吃多了酒,失足掉到河里了,捞起来就没了,”宝槿摇了摇头,道,“二奶奶说她孝中也伺候不了二爷了,不如赏个恩典让她回家给她老子守孝去,等出了孝期再进府里来。”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正好寻了这么一个由头把人打发了而已。 向妈妈曾说过,闻老太太赏去了叶芜苑里的两个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赏到烟萃苑里的也终是站不稳。 不过,苗氏有着身子,打发了一个就少不得要抬举另一个,不晓得那个彩玉有没有如愿以偿?不过,看闻老太太那意思,显然是要再赏人过去的。也难怪苗氏有些情绪。 琉璃既然哭了,恐怕人选就是她了,在璋荣院里时她们的体面的大丫鬟,无论去哪儿传话做事,都有一堆奉承了。不说月俸银子,便是赏钱也从来不少,可要是成了某位爷的通房,顶上有嫡妻压着,这日子立刻就变了样了,什么时候被打发出去了都说不准。也难怪琉璃不愿意。 这么一想,楚维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她所能想起来的璋荣院里出去的大丫鬟,竟然没有哪个是正经配了小厮或是放出府嫁人的,全是让闻老太太赏了儿子、孙子。 只流玉一人。年纪虽有些偏大了,却依旧得闻老太太信任,并不离身。 边想边走,梅苑就在眼前。 守在院子外头的小丫鬟伶俐,见了人问了安又通传。 楚维琬正斜靠在窗边榻子上翻书,她手上捧着的是夏淑人送来的棋谱,见楚维琳来了,笑着招呼她坐下:“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人一道下棋,你就撞上来了。”说完,便吩咐了备好了棋盘。 楚维琳并不精通棋艺。前世做姑娘时,也就学了些皮毛,等嫁入了常府,她心结太深,便是常郁昀有心交谈她都极少回应,到最后若真要一处对着。就只能是下棋了。 只要一颗颗落子,不用说话。不用思考琐事,打发时间倒也可行。 到了最后。她的棋力是增进了不少。 和楚维琬下棋,更是轻松自在,两人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求胜欲,这棋下到了后头,就和玩耍一般。 连翘进了屋来,手中一张精致帖子,交到了楚维琬手上,道:“崇王府的妈妈送来了帖子,太太让暮雨姐姐给姑娘送来了。” 一听是崇王府送来的,楚维琳放下手中黑棋,凑过头去看那帖子。 帖子熏了木兰香,略一靠近就能闻到,打开一看,上头是干净的蝇头小楷,出自崇王府的女官之手,上头请楚维琬过府,另请了楚维琳。 看着自己亦在被邀请之列,楚维琳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倒也清楚几分,崇王府是皇亲,和楚家从不来往,只请一人,唐突了些。 楚维琬收了帖子,面上却无多少笑容,见楚维琳关切望着她,想了想,道:“你别笑话我没用,我其实没多少底气。得王妃看重,要是不成,我被人笑话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要连累你们几个;就算是成了,我也不知道崇王府是不是一个好去处。” 对楚氏、对闻老太太、对黄氏来说,若能出一个宗亲女眷,自然是再光荣不过的事体,可对于当事人的楚维琬来说,在那些荣耀之后,她不得不担忧将来的生活。 嫁人里头的门道,可不比投个胎简单。 楚维琳清楚楚维琬的意思,安抚了一句:“崇王和世子进京那日三哥哥去瞧了,回来后好一阵夸赞,能让三哥哥连连夸的,起码明面上是个好的。那日长公主府上,三哥哥他们不是和世子在一处吗?不如问一问?” 楚维琬轻咬着唇,半响摇了摇头:“比起世子,我关心王妃。” 楚维琳挑眉,楚维琬比她意料中的还要透彻。 世家大族之中,比起夫妻相处,后宅女眷之间的关系才是最最让人烦心的。 常郁昀的母亲去得早,继母又跟随父亲赴任,楚维琳前世并没有尝过太多的婆媳相处的糟心事,可大赵氏这个伯娘、常老祖宗那位祖母,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女主人的权利和严苛。 而楚维琳,那时且不说小侯爷如何,县主如何,宣平侯夫人没有让儿媳讨到半点好处,苛责到了极致。 思及此处,楚维琳不由撅了撅嘴,道:“再怎么样,也比宣平侯府要好。”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并不排斥楚维琳提起这桩事,只颔首道:“这倒是。” 说起了崇王府,姐妹两人商量了些出门时的事体,眼看着天色转暗,楚维琳便起身告了辞。(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王府 走到半途,正巧遇见几个仆妇一块从璋荣院里出来,仆妇们纷纷行了礼,这才过去了。 回到清晖苑时,院子里刚刚点灯。 夜里挑灯看书,宝莲坐在桌边整理着库房册子,楚维琳捏着书册,想到回来路上遇见的那几个仆妇,心中一动,缓缓想起些旧事来。 “宝莲。”楚维琳出声唤她。 宝莲闻声放下手中笔,起身道:“姑娘可是渴了,奴婢给您端盏茶吧。” 楚维琳把书册放到一边,抿着茶水,琢磨了一番后,问道:“长房二伯娘那儿的周妈妈,你晓得吧?” 宝莲不知楚维琳何意,只点了点头,道:“晓得的,是二太太的陪嫁,女儿嫁给了前院大厨房里的小管事。” “周妈妈凑银子往外放的事体,你又知不知道?” 楚维琳说罢,抬眸瞥了宝莲一眼,宝莲的睫毛颤了颤,讪讪摇了摇头。 挥了挥手,楚维琳没有再问,她已知答案。 凑银子放出去收利钱,瞧着是周妈妈在做,实际上是二太太顾氏的主意,二老爷楚伦良是个庶子,平日里日子总归紧张些,少不得拿顾氏的私房补贴些。 顾氏不能只出不进,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行事。 周妈妈收的都是府中丫鬟婆子们的银子,转一圈回来赚点差额,众人也乐得把银子交给她打理。 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楚维琳从前也是不晓得的,前世直到周妈妈被上游讹了,银钱收不回来。拿不出来还给底下人,这事才爆发出来。 宝莲和雁君也是去凑了钱的,不仅仅如此,宝莲更是动用了楚维琳的一些私房钱,等出了事楚维琳查账时才问奶娘借了些银子补上。 楚维琳心知肚明。因着奶娘年纪大了,没有为难宝莲,只耐心与她说了番道理,这事也就算了。 这一回,楚维琳心底里不愿意奶娘再拿银子出来了。 奶娘秦氏很早就出了府,楚维琳对她的印象只有寥寥数面。却看得出是个心善、和蔼的妇人,如今和奶哥哥一道住在庄子上,留了宝莲在府中伺候楚维琳。 秦氏手头也不宽裕,虽是穿越前的事情,这身子到底是喝了她的奶。何必由她来花这冤枉钱。 “放银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妈妈胆子也是个大的,万一碰见个凶的上游人,吞了这些银子去,她还有什么钱还给底下的人?”楚维琳点了宝莲一句,希望她能听进去些。 宝莲垂首,没有接腔。 楚维琳又说起了满娘。道:“上回徐娘子那事,我看着满娘倒是口齿伶俐的,你多教导些。将来应当是个得用的。” “满娘勤快晓事,姑娘放心吧。”宝莲笑着道。 若楚维琳没有记错,前世便是四月清明前后时,满娘的老子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是忌讳这些,把满娘送了回去。 只记得赵三儿是出了趟门。回来时就满身是血,踉踉跄跄要人扶着。又说不清楚经过,当夜就没了。 可具体是哪一日。遇到些什么事,楚维琳就弄不明白了。 楚维琳有心救赵三儿一命,好留下满娘细细调教,第二日便去央了楚维璟几句。 楚维璟正想寻个人跑腿,听说了赵三儿这个人,打听了一番之后便留下待用。 赵三儿一家又惊又喜,他们虽是家生子,可都在外院做事,得不来主子们的青睐,这等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根本想也没想过,等傻呵呵接了差事,仔细一琢磨才明白其中缘由。 定然是满娘得了主子喜欢,鸡犬升天了呐,真是不枉费一家人塞了那么多银钱给李和顺家的,把满娘送去了主子身边。 赵三儿得了新差,春风得意,也不在空闲时出府去走动,只在楚维璟的院子里候着,等着听差。 楚维琳依约和楚维琬一道出了府。 黄氏格外看重这趟崇王府之行,前前后后看过了两位姑娘的衣着打扮之后,又确定楚维琬带上了崇王妃赏的镯子,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楚维琳默不作声看着,黄氏前世如何待她、待楚伦煜和楚维琮先不去说,待自个儿的女儿那是再仔细不过了,大约这便是为人之母的心思。 黄氏想送她们过去,可又担心这般小心翼翼反倒惹了崇王府不快,强压着心情,叮嘱了几句让她们上了马车。 马车驶入崇王府,已有仆妇候在二门处,楚维琳踩着脚踏下来,粗粗扫了一眼王府便收回目光,和楚维琬一道见过了来迎她们的丫鬟婆子。 打头的婆子姓杜,一身褚色锦缎薄袄配了一条马面裙,头发梳得整齐精神,耳朵上一对简单的金耳环,不晓得是不是从前在宫中伺候过的关系,即便穿着并不富贵,但举手投足比小户之家的主母还气派,哪里像个仆妇。 杜妈妈面上带笑,亲切却不亲近,只引着楚维琳与楚维琬沿着游廊往内院里走。 一众的丫鬟跟在后头,却听不见脚步声。 楚维琬晓得,这就是王府里不一样的规矩。 这样的气氛,饶是楚维琳三世为人,都有些手心冒汗。 一路行至假山下,杜妈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妃就在上头花厅之中。” 楚维琳闻言,抬头望去,那假山说高不高,二十几级的台阶,用的是昆山石,山顶有一花厅。 楚维琬提了提裙子,楚维琳跟着拾级而上,越往高处瞧得越是清楚。那花厅只一间屋子大小,窗板打开,前后通透,瞧得到里头人影。 跟着守在花厅外的丫鬟进去,崇王妃坐在窗边,听见动静回转过头。眼中含笑。 行礼之后落了座,崇王妃只远远往过楚维琬几眼,等人到了眼前,仔细一打量,心里越发有了谱。 相由心生。温婉性子都写在这张清丽的面容上了。 以崇王府如今的圣眷,世子的婚事还是莫要太过打眼才好,楚家这样的出身,虽比不得勋贵皇亲,却也不落下乘,最关键的是。楚维琬这个姑娘合崇王妃的眼缘。 楚维琳今日来就是一个陪衬,她要做的只是低调、稳妥,在崇王妃问话的时候得体应答,便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崇王妃与楚维琬说话。 说的是那日迎春宴上的事情。崇王妃没有提那帕子,楚维琬自不会授人话柄,只说那日的细碎小事。 崇王妃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姑娘们斗茶、斗琴的细节,以此来看楚维琬各项技艺的水准,见楚维琬说得清楚又有些心得体会,心里暗暗点头。 原本以为会有些磕磕绊绊,揪着心就怕崇王妃出些难题。哪知从头到尾都顺顺利利,并无丝毫的为难。 直到领了赏、上了车出了王府,楚维琳的心中都有些不踏实之感。抬眸看向楚维琬,见她微皱着眉头,似也是这般心境。 等回了楚府,详细与闻老太太和黄氏说了经过,黄氏到底紧张,闻老太太平静些。只说等着便好,让她们各自休息了。 翌日。京城里有些风声,说成了说不成的都有。就是没哪个能清楚弄明白崇王妃的心思。 不过,再是好奇再是看戏,清明一到,各府都忙着祭祖扫墓,哪里还有闲心去谈论这些事体。 祠堂前,楚维琳见到了楚维琬,见她一脸淡然并无多少情绪,便放心不少。 楚维琛这几日在楚维琳这儿没有打听出什么来,转着眼眸子想去楚维琬跟前问问,又叫楚维琬淡淡挡了回来,不由气恼地与楚维瑷道:“我这是关心!真是狗咬吕洞宾!” 比起关心楚维琬,楚维琛更关心的明明是自个儿的前途,就怕被姐妹连累了。楚维瑷又不傻,自然是看得明白,因而讪讪笑了笑,并不搭腔。 楚维琛最烦楚维瑷这幅模样,啧了一声再不言语了。 一出了清明,春意一下子浓了起来,夜里闷声下了雷雨,落了一地的杏花。 一顶轿子到了楚府大门外,递上了帖子,门房的小厮瞪大眼睛瞧了瞧,赶紧让人迎入了垂花门,半个时辰之后,来人又坐着轿子原路出了楚府。 楚维琳此时正在颐顺堂中,今日楚伦煜休沐,陪着章老太太说些闲话。 冬青从屋外进来,后头跟着流玉,面上满满都是笑容。 流玉请了安,说了来意:“宫里来了人,请了三姑娘的八字。” 章老太太惊讶,问道:“来了哪一位?” “慈惠宫的陈嬷嬷。” 章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可真是菩萨保佑,这些日子人人都瞧着楚维琬,这信儿总算是有了。 慈惠宫是太后的地方,陈嬷嬷亦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闻老太太和章老太太都有诰命在身,外命妇进宫磕头时都是见过面的,断不会出了认错了人的差池。 崇王是亲王,世子婚配是大事,崇王妃有了主意,也要宫里那几位点头才是,等看过了八字,若这命中是个带福的,就该让楚维琬进宫里相看了。 这个时候,就安了心等吩咐就好了。 放下了楚维琬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挂念起了楚维琳,早些年她想要楚维琳与楚维琬并肩,后来这个念头是歇了,但看着楚维琬前路越走越宽,楚维琳以后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老太太一心烦起这事来,就对楚伦煜生出了一堆的埋怨,若现在有个身份体面的填房,有继母操持,她哪里需要这么费心! 等流玉一走,章老太太就沉了脸,刚要张口训楚伦煜,又有通传说常府那儿来了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rose桥的平安符 第七十一章 小住 来的楚伦歆的陪房张妈妈,她赶得急,早春才刚有些温暖,她的额上就已冒了一层细汗。她请了安,道:“老太太,我们太太前几日病了。” 楚维琳怔了怔,出嫁的姑奶奶、姑太太们身子不适,极少有回娘家报信的,要是来报了,只怕身子是极不舒服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也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 张妈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楚伦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章老太太明白过来,定然是妇人病,便是亲兄妹,也不好当着楚伦煜的面谈论。她心急女儿病情,直接挥了挥手,示意楚伦煜先回去。 见楚伦煜起身,楚维琳略一琢磨,也跟着要出去,经过张妈妈身边时却被止住了:“六姑娘且等一等。” 楚维琳有些吃惊,回头看向章老太太,见老太太点了头,也就再坐了回去。 这时,张妈妈才把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太太是小产了。” 不仅是楚维琳愣怔了,章老太太都没有回过神来。 楚伦歆今年三十出头了,在现代这个年纪有了身子并不奇怪,可在这里,却是少见些的。 说老还不算,说小更不是,楚伦歆都是当了祖母的人了,不过,她和常五老爷感情和睦,屋子里又没什么姨娘妾室的烦心事,夫妻一道,有了身子也是正常的。 照张妈妈的说法,楚伦歆这些年的葵水一直时早时晚,这次也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往怀孕一事上去想。 清明时,楚伦歆有些劳累,一下子就发作起来,等医婆来看了,才知不好。吃了几天的药,还是保不住滑了胎。 章老太太听得心疼不已,在子嗣一事上她看得格外重,楚伦歆膝下就一个儿子,好些年前章老太太还费心为女儿求过方子,看着一年年过去。儿子都娶了媳妇了,这心思也才歇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竟然没有保住,若能留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也是一条血脉呀。 长长叹了一口气,章老太太细细问了楚伦歆的身子:“身上干净了没有?医婆怎么说?” “干净了,就是腰腹无力下不了床,日日躺着,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张妈妈说到这里看了看楚维琳,眼角皱纹深深。“我们太太想六姑娘了,禀了老祖宗,想请六姑娘过府住几日。陪她宽宽心。不知老太太舍不舍得?”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倒是没料到,张妈妈留了她下来是这么个原因。 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楚维琳垂首回忆前世。 印象之中,从未听说楚伦歆有小产,而这年的四月里倒还真有一桩伤心事传回来。楚伦歆的独孙、三岁的常恭溢夭折了,具体的缘由楚维琳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孩子没了之后,关氏悲痛万分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也就走了。 就因为这事情,楚伦歆在常家的生活一下子翻了个天,损了精神元气,哪里还有心思和大赵氏争斗。 “维琳,”章老太太没有考虑太久,“你姑母既想你了,你就过去住上一阵子,也替我劝劝你姑母。” 楚维琳正在想着那些事情,没有听见章老太太的话,直到冬青干咳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等应下了,才反应过来到底应了什么。 张妈妈欣喜万分,道:“马车就在二门处候着。” 章老太太便催着楚维琳回清晖苑收拾一番。 楚维琳出了颐顺堂,心情略有些复杂。 去姑母家中小住,在这个年代是常有的事情,并不会惹来什么非议。她愿意去陪陪楚伦歆,若能回忆起一些常恭溢夭折的蛛丝马迹来,更是再好不过的事体。 可那是常府,她连逢年过节的请安都是硬着头皮去的,何况这回是小住? 又是不得不去的。 宝莲晓得楚维琳要去常府,细致问了清晖苑里的安排。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等到了清晖苑外头时,也就定下了。 虽不清楚要在常府里住多少日子,不过楚伦歆那儿人手齐备,又是暂住,她不需要也不应该多带人去,便让宝槿随行,让宝莲留守家中打理大小事情,另又带了满娘和陆妈妈。 几个人手脚麻利整理了衣物,又带上平日里用惯了的器物,叫了粗使婆子抬到了马车上。 楚府离常府并不远,等入了常府内院,满娘一溜儿下了车摆了脚踏子,扶了陆妈妈和宝槿下车,宝槿又扶了楚维琳。 关氏已经等着她了,见她来了,眼眶略有些红,声音哑哑道:“妹妹可来了,婆母等着呢。” “表嫂,”楚维琳施了一礼,也没有急着寒暄,与关氏相携往楚伦歆住的宜雨轩去。 路上,关氏压着声说了些楚伦歆的身子:“医婆说,婆母这个年纪,小月子多少会辛苦一些,你是知道婆母的性子的,最是直爽的人,按说不会郁郁把自个儿的身子憋坏了,可这次……” 关氏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讪讪笑了笑。 楚维琳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关氏这几日是累坏了,常恭溢正处在最调皮的年纪里,便是一堆婆子丫鬟围着,也难让人放心,关氏少不得要时时照顾着,可楚伦歆这一倒下,关氏定要伺疾在床前,哪里还会有精神? 对关氏,楚维琳是有些喜欢的,虽然前世她进门时关氏已经过世,可之前的几次短暂交谈问候,让楚维琳觉得她是一个安静又温顺的人,而关氏之所以不把话说明白,大约是因为这里头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她不习惯在背后说人是非吧。 楚维琳也没有追问。 宜雨轩里静悄悄的,守在门外的丫鬟轻声问了安。似是不想吵到里头的人。 张妈妈掀了帘子,请了关氏和楚维琳进去。 屋子里有些淡淡的药味,楚伦歆躺在暖阁的拔步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见她们来了。略支起了些身子。 关氏赶紧上前想止住楚伦歆,楚伦歆却摇了摇头,道:“扶我坐起来吧。” 拗不过楚伦歆,关氏扶着她坐起,丫鬟又取了引枕塞到了楚伦歆的背后。 楚维琳在床边坐下,只见楚伦歆面色廖白。唇色略紫又干裂开,心跟被揪了一下似的。 她很少见楚伦歆这个模样,便是前世章老太太过世、楚伦煜被害死时,楚伦歆只是哭肿了眼睛,并没有虚弱到这般地步。只有后来和大赵氏撕破了脸、气得病倒了,才这么萎靡。 “姑母,我来看您了。” 楚伦歆勾了勾唇角,语调极缓极慢:“我就是想有娘家人陪着才要你过来的,你放宽心,把这儿当自己的地方,少什么就和你表嫂说……” “姑母,我省得的。您别担心我。”楚维琳赶忙安慰道。 “是啊,婆母,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关氏应和道。 楚伦歆这才放心了些。问了家里的事情。 楚维琳想了想,挑了几样琐碎小事来说,又想到楚维琬的事情,只不过还没有最后的定数,不好过分张扬,便俯下身子偷偷和楚伦歆道:“姑母。我和你说个事儿。” 楚伦歆越听越喜,眉宇舒展。眼角有了笑意:“真好。” 许是心情松弛了些,楚伦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楚维琳这才蹑手蹑脚起身,跟着关氏退了出来。 关氏领她去了安排好的住处。 宜雨轩地方不小,前后三进,常恒晨和楚伦歆住了头一进,常郁昭和关氏带着常恭溢住了第三进,第二进虽然空着,但许久不曾住人,楚伦歆又是临时起意,来不急收缀出来,关氏便让楚维琳住了配院。 这配院比清晖苑小些,小住却是足够了的,除了往主院方便,另有一道小门通往花园,若要散步也是方便的。 宝槿和满娘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楚维琳一坐下就有暖暖的热茶。 关氏打量了一圈,该备的都备了,一时也想不到少了什么,便和宝槿道:“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宝槿笑着谢了。 稍坐了会儿,关氏又领楚维琳去了松龄院。 常老祖宗说起楚伦歆的身子也是遗憾不已,握着楚维琳的手拍了又拍,叹息道:“你来了,她能舒坦些就好,多陪陪你姑母,不用日日过来我这儿,规矩都是次的。” 大赵氏亦是附和着。 楚维琳面上应下,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她记得一清二楚,前世时这两位可是最“看重”规矩的,根本不会让她“偷”一次懒。 出来时正好遇见了常郁昀、常郁明几兄弟,对于她的出现众人都有些意外,却还是彼此问了安。 常郁昀薄唇微抿,似是有些担忧,可这儿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只笑了笑就先一步进了院子。 到宜雨轩时,常恒晨也回了府,楚维琳过去请了安,因为楚伦歆还睡着,便回到配院里用了晚饭。 放下筷子,楚维琳问宝槿道:“角门开着吗?我想去花园里。” 宝槿出去看了看,回来道:“那儿有个妈妈守着,说是酉正一刻落钥,早上辰初再开,姑娘若要走走消食,只要不误了时间就好。” 楚维琳点了点头。 陆妈妈见她有心出去,便叮嘱道:“到底不是自家院子,姑太太又病着,姑娘就在近处走,莫要走远了才好。” 宝槿取了披风来,扶着楚维琳出去,满娘见此,赶紧提了灯笼过来。 楚维琳示意宝槿接过来:“宝槿跟着就好。”(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夜问 许是因为楚伦歆病着的缘故,宜雨轩里格外的安静。 站在抄手游廊下,往前一进看,只几盏灯笼光亮,往后一进来,正屋似还亮着灯光。 楚维琳往常郁昭和关氏住的第三进院子里去。 五间正屋,三间西厢房分给了体面丫鬟们住,东厢打通做了书房,常恭溢年纪小,由奶娘带着住了正屋的暖阁,也方便关氏照顾。 关氏正盘腿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身边放了竹篓,具是女红工具,低着头纳着鞋垫。 “表嫂,”楚维琳笑着唤她,“夜里暗,怎么还做这些伤眼睛的事情?” 关氏闻言,抬头内敛笑了笑:“二爷过几日要随公爹出京一趟,我想着多做些准备。” 关氏的手艺好,针脚细细密密,瞧着又暖和又舒坦,但楚维琳却留意到了她的眼下淡淡青色,既要伺候婆母,又要照顾丈夫和孩子,这些日子关氏显然是操劳的。 又纳了几针,想着楚维琳是客人,关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把常恭溢抱了过来,问奶娘道:“哥儿用过蛋羹了吗?” 奶娘细细说了常恭溢用食的情况。 楚维琳也仔细听着,她一直记不得前世常恭溢夭折的原因,此刻一看,常恭溢精神头十足,坐在关氏怀里把玩着他的小玩具,一点儿也瞧不出有哪里不妥的。 “姑姑……”常恭溢一面叫一面笑,乐呵呵地要楚维琳陪他一道耍玩。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是可爱,楚维琳不忍拒绝他,等到了常恭溢休息的时间。他还恋恋不舍吸着鼻子不肯叫奶娘抱回去。 关氏软言安抚了几句,保证他睁开眼了还能见到楚维琳,常恭溢这才咬着手指去了。 孩子一走,西次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关氏整了整鬓发。道:“哥儿淘气,让妹妹受累了。” “怎么会。”楚维琳摇了摇头,本想提醒关氏这些日子要多注意常恭溢的身体,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先咽了下去。 西洋钟打了点,关氏唤了丫鬟过来。道:“去书房看看,二爷自个儿不急着些时间,五爷过几日还要殿试的,可不能不休养好。”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下,她来时是注意到了书房里亮着灯光。原只当是常郁昭在看书,却不料常郁昀也在。 想到常郁昀,楚维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避开,这时候再不走,等书房里两位散了,说不准就要遇见,可心思一转,又把这念头按住了。 关氏不爱说是非。没法从她这儿知道楚伦歆小产的经过,楚维琳又不可能去问常郁昭,前后一想。也只有问一问常郁昀试一试了。 这么一想,便又坐了会,等丫鬟来回书房里散了,这才起身告了别。 关氏套上鞋子,送她出了正屋。 楚维琳抬眸望向书房,见常郁昀和常郁昭两兄弟相携走来。 彼此行了礼。关氏原要使人送楚维琳回了配院,被常郁昀打住了。 “就几步路。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送她到配院门口。二嫂不用担心。”常郁昀笑着道。 关氏抿了抿唇,从这儿到配院门口,前后不过百步的距离,又有丫鬟跟着,确实不用过分挂心,便谢了常郁昀一声。 常郁昀走在前头,宝槿提着灯扶着楚维琳跟上,等从第三进迈入了没有住人的二进院落,一下子感觉黑暗了不少。 楚维琳停下了脚步,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想问表兄。” 常郁昀亦停步转过身来,压着声,道:“出角门,往左直走,有处漆黑的院子,你先过去吧。” 楚维琳愣怔。 她想过常郁昀可能是有备而来,也猜过有些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这才想在这没有人经过的二进院子里问上几句,却没有料到常郁昀另外提出了个地方。 是因为不放心?就算这是宜雨轩,是楚伦歆的地盘,常郁昀也不放心在这里说一些事体? 可这已是夜里,孤男寡女一道说话并不妥当,何况还是出了宜雨轩。 楚维琳黛眉微皱,一时没有应声。 常郁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她。 朦胧灯笼光之中,白皙肌肤染了玉色,细腻柔软,几缕乌发从耳后垂下,沿着耳垂划了一道精致弧线,小巧红唇如点睛之笔,让整个人越发生动,好看得让人想抬手触碰。 也只是个念头而已。 不仅仅是楚维琳有疑惑,常郁昀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不能叫那些心思乱了分寸,惹了楚维琳厌烦。 而此时楚维琳的脑海里在盘旋的是常郁昀说的院子。 出了角门往左直行,最先到达的是采芙院,那里如今确实是漆黑一片的。 常郁昀的生母吴氏在时,住的就是采芙院,常郁昕、常郁昀和庶妹常郁暖都是在那儿出生长大的,直到九年前吴氏过世,二老爷常恒淼为续弦涂氏,换了一处院落。 采芙院里没了主母,也没有人居住,一日比一日冷清,到最后成了一处废院。 别说是夜里,便是白天,采芙院里也不会有人影的。 若要说些不能摊到台面上来的事体,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 至于来回这条路,楚维琳心里有数,断不会叫人遇见。 思及此处,楚维琳点了点头:“好。” 宝槿愕然,捏着灯笼提手的手晃了晃:“姑娘!” 楚维琳比个了噤声的手势,安抚道:“你别怕。” 怎么能不怕! 宝槿想劝一劝,哪知楚维琳抬步就走,她只能急急跟上:“姑娘!” “哪个也不许说。” 楚维琳态度坚定,宝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晓得劝不动,只能硬着头皮随她往角门处走。 出了角门,宝槿左右一打量,见无人经过,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掌灯走在前头:“这儿咱们不熟,姑娘走慢些,小心脚下。” “你跟着我就行了。”楚维琳说罢,便往前走。 这个大宅子,她曾经住过几年,每条路都很熟悉,也知道怎么走能够避开常家的仆妇们。 宝槿随着她走了两刻钟,直到楚维琳停下脚步,她抬眼一看,自家姑娘皱了眉头,她又顺着楚维琳的视线望去,眼前黑压压一片,只有些院落轮廓在黑暗里瞧不清晰。 没有人气,却让宝槿觉得安全,她最怕的就是遇见了旁人。 采芙院的门是虚掩着的,楚维琳推开进去,到西厢外停下了脚步,吩咐宝槿道:“灭了灯。” 宝槿虽然怕黑,也知道这灯必须灭掉,便吹熄了。 等了小半刻钟,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叫人轻轻推开了。 常郁昀步入采芙院,四周打量了一圈,他从小生活在这里,现今也是常常过来,自然知道这里衰败成什么模样了。走到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他看到楚维琳和宝槿两人从厢房后头绕了出来。 他的夜视极好,即便没有灯笼,也看得清楚面前人的模样,倒是楚维琳,和宝槿两人一块凝神盯了会儿,确定了来人身份,才从暗处出来。 让宝槿守了院门,楚维琳这才问常郁昀道:“我姑母小产的缘由,表兄知道吗?” 常郁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发了问:“长公主府上,你为何会熏香换了帕子?琳琳你为何知道县主会拿帕子做文章?” 楚维琳的眸子倏然一紧,惊愕看向常郁昀。 那日的事情的确有很多人瞧见了,她们这边争执之时,湖水对面的常郁昀瞧见了也有可能,但那换帕子的事情,除了下黑手的楚维瑚,还有她自个儿和楚维琬这两个当事人心知肚明之外,在场的人一概不知。 便是黄氏那里,也是后来才听楚维琬说的。 常郁昀一个外人,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楚维琳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可她直视常郁昀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沉沉湛湛,却是格外的笃定,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搬出了对付黄氏和章老太太的那一段说辞,一股脑儿推到了菩萨梦中启示上。 常郁昀挑眉,他那日一直在留心楚维琳的举动,所以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直到后来事情发生,见她取出了那帕子,回来后又听常郁映说了几句,前后一联系,倒是把经过都拼凑了出来。 可越拼凑,常郁昀越是不明白,楚维琳为何会做了那样的准备,她仿若是已经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仿若是县主的刁难、楚维瑚的陷害,楚维琳都经历过了一般。 常郁昀不信那是什么梦中醒悟,却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不喜欢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有牵连?” 楚维琳哼笑一声,反问顶了回去:“难道你觉得宣平侯府是个好地方?那小侯爷是个好人?” 话一出口,才觉有些冲动,她还是十四虽的楚维琳,没有见过楚维琬婚后凄惨,又怎知小侯爷的品行高低? 楚维琳想了想,到底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崇王府更好些罢了。你问我的,我答了,我的问题,该你答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凝凝yaya的平安符~~~ 第七十三章 缘由 宝槿贴着院门站着,又能偷瞧外头,又能避一避夜风。 她隔了些距离,听不清楚楚维琳和常郁昀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有些慌张。 倒不怕常郁昀行些逾矩之事,她只怕有人会经过有人会撞见,万一出了状况,这冷清院落孤男寡女,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宝槿揪着一万颗心,时不时回头望向楚维琳,偏偏这夜太黑了,只隐约两个人影而已。 清风拂过,四月的夜风微凉,宝槿紧了紧披风,又搓了搓双手,却见被云层遮掩的弦月渐渐露了出来。 一地静谧月色。 站在月下的人,仿若都沾染了些脱俗的仙气…… 也不对,宝槿自顾自摇了摇头。 自家姑娘眉目清婉,一颦一笑都好看,宝槿无数次听陆妈妈说,等再过几年,等姑娘再长开些,当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无论是月色相陪,还是烟雨朦胧,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至于常郁昀,常家五郎誉满京城,无论是肚中墨水还是天生的好容貌,都融在了那双明澈的桃花眼之中。 宝槿收回了视线,又仔细盯着外头去了。 而院子之中,楚维琳在等着常郁昀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对方依旧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心里微微有些恼意,饶是常郁昀有把握在这儿不会叫人遇见了,也不该浪费时间,把事情说明白了,早些散了才好。 思忖着这些,楚维琳抬眸睨了常郁昀一眼。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焦虑和不满。 “呵……”常郁昀浅浅笑了,似乎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维琳了。 在幼年时,由她母亲带着来常府看望楚伦歆时,小小的楚维琳就是这个脾性的,在长辈面前乖巧又听话。甚至有些和年龄不符的沉稳,可在平辈面前,叫常郁映欺负了几句,那张白净的小脸就会一下子生动起来。 不是说端庄静雅不好,而是那年的娇憨活泼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常郁昀就是喜欢那样的楚维琳。 前些年见她性格大变。有疑惑有惋惜,只觉得年幼时的那些美好往事随着他的母亲的过世,随着采芙院的废弃,都一点一点消散了。 如今仿若又一点一点回来了一般,暖心暖意。 可见那含水眸子因为等得太久。其中的恼意越发深了,他勾着唇角,解释了一句:“我是在想,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到底是好人还是浑人。” “不管是好是浑,都和我姐姐没什么关系。我是在问姑姑的事情,你知道就告诉我,我也好快些回去。”楚维琳道。 常郁昀抿唇,略一思量。便把之前的事都说了说。 那日迎春宴上回来,常郁映不是藏得住事情憋得住话的人,又是帮亲不帮理的脾气。自然是在老祖宗和大赵氏跟前把宣平侯府说得极为不堪。 老祖宗不是糊涂人,又不会叫常郁映的添油加醋给带偏了,细细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商贾小户,不可能没有矛盾和争斗。可像楚维瑚这般行事的也不多见,不过这毕竟是楚家的事情。常楚两家即便是姻亲,也没有为此指手画脚的道理。便压根不愿意再提这些。 可有人嘴碎,大赵氏的身边有一位通房,听说是过些日子要抬举的,自以为自己与他人不同,酸溜溜讲了几句话传到了楚伦歆这儿。 楚伦歆不是个软脾气的,又是极其护短,她不可能去寻一个通房晦气,就在清明祭祖之时与大赵氏说道了几句。 大赵氏干脆利落,把那通房打了一顿发卖了,完了还到宜雨轩来卖了个好。 楚伦歆哪里不懂其中门道?分明是借了她的事,收拾了一个容不下的人罢了。 她之前和大赵氏提及是为了摆一个姿态,她楚家的姑娘去王府走一趟,不管好坏,不管有没有个准信,都不用其他人置喙,别当她不清楚四房的六太太柳氏也想向在宫里的姐姐打探些情况来。 大赵氏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脾性,实在是叫楚伦歆看不顺眼。 只是两人交手多年,楚伦歆按说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怄气上,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肚子里还有一个,到了夜里就不舒服起来,等请了医婆来看,才知道情况。 连老祖宗都着急了,上好的药材送过来,又亲自来看了两趟,楚伦歆养了两日,却还是留不住孩子。 虽说这事是因为妯娌拌嘴而起,可一来大赵氏并不知道楚伦歆有孕,不是有心的,二来若硬要说楚伦歆气恼大赵氏,只显得楚伦歆气量小。 那惹事的通房已经发卖了,到最后就只能和个稀泥。 楚伦歆情绪低落,要让娘家人过府陪伴,老祖宗那儿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 常郁昀讲完,楚维琳面色凝重。 大赵氏的手段和能耐,楚维琳深有体会,前世做媳妇的那几年里,她没讨到过什么好处,若不是捏住了把柄,她根本不可能逼得老祖宗匆忙分家,以求不被赵氏一族连累。 楚伦歆起先是想借大赵氏压一压柳氏,也不介意让大赵氏有个由头处置通房,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扛得住,她肚子里的那一个却是个闹腾脾气。 若晓得自个儿有了身孕,楚伦歆肯定不会这般走棋,柳氏再不老实,她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事已至此,只能盼着楚伦歆放宽了心,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还有,必须保住了常恭溢,若失了孙子、失了儿媳,楚伦歆在常府的处境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偏又不记得常恭溢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楚维琳有些焦急,但还是压着心思,道:“谢谢表兄告知。” 四目相对,楚维琳才注意到了常郁昀的神色有点儿不自然,一瞬疑惑过后,倒也明白过来。 一个少年郎,与一个姑娘说什么“小产”、“通房”,怎么会自在? 况且,楚维琳清楚常郁昀的脾性,真不是那等厚脸皮之人。 之前与她说“求娶”,那是表露心迹,今儿说的全是妇人是非,他只怕是硬着头皮才说完的。 这样的认知让楚维琳突然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之感泛上心头,上一回她行事不妥叫他撞个正着,这一回能让常郁昀狼狈苦恼,倒也算是“报了仇”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勾一勾唇角。 心境舒展不少,想着面前这人过几日就要殿试,楚维琳道:“还未恭喜表兄杏榜提名,听说春闱时做的文章极好,我父亲还写给了维琮看,等殿试之时,定能得一个好名次。” 笑眼弯弯,亲切不已。 常郁昀亦露了笑容,轻舒了一口气:“同科之人都是各省佼佼,与他们一道,我收获极多。” 自幼便有盛名,出身、容貌、学识堆成了京中女儿心中的常家五郎,可只有常郁昀自己才知道,他背负的不仅仅是盛名。 科考一途,与人比试文墨,真正明白学海无涯,明白山外有山,明白老祖宗爷在世时说过的莫要被京城繁华蒙蔽双眼。 他想走出去,想要有一日离开京城去他处游历,也想要在游历时有人陪伴左右。 有面前这笑颜陪伴左右。 清朗月光又渐渐隐去,常郁昀估摸了下时辰,道:“该回去了。” 楚维琳颔首,她也担心过了角门落钥的时间。 正欲往外走,却见宝槿紧张地转过头来,捂着嘴指了指外头。 楚维琳不知何事,却也瞬间惊出一身薄汗,望向常郁昀。 常郁昀倒是不慌,示意宝槿和楚维琳到一旁暗处,自个儿从门缝处往外看去。 不远处,一盏灯笼。 那灯笼不怎么透光,并不亮堂,也照不清楚提着灯的人,似乎那人也怕被人瞧见了,灯笼很低又很暗。 常郁昀眼神好,凝视了一会,倒是看清楚了那人模样。 是大赵氏身边的一个娘子,应该只是路过,并不是朝采芙院里来的,只是不知这么晚了,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 思绪一转,常郁昀已经做了决定,他快步走回楚维琳这边,低声道:“是大伯母屋里的娘子,就一个人,我跟着看看她搞什么鬼,你等我走远些就回宜雨轩去。” 大赵氏身边的行事鬼祟的娘子? 楚维琳叠眉,她倒是晓得是哪一个了。 那娘子名唤莞馨,是个望门寡,和守了家庙的跛子钱七私通,她还通过家庙中的暗阁与一个倒夜香的通些信息。 这全是前世时宝莲发现的。 需要靠这样的法子传递的信息自然是根本见不得光的,赵氏一族在朝中不仅仅是站错了位,还与异族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到最后新皇上位,又怎么会留下这些祸端? 常郁昀轻手轻脚跟上了莞馨,楚维琳略等了等,直到不见那昏暗灯笼光后,才扶着宝槿一道往宜雨轩去。 走到角门外头,远远瞧见里头灯光,楚维琳深吸一口气,再次叮嘱宝槿道:“与谁也别说,也不能叫陆妈妈担心。” 宝槿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妯娌 今天晚更了,明天老时间。 求收求票求订阅~~~~ ----------------------- 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 也许是认床,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常府。 翻来覆去,还未到卯初,就已经清醒了。 平躺着发了会儿呆,实在是了无睡意,干脆轻轻挑开了幔帐,顺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 外间里,宝槿睡得很沉,楚维琳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套了鞋,下床把微微启着的窗户又支开了些。 夜风带着寒露,吹来一阵清明。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从窗户望出去,整座宅子笼罩在黑暗里,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寂静得让人惶恐。 这么想来,还是前世死前见到的没有丝毫生气、落败的常府让她觉得亲切自在一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到底怕陆妈妈和宝槿担忧,楚维琳回床上又躺了会儿,等宝槿进来伺候的时候才起身来。 用过了早饭,楚维琳便过去了楚伦歆屋里。 关氏把常恭溢也带了过来,楚伦歆听着孙儿奶声奶气地说话,面上才有了些笑容。 楚伦歆病着,这院子里的大小事都要关氏拿个主意,见时候差不多了,关氏去了前头花厅。 “维琳,”楚伦歆让奶娘把孩子先抱开了,又把楚维琳唤到了床前,“我出嫁多年了,三天两头让张妈妈回去听信儿也不方便。你带过来的人手你清楚,得了空让她们去问问。” 楚伦歆没有指名道姓,楚维琳却是听明白了,如今她最关心的便是楚维琬的事体。 常府里头,几个妯娌之间面上和气。底下都是屏着一口气的,楚伦歆这次会小产,起因也是为了楚维琬的婚事,若宫里能有几分好消息,对楚伦歆来说,对所有楚家出嫁的未嫁的姑娘们来说。都是好事。 楚维琳自个儿也挂念着,便点了点头:“姑母,宫里贵人既然讨了八字去,不会稀里糊涂的。” 不管内里多少纷争,明面上都是要体面的。更何况是禁宫深处? 崇王府地位不一般,别说是世子嫡妃,便是世子侧妃,崇王妃都不可能自说自话乱拿主意的,她只是第一道坎,得了崇王妃青睐,太后跟前自然不会随意被驳了脸面。 再不济,这事成不了。也是因为八字不合,少不得在其他地方抬举楚维琬,才能把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做圆了。 楚伦歆想得比楚维琳复杂一些。她精明眸子沉沉,琢磨了一番之后,开口道:“维琳,有一桩事情你不晓得。前天大赵氏从娘家回来后,就在松龄院里关起门来和老祖宗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我打听了一番。是为了赵家那个忆姐儿的婚事。” 为了赵涵忆? 楚维琳怔了怔,不由睁大了眼睛。 大赵氏莫非还想要如前世一般。让赵涵忆嫁入常府里来? 常老祖宗的心思摆在那儿,前世时若不是因为赵涵忆设计了常郁昀。只怕这婚事根本成不了,而今生已经摆脱了那样的轨迹,老祖宗此刻也不会点头应允的。 还是说,大赵氏和赵涵忆想要成事,另外弄出了什么说法来? 脑袋有些发痛,心情却是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楚维琳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 楚伦歆病中亦能迅速掌握松龄院里的动静,可见这些年是打点了不少的,大赵氏和老祖宗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抵也能清楚一二。 昨日她是见过常郁昀的,常郁昀情绪平静…… 眼看着就要殿试,不说头甲名次,便是三甲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进士老爷,常老祖宗断不至于在此刻替常郁昀定什么婚事。 “姑母,赵家姐姐的亲事……”楚维琳问了一句。 “大赵氏早有些心思了,想把忆姐儿说给郁昀,老祖宗那儿没松口,我瞧着反倒是喜欢你多一些,前回过年时候你也在,也是听到了的,”楚伦歆既然开了口,也不打算话说一半,况且这些事儿在过年走亲时她就跟楚维琳透过底,“府里的事儿,都是此消彼长的,不单单是我,要是涂氏在京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赵氏往二房里伸手。” 这一点,楚维琳丝毫不怀疑。 涂氏是填房进门,虽和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心结极深,但她如今也是有儿有女,正经的二房女主人。不说要把常郁昀的婚事捏在这儿手中,也断不会让大赵氏明目张胆的把心腹送到二房里来。 “既然成不了,大赵氏为何还要和老祖宗讲?让老祖宗拒绝一回?” 楚伦歆嗤笑一声,苍白的脸庞上丝毫不掩饰嘲讽:“宣平侯府上,似乎是瞧中了忆姐儿做填房。” 楚维琳瞠目结舌。 这个情况,是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前世此时,赵涵忆早已婚配,楚维琬因为一方帕子不得不嫁入宣平侯府中,今生一切推倒,迎春宴上并不招眼、格外低调的赵涵忆竟然入了宣平侯夫人的眼? “这事儿也就是一个试探,宣平侯府没有挑明了说,但忆姐儿那里说什么也不乐意,大赵氏这才回了趟娘家,回来之后就想让老祖宗怜一怜忆姐儿,先一步把八字合了,也堵了宣平侯府的嘴。” 要是能抢在宣平侯府明确提出来之前先给赵涵忆订了亲,那便是一箭双雕,既如了大赵氏的愿,又不会得罪了宣平侯。 只不过…… 楚维琳抿唇,略想了想,道:“对赵家来说,宣平侯府不比常府好多了吗?”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不管真实性情如何,在外人眼中那也是良配,赵氏一族现在是大不如前了,以赵涵忆换来和侯府联姻,对赵家来说分明是好事。 楚伦歆认同楚维琳的说法,道:“却不一定要是忆姐儿,赵家姑娘不算多,嫡出未说亲的只剩下忆姐儿,但还有庶出的。” “庶出的?宣平侯府上能答应了?” 楚伦歆对此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养到嫡母名下,毕竟是填房,说不准的。若赵氏真有姑娘嫁入宣平侯府,便是老祖宗没有点头,大赵氏一时之间也能添不少威风。” 在大赵氏心中,赵涵忆入常府、赵氏和宣平侯府联姻,若能都成了那是再好不过,但再不济,能成了一样也是好的,不过,若楚维琬成了崇王世子妃,楚伦歆这块硬骨头只怕是越发难啃了。 “不过这事出了也好,”楚伦歆一面说,一面抬手比了一个六,“原本这一位可不想我一人得了好处,可现今,她巴不得我能压一压大赵氏,她想向我靠一靠呢。” 这个六,指的自然是四房的六太太柳氏。 楚维琳和柳氏极少往来,每每见面时,她都会忍不住赞叹,柳氏当真是一个美人。 柳氏一族美人众多,柳、常两家几代之上就成了姻亲,柳氏的嫡姐在宫中风头无二,现今又已怀了龙嗣,楚维琳清楚记得,这一年的夏末,那一位会一举产下麟儿,入四妃之列,以至这常府里,柳氏都能和大赵氏别风头。 楚伦歆之前担心的就是柳氏会通过姐姐在宫里给楚维琬出些难题添些阻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柳氏现在的心腹大患是大赵氏,也就不会损了楚伦歆来让大赵氏如意了。 “维琳,不是姑母要逼你,”楚伦歆长叹了一口气,握着楚维琳的手拍了一拍,“这常府后院里,各个都想多得些好处,没有哪个想让别人捏在手中,不过,不仅仅是常府如此,哪儿都是一样的。若郁昀殿试得了好名次,老祖宗那儿,别说大赵氏攀不上,我也好,柳氏也好,谁也别想吹些风了。” 楚维琳轻咬嘴唇,半响没有做声。 她不是没有疑惑过的,常郁昀真要娶她,借了上回老祖宗的那句戏言做一做文章,这事儿早有些风言风语了。 偏偏那日戏言真成了戏言,就跟没说过一样。 莫非常郁昀真的如他自个儿说的,很在意她的心思? 见楚维琳没个反应,楚伦歆又道:“你要真瞧不上郁昀,瞧不上这常府,也要早早给自己做些谋划,免得两眼一抹黑。” 楚维琳心思沉沉,她知道楚伦歆关心她,她知道楚伦歆说得都很在理,哪儿都是一样的勾心斗角。 这一世,该发生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赵氏一族的覆灭、常府的匆忙分家、到最后一个都躲不了,不过也就是五六年的光景,这宅子再光鲜,也抵不过这眨眼的光阴。 就算没有了她在中间算计,这常府…… 这个念头冲入脑海,楚维琳皱了皱眉,若没有她,常府会发展到那一刻吗? 分家的那些谋算,是楚维琳做的不假,可她记得常郁昀的话,对于那些事情前世的常郁昀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默许了的,而最后的结局,赵氏一族事发,那不是楚维琳设计的,她只是正好有了那些线索而已。 不自禁的,又想到了章老太太说的话。 不要当了别人的那把刀。 这常家大院里,她依本心行事,为父为子为己出了一口气,那背后呢,谁又是躲在后面冷眼看着这场变故的人? 越想下去,越是浑身发凉。 是哪个如她一般恨意深深,要倾覆了常府、倾覆了赵氏一族?(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风寒 楚维琳迟疑着没有给出回复,楚伦歆也不介意,这亲事她乐见其成,又怕与楚维琳提多了反倒让她反感,等下回有机会时再开导开导,可又有些担心随着常郁昀出人头地,老祖宗那儿会越发挑剔起来。 楚维琳在常府住了几日,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一直在宜雨轩之中,也不觉得有什么闹心的地方。 而楚伦歆虽病着,各处消息却是不断,楚维琳也断断续续听了一些。 宣平侯府把话说开了,要替小侯爷续娶赵家女,本该欢天喜地的赵家却格外平静,让京里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以赵家如今之家底,宣平侯府这是低娶,明明京中这么多的姑娘,为何偏偏选中了赵家? 也有些人零碎听了些迎春宴上的事体,可惜七零八落,拼凑到了最后,竟是赵氏有女与小侯爷一见钟情,荣和县主误以为是楚维琬,这才恼错了人。 赵家人吃了哑巴亏,又不能把事情大张旗鼓地说明白,干脆顺着宣平侯府的意思,想要成了这桩亲事。 中间大赵氏又回去了一趟,再到了松龄院里闭门和老祖宗说了许久的话。 原是赵涵忆宁死不嫁,想撞柱子叫人拖住了,哭闹到了最后,这事怕是要落到赵涵欣身上去。 楚维琳惊讶不已。 赵涵忆这是唱得哪一出?她对常郁昀倾心爱慕到要以自尽来解决宣平侯府的逼迫的地步了? 楚维琳不信,赵涵忆做事虽然大胆,但她并非冲动之人,而且是个心思缜密的性子。 她应该清楚。即便她要撞柱,常老祖宗也不会因为怜惜她而答应这门亲事。在嫁入常家无望的情况下,去侯府不是一个好出路吗? 赵涵忆这般抗拒,难道是知道了些小侯爷的丑事? 只是这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楚维琳细想明白,常恭溢突然之间病倒了。 听到丫鬟进来报时。楚维琳如被浇了一头的冰水,浑身都冷透了。 楚伦歆焦急,楚维琳便去关氏那儿看望孩子。 大夫已经来了,姓温,说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写了方子交给了关氏。 关氏不懂岐黄。见常恭溢白着一张脸儿没什么精神,自是心疼的,可想到这几日换季,乍暖还寒,常恭溢又是调皮性子。很有可能就受了凉,便让人依着方子去备药。 楚维琳望了常恭溢一眼,除了人发虚之外,并不觉得病得厉害,可她是知道的,常恭溢这病又狠又急,没个几天就夭折了。 偏她也是个外行人,又不记得常恭溢的这场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只好与温大夫道:“大夫,溢哥儿年幼,因而身边的妈妈丫鬟们都格外仔细。应当不会叫他受了凉。” 跪在一旁的几个丫鬟闻言,簌簌落泪,奶娘梗咽着道:“二奶奶,奴婢几个不敢疏忽……” “事实就是哥儿受了凉,”温大夫对楚维琳的话很是不满,吹胡子道。“老夫学医五十载,岂会连最浅显的风寒都看错了?表姑娘一片好心。也不用给几个偷懒的奴才说话。”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温大夫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年代里。小儿受凉也是常有的,拖到了最后夭折的也时有听说,但都和常恭溢这种几天之间就没了命的病症不一样。 眼前这个温大夫怕是看不来那些疑难杂症,不然,前世在常恭溢病情恶化之时,他也不至于没拿出一个法子来。 与一个水平有限又极其自负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等温大夫走了,楚维琳才与关氏道:“表嫂,那大夫什么来历,可精通小儿病症?” 关氏挤出笑容,道:“常府里供奉的,婆母平日信任的那一位李大夫这几日不在,就只好请了这一位温大夫来,我听说四房那里素是他看诊的,应当不会看错的。” 可他就是看错了! 到了夜里,常恭溢喝了第二碗药,没一刻钟的工夫,就稀里哗啦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 关氏心急如焚,宜雨轩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坐着小月子,楚维琳是婆母请来小住的表姑娘,她只能自己扛着,擦了眼泪去照顾孩子。 楚维琳挂念着常恭溢,又去瞧了一趟。 刚挑了帘子,里头冲出来一个丫鬟,差点撞到了一块。 楚维琳退开几步,定睛瞧了瞧,是常恭溢身边的丫鬟,手里捧着刚换下来的小袄,上头一片污秽。 显然是常恭溢又吐了。 楚维琳蹙眉,进屋里一看,常恭溢脸颊潮红,呼吸都有些重,关氏坐在床边,正仔细替他擦着脸。 “表嫂,”楚维琳道,“又厉害了?可再叫了大夫没有?” 关氏摇了摇头:“夜都深了……我想到天亮再看看,许就好上许多了。” “报去松龄院里了吗?我一日都没瞧见老祖宗身边的人过来。” 叹了口气,关氏哑声道:“明日五叔殿试,老祖宗一门心思都扑在五叔那里,我就没有使人过去。” “还是去禀一声吧,我怎么想都不放心。”楚维琳再劝。 “那就等天亮了去报。”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有她的惶恐,偏偏与谁都说不得,见劝不动关氏,干脆横了心,让宝槿提了灯随她走一趟。 宝槿见楚维琳脚步匆匆,便乖巧打了灯笼,她只是有些不解,这黑漆漆的,姑娘怎么就能熟门熟路地找到松龄院的方向? 松龄院的院门关了,里头还亮着灯。 宝槿上前叩了门环,等了片刻,传来婆子声音,询问来人身份。 “妈妈,是楚六姑娘有事禀老祖宗,请妈妈通传一声。”宝槿回了话。 婆子原是不想开门的,但一个客居的表姑娘,深更半夜过来,定是有要事的,她不好耽搁,便去里头问了一声,才回来开了门。 宝槿扶了楚维琳进去,又给婆子塞了些碎银子。 楚维琳见到的是段嬷嬷。 “表姑娘,老祖宗在诵经,您有什么事儿就与老奴讲,老奴会转告给老祖宗的。”段嬷嬷请了楚维琳坐下,道。 老祖宗信佛,明日是常郁昀的大日子,她睡不着在菩萨跟前念一念也是人之常情。 “溢哥儿病了,”楚维琳道,“下午时温大夫说是风寒,开了方子,可到夜里吐了好几回。姑父与昭表兄不在,姑母又在休养,表嫂怕夜深打搅了老祖宗不敢来报,我实在担心溢哥儿身子,这才自作主张过来。” 段嬷嬷面色凝重,叫楚维琳稍坐,往设了佛堂的东稍间里去。 片刻之后,脚步声从东边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去,来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嬷嬷,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没料到常郁昀会在,不解道,“明日殿试,表兄怎么还在这儿?” “陪老祖宗礼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妈妈说溢哥儿病了,”常郁昀低声问,“病得很厉害?” 楚维琳颔首。 “我刚与老祖宗说了,明日一早就再请几位大夫,一道给溢哥儿看看。” 楚维琳也就想要这么一个结果,既然那大夫诊不出来,就赶紧换了人,早些发现了病症对症下药,才能有机会治好。 听了常郁昀这话,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 段嬷嬷进来,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说了一遍,道:“五爷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里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维琳没有推,点头应了。 与常郁昀前后脚出了正屋,楚维琳原想问几句关于莞馨的事情,一想到这儿是松龄院,那些问题便统统咽了下去。 常郁昀偏过头就见楚维琳黛眉微蹙,眼底满是担忧,晓得她是关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儿会无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们过去。” 楚维琳抬眸,所有人都认为常恭溢不会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赶紧换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体。 心急却使不上劲…… 张了张嘴,还要和常郁昀说一说这事情,可见他神色沉稳、温和平静,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凉,扫去了心中的焦虑一般,那些话楚维琳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常郁昀却似察觉了楚维琳的心境一般,低声道:“若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楚维琳愕然,杏眸盯着常郁昀。 她信不过温大夫,觉得那并不是风寒之症,不过并没有直白与段嬷嬷说,可常郁昀却把她的怀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说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来的大夫还说是风寒,就继续换,换到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为止。 惊讶过后,不由叹息。 人心果然偏颇,常郁昀中意她,便能这般信她,只她这“忧心忡忡”地怀疑,便一盖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来看诊,常恭溢的病情总会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给楚维琳一个浅浅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楚维琳随着领路的婆子,往宜雨轩去。(未完待续) ps:周末快乐~~ 第七十六章 求医 楚维琳睡得极浅。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竖耳听了听,抬声唤道:“宝槿,出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就听外头交谈声一顿,很快便是匆匆脚步声,宝槿从外间绕了进来。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宝槿垂手问道。 “不碍的。”楚维琳示意宝槿扶她起来,“外头是哪个?” 宝槿神色微凝,道:“是满娘。满娘起来更衣,见常二奶奶屋里还亮着灯,就去问了一声,是溢哥儿半夜里又吐了几次,常二奶奶着急。满娘晓得姑娘担心溢哥儿,就来敲了门。” 一听是常恭溢病情,楚维琳睡意消了,干脆换上衣服去了关氏那里。 关氏没料到楚维琳深夜过来,红着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楚维琳安慰关氏道,“之前,我自个儿大着胆子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应了明日一早就多请几个大夫来给溢哥儿瞧一瞧。表嫂,风寒之症不该是溢哥儿现在这个样子,许是温大夫看差了,多请人看看,也求个心安。” 关氏含泪点了点头。 溢哥儿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关氏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敢去睡,倚着软榻眯了会儿,等到了天亮时,楚维琳先去了楚伦歆那儿。 楚伦歆比前几日精神些了,问了常恭溢的身体,不由就皱了眉头:“昨日早上还是好的,来我这儿请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点心之后就高高兴兴出去耍了……怎么就成了这样!” 楚维琳劝了几句,便有丫鬟从外头进来,只叫了一声“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楚维琳会意。辞了楚伦歆退了出来,宝槿扶着她就往后头去。 关氏踉跄着迎出来,拉着楚维琳,问道:“昨日老祖宗真说一早就有大夫来吗?怎么还不来呢?溢哥儿……” 话说了一半,听见后头一串脚步声,关氏抬头望去。只见温大夫匆匆而来,她赶紧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儿。” 温大夫向关氏行了礼,对楚维琳极其冷淡,快步进去了。 楚维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点儿也不信这个温大夫的。 果不其然,温大夫还是昨日那一套说辞,略调整了药方。 楚维琳不与他多言,听到外头报段嬷嬷来了,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嬷嬷身后,还跟着三四位年纪各异的大夫,瞧着颇有些杏林风骨,关氏引他们进了暖阁。 片刻之后。几人又出来,最年长的那一位开了口:“是风寒之症。” 楚维琳皱眉,温大夫冷笑一声。 段嬷嬷闻言。暗暗念了声佛号。 昨夜楚维琳踏星而来,段嬷嬷不好拒绝,便去禀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萨跟前,没有给什么指示,段嬷嬷一时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后是常郁昀帮着说了几句话。 说是三房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在养身子,大小事情全靠关氏。常恭溢一病,难免会乱了些分寸。楚维琳小住,也是关心孩子身体,毕竟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请人来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听了,才依着常郁昀的意思,让段嬷嬷今日多请几位入府瞧一瞧。 段嬷嬷觉得是楚维琳小题大做,但常郁昀说得也是在理,她亲自来了一趟,听了几位大夫的话,也好回禀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们都说是风寒,应当是不会错了的。”段嬷嬷恭谨回道。 关氏脸上一阵白,段嬷嬷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说她们多寻事端,她不由心头一痛,偏过了头。 楚维琳却不能就此作数,她直直看向温大夫,问道:“温大夫,能否请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温大夫哼了一声,这些富贵人家的闺阁娘子,丝毫不通岐黄,偏偏爱出风头,一位表姑娘也要这般指手画脚,可笑至极,“老夫开的是荆防散……” 一味味药名报来,在场的大夫具是点头称是,温大夫见他们反应,越发自信:“表姑娘有什么指教?” 楚维琳没有回答,转过头又问其他大夫:“各位也觉得这方子用得对?”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风寒起热,四肢却发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这位温大夫的方子治小儿风寒是没有错的……” 正说着,暖阁里又是一阵忙乱动静,很快就有丫鬟又捧着换下来的小袄出来。 楚维琳一把夺了袄子过来,摊开看了看。 好几片黄褐色的痕迹,常恭溢病了之后就吃不下东西,早已吐不出什么来了,只有这样的水迹。 “几位大夫,这真是风寒?风寒会吐成这样?从昨日到现在,吐了不下十次了,这么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里还撑得住?”楚维琳越说越急,又把那袄子递给段嬷嬷看,“妈妈,您见过哪家孩子的风寒是这么一个模样的?” 段嬷嬷面色变了变,快步去暖阁里看了一眼,而后黑着脸出来:“温大夫,您在常府这么多年了,该知道府里的规矩。” 温大夫不悦,道:“段妈妈,你信不过老夫没关系,但今日来的这几位也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难道这么多人都瞧错了?” “有没有什么病症,脉象上与风寒很是相似?” 楚维琳的这个问题让几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凑在一起絮絮交换了意见,还是由老大夫来回答:“姑娘,我们几个推断不出别的来了,姑娘不如再请其他人来看看吧。” 段嬷嬷挑眉,让底下人送了他们出去,人还未走远,暖阁里一个丫鬟冲出来,说是常恭溢厥过去了。 关氏闻言,两眼一黑,亏得段嬷嬷就在边上扶了一把才没有摔着。 强打起精神,关氏进去照顾常恭溢。 段嬷嬷面容凝重,与楚维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龄院里禀了老祖宗,再请几位大夫来。” 楚维琳颔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摇着头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嬷嬷说了几句:“无论是不是风寒,只怕都拖不了几日了。” 段嬷嬷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诉关氏。 常老祖宗那儿得了信,大赵氏和柳氏也带着媳妇过来探望。 楚维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赐的拐杖时,心中一动,道:“老祖宗,溢哥儿这病寻常大夫都束手无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医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关氏闻言,猛然抬头。 老祖宗捏着拐杖,许久摇了摇头:“平日里说不定能有个体面,今日是殿试。” 殿试这一日,正是宫里最忙的日子,但没有皇家点头,便是常恒翰有相熟的御医,也不能贸贸然相求。 刚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关氏几乎站不住了,抬眸见到柳氏在旁,哭着跪了过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儿吧,您进宫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会见您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 这是关氏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着柳氏的袖口,盼着她能点头。 柳氏左右为难,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吃不准这时候进宫是不是妥当,况且,虽是亲姐,但那毕竟是后宫里,不是她说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着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张了张口,“不去”这两个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里活泼可爱的曾孙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是心痛难忍,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柳氏,你试试吧。” 柳氏应了一声,关氏这才松了手,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妆更衣之后,马车已经备好,一路往禁宫而去,到了宫门外,递了牌子,耐心等着里头的回复。 柳氏来得有些迟了,眼看着那日头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来,又等了三刻钟,才等来了回话。 “夫人是为了您那侄孙儿来的吧?已经有御医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这御医怎么就已经去了,但她所求就是这个,也就不细究其他,叫车把式赶紧往回赶。 等下了马车,柳氏一面往宜雨轩去,一面问来迎的婆子,道:“谁请来的御医?” 婆子嘴快,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是五爷。五爷在金銮殿上求了圣上恩典,请来了御医。” 柳氏脚下一错,惊讶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宫,怎么知道溢哥儿的病?” “昨夜里就晓得了。” “那御医怎么说?” 婆子是柳氏心腹,闻言四周张望一眼,附耳低声道:“不是风寒,不过他有办法救回来。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着不是普通的病那么简单。” 柳氏心中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意思?” “奴婢猜的,说不准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从背后冒起:“这些话,千万乱说不得,你要闭紧了嘴。”(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珍贵 求收求订求米分红~~ 明日双更,亲们点个赞呗~~ --------------------- 宜雨轩里,此刻已经安静了许多。 楚维琳看着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着脖子等着,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让楚维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来不及,她懊恼为何不早些想到御医这条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来了,一开始也没人相信常恭溢的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等到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外头丫鬟冲进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御医、来了,来了。” 顶着一口气照顾常恭溢的关氏一听,扶着楚维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维琳顾不上手上吃痛,翘首以盼。 进来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童子,楚维琳很难想象他就是御医。 关氏也是一怔,这般年轻,真的能有办法救下溢哥儿来?不过,也只有相信他了。 请了御医入屋,楚维琳正要跟进去,听身后有脚步声,她只当是柳氏也来了,转过身一看,却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愕然低呼,“你请的御医?殿试呢?” 常郁昀走得急,额上有些薄汗,桃花眼格外晶亮,浅笑道:“考完了,不用担心。” 楚维琳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因为替常恭溢请御医耽搁了常郁昀的前途,事后老祖宗回想起来,虽不至于怪罪迁怒,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满意的。 前后进去,老祖宗亦是一脸诧异:“郁昀。你怎么会和御医一道来?” 常郁昀躬身行礼,说了来龙去脉,他昨夜就知道常恭溢病了,金銮殿上他发挥如常,圣上颇为中意,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常郁昀念着常恭溢的身子,直言报了,求圣上恩典赐御医。 老祖宗心中狐疑,可瞧常郁昀的面色不似说了谎话,转念一想。若非圣上点了头,常郁昀又能从哪儿请御医回来。 思及此处,不由念了一声佛号,又见常郁昀额上有汗,道:“瞧你这路上赶的,赶紧先回去梳洗一番,这春夏交替,万一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常郁昀应声,向众人告罪之后先回去了。 楚维琳一心一意留意着暖阁里的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御医才从里头出来。 大赵氏亦心急,询问了一声。 御医拱手道:“小公子凶险,但在下能治。”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旁的都不怕,就怕和之前的那位肯直言的大夫一样,冒出一句“凶多吉少”来。 常老祖宗拽得紧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了些。在宫里摸爬打滚的都是人精,御医也不例外。断不会信口开河,他说能治就能治。 常老祖宗起身要谢。那御医却不敢受她这一礼。 大赵氏见御医要去写方子,试探着问了一句:“溢哥儿是什么病症?不是风寒吗?” 御医闻言,剑眉微皱,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不是”,别的没有细说。 大赵氏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知道其中有些问题,便转身去看老祖宗,老祖宗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多问的样子。 楚维琳亦瞧得明白,老祖宗不是不想问,是不想当着大赵氏、卢氏、徐氏这三婆媳问,她睨了一眼西洋钟,惊道:“呀,都这个时辰了,老祖宗,我去看看姑母用了药没有,不然就要和晚饭撞一块了。” 一说时间,老祖宗也抬眸扫了西洋钟一眼,点头道:“衡瀚他们也该下衙回来了。” 大赵氏闻言,依着老祖宗的心思道:“那媳妇先回去。” 大赵氏领着两个儿媳出去了,楚维琳后脚跟着也走了,关氏在暖阁里照顾孩子,老祖宗独自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御医送上了方子,她一味一味细细辩着。 和治疗风寒之症的药相背而驰,若如御医所诊,那之前温大夫写的方子,根本就是催命之药了。 老祖宗的唇角紧紧抿着,等着御医给个说法。 “小公子的脉象的确和风寒十分相像,府上大夫会诊错也不意外,便是御医院之中,识得这种毒的人也寥寥无几。”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她听到了什么?毒! 御医接着又道:“照风寒的病症下药,只会加快毒物侵蚀,幼童不比大人,发作得会更快,不出三五日,回天乏术,可事后人人都看不出异样,只当是寒邪入体病重不治。在下刚才以针灸引了部分毒素出来,照这方子吃药排毒,十天左右,应当就无碍了。” “会不会留下些后症?”老祖宗忧心,照御医的说法,毒物侵蚀,对身子总归是有损伤的。 御医实话实说,道:“经络多少会有些损伤,习武是万万不能的,平日里略活动强身,以温补食材养身,长大成人是不成问题的。” 老祖宗这才把悬着的心落下。 常家不是将门,也无需孩子习武,又不缺药材金银,便是一个日日靠老参吊命的药罐子都养得活,何况是些食材。 常老祖宗又问:“还请大人告知,溢哥儿中的是什么毒?” 御医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想着面前常老祖宗也是宗亲出身,伸出了手,先指了指天,再比了一个三。 常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愕然,强压着心思缓了缓,又问:“敢问大人师承?” “在下的师傅姓唐。” “难怪了……”常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问其他,只是道,“那溢哥儿就交托给大人了。” 楚维琳在陪着楚伦歆说话,其实也只是她说,楚伦歆听着罢了。 说到了常郁昀请了御医,御医又说常恭溢有救,楚伦歆的面上才有了些许笑容。 “姑母,我看啊,溢哥儿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吧。” 楚伦歆握着楚维琳的手,含泪点了点头:“我都听张妈妈说了,是你坚持不信那温大夫的话,这才给溢哥儿求了条生路来,若不然,哪里还会有御医呢。” 楚维琳垂眸,前世她拉着常家上了绝路,常恒晨和常郁昭流放千里,心底里想来,总是对疼爱她的楚伦歆愧疚不已,今世能救常恭溢一命,也算是还些旧债,况且,她也不愿意看到常恭溢和关氏先后过世,楚伦歆在常府一蹶不振。 “是昀表兄请的御医,还有四房的表姑母。” 楚伦歆颔首:“我记着的。” 常郁昀是好心一片,柳氏大概有些旁的念头,但总归也是出了力的,也是该去谢的。 外头天色暗下来,丫鬟们一盏盏点灯。 楚伦歆笑着与楚维琳道:“维琳,你也辛苦了一日了,回去歇一会吧,我这里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你不用担心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她还想去关氏那里看看情况,那大夫胸有成竹,叫所有人都跟着有了底气,可到底没亲眼见到常恭溢好转,楚维琳心底还有些虚。 宝槿提着灯笼过来迎她,走到半途突然听见脚步声,楚维琳驻足回头,常郁昀快步而来。 常郁昀换了一身月白,越发衬得面容俊雅,腰间一块羊脂玉玦,随着脚步微微晃着,却又让步伐显得沉稳。 楚维琳却皱了皱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记忆深处,这个年纪的常郁昀当真是这幅模样的?似乎是更消瘦些? 不过,那时的这个时候,她倒也很少见到常郁昀,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身形。 等常郁昀到了近前,楚维琳福身行礼道谢:“我初见那大人只觉得年轻,有些担心他也拿不准溢哥儿的病,等听他说能治,这才松了一口气。” 常郁昀见她说得坦然,亦笑了,道:“这位曹大人年纪虽轻,却很有本事,溢哥儿有他在,你放心好了。总算有一个不是说风寒的大夫了。” 楚维琳怔了怔,想起昨夜对白,那种情况下只有常郁昀信她,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心思,都让她觉得并非孤立无援。 抿了抿唇,微微扬了唇角,楚维琳道:“谢谢,谢谢你信我。” 似有若无的笑容,却是从心而发,有多久不曾见她对他露出笑容,常郁昀记不清楚了,只觉弥足珍贵。 珍贵到不愿意去打破,不愿意再问一句原本想问的问题——楚维琳为何会知道常恭溢不是寻常的风寒? 此处毕竟是宜雨轩,今日老祖宗在,便是二进这空荡荡的院子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楚维琳犹豫着想问那夜常郁昀跟踪莞馨的情况,思忖了会儿又知不妥,干脆咽了回去。 楚维琳扶着宝槿的手往后头走,常郁昀没有马上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 灯笼光摇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摇摆,娉婷莲步不疾不徐,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常郁昀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明州的异志上看到过的故事。 常郁昀因继母对父亲多有怨言,常恒淼任明州知府,兴许是对儿女愧疚,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给常郁昕、常郁暖的自然是胭脂首饰,给常郁昀的多是书籍。 常郁昀爱书,翻看了不少,其中便有《牡丹灯笼》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操心 今天的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明州城中月湖畔,书生夜遇小姐湖边散步,随侍丫鬟手中一盏牡丹灯笼,引得书生相随。 书生痴迷,即便有得道高僧相救,指出那小姐已经去世百年,停灵在湖心寺中,可书生被小姐吸引,依旧断不了心中痴念,随小姐而去,最后死于寺中灵旁。 这样的鬼怪志异,在当朝文人之中颇为盛行,但凡是个爱附庸些风雅的读书人,都能张嘴说上一段两段。 常郁昀也听过很多,往往都是一个浅浅的印象。 他会记得牡丹灯笼,也是因为常郁明说过一番话。 那日常郁明正巧翻到了这一段,嗤笑着与常郁昀道:“又是一个书呆子,整日只会摇头晃脑,晃到最后黄粱一梦,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明明是他心不正,放不下那女鬼,却偏偏要说成是女鬼勾引了他。” 常郁明一开始说就有些收不住,十几个志异揉在一块,非要评说女鬼长短,别说是常郁昀,连一旁好脾气的常郁昭都有些吃不消他,连连摆手求饶。 常郁明天性爱赌,绕了许久少不得又绕到一个赌局上,嬉笑着道:“二哥我不敢说,反正我们这个五弟,是断不会叫一盏灯笼就勾了走了的,这个赌局,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那是只当笑话,此刻想来,常郁昀不禁失笑摇头。 若灯笼引着前行的是这般佳人。常郁明定是输了的。 楚维琳自不清楚后头的常郁昀在想什么,她挑了帘子进了屋里。 老祖宗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才抬眸扫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行了礼之后,径直入了暖阁。 绕过雕刻了西王母蟠桃会的乌木屏风,后头的千工拔步床上,常恭溢沉沉睡着,关氏坐在床边。神色已不似之前一般慌乱无助。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孩子的额头。 关氏挤出一个笑容,把常恭溢交给奶娘照看,起身过来携了楚维琳的手。 梗咽着。关氏哑声道:“亏得有你,若不然……” 这一天工夫,当真是翻天覆地一般。 昨日下午常恭溢病了,关氏心疼担忧不假。但看温大夫冷静样子,她的心里还是有底的。因而对楚维琳的几次质疑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夜里,常恭溢的身子急转直下,关氏虽慌虽怕,却更迟疑。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得老祖宗不快。 幸好楚维琳胆大,当夜就求到了松龄院。 天亮时,常恭溢这么一个病情。关氏才意识到楚维琳说得没有错,继续吃温大夫的方子。常恭溢就要毁了!偏偏谁都看不懂这个症状,若不是求来了御医,后果当真不敢想象。 若常恭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常郁昭和常恒晨回京,她有何面目去面对? 关氏紧紧握着楚维琳的手,眼底晶莹闪烁:“要不是你昨日告诉了五叔,五叔求来了御医……” 话说了一半,关氏再也忍不住情绪,咽呜哭了起来。 楚维琳没有劝她,关氏这是憋了太久了,这七上八下的情绪发泄出来了也好,她又看了看常恭溢,自从御医来了之后就没有吐过,面色也没有那么惨白,在一点点好转。 等关氏哭完,重新净了面,楚维琳问起了情况:“溢哥儿这病,御医怎么说的?” 御医与老祖宗解释的时候,关氏也不在跟前,但这儿毕竟是她的院子,怎么可能一丁点也不知道。 关氏没有瞒楚维琳,附耳低声把御医的话重复了一遍,也比了那两个手势:“这我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楚维琳怔了怔,她也看不懂,但能让老祖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下去,可见其中意思并不简单。 不过,常恭溢这个不是病,却是毒,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常恭溢到底为何会染毒?这常府上下,是哪个人会朝常恭溢下手?还是目标原本是其他人,常恭溢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些疑虑缠绕心底,可都不是轻易就能弄明白的事情。 宽慰了关氏几句,楚维琳从暖阁出来,就见老祖宗正和常郁昀说着话。 楚维琳盘算着告退回配院,外头脚步匆匆,没等多久,柳氏掀了帘子进来,一副风尘仆仆模样。 “老祖宗,御医呢?可来过了?”柳氏一到,没有缓口气,直接扔出来一堆问题,“溢哥儿还好吧?” 老祖宗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常郁昀代替回答了一番。 柳氏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好,可急坏我了,我在宫门那里等了许久,就怕有些什么变故。来回话的嬷嬷告诉我,御医已经请来了,我立刻就掉头回来了。” 关氏在里头听见柳氏声音,少不得出来道谢。 柳氏扎扎实实受了关氏一个大礼,这才伸手扶了她起来:“溢哥儿是个有福的,郁昭媳妇你只管放宽了心。”说罢,柳氏又关心起了常郁昀的殿试,听到一切都顺利时,面上堆满了笑容,“老祖宗您看,这喜事都是成双的,郁昀金榜提名这是大喜事,一入六月郁明也要娶妻了,我总算也要当上婆母了。” 提起常郁明的婚事,老祖宗眼底也难掩笑意。 都说幺儿受宠,老祖宗最宠的的确是最小的常恒逸。与几个哥哥相比,常恒逸同样聪明,就是没法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头,早年老祖宗还苦口婆心劝过,等常郁明都渐渐大了,也就随着他去了。 常恒逸没有功名,但他姓常,这就够了。常郁明不仅仅是常家的儿子,更是宫里如今风头正盛的那一位贵人的嫡亲外甥,定了书香门第廖氏一族的女儿,老祖宗是见过那姑娘的,模样举止都让人欢喜得紧,她如今也是盼着这大婚的日子的。 思及子孙婚事,老祖宗不由望向了常郁昀。 等常郁明娶妻之后。便轮到常郁昀了。 常郁昀的婚事。可是要操透了她的心的。 吴氏过世多年,虽然常郁昀有个继母,但两人根本合不拢。便是老祖宗也不敢把常郁昀的亲事交给涂氏去操持,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娶进来的媳妇,要是个高贵出身,少不得要被人说是为了压涂氏一头。到时候也不好拿捏,但要是弱一些。老祖宗又不甘心。 好在,常郁昀自个儿争气,等放了榜成了正儿八经的进士,这说亲越发容易了。到时候细细挑一挑,总能选一个门当户对又不让人在背后嚼舌根的姑娘出来。 只是常郁昀自个儿的心思…… 思及此处,老祖宗状似随意地扫了常郁昀一眼。她不是糊涂人,自然是瞧出些东西来的。 大赵氏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到后来几乎是摊明白了与她讲。想把赵涵忆配给常郁昀,老祖宗心底是十万个不愿意的,她看着赵涵忆长大,当姑娘疼着是一回事,要娶进来做孙媳又是另一回事,况且,常郁昀这一年多来根本就是避着赵家姐妹的,但凡常郁映请了赵涵忆过府,常郁昀十有八九就不会在府里。 一次两次还当是巧合,次数多了,老祖宗也就明白了,定是常郁映那没边儿的嘴不晓得说道了些什么,让常郁昀跟着避嫌起来。 总归她不愿意亲上加亲,常郁昀这么做倒是合了老祖宗的心思。 西洋钟叮叮敲打,老祖宗瞥了一眼,叹道:“我也该回去了,这儿有什么事,甭管什么时辰,只管来松龄院里报。” 关氏赶忙应下,又过来扶了老祖宗起身,要送她出去。 老祖宗瞧她眼下发青,便道:“行了,你歇会儿吧。” 关氏犹豫,楚维琳见状,干脆上前,道:“表嫂,我送老祖宗吧。” 闻言,关氏才点了点头。 楚维琳扶着老祖宗往外走,她是客居小住,但一举一动也是楚伦歆的脸面。 头一进院子里,楚伦歆的大丫鬟鹦哥把一包衣物交给了刚留头的小丫鬟,小丫鬟匆忙跑了出去,鹦哥一个转身瞧见老祖宗过来,赶忙福身请安。 老祖宗过来人,心里有数,便问:“怎么?还未干净?” 鹦哥到底年轻,还是个未婚配的姑娘,说到这些女人家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况且常郁昀还跟在后头,她越发觉得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有一些。” “回头请顾医婆来,她对这些最有心得。”老祖宗吩咐了柳氏几句,便让楚维琳扶她去楚伦歆屋里坐一会。 楚伦歆刚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养神,听闻老祖宗来了,她支起身子往外探。 “不消那些规矩,”老祖宗看见了,连连摆手,“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溢哥儿已经稳住了,我也放心了,你只管安心养着。” “是啊,五嫂,养身子最要紧,”柳氏笑眯眯在床边坐下,亲昵替楚伦歆拢了拢锦被,“郁昀请来的御医真有本事,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呢。” 楚伦歆心里一片透亮,柳氏素来好颜面,最爱听好话,今日出了力,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她也要听别人几句感激话语的。 不过,只是爱听好话,倒比事事要出风头,要拔头筹的大赵氏好相与多了。 楚伦歆笑着连声道谢,柳氏很是受用,笑容越发灿烂。 老祖宗把这妯娌两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就要评论个高低,柳氏脾性不差,这些小性子也不至于让人受不了,但还是楚伦歆这般清爽脾气处着最舒坦。 老祖宗不动声色打量了楚维琳一眼,见她静静站在一旁,如一支清莲,娴静大方,不由就想到了前一回的趣言,楚家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倒都挺招人喜欢的。 第七十九章 爱慕(二更求粉) 楚家么…… 老祖宗年纪虽大了,眼神却依旧很锐利,瞧着是带了几分笑意,眼底清明一片。 目光在楚伦歆和楚维琳身上来回转了转,心里倒有了些想法。 楚家维字辈的几个姑娘,老祖宗是都见过的。 楚维琬自然是样样好,可那是贵人们都眼盯着要看的姑娘,常府不必去搅这淌混水,再撇开了几个庶女,留下来的人选就极少了。 楚维琛是嫡出不假,但他的父亲是庶子,楚伦栩自个儿就有些吊儿郎当的,入不了老祖宗的眼。 楚维瑷的出身可以,只是性子太过软了些,这样的脾性,不说常郁昀瞧不瞧得上,到时候落到了涂氏手中,那根本就是小白兔子入了狼口,连挣扎估计都忘记了。 只剩下一个楚维琳。 老祖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眼看着楚维琳的行事越发妥当起来,说话做事都有模有样的,只可惜失了母亲,父亲又没有续娶。 虽言子不教,父之过,但若没有母亲的指点,总会让孩子缺了些什么,尤其是姑娘家,即便有闺学先生指点,又有祖母伯娘在,但比起母亲来,这些都是远远不够的。 遗憾在心里转了一圈,老祖宗刚要咽下这个念头,屋里的灯光晃了晃,鹦哥过来剪了灯芯,一下子又亮堂了起来。 光亮之中。站在一旁的楚维琳温婉如玉,老祖宗一眼瞧去,只觉得心中也跟着一暖。 她按捺下心思,与楚伦歆道:“殿试一过,今年的科考也就结束了。我想,慈惠宫里也要忙碌一番了。” 这话一出,不禁楚伦歆一愣,柳氏的神色也有些复杂起来。 楚维琳顺着这话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崇王府挑人,便是太后做主。也总归要尊重皇上的意思,皇上忙着挑人才,太后也不会特地去说道这么一桩事体,这会儿尘埃落定,楚维琬的事儿就要摆上台面来了。 楚伦歆也想明白了。笑着道:“盼着她能争气些呢。” “已是入了崇王妃的眼,应当是不成问题的。”柳氏勾了勾唇角。 老祖宗颔首,偏过头问楚维琳:“上回是你随着去了崇王府吧?崇王妃是个和善人,不过姐妹两个一道多少能添些底气,不过啊,这关系再亲,进宫可就不能一道去了。” “三姐姐性子极好的,又爱和我们一道。我也是沾了姐姐的光,去王府里开了开眼。” 楚维琳说得大大方方,柳氏扑哧笑出了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这孩子……” “你还顾着笑,”老祖宗冲柳氏摇了摇头,半埋怨半说笑,“人家隔了房的姐妹都贴心,你看看我们家里。不说跟着她父母在任上的郁晚,余下几个。大房的郁映、二房的郁暖,你那郁曚跟哪个亲近了?要跟她说。别天天关在屋子里,要多和姐妹们一道。” 柳氏拿自个儿女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老祖宗怪罪了几句。 老祖宗说完了就舒坦多了,便叫柳氏和楚维琳一道,扶她出了宜雨轩。 再往外,就不让楚维琳送了。 老祖宗前呼后拥了一堆丫鬟婆子,刚走了一步,转过头又与楚维琳道:“你家中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我也记挂着呢。” 楚维琳福身应下,等老祖宗走远了,这才回到配院休息。 老祖宗入了松龄院,打发了柳氏回去,只留下常郁昀一人,祖孙两人一道安静用了晚饭,又叫常郁昀陪着她去佛堂诵经。 常郁昀笑着应了,等老祖宗起身之后,悄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 这一日他早早入了金銮殿,圣驾之前,甚至有考生压力过重失仪,叫宫人拖了出去,这个意外给留在殿上的人又添了不少压力。 等考完之后请了御医,又是急匆匆回府,到了这会儿竟也没有休息过,身子不免有些疲累。 却不能让老祖宗失望,常郁昀缓了缓,随着入了佛堂。 檀香袅袅,金身观音坐于莲上,一手托了净瓶,一手持了杨柳,栩栩如生。 这座观音像是由法雨寺的住持大师开光,老祖宗年轻时亲自请回来的,一直都随着老祖宗。 常郁昀在佛前跪下,静静听身旁老祖宗诵经。 “郁昀,可能博个头甲?”老祖宗突然开口问道。 常郁昀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孙儿说不准。” 不是没有自信,而是深有自知之明,在场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辈,临场发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圣上心中所思所想,而圣上要考虑的就不单单是学识,还有均衡之势。 老祖宗清楚这些,略一颔首,把话题转了一转:“楚家这个维琳啊,瞧着倒是个温顺性子,与其他姐妹也亲近。” 常郁昀眼皮子一跳,不知老祖宗为何突然提到了楚维琳,犹豫着是不是要接这个话。 “郁昀啊,你也快十六了,是时候说亲了。”老祖宗说完了这句,就再不提其他了,只垂眸低声诵着经文。 常郁昀一动不动,一双桃花眼望着观音像,细细琢磨着老祖宗这句话。 这是老祖宗在试探他,若他对楚维琳有意,顺着老祖宗的话略提一句,兴许老祖宗就会真的认真考虑起亲上加亲的事情来。 这是合了他的心意的,可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接。 满脑子里都是那日竹苑之中楚维琳抹泪离去的身影,他直抒心中所求,却不知为何她如此抗拒,常郁昀能感受到,那不是因为厌恶他,而是单纯的退缩。 可那张含泪的容颜又渐渐和今日宜雨轩中的那人重合在了一块,那个浅浅淡淡若有似无的笑容,却让他片刻也不愿意错过。 徐徐深呼吸了几口,常郁昀缓缓舒展了眉角。 前事对错是非都不论,如今一样珍惜这份爱慕之心,假若能执子之手,假以时日,定能开花结果。 而婚姻之事,他虽在意楚维琳的心愿,可总要有一人强势主动,否则就是拖拖沓沓。 “是啊,琳表妹的性子,孙儿很喜欢。”话一出口,便带了七分暖意。 老祖宗怎么会听不出常郁昀语气里的一丝欢喜,她诵经的声音顿了顿,才又接了上去。 宜雨轩里,今夜是真正的静谧。 常恭溢睡得很踏实,关氏听了丫鬟们的劝,也宽衣歇下了。 楚维琳睡得也很早,第二日天刚亮,又醒了过来。 满娘去后头看了一眼,晓得关氏那儿都顺畅,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楚维琳念着楚伦歆提过的事体,吩咐满娘回楚家探探风声。 傍晚时分,满娘才回来,禀道:“宫里订了日子,三姑娘五日后入宫,姑娘,您放心吧。” 楚维琳捧着香茗抿了一口,眉眼带笑,这样的好事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满娘回了话便退了出去,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里出神。 宝槿瞧见了,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跟个三岁孩儿一样看蚂蚁搬家不成?” 满娘被宝槿逗乐了,咯咯笑了几声,又撅了撅嘴:“姐姐,是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娘。” “什么事体?”宝槿见她犹豫,不禁有些谨慎,“若有什么大事,可千万别瞒了姑娘。”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事,”满娘张了张嘴,支吾了会儿,终是鼓起勇气,道,“是三爷。” 事关楚维璟,宝槿思忖了一番,还是把宝莲带到了楚维琳的跟前。 楚维琳不明所以,挑眉等着她们说话。 到了这会儿,满娘干脆咬咬牙,也不管赵三儿交代了什么,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赵三儿自从跟了楚维璟做事就格外用心,几次下来倒也得了楚维璟不少信任,就在前几日,楚维璟突然让赵三儿去寻一座宅院来租,说是一进院子的就够。 赵三儿寻了一处,就在南大街那一排铺面的后头,出入方便,楚维璟却不甚满意,觉得太过喧闹了些,赵三儿寻了几次,才找到一处安静又崭新的院子。 楚维璟瞧过之后很是满意,赵三儿却有些犯嘀咕,这处院子位于清霁巷,名字就很风月,住在此处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外室,也不知道楚维璟要这宅子做什么。 结果昨日下午,赵三儿又帮楚维璟跑了趟腿,亲眼瞧见一老一少搬了进去。 那太太四十岁上下,眼睛蒙着黑布,似乎是个瞎子,小的那个十四五岁,瓜子脸柳叶眉,额间一颗殷红美人痣,长得格外动人好看,只是那梳起的妇人头看得赵三儿胆战心惊。 照着楚维璟的意思,赵三儿又替她们去人牙子那儿挑了一个老妈子,两个小丫鬟,又把缺了的日常用品一一补上,这才算做完了事。 那姑娘自称姓俞,出手大方赏了赵三儿一些碎银,又叫他代为谢过楚维璟,让楚维璟得了空就过来。 赵三儿捏着那赏银跟火烫了一样,踉踉跄跄出了那小院,俞娘子这话里的意思,赵三儿怎么听怎么都像一个外室说的话。 只是,自家这位爷别说是没成家了,府中更是连个通房都没收,怎么会好端端弄出什么外室来? 赵三儿拿捏不准,心里就存着这桩事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姐妹 当着楚维璟的面,赵三儿不敢问许多,这事又不能说出去,今日见了满娘,也是稀里糊涂地就把事情讲了出来。 说完了之后才觉得不妥当,楚维琳毕竟是做妹妹的,哪能去管哥哥养不养女人的事体,便嘱咐满娘听过就算,莫要多言。 只是满娘不是那等心宽之人,又觉得自家姑娘与楚维璟交好,这说或者不说就在心里转来转去纠结上了。 楚维琳听完,愣怔坐了会儿。 宝槿也是一阵头痛,竟然会是这样的事情,她虽然在内院伺候了几年,外室通房这样的词儿听在耳朵里不至于面红耳赤,可毕竟担心楚维琳的心情,悄悄抬眸打量了姑娘一眼。 楚维琳面无表情,两颊也没染什么红晕,她没往那细处去想,况且是重活过来的人,她只是在疑惑,前世时,从未听说楚维璟冒出过什么通房。 楚家二房那儿的情况,楚维琳是清楚的。 阮氏看起来柔弱温顺,说话声音重一点都要红了眼睛,心思是再细腻不过的,一旦抓住机会,就会在楚论肃跟前告楚维璟的状,若楚维璟前世时真有一房外室,以阮氏的本事,不可能察觉不到,也不可能不闹出来让楚维璟倒一次大霉。 毕竟,楚家上下,若是看中了人可以抬回来做妾,但是绝对不许养什么外室的。 楚维璟也断断不至于这般糊涂。 可现在,那清霁巷的院子就在那儿,那美人痣的俞娘子也是赵三儿亲眼瞧见的,她和楚维璟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楚维琳想着想着就皱了眉头。有机会时她定要问过楚维璟,若是赵三儿弄错了,那是再好不过,要是真是楚维璟犯了混,定要把他拉回正路上来。 满娘见楚维琳认真模样就晓得她记在了心上。垂首没有说话。 就算事后要因此害得赵三儿不受楚维璟器重,也好过让赵三儿知情不报被戴上了带坏了楚维璟的帽子要强得多。 之后的两日,常恭溢依旧昏昏沉沉,但面上有了些许红润,曹御医的方子略修正了些用量,又催吐了几次。瞧着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常郁昭和常恒晨从京郊回府,听了关氏说那日惊险,具是出了一身冷汗。 都冷静下来了,父子两人闭门在书房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常恒晨去了一趟松龄院。回来时摇了摇头,常郁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 楚维琳那时正陪着楚伦歆,听鹦哥说他们两人闭门谈话,她大约猜到了内容,见常恒晨无功而返,也坐实了心中猜想。 常郁昭自然是想知道常恭溢为何会中毒,那毒又是怎么回事。常恒晨直接去问了老祖宗,老祖宗有她的忌讳,不愿意解释曹御医的那两个手势。自然也说不通这毒药的来源。 这么一来,常恭溢这次鬼门关走了个来回,竟是无从追究,让常郁昭气愤不已,却也只能如此作罢。 鹦哥伺候楚伦歆喝了药,正收拾药碗。外头传来问安声,她从启着的窗户往外眺了一眼。回头道:“太太,六太太来了。” 楚伦歆含着蜜饯。闻言凤眼转着扫了一眼,哼笑道:“她一个人?倒是难得。” 鹦哥替柳氏打起了帘子,柳氏巧笑着进来:“五嫂,今日可舒坦些了?” 楚伦歆笑容温和,请了柳氏坐下,笑道:“顾医婆来瞧过了,我照她的方子在调养,感觉舒坦多了。” 柳氏顺着夸赞了顾医婆几句,又闲扯了几句家常事体,目光就时不时往楚维琳身上飘去。 楚伦歆就晓得柳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柳氏这个“有事”,也不会是什么惊天大事,她倒不介意让楚维琳听着,便笑着道:“怎么?我们维琳今日特别漂亮?” “哟,五嫂这话真是,维琳那日不漂亮了,”柳氏说罢,掩唇笑了笑,这才压着声儿道,“我听说了,赵家那儿定下了,阿欣记到了她嫡母名下,当做嫡女来养了。阿忆从前一回就病倒了,一直起不了身,听说是要送去京外庄子上养一段日子了。” 楚维琳本低着头,一听这话不禁抬头,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事情会这么发展,也是她之前预料到的。 赵涵忆是宁死不肯嫁去宣平侯府,宣平侯府又坚持要赵氏女,赵氏选出一个庶女来是必然之势。 赵涵欣年纪合适,她素来也受宠,这等明眼瞧着是抬举的事情,自然是选了她的。 等宣平侯府正式定了这门亲,人人都要羡慕赵涵欣一步登天,从庶女出身能成了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但赵涵欣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会去关心了。 不过,赵涵欣的将来,楚维琳是能猜到一二的。 宣平侯夫人狭隘、掐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她所求的是赵涵忆,哪知赵涵忆这般不给脸面,称病出京都要换一个人出来,宣平侯夫人此刻定然是恼着赵家人的,又怎么会给赵涵欣好脸色看? 宣平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出不来定亲又退亲的闹剧,这门亲事是结定了的。 等赵涵欣进门,她只会比前世的楚维琬还要痛苦三分。 想起那些旧事,楚维琳心中就钝钝发痛,前世时赵涵欣怎么逼的她,今生也会同样被这么逼到绝路。 这件事情里,楚维琳最奇怪的是赵涵忆的态度,从前人人都说赵家两姐妹感情极深,在赵涵忆过世、赵涵欣进门之后,赵涵欣也是这么一遍一遍告诉楚维琳的,尤其是在赵涵欣怀孕之后,她抚着肚子说的那番话,楚维琳几生几世都忘不掉。 她说,她们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么想念死去的赵涵忆,而她能和赵涵忆一样怀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么多么的高兴和满足…… 也就是这句话,成了楚维琳和常郁昀无休无止的决裂和冷战的导火索。 此时再回过头去思考赵涵欣的这句话,楚维琳只觉得寒心一片。 赵涵忆拒婚,显然是知道那宣平侯小侯爷不是什么良配,若当真姐妹情深如斯,赵涵忆怎么能亲手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还是在前途一事上,赵涵忆选择自保,牺牲赵涵欣? 可明明,赵家另有庶女,真要分一个情深情浅,保住赵涵欣推出别人也是可行的。 赵家里头的事情,再细致的,楚维琳是弄不明白了,可不管如何,楚维琬能逃出那个火坑,已经让楚维琳知足了。 楚伦歆听了这话,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这事说回来,阿欣也就是少个嫡出的身份,她从小就和阿忆一块大,吃穿用度和阿忆一般,但凡出门做客,也是姐妹一道,论眼识也不比旁的嫡女差几分。” 柳氏亦是赞同,只是赵家人疲软多年,等得了这么一门亲事,大赵氏的底气又要硬上些,越发要为难她们妯娌了。 虽说柳氏是把宝儿押在了自家嫡姐身上,等她生下龙子位列四妃,以她们姐妹的关系,大赵氏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也要掂量掂量,只是柳氏不喜做那出头的鸟,能有楚伦歆帮着分担些,自是最好的了。 “京里的事就是这样,一桩接着一桩,今日是侯府的事体,明日就要放榜,再过一日你那外甥女又要入宫,当真是让人一颗心都悬着呢。”柳氏一面说,一面轻轻抚了抚胸口,她本就是美人,这般姿态不显做作,反而还让人觉得好看。 柳氏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 楚维琳送她出去。 还未走出宜雨轩,柳氏便笑着问楚维琳道:“维琳还没说亲吧?明年就及笄了,姑娘家不能拖着,回头我与五嫂说一声,也让她回娘家时和你祖母说道说道,这水灵灵的人儿,若是耽搁了,当真可惜。” 楚维琳一时品不出柳氏这话的意思,只好道:“祖母定有祖母的考量。” 柳氏闻言,笑意更深,没有继续说什么,便先走了。 身边的婆子轻声问道:“太太似乎挺喜欢这位楚姑娘?” 柳氏勾了勾唇角:“老祖宗都喜欢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 抬眼望着占地极广的常府后花园,此时春意正浓,入眼便是繁花,一朵娇艳过一朵。 柳氏在这儿生活了快二十年,而她的姐姐在宫里滚打了二十年,又岂会不知道生存之道? 出头之鸟做不得,唇亡齿寒的事情也做不得,若是楚伦歆势弱,大赵氏要打压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姐姐的出头之日就在眼前,她少不得要让自己越发低调些,要是楚伦歆能添了楚维琳做臂膀,大赵氏自然就不会有心思和她过不去了。 老祖宗已经有了那样的念头,那就添些柴火,也算是顺了楚伦歆的心意吧。 翌日,便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常郁昀天未亮就出了府,与众进士一道入宫,在金銮殿前听候传呼,等宣读了名次,再随着礼官出宫门张挂皇榜。 老祖宗早早就派人去榜下等着,只等成绩一出就回来报信。 常恒晨上衙去了,常郁昭去了松龄院等消息,楚维琳自不会去凑那热闹,和楚伦歆说着话。 可楚伦歆的心思亦在那名次上头,时不时挂在嘴边,直到鹦哥喜气洋洋地进来,她赶忙问道:“如何?”(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如玉 晚上还有一更~~ ----------------------------- 鹦哥福身,笑着道:“五爷得了二甲头名。”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何种表情来,她去看楚伦歆,见对方亦是有些愣怔,眼底飞快闪过了可惜。 “老祖宗怎么说?”楚伦歆问了一句。 鹦哥笑意不减,道:“老祖宗很是高兴,张罗着要摆宴。” 楚维琳和楚伦歆对视了一眼,心里琢磨着老祖宗此刻的心情。 二甲头名这个成绩,虽不及头甲那般风光,也是极其难得了的,只是她们一时摸不清老祖宗的心思,怕她期望过大,反倒是失望了。 而听了鹦哥的说法,似乎老祖宗的心态也很平和,倒叫人松了一口气。 楚伦歆要坐小月子,自然不能下床,便让楚维琳带了贺礼去了松龄院。 松龄院里,老祖宗心情极好,她已经问过常郁昀几句,自然晓得今年的情况。 圣上喜爱新人,几位进士的学识见地都是出类拔萃,并无格外高低,世家子弟是要选出一个来的,另两个位置,不如扶起几个新秀来。 而这次金銮殿上,常家已经得了一次体面了。 请御医虽然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情,也彰显了常家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身份,以圣上颇爱均衡的心思。头甲之名是落不到常郁昀身上的了。 老祖宗心里透亮,在她看来,有常家一门作为引路人。状元和传胪也没什么差别,自不用非要去得那等风光。 见楚维琳过来,老祖宗满面笑容,招呼她在身边坐下:“维琳的父亲是翰林院里的侍读学士吧?历来的规矩,二、三等的进士选数人入翰林为庶吉士,而传胪是肯定会被选中的,到时候也是一处当值。郁昀这孩子呢。父亲不在身边,叫我护得有些过了。等去了翰林院,可要让你父亲多指点一番才好。” 官场上的事情,原也不是内院女眷们能说得算的,楚维琳乖巧应道:“表兄聪慧。自己也能打理得妥当,本就是姻亲,父亲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不会推脱的,老祖宗不用担心。” 老祖宗眯了眯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揭榜,常郁昀不会很早回来,但这等大日子本就热闹非凡,还没到下午,就有各式各样的事情传回来。 其中有一样。倒是叫众人都吃了一惊。 有人榜下择婿,挑中了探花郎。 榜下择婿这种事,在各省秋闱时倒是时有发生的。时常有些员外老爷在放榜之日去榜下替女儿挑一位有前途的良人,也有过不少佳话,到了春闱时,这事少了许多,而在殿试放榜时择婿,已经是十数年不曾有过的了。 偏偏这一日去择婿的不是老丈人。而是姑娘自个儿。 晓得老祖宗心情好,去听了稀罕事回来的王婆子自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说得精彩纷呈,仿若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楚维琳在一旁听着,也被勾起了些好奇心,想知道这探花郎是什么样儿,那姑娘又是何许人。 择婿的姑娘带了面纱,身边又有几个小厮护着,叫人看不清楚模样,但她身姿婀娜,朦胧的容颜更让人觉得会是个美人,身上的料子首饰具是上等的,猜得出家境极为殷实。 那姑娘根本没有留心状元和榜眼,而是直接相中了探花,那探花郎姓杜,还未及冠,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江南人氏,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发懵,叫四周看戏的人一哄闹,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一旁的大奶奶卢氏听得目瞪口呆,摇着头与三奶奶徐氏道:“这也忒大胆了些,万一那探花郎成了亲了呢?” 徐氏颇有见地,笑着道:“王妈妈不是说了吗,那状元郎一看就过了而立之年,定然是已经娶亲的;榜眼是旧都世家出身,传胪出在了京城常府,哪里是随随便便能进门的?也就是那探花郎,年纪不大,又是江南人。” 徐氏话说到了这儿就没有继续,只是哼笑了一声,后头的意思卢氏也品过来了,晓得是在老祖宗跟前,有些话不好出口罢了。 楚维琳亦赞同徐氏说的这些,那姑娘既然有胆量榜下择婿,定是奔着最好的来的,几人之中,也就那探花郎似乎好拿捏一些。 头甲三人,具是要入翰林院做个编修的,将来的出路除了自个儿的本事,也少不了培植之人。 江南出身,若没有什么背景,要在京中立足并不容易,能得一个可依靠的岳家,自然是能叫前路平坦许多,而对岳家来说,能得个有本事又好拿捏的东床,不用叫女儿受那大户人家婆媳妯娌纷争的苦,又是何乐不为呢,这也是榜下择婿往往会选些穷苦读书人的原因。 至于杜探花在江南是否成亲,那姑娘大概没有仔细考虑过,便是有了,用京城的繁华和良好的前程哄一个陈世美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便是平妻,也比那原配硬气许多。 王婆子说这事也是给众人添个乐子,得了老祖宗的赏,喜滋滋地退出去了。 常郁昀回府时已是下午。 老祖宗摆了宴,他这个大喜之人叫几个兄弟围着灌了不少酒,微醺之余,那双桃花眼反倒是越发晶亮了。 酒过三巡,女眷们纷纷告辞,留着一众爷们闹腾。 楚维琳陪着关氏回了宜雨轩,与楚伦歆说了会子话,便又去了关氏屋里。 姑嫂两人这段时日亲近不少,随意聊着家中事体,这时间就过得飞快。 外头传来些不小的动静,关氏不明所以,让丫鬟去看了一眼,才知是常郁昭和常恒晨回来了。 关氏赶忙放下手中正在绣着的帕子,迎了出去。 楚维琳跟着出去,一直到了楚伦歆的那一进院子,才见常恒晨被扶着进了书房。 常郁昭喝了不少,有些摇摇晃晃,常恒晨并不擅饮酒,他不是今日主角,却不知为何喝了个烂醉,叫人扶着回来了。 楚伦歆不能起身伺候,屋里又没有姨娘通房,几个大丫鬟亦不敢近常恒晨的身,常郁昭这个做儿子的便要伺候老子了,偏偏常郁昭也不怎么清醒。 楚维琳站在廊下,不能转身就走,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往边上挪一挪,以免妨碍到了下人做事。 等常恒晨歇下了,常郁昭才出来,关氏上前扶他,楚维琳越过他们看到了从书房里出来的常郁昀。 楚维琳愣了愣,为何陪着喝酒的醉了,这个最该被灌酒的人却是一点事儿没有,还能把常恒晨父子送回来。 关氏谢过了常郁昀,使唤了人手扶了常郁昭回房。 楚维琳见此,也打算回配院去,就先依着礼数向常郁昀道了喜。 常郁昀弯着唇角望着她,他喝了酒,脸颊微微有些红,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楚维琳叫他盯得发窘,便要开口告辞。 “可有贺礼?”常郁昀突然冒了一句出来。 楚维琳皱了皱鼻尖,哪有人这么不顾颜面开口讨要礼物的,她知常郁昀就是一说,干脆绕开了这个话题,道:“之前听王妈妈说了,今日有姑娘榜下择婿,选中了探花郎?” 常郁昀对此事知道得格外清楚,道:“那姑娘姓秦,旧都出身,一家人几年前才搬来京城,她的父亲似乎是三殿下身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常郁昀没有什么保留,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楚维琳听着听着,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时,当今驾崩,继位的便是如今的三殿下,那一位助她复仇又断了她性命的来历不明、格外神秘的秦大人,恐怕就是这位姑娘的父亲了吧…… 楚维琳自然清楚那位秦大人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却不晓得他是门客出身,又来自旧都。曾经想探寻却不得章法,今天听了些奇事,无心插柳,竟能得些蛛丝马迹? 常郁昀一直留意着楚维琳的神情,见她面色转白,他心跟着一沉,想询问却还是忍住了。他晓得楚维琳的性子,若她不愿意回答,问了也是枉然。 清了清嗓子,常郁昀缓缓道:“不过,我看那杜探花很是高兴,应当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诗倒是一点也不假。” 楚维琳还在想着那秦大人的事情,听了这句诗有片刻的失神,却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失笑出声。 随着她的轻笑,白皙的耳垂上,小巧南珠耳坠轻轻晃着,衬得那眉眼温婉动人。 常郁昀的目光越发柔和,本不觉得上头的酒劲似乎都在这一刻叫嚣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颀长身形往身后墙壁上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极缓极沉:“老祖宗那儿我会去说,大伯娘的心思你不用管,琳琳,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就算你一躲再躲,我的如玉容颜,我还是不想松手呢。” 楚维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愕然抬头瞪向常郁昀,目光相触,桃花眼底情深缱绻,那份柔情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一时发不出声来。 不自禁的,楚维琳的手一点点握拳,直到掌心发痛留下半圆指印时,她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问道:“就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也要如此?”(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waterfull的桃花扇 第八十二章 期盼(二更求粉) 第二更。 这个二更晚了,明天的更新有可能会挪到晚上,看96的时间和状态。 继续吼吼,求收求订求票票~~~ --------------------------- 常郁昀垂眸不语,眉骨下方被浅淡灯光打了一层阴影,添了几分忧郁味道。 月影落在了他身后水磨米分白的墙面上,斑驳一片,一如此刻心情,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隔了许久,常郁昀终是渐渐舒了眉角,薄唇弯了弯,露出浅浅笑容:“我在意你的想法,可你一次次躲开……婚姻一事,总要有人先踏出一步,这一步我来走吧。” 明明是笑着的,却难以遮掩其中苦涩味道。 前世今生,她认识常郁昀十年,又做过几年夫妻,楚维琳是知道常郁昀的性子的。 瞧着是翩翩公子温润而泽,骨子里是却有一股子傲气——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 别说是婚姻,旁的事情上他大约都没有这般低过头,可此刻却是这般小心翼翼,期盼着她能松一松口。 这个人,当真是如他在数年后说过的那样,从一开始他想娶的就只有楚维琳。 心,突然就痛了起来。 比那时听老祖宗说到这亲事是常郁昀求来时还要痛。 仿若是叫面前人这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给一点点握住了一般。 楚维琳深深望着常郁昀的眼睛。那眼底失落、心痛闪过,留下了执着、认真,朱唇动了动。狠心拒绝的话终是说不出来。 长长叹了一口气。 地牢之中,明知是她一手推得常家上了绝路,常郁昀还是那般痴心不改,那现在这样的局面,又能如何劝他放下? 只不过,若数年后,她依旧推着常家走到了那般田地。常郁昀会不会后悔这一刻的执着? 睫毛轻颤,心底深处。死亡那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又蠢蠢欲动。 若是开头对了,他们又会如何? 没有了身故的小赵氏,没有了恒哥儿,没有了赵姨娘。没有了一人独大的大赵氏,他们还是会那样冷战,赔上家族赔上性命吗? 楚维琳不知道答案,她的心中,对老祖宗、对大赵氏的恨意并没有随着重活过来就消散一空,她可以选择避开,不再在常府大院之中生活,可若是她终究又要做了常家的媳妇,她不敢保证不会和她们再起冲突。 只是这一些。并不能说出来。 便是说了,以前世常郁昀对分家的态度来看,他分明也不愿意和长房继续纠缠下去的。 所有的念头一股脑儿涌上来。一时片刻之间,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越发模糊了,楚维琳缓缓挪开了目光,望着还亮着灯光的楚伦歆的屋子,想着姑母那有些期冀又不愿意强她所难的样子,心情愈发复杂。 沉默良久。楚维琳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想踏出这一步就踏吧,也许。将来我会跟上来,也许,终你一生,我都站在了原地。” 说完,楚维琳转身离开,避在暗处的宝槿赶忙过来,扶着她往配院去。 常郁昀一动不动,目光追随着楚维琳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抬起一手覆住了眼睛,静静站了许久。 唇角越扬越高,到最后是抑制不住的浓浓笑意。 即便只是这么一句话,但只要不是一味的抗拒排斥,便是这般消极的反应,也叫常郁昀心满意足。 能有一个正确的开始,是他多年所盼。 他始终没有忘记最后一次深深把楚维琳抱入怀中的情景。 那年的冬日本就多雪,地牢深处越发潮湿寒冷,他已经不是京城之中人人称颂的常家五郎,常家树倒猢狲散,他也只能在那阴暗的地牢里等着裁夺。 一身绯红大袄的楚维琳踏雪而来,却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常郁昀抱着楚维琳,在他耳边倾诉衷肠,直到那一刻,他依旧不怨楚维琳什么,他知她苦知她恨,他所怨的便是他们之间错误的开始。 他抱了楚维琳整整一夜,怀中之人渐渐冷去,渐渐僵硬,而后被守卫强势拖开。 三日后,常郁昀流放千里,三个月后,北疆未有春色,他一病不起。 再醒来时,家破人亡仿若是一场噩梦一般,望着松龄院里的老树,他终于接受了再活一世的现状。 那时,常郁昀就开始问自己,这一世要如何过?他要如何才能不让噩梦重演?才能护家人平安? 他想到了楚维琳,想到了楚维琳临死时说过的话。 大赵氏不是楚维琳设计的,一开始楚维琳想要的也不是抄家灭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维琳说得是真话,她最初做的仅仅是让老祖宗分家,那么,又是谁设计了赵氏一族? 没有答案,他不是当时博弈的对弈者,也不是棋盘上的那一颗扼人咽喉的棋子,常郁昀只能等,只能猜,他必须要弄明白,否则,数年后的常府面临的依旧是灾难。 所以,常郁昀选择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路,他参加了春闱,他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只是一个世家公子,说话做事都要仰仗他人,若他有功名在身,很多事情,他不用争得那般艰难。 但不管如何,常郁昀是再不愿意和赵涵忆扯上关系了,能避则避,老祖宗寿宴时设计他的竹苑,常郁昀也定然是不会去的。 而后,常郁昀在法雨寺偶遇了楚维琳,心中有过挣扎和犹豫,可到底抵不过初心。 他还是想娶楚维琳,他一点也不想放手。 偏偏,楚维琳一退再退。 失望在所难免,好在,今日终于是等到些改变了。 他愿意先走一步,也愿意等待,这一次是正确的开始,没有原配嫡子,没有热孝上轿,即便要等上三年五年,常郁昀想,楚维琳终是能够跟上来的吧。 夜风吹过,衣角轻摆,常郁昀收拾好了心情,离开了宜雨轩。 月色静谧,常郁昀脚步轻快往采芙院去,行至半途,又见远处有暗淡灯笼光,他凝神望去,果不其然,又是莞馨。 上一回常郁昀跟踪莞馨到了家庙,他夜视好,重生之后又开始锻炼身子,行动也就轻巧灵活许多,没有叫莞馨发现就遛进了家庙里。 莞馨在殿前停了片刻,常郁昀悄悄先入了大殿,躲在了佛像后头,他以为莞馨会进殿,却不想偏殿之中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跛子钱七,钱七一下子从后头抱住的莞馨。 莞馨被唬了一跳,在听见后头人的声音时,身子一下子软了,半推半就叫钱七拖到了偏殿内,片刻也不等地纠缠在了一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常郁昀略有些惊愕,大约是夜深人静这家庙不会有人来,钱七和莞馨的动静极大,一声连一声的娇娇喊声传来,叫常郁昀尴尬极了。 今世重来,他晓得楚维琳眼里容不得沙子,身边伺候的丫鬟但凡有些心思不正的都打发了,也尽量不去想那些事体。 可前世时,他怎么说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床笫之事自不陌生,这事食髓知味,他心里的那团子火气叫这靡靡声一勾,一股子烧了起来。 只能隐忍,只能左耳进右耳出,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有些动静,说不定就会惊动了钱七和莞馨。 常郁昀强压着那团火,一直等到了钱七勃发的那一刻。 这一刻,男人的意识是最迷离的。 常郁昀抓到了这个机会,溜出了家庙,脚不沾地快速离开。 等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叫夜风吹了会儿,那些旖旎念头退了不少,心里却有些嘀咕。 莞馨是个寡妇,但她更是大赵氏的亲信,常郁昀不信她夜访家庙就仅仅是为了和钱七私混,她应该会有别的意图,只是再回去探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常郁昀只能下回找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莞馨应该还是往家庙去的,常郁昀没有犹豫,悄悄跟了上去。 这一次,钱七并不在家庙之中,莞馨径直入了大殿,而后绕到了后殿处。 常郁昀一直躲在黑暗之中盯着莞馨。 后殿中,挂着一幅手绣观音像。 黑底银丝,绣了脚踏莲花座的观音,那是大赵氏前些年亲手绣成,开过光后挂在了这里的。 莞馨把观音像往边上拨了拨,露出了画像后背的墙面,正中心,是一个暗阁,莞馨打开看了看,其中空空,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再确认了一遍之后,这才把画像挂直了,恢复了原样,又提着灯笼快步走了。 常郁昀等她走远了之后,才去查看了那处暗阁。 家中信佛之人来此,见了佛像自是跪拜,又怎么会想到去翻开来看看,因而这暗阁藏在了挂像后头,并不容易被旁人发现。 莞馨露出那样的表情,显然是此处本该有些东西,而现在却没有,她只能空手而回。 常郁昀心中狐疑,是大赵氏在此处藏了什么,还是有人通过这个暗阁给大赵氏送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 以常郁昀对大赵氏的了解,她是一个喜欢事事掌控的人,重要的东西她更喜欢收在身边,除非这东西她收不得,可要是递送东西,大赵氏这样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莞馨来寻的究竟会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眼红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躺着缓了缓神,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的一夜,竟然睡得格外的安稳。 外头宝槿已经起身,梳洗过后便轻手轻脚进来。 楚维琳干脆坐起身来,挑了幔帐。 等收拾妥当了,楚维琳去了楚伦歆屋里。 楚伦歆今日精神极好,楚维琳犹豫之余,到底把昨夜和常郁昀的对话咽了下去。 日子一下子平顺起来,楚维琬入宫那日,楚维琳又打发了满娘回楚府等消息,直到了傍晚时,满娘才回来。 依楚维琬的说法,她这回进宫拜见了太后、皇后,一切顺利,只是那两位心中具体的想法,她不敢妄加猜测。 饶是闻老太太沉着,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了六日,宫里一连出了几道旨意。 兴许是天气渐渐转暖,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北方边陲又有些风波,朝中有大臣忧心外敌扰民,便派了崇王世子半个月后出发去边陲重镇驻守,等到冬日时再回京。 为了安抚崇王府,世子的亲事是不会再拖了的,把楚维琬指给了世子为嫡妻,婚期由着崇王妃自己把握。 接了圣旨,崇王妃匆匆进了宫,和太后商议了一番,这才使人与楚家透了个底。 世子身份摆在那儿,出京在即,大礼自然要等到世子回京之后,崇王妃也不愿意急急忙忙。多些时间准备才能把喜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不如就等到明年的春天。 手中握着圣旨,闻老太太就吃了定心丸。她最宠爱的孙女不能委屈了,在她看来,一年的时间准备婚事都有些仓促,便依了崇王府的意思。 消息传来,楚伦歆喜不胜收,拉着楚维琳细细说道着这桩喜事。 门口一阵脆生生问安,鹦哥快步出去。迎了大赵氏和柳氏进来。 柳氏神采飞扬,笑弯了眼。仿若喜事临门的是她自个儿一般:“五嫂,这回可就心定了。” 大赵氏虽也说着恭喜,却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情绪,面色并不好看。 楚伦歆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和大赵氏起什么纷争。全当没瞧见她的神色。 楚维琳坐在一旁,并不插嘴,可依旧感觉到大赵氏锐利的目光时不时停驻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柳氏又絮絮说了些闲话,便招呼了大赵氏一块走。 大赵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茗茶,放下茶盏,又取出帕子印了印唇角,这才缓缓起身:“五弟妹,我听郁晖提过几句。那日迎春宴,连世子都对维琬的琴技刮目相看。我看呐,不仅仅是崇王妃青睐维琬。世子也是动了心的,等维琬过门了,婆媳和睦,夫妻相携,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楚伦歆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楚维琳抬眸看向大赵氏,心里泛着嘀咕。 大赵氏想表达什么? “别说是我。六弟妹都羡慕你和五叔呢,我听说,维琇亦是受喜?”大赵氏说到这里,面带笑容望着楚维琳,“楚家可真会养姑娘,各个都和丈夫琴瑟和鸣,叫我们羡慕得紧,维琳以后也不会差,定要让郁晔和郁晓媳妇眼红了。” 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如一把把尖刀,巴不得能钉穿楚维琳。 到了这会儿,楚维琳明白过来大赵氏的意有所指,只是在这个问题上,她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接话。 大赵氏也没打算让楚维琳回答些什么,自个儿说完,也不管柳氏,抬步出去了。 柳氏尴尬地冲楚伦歆笑了笑,快步跟了出去。 等外头静下来了,楚伦歆让楚维琳坐到了床边,又吩咐鹦哥去守着中屋,低声问道:“她怎么针对起你来了?” 楚维琳这时也不好再瞒着楚伦歆,道:“昀表兄想要娶我,他大概已经和老祖宗提过了,所以才惹得赵表姑母不快吧。” 大赵氏的那些脾性,楚维琳是清楚的。 强势、独断,喜欢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平日里瞧着是八面玲珑,可生起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大赵氏一心想成了常郁昀和赵涵忆的事,现在不仅是这事黄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常郁昀竟然想娶楚家女,她事事想压着几个弟妹,见不得楚伦歆多一个帮手出来。 楚伦歆亦有些吃惊,她几次三番问过楚维琳的心情,却没料到,常郁昀竟然直截了当地把这事放到了台面上来。 大赵氏那酸得不能再酸的口气,不正是想指责楚维琳和楚维琬不守规矩,一开始就引得男方心动不已吗? 此刻楚伦歆顾不上大赵氏那些心思,她只顾着前几回楚维琳那有些不情不愿的态度,赶忙问:“维琳,你可想明白了?要是你愿意,两厢情愿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是不愿意,你只管和姑母说,老祖宗那儿,姑母替你挡着。” 楚维琳怔了怔,见楚伦歆如此关切,心中一暖,不禁鼻子有些发酸,她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起初是不愿意的,我不是讨厌昀表兄,只是不喜欢赵表姑母……现在想来,这里还有姑母,有姑父,我来陪着你们也是好的。” 楚伦歆一把把楚维琳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傻孩子,你听姑母一句,婚事瞧着是两家人的事情,但说到底,关起门来还不是两夫妻过日子。大赵氏再不高兴,你们夫妻和睦,她就只能干瞪眼。再退一万步说,郁昀如今功名在身,你要真不高兴在府里过日子,等郁昀外放时跟着去,山高皇帝远,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原本盘旋在心中的那一点点哭意被这段话彻底压了回去。 不是什么敬重长辈、女德女训,能这般教导她的也只有真心实意待她的人,楚维琳怕楚伦歆担心她,笑着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时,楚维琳倚在床头,细细品味着楚伦歆的这番话。 婚事说到底就是两夫妻过日子,若夫妻和睦一心,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回想前世,是从一开始她和常郁昀就不曾齐心,她排斥这桩婚事,不肯交托信任和感情,这才让旁人有机可趁,让两个人的关系走向无法挽回的方向。 这些道理,楚维琳是懂的,她恨的从来都不是常郁昀,而是老祖宗、大赵氏、赵涵欣,她为了保护自己彻底疏远了常郁昀,却因为这些兴风作浪之人而一刻没有获得过安宁。 那么这一次呢? 若再和常郁昀做一次夫妻,她能够放下所有前事恩怨,试着和他并肩齐行吗? 楚维琳按着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境,就如她告诉常郁昀的那样,兴许她会走上前,兴许她一辈子都站在了原地。 懂得那些道理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也只能是且行且看了。 等楚伦歆出了小月子,何氏亲自过来探望了一回,提出了接楚维琳回去。 楚伦歆虽有些舍不得楚维琳,低声与何氏道:“嫂嫂,我想留维琳再住几日。” 何氏笑容温和,吩咐香樟道:“快帮着六姑娘先去收拾东西。” 楚维琳听了这话,晓得何氏定是有些话不愿意让她听见,便起了身,与香樟一块往配院去。 何氏这才与楚伦歆道:“我刚从你们老祖宗那儿过来,与我提了提维琳的婚事,我听着是觉得好,但你也知道,这事总归要由老太太做主的。维琳一直住在这儿,老祖宗怎么提亲?” 这话倒是点醒了楚伦歆,也就不再坚持要留楚维琳了。 在常府用过了午饭,楚维琳随着何氏返回楚府。 路上,何氏转着弯儿想问些事体,楚维琳压根不愿意回答,干脆靠着宝槿装睡。 马车一路到了颐顺堂外头,渝妈妈正等着她,楚维琳进正屋向章老太太磕了头。 章老太太问话,自是不能再装了,细细说了楚伦歆小产后的身体,章老太太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寻思着等天气再暖一些,过去看看伦歆。” 何氏抿着唇笑了,附耳与章老太太道:“常老祖宗那里,大约是想请您过府的,我今日听她那个意思,是想替常家五爷求娶维琳。” 章老太太睁大了双眼,盯着楚维琳上下看了看,目光隐隐有些不悦,嘴上与何氏道:“你辛苦了一日,忙你的去吧。” 何氏应了声,退了出去。 楚维琳站在中间,背后泌了一层薄汗。 她知道章老太太在恼什么,她在常府住了一个月,那边就起了亲上加亲的心思,章老太太最重规矩,若是她行为偏差与常郁昀有些不清不楚,章老太太定不会轻饶了她。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章老太太冷冷道。 楚维琳暗暗吸了一口气,迅速理了理思路。 这事她能怎么说?只能睁眼说瞎话,那些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来的。 “过年的时候,常老祖宗开玩笑一样说过一句,姑母那时就与孙女提了,她觉得这门亲事很好。孙女知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不是孙女能置喙好坏的。这回在常府住了一个月,也遇见过昀表兄几次,孙女知道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不敢乱了礼数。常老祖宗那儿,孙女想,兴许是昀表兄得了功名,也到了年纪娶亲,老祖宗喜欢知根知底的人家,就想到孙女了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红利 楚维琳说完,就垂手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锐利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楚维琳只能不闪不避,做出一副乖顺模样,要是她有一丝一毫地退缩和摇摆,都会让章老太太不满。 章老太太见她如此,原本的那些恼意倒是渐渐平复了下去。 娶妻娶贤,娶妻更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章老太太不是糊涂人,略咀嚼了一番楚维琳的说辞,也就能够明白些常府里的考量了。 常家如今的风头已经够足的了,老祖宗爷虽已过世,但他曾任高位,那时的桃李不少都是现今朝廷的中流砥柱,常府几位老爷都是官身,常恒翰这个正二品的官阶在京城这满是权贵的地方也是一位大员了,更何况他任职于都察院。 而常府内院里,老祖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今上的姐妹兄弟缘浅,因而待这位表姐也是颇为看重的,而柳氏一门眼瞅着又要鸡犬升天…… 若她是常老祖宗,眼下要考虑的就是一个稳妥。 常郁昀是新科的传胪,若要细细挑选,老祖宗能选出一名贵女来,两家联姻,添了常府助力。 可贵女都是养在深闺的,真实脾性如何也就是媒人的一张嘴,万一不是个贤惠的,闹了个后院不宁,活生生拖了常郁昀的前程,老祖宗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不如就从现今的姻亲家里挑。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不会有什么大的偏差。 楚维琳在常府里住了月余,又有楚伦歆这个媳妇在前。加之楚维琬一路锦绣,这门亲事也不那么突兀了。 这些念头一转,章老太太倒是有些信了楚维琳的说辞。 总归常府那里就是一个口风,只要不是楚维琳行事不端…… 下回见到了楚伦歆,定要仔细问一问,章老太太打定了主意,便不留着楚维琳。要她先回去。 楚维琳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缓了缓。整个人才精神了些。 宝莲来颐顺堂里迎她,笑着道:“奴婢一个月不见姑娘,可是想念坏了。” 楚维琳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一道回了清晖苑。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陆妈妈手脚麻利,指挥着人把带回来的行李都收缀好了,宝槿上了热茶,楚维琳捧着喝了两口,浑身都舒坦起来。 她坐在窗边,从支起的窗口往外看,院子里落英一片,几个小丫鬟正在清扫。而抱厦门口,雁君和烟浅正说着什么。 烟浅一直紧着眉头,时不时摇头。雁君急着又催了几句,烟浅一跺脚,就躲进了自个儿屋子里。 宝槿见楚维琳留神看着,心里也有些犯了嘀咕,她的印象里,雁君没什么主见。通常都是旁人说什么她就跟随着,便是烟浅说话。她都点头全听了,今日怎么反过来了。 只是这些心思,宝槿不会当着楚维琳的面露出来,根本没弄清楚的事情,也不需要让姑娘来操心。 楚维琳歇了会儿,念着楚维琬大事初定,便想去梅苑一趟,就唤了宝莲替她更衣梳头。 宝槿趁机出了屋子,寻了芊巧过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问道:“雁君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怎么烟浅还躲着她?你若知道就告诉我,能帮的我也帮一把。” 芊巧闻言一愣,扭头去看抱厦的方向,又急急回过头来,急切道:“好姐姐,你这段日子不在所以才不晓得,那事儿你千万别去掺合。” “怎么回事?”宝槿越发不解。 芊巧跺了跺脚,顾不得规矩不规矩,附耳与宝槿说了一番:“姐姐知道二太太身边那位周妈妈收拢了银子往外头放的事情吗?我原本也想去投,叫我娘骂了一通之后就不敢了,雁君姐姐却是投了不少银子进去的。前几日,雁君姐姐来游说我们都往里头投些,说是府里好多体面的妈妈们都投了的。玉枝最仔细银子,去打听了一番,才晓得是周妈妈允了好处,能叫我们投进去便给雁君姐姐一些红利,她这才这么热心的,”芊巧说到这儿,不由皱着眉头撇了撇嘴,“总归我不是敢投,烟浅姐姐手上闲钱不少,叫雁君姐姐给盯上了。” 宝槿听完,面上也不太好看。 周妈妈在做的事情她自然是晓得的,只是她家里人多,又有个药罐子,要养活也不容易,哪里还有那些多余的银子去赚什么利钱,便没有参与过。 现今听芊巧说了,不由心里拿了番主意。 这事还是要与姑娘知会一声,谁愿意投钱就去投,却没有这般拉着别人行事的道理。 芊巧见宝槿神色凝重,吐了吐舌头,道:“姐姐可别说是我在背后说的。” 芊巧一个三等,行事说话本就没有几个二等有底气,宝槿也不想给她添是非,便颔首应了。 屋里,楚维琳刚刚准备好,宝槿挑帘进去,扶着她往外走。 楚维琳和宝槿相处久了,自是看出她有话要说,行至半途,突然顿了脚步:“呀,瞧我这记性!宝莲,你替我收拾东西时可见到了一支米珠如意纹簪?” 宝莲笑着道:“有的,可是精巧,奴婢捧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是姑母送给三姐姐的,我忘了带上了,你回去取一趟,我慢慢走,你快些赶上来。” 宝莲应了声,快步去了。 楚维琳又扶着宝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开口道:“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宝槿压着声,把芊巧说的话一一道来。 楚维琳的眸色沉了沉,许久没有说话。 上一回,她已经为了这事点拨过宝莲了,不想这两个竟然还未抽身。 雁君没什么大胆子,也不是嘴巴多灵巧的人,周妈妈未必看得上她,怕是周妈妈寻的是宝莲,宝莲又想收钱又不肯落人口舌,便使唤了雁君。 偏偏雁君就是个唯宝莲马首是瞻的。 周妈妈那儿的情况,依着前世的发展,楚维琳也晓得一二,定然是资金周转不怎么利索了,这才想着多收拢些银子拆东墙补西墙一般先度过去,因而才出了什么拉拢了人去投就能得些红利的招数来。 前世宝莲看上了那些红利,偷偷用了楚维琳的银子去投,这次是断不会让她那样做了。 楚维琳心里有数了,宝槿也不再多言。 等到了长房,先去璋荣院里给闻老太太请了安,正巧黄氏在那儿,便行了礼。 闻老太太问了些楚伦歆的身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她看开些才好,身子养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一旁黄氏应和了几声,这才让楚维琳出来。 璋荣院到梅苑并不远,楚维琳正要往外走,门口落了两顶青帷小轿,看了一眼随行的丫鬟,楚维琳便知轿中人了。 前头一顶里头是顾氏,后头一顶是苗氏。 苗氏扶着肚子下来,一个月不见,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叫这胎儿折腾的,精神并不太好。 顾氏由周妈妈扶着下了轿,略整了整额发,笑盈盈与苗氏说:“快些进去,别吹着冷风。” 楚维琳上前一一问安。 苗氏弯着眼儿道:“六姑回来了?” “刚回来的。”楚维琳回了一声。 顾氏又催着苗氏进去,楚维琳唤住了周妈妈,道:“妈妈,利钱的事情,大伯祖母知道吗?” 周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犹豫着看向顾氏。 府中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她手上投银子,别说黄氏身边了,璋荣院里也有几个。闻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事不好说,黄氏肯定是晓得的。 黄氏自己不缺生钱的门路,自不会参合进来,对这些事也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起了大纷争,是断不会出来说话的。 而楚维瑚那里,原先是通过丫鬟行事过的,现今她失宠禁足,周妈妈不得不把大把本金银钱吐出去还给她,不然闹起来,闻老太太跟前她们是要倒大霉的。 原本上游就有些磨蹭了,又遇见楚维瑚与另外有几个想收手的丫鬟、婆子来取钱,周妈妈这生意一下子艰难不少,这才起了让人多吸些钱进来的心思。 楚维琳此举也不是为了得罪顾氏,只是不想宝莲她们继续混在里头,便接着道:“这事还是小心些为好,万一叫大伯祖母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听了这话,顾氏面上才松动些,周妈妈见此,便道:“姑娘,奴婢这也是没办法,晓得您是一片好心,奴婢定谨慎行事。” 话说到了这儿,也就不用再多言了。 顾氏也是聪明人,晓得楚维琳所求,既然对方不是想断了她的财路,那宝莲和雁君的银钱还是退回去,免得彼此红了脸。 楚维琳告了罪,先一步往梅苑去了,走到半途,宝莲追了上来。 她行得急,鼻尖冒汗,捧着手中的簪子,道:“姑娘说的是这个吧?真是好看,三姑娘定会喜欢的。” 梅苑外头,守门的小丫鬟眼尖,赶紧进去通传。 连翘出来迎楚维琳,笑着道:“姑娘可算回府了,我们姑娘日日念叨着呢。” 楚维琳闻言笑了,挑了帘子进去,榻子上的楚维琬放下手中绣棚,展颜冲她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敲打 楚维琳在一旁坐下,探头去看那绣棚,打趣道:“三姐姐在绣什么?可是盖头?” 楚维琬面上一红,轻轻打了她一下:“浑说!” 屋里几个丫鬟亦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倒是把尴尬和娇羞都抛开了些,认认真真说起了这桩婚事。 那日进宫,楚维琬是忐忑万分的,再是贵女,在宫里的贵人跟前,那也就是官宦出身的姑娘,便是和当年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同出一脉,也是老黄历了。 皇后出身旧都望族,幼年时曾听母亲细细说过旧都闺阁故事,娴贵妃那是惊为天人不可攀,言谈举止亲切又大方的惠毓郡主是许多人家教导姑娘的准则。 楚维琬清楚这些是客套话,心里狐疑为何皇后会这般抬举闻家,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疑惑神态。 她的这些不解,在见了太后之后便一清二楚了。 太后待楚维琬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荣和县主打小就深受太后喜爱,楚维琬是踩着荣和县主出头的,迎春宴上,人人都见识到了荣和的失态,叫宠爱她的太后也跟着失了颜面。 崇王不是太后亲儿,长公主却是太后捧在掌心上长大的,长公主与崇王妃亲近,帮着来做了几回说客,太后才愿意见一见楚维琬。 许是心中存了偏见,饶是楚维琬再进退得体也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若崇王妃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这门婚事太后定然是不同意的,但因为崇王非亲生。有些事情上太后也不好太过于强势。 这事就推到了皇上那儿。 兴许是应了婆媳就是世仇,太后心里排斥的,皇后就暗暗说了些好话,正好皇上又要用兵,为了安抚崇王府,就干脆给了崇王妃这个面子。 “圣上指婚,我如今瞧着是风光。实际上,太后那儿……”楚维琬说完。抿着嘴摇了摇头。 楚维琳没料到宫里是这么一个状况,转念想了想,劝道:“三姐姐,不管皇后娘娘是个什么心思。总归是帮了你一把的。以后你是在崇王府过日子的,也不用日日去太后跟前,只要崇王妃和世子喜欢姐姐,那就行了。” 楚维琬缓缓点了点头:“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小定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崇王世子很快又要离京,时间并不充裕,这一去又是小一年,还是早些定了才好。 “母亲都安排好了,”楚维琬仔细说了各处安排。道,“王妃那儿的意思是明天春天过门,说是会选几个日子呈上去。让宫里算一算定下来。等定下后,母亲也要写信去旧都,请姨母来观礼。” 楚维琬叫她姨母养了数年,感情极深。 前世时因是匆忙出嫁,又是那样不好的名声,黄氏也没脸请妹妹上京。今世能如此风光大嫁,自是要请的。 “等我这儿定下了。就要轮到你们几个了,”楚维琬叹息一声,颇有些感慨,“一眨眼,都要说亲了,再一眨眼啊,都嫁出去了。” 提起自己的亲事,楚维琳不知该从何说起,抿了一口茶,突然就想到了楚维瑢:“四姐姐那儿,大伯娘可有看中意的?” 楚维琬摇了摇头。 楚维瑢是庶女,以黄氏的性子,庶女的婚事只要叫旁人说不出一个错字来就好,她是断不会费上十足的精神去操持的。 不过眼下就不一样了,楚维琬高嫁亲王府,若是庶妹差得太多了,一来伤了崇王府的脸面,二来黄氏也要被人说道几句,因而黄氏现在是憋着一股子劲,等忙过了楚维琬的小定,就要仔细替楚维瑢挑一挑了。 楚维瑢本以为好前途无望,如今看来她没有去闻老太太和黄氏跟前转悠,而是选择亲近楚维琬,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楚维琬脾气好,不会为难她,反而会拉扯她一把。 “我与你说个认真的,若三叔祖母那儿有个什么好意向,你就该应下,我们几个年纪差得都不多,你和维琛、维瑚又是同年的……”楚维琬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透。 楚维琳却听明白了,楚维瑚这么个状况,又比她晚了几个月,对她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楚维琛那里,李氏瞧着楚维琬和楚维瑢一个个热热闹闹,怎么舍得随便给楚维琛选了夫婿,到时候看不上这个嫌弃那个,折腾了一两年,活生生拖累了后头的妹妹们。 不过,常府那里透了口风,楚维琳倒不担心这个,恐怕到时候还是楚维琛要恼她赶在了前头。 眼瞅着时间晚了,楚维琳告辞出了梅苑。 回到了清晖苑,用了晚饭之后,早早也就歇下了。 翌日起来神清气爽,楚维琳把满娘叫到跟前,吩咐道:“回去与你爹爹说,让三哥哥今夜老时间老地方等我。” 满娘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楚维琳找楚维璟何事,忙不迭点了头,回家去了,再回来时,便说事情都办好了。 宝槿从乌木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给了满娘,轻声道:“你是聪明人,管好嘴巴。” 满娘笑着谢了赏。 楚维琳斜斜靠在榻子上,盯着那乌木匣子半响,心里打定了主意:“宝槿,去唤宝莲来。” 宝莲闻言赶紧过来,笑道:“姑娘寻我?” 楚维琳示意宝莲在绣墩上坐下,道:“昨日去看了三姐姐,她要小定了,我送些什么礼物好?” 这些人情往来上的事体,楚维琳经常和宝莲商量,宝莲听了点头道:“是该送的,奴婢把小库房的册子拿给姑娘,姑娘选一选?” 楚维琳捧着册子看了一圈,并不满意。 宝莲指着其中一项,道:“不仅仅是姑娘您,另几位姑娘定也会准备礼物的,奴婢想,她们送的定是首饰居多,不如姑娘选这个卧羊笔架,掐丝珐琅做的,又好看又实用。” “你忘记啦?”楚维琳摇头,道,“这个笔架是我十岁生辰时,大伯父送我的,哪里好再转送给三姐姐。不如这样,你看看我还有多少银钱,去铺子里选一套好看的头面来?” 宝莲一怔,心里盘算了一番价格,道:“姑娘,外头铺子里东西好坏都有,一些好的特别精致好看,却也贵得厉害。不好的送不出手,好的着实费钱哩。” “又好又便宜,哪有这么美的事情,要是银钱不够,或者就把用不着的首饰熔了,再打些好的。”楚维琳催促道。 宝莲见此,赶忙又去捧了几本册子来,指给楚维琳看:“姑娘,手头上的现钱还有四百多两,太太留给姑娘的私房钱另外存着,不在这里头。余下的,各式金银裸子还有不少,与其熔了首饰,不如就熔些裸子吧。奴婢想着,姑娘也不一定现在就要定下花多少银子,先去看过了东西再来算钱。” 楚维琳听完,点头道:“说得有理,咱们先看了东西再说。” 宝莲把册子都收好,从正屋出来后就去寻了雁君,低声吩咐道:“你去和周妈妈说一声,我手上的银子有旁的用处了,不能投给她了。” 雁君听了有些诧异,前几日明明说的是有小一百两能拿出来,今日怎么就又不行了?不过她素来听宝莲的,便不问缘由,急匆匆去了。 等到了夜里,宝莲又问雁君话。 雁君皱着眉头,委屈道:“姐姐,我去寻周妈妈,还未开口说话,周妈妈就塞了银票给我,说以后再不敢叫我们投银子了,这就把之前的本钱和红利都算清楚。” 宝莲惊讶,道:“怎么回事?你问了周妈妈没有?” “怎么没问呀!”雁君嘟着嘴,道,“叫周妈妈奚落了一顿,只说是不肯与我们清晖苑有瓜葛了。” 周妈妈不明说,雁君又不是个会问话的,宝莲便不再多问,琢磨着改日亲自去问一问。 今夜是她当值,宝莲匆匆回了正屋里,抬头见楚维琳坐在灯下看书,灯光下眉目清秀温润,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就打起了鼓。 轻手轻脚在一旁杌子上桌下,宝莲取了竹篓过来缝补衣物,一针又一针,脑海里全是周妈妈的事体。 猛然间心领神会,手上一颤,一针扎入指尖,泌出一颗红珠子。 宝莲不敢喊痛,捏着手指抬眸看楚维琳。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她往周妈妈那里投银子的事情楚维琳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上一回旁敲侧击过一番,如今是狠下心不叫她赚这些利钱了,这才去周妈妈那儿堵了她的路,又借口给楚维琬备首饰,要算清楚账上的银钱来敲打她。 她原本已经动了心思想挪一挪楚维琳的私房钱,亏得还未下手去做,若不然,这事就是明晃晃的放在了楚维琳的眼皮底下,就算姑娘再疼她,这等错事下,也不能轻易饶了她的。 这么一想,宝莲后怕不已,还好,没有动那些银子。 西洋钟响了,楚维琳抬头看了眼时辰,放下了书册,道:“叫宝槿随我去一趟颐顺堂。” 宝莲此时心情烦乱,闻言就去唤宝槿,送了楚维琳出门,也正好趁着这会子工夫仔细理一理心绪。 宝槿晓得楚维琳的目的地,熟门熟路绕到了琉璃院。(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来历 琉璃苑的大门半开着,楚维琳抬步进去,就见楚维璟站在院子里。 吩咐了宝槿在外头守着,楚维琳快步走到楚维璟边上,唤了一声。 楚维璟见她来了,挑眉笑道:“这么急寻我,有什么事?” 满娘告诉她的那些事体,由一个做妹妹的来问到底有些尴尬,但楚维璟待他们兄妹素来亲厚,楚维琳不愿意见他行差半步叫阮氏抓了把柄,吸了口气,问道:“三哥哥,那清霁巷的俞娘子,是个什么来头?” 一听这话,楚维璟怔了怔,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想转过来,喃喃道,“我说赵三儿今日传话怎么有些畏首畏尾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楚维琳盯着楚维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俞娘子还是叫楚维琳盯得不好意思了,脸上隐隐发烫,楚维琳心说不好,莫不是真叫赵三儿说中了?赶忙道:“我也不是要管哥哥的私事,只是咱们府里什么规矩,哥哥千万要掂量掂量。” 不仅仅是面上,连耳朵都烧红了一片,楚维璟抬手拍了拍脸颊,轻咳了一声,声音都不似平日里爽朗:“你想到哪儿去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这意思是她想错了? “那个俞娘子……哎!”楚维璟一提起来就不太自在,避开了楚维琳的目光,把事情一一讲来。 自从上回寻到些蛛丝马迹之后。楚维璟对此事更是上心,一门心思要再寻到些线索。 只是这毕竟是几年前的旧事,孙氏过世后。二房里被阮氏拿捏着,旧人都不剩几个了,再是掘地三尺,都翻不出什么来。 不过,那稳婆的出现倒是给了楚维璟一些方向,这些证据并不一定就会在楚府里,他还可以朝阮家人下手。 阮家在京郊。这一支是从南方大城迁来的,在老家也有一番名望。到京城后有子弟在官学念书。按说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和楚家扯上什么关联的,为何在娶填房时会选中了阮氏? 楚维琳怀疑阮氏和楚论肃本就认识,楚维璟依着这条线去翻寻阮家人的生活轨迹,倒还真发现了些故事。 二老太爷楚证勉在世时。曾有过一位姨娘。 那姨娘姓程,世人多信佛,她却是信了真人的,京郊有一清水道馆,有不少道姑修行,其中也有些高人,在京中颇有盛名。 程姨娘在年轻时曾有过一女,养到八九岁没有养活,在楚证勉和二老太太相继过世之后。也起了远离尘世的心,叫闻老太太做主,送去了清水道馆。 府中姨娘去修行。少不得多添些香火钱,寻常都是家中仆人送去,但楚论肃和那早夭的妹妹感情不错,念着姨娘半百年纪,会在逢年过节时偶尔过去看望。 楚维璟去了清水道馆,程姨娘在去年时已经过世。但如今还在馆中生活的一位聋哑老妇正是阮氏的姨母,亦有一位道姑回忆。阮氏未嫁之前,常常和她的母亲一道来看望姨母。 这个发现让楚维璟又是兴奋又是心冷,原来,楚论肃和阮氏当真有可能早就相识,这也就算了,曾经以为是意外的母殇越来越不像一场意外,而他的父亲怕是当真牵扯其中。 聋哑的老妇自是说不出什么来,楚维璟心情沉重,偷偷跑去阮家宅邸附近转了一圈。 也就是在那儿,楚维璟遇见了俞娘子。 俞娘子那时可不是赵三儿口中那般美艳无比,相反衣着极为朴素,躲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紧紧闭门的阮府。 鬼使神差的,楚维璟上前问了一句。 俞娘子自报了家门,说是娘家姓俞,半个月前刚到了京城,与阮家有仇,不过一介女流也无能为力,只能盯着看看。 楚维璟大为惊讶,反问道:“这般直白,你不怕我是阮家人?” 俞娘子却是笑了,摇头道:“你看阮府的眼神与我一样,只有仇恨。” 兴许是见楚维璟衣着出众,不似寻常人家子弟,俞娘子自知独身报仇无门,便把她的仇怨告诉了楚维璟,以求能寻得一些助力。 俞娘子和她的母亲俞医婆本就不是京城人,四年前入京,俞医婆懂些岐黄,就在京郊一带给妇人看些身体,因着为人老实,医术不错,才两三个月,也渐渐能站住脚了。 那年四月里,俞医婆叫阮府请去看诊,是府中一位年轻的姨娘有些风寒,哪知一诊脉,竟是有喜脉,只是月份很浅,并不明显。 俞医婆如实相告,收了诊金就回来了,这事也没放在心上。 十天之后,俞医婆看诊的一个妇人突然没了,家属闹起来打瞎了俞医婆的眼睛,更把她们母女两人赶出了京城。 带着失明的俞医婆,俞娘子没有法子,嫁给了一个樵夫,相携过了几年日子。 去年冬天,樵夫摔下悬崖没了,俞娘子生存不易,想着旧事总归过去了,她又跟着俞医婆学过些医术,不如还是回京里谋些生计。 回了京城落了脚,俞娘子想法子谋生活,一来二去的,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阮家从未有过什么年轻姨娘,她惊愕之余,突然心领神会,追问了一句“阮氏可有姑娘”,才知有一位在四年前嫁入了楚府,生了个儿子。 妇人说些家长里短,能把要紧的不要紧的话都掺合在一块,从阮府这些年的子弟念书说到了内院里几个仆妇打架,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到最后又说起了这门高攀了的婚事,说是阮氏运气好,要不是前头一个太太翻了马车亡故。哪里轮得到她飞上枝头。 俞娘子心思极细,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那年俞医婆根本不是替什么姨娘诊脉。而是阮氏,阮氏是带着身孕入了楚府的。 这么一想,俞医婆会被打瞎了眼,是不是也正是阮家人在背后捣鬼,想要让知晓些情况的她们离开京城? 俞娘子越想越气,偏偏阮家和楚家她都招惹不起,只能来阮府外头恶狠狠瞪上几眼。平些心中怒气。 楚维璟听完,不由感概无巧不成书。他费心思要寻的线索,就叫人送到了跟前。 不敢随意表露了身份,又怕阮家人发现俞娘子母女俩返京会另下毒手,便想替她们寻个栖身之所。 一来是好心。二来也是为了替孙氏、江氏和楚维瑂讨个公道,楚维璟本无他意,哪知俞娘子竟露出些那等意思来,说什么“公子替我们母女复仇,小女子自知出身卑微,又是寡妇,不敢奢求,只盼着能伴公子左右,端茶倒水”之类的。把楚维璟唬了一大跳。 他怎么敢让俞娘子进府,且不说规矩不规矩的,叫阮氏发现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嘛,思来想去,还是叫赵三儿替她们找好了院子,再买两个伺候的人,等机会成熟了,再叫她们露面扳倒阮氏。 至于俞娘子误导赵三儿的那些说辞。楚维璟总不能真怄气上去出言反驳了。 楚维琳听罢,亦有些难以置信。 她重活过一世。知道阮氏的这些猫腻迟早会叫闻老太太起疑,只是还未抓到实证发作一番,闻老太太就过世了。这一次他们能有这些证言,在闻老太太起心的时候拿出来,便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了。 在那之前,俞娘子和俞医婆都是不方便露面的。 “三哥哥,听你这么说,俞娘子心细又胆大,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哥哥莫觉得是我们有求于她就要事事让着,万一事后她胡乱说话,哥哥不就受她牵连了?” 楚维璟听出楚维琳言语之中的关切,笑着安抚道:“我总归是男子,便是她胡言乱语也不怕的。” “话也不是这么讲的,”楚维琳不赞同,“哥哥将来要娶妻生子,何苦叫她连累名声?” 楚维璟笑意更深,不再和楚维琳争辩,道:“我省得。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维琳颔首,唤了宝莲一道往清晖苑去。 行至半途,摇曳烛光晃了晃,险险就要灭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出了园子时这火光终是暗了去,好在甬道是时常走的,借着月色倒不难走。 楚维琳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园子,突然就想到了前世时楚维璟的婚姻。 楚维璟上头只有一个继母,两位老太太在时的话,婚事还能把一把关,等她们没了,黄氏和何氏怎么会去插手阮氏选媳妇,就由着阮氏来挑。 阮氏先挑中的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这等亲厚连楚维琳都不敢相信,哪知两家过了小定,那许姑娘染了重病,拖了几个月没了。 阮氏提出来,毕竟是过了小定的,就算是楚家的媳妇了,楚维璟是实诚性子,虽和阮氏不合,但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许姑娘依旧是原配,牌位入祠堂配院,另选填房。 许家感念楚家,也没有提什么孝期,只叫阮氏随心意就好。 却不想,阮氏这一来一去选了好几回,不是这个不如意,就是那里不妥当,一开始还是她挑媳妇,到后来也不知道哪儿传出楚维璟克妻的名声,这就越发难寻了。 楚维璟一直耽搁了很多年。 楚维琳在很久之后才晓得,那许姑娘自幼体弱,议亲时就不怎么好了,许家人不敢声张死命瞒着,盼着喜事能冲一冲晦气把许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最后还是红颜薄命。 如今想来,以阮氏对楚维璟的厌恶,怎么会替他选一门好亲,这个坑原本就是挖好了的。 而现在,他们要把阮氏一步步送进她的坑里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把关 今天晚了很多,各位书友不好意思。 96尽量还是会把时间调回到中午来。 -------------------------- 西次间里亮着灯光。 宝莲坐在灯下,盯着手指尖上的伤口出神。 虽然只是秦妈妈的养女,但名义上她和楚维琳就是奶姐妹,这么些年照顾陪伴,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这般敲打,显然是晓得了她凑银子交给周妈妈赚利钱的事体了。 宝莲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银子本就是她自个儿的月俸攒下来的,她手头不紧,可也想存些私房钱,这才寻了周妈妈的路子。 这府里这么做的人多了,宝莲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唯一有一样,那就是她起了动楚维琳的银子的心思。 亏得只是动心,还未去做。 不然这罪可就犯大了。 既然姑娘打心眼里不愿意她们搅合到周妈妈的事体里去,那也只有收手了,另寻财路吧。 至于周妈妈那里,原本还想去问一个明白,现今一想也是算了,何必凑上去叫周妈妈落一顿脸面。 楚维琳断了她的财路,宝莲心里不太舒坦,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但想到楚维琳这般旁敲侧击,也是看在她多年伺候的份上才给足了体面…… 左思右想,苦恼了一番。听得外头动静,才知楚维琳回来了,宝莲赶忙迎了出去。 楚维琳入屋里。换下沾染了夜露的外衣。 宝莲里外忙碌,倒是把心中的情绪都压了回去,等吹了灯躺在外间榻上,她瞪大眼睛盯着屋梁,心道:姑娘给了体面,自个儿也该聪明一些,这事儿就这么带过去了。不用再放到台面上来说道一二,平白惹了姑娘厌烦。 第二日一早。宝莲便寻了雁君,细细嘱咐道:“周妈妈那儿既然不肯收我们的银子,那就算了。” 雁君一听有些着急,道:“那不是每月要少了好些钱?我还想再去买些胭脂呢。姐姐。东街那家水香坊的东西真不错,就是贵,我少了周妈妈的利钱,可就用不起了。” 宝莲皱了眉头,不满道:“你情我愿的事情,周妈妈不肯了,难道还求着逼着不成?总之这事儿我是抽身了,你别自个儿想不开,一定要凑上去。你且安分些。下回有赚钱的门路了我再告诉你。” 得了宝莲这句话,雁君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五月十八日,是常恭溢的生辰。 常老祖宗念着他上回惊险。怕太过奢侈幼童反倒是受不住,便只打算摆家宴。 颐顺堂里,何氏捧着铺子里新送来的一块羊脂白玉给章老太太过目:“玉质晶莹,手感温润,雕成了一柄玉如意,小巧玲珑的。串上绳子就能戴在脖子上,给溢哥儿正好不过了。” 章老太太眯着眼翻看了会儿。点头道:“这个礼物选得不错。” 楚维琳对玉的兴趣不大,也没有盯着去瞧,反倒是另一边的楚维琛一个劲地打量,又小声和李氏说着些什么。 何氏得了夸赞,心情舒畅,便把玉如意收在了锦盒之中,道:“那明日溢哥儿生辰,媳妇过府送去,也正好再去瞧瞧五姑。” “嗯……”章老太太应了一声,手指在罗汉床上轻轻敲了敲,一番琢磨后,道,“伦沣媳妇,一会儿就让人递了帖子。明日我也过去,好久没见我的外孙儿了,上回病了一回,也不知道瘦了多少,还有伦歆,我放心不下。” 何氏闻言一怔,而后飞快扫了楚维琳一眼,应下了。 何氏心里透亮,章老太太很少去常府,去看楚伦歆和常恭溢也就是一个说辞,实际上就是为了楚维琳的婚事。 章老太太亲自去了,晚辈们自然也要陪同,楚维琛、楚维琳和楚维瑷三个姐妹一个都不能少了,便道:“你们几个也准备准备,不要失了礼数。” 能出门去,楚维琛是高兴的,凤眼丝毫不掩饰喜悦,望向了李氏。 李氏抿了抿唇,她素来不喜常府里的那些女人,因着她是将门出身,比不得书香世家淑雅,嫁了人之后不晓得为此被何氏挤兑了多少回,更何况是常府里那几个眼比天高的妇人。 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准备,无论是自个儿还是楚维琛,都不能叫常府里看低了去。 李氏一门心思在这些上头,连章老太太的声音都没有听清。 章老太太沉了脸,也懒得跟李氏多言,挥了挥手打发了众人退出去。 楚维琳起身告退,却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楚维琛扶着李氏出去,闻声转过头来,狐疑望了楚维琳一眼。 “维琳,我为何要去常府,你清楚吗?”章老太太的语气平和,目光却十足锐利。 楚维琳垂手,道:“孙女晓得,祖母是在替孙女操心。” 章老太太往后头引枕上靠了靠:“亲家那儿既然透了口风,明日里肯定是会提起来的,我也要问一问伦歆的意思。你自个儿怎么看?”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祖母做主。” 楚维琳说完,抬眸望向章老太太,见她眼神沉沉,心里咯噔了一下,晓得这样的答案不能叫章老太太满意,可她又不能就常府和常郁昀说道一番,该说的上回都说了,这回再多提,更叫章老太太不喜。 楚维琳面上的细小神态没有躲过章老太太的眼睛,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安抚道:“不用慌张。这又不是掀了盖头才晓得他个头模样。轮不到你评说分毫,你和常家五郎说到底也是表兄妹,打小就认得。我只问你。若要和他捆在一起过一辈子,你能不能过?你给个准话,明天亲家那儿,我也有个说法。” 楚维琳张了张嘴,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 常府若是求娶,府中其他人的反应楚维琳一清二楚,她们看重常府荣耀。巴不得能再亲上加亲。章老太太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她还知道楚伦歆需要助力。却在这个时候,还是会问一问她的真心。 再不喜欢她,章老太太也没有由着她自生自灭,婚姻一事上。依旧要替她如此把关。 曾经以为章老太太冷血无情,对江氏苛责到了极致,但重活这一世,楚维琳知道了前尘往事,虽依旧会替母亲不平,却也能体会章老太太的心情。 换做是她,只怕这婆媳关系更要僵硬几分。 如此想来,对章老太太也没有那般排斥忿恨。 “姑母和孙女说过,嫁谁都是嫁。常家好歹是知根知底,又和姑母一道,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孙女想。既然是他们常府求娶,总不会叫孙女过不下去吧。”楚维琳说完,眸子盯着鞋尖。 再坏坏不过前世,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不对…… 章老太太说,不要做了别人的那把刀。若真的过不了舒坦日子,她定要把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也一并揪出来。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章老太太闭上了眼睛,淡淡道:“那就这样吧。便是定下了,也要等到你明年及笄之后,况且,前头维瑢和维琛都还没个说法。” 一家姐妹,年纪又差不多,小定的先后倒不要紧,但出阁还是要守着些规矩来的,毕竟无论是楚府还是常府,都没有那般紧急。 楚维琳应下。 翌日一早,宝莲熟练地替楚维琳梳妆,而后送她上了马车。 常府今日摆宴,席面上只有自家人,姻亲都没有请,因而过府来贺的也只有楚家人和关家人。 得了消息,楚伦歆亲自候在了二门处,大赵氏亦替老祖宗来迎。 等冬青摆了脚踏,几个姑娘依次下车,而后又扶了章老太太下来。 楚伦歆见了母亲,眼眶红了红,到底还是忍住了,上来挽了章老太太的手。 章老太太上下看了看楚伦歆,见她精神不错,放心不少,道:“到底还不老,养回来得也快,老婆子我是不成喽,才坐了这么会儿车,就双腿发酸。” 按着规矩本该先去松龄院,章老太太明显是要先和楚伦歆通个气才这般说的。 楚伦歆不是糊涂人,听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赶忙道:“这里离宜雨轩进,不如母亲先去我屋里歇一歇脚,再去松龄院里?” 大赵氏此时也不能驳了楚伦歆的话,只能应和着:“是啊,先歇一歇吧。” 章老太太点了头,楚维琳跟着众人一道往宜雨轩去。 关氏有眼色,引了众人去她屋里看望常恭溢,独独留下楚伦歆和章老太太闭门说话。 时间不算充裕,章老太太开门见山问了一番,楚伦歆也不隐瞒,说了正月里大赵氏旁敲侧击叫老祖宗挡了回来,更提出要娶楚家女,又说了前阵子为了应付宣平侯府大赵氏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偏偏老祖宗不为所动,到这一次才露了口风。 章老太太听罢,自是心疼楚伦歆的,转念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儿,便问道:“是亲家母看上了维琳,还是五郎的意思?” 楚伦歆岂会不晓得章老太太的性子,一听这话,赶忙帮楚维琳撇清:“母亲,您是晓得我那婆母的,说一不二,根本不会叫旁人左右了意见。大赵氏不就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吗?老祖宗要是不喜欢维琳,郁昀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话又说回来,老祖宗也看重郁昀,应当是问过了郁昀的意思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米分红票~~ 第八十九章 挑选 明天中午老时间更新。 ---------------------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楚维琛的这些小心思若真要去计较了,只会让自己不舒服。 常府的好好坏坏,她心中自有一本小九九,要不然顺着楚维琛的这个话去想,婚事还没定下,就先在心中存了疙瘩了。 楚维琳这般似笑非笑反应,楚维琛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情绪,抿了抿唇没有再说。 在水榭这儿坐了会儿,许是松龄院的谈得差不多了,便有丫鬟来请她们回去。 四人依次鱼贯而入,没有见到常郁映,常老祖宗侧头问一旁的段嬷嬷:“郁映又去哪儿了?” 段嬷嬷刚刚才听底下人说了情况,闻言赶紧附耳与老祖宗说了一番。 老祖宗眉头紧皱,不满地扫了大赵氏一眼。 等用过了午饭,章老太太提出了告辞。 常老祖宗没有挽留,叫楚伦歆妯娌送了她们到二门处。 冬青扶着章老太太上车,又过来扶楚维琳,楚维琳一愣,转头去看何氏和楚维瑷,来时她是与她们一道的。 “维琳,上来。”章老太太打了帘子,面无表情说了一声。 楚维琳见此,便提了裙子上车。 马车出了常府,章老太太闭目靠着引枕坐着,冬青手中一柄美人捶轻轻敲打。 楚维琳坐在一旁。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我琢磨了,这亲事是好的,但也不用太急。”章老太太说得极其平静,“亲家母那儿也是这个意思,等维琬过了小定,常府四郎出了新婚,再请保媒的人上门也不迟。” 楚维琳晓得大势已定,她虽是当事人,其实在后头的事情上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便干脆作个乖巧模样,道:“全凭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满意楚维琳的姿态。微微颔首,就与冬青去说些颐顺堂里的大小事体。 翌日,章老太太点了头,楚维琳领了对牌带着宝莲与宝槿去看首饰。 东街热闹。沿街铺面生意极好,一连三四家金银器店,卖得也都是好东西。 宝莲最是有心得,路上就与楚维琳道:“姑娘,奴婢问了府里采买上的妈妈了,说沿街几家名气是大,可最最精致的是靠河边的那一家翡翠居,里头的师傅从前是做宫里生意的,不如就去看看?” 便是前世做了妇人。楚维琳也极少上街,更不懂京中店铺好坏,便依着宝莲的意思。从东街拐了个弯,到了翡翠居。 翡翠居外,停了一排马车。 宝槿诧异:“这么好的生意?” 楚维琳亦望了一眼:“生意好,东西应当不会差。我们就在门口下了车,让把式把车停到前头去,免得挡着了路。” 宝槿应了。又去吩咐车把式。 店内忙碌,等掌柜的见到楚维琳时。马车已经驶走了,他一时辨不清来人身份,但见两个随身的丫鬟模样出众,衣着也与寻常人家不同,心里就有了些计较,迎上来道:“姑娘来选东西?楼上有雅间,姑娘坐下来慢慢看?” 宝莲笑盈盈道:“姑娘,那便上楼去看。” 入了雅间,楚维琳打量了一圈,桌椅齐全,布置得大大方方,墙上挂了四君子,仔细一瞧才看清是绣品。 待客的李娘子笑容亲切,上了茶,柔声问道:“姑娘是想选簪子、镯子、还是项链?” 原本楚维琳是想送整一套头面的,可她若出手太过阔气,其他姐妹就不好办了,若她和楚维琬是嫡亲的姐妹,送得贵重些还说得过去,可她只是堂妹,而且,楚维琬的堂妹还挺多的。 “簪或者钗,我姐姐马上要小定了,是给她的贺礼。” 李娘子闻言,满心欢心地道了喜,去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沉香木的盒子,面上刻出了一柄玉如意,角落里落款了翡翠居的标志,简单干净。 打开盒子,其中缎子上摆了一只碧玺花簪。 “姑娘请看,这簪子做了个芙蓉花的造型,用米珠做的花蕊,再用薄薄的翡翠做成花叶,碧玺做成了花蕾,不仅仅如此,您看,这儿还有一只翡翠蝴蝶。” 李娘子仔细介绍着这只簪子,更是细细说起了簪子的来历,可她说了一半,突然发现楚维琳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簪子上,她的视线只是盯着沉香木盒。 “店中所有的东西都拿这种盒子装吗?”楚维琳问道。 “哪能呀,这沉香木可是珍贵,一个盒子都比店里好多东西要贵呢,”李娘子抿唇笑了,“只有店中最上等的首饰,才能用这样的盒子。” 楚维琳垂眸,她不知道翡翠居,但她认得这盒子。 前世时,常郁昀曾送过她一个翡翠镯子,镯子色泽净透,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两人关系和缓时她也曾戴过一阵子,在彻底闹僵了之后,镯子便和盒子一道被收了起来。 却不知,那镯子竟然是翡翠居出的。 “姑娘,您看这簪子如何?”李娘子笑着问了问。 楚维琳这才看向了簪子,一眼望去就知做工,精美是精美,却太过繁复,不似楚维琬会喜欢的东西。 正欲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外头另一位娘子含笑道:“姑娘可要再添些茶水?姑娘是头一回来吧?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楚维琳挑眉,斜斜扫了李娘子一眼。 李娘子亦是一脸茫然,起身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雅间里茶水具备,她正待客,无论是哪家的姑娘也轮不到旁人来问。 那娘子干干笑了两声。往楼梯口不住打眼色。 宝莲看一眼就瞧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哼笑了一声,与楚维琳道:“姑娘。翡翠居果然名不虚传,门庭若市,这是雅间不够用了,有了贵客上门,想叫我们挪一挪地方又怕得罪了权贵,巴巴来问我们是哪家的人。” 宝莲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李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门口的娘子亦是尴尬不已,硬着头皮道:“姑娘。我们开门做生意,实在是……” “实在是不敢得罪贵客?便不讲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了?”宝槿嗤笑一声,添了杯茶,捧到楚维琳手中。“姑娘,吃口茶润一润嗓子。” 有两个丫鬟出声呵斥,楚维琳自不用多言坠了身份,她没有让位的意思,若这样都让,以后传出去,楚府的脸面都要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位娘子进退不是。 李娘子一看来人,心里就忍不住要叫老天。可她也知道,其他雅间里的客人也都不是寻常出身,也只有她这儿的这位姑娘独身一人。好说话一些。 两位娘子彼此示意对方开口,还未磨蹭出了结果,一位妇人出现在了雅间外头,后头还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往里头一探,惊道:“怎么还有别人?” 楚维琳闻声一愣,抬头望去。果不其然,这是赵涵欣的声音。 放下茶盏起身。上前行了一礼:“维琳见过赵大太太。” 赵家大太太听见了,转头望了过来,待看清是楚维琳,眼中阴冷一闪而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琳姐儿。” 赵涵欣亦是诧异,可依着规矩,还是老老实实请了安。 见她们彼此认识,李娘子长松了一口气。 赵家是翡翠居的常客,如今又有一女要入宣平侯府,翡翠居根本不敢得罪,不然也不会做出请前头的客人挪位子的事情来,也幸好,没有把客人贸然请出去,能和赵大太太熟识的姑娘,天知道会是哪个府上的。 赵大太太问了情况,晓得没有余的雅间,便道:“那就和琳姐儿一道吧。” 李娘子堆了笑容,不住道:“一道选,彼此也好有了参详。”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道:“赵大太太快坐吧,我很快就选好了。” 赵涵欣扫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盯着那簪子看。 从前无论是赵涵忆还是赵涵欣,对楚家几个姑娘都没有特别的喜恶,平日里往来得极少,也只在常府见过几次而已,可如今,赵涵欣可是把楚维琳视作了眼中钉。 楚维琳的存在彻底拦了赵涵忆的路,毁了赵涵忆从小心心念念的婚事。 若是寻常,这盒子里的簪子赵涵欣是不喜欢的,可这会儿,听楚维琳说她快选好了,赵涵欣固执地以为楚维琳是选了这个簪子,一时之间,对那簪子眼红起来。 楚维琳坐着和赵大太太说话:“我听说赵家姐姐病了,心里也很牵挂,不晓得她身子如何了?” 赵大太太对赵涵忆的病心知肚明,一想到是常府拒绝了联姻才让赵涵忆不得不装病,心里就火烧一样,道:“前阵子就去了庄子上,京里事情多,我想跟着去照顾都不成。这当娘的啊,就见不得孩子受苦。” “赵家姐姐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楚维琳也是猜出了些赵涵忆的身体的,亦懂得这个话题会让赵大太太不舒坦,但当着其他人的面,总要问候几句才好。 赵大太太叫了赵涵欣到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来,我是想替阿欣挑些东西。” 心底再不喜欢这门亲事,当着楚维琳的面,赵涵欣不肯有丝毫气短,思及刚才情况,她笑着道:“姐姐很少来买东西?怎么这几个娘子都不认得姐姐?” 楚维琳莞尔一笑:“我极少出门,来了之后又没有报过名号,她们怎么会认得我?” 软绵绵的,就把几分嘲讽给磨得一干二净。 赵涵欣面色一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桌上的盒子道:“母亲,我要这个簪子。”(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奈何良辰负美景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grui的两个平安符~~ 第九十章 福气 赵涵欣说完,挑衅地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顺着赵涵欣手指的方向看去,温和道:“赵家妹妹,这是我先看的簪子。”说完,又侧过头去李娘子,“多少银子?” 生意眼看着要成了,李娘子本该是高兴的,可她就隐隐觉得这两个姑娘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时有些犹豫。 赵涵欣皱着眉头,也问了一句:“快说,多少银子?” 李娘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娘子腆着脸,道:“一百五十两。” 簪子虽好,便是和那盒子一道,也不该是这个价格。那娘子看得清楚,这两人怕是要争一争高下了,虽说价格抄得越高越好,可在店中伤了和气总是不妙的。 再说,先来后到,要是楚维琳出得起银子,自该她买回去的,赵涵欣抬价,也不是什么厚道事情。 不如就报个高价,叫楚维琳知难而退就好了。 主意是这般打的,偏偏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维琳直接吩咐道:“那就帮我装起来,赵大太太还要选东西,我就不打搅了。” 赵涵欣瞪大了眼睛,一把拦着了要上前的李娘子:“二百两卖我。” 抿着唇,楚维琳上下扫了赵涵欣一眼:“赵家妹妹,这样子不妥当吧?我是替姐姐买贺礼的,好不容易挑了件中意的,你别与我抢。” 一听这话。赵涵欣越发来劲,挽着赵大太太的手,娇声道:“母亲。我就是喜欢这簪子,买给我吧。” 赵大太太整个头都痛了起来,那个簪子好看是好看,但这个价格显然能买些更好的东西,她想和赵涵欣讲一讲道理,可赵涵欣此刻哪里听得进去。 一想到赵涵欣是替赵涵忆消灾的,不由就有了些纵容的心思。赵大太太打了个圆场:“琳姐儿,阿欣就是这个性子。你别与她计较。不如给我个面子,让一让阿欣,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赵大太太!”楚维琳惊得站起身来。饶是面对长辈,面上依旧有些不悦,“您这么说,就是在怪维琳不懂事了。赵家妹妹真要喜欢,那就让给她了。” 赵涵欣喜上眉梢,楚维琳这是拧不过她不得不退让,这样的认知让她高兴极了。 至于是一百两还是两百两,赵涵欣并不关心,左右是赵家的银子。她这个代姐出嫁的庶女,这会儿不多捞一点,往后还有什么能指望的。 李娘子面上全是歉意。把那沉香木盒子盖上,放到了赵涵欣面前。 赵涵欣猜测楚维琳银子有限,有意显摆,拉着赵大太太看些贵重的头面,有一套红珊瑚的,比不上长公主赐给楚维琬的那套精致漂亮。总算是一个材料的,赵大太太被赵涵欣磨得没了法子。咬了牙高价买下了。 赵涵欣心满意足,挽着赵大太太亲昵离去,留下楚维琳一人。 等人走远了,一旁的宝莲先扑哧笑出了声,见楚维琳睨了她一眼,宝莲又赶紧板起了脸。 楚维琳是知道赵涵欣的脾性的,一旦赵涵欣起了敌意,那对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费劲心思地弄过去。 这个簪子楚维琳原本是不打算买的,不过到底气恼赵涵欣那赤裸裸的示威一般的反应,这才将计就计,叫她高价买去。 至于赵涵欣事后想转过来会是什么样一个反应,楚维琳才不想去纠结。 李娘子此时又笑着想介绍些簪子给楚维琳,楚维琳却对这儿无甚好感,让宝槿去招呼了车把式。 马车停在外头,李娘子亦步亦趋送楚维琳出门,抬眼见到马车上楚家的家徽,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这姑娘说过,这是替家中姐姐选小定的礼物。 现今京中谁人不知,未来的崇王世子妃就是楚家的姑娘,过几日便要小定。 小侯爷的填房,这名号听起来哪里比得过世子妃?原本能借着世子妃的名头在客人面前夸耀几句自家的东西,如今这生意砸了…… 李娘子懊悔不已,更是有些后怕。 亏得没连哄带骗地叫楚维琳让出了雅间,不然这事更损颜面。 楚维琳没有挑中喜欢的东西,少不得又要去别的铺子里看一看。 连看了三四家,总算挑中了一支青玉簪子,这才满意地回了楚府。 之后的七八天里,京城里热闹了一场。 先是崇王府与楚家之间过了定礼,圣旨在前,三十抬满满当当的定礼送到了楚家,楚府又回了礼,这定礼也就成了。 再之后,常府娶媳妇,常郁明骑着高头大马穿过闹市,边上作为傧相的常郁昀和常郁晖两兄弟亦跟着迎亲,引来百姓围观。 等崇王世子领兵出了城门,京中才又渐渐平复如往日。 楚维琳坐在梅苑里,帮着楚维琬描着花样。 楚维琬绣了一个下午,难免疲惫,干脆放下了手中绣绷,笑盈盈地打趣道:“知道京中百姓现今都在议论什么吗?” 手上没有停,楚维琳想了想,道:“不是北边的战事吗?” “才不是呢!”楚维琬抿唇笑了,“我听二哥说的,都在猜着新晋的传胪大人会娶哪家姑娘呢!” 楚维琳一愣,见楚维琬笑得眉眼弯弯,晓得她已经听了些风声,嗔怪道:“好端端的,笑话我做什么。” 楚维琬笑意更深了。 若是去年时,她便是有心与几个妹妹亲近,也不会直白地和她们说这些事体,可这段日子她和楚维琳相处融洽,也不需绕那些弯子,这才起了打趣的心思。 “我在旧都时曾想过的,等我回了京里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与那边的姐妹相会,京里虽有你们,可也就是转眼要出阁了,还不清楚将来能不能常常见……”楚维琬说到这儿顿了顿,温婉笑容如春日的暖阳,添了几分暖意,“这样也好,你我同在京中,想见时总是能见到的。” 原本是暖心的话,却叫楚维琳鼻子发酸,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想起前世楚维琬的疾苦,想到几次去宣平侯府中时楚维琬的艰难,楚维琳的心一阵阵发痛。 好在,这一世终究是能摆脱了那样的命运…… 楚维琳起身坐在了楚维琬身边,握着她的手,道:“是啊,同在京中,一定要常常见的。” 不仅仅是楚维琬,楚伦煜也从章老太太那儿听说了常府求娶的事体。 出了颐顺堂,楚伦煜没有回前院,而是慢慢地走向了祠堂方向。 刚到了掌灯时分,祠堂里淡淡光线,一层一层放着牌位。 配院里亦是如此,最下头的是幼年夭折又未定亲因而留在母家的楚维瑂,上头一排里,摆了孙氏和江氏两妯娌。 站在配院外头,楚伦煜凝神望着江氏的牌位,一动不动站了许久,直到眼眶一点点泛红,他喑哑着低声道:“瑾娘,你看,一眨眼的工夫,维琳都要定亲了。瑾娘,你不在了,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怎么替维琳准备了……” 到了后头,哽咽得无法出声,只余长长的叹息和哀伤。 掩面抹了抹泪,楚伦歆平复了心情,这才缓步往清晖苑去。 楚维琳正与宝槿说着话,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笑着道:“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父女两人在桌边坐下,楚伦煜犹豫了半响,才浅浅笑了:“维琳也长大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维琳却听懂了。 烛光下,才过而立之年的楚伦煜的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楚维琳知道,这全是因为父亲思念母亲。 她去过楚伦煜的书房,三间打通,东间摆了笔墨,西间摆了软榻,白墙之上挂了一轴画卷,那是楚伦煜的亲笔,画了手执桃枝而立的江氏。 不仅仅是书房里,这边正院那极少有人居住的正屋之中,依旧如江氏在时一样,只是在内室里多了几副画像,而前院楚伦煜住的院子里,亦有画像。 情深如此,又怎么能不衰老? 楚伦煜注意到了楚维琳的目光,他抬手抚了抚鬓发,笑得有些无奈:“父亲也老了……” 饶是在古代,三十岁出头的人说老,也是让人悲伤不已的。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哑声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已全是哭腔,前世里,父亲没有亲眼看到女儿出阁儿子娶妻,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也要让父亲了却心愿,百年之后再遇江氏,楚伦煜也能笑着与她分享儿女喜事。 楚伦煜似是瞧出了楚维琳的心思,笑意越发深了:“我常常看着你母亲,总是想,我一日比一日老了,她却还在最好的年华里。我有些嫉妒她,又怕以后她嫌弃我。维琳,情深情浅,比不过能有携手一生的福气。我与你母亲福气太浅,只盼着你能是个有福气的。” 再挡不住眼底湿润,楚维琳俯在桌上泣不成声。 脑海之中,是一幕幕旧日情景,是楚伦煜和江氏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是他们护着她在这规矩沉沉的大宅深处一日日长大。 楚伦煜自己不娶填房,亦懂得做填房会受的委屈,因而那时才会极力反对,却落得个横死下场。 这一世,楚维琳想要守这一家平和,如今再入常府已是注定,那么这一回,她不能再叫父亲担心难过。 情深也好,情浅也罢,她要做父亲眼中的有福之人,最少在明面上,要是个有福气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宣泄 从那夜应允嫁入常府开始,楚维琳的心里就压了不少情绪。 本想远远躲开的,却不得不再次去那个她前世时深恶痛绝的地方,不一样的开始,到底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楚维琳不知道,对还是错,胜亦或是败,她一直在彷徨,时不时回头来路,却叫前尘往事束缚。 那些情绪存在心里,却又是对着哪个都不能说,不能提。 直到了此刻,听了楚伦煜的一席话,听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对真挚的祝福和期盼,楚维琳再忍不住,痛哭一场。 哭过了,情绪宣泄了不少,整个人也轻松了一些。 宝槿见不得旁人哭,尤其是那人还是自家的姑娘,又见楚伦煜亦是眼底通红,她的眼睛也有些湿了。 背过身抹了抹泪,叫满娘打了水进来,宝槿伺候着楚维琳净面。 楚伦煜背着手站在窗边,虽还没有入夏,院子里已低低有些虫鸣。 他侧耳听了会儿,缓缓笑了:“维琳,父亲不敢说了解常家五郎,但父亲相信,文如其人。他来翰林院也有小半月了,知进退懂人情却不世故,几位学士都很喜欢他。夫妻缘分,说到底都是成亲之后修来的,从前是表兄妹也好,是陌生人也罢,都要靠修行。” 楚维琳点了点头。 楚伦煜和江氏就是全然陌生的,只因老祖宗和楚证赋喜欢江氏。这门亲就定下了。 直到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楚伦煜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在这个年代里,这样的婚姻是常态。可在世家之中,却也不是多数。 世家永远和世家站在一起,无论是姻亲还是平日往来,年幼时见过的情况相当多,虽不见得肯定会说过几句话,但远远瞧见过模样的,并不稀奇。 如楚维琳这般要嫁与表兄的也是常有的事体。 可分明。她和常郁昀之间的心结,与表兄妹无关。 楚伦煜自然不知那些。见楚维琳平复了许多,想着她也需要些时间去接受,便没有再说。 翌日,楚伦煜去翰林院。常郁昀遇见他,恭敬唤了声“大人”。 楚伦煜笑着颔首,见周围无人,楚伦煜略一思忖,低声问道:“我也没想到,贵府的老祖宗会喜欢维琳。” 常郁昀闻言,晓得楚伦煜已经知道了。 若是其他人,常郁昀定会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可面前的这位是楚维琳的父亲。是楚维琳在午夜梦回时低泣呼喊的父亲,那些搪塞的话他一下子就出不了口了。 那般疼爱女儿的一位父亲,他想要的永远只会是女儿的幸福平顺。 常郁昀敛了笑容。躬身作揖,正色道:“是我喜欢。” 直截了当,楚伦煜怔了怔,他从常郁昀的眼睛里读到了认真和执着,那样真挚的情感让他一瞬想起了许多往事,他曾经也是这样护着江氏替她抵挡章老太太的责罚的。 “那就好。”楚伦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笑着走开了。 常郁昀站在原地,静默望着楚伦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缓缓张开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脸。 修长的五指间,俊秀脸庞染了浅浅笑意,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有楚伦煜的认同和接受,不用面临父亲惨死的死结开局,他想,他们应该能好好的。 六月的京城有大半的时间在下雨。 每日往返颐顺堂,少不得湿了衣角,空气闷得叫人都焦躁了几分。 璋荣院里,静得落针可闻。 闻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无表情。 顾氏跪在中央,饶是四个角上都放了冰,她也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周妈妈则跪在院子里,大雨倾盆,砸得她浑身发痛,却不能躲不能避,也没有哪个敢过去替她撑了伞。 黄氏沿着抄手游廊进来,冷眼看着周妈妈,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到了正屋外头。 流玉守着门,冲黄氏摇了摇头。 黄氏见此,晓得里头还未发作起来,便干脆往来路返回,不肯去触霉头。毕竟,顾氏和周妈妈做的事体,黄氏是一清二楚的,是她纵容着做的,此时闻老太太追究起来,她何必去引火烧身? 顾氏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一开始还头晕发慌,到了这时候,全身都感觉麻木了。 直到西洋钟重重打了几声,她才恍惚过去了多少时间。 闻老太太终是开了口,道:“让流玉跟着你去拿了账册。” 拿了账册,就是清算的开始,但就算是如此,也比这般不声不响跪着强,再跪下去,顾氏不怕自个儿身子扛不住,就怕心理受不住,被闻老太太压垮了去。 流玉闻声进来,扶起了顾氏,顾氏脚下发软,几乎瘫在了流玉身上。 流玉见此,让人备了顶软轿,送顾氏回去取账册。 顾氏出来见到狼狈的周妈妈,心里一阵痛,偏偏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个也逃不开,她也不用妄想替周妈妈求情,只能含着泪走了。 楚维琳正巧从梅苑出来,遇见软轿经过,见边上撑伞而行的是流玉,还当轿中的是闻老太太,赶忙福身请安。 流玉亦行礼,道:“六姑娘,里头的是二太太。” 楚维琳这才晓得是自个儿弄错了,乖巧唤了声“二伯娘”。 顾氏低低应了一声,有气无力,楚维琳心底诧异,面上不露分毫,送了软轿离开。 平日里,顾氏爱说爱笑,无论是和长辈亦或是晚辈,都少不得多说上几句,今日这般连轿帘都不掀开的反应还真是稀奇。 想了想,楚维琳带着宝莲往璋荣院方向绕了绕。 刚绕过了影壁,就见周妈妈跪在大雨之中,楚维琳联想前世,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守门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喘,低声请安,眼神却很是闪烁。 楚维琳不愿意为难她,笑着道:“刚从三姐姐那儿来,想给大伯祖母请个安。大伯祖母有事儿,我还是下回来吧。” 那丫鬟忙不迭点头,送了楚维琳出去。 宝莲抿着唇没有言语,见到周妈妈那一刻,她是震惊的,自上回收了退回来的银子之后,她就没有和周妈妈打过交道,今日突然一见,却是这样的情况。 回了清晖苑里,宝莲急匆匆寻来了雁君,细细吩咐道:“去璋荣院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些,不要招了眼。” 雁君这一回没有犯浑,她晓得自己怕是在璋荣院里问不出什么来,便去求了郑妈妈。 郑妈妈现今在二房里不上不下的,她毕竟是府中旧人,便是想去阮氏跟前冒个尖也入不了阮氏的眼,干脆收了那往上爬的心思,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又把时间费在了和各院的仆妇人情往来上,因而也有了些门路。 郑妈妈被雁君央了一番,自个儿也想弄明白事情,便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后青着脸问雁君,道:“我上回记得你在周妈妈那儿赚利钱,本钱拿回来了没有?” 雁君撅着嘴点了点头:“拿回来了的,周妈妈不肯收我们银子哩。” 郑妈妈这才安了心,做下人的攒些银子不容易,就这么打了水漂可如何是好。 “周妈妈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了,上了月就拖了不少人的利钱,外院有个婆子急着用钱,就想问周妈妈连本带利收回来,周妈妈不肯,那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告到了大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面前,大老太太知道了,就发了脾气了。” 雁君听得心惊肉跳,急道:“收不回来是怎么回事?” 郑妈妈竖起手指指了指天,撇了撇嘴:“就是上头的那个卷着钱跑了。大老太太正看账本呢,听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快三千两。” “这么多!” “大部分是二太太的私房银子,”郑妈妈附耳与雁君道,“你晓得就好了,别四处张扬去。” 雁君木然点头,回来禀了宝莲。 宝莲只觉得面前金星一片,摇摇晃晃站住了脚,半响拍着胸口道:“亏得我们是全拿回来了。” 要是那时候楚维琳没有几次敲打,让周妈妈继续拿着她们的银子,更甚至是把楚维琳的私房钱就投了进去,那此时的后果,宝莲当真不敢想象。 回了屋里喝了几口茶压了压惊,宝莲才回了正屋里伺候。 楚维琳正在练字,宝槿一下一下磨着浓浓的徽墨,听见宝莲脚步声,楚维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璋荣院里到底是什么事情?” 宝莲笑容一僵,楚维琳这分明是晓得她会去打听的,轻咬了下唇,她垂首道:“是大老太太责罚了二太太,为了周妈妈往外放银子的事情。” 宝槿手上一顿,上回雁君四处凑钱的情景还在眼前。 “既然是长房的事情,大伯祖母最是公允,自会有决断。”楚维琳说罢,再不提此事,认真写字。 宝莲胸中如擂鼓一般,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姑娘这是隔山敲打,也是给足了她的体面了,这事已是既往不咎,可要是她在犯了傻,将来未必还有这份体面了。 六月的最后一日终是开了太阳,一下子扫去了所有的阴霾。 常府请的媒人也在这一日登门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waterfull的平安符~~~~ 第九十二章 保媒 一顶四人轿子停在了正门外头,一位穿着打扮具体面的嬷嬷递了帖子。 门房上的一看帖子的落款,急急忙忙进去禀了。 黄氏正和闻老太太说着庄子上的事体,这个月雨大,多少损了些收成,听了底下人来报,她略有些惊讶:“再说一遍,是谁来了?” 流玉垂着眸,再禀了一遍:“太太,是夏淑人来了。” 黄氏正色,夏淑人在京中女眷之中颇有声誉,也不是哪家都能请到的,上一回也是借了楚维琬及笄的由头,请了夏淑人来观礼,这一回主动前来,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闻老太太思量了一番,倒是有了些联想:“会不会是为了维琳的事体?上回不是说常府大奶奶的娘家嫂子就是夏淑人的女儿吗?” 这么一说,黄氏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怕是错不了。” 黄氏理了理衣衫,快步往垂花门处去迎,又让暮雨快步去颐顺堂里报信。 颐顺堂里,比寻常时热闹一些。 书院休沐,楚维琮便留在了家中,陪着章老太太说些书院里的趣事。 李氏带着一双儿女,楚维璂认认真真捧着小脑袋听楚维琮说话,末了钻到了章老太太身边,道:“祖母,孙儿也要去书院。” 章老太太一听就笑了,她最是喜欢好学的孩子,李氏常说楚维璂好学,若真的能定下心来学些东西进去…… 李氏好强。楚维璂开蒙也早,章老太太问了几个问题,他也能答上来一二。 章老太太颔首。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厉害,写字一点都不好看,想跟着维琮去书院,就费些心思练好的字,不然要被旁人笑话的。维琛,空闲时多教教你弟弟。” 这是对楚维琛的认同,她忙不迭点头:“孙女晓得。” 何氏面上无丝毫笑容。甚至想着要不要寻些事情做了避开,转头看见楚维瑷和楚维琳凑着头在说着女红。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正纠结着,冬葵挑了帘子进来,福身道:“老太太,刚刚大太太身边的暮雨姑娘过来。说是夏淑人递了帖子,快到二门上了。” 何氏一听,这大好的机会她不愿意放过,赶忙含笑与章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我就去二门上迎一迎?” 楚维琳缓缓抬起头来,往窗外扫了一眼,外面日头正好,大樟树的影子斜斜,全然不似前几日的大雨那般压得人不舒坦。她深吸了一口气,便也平静了不少。 章老太太看着何氏出去,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既如此。维琛带着维璂练字去吧。” 李氏一怔,这是要叫他们回避的意思? 夏淑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 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楚维琳的身上,李氏一个激灵想转了过来,上回从常府回来的路上她就听楚维琛说了几句,常郁映的话就跟针扎一样。 明明都是三房的女儿。明明楚维琛还是姐姐,为什么楚伦歆偏偏喜欢楚维琳。越过了楚维琛? 虽然她是不喜欢常府,常府里那些心比天高的女眷根本看不起她的将门出身,就算常府要选楚维琛,她这个做娘的都未必答应,可自个儿拒绝和被别人忽视,那完全就是不一样的感受。 李氏心里忿忿,正打算顺着竿子下了一走了之,免得听她们讨论楚维琳的婚事,可一想到来人是夏淑人,李氏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能让夏淑人多瞧瞧楚维琛,若是能得了她几句夸赞,那以后的事情岂不是便利很多? 这么一想,李氏便与章老太太道:“今日难得几个孩子都在,媳妇晓得维琮的字最是好看了,不如让维琮给维璂指点指点?” 章老太太睨了李氏一眼,她怎么看不穿李氏的意图,哼了一声。 李氏全当没听见,又笑着与楚维琮道:“维琮,教教弟弟吧,西梢间里有笔墨。”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琮也不好拒绝,等章老太太冷冷淡淡点了头,领着楚维璂过去了。 过了两刻钟,院子里有了动静。 李氏起身,带着三个姑娘迎了出去。 楚维瑷看到了李氏眼中的渴求,不由就往楚维琳身后避了避。 夏淑人在颐顺堂外头下了软轿,和黄氏、何氏一道,说说笑笑进来了。 等到了近前,楚维琳恭谨请安。 夏淑人着了雪青色的褶裙,含笑着虚扶了几个姑娘一把,道:“大热的天气,还是屋里说话吧。” 章老太太叫冬葵帮她拢了拢额发,此时也是精神不少,请了夏淑人落座。上回打过照面,夏淑人又是善言之人,和章老太太聊得愉快。 说了会子闲话,夏淑人道了来意:“老太太,今日登门是有人请我保个媒,想求娶府上的六姑娘。” 众人都是晓得情况的,闻言也没有特别诧异,只看了楚维琳一眼。 章老太太颔首,依着规矩吩咐楚维琳道:“碧纱橱里有只樟木箱子,里头收了块白玉,去找找。” 谈婚论嫁断没有当着姑娘的面说的道理,楚维琳晓得这是要她回避,便起身入了碧纱橱。 楚维瑷也不好继续待着,跟着进去了,楚维琛想了想,也想避开,却被李氏偷偷拉住了袖口只能坐下。 章老太太仿若没瞧见李氏的小动作一般,靠着罗汉床上的小几,笑道:“不知是哪家府上能有这个体面,请了您出马?” 夏淑人掩唇笑了:“常府里的老祖宗想替她的五孙儿、新晋的传胪求娶六姑娘。老太太,我那女儿正好是常府大奶奶的嫂嫂,有这层关系在,我就厚着脸皮接了这媒人的活。说起来,府上的几位姑娘我前几次见了就很是喜欢,能替六姑娘保媒,也是我的造化哩。” 楚维琳坐在碧纱橱里,外头的声音清晰入耳。 明明是两家心知肚明谈妥当了的事情,却要摆了模样,当是头一回提及一般,楚维琳只觉得疲惫。 楚维瑷见她没什么精神,低声问道:“六姐姐?” “我没事,”楚维琳挤出笑容,“虽是谈论我的婚事,却仿佛跟我没什么关系一样,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楚维瑷浅浅笑了,道:“不都是如此吗?” 是啊,都是如此的。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再听外头声音,已经是谈得差不多了。 夏淑人收下了楚维琳的庚帖,准备告辞。 李氏转着眸子,道:“老太太,维琳幼年丧母,您为她操了不少心,总算这将来的路要定下了,您也能放心了。”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夏淑人顺着接了几句。 李氏话锋一转,拍了拍一旁的楚维琛的手:“妹妹都有个眉目了,做姐姐的也该早些定下,免得误了楚维的好日子。是吧,老太太?”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语气听不出喜怒:“维琳那是没了娘,我不得不操持。维琛有你在,让我躲个懒,只把个关就好了,前头几个不也是如此?” 李氏被噎了一句,心里不满极了。 章老太太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前头两个,楚维琇那是章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护得厉害,大好的婚事是三老太爷定下的,千挑万选了一番,门当户对,章老太太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的。 再说楚维瑶,许礼诚如今看来是个压根靠不住的,但当初庶女嫁入许家也是叫不少人眼红的了。这婚事是何氏寻来的不假,可最后拍了板的不还是章老太太? 等以后轮到了楚维瑷,便是不得宠,总归是嫡出的孙女,章老太太不可能不管。 怎么轮到了楚维琛,却要由着她们自生自灭了? 腹中脾气一堆,嘴上却不敢抱怨,李氏讪讪笑道:“您是晓得媳妇的能耐的,平日里也不好走动,和京中的太太奶奶们都不熟悉,这事儿啊可就真为难了。” 李氏说完,眼睛就往夏淑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以夏淑人的伶俐,自是会懂她的意思的,李氏想等她开口。 却不想,夏淑人只是含笑捧着茶盏,并不搭腔。 章老太太暗骂李氏自作聪明,夏淑人是什么人,怎么会顺着李氏的心思去大包大揽的。 这回肯保媒,也全是看在常府的面子上,又是两家都谈妥了的事情,好坏都是如此了,她来走个过场而已。 可楚维琛不一样,那是还未寻到合心意的人家的,夏淑人贸贸然帮着去说亲,说成了还有个好坏,说不成损了的是她自个儿的颜面,夏淑人定是不肯做这种事情的。 章老太太打了个圆场:“伦栩媳妇,你自己的女儿你也要上心了才好。伦沣媳妇,伦凛媳妇,你也帮着留心留心。” 何氏和黄氏自是笑着应了。 楚维琛坐在那儿,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恼的。 夏淑人起身告辞,何氏和黄氏送她出去,李氏想跟上,叫嘟着嘴的楚维琛拉住了。 李氏张了张嘴,楚维琛低声道:“别拿热脸去贴了。” 这么一句话,李氏也泄了气,叹息了一声,不再提了。 楚维琳和楚维瑷这才从碧纱橱里出来,楚维琛显然是恼着的,说了几句话,就几次暗示了李氏回去了。 章老太太也有些累了,干脆叫她们都散了。 过了几日,夏淑人再次登门,两人八字相合,商议小定的事宜。(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七夕 夏淑人和章老太太闭门谈了小一个时辰。 中途时何氏过来,守在门外的冬青冲她笑着摇了摇手,何氏会意,没有进去,在门口转了个弯就回去了。 外头日头高,楚维琳就躲在了清晖苑里,好在今年冰的存量不紧,四个角上摆了,再有宝槿打扇,倒也不会出了一身闷汗。 宝莲原是想去颐顺堂里等消息的,陆妈妈拉住了她,道:“有消息自会来报,我们巴巴的过去等,反倒是显得姑娘着急了一般,万一叫老太太觉得姑娘轻佻……” 宝莲一听就明白过来,赶紧谢过了陆妈妈,若是她的一个思虑不周,叫姑娘平白受了些闲话,那可怎么是好。 等颐顺堂里谈妥当了,章老太太叫人唤来了何氏,由她引着夏淑人出府,而后闭目静静坐在罗汉床上,半天也没有动。 渝妈妈打了帘子进来,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老太太,该吃药了。” 冬病夏治,章老太太天寒时有些嗽喘,叫大夫诊了,说是夏天里慢慢调理会改善许多,这才日日用起药来。 从渝妈妈手中接过药碗,章老太太一口饮了,取茶水漱了口,叹息道:“我这些日子总在想,这一个个都要嫁出去了,我身边还剩下谁?从前她们围在身边我嫌吵,现在倒要觉得冷清,也是老了。” 渝妈妈闻言。不禁笑了:“等着娶孙媳妇进来,就热闹了。” 章老太太苦笑着摇了摇头,楚维琮和楚维璂离成亲还要好多年呢。在那之前,几个姑娘早就嫁了。 这么一想,连原本瞧着不怎么舒坦的楚维琳和楚维瑷都觉得亲切了些。 “去把维琳叫来。” 冬葵急匆匆走了这一趟,楚维琳没有耽搁,领着宝槿便到了颐顺堂。 “坐下吧,”章老太太说完,又吩咐冬葵。“小厨房里有放凉了的绿豆汤,去给姑娘端来。” 楚维琳心中诧异。今日章老太太待她这般亲切,实在难得。 上了年纪的人讲究养生,不似年轻人贪凉爱冰碗,这盛了绿豆汤的碗儿摸着略有些温。楚维琳小口喝了,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夏淑人刚走,常府老祖宗挑了挑,七月里没什么好日子,我想着不如过了中秋,八月二十六这日子不错,时间也宽裕些,都能准备妥当。”章老太太道。 七月各府都忙碌,且不说马上要到的七夕。等到了月半中元,都要祭祖,城中热闹放河灯。各种事挤在了一块,匆匆忙忙的反倒不好。 常老祖宗很是讲究礼节程序上的东西,自是不肯马虎的。 楚维琳也晓得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全凭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颔首,又嘱咐道:“不能因为觉得时间长就耽搁了,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你们几个姐妹年纪太近,到时候一个个排着上轿。各人都忙各人的,别指望姐妹们能帮上一把。” 姑娘家出嫁,要备的绣品实在太多了。 因为楚维琬要等崇王世子回京,大礼怕要拖到了明年开春,到时候楚维琳都及笄了。 前头还有楚维瑢和楚维琛,就跟章老太太说的似的,几个姑娘一个个排队上轿,哪会有彼此帮衬一把的时间。 楚维琳应了,想到自个儿要提的事情,多少有些忐忑,半响才犹豫着开了口:“祖母,中元将至,家里是要祭祖的,但孙女还想去母亲坟前上柱香,告诉她,孙女的婚事。” 提到江氏,章老太太的眉头皱了一皱,正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楚维琳这话并无错处,身为子女逢人生大事,告知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 暗暗叹息了一声,章老太太这才点头答应:“等过了七夕再去。” 章老太太能应允已经是开了恩了,楚维琳也不计较这么几天的工夫,含笑应了。 七夕女儿节,姑娘们最是看重的一个日子。 天刚亮时,宝莲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去园子里抓来了喜蛛,等楚维琳准备妥当,便去了长房。 璋荣院里格外热闹,别说是几个姑娘,亦有不少丫鬟凑在一起嘻嘻笑着说话。 穿针乞巧,楚维琬拔了头筹,笑着收了巧资,便坐到一旁和楚维琳一道吃巧果。 楚维瑢是专研过的,对于花瓜很有心得,今日摆出来的也都出自她的手。 楚维琳瞧着好看,笑着问了楚维瑢几句。 楚维瑢笑得有些腼腆:“就是一个练,我不晓得刻坏了多少瓜果呢。这个还好些,巧果我就怎么都炸不好,没个样子。” 楚维瑷亦凑了过来,楚维瑢见状,叫人取了刻刀来,快速雕了一朵昙花给楚维瑷:“送你的。” 楚维瑷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引得楚维琛也仔细琢磨起来。 一时热闹。 黄氏见她们一道,眼眶不由有些湿润,低声与顾氏道:“也就这一年了,明年这时候可凑不到一块来乞巧了。” 顾氏刚要点头,就见丫鬟水烟冲了过来,吓得她不由喝道:“做什么!有没有规矩了!” 水烟可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太太,二奶奶刚刚发作了。” “又发……”顾氏的第一反应是苗氏又发脾气了,许是夏日里挺着一个快足月的肚子实在难捱,苗氏入夏之后的脾气越来越差,虽不至于对婆婆和丈夫冷言冷语,烟萃苑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可没少受责骂,顾氏也是生养过的,晓得这脾气是收不住,等孩子生下来了就好,因而也没有多加管束。只是这三天两头的闹腾。顾氏也有些吃不消了。 刚开口说了两字,见水烟急切成这样,突然心念一转。顾氏急道:“什么发作了?肚子?” 水烟忙不迭点头。 苗氏是头一胎,发作到生下来也要不少时辰,黄氏便道:“慢慢说,怎么个发作法?” 叫黄氏这一稳,水烟深吸了一口气,道:“突然就痛起来了,二爷让把奶奶挪到了耳房。彩玉去叫稳婆了。” 顾氏却是坐不住,与黄氏说了一声。匆匆就赶去了烟萃苑里。 黄氏是伯娘,顶上还有闻老太太盯着,也不好怠慢了,入正屋里与老太太说了声。出来便让姑娘们都先散了,自个儿也过去帮忙。 苗氏直到天黑透了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往各院里报了,此时楚维琳刚刚吹了灯,隐约听见外头说话声,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晓得一睁开眼睛,那盒中的喜蛛会结出怎么样的网来。 苗氏头胎得了个女儿,顾氏自有遗憾。但闻老太太瞧着挺高兴的,她也不好在面上露出些情绪来,毕竟为了那银子的事情。闻老太太还恼着她。 前头大奶奶苏氏已经得了一个男孩了,这次添一个曾孙女,闻老太太心满意足,总归是年轻夫妇,将来还要再添子嗣的。因着就生在七夕,闻老太太取了乳名叫巧姐儿。 巧姐儿洗三那日也很热闹。 添盆时。顾氏这个祖母要颜面,便是因利钱损了不少银子。也咬咬牙拿出了压箱子的一块羊脂玉挂件,这原本是为了孙儿备下的,现在也只能应急,等苗氏生了儿子的时候再想法子弄个更好的来。 楚维琳在翌日出了府,章老太太有些不放心,可叫楚伦煜陪着去,她不用细想就知道儿子又要添层心伤,干脆罢了这个念头,拨了冬青跟着一道去。 临近中元,上坟之人不少,城门处通行不似平日里顺畅,好在楚家自有山头,出了城门后便速速上了山。 守了祖坟的是楚家的家生子,日日看守着,坟头也没有添新草。 楚维琳跪在江氏坟前,合掌默念着心中的话,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眶发红了才从宝莲手中接过来三炷香插上。 回到京中,突然想到了素芷堂的糕点,便吩咐车把式绕到东街,想带一些回去。 素芷堂外头排了长长的队伍,车把式把车略停远了些,让个随行的婆子过去买糕点。 宝莲微微挑了帘子看了一眼,估摸一时半会怕是买不好,便道:“姑娘,奴婢去前头水香坊买些水米分。” 宝槿一听笑了:“替我也买一盒,宝莲姐姐替我选了。” 宝莲笑着去了,宝槿随口和楚维琳说了几句水香坊的事情。 水香坊胭脂虽贵,东西却很好,城中只要是手中有些闲钱的小娘子都爱用,便是深宅大户之中,也颇受大丫鬟们喜欢。 宝莲入了水香坊,正仔细挑选,突然听见边上有人唤她,她抬头望去,颇有些眼熟,再一想就回忆起来了,是翡翠居的那位李娘子。 “姑娘来选胭脂?”李娘子笑着靠过来,低声问宝莲道,“不知道上一回贵府的姑娘在其他地方有没有挑中合心意的首饰?我们翡翠居刚到了些新东西,还请姑娘赏脸来看看。” 宝莲眼珠子一转,抿唇没有应话。 上一回的事情,不说楚维琳,她和宝槿都是厌烦了翡翠居的做派的,便是要挑东西,也断不会再带姑娘去那里。 李娘子是个生意人,最会猜人的心思,取出一锭银子要塞给宝莲:“姑娘自个儿也来挑挑,保管价廉物美。” 手中的银锭子不小,宝莲本能地要握住,突然一个激灵,想到周妈妈的事体还是楚维琳高抬贵手了,若她不小心行事,姑娘要是追究起来,她还要不要这个差事了。 宝莲赶忙把手抽了回来,不肯接那银子,又怕李娘子继续纠缠,干脆也不选什么胭脂了,匆匆往外头走。 隔得老远,宝莲就见到自家马车边上多了一匹青骢马,马边有一个少年背对着她站着,她一时认不出来,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是楚维璟。 楚维璟是偶然在东街上看到了带了家徽的马车便过来问一声的,见是楚维琳,便干脆等着想一块回府。 宝莲松了一口气,问了安之后上了车。 宝槿见她没买来东西,正奇怪呢,就见一个人影从远处快速冲了过来,跪倒在楚维璟身边。 楚维璟定睛一看,却是赵三儿。 赵三儿上气不接下气:“爷,不好了,清霁巷那儿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事发(一) 清霁巷出事了! 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闻言都猛得掀开了车帘,盯着赵三儿。 赵三儿似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大热的天里,脸上全是汗水,他单膝跪着,后背也湿了一片。 楚维琳又抬头去看楚维璟,楚维璟一脸铁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拽拳。 “出了什么事?”楚维璟问道。 自从赵三儿跟了他做事,楚维璟对他的性子脾气还是摸得透的,许是好不容易抓到了出头的机会,赵三儿格外重视如今的活计,做事诚恳又认真,而且格外小心,能让平日里还算沉稳的赵三儿急成这样,怕是不妙。 楚维琳的心也吊在了嗓子口,俞娘子和俞医婆的存在虽不能说是他们兄妹手中唯一的证据把柄,但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若有什么变故,这后头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赵三儿吸了一口气,道:“奴才刚过去清霁巷给娘子送银子,到了那儿见门口停了好多轿子,奴才一眼就瞧见了桂妈妈,奴才哪里敢上前去啊,就躲在角落里看着桂妈妈吩咐了好几个婆子请了医婆和娘子上了轿子,奴才悄悄跟着走了一段,发现她们是回府里去的。定是四太太晓得了清霁巷里的事体,让桂妈妈把娘子接进府里去的。” 楚维璟的眉头紧紧,赵三儿去送银子是得了他的首肯的,毕竟快要中元了,俞娘子祭拜先夫少不得要有些开销。 赵三儿自从送了俞娘子入清霁巷。心里就以为这是自家三爷养起来的,可一转眼快三个月了,楚维璟一次都没有过去过。他就有些嘀咕了,可主子的事情他不好插手,总归不是养外室这种犯了规矩的事情,他做下人的何必多嘴。 却不料,府里得了风声,把俞娘子接走了。 楚维琳亦心思沉沉。 阮氏这个人瞧着是温柔如水娴静文雅,可两世经历来看。那分明就是一朵毒心的白莲花,表面上柔弱。内心里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狠毒的伎俩。 以退为进,借刀杀人,是阮氏最喜欢的手段了。 也不知道阮氏从哪里晓得了清霁巷里的俞娘子,以为那就是楚维璟的外室了。她大摇大摆把人请回去,当着两位老太太和楚论肃的面,那是关心继子,可实际上,分明就是把楚维璟的这些错事放到了台面上,她不用打不用骂,自有人出手教训楚维璟。 楚维璟也想明白过来,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对楚维琳道:“一道回去吧。要是她认出了俞医婆,更加麻烦。” 楚维琳点点头,若阮氏以为那是外室。自不会对俞娘子下手,还会让她到了闻老太太跟前,可要是阮氏认出来了,晓得这是楚维璟收罗来的对付她的证据,只怕这两人的命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东街人多,马儿走不快。楚维璟着急,等到了楚府外头。他把马儿扔给了门房,自个儿跳上了楚维琳的马车,就坐在车把式身边,一道直直入了垂花门。 楚维璟跳下,宝槿是晓得事情的,自不会耽搁,匆忙摆了脚踏扶了楚维琳下车,宝莲一时摸不清头脑,可看自家姑娘的神态,就晓得事情不妙,亦不敢多言,只随行的冬青心里七上八下的,由赵三儿的话里猜出些楚维璟养外室的消息里,怕楚维琳牵扯其中,心里有些惴惴。 楚维琳在车上就打好了主意,既然叫阮氏发现了俞娘子,这事也瞒不下去了。 前世时,闻老太太是在八月里过世的,依流玉的说法,老太太在世时就察觉到了阮氏这里的蹊跷,留心过一番,以时间来推断,很可能在七月时就起了疑心的。 也就是说,若她现在赶在阮氏前头,先去了闻老太太那儿把事情说出来,几个疑点摆在一块,让闻老太太彻底疑心了阮氏,她和楚维璟还是有机会的。 毕竟,靠楚论肃是不可能收拾阮氏的,他能不收拾楚维璟就不错了,现今能做主能压着楚论肃的只有两位老太太,两位老太太发了话,作为长兄长嫂的楚伦凛和黄氏也不可能在这么一清二楚的局面下胡乱站队的。 楚维琳附耳与宝槿交代道:“我和宝莲先去璋荣院,你去颐顺堂告诉祖母,我的母亲只怕是叫阮氏害死的,请她也到璋荣院来。祖母再不喜欢母亲,也由不得阮氏谋她性命。” 宝槿脸色廖白,她从满娘那儿晓得了清霁巷,可根本不晓得阮氏谋害了江氏,见楚维琳目光炯炯,她慌乱点了头,拽了冬青就往颐顺堂去。 楚维琳又与楚维璟道:“我去璋荣院。” 楚维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寻阮氏。” 分头行动,此时赶时间,楚维琳一辆青帷小车飞快到了璋荣院外,急匆匆奔了进去。 正屋里,闻老太太正抱着巧姐儿逗趣,顾氏有了巧姐儿这个缓冲,面对老太太时没有这么大的压力,脸上也有了笑容。 黄氏噙着笑容坐在一旁,与楚维琬说着话。 楚维琳冲进了东稍间里,流玉甚至来不及禀一声。 闻老太太抬头,略有些不满,见楚维琳赶得一头汗,摇了摇头:“怎么这么急?有事儿使唤丫鬟来说一声。” 楚维琳顾不上擦一擦,噗通跪在了闻老太太跟前,抬着头认真道:“维琳有事要禀大伯祖母,还请大伯祖母屏退左右。” 闻老太太诧异,乌黑眸子望着楚维琳,侄孙女行事是妥当的,若不是要紧事,应当也不会如此,这么一想,便把吸着鼻子要哭的巧姐儿交给了顾氏:“快些带着巧姐儿去西梢间里歇会儿,别吓着她了。” 顾氏心有好奇,转念一想,就在一个屋里想打探些情况还能问不出来不成,便抱着孩子去了。 黄氏亦领着楚维琬避开了。 楚维琳这才顺着思路,从她怀疑阮氏肚子的月份,说到陆妈妈打听来的稳婆的言论,再说了夏青从未洗过阮氏的月事带,在清水道馆里的程姨娘和阮家人,到最后便是俞医婆和俞娘子。 “我和三哥哥到底是晚辈,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敢断言四伯娘什么,就想多找些线索,再来禀了大伯祖母,因而三哥哥就让俞娘子住在了清霁巷里。谁知四伯娘晓得了这事,以为是三哥哥养了外室,就把俞娘子和俞医婆带回了府里。我们怕四伯娘认出了俞医婆,我和三哥哥这些心思都要白费了,这才急匆匆来禀大伯祖母,”楚维琳说到这儿,俯身磕了一个头,“这些证据许不够定了真假,可到底事关我母亲、三哥哥的母亲和九妹妹,还请大伯祖母仔细查访,让她们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闻老太太紧紧抿着唇,她的确是已经对楚维瑞的出生起疑了,她有她的证据,但就跟楚维琳说的一样,还不够断言。 可现在听了楚维琳的话,一样样的说法摆在了面前,阮氏要辩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她深知楚维琳和楚维璟没有胆量胡乱污蔑和说谎的,旁的事情一时半会验证不了,那入了府里的俞娘子便是一个实证。 “流玉,”闻老太太叫了流玉进来,“去请伦凛媳妇来。” 黄氏快步来了,见楚维琳还跪在地上,她面上惊讶一闪而过。 闻老太太抬了抬下颚,道:“阮氏带了一对母女进府,似乎是维璟养在外头的,你去一趟二房,把所有人都叫我这里来。” 黄氏面色变了,楚维璟性子是大大咧咧了些,可要说他养外室,还有了个女儿,黄氏都不信的。 要真是如此的大事,楚维琳难道会搅在其中? 黄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应下后匆忙带着人往二房去,走到半途突然想转过来。 恐怕不单单是什么外室,闻老太太对她怕是只说了一层,还有一层瞒着呢,总归是他们二房的事体,好坏怪罪不到自个儿身上,黄氏也就没什么要顾及的。 二房里,比黄氏想象的要平静些。 她领命而来,便是底下的丫鬟婆子要拦她路,她也直直闯了过去,一脚入了阮氏的屋子。 还未见到阮氏的面,就听见了阮氏的低泣声。 桂妈妈哭得大声:“老爷,都是奴婢的错。太太担心三爷,想着三爷年纪不小了,可送去的丫鬟三爷都不收,屋里没个通房照顾,太太实在放心不好。这一回也是偶然晓得三爷在外头有个可心人儿,奴婢就建议太太悄悄接了人进来,叫三爷收在屋里,总好过养在外头。太太是一片好心,是奴婢不会办事!” 说的是好心好意,实际分明是恶毒心肠,楚论肃的脾气被阮氏拿捏,闻言果不其然气极了:“不肖子养通房还有理了?”说罢,跳起来就要打楚维璟。 楚维璟个头窜得高,又有力气,一把把楚论肃拦了下来。 “反了反了!”楚论肃气得哇哇叫。 黄氏怕再闹下去收不了场,快步进去,道:“四叔、四弟妹,老太太请你们到璋荣院去。” 如此不体面的事情闹到了璋荣院,楚论肃浑身发抖,劈头盖脸就骂楚维璟:“混账东西!” 阮氏巴不得闹得大些,闻言到了黄氏身边:“我劝不住我们老爷,还是叫大伯娘拿了主意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0710ai0405的两张米分红票~~ 第九十五章 事发(二) 黄氏扫了一眼跪着的一对母女,不是她想象中的娘子带了小儿,越发晓得自己想岔了。 那年长妇人以黑布蒙眼,显然是个瞎子,年轻娘子模样妖娆,美人痣点于眉心,这般妖气黄氏一点也不喜欢。 而阮氏一面说,一面又要落下泪来。 楚论肃心疼她,过来揽了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贤惠,不是亲儿亦当亲儿,但那个不肖子实在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阮氏靠着楚论肃哭得越发伤心了。 黄氏和楚伦凛这些年的关系早不比当年了,看得楚论肃和阮氏旁若无人的亲昵样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再听了这番言论,简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楚维璟那是嫡长子,是孙氏留下来的骨肉,又不是庶子,阮氏作为填房为楚维璟操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便是阮氏有楚维瑞在膝下,表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楚论肃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亏得如今躺在地里的不是她黄氏,不然做鬼都不放过他们! 阮氏嘤嘤哭了会儿,眼睛斜斜去看跪在地上的母女两人。 在桂妈妈把人带上来让她看了第一眼开始,阮氏就认定了这是楚维璟的外室了,那般妖娆,是惯会勾人的胚子,楚维璟从前不通男女之事,叫她勾了魂了也是正常的。 黄氏也不愿意在此处多折腾。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多备了几顶轿子好把俞氏母女送去璋荣院。 楚论肃越发恼了:“替他遮什么羞!” 楚维璟根本不理会楚论肃,从知道孙氏和楚维瑂的死与楚论肃脱不了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对楚论肃就彻底死了心了。 无论楚论肃怎么护着阮氏和楚维瑞,怎么骂他打他,楚维璟都不会难过和愤慨,他只是隐忍着,等着把他们的真面目揭穿的那一天。 而现在,就是那一天了,箭在弦上。那就放箭吧。 黄氏带来的几个婆子具是有眼色的,如今事情未明。做事还是留一手的好,见俞医婆是个瞎子,扶她起来时也是动作细致,不曾怠慢。 俞娘子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剪水双瞳去望楚维璟。 她不是愚笨人,住在清霁巷的这几个月,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些楚维璟的出身。刚晓得他是楚家三爷时,俞娘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直接把命交到了仇人的手中了,可细细了解下去,她晓得楚维璟要留着她的原因了。 父亲和继母联手害死了亲娘亲妹,换作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楚维璟在等机会,那么她也就等着。没有楚维璟相助,她一个人也拿阮家人没一点办法。 哪知今日楚府的妈妈上门来,开口就是太太晓得三爷心疼她。不想让她在外头受委屈要迎她进府,俞娘子没见到楚维璟,心虚得不行,一万个不愿意,可一瞧桂妈妈带了不少人,她们母女根本脱身不了。便干脆唱了这出戏,欢天喜地应下来。 可入了楚府。望着这么大的宅子,俞娘子有些怕了。 万一,叫阮氏认出来了呢…… 幸亏,在刚刚跪在阮氏和楚论肃跟前的时候,楚维璟就闯了进来,不用叫她一个人承受阮氏的审视。 楚维璟冲俞娘子颔首,既然黄氏来了,那闻老太太那儿就已经晓得了,有长辈插手,阮氏别想颠倒黑白。 这边从二房出发,璋荣院里闻老太太让琉璃扶了楚维琳起来,道:“屋里凉,你刚出了一身汗,一冷一热会着凉的,让宝莲进来扶你去后头收拾一下。” 楚维琳抬眸看着闻老太太,见她神色严肃,晓得她已经是拿好了主意,只是叫自己避开些罢了,便点点头,去了碧纱橱里。 又等了会儿,黄氏便领着人来了。 楚论肃青着一张脸,行礼后落了座,楚维璟跟没事人一样站在了俞氏母女的身边,楚论肃见他如此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要骂,可在闻老太太面前,到底把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了回去。 阮氏红着眼睛:“侄媳妇没当好家,还能大伯娘帮侄媳妇拿个主意。” 闻老太太隐忍不发,想看阮氏怎么唱这出戏,她板着脸,淡淡道:“把事情说明白了。” 阮氏含泪把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是侄媳妇思虑不周,原只想着璟哥儿身边没个人,没考虑到规矩……” 闻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盏,唇角微微挑了挑:“有什么主意好拿的,外室而已,阮氏,这事也不怪你,你自个儿也没弄明白规矩。” 阮氏闻言一喜,却忽略了闻老太太对她的称呼是“阮氏”,而非平日里的“论肃媳妇”。 闻老太太话锋一转,阴冷道:“你自己是外室出身,就觉得外室能光明正大入门了,是不是啊?” 一句话,就叫阮氏入坠冰窖,她愣怔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论肃噌一声站起来,皱着眉头道:“大伯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氏的眼皮子直跳,扭头去看帘子,见那帘子亦在晃动,露出外头一双牡丹锦鞋,显然是偷听的顾氏也就吓得失了分寸。 闻老太太依旧淡定,下巴抬了抬,指着跪着的俞医婆,道:“阮氏,才几年工夫,你认不出来吗?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当初她可不是一个瞎子。” 阮氏僵着脖子去看俞医婆,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俞娘子身上,根本没有去细看过这个瞎眼婆子。叫闻老太太一问,再一看,心里就犯了嘀咕。 自从晓得母亲为何会被打瞎了眼睛,俞娘子就卯足了劲,她伸手取下俞医婆眼睛上的黑布,讥讽道:“认得出来吗?我母亲虽然瞎了眼,可她一直记得你的样子呢,化作了灰都记得!” 俞医婆握着女儿的手,道:“四年前,也就是景德十六年的清明前,我入阮府替一位染了风寒的年轻姨娘诊脉,诊出了喜脉,却没弄明白,四年的工夫,阮府里的姨娘怎么就成了楚府里的填房太太了?” 阮氏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见鬼一般地指着俞医婆:“血口喷人!” 闻老太太根本不理会阮氏,对着碧纱橱唤了一声:“维琳,出来说话。” 之前叫楚维琳避开是不想叫她掺合到这场闹剧里来,可闻老太太见了倔强又执着的楚维璟,她突然就改了念头。 他们是要为母伸冤,作为长辈,她一味的大包大揽,并不能让他们平复心中怨气。 听到楚维琳也在,阮氏越发知道不妙了,闻老太太要追究的只怕不是楚维瑞的出生月份,而是另一桩可怕的事情。 楚维琳握着宝莲的手,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刻,等到了能叫阮氏和楚论肃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走到阮氏跟前,楚维琳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如冰水:“从二房放出去的夏青说过,从你入门起,她就没洗过你的月事带子,替你接生的稳婆说……” 楚维琳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和刀子一样往阮氏身上割去。 楚论肃心里慌得要命,又见不得阮氏受委屈,大吼道:“轮的到你指手画脚吗?” 楚维琳就跟没听到楚论肃吼她一样,继续盯着阮氏道:“清水道馆里的程姨娘,想必你也很熟悉吧,你那聋哑的姨母……” 阮氏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为何这些事情都会一股脑儿会翻了出来,她看了眼楚维璟,又看向楚维琳,这两个人定然是谋划了很久了。 她们一直在谋划着,要把自己逼死! 一股火从心里冒了出来,恐惧扔到了脑后,阮氏突然间就镇定了下来:“璟哥儿,维琳,我晓得你们的母亲没得突然,换作是谁,心里都放不下的。我是匆匆进门,却绝不像你们怀疑的那样,不要被有心人误导了去,对外人的几句闲话信以为真。” 这话说得叫黄氏大为意外,她上下睨了阮氏一眼,这般解释和反击,倒是有些意思。 楚论肃跟着点头,对闻老太太道:“大伯娘,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若不是心里有数,闻老太太只怕都要细细思量一番阮氏的说辞了,只是她早已起疑,怎么会叫阮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论肃、阮氏,那你们觉得是谁在误导他们?”闻老太太反问了一句。 这话就不好回答了,尤其是阮氏是媳妇,怎么能在背后指名道姓地随意猜测家中人?她只能向楚论肃求救。 楚论肃沉着一张脸,他也不好回答,家中上上下下人是多,却没有哪个能背这个黑锅的。闻老太太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论肃只能硬着头皮想,半响蹦出来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嘴碎。” 楚维琳冷笑一声,接了话头过去:“四伯父想说的是我屋里的陆妈妈,还是三哥哥那儿的胡妈妈?” 这般直接,反倒是让楚论肃不好说下去了。 闻老太太端正了身子,掷地有声道:“伦凛媳妇,先把俞氏母女请去厢房。”等黄氏请了人出去,她又道,“论肃,上个月徐平顺家的没了,你知道吗?” 楚论肃怔了怔,不晓得闻老太太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想知道《佞妆》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事发(三) 十张米分票加更,上个月末满十了,96晚上会加更一章。 新的一个月,请书友们多多支持正版订阅~~~~ -------------------------------- 楚维琳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她是不认得这个人了,楚维璟听了倒有些印象,似乎是他的祖母屋里的一位妈妈。 楚论肃对徐平顺家的倒是很熟悉,她从前是三老太太的心腹丫鬟,后来指给了徐平顺,成了管事娘子。 她婚后的生活并不顺,先后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有养活,到了第三个就看得格外宝贝,慢慢宠出了一些脾气来,在外头赌钱欠了大把的银子,亏得孙氏心好,掏了私房钱替他还债,要不然一双手都要被债主砍了去,因而徐平顺家的对孙氏忠心耿耿。 楚论肃点了点头:“侄儿晓得。” “我念着她是家中老人,让人添些丧葬费,她儿媳妇来磕头,与我说了几句徐平顺家的临终前念叨的话。” 楚论肃一听就晓得不妙了,徐平顺家的眼里只有孙氏,根本不会说什么对阮氏有利的话,阮氏进门时想打发了她,可碍着是三老太太留下来的人,又配了家生子,只能把她疏离到了外院,入不了二房里而已。 “阮氏进门时维璟才十一岁,徐平顺家的怕维璟吃亏,在你每日的茶里放了些东西。那是老方子了。不损身子却能叫你生不出孩子来,她是想等维璟娶妻生子之后再停了这药,哪知才一个多月。阮氏就怀上了。” “那个贼妇!竟然谋害我!”楚论肃重重拍了下桌子。 闻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继续道:“徐平顺家的到最后都在念叨,是不是她记错了方子,才会没有奏效。” 阮氏尴尬挤出笑容,应道:“或许是记错了,或许是她叫人骗了,哪有那么厉害的药。” “我看过那方子。一点儿都没有错,否则从维瑞出生到现在。阮氏你也不至于没一点动静。” 阮氏逼着自己镇定些,磕磕绊绊道:“生瑞哥儿的时候损了身子……” 没有再孕是阮氏的心病,她也吃了不少药调理,可几个精通此道的医婆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她的身子有不妥当的地方。阮氏再着急也没有用。 想到年幼的瑞哥儿,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下楚论肃对她是呵护有加,可再过些年呢?眼看着楚维璟一日日长大了,那毕竟是嫡长子,又年长这么多,瑞哥儿要没个帮衬的亲兄弟,怎么和楚维璟抗衡? 闻老太太不去听阮氏说了什么,又道:“你要再问我这药厉害不厉害。论肃,二房除了你,怎么就没有旁的人了?” 这些辛密事。虽和楚维琳无关,却也让她心惊胆颤,闻老太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徐平顺家的手上的药方来自于三老太太,三老太太让三老太爷吃过这方子,既然在三老太爷身上奏效,那么楚论肃吃下去也应该是有用的。 不过。既然三老太爷用了方子,程姨娘的那个夭折的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不仅仅是楚维琳想到了这一点。楚论肃也想到了,他张了张嘴,问题直接抛了出来。 当着楚维琳和楚维璟的面,闻老太太也不想细说这事,可不说明白,阮氏是不会认罪的。 闻老太太的声音压得低沉,却如沉闷夏日午后的一声惊雷:“你父亲身边几位姨娘几位通房?为何只有她怀上了?” 楚论肃一屁股摔坐在了八仙椅上,他听到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从小疼爱的妹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所以,她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吗?她不姓楚,她根本不能活下来。 “既然晓得程姨娘做出那等事情,为何要留她性命?”楚论肃猛得摇了摇头,这定是闻老太太在讹他,要真是那样,程姨娘早就被打死了,“还有,大伯娘你怎么会同意让母亲给父亲喂药?” “那我又为何要留阮氏到现在?要不是她今日把俞氏母女带进了府,我现在断不会动她!” 若有后悔药,阮氏定是一把把往嘴里扔的,她想教训楚维璟,反倒是把自己坑了进去。 抓奸要抓成双的,没有实证根本说不得程姨娘红杏出墙,那是天大的丑闻,三老太爷的脸面都丢干净了。三老太太对自己的方子有信心,但她也不能以此为证据去向三老太爷告状,那不是把自己也一并暴露了吗? 下药一事根本见不得天日的,程姨娘在有了孩子之后消停了,三老太太抓不到她的错处,干脆留了她。 当初是闻老太太看出了孩子死得蹊跷,暗地里质问了三老太太几句,三老太太哭着说了实话,又把方子给闻老太太看过。 闻老太太并不打压姨娘,虽然手握了药方,却一次也没用过,她也劝过三老太太,可实在劝不通,也就罢了这个心思了。 三老太太去世后,程姨娘提出要去清水道馆,闻老太太不想留她在府里,干脆遂了她的心思,眼不见为净。 闻老太太说过了缘由,也就不扯其他的了,问道:“论肃,徐平顺家的以下犯上是她的过错,但你告诉我,维瑞是从哪里来的?是早有了,还是阮氏出墙?” 阮氏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闻老太太都不会信她的,别说她根本不能自证清白,便是能,闻老太太也已经先入为主替她定了罪。 现在能做的,就是照着闻老太太所说的二选一,是承认在婚前怀上了楚维瑞,还是敢说自己红杏出墙? 两个都是深坑,她却不得不选一个跳下去! 阮氏抬头向楚论肃求救,楚论肃此时也已是方寸大乱,他心中善良温柔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那般对待父亲,他根本接受不了。 闻老太太又逼问了一遍,楚论肃挺不住了,道:“是……是阮氏进门前就有了身子,维瑞是我亲生的。” 饶是清楚这一点,在听到楚论肃亲口承认的时候,楚维璟的面上依旧哀伤无比,为了孙氏哀伤。 闻老太太想要听的并不仅仅如此,她趁胜追击:“江氏、伦煜媳妇和维瑂到底是怎么死的?” 楚论肃几乎跳了起来:“真是意外!我没有害她们!” 闻老太太一言不发,楚论肃就像被踩了痛脚一般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楚论肃背着手来回走动,不住摇头:“大伯娘,我没有,真没有……” “不是?”楚维璟通红着双眼,哑声道,“那就是阮氏家里人了?” 阮氏身子发抖,跪着上前拉住了闻老太太的衣角:“侄媳妇没做过,不知道的。” 闻老太太一把抽出了衣角:“我若没有些蛛丝马迹,会问你们吗?老实答了吧,还是要我把证据都甩你们脸上?” 楚论肃晃了晃,踉跄了几步,他已经方寸大乱,否则他就该想到,要是闻老太太真有他们害死孙氏的证据,根本不用去追究楚维瑞的出身,直接能定了所有的罪名了。 只是,他想不到了。 “是,是我和岳丈买凶做的!”楚论肃又是怕又是乱,他喘着粗气,道,“我也没办法,阮氏有了身子,我必须抬她进门,不然她怎么办?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我了,我怎么能不对她负责?” “混账东西!”这些话让闻老太太怒火中烧,抓起几子上的茶盏朝楚论肃砸去,“孙氏难道不是清清白白从大门抬进来的?你不对她负责还害她性命!维瑞是你亲生的,维瑂难道不是吗?伦煜是你弟弟,你自个儿搞得乌烟瘴气,还害死你弟媳妇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阮氏惊呼一声,飞身去挡那茶盏,被热茶浇了一身,她哭倒在地上,梨花带雨:“大伯娘,我也很害怕啊,可孩子已经怀上了,我那时想过不要了的,可我父母不同意,我不敢违背父母……他们都是为了我才做了这样的事情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江氏已经没了,我只能嫁过来了……” 久久没有说话的楚维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才惊觉她咬破了下唇。 恨,她心中恨透了这两个人! 前世时她见过太多恶人,可她头一回知道,人竟然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人前的阮氏永远温柔似水,画着精致的淡妆,便是落了泪,也丝毫不损她的模样,可在人后,她的心思是这般的狰狞可怖。 楚维琳压不住这口气,嗤笑一声,骂道:“未婚先孕也是你父母的意思?阮氏你有胆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和有嫡妻的男人搞七搞八,就别装什么可怜!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一套的!你还敢妄言嫁不嫁?你就是一个私!你根本就是连妾都比不上的外室!你有什么脸面坐着继室的位置,还把所有的错过推给父母推给男人?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阮氏刚刚挡了茶盏已经叫楚论肃心疼不已了,他不敢顶撞闻老太太,却不会由着楚维琳训阮氏,抬手就要甩楚维琳耳光,叫楚维璟用力一撞,仰面摔去,撞翻了身后的八仙椅,痛得他龇牙裂齿。 楚维琳抬眸,眼底如冰窖般寒冷一片,一字一字道:“你欠我母亲一条命!”(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西瓜223344、诺言过期的一张米分红票,书友采幽的两张米分红票~~~ 第九十七章 事发(四)三月粉票加更 这章应该是昨天的二更,96加班到太晚了,结果变成了凌晨。 实在太困了,讨论区96明天再看。 明天的更新啥时候写完啥时候上传,谢谢大家支持~~ ----------------------- 楚论肃抬头恶狠狠盯着楚维琳,见她下唇鲜血泌出,楚论肃心跳如擂鼓,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一个念头,当年江氏死的时候,脸上的鲜血比这多得多,多到面目全非。 这么一想,他的身子抖成了筛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维璟俯视摔坐在地上的楚论肃,他的眼神之中是无限的疏离,仿佛他看到的这个人从来不是他的父亲:“嫁给你这种人,我为母亲不值!” 孙氏虽出身不高,教养却极好,大方得体,耐心教养一双儿女,便是晓得楚论肃心思复杂,也是尽心服侍的。 在楚维璟的心中,母亲是最好的女人,却毁在了这么个丈夫手中。 楚论肃这些年对楚维璟打骂惯了,瞪着眼睛要发难。 帘子猛得被掀起来,章老太太板着脸,由黄氏扶着从外头进来,道:“凶什么凶!维璟说得一句都没错!” 章老太太走上前,与闻老太太问了安,这才看向阮氏:“此德此行,不足以为我楚家妻。” 楚论肃急道:“我和阮氏有婚书!” 请了章老太太坐下。闻老太太略平复了番心情,道:“维琳都懂的道理,你不懂?伦凛媳妇。跟他好好讲讲。” 闻老太太懒得和楚论肃多说废话,黄氏便接了话茬,她是个女人,又是个对屋里的姨娘打压得厉害的主母,最见不得的就是宠妾灭妻。 “老太太,您之前也说了,一个外室而已。有什么主意好拿的,祖宗规矩在呢。虽有婚书。可阮氏未入门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父母又犯了人命大罪,这样的女人,做妾都是抬举的。” 阮氏恶狠狠瞪着黄氏。她想问一问,她的父亲有人命大罪,黄氏手上就没有人命吗? 可不单单是楚维玠、楚维玥,黄氏逼死的人只怕她自己都数清楚!这楚府内外两院,谁知道哪个井里、哪根梁上没有死过人? 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反击只怕是没有机会了,阮氏一改之前柔弱模样,大喊道:“你自个儿……” 黄氏是什么人,掌着楚府中馈的女人岂是简单的? 在阮氏说完之前。黄氏已经几步上前把手中的帕子直直塞进了阮氏嘴里:“轮不到你放肆!”说罢,根本不给阮氏挣脱的机会,速度叫了两个婆子进来制住了她。 “两位老太太。”黄氏垂手恭敬道,“毕竟是家丑……” 家丑是断不能张扬的,尤其是这样的丑闻,楚家在朝为官的子弟若受了牵连,几个姑娘的婚事起了波折,那是生生要悔上一辈子的。 楚论肃的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亮。只要不张扬了,那就是能保住阮氏了。 闻老太太一句话。又把他深深打回了谷地:“伦凛媳妇,你处置吧。这样的人,不配做楚家的媳妇。” 黄氏唇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当机立断封了阮氏的嘴自是有她的道理的,阮氏毕竟在这儿生活了几年,怎么可能不晓得些腌臜事情,她想鱼死网破什么都嚷出来,黄氏又怎么会遂了她的心思。 黄氏让人把阮氏拖了出去,几个妈妈都是有力气的,不怕阮氏挣扎。 楚论肃冲上来要救阮氏,叫人给架开了:“虽说都是楚家子孙,但老祖宗爷和老祖宗早就过世了,我父母也去了这么多年,我要分家,分家!” 楚伦凛散值回府,一入璋荣院就觉得气氛不对,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躲得没了人影,他一肚子疑惑,就听见了楚论肃的声音喊着“分家”。 楚伦凛快步入了正屋,里头的状况更让他惊愕不已,拱手道:“母亲、三婶娘,这……” 黄氏一把拉了楚伦凛的衣袖,压着声粗略说了说。 楚伦凛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如被黑烟熏了一头似的,抬腿就朝楚论肃踹去:“美得你!告诉你,想自立门户就立马滚出去,维璟定是不会跟着你的,二房的家产都是他的,你别想分到一吊钱!” 楚维琳晓得,这都是气话,这个当口,怎么能让楚论肃分家出去? 就是不清楚对楚论肃和楚维瑞,两位老太太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了,后头的处置都是长辈们的事情,那些手段原也不该当着楚维璟和楚维琳的面来施展。 闻老太太侧过身,低低问了章老太太一句。 章老太太刚要开口吩咐楚维琳先回去,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楚维琳不小了,再做一两年的姑娘也要嫁出去了,常府那样的地方,水不知道有多深,若楚维琳懵懵懂懂不知事,到时候别说是帮上楚伦歆了,能平平安安不受罪就阿弥陀佛了,万一还要楚伦歆帮衬她,那这亲上加亲的意义又在哪里? 既然楚维琳已经开了蒙,晓得拉拢了楚维璟一块细细谋划收集证据,那就不会是个迂的。 “维琳,过来坐下,维璟也坐。” 闻老太太见章老太太定了主意,也就不多插手了。 楚伦肃颓废坐在地上,狼狈极了。 事情败露的这一刻,家中众人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便是分家,他也无法从楚伦凛手中占到什么便宜。 楚伦肃心底骂骂咧咧,都是楚维璟这臭崽子吃里扒外。这般算计他和阮氏,要不然这陈年旧事都瞒得彻底。 想到被黄氏带走的阮氏,楚论肃的心就痛得要命。而此刻沉静坐在八仙椅上的楚维璟显得格外刺眼:“你做的好事!没了我,分家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这是明晃晃地信不过楚伦凛。 便是真有那样的心思,楚伦凛也不会展露在面上,他板着脸,哼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无耻不成?” 楚伦凛是个硬茬,楚维璟却化身成了软钉子,怎么骂他都跟没听见一样。楚论肃左右碰壁,气得不行。干脆去问闻老太太:“大伯娘到底什么打算?” 闻老太太低声和章老太太商量着事情,楚论肃又提着嗓子问了一遍,突然门帘子被撞起,楚伦煜奔了进来。 楚伦煜与平日一样。散值回府后就去了颐顺堂,却不想章老太太并不在,陆妈妈在院子外头等着他,说了楚论肃和阮氏的事体。 这些话就像晴天霹雳一般,楚伦煜根本晃不过神来,扭头就往璋荣院里来了。 楚伦煜不是个愚笨的,屋里的气氛已经告诉了他真假,可他依旧不死心,他根本不能相信是楚论肃在背后捣鬼害死了江氏。 “四哥。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楚伦煜喘着气道。 楚论肃从楚伦煜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惶恐,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挣扎,不听他亲口说一次。楚伦煜都不会死心。 这样的“信任”让楚论肃觉得不舒服极了,他对楚伦凛那种上来就打就骂的做法丝毫不在乎,可楚伦煜的这种反应让他觉得恶心。 “我是做了,又怎么样?”楚论肃梗着脖子,道。 楚伦煜身子晃了晃,张了张嘴:“为什么?四嫂是你的结发妻子啊!维瑂是你亲生的女儿!茹娘是我的妻子。她何其无辜!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你够了!”楚论肃大叫一声,指着楚伦煜骂道。“天天摆出一副情圣样子给谁看!少恶心人了!你觉得不抬新人很了不起?三婶娘怎么没打死你!我就是不喜欢孙氏喜欢阮氏怎么样?我就要让阮氏做填房!是我逼着你婆娘跟着孙氏一道去上香的吗?维瑂是我生的,是活是死我说了算!我是为她好,死了亲娘的姑娘难嫁人,她跟了孙氏去了早些投胎。倒是你,有哪家能看上维琳这个‘丧妇长子’你就该偷着乐了!” 楚维琳和常郁昀的婚事虽已约定了,但到底还没有过定礼,楚论肃从不关心内院事体,更不会去关心几个侄女,因此并未听说过此事。 楚伦煜叫楚论肃劈头盖脑骂了一顿,想到枉死的江氏,他一肚子火气没出发,抓起边上花架上的瓷瓶就朝楚论肃掷去:“用不着你费心!” 楚论肃躲不开这突然的发难,只好用手去挡,瓷瓶碎了一起,飞起的碎片割伤了他的脸:“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 楚伦煜是个读书人,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要不是顶着一口气,他也不会这么做:“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也不配做一个兄长!” 黄氏从外头进来,复命道:“两位老太太,阮氏突然了急病,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楚维琳听见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早猜到黄氏不会手软,却没曾想,竟然这般利落。 楚论肃恼得一双眼睛几乎要弹出来:“我跟你们拼了!” 还未上前,他就被两个婆子又制住了,气得直喘粗气。 “畜生,简直冥顽不灵!”闻老太太对楚论肃刚刚那番言论相当的恼火,“先把这畜生关起来!” 毕竟,楚论肃姓楚,又是个男人,处置他是不可能像处置阮氏一样的,但是,为了家族颜面,也不能轻易让楚论肃把事情传扬出去。 楚伦凛最晓得情况,对楚论肃这个人他也没有丝毫怜悯,便做主把他押了出去。 楚维琳正想着楚论肃会被带去哪里,就听见章老太太问黄氏:“维瑞呢?”(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逆児的一张米分红票,感谢书友水净沙的两张米分红票~~~ 第九十八章 事发(五) 黄氏颔首应道:“已经抱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要让黄氏来说,就这么要了阮氏的命,已经是便宜了她了。 做出那样的事情,这正房的位子是断不能叫阮氏坐下去了,可就跟楚论肃说的一样,他们是有婚书的,若要休妻,那就是满城风雨,楚府的声誉要丢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别人的好坏,黄氏顾不上,可要是因此连累了楚维琬的婚事,黄氏头一个不答应。 唯有让阮氏急病过世,才能了结这事,不受些教训,没有前车之鉴,以后一个个都整出些宠妾灭妻的幺蛾子来,那这家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阮氏是在二房里动手的。 今日这事情招眼,阮氏为了收拾楚维璟,正大光明地抬了俞氏母女进府。别处还好说,二房上下哪个不晓得楚论肃发了火、夫妻双双又被唤去了璋荣院,才一个下午二房就彻底变了天了,除了阮氏陪嫁进来的几个心腹之外,其余留下来的丫鬟婆子肯定要狠狠敲打一番,叫她们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问,旁的,就闭紧了吧。 楚维瑞本没有在二房里,阮氏在俞氏母女到了之后就叫奶娘把他抱去园子里了,就怕楚论肃发起飙来吓着孩子。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奶娘也听到些奇怪的传闻,急匆匆赶回来,正巧就撞见了黄氏,被黄氏的人押到了璋荣院。 怎么处置楚维瑞。这是两位老太太要头痛的问题,黄氏不会轻易插手惹得一身腥。 闻老太太之前也一直和章老太太在讨论着。 名义上,楚维瑞是填房嫡子。要压了他的身份虽说就是族谱上的那么一笔,可这一笔不是谁都敢往上写的。 便是家中人人都一清二楚其中缘由,难道还能和姻亲各府上去说明楚维瑞为何从嫡出成了庶出?这种自曝家丑的事,怎么能做? 可要让楚维瑞顶着嫡次子的名头长大,其他人还好说,楚维璟会怎么想? 要不是因为有了楚维瑞,孙氏和楚维瑂怎么会死得那般凄惨。将心比心,让楚维璟容下楚维瑞。这样的话闻老太太也说不出口。 阮氏死了,楚论肃被拘禁起来,二房以后就是楚维璟一个人的了,大小事情他都应该拿一拿主意。 闻老太太正色道:“维璟。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置维瑞?” 楚维璟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禁地握拳,缓缓道:“大伯祖母,您知道的,在维璟心中,从来没有这么个弟弟。” 叹息一声,闻老太太又道:“我们两个老太婆商量了一下,一个是对外称维瑞夭折,把他送出府去,交到远一些的族亲那儿。以后府里就没这么一个人了,长大后是好是坏都看他的造化了;另一个是依旧以嫡子的名义养在府里,但吃穿用度上肯定是比不得现在的。将来二房总是你当家,你拿捏着。” 楚维璟没有应声,楚维琳心里也不太舒服,说是让楚维璟拿捏,可这拿捏的尺寸就尤为重要了,不轻不重的。自个儿咽不下这口气,要是过了。又不好看。 楚维瑞年纪是小,可毕竟不是婴孩,他也能记住一些事情了,无论是在哪里养大,要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教唆,只怕还要麻烦。 看着面无表情的楚维璟,闻老太太怕他一时半会儿想转不过来,她知道,楚维璟脾气很拧,而且喜恶分明,孙氏和楚维瑂突然出事对他打击颇深,阮氏进门后,楚论肃对他更是不像一个父亲,这样的变故之下,还能有一份赤子之心已是难得,她也不想看着楚维璟将来的路有什么偏差。 闻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维璟,不要为了维瑞毁了你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不值得。” 楚维璟闻言一怔,抬起头望着闻老太太,半响点了点头。 今日扳倒了阮氏,孙氏、江氏和楚维瑂地下有知,也能阖眼了,这一切单单只靠楚维琳和他两个人是做不成的,是因为有两位老太太在,才能妥当了。 以后这个家中,亦有许多事情需要仰仗着她们,要是他咬死不给楚维瑞活路,消磨了两位老太太心中对他的怜悯之心,长远来看,吃亏的就会是他自己。 他还仅仅是一个少年人,离及冠也还要好几年,他还不够强大,不能够以一己之力拼出一条路来,他要做的应该是提升自我,是成长,是丰满自己的羽翼,而不是让一个弱小的自己去硬碰硬。 要是一意孤行,以至于失去了靠山,那就和闻老太太告诉他的一样,这是损了他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不是警告,而是善意的提点,为了楚维瑞,真的不值得他赔上了自己的未来。 楚维璟站起身来,弯腰行礼:“大伯祖母和三叔祖母能替我母亲和妹妹伸冤,维璟已经感激不尽。维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维瑞的事情,就请两位老太太做主吧。” 闻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满意地颔首。 送去外头怕是没有养在眼皮底下好,万一有些不对的苗头,也能掐了。 只不过,如今身边伺候的人都该换一拨了。 里头事情有了定论,外头的人事也要理一理关系。 俞氏母女进来磕了头,俞娘子心里有数,晓得这些龌龊的事情楚家定不希望张扬,道:“老太太您放心,我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帮我母亲出一口气,我已经满足了,毕竟,若只有我一个人,我连阮氏的面都见不着,还谈什么报仇不报仇的。” 一个人的心思都是写在眼睛里的,闻老太太直视了俞娘子清澈如水的眼睛,勾着唇角笑了笑,模样是长得妖气了些,底子倒是不差的。 虽然俞医婆的眼睛不是楚家指使人弄瞎的,可毕竟因楚论肃的行为不端而起,闻老太太也想安抚一番,便道:“清霁巷里你们大可继续住下去,俞医婆既然有本事谋生,我出银子开个小医馆。” 俞娘子一听这话,怔怔扭头去看俞医婆,俞医婆也是大为诧异,但不管闻老太太是存了怎么样的心思的,也的确是给了她们一个赚些生存银子的地方,每月领些医馆里坐堂问诊的月钱,总比饿死了强。 俞氏母女千恩万谢,黄氏使人送她们回了清霁巷。 翌日一早,楚府发了白事帖子,阮氏病故了。 阮家人收了信,急匆匆赶来了楚府,心里全是悲伤和不解。 灵堂之上,看着是一切正常,和里里外外都没有见到楚论肃和楚维瑞,叫他们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今日还留在二房里的都是聪明人,饶是阮家人再三逼问,又有哪个敢不要命地吐露几句真相出来,具是一口咬定阮氏是急病。 阮家人气急败坏,吵着要见楚论肃。 楚伦凛今日没有出门,亲自见了阮家人,不冷不淡几句话叫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事已经败露,楚府不愿意声张,难道他阮府敢鱼死网破捅出去不成?再说了,阮府在京城真没什么底气,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姻亲,越发行走不开,楚府不是什么软柿子,根本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除了咽下这口气,别无他法,总不能为了告楚府就把自家当年设局害死孙氏、江氏和楚维瑂的事情大白天下吧。 因着近中元了,府中并没有停灵过久,中元这一日,便送上了山。 楚维璟这几日都是心事重重模样,楚维琳见他如此,多少有些担心,怕他是因为楚维瑞的事情而不平。 楚维琳试探了几句,楚维璟却摇了摇头:“我自己晓得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能耐去硬碰硬。” 当年三老太太明知程姨娘红杏出墙,可她就是忍下来了,她不会为了一个姨娘赔上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她根本不会下手。 三老太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维璟也一样能如此,他也能当楚维瑞不存在。 轻轻叹息一声,这些年是是非非走来,楚维琳深有体会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有手捏旁人的把柄,除了韬光养晦,别无他法。因为你根本没有和别人一战的能力。 “你心里过得去就好,”楚维璟反过来安慰楚维琳,“六叔父和五弟那里,你多劝劝。” 想到父亲和弟弟,楚维琳的心就一阵阵痛起来了。 亲耳听见楚论肃承认,楚伦煜深受打击,可表面上他就跟没事一样,依旧每日去翰林院当值,散值后回府到颐顺堂里请安,一切如常,平静得让楚维琳心惊胆颤。 她宁愿父亲像当年母亲过世时一样抱着他们痛哭一场,也好过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这样是要闷出病来的。 楚维琮倒是哭出来了,陆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守了他几天,却发现他连夜里都睡得不安生。 这么下去总是不行的。 楚维琳去求了章老太太,道:“祖母,三哥哥今日说,想去给四伯娘、母亲和九妹妹上香,我担心父亲会把身子闷坏,所以想着不如一道去,说不定能纾解一番。”(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红飘羽的米分红票~~~~~ 第九十九章 事发(六) 郁结不发,是万病之源。 自己儿子的脾性自己清楚,章老太太想到那日情景就忍不住要叹息一声。 从来文质彬彬、和善亲切的楚伦煜也会气恼悲愤到搬起花瓶就砸过去,可见心结之深。 她这个儿子,就是太痴情了些。 可话又说出来,江氏毕竟是章老太太的儿媳妇,不管婆媳两人相处得是否融洽,她又是不是喜欢这个儿媳,都不能改变她的身份。 要呵斥,要惩罚,那也是颐顺堂里关起门来的事情,和他们二房有个什么关系? 楚维琳看得很准,以章老太太这样护短的脾气,她就是再不喜欢江氏,也不会想要谋她性命,更不会由着别人谋她的命。 章老太太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颔首道:“那就去吧,定一个你父亲休沐的日子。” 楚维琳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章老太太思忖了一番,又道:“过几日是龙树菩萨诞辰,家里出了这些事体,不如去法雨寺里住上两三日。” 这个事情,就不是楚维琳能够定下来的,章老太太与渝妈妈商量了几句,便打算寻闻老太太再说一说。 楚维琳陪着一道去了璋荣院。 不晓得是不是这几日操劳的原因。闻老太太有些疲惫,听了章老太太的意见,她点头道:“也好。让伦凛媳妇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黄氏应下,眼睛下方一片连脂米分都没有盖住的青色。 章老太太一眼瞧见了,皱着眉问道:“怎么?还不老实?” 黄氏尴尬笑了笑。 楚论肃是被关到了地牢里,当年建这宅子的时候,出于各种考量,留了不少地道,后来又修出了地牢。 只是这家中。哪里有需要用到地牢的机会,这些年慢慢就改建成了冰窖。 好在。并没有完全改动完,有一间石室正好可以关了楚论肃。 楚伦凛亲自处理的这件事,也不怕楚论肃闹腾,在他们心中。这个弟弟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下不能叫他和阮氏一道没了而已。 两位老太太会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留些余地,楚伦凛却没有这样的宽厚心思,他相信,若他要废了楚论肃,楚伦煜根本不会有什么怜悯的心思,杀妻之仇,那也是不共戴天的。 而真正叫黄氏头痛的是楚维瑞,半大的孩子。又不能虐待他,自从见不到楚论肃和阮氏的面,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并换了之后。楚维瑞没少折腾。 主子们说要有个度,便是晓得楚维瑞没可能翻身了,拨过去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度怎么抓比较合适,几天下来,具是累得人仰马翻。 见章老太太和楚维琳在此,黄氏猜想闻老太太也不会太过驳了她的面子。便试探着开了口:“维瑞这几日一直在发脾气……” 闻老太太眼皮子抬都没有抬:“照顾不好就换人。” 黄氏撞了软钉子,心里不舒服极了。面上又不敢露分毫,道:“维瑞怎么说也是主子,底下人训他不得骂他不得,又不能不管他由着他发脾气,我也在想,找个硬气些的,压着他就安稳了。” 硬气些的? 楚维琳突然想到了乔楚。 乔楚是个胆子大的,跟着楚维瑶的时候就是个嘴巴直的,又敢和楚维瑶对着干,最后更是一根白绫投缳,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一个小娃娃? 如今乔楚是养在了颐顺堂里的,章老太太就是喜欢她这样的脾气,也没给她找个新主子。 只是楚维琳偶有几次遇见乔楚,都觉得她有些闷闷不乐。 人生无所求、无所盼,不是无欲而是心灵一点点苍老,再这么过几年,乔楚的性子会被磨成了一个活死人的。 不单单是楚维琳想起了乔楚,章老太太也想到了,她留着乔楚的出发点虽是因为可怜她,但若能叫她有所作为,岂不是更好吗? “从前跟着维瑶的那个乔楚,应当压得住维瑞。”章老太太建议道。 黄氏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三婶娘这个人选不错。” 能压得住最好,压不住闹了什么事情出来,乔楚也是三房推荐出来的,与黄氏没有什么干系,这样包赚不赔的买卖,她是最喜欢的。 闻老太太怎么会看不出黄氏的那点小九九,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乔楚可以一试。 不过,乔楚毕竟是一等出身,虽是叫二房去用,可楚维璟那里根本就看都不看楚维瑞,照顾楚维瑞的事情全是长房在拿主意的,她们璋荣院里也不能平白贪别人的一个丫鬟。 闻老太太望着楚维琳,略一沉思,道:“常府那里定的是八月末吧?等事情定下了,这里里外外都要忙起来了。维琬的好多事情有她母亲操持着,维琳怕是要吃力些了。” 这一点章老太太深以为然,这也是她一直要求楚伦煜娶填房的原因。 不单单是楚维琳,还有楚维琮,父亲不能代替母亲,后院里总要有一个女人来操持的,总不能事事都依靠了她和何氏,偏偏楚伦煜就是不开窍。 “不如把流玉给了维琳吧,”闻老太太道,“流玉没什么旁的本事,女红倒是不错的,也能给维琳打打下手。” 而流玉闻言,面上惊愕一闪而过,随后垂下了头,等着楚维琳的回答。 楚维琳晓得。这不单单是换一个丫鬟,更是安抚。 楚论肃害妻害女,二房里自己的事情暂且不说。可三房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楚维琳辛苦寻了那些证据出来,是为了讨个说法的,阮氏虽死,楚论肃和楚维瑞却是在的,闻老太太怕她心有不平,这才要点了流玉过来。 给她一个左膀右臂,叫她平些心气。 楚维琳对流玉却有另一种感觉。她很清楚,流玉能得闻老太太那般器重。行事定不简单,可在她的记忆之中,流玉仿佛还是前世时最后见到的模样。 痴呆疯傻,只有静静坐着看蚂蚁搬家的时候。才有一份深宅大院之中体面丫鬟身上的平和。 流玉偶尔清醒时吐露的信息让楚维琳震惊,也叫她格外的惋惜和唏嘘,唇亡齿寒,没了闻老太太这个依靠,黄氏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流玉呢。 此时闻老太太既然开口,能收到流玉对楚维琳来说,也是一个助力,以流玉的处事手段,能让她在常府之中更轻松一些。而且。若论忠心耿耿,流玉毫无疑问是极好的。 章老太太也有些诧异,她没想到闻老太太会这般大方。不过,换一个丫鬟总比吃个亏好,便冲维琳抬了抬下颚,道:“还不谢恩?” 楚维琳赶忙起身行了礼。 流玉便上前向楚维琳行了大礼,她的额头碰着石板地面,冰凉一片。她的心中也格外清醒。 闻老太太这是真心为她好,才给她谋了个不一样的出路。 璋荣院里的大丫鬟。每一个都是赐到了老爷和几位爷的房里的,那之后的日子便是仰着主母的鼻息,很难占到一点半点的好处。 流玉不想做通房,也没想过要做姨娘,可人人都是如此,她能仗着闻老太太喜欢她就恃宠而骄吗? 不能直接放出府去,不能随意配了小厮,那以此交换为由头去了清晖苑,将来的路就不再局限了。 楚维琳的性子在姑娘们之中算好处的了,只要她能好好伺候楚维琳,兴许能求一个体面。 黄氏心里不太舒坦,这么能干的丫鬟留在璋荣院里也就算了,要赏也应该先赏给楚维琬,肥水不流外人田,章老太太倒是好,直接就赏去三房里了。 正巧下头有妈妈过来禀事,黄氏便出去了。 闻老太太抿了一小口茶,低声与章老太太道:“我岁数大了,各府也不走动,不晓得哪位姑娘好些。维璟也到年纪了,碰上这样的父亲,也只能由我们多为他张罗张罗了,总归是受了大委屈大亏欠,婚事上能找个给他添些助力的岳家,将来等我们走了,也有人帮衬些。”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声,悄悄偷看了闻老太太一眼。选择和章老太太商议而不是和黄氏商议,在闻老太太的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她们身故后,楚伦凛和黄氏会为难楚维璟的感觉了?家是迟早要分的,要是楚维璟没个助力,分家时保不准会被楚伦凛怎么算计呢。 章老太太眼皮子动了动:“我比大嫂走动得都少,这事我和伦歆提一提,亲家母那里来请安的姑娘多,若有好的,叫她打听一番。” 楚伦歆前几日倒是回来过,她收了白事帖子自是要回门来上香的,来时是一肚子的疑惑,待知道了阮氏突然病故的缘由,带着一肚子的愤怒回去了。 楚伦歆疼爱楚维琳和楚维琮,对同日蒙难的楚维璟也格外同情,参详个人选,定不会马虎行事。 这个法子闻老太太很是满意,章老太太与她又商量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便带着楚维琳回了颐顺堂。 傍晚时,流玉收拾好了行囊,到了清晖苑。 第一百章 闹事(一) 第一百章了,好激动~~~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宝槿就起身了。 内室里楚维琳还睡着,宝槿借着曙光再次清点了一番要带上的东西。 这回去法雨寺,虽说不宿夜,但姑娘平日里用惯的东西是不能少的,一一都要齐备。 黄氏前些日子就使人去法雨寺里打点,但法雨寺香火旺,又是菩萨生辰,厢房的数量实在紧张,楚府突然定下要过去,寺中实在匀不出厢房来。 到最后还是闻老太太做了主。 两位老太太岁数大了,都在家里诵经。 长房那里,巧姐儿有些热伤风,顾氏、苗氏也不方便出门了,黄氏倒是想去,可这一来一回实在耗费心思,干脆做了罢;而三房这儿,楚伦煜带着自个儿一双儿女和楚维瑷一道,原本楚维琛也要去的,偏偏临到了小日子,气恼地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外头流玉轻轻敲了门,宝槿蹑手蹑脚开了们,见她穿戴整齐,脸上却有一层薄汗,不由道:“姐姐这么早?” 流玉弯着眼笑了,她是操心性子,事情没准备妥当就老记挂着,因而一早就去了厨房里:“路上要带的糕点都上了笼屉了。等我们收缀好了,就能送过来。” 宝槿点头,见宝莲也快步过来。心里算盘了番时辰,便转身进去唤楚维琳起身。 屋里多了人,一切也还是井井有条的。 流玉虽是新来清晖苑的,但到底是闻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丫鬟,最初在几人分工上有些不适应,几日下来,也就理顺了。 楚维琳梳洗妥当。便带着流玉和宝槿往颐顺堂去,宝莲这几日正好小日子。不能去菩萨跟前,便留下来看守院子。 颐顺堂里,章老太太又多叮嘱了几句,这才叫他们上了马车。 楚维琳掀开车帘。盯着楚伦煜看,深蓝色长袍下,父亲似乎是比前几天稍稍精神了些,这让楚维琳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旁的都不怕,就怕父亲一直闷闷不乐。 出了城门,待去山上坟前磕了头上了香,才转向往法雨寺去。 今日出行之人多,玄明山脚下多出不少茶铺,供路人歇脚吃茶。 待行至山门。供入寺女眷们整理的围幔外头站了不少人,一时也看不出是哪家女眷,若要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见如此情形,楚伦煜便决定直接往后头去。 厢房是没有了,但法雨寺收了楚府不少供奉,还是匀了几间禅室出来,给他们略作休整。 略整理了一番,与在门口等她的楚维琮一块去寻了楚伦煜。 塔林处。往生灯盏盏,远远望去。就如同萤火一般。 三人到了江氏的往生灯下,楚维琳双手合十,细细念了许久。 她听到了低泣声,楚维琳睁开了眼睛,望着身前的楚伦煜。 父亲并不那么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像是要压住所有的情绪,可对着母亲的往生灯,所有的思念和不舍终究会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而身边,楚维琮的脸上全是泪水,半大不小的年纪里,突然失去母亲对他的打击最大,而现在,他又要去承受母亲的真实死因。 三人之中,楚维琳应该是最平静的,她早早就知道阮氏和楚论肃的恶毒,因而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但此情此景终究是让她悲从中来。 楚维琮呜呜哭了,楚维琳亦鼻子发酸,眼睛氤氲一片,模模糊糊见楚伦煜转过身来,她扑进父亲怀中痛哭。 菩萨让她重生活过来,不是为了叫她虚度年华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能为母亲伸冤,这一世,她不至于白活了。 抱紧了两个痛哭的孩子,楚伦煜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如此,他紧紧抱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不敢让他们见江氏最后一面,但他自己却把那一幕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不会惊恐,不会害怕,那是他的妻子,为他生育了孩子的妻子,无论变成了什么模样,她还是世上最美好的那个人。 而现在,他依旧抱着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渐渐长大了,楚维琳要定亲了,楚维琮也要考功名了,以后的路,还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披荆斩棘,要不然,泉下的江氏又怎么会放心呢。 楚伦煜一遍遍告诉自己,在孩子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他断不能倒下。 三人哭了许久,心底情绪排揎,这才回了厢房。 楚维琳和楚维瑷共用了一间禅室,楚维瑷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一时不晓得如何安慰,怔怔站在那儿。 净了面,让流玉重新替她匀了脸,楚维琳淡淡笑了:“叫八妹妹担心了。” 楚维瑷没有从何氏那里听来阮氏的死因,只当今日就是寻常上香,她摇了摇头,缓缓道:“做子女的思念母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楚维琳和江氏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可就是那短短的日夜里,江氏带给她的一切也足够她铭记一辈子。 用过了斋饭,楚维琳和楚维瑷一道去大殿里拜了拜,等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返程。 出了山门,还未到山脚,迎面一匹快马冲来,到了近前才拘了缰绳,来人一跃下马,跪地问安:“六老爷,老太太受伤了。” 楚伦煜闻言一怔,楚维琮听见了也大感意外。掀开帘子去看来人。 楚维琳顺着望出去,来的是渝妈妈的儿子古雨,他路上赶得及。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 “怎么回事?”楚伦煜追问道。 古雨把事情粗略讲了一遍。 早上他们出门后,章老太太就去了璋荣院,两位老太太一道诵经,中午就在那儿用了饭,哪知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摔了,伤到了腿。 楚维琳越听越皱眉,这说辞并不周全。 今日诵经。章老太太必定不会吃酒,从璋荣院里出来也肯定是避开了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老太太身边婆子丫鬟一群,怎么可能让老太太摔着了? 古雨说得一本正经,恐怕是渝妈妈都没有跟他说实话,只是让他来报个信。好叫他们早些回去,莫要在路上耽搁了。 楚伦煜忧心章老太太的身体,要是只有他一人,定然飞奔回楚府去,但后头还有马车,有女眷,怎么可能走得快? 楚维璟也明白这个道理,便问道:“不如六叔父先回去,我带着妹妹们慢慢走?” 留下女眷先行?楚伦煜并不放心。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若章老太太伤得厉害,素有孝心的楚伦煜没有守在跟前。事后他怕要自责不已的。 楚维琳晓得父亲性格,出声道:“父亲,您先赶回去吧。我们人多,这里离城门也不远了,不会有事的。” 楚维琮亦点头应和。 楚伦煜到底是心急母亲伤情,和古雨一道先行。楚维璟想了想,吩咐赵三儿随行。也好多个照应。 前头快马加鞭去了,留下来的也不敢拖延,略加了些速度,只是今日毕竟山道人多,马车笨重,快不起来。 马车到了山脚就走不动了。 楚维璟遣人去打探,才晓得是前头茶摊那儿有些纷争,一群人围着堵了路,要过去大约要费些工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花了一刻钟,总算是离茶摊更近了一步,因而车上也能听到里头到底在闹些什么了。 摆茶摊的老两口已经被吓得跑出了摊子,心惊胆颤地看着里头闹起来的两帮人,他们就是想赚些家用,哪里知道会碰见乡绅争执。 楚维璟个头本就高,又坐在马上,踩着马镫站起来看了眼,待看清里头状况,脸一下子就青了。 虽不晓得为了什么闹起来的,但阮氏的父亲被围在里头,脸上已经带了伤。 不管楚、阮两家底下关系有多交恶,表面上还是姻亲,尤其是楚维璟,他是阮氏的继子,若故意置阮家人于不顾,传扬出去并不好听。 可要叫他去帮把手,楚维璟一万个不愿意,干脆侧转过头当不清楚情况,最好没人认出来,让他们顺顺利利地过去就好了。 偏偏,事与愿违。 阮氏的兄长阮德被逼得上串下跳,站在木板桌上瞧见了楚府的马车,他大叫起来:“别打啦别打啦,我们亲家在外头!” 认识阮德的都晓得他没少左一个亲家右一个亲家的宣扬他们和楚府的关系,谋来了不少好处,今日寻阮德麻烦的也是从前被他谋了好处去的一个童员外。 眼看着阮氏过世、阮德被楚家冷淡对待,童员外觉得他们两家的关系到头了,便想把送出去的好处都收回来,阮德哪里会同意,便交恶了。今日到玄明山来,叫人给堵上了。 童员外的人一听楚家人出现了,一时有些吃不准,暂时停了手。 楚维璟被拖下了水,又是气又是恼,可又不能拍拍马屁股直接走人,见人群分开了,他冷眼望着阮家的几个人。 阮德看到了楚维璟,好不容易燃起来的那点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别人还好说,楚维璟这个直脾气,他还真拿捏不准。 可如今叫这么人多盯着,前有狼后有虎,怎么说楚维璟也比童员外好应付,阮德腆着脸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璟哥儿,快帮帮舅舅,这帮贼人忒不要脸了!” 第一百零一章 闹事(二) 舅舅? 哪里来的舅舅? 坐在马车里的楚维琮皱了眉头,这声音陌生得狠,他实在想不起家中有这么一位亲戚,便低声去问楚维琳和楚维瑷:“外头是哪个舅舅?” 楚维瑷也不晓得,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楚维琳起先怔了怔,待听到外头那人又叫起来的时候,她恍然大悟。 会以“璟哥儿”相称的,从来都只有阮家人。 当年丑事已经揭穿,竟然还敢如此套近乎,楚维琳都要对阮家人刮目相看了。 楚维璟心里跟火烧似的,他很想呛回去,直来直往惯了,实在没心思和阮德做表面上的和气。 “呦!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楚三在这儿。” 楚维璟刚要开口,突然听见有人横插了一句进来,他挑眉循声望去,便瞧见了一个宝蓝身影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待看清了来人,楚维璟皮笑肉不笑,道:“李二哥。” 李羡勾了楚维璟的肩,嬉笑道:“今日也真是巧了,我陪母亲拜了菩萨回来,哪知这路就堵上了,上来一看,竟然是你。遇见麻烦了?要不要帮忙?” 楚维璟还未应声,阮德已经接了话过去,急切道:“要的要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仗义人。我是璟哥儿的娘舅,这些贼人打我们父子哩。” 这么一说,李羡倒是搞明白面前之人的来历了。李家和楚家是姻亲。李羡自然知道楚维璟的母族孙氏一族极少和楚家往来了,至于后来的阮氏,楚维琛不知道提过几次他们不合了,既然不合,楚维璟怎么会替阮家人出头呢。 李羡哈哈一笑,朗声道:“娘舅娘舅,娘都没了。还认什么舅舅?是不是啊楚三?” 这话听起来是在打压阮德,气得阮德一张脸涨得青紫。可细细琢磨起来,这坑的是楚维璟。 外头人怎知其中门道,只看到继母过世,楚维璟对继母的父亲兄长爱理不理。根本不认这门亲了。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再添点油加点醋,谁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楚维璟一双剑眉拧得紧紧的,他突然就想到了闻老太太的那句话。 不要为了维瑞毁了他自个儿的前程和名声,同样的,在这么多百姓跟前,他又何必为了一个阮德毁了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楚维璟和颜悦色地替阮德解决问题,他还是有些做不到。 他利索地挥开了李羡搭在他肩头的手臂。目光里全是不认同:“你要做那没了娘就不认舅的人,那是你的事,别套到我身上来。” 阮德一听这话。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就是就是,璟哥儿才不是那种人!璟哥儿,快帮帮舅舅吧。” 楚维璟深吸了一口气,把李羡晾在了一边,把阮德拉到了马车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阮德干笑了两声。胸口刚被童员外的人打了两拳,这一笑就岔了气。痛得直喘,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当初他们自个儿送了礼,我是勉为其难收下的,现在这是树倒猢狲散啊,就因为我那妹子没了,大摇大摆要来讨东西。璟哥儿你说说,有没有这种道理的?” 楚维璟从不爱和阮德打交道,但依阮家人的行事来看,这话显然信一半都是多的了,谁知道是别人送的还是阮德招摇撞骗诓回来的,但总归如今是叫别人讨到了脑门上,不给就动手了。 楚维琳坐在车里,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人家要,不如还了吧。”楚维瑷小声与楚维琳咬耳朵。 楚维琳也是这么个意思,这倒不是怕童员外,而是楚府毕竟是官宦人家,最要紧的是名声。 楚维璟心底透亮,道:“他们要就还了,省的动手动脚的。” 阮德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拉住楚维璟是求个靠山的,不是认输了的:“这不行,开了这个先河,以后阿猫阿狗都来家里讨东西了!” “你今日要是不喊住我,别说是不还东西,你有能耐打回去打趴下两个都没关系,但我在这儿就不行了,”楚维璟撇了撇嘴,道,“我们楚家是官宦,我帮着把人打发了,这成了什么?欺压百姓!人家光着脚,我们可穿着鞋。这些人我骂不得打不得,动手还不及你利索,除了叫你把东西还回去,还能怎么办?”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官家子弟欺压几个员外府上的小厮,这可是天子脚下,楚家几位官老爷是要直接被参上一本的。 为了阮氏的事情,楚伦凛那天没给阮德半点好颜色,这要是再给楚家惹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他以后还怎么顶着楚家姻亲的名头行事? 可今天要把童员外的东西还回去…… 阮德的胸口又痛了起来,捂着喘了会儿,心里悔得要命。早知道把楚维璟拉扯进来占不到半点便宜还要亏本,他绝对不开那个口。 楚维璟只想快些息事宁人,便与茶摊里的众人道:“已经答应退东西了,就别动手了,一会去阮府上搬吧。” 童员外的手下原就只想取回东西,并不想闹出人命来,一听能搬了,也不动手了,架起挂了彩的阮老爷就往阮府方向跑,阮德一看老父被带走了,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撒开腿追了上去。 这出闹剧收了场,围观的人散了,前头的车马没有被堵着,便依次移动起来。 楚维璟从腰间钱袋子里倒出了些碎银子。送到了摆摊的老头手中:“害得你们做不成生意,这些碎银且收下吧。” 老头捏着手中的银子,半响没说话。他们都穷苦山里人家。玄明山香火旺,他们就在这里摆个小摊补些家用,今天这一闹,别说是没赚到钱,这桌椅茶碗,赚钱的家伙都叫人砸得狼藉一片。 可神仙们打架,他们两个山里老民有什么办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却不想,有人赔了这么多银子。 这比摆茶摊多了太多了。 老头眼里泛光,老婆子怕他耿直脾气不肯收,赶忙过来磕了头:“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贵人们不知当家难。老婆子却要念着家里张着嘴要吃饭的孙子孙女,这些碎银够他们好好过一年了。 楚维璟扶了老婆子一把,李羡勾着唇角直笑:“待外人都比待舅舅亲,楚三,不太好吧?” 这是明晃晃的寻事的。 楚维璟并不清楚哪儿得罪了李羡,让他这般惦记着找麻烦:“这儿路也顺畅了,等我们过去了,你们也能动了,你还是回去护着些车吧。” 李羡眯了眯眼睛。快步往楚维琳的马车行来:“楚三,里头是哪一位长辈?我也好请个安。” 自从上回在花园里见过李羡之后,楚维琳就对这人很是反感。一个将门出身的少年,心胸那般狭窄做口舌之争,实在是让别人想远远回避,莫要和他有什么交集。 可如今车里就楚维琳、楚维琮和楚维瑷,全是做弟弟妹妹的,根本不能托大。要真论礼数,该是他们去后头给李大太太请安。 以楚维琳对李羡的认知。即便这儿是山路旁,人来人往,李羡也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的。 楚维璟张了张嘴,想胡编乱造又不可能,正要想个法子,就见车帘浅浅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半张漂亮的脸。 柳叶眉、樱桃嘴,眼睛乌黑透亮,正是流玉。 流玉指尖捏着车帘,浅笑道:“奴婢给李二爷请安,车上是奴婢的主子。” 李羡逢年过节入府走动时也是去过璋荣院的,一见流玉就认了出来,他笑容僵在脸上:“原来老太太出行,晚辈冲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见谅。” 李羡还在等着闻老太太发话,流玉已经放下了帘子,里头再没传出什么动静来。 楚维璟见此,翻身上马,催着车把式启程。 李羡只能看着他们离开,而后回到自家车旁,和李大太太说了一番。 “竟是大老太太出门?这倒是稀罕事!早知如此,我就算不便下车,也要让妈妈上去问了安的。”李大太太诧异不已。 李羡摇头,道:“楚家人眼睛长在脑门上呢。二房那位填房太太一过世,楚三就对她娘家人爱理不理的,母亲,姑母是庶子媳妇,将来有个万一,哪里还会记得有我们这姻亲。您没瞧见,刚刚我话才说完,流玉那丫头就把帘子放下来。” 李大太太正琢磨着李羡的话,她是不太认同李羡的看法的,阮府是个什么出身?李家再不济,也是替朝廷效命的,哪里能相提并论,待听到了流玉的名字,她惊愕道:“你姑母昨儿个还跟我说,大老太太把流玉赏给了六姑娘,偏心得不得了了。” 李羡惊讶,再一想刚刚流玉的说辞和反应,只怕那车里本就没有闻老太太,是流玉诈他的。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楚家人不给他们李家体面,气恼不已。 也不管李大太太怎么劝他,李羡上了马,高高挥了鞭子往前头追去。 前头马车上,楚维琳靠着引枕养神,刚才想出那样的主意来也是没有办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诓住了李羡再说,好过多做纠缠。 楚维瑷也是长松了一口气,与流玉道:“亏得姐姐在这儿。” 楚维琮隔着帘子与楚维璟说话,他耳朵灵,突然就听见些动静:“我好像听见后头有快马的声音。” “许是有急事,快马加鞭了吧。” 楚维璟扭头去看后面,只见一抹宝蓝赶了上来,他心道不妙。 第一百零二章 雨夜(一) 楚维琳几个坐的是马车,本就比不上骏马飞奔,楚维璟见状,也收了避开的心思,与车子里的弟妹说了一声,依旧照着原本的速度前行。 李羡弓身半坐在马上,速度极快,他眼神好,楚维璟转头看了一眼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丝毫不减速度,直直越过了楚府的马车,才用力拉了缰绳。 “怎么走得这般急?”李羡凉凉开口。 楚维璟面色不虞,淡淡道:“正往府里赶,三房的叔祖母摔伤了。” 李羡一听这话,最初的反应是楚维璟又在胡诌,可转念一想,没有这般诅咒长辈的道理,况且李氏就是三房的媳妇,这话是真是假,回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这么一想,李羡的情绪倒是平稳些了。 他刚才是气极恼极,没有仔细想一想就追了上来,可眼看着前头的马车越近,心里就越打鼓。 流玉那话说得滴水不漏,她既然已经被赐给了楚维琳,她的主子自然不是闻老太太了,揪着这一点不放,似乎也站不住脚。 可人已经在马上了,难道还能扭头回去不成? 李羡憋着一口气,可他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兴师问罪,被楚维璟这话一挡,倒觉得是个台阶。能顺着下了。 可就这么作罢,多少有些心不甘,李羡撇了撇嘴。道:“原来如此,老太太受伤了做晚辈的自然心急如焚,没顾着上给长辈请安,也是情有可原。” 楚维璟挑眉,没有接这个话。 坐在车里的三个人听见了,具是面面相窥。 楚维琳一听这话,算是弄明白李羡的那些心理了。 上一回园子里见面。她只觉得李羡心胸狭隘,有些不可理喻。可如今看来,与其说是心胸问题,不如说是家族影响。 李家是将门,而且是新贵。根基浅,比不得书香之家有底气,因而在面对世家子女时会感觉低人一等,旁人说什么都会觉得是在影射他们似的,这一点在李氏身上就可窥一斑了。 自认已经是官身了,正三品的明威将军在京城也算是赫赫大名,子弟又多习武,在军中任职,可这样的出身在世家大族眼中依旧是“山野莽夫”。上不得台面的。 李家人一面厌恶世家规矩等级,如李氏厌恶世家女眷们的眼高于顶,一面又想走进世家的生活里。成为真正的一份子而想法设法与世家子弟联姻,可即便如此,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强烈的自尊心催生了强烈的自卑感,所以楚维璟和楚维琳今日没有向李大太太请安的怠慢之举在李羡眼中才那么的可恶。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他们有心怠慢,今日闹成那样。实在不方便过去请安,再说了。以李羡的性格,只让个婆子过去问安,一样是要不依不饶的。 虽然能弄明白李羡的心理,但楚维琳对此也不能苟同。 对于一个自卑之人,说什么都是无益的,就好比她和楚维琬欣赏旧都风情的首饰,在楚维琛眼里都好似在炫耀一般,即便她们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 楚维瑷捏着帕子坐在楚维琳身边,她不喜李羡这般纠缠,又怕耽搁了回府的时辰,便不时看楚维琳几眼。 楚维琮毕竟是男子,说话比两个姐姐方便些,便掀开帘子伸出了脑袋,道:“李二表兄,我们几个担心祖母身子,要赶回府里去,还烦请表兄与李大太太告了罪。” 李羡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天边远处几声闷雷。 楚维琮循声望去,那里已经是乌云一片。 夏日里的午后就是如此,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落了大雨,这会儿瞧着还远,说不准再过一会儿这云就要追过来了。 楚维琮忙道:“等落了大雨这路就不好走了。表兄和李大太太也快些回城吧。” 事有轻重缓急,李羡也不再停留,转身去寻李大太太。 楚维璟夹了夹马肚子,吩咐车把式快些回城。 没一会儿,风就大了起来,马车边不时有快马经过,扬着鞭子往城中赶,亦有行不快的马车,嘚嘚往前跑。 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天就暗了下来,风吹起了路面的沙石,直直就朝着面门来。 车把式一看这情况,与楚维璟商量道:“三爷,这路不好走了,天黑风又大看不清路了,等下了雨,更加走不了了。” 楚维璟也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再看四周其他的行人,也都是焦急不已,商量着要回刚刚路过的一座寺庙避雨。 若不是府里有事,楚维璟也打算去避一避,可一想到府中的章老太太,一时有些犹豫。 楚维琳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外头的飞沙走石,她眯着眼睛微微掀开些车帘:“还是避一避吧。” 正说着,前头方便有马车掉转了头行来,楚维璟问了一句,才晓得前头有山石崩塌挡住了路,似乎还有来不及躲避的人被埋了进去。 兄妹几人听得心惊胆颤,这会儿也不用纠结是不是要赶回去了,这山路什么时候挖通时候时候才能通过了。 前头陆陆续续有车马回来,楚维璟吩咐车把式掉转头,想往寺庙里去。 刚要启程,听见背后马蹄声急急,还有人唤着“维璟”。 楚维璟惊讶,仔细一辩,那人竟是常郁昀。 “前头路塌了,走不了了。”常郁昀赶上了他们,苦笑道。 楚维璟没料到今天遇到了李家人又会遇见常郁昀。失笑道:“正打算去庙里。” 听见常郁昀声音,楚维琮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高高兴兴道:“昀表兄!” 这一下轮到常郁昀意外了。透过车帘子的缝隙,他看到车里头还有人,便问道:“车上是?” “是我姐姐和八姐姐。”楚维琮道。 见到了楚维琮,常郁昀就猜到楚维琳也在,他一面挡风,一面与楚维璟道:“今日菩萨生辰,上山进香的人很多。叫这风一阻,庙里怕是要收容了不少人了。不如去庄子上。就从前头上去,一刻钟就到了。” 女眷出门讲究多,毕竟有两位姑娘家,没有安排好厢房。在庙里人挤人过夜总归不妥当的。 楚维璟闻言没有犹豫,随着常郁昀往庄子上去。 楚维琳心里犯着嘀咕,在她的印象里,别说是常郁昀,便是常府之中,也没有哪位在这附近有庄子的。 说是一刻钟,可路难走就耽搁了时间,行至半途黄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了下来,车厢一阵叮铛。楚维璟和常郁昀更是一下子就浑身湿透了。 好在除了淋了雨,路上也没其他麻烦,就到了庄子外头。 看守庄子是两口子。男的冒雨摆了木板,让马车绕过影壁,直直到了正屋外头。 后头车上的丫鬟婆子鱼贯下车,撑着伞到前头来伺候,流玉头一个跳下车,又扶着楚维琳下来。 楚维琳快步走到游廊上避雨。又快速四周扫了一圈。 说是庄子,其实就是一个一进的院落。点了些灯光,在雨中并不显得阴沉,庄子瞧着还算新,似乎是刚翻修过,虽然小了些,也是五脏俱全的。 三间正屋,左右各三间的厢房,后头又有罩房,他们一行人在此处避雨,倒不会太过拥挤。 楚维璟和常郁昀淋了雨,不免有些浑身发冷。 常郁昀是主,叫守庄子的媳妇子速速去备热水,流玉见两个姑娘也要梳洗,便点了个粗壮的婆子过去帮忙。 东厢一左一右分给了楚维璟和楚维琮,楚维琮催着楚维璟快些入房里换了衣服。 楚维瑷被丫鬟拥着入了西厢,楚维琳也要跟上,抬头见常郁昀站在原地没有动,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谢谢表兄让我们在此借宿,雨大风凉,表兄也快些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话一出口,楚维琳就觉得别扭,很简单的道谢,心中谢意也是实实在在的,可面对的是常郁昀,这话说起来就不是那么个味道了。 柳眉微蹙,不想两个人再跟柱子一样杵在这儿,楚维琳转身要走。一阵风吹来,楚维琳本能抬手遮挡,手中用来擦拭雨水的帕子没有捏住,随着风飞起,叫雨打湿发沉,落在了天井之中。 为自己的不小心懊恼不已,楚维琳正想着要不要冒雨去捡回那帕子,就见常郁昀已经冲进了雨里。 楚维琳愕然,还未回过神来,常郁昀就捡了帕子回来了。 “反正我已经淋湿了。”常郁昀笑着把帕子递了过来。 明明湿得浑身发冷,脸上的笑容却那般灿烂,仿若能替她冒雨捡帕子是一桩幸事一般。 楚维琳心里五味陈杂,抬手去接帕子,指尖触及常郁昀叫雨水淋得冰冰的手,她捏住帕子迅速抽了回来:“真的会着凉的。”说罢,再不做停留,转身就入了西厢。 西厢三间,最北的一间是卧房,南边的做书房摆放,另有一张软榻。 楚维瑷坐在梳妆台前,丫鬟麻利地把她微微沾了雨水的头发解开,拿帕子细心擦拭着。 地方毕竟算不得宽敞,楚维琳怕挤在一块束手束脚,干脆去了书房。 “姑娘,水烧好了要先给三爷和常五爷,一时半刻姑娘只怕用不上,不如先换了干净衣衫。”流玉边说边取了衣服来,幸好出门都会多备套衣物,刚才宝槿随身抱着行囊也没有打湿。 宝槿垂着头在思忖着什么,楚维琳抬眼瞧见了就问了一句,宝槿有些犹豫,叫流玉催了一声,这才道:“姑娘,是奴婢看错了也说不定,刚才常五爷弯腰的时候姿势不太自然……似乎是,身上有伤的样子。” 第一百零三章 雨夜(二) 不好意思这几天都更新得比较晚,明天尽量早点更新。 ----------------- 身上有伤? 流玉闻言转头过来,宝槿本也就是猜测,叫流玉清亮眸子一望,越发拿捏不准。 “奴婢是猜的……” 楚维琳仔细回忆着刚才情景,她因为事出突然,并没有察觉常郁昀弯腰拾帕子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僵硬,但要她来说异常之处,还是有一二的。 明明就是七月里最热的时候,白天未落雨前异常闷热,人人都出了一身汗,巴不得能随身捧个放了冰的盒子避一避暑气。等到了起风落雨时,一下子凉了下来,常郁昀淋了个透湿,浑身发冷,因而身上在这个季节里略显厚重的衣服也不那么打眼了。 刚刚交换帕子时,常郁昀黏在身上的衣服,明显是里外好几层的。 这衣服在天晴时真的穿得住? 是真如宝槿所言,他身上带了伤,才加了衣服不叫人看出来? 楚维琳想到这儿又觉得不对,且不论常郁昀为何会受伤,要真有伤,为何不在常府里养着,还来这玄明山? 这些问题除了常郁昀没人能够解答。楚维琳倒也没有好奇到要过去问一问,就把这桩事压在了心底。 厨房里一阵忙碌,这才给几人都备好了热水。 楚维瑷梳洗过后整个人舒坦了不少。见楚维琳从净室出来,笑着道:“幸好遇见了昀表兄,不然这大雨天的借宿庙宇,实在是很不方便呢。” 庄子上材料备得还算齐全,媳妇子手脚麻利收拾了一桌,都是表兄妹,又是特殊的状况。便也没有多讲究什么,齐齐在正屋的西间里用了饭。 楚维琳捧着碗儿用饭。时不时偷偷打量常郁昀几眼,只是从吃饭的姿势上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兴许真是弄错了也不准的。 漱了口,楚维琮蹙着眉头道:“也不晓得明日能不能回城里。府里没等到我们回去,定要着急了来寻的,等见到那挡了路的山石,还不晓得会有多担心。” 楚维琳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楚伦煜,他本就疼爱一双儿女,定会自责是他先行留下了几个孩子,在他们平安回去之前怕是要提心吊胆上几日了。 常郁昀安慰他们道:“夏日的雷雨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现在是雨天难行。等明日开了太阳,应该能迅速清了路出来。” 楚维璟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他毕竟是做哥哥的。出门在外总要照顾好几个小的,怕他们放心不下,又添了几句:“还记得前年冬天吗?因为崩了雪挡了路,前后也才花了三四天。今天这样的比雪崩好多了,最多两日,快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动身回去了。” “总归没有旁的办法。我们安心回屋里睡一觉,天亮了才好去打听消息。”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瑷的肩。笑着道。 等回了西厢,楚维瑷坐着出了会儿神,整个人就有些困乏起来:“早上起得太早了,六姐姐,我想睡了……” 因着西厢就一张床、一张软榻,今夜落雨又有些凉,不能叫丫鬟们打地铺,就只留下了流玉服侍,其他人都住后罩房。 才伺候了楚维瑷睡下,就听见她细细绵绵的呼吸声。 竟是一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楚维琳低声失笑,她还不困,又不想打搅了楚维瑷,便让流玉拿了烛台,两人一块去南边屋里。 轻手轻脚走到了门边,对面东厢里还亮着灯,反倒是正屋那儿漆黑一片。 楚维琳有些意外,却没有停步,刚要入南间里,有人轻轻敲了门。 怕吵醒了楚维瑷,流玉赶紧过去开门,门口站着楚维琮身边的颜妈妈,她搓着手问道:“姑娘,爷使奴婢来取药油。” 药箱子出门时是带上了的,流玉去取了,楚维琳闻声过来问:“颜妈妈,哪个伤着了?” “是五爷不小心绊了一下,脚裸有些红。”这些事体是瞒不过去的,颜妈妈干脆直言道。 听说是楚维琮伤了,楚维琳担忧不已,见流玉拿着药酒瓶子出来,便从她手中接过来,道:“流玉你守着八妹妹,我去看看弟弟。” 在楚维琮的事情上,流玉是拗不过楚维琳的,想着就几步路,又有颜妈妈在,便道:“姑娘,只带了小半瓶。” 楚维琳微微晃了晃药瓶子,似乎是比流玉说得还少了些。 与颜妈妈两人沿着游廊往东厢去,经过正屋外头时,里头突然又亮了起来,映出站在桌边点灯的常郁昀的身影。 楚维琳顿了顿脚步,略一思忖,转身回来敲了正屋的门:“表兄,是我。” 常郁昀在屋里时瞧见有人提着灯笼从东厢去了西厢的,也看到了一前一后有两人又从西厢过来,他点了灯正要出去看看情况,哪知就听到了楚维琳敲门。 自从上回在宜雨轩里夜谈了一番之后,楚维琳虽还是不喜与他过多接触,但也不似之前那般视之狼虎了,这样的一点点改变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不觉得是幸事,但对于重活一世的常郁昀来说,多少有些欣喜。 再是欣喜,倒也分得清是非,晓得楚维琳不会无事来敲门的。 门没有全开,常郁昀站在门里,笑着问道:“什么事?” 楚维琳愣愣,这般疏远态度对她还真不像常郁昀。是因为颜妈妈在这儿的关系? “维琮绊了脚,我带的药油不太够,来问问表兄这儿有没有。” 常郁昀闻言点头。让楚维琳稍等,转身去东间取了来,递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入手一晃,半瓶药油,淡淡药香随着常郁昀的动作飘来,而后,常郁昀关上了门。 行事反常得让楚维琳惊愕不已。颜妈妈催了一声,楚维琳快步去了东厢。 楚维琮坐在床沿。见楚维琳进来他干笑着垂下了头。 颜妈妈搬了杌子坐在床边,倒了药酒替他揉脚,楚维琳凑过去看了,就如颜妈妈说的脚踝有些红。并没有肿起来,应当是不严重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绊着的?”楚维琳关心问道。 楚维琮摸着鼻子指了指放在窗边的箱笼:“我觉得屋里有些闷,想开窗子时不小心绊了。” 楚维琳摇了摇头,见楚维璟在旁,不好意思婆妈,见颜妈妈药油用得差不多了,便想顺路送回去。 到了屋外,呼吸之间再不是浓郁药油味道,楚维琳深吸了几口。神清气爽起来。 走到正屋外刚敲了门,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常郁昀刚才递东西给她时飘散的那股子药味根本和这药油味道不同。况且这药油瓶子密实,也不会漏了味道出来。 那个味道,分明就是常郁昀身上的药味。 等常郁昀开了门,楚维琳紧着眉头盯着他,重重吸了吸鼻子。 两人站得不算近,但楚维琳还是味到了味道。沉声道:“你受伤了?” 话音一落,她就瞧见常郁昀的眸子倏然一紧。楚维琳晓得自己说对了。 惊讶之后,常郁昀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身上是有伤口,为了怕屋里全是药味叫楚家几兄妹闻出来,他梳洗之后只用布条包了并没有上药,直到刚才才抹黑重新抹药包扎,又怕影子投到窗户上,特地吹了灯了,哪里知道到底没有瞒过她。 “怎么受伤的?伤了哪儿?既然伤了怎么还在外头走动?”这些问题围绕心中,在宝槿初初提出猜想时,楚维琳就在思考了。 伤口的来历常郁昀并不想说,并非信不过楚维琳,而是不想叫她跟着担心,干脆避重就轻,答了后一个问题。 “琳琳,我们还未过小定。” 称述事实的话语由常郁昀说来多了几分缱绻味道,楚维琳的脸猛得就烧了起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常郁昀想说的不是他们关系未定,她不适合追问这些私密事情,而是在未过小定之前,男女双方都不能有些磕绊。 两人是合过八字了,但常老祖宗格外看重兆头,这个当口虽不会再去细究常楚两家上下是否平顺,可要是让她晓得常郁昀意外受伤,老祖宗心里会存了疙瘩的。 若是因此婚事黄了,常郁昀自然是不肯的,可要是依着办下去,往后顺顺利利还好,但凡有一些不顺畅的地方,老祖宗都会把这桩不详之事翻出来的。 这一世好不容易能有个还不错的开局,常郁昀不愿意为着这么个意外,叫楚维琳在以后的日子里被老祖宗迁怒为难,所以受伤之后他半点不敢声张,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并瞒着,自个儿上药包扎。 只是府里毕竟人多嘴杂,未免走漏了风声,常郁昀干脆寻了借口住到了庄子上来,看庄子的两口子具是心腹,也不晓得他的伤情,等伤口愈合了之后回府去,也就妥当了。 为了这桩她从头到尾都不热络的婚事,常郁昀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楚维琳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张了张嘴,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适合,到了最后也只能吐出一句“保重”来。 第一百零四章 雨夜(三) 两厢四目相对,半响无言。 倾盆的雨又大了些,沿着屋檐如瀑布般落下,除了雨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常郁昀缓缓扬了唇角,眉梢带笑,迎着烛光的半张脸庞如玉般温润,咀嚼着那一声“保重”,心情越发爽朗起来。 楚维琳对着他的笑容却不怎么舒坦,若无前世经历,便是对常郁昀并无男女之间的好感,能得誉满京城的传胪如此亲睐,她说不定会动容会感激,会在两家小定之后以看待丈夫的眼光去看待常郁昀,可就是因为那些往事太过清晰痛楚,她始终平衡不了自己的心态。 拒绝不得,逃避不得,前路已定,她踌躇着徘徊着停在原地,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视而不见,却又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迷茫的心境一直困扰着楚维琳,即便有时想说服自己沿着这一场对的开局试着走一走,试着去接受常郁昀的好意,僵在原地对彼此都无益,也会让关心她的楚伦煜伤心难过,可真要走出那一步时,又不知道该先迈了左脚还是右脚。 也许,是真的恐惧吧。 恐惧再一次陷入那样的噩梦里,即便做着再来一次那就再毁常家一次的心理建设,还是怕的。 楚维琳慢慢垂下了头。避开了常郁昀的注视。 虽然短暂,常郁昀还是感受到了楚维琳心态的变化,从最开始的紧张里透着些许关切。到最后又对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不进不退,就好像脚下长了钉子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了。 事到如今,他依旧抓不住楚维琳对这门亲事这般抵触的原因。 暗暗叹了一口气,常郁昀悄悄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手,他是知道楚维琳从小都只把他当做表兄。从没有过那样的心思,要接受彼此身份的转变也需要一个过程。这一回总归不是被逼着上轿的,也会有时间好好调整一番。 “琳琳,”常郁昀试探着开了口,他其实有不少问题想问楚维琳。可见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时有些木然的神情,便晓得这实在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干脆转了话题,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楚维琳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她也正打算告辞,常郁昀这话让她总算不用绷着神经应对了,迅速点了点头。刚要应声,突然背后一阵夹着雨水的大风吹来,吹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楚维琳踉跄了两步。身子前倾往正屋里倒,常郁昀本能伸手去护她,手碰到楚维琳的背上,她的衣服后背已叫那一阵风吹得潮湿一片。 额头抵到了常郁昀的胸口,呼吸之间对方身上的药味充斥了口鼻,事出突然楚维琳也没有防备。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匆匆推开了常郁昀。 白皙脸庞羞红了。仿若指腹擦过就能沾染上胭脂一般,常郁昀还未来得及开口,楚维琳已经匆匆而去,只余下轻轻一拥时闻到的香露味道。 极其熟悉的味道,楚维琳在出嫁之后依旧用着这一款的香露,她是个常情的人,用惯了的东西很少会换,长年累月用着同样的香露、同样的胭脂、同样的熏香,那些味道常郁昀一直记着。 在看到楚维琳唤了流玉来开门的时候,常郁昀脸上的浅浅笑容才一点点收了起来。 他想问楚维琳的便是流玉的来历。 对于常郁昀来说,流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从前楚维琳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丫鬟,起初见流玉扶着楚维琳下马车时,常郁昀还当这个丫鬟是新提拔上来的,可再后来看到流玉说话做事,显然是个老手。 不仅仅是宝槿听流玉的,楚维瑷和楚维琮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对流玉客客气气,流玉夜里留在西厢伺候两个姑娘,连宝槿这样的一等都去挤了后罩房,能有这样的体面和人脉,应当是楚府哪一位长辈屋里出来的大丫鬟。 可流玉又是为何跟到了楚维琳身边?前世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当然,前世的这个时候,楚家那位填房的四太太也活得好好的,并未过世。 这一世为何渐渐出了偏差?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楚府里头的这些事情? 常郁昀一时无法断言,他正打算关门,却见楚维璟从东厢出来,直直往他这儿走来。 今夜竟然这般热闹,常郁昀不想让楚维璟闻到屋里的药味,便打算站在门里同外头的楚维璟说话。 楚维璟不是楚维琳,表兄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他伸手推了推常郁昀,抬脚入了正屋:“外头说话不方便。” 人都进来了,常郁昀总不好再赶出去,只好请楚维璟坐下,提着茶壶倒了水。 楚维璟剑眉紧蹙,问道:“怎么这么大的药味?你受伤了?” 晓得瞒不过,干脆也不瞒了,常郁昀承认道:“别张扬出去,就你和琳琳知道。” 琳琳? 这个称呼让楚维璟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因为和阮氏不和,楚维璟很少回内院里来,外院伺候他的丫鬟婆子都不是话多的人,因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楚维琳和常郁昀已经合过八字了。 他对常郁昀待楚维琳的这种亲昵态度格外不满意,若说只是表兄妹,他刚才关窗户时分明瞧见了常郁昀越矩的行为。 楚维璟把楚维琳这个妹妹看得极其重要,要不是实在不宜声张,他当时就要朝常郁昀发火了,沉声道:“你晕了头了?幸好底下人都在后罩房里,这大雨夜里也没别的人看到。要是被人瞧见传扬出去,你让维琳怎么办?” 如此兴师问罪,让常郁昀也有些惊讶,可再回想一番也能够理解。 楚家几个兄弟,楚维琮和楚维琳是一母同胞的暂且不论,隔房的里头,就数楚维璟和她最亲,也因此,常郁昀待楚维璟也和其他楚家表兄弟不同。 能有此问,可见是真的关心。 本想说明当时是楚维琳被突然袭来的大风吹得没站稳,他真的只是想扶一把而已,可对着认真的楚维璟,这些话到底还是都咽了回去。 “我是要娶她的。”常郁昀直截了当地道。 楚维璟憋着一口气,却叫这句话全部堵在了肚子里,愕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郁昀,见对方大大方方全然不似说谎,他追问道:“你说真的?常郁昀我告诉你,这种事玩笑不得的,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常郁昀捧着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是你没听说吧?六月里我祖母就请了夏淑人去了楚府,因着七月里各府都忙碌,商议了八月里过小定的。” 楚维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他还真就没听说,可常郁昀说得这般清楚明白,着实不像是作假的。 这么一来,提着的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些,楚维璟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道:“你以后待她好些。” 想到楚维琳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常郁昀失笑摇了摇头:“你不如担心她会待我不好。” “她讨厌你?” 常郁昀轻轻咳了一声,偏过头道:“她亲口说过,婚事也是勉勉强强答应的,说到底就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嫁过来。” 这倒是叫楚维璟有些意外。 面前的常郁昀算得上是京城里的年轻才俊儿郎,论模样论学识论出身,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又是打小就认识的表兄妹,楚维琳为何会那般不愿意? 楚维璟也是护短的性子,过错总不会在自家妹妹身上:“你做了什么事,让她这般厌恶?” “从前糊涂,惹恼了她吧。” 楚维璟乍一听以为常郁昀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常家几个兄弟的性子脾气,楚维璟也是晓得一二的,估计是年纪小淘气捣蛋,楚维琳幼年又常常随着楚伦歆去常府做客,应当是那时候胡闹惹了她不快吧。 常郁昀知道楚维璟想差了,可真相又是不能说出口的,便由着楚维璟猜测,道:“我知道刚才的事叫人瞧见了多是非,就只有你知、我知、琳琳知,我们都不会害她,这件事就不再提了吧。” 楚维璟点头赞同,便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在议亲,可一日没有过门,一日就算不得夫妻,任何亲昵举动都是不合规矩的,惹了些风言风语来吃亏的还是楚维琳。 “你既然知道,就别做糊涂事情。”楚维璟哼了一声,显然对刚才之所见还是十分介意的。 常郁昀放下茶盏,没有多辩解。 楚维璟要说的事情多说明白了,便起身离开。 常郁昀送他出去,楚维璟见他目光沉沉望着西厢,道:“有机会的时候我帮你劝劝六妹妹,但你必须好好待她,要不然我这个做哥哥的绕不过你。” 常郁昀闻言惊讶地看了楚维璟一眼,想起前世为楚维琳出头独自一人砸了常府大门的楚维璟,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说假话,凝神望着已经吹了灯的西厢,他低声道:“先娶回去,我定好好待她。不管她现在怎么想的,时间还很长,别说三四年,就是三四十年,再冷的心也能捂热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回府(一) 楚维琳闭着眼睛躺在架子床上,躺在里面的楚维瑷睡得沉沉。 怕雨水打进来,窗户只浅浅支起了一个口子,屋里有些闷热,楚维瑷翻身的时候一脚蹬开了薄被。 毕竟是酷暑之中,倒也不用担心楚维瑷着凉,楚维琳眼皮子动了动,并没有替妹妹重新盖被子。 她睡不着。 说不清是因为认床,还是挂念在府中的楚伦煜,亦或是因为之前的意外。 呼吸之间虽是浓郁的药味,可她依旧闻到了常郁昀身上的皂角味道,即便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清新如春日原野的淡雅味道依旧让她觉得熟悉。 前世毕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再是翻脸不和,有些细节还是烙刻在了脑海里的。 就如同那日地牢,明明充斥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腐败酸味,在最后神智迷离的时候,她彷如还是能够感受到浅浅的皂角香味。 到了后半夜,楚维琳的意识终是迷糊起来。 轰隆—— 一声雷响,声音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了近处一般。 楚维琳被雷声吵醒,翻了个身子想继续睡,却感觉到身边的楚维瑷有些不对劲。 仿佛是被雷声吓到了,楚维瑷猛得蜷缩起了身子,整个人往楚维琳这边靠了过来,嘴里断断续续呀呀叫着,楚维琳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估摸着楚维瑷只是怕惊雷。楚维琳侧过身轻轻顺着楚维瑷的脊柱抚了几下。 却不想,伴着外头不断的电闪雷鸣,楚维瑷几乎要钻到楚维琳怀里。到最后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没料到楚维瑷会这般怕雷,楚维琳不忍心推开她,由着楚维瑷粘上来。 “姐,我怕,姐……” 楚维琳渐渐听明白了楚维瑷嘴里念叨的话语。 由于不得宠,平日里的楚维瑷一直谨言慎行,从不曾对姐姐们露出这般依赖神情。 念着她还在熟睡。楚维琳心疼她,低低安抚道:“不怕。姐姐在的,在的。” 眼泪顺着楚维瑷的脸庞滑落,她埋首于双膝之间,重复念叨着。 楚维琳一直以为楚维瑷唤的是她。可在一个照亮了天幕的霹雳之后,楚维瑷大呼了一声“大姐”,楚维琳这才反应过来楚维瑷唤的是楚维琇。 睡在南间里的流玉也被雷雨惊醒,听见楚维瑷声音,赶忙趿了鞋子点了蜡烛过来。 楚维琳伸手撩开了幔帐,冲流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流玉会意点了点头,把烛台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楚维瑷的手臂,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了。 流玉转身去取干净帕子,楚维琳想坐起身来却被楚维瑷的双手箍得紧紧的。她不敢用力挣脱,只好低声哄着:“八妹妹,不怕的,没事的……” “大姐,我……母亲她,琼楠。好多血……” 好多血? 楚维琳一震,呆呆望着楚维瑷。 流玉刚走到近前。听了这话也愣住了。 缓缓转过头,楚维琳压着声问流玉:“琼楠是谁?” 烛光下,流玉的面色白了一白,一副想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的样子。 楚维琳虽然想弄明白楚维瑷的呓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这会儿实在不是一个仔细问流玉的好时候,便干脆先放下,让流玉替楚维瑷擦了擦薄汗和眼泪,便让她先回去睡了。 流玉整好了幔帐,拿着烛台回了南间,躺在榻子上的时候竟觉得薄被有一些凉意,她缩了缩身子。 琼楠这个名字,流玉当真是有好些年没有听见过了。 琼楠和流玉一样,不是楚府里的家生子,是同一个牙婆卖进来的。 流玉跟着李和顺家的学规矩的时候,模样端正的琼楠已经被何氏身边的程妈妈挑中,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丫鬟一道在西意院里做粗使丫鬟了,她们被赐了名,其中还有一个便是现今还留在何氏身边的香樟。 香樟和琼楠从不入等的做起,得了何氏的亲睐,在流玉成了璋荣院里的二等的时候,她们两个成了大丫鬟。流玉听其他人说起来过,那时的琼楠很得何氏的信任,便是香樟都不能与琼楠比高下。 似乎就是六、七年前,琼楠突然就没了踪影,有人问起的时候,何氏有讲过几句,似乎是琼楠的家乡有些变故,她的姨婆寻来了,她念着琼楠这些年做事本分勤恳的份上,便开了恩放出府去了。 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琼楠,要不是今夜楚维瑷梦中惊呼,流玉差不多都要忘了这么一个人了。 雷声低沉轰隆,流玉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不晓得是不是心理暗示,她隐约觉得琼楠离开的那一日就是这样的雷雨天气。 是不是楚维瑷曾经看到过什么?性格内向的她不敢说,又或是那时还太年幼以至于惊恐之余遗忘了,却在同样的雨夜里记忆悄悄在睡梦中被唤醒,这才梦呓了出来? 而她既然唤了“大姐”,很可能那时的事情楚维瑷是和楚维琇说过的。 流玉心思细密,这些念头盘旋在脑海里,她就再也没有睡意了,翻来覆去到了天明,外头的雨一点点小了。 听到院子里已经有了些许轻轻脚步声,流玉便起身准备。 楚维琳也醒了,楚维瑷天亮前才又睡过去,这会儿依旧抱着她不松手,楚维琳干脆也躺在那儿,等楚维瑷转醒之后才唤了流玉进来伺候。 楚维瑷对夜里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楚维琳和流玉对视了一眼,便决定不提一言半语。 早饭依旧是在常郁昀那里用的,楚维琳垂着头想自己的事情,直到楚维璟和常郁昀讨论起了回城的事体时才晃过神来。 雨一直下到了天亮,想来那山路定是泥泞一片,塌方的路段经过这一整夜不晓得是不是又累了大量的落石。 常郁昀吩咐了看守庄子的小厮下山去查看打听消息,又与楚维璟一道安慰了几位弟妹一番,这才各自散了。 西厢里,楚维瑷身边的丫鬟伺候着。 楚维琳有话要问流玉,自不好与她们在一个屋里,主仆两人便站在了游廊里。 “流玉,琼楠是谁?”楚维琳又问了一次。 流玉夜里思忖许多,这会儿说起来也有了思路:“姑娘那时还小,不记得琼楠也不奇怪。” 等流玉说完,楚维琳抿着唇静静望着西厢。 好多血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说琼楠流了血,还是说何氏和琼楠一道造了一场血事? 一时还真辨不清楚,且不说楚维瑷清醒时记不记得那年的事体,便是记得,她恐怕也不会愿意说的,至于楚维琇,那更是询问不着的。 毕竟是伯娘屋里的一个丫鬟,又是几年前的旧事,流玉内心觉得楚维琳不该如此上心,可她毕竟是璋荣院里出来的,闻老太太又颇为信任她,内宅大小私密事也不瞒着她,跟着老太太这么些年下来,流玉便晓得了做内院之主,有些事情能糊涂,有些事情一定要掌控在手中。 来清晖苑当值之前,闻老太太就告诉过她要好好照顾楚维琳,等将来嫁了人之后,不说全家的中馈,起码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要拿捏得一清二楚的,要做好这些,必须让楚维琳有事事多考量的自觉。 那么,能考量一番楚维瑷的梦中失语,似乎也是不错的。 去探路的小厮到了傍晚时才回来,他的裤脚一片污泥,把情况一一回禀给了常郁昀。 果不出所料,半夜里的雨导致天亮前那处山路又坍塌了一回,附近寺中收容了不少过路的香客,也派了僧人帮忙清理路面,但看那小山一样的积石,怕是要赶工到明日了。 至于传言里被压在里头的过路人,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楚维琳听了常郁昀的转述叹息了一声。 这夜也依旧只能留在庄子里,楚维瑷和楚维琳下了会儿棋,便也歇下了。 没有下雨,稀落几颗星辰,楚维瑷抱着薄被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再梦呓什么。 待用过了午饭,晓得底下的路通了,众人收拾好了东西下山。 山道上,被关在山中两天的各府香客与来寻的亲人们聚在一起,亦有没有见到家眷的人翘首企盼。 楚维璟远远就瞧见了心急如焚一路寻过来的楚家人。 楚伦煜在最前头,一脸的焦急,楚伦栩跟在后头,与楚伦良一道说个不停,似乎是在安慰楚伦煜,楚维琅、楚维琨两兄弟没有管别的,瞪大了眼睛和随从们寻人。 楚维璟还未来得及出声唤他们,赵三儿眼睛尖,先发现了他们,兴冲冲大叫起来。 楚伦煜顺着赵三儿的手指看过来,见是楚维璟,快步冲到了马车前头,一把掀开了帘子。 待看清几个孩子具是神清气爽并无任何不妥当之处,楚伦煜长长松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下了,整个人就有些脱力往下坠,幸好叫楚伦良一把拽住才没有坐到地上去。 楚维琳见楚伦煜如此状态就晓得自个儿没有想错,父亲这两日一定是煎熬万分的,她赶忙扶了楚伦煜上车,挤出笑容,道:“父亲,我们这几日都挺好的,没有受苦。” 楚伦煜把楚维琳和楚维琮拥进怀里,没有说话却已经红了眼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回府(二) 这两日楚伦煜岂止是提心吊胆,自责和恐惧包裹住了他,他怎么也没想明白,那时候为何会留下几个孩子自己孤身先返京的。 几乎是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那年江氏、孙氏和楚维瑂被抬回来时的样子。 他怕,他就怕被埋在山石里的会有他们楚府的马车。 要是那样,别说拿什么和列祖列宗交代,他自个儿也活不下去了。 茹娘去了之后,他的一切就只有这一双儿女了。 感受到父亲的身子在不停颤抖,楚维琳伸手回抱住了楚伦煜,哑声道:“父亲,我们没事呢……” 三人伤感了好一会,楚伦栩过来劝道:“六弟,你看孩子们都好好的,我们也别在这儿耽搁了,快些回府里让他们安顿了要紧” 楚伦良亦附和道:“可不是,虽说是派了人快马回去禀了,但这些天人人都是牵肠挂肚的,没有见到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总归是放不下心的。” 连连劝了几句,这才催着他们启程。 楚维琳摸了摸湿润的眼角,转头见楚维瑷神色戚戚坐在角落里,一瞬就明白过来。 “维瑷,我和你五叔父来寻你们,你父亲是长子,要照顾母亲,这才待在家中。他这几日也很牵挂你,告假在府里等消息。”楚伦煜也发现了,低声细语安抚道。 楚维瑷听了这话。想到父母平日里待她那并不热络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 道理楚维瑷都是懂的,六姐姐和五弟是六叔父的心尖尖。叔父怎么会不来寻他们,五叔父虽没有子女在外受了罪,但他是庶子,这个当口上与其与颐顺堂里和祖母眼对眼,不如跟着来帮把手,祖母伤了脚,父亲走不开是正常的。 垂下眼帘。楚维瑷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若今日受难的是大姐。父亲再是分身乏术,母亲也会来的。 楚维瑷这些兜兜转转的心思不能说与其他人听,只能独自憋在心里,她羡慕地看向楚维琳和楚维琮。能叫父亲这般捧在掌心里,她这辈子是不敢想了的。 马车行得不快,一来是这路上人多路窄,二来是暴雨之后路途并不好走,几乎费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城门口。 顺利入了城,到了楚府外头,门房上的一见他们高高兴兴回府,立马一溜烟去报喜了。 垂花门上,宝莲扶着陆妈妈候着。 见两姐弟衣着打扮具干净。整个人也精神,就是楚维琮走路有些拐,陆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吓坏奴婢了。” 话说了一半,已经有了哭腔。 楚维琮赶忙安慰陆妈妈,又解释了自己的脚伤。 楚维瑷一言不发跟在楚维琳后头,抬眼见远处何氏匆匆而来,她眼中闪过一阵期冀。 香樟扶着何氏走得脚下生风,何氏见了几个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楚维琮的脚上:“这是怎么了?痛不痛?” 楚维瑷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便是何氏又扭头拥了她的肩细声询问。她也只是简单答了两句。 何氏传了章老太太的话,让他们各自回屋里梳洗整理,一个时辰后过去颐顺堂,楚维琅和楚维琨见此,便先回璋荣院里复命去了。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热水抬进了净室,宝莲催着辛苦了几日的宝槿和流玉先回去休息,自个儿伺候楚维琳沐浴。 “姑娘,这几天真是急坏奴婢了,好在是菩萨保佑,平平安安的。” 身子浸在热水里,楚维琳有些犯困,眯着眼睛稀里糊涂应了两声,宝莲见了,低低笑了没有再多言。 等换了干净衣服又梳了头,宝莲吩咐满娘送了浓浓的热茶来,楚维琳喝了几口,总算是缓缓清醒起来。 想到一会儿要去颐顺堂,楚维琳便问宝莲道:“祖母怎么好端端摔倒了?” 宝莲眨了眨眼睛,低声道:“老太太是在花园里石子路上摔的,冬青扶着老太太,没留意到脚下碎石,老太太崴了一下摔了,冬青又没拉住,一并摔了。” 楚维琳听完不由就皱了眉头,这倒还真是稀奇了。 从璋荣院出来回颐顺堂的路有好几条,以章老太太平日里的习惯,自是坐了青帷小车过穿堂甬道回来的,也就是她们几个年纪小又爱观花赏景,不着急时间的,才喜欢从园子里过。 园子里多是青石板铺了路出来,石子路就那么一条,绕来绕去的,因着走起来脚底不舒服,极少有人走。 况且那路两旁全是花木,章老太太怎么会心血来潮往花木跟前凑呢? 这些疑惑在楚维琳到了颐顺堂时还存在心里,问了安之后又关心了一番老太太的伤脚。 章老太太眯着眼睛,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走路脚上都没劲,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要休养到入冬了。” 楚维琳听章老太太这么说,显然是不愿意再多提那日事情,也不会告诉他们为何会走那条路的,就不好多问了。 反倒是章老太太问了他们这几日的状况。 楚维琳一一答了。 晓得是遇到了常郁昀,因而在常府庄子上避了两夜,没有去庙中借宿,章老太太微微颔首,瞥了何氏一眼。 何氏从楚维瑷嘴里听说的时候也很诧异,两家是姻亲又在议亲,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那种情况下借宿也是合情合理的,总好过两个姑娘家在拥挤的庙中与不知来历的百姓一道避难要好。 见章老太太眼神示意她,何氏起身笑着道:“这也是蒙亲家府上照顾了,媳妇一会儿就备下谢礼送去常府。” 道理上的事情是不能免的。 章老太太又多吩咐了几句,才让何氏下去了。 兄妹几人又去了璋荣院里,一番告罪之后,也就散了。 夜深人静时,陆妈妈坐在灯下替楚维琮纳鞋底,饶是楚维琳说了几次,她都不肯把这件活计交给底下人去做。 楚维琳想着陆妈妈在府里年数长,比起流玉来,兴许还记得些琼楠旁的事情,便问道:“妈妈认不认得从前三伯娘身边的琼楠?” 乍一听这个名字,陆妈妈停下了手中穿针的手,转过头来:“姑娘怎么会问起她来?” 楚维琳也不瞒陆妈妈,把那夜楚维瑷梦中呓语的几句话都说了。 陆妈妈听到“好多血”的时候本能念了一句佛号,而后仔细回忆起来。 毕竟是好些年前的事体了,又是西意院里的,陆妈妈不是长舌好事之人,自是没有日日盯着那里的,但琼楠这个丫鬟她多少还有那么点印象。 “奴婢记得琼楠是圆脸大眼睛,耳垂很厚,就是渝妈妈常说的有福之相,那时连老太太都念叨过几句琼楠的好面相。”要是其他曾经在三房当值过的丫鬟,陆妈妈未必记得,但就是因为渝妈妈常常夸奖,陆妈妈才会记得,“三太太也很信面相手相这些的,对琼楠很信任,有一阵似乎有风声说三太太想抬举琼楠,老太太和三老爷那儿好像也点头了,就等三太太选了日子给她开脸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传言,这倒是叫楚维琳惊讶不已。 她原先想过,是不是因为琼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亦或是琼楠拿捏了何氏的什么把柄,这才遭了何氏打压,但听陆妈妈这么一说,显然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何氏既然起过抬举琼楠的心思,那说她容不下这个丫鬟就有些说不通了,再说了,西意院里又不是叫何氏掌控得没一个姨娘通房,沈姨娘不还在那儿吗? 沈姨娘也是何氏屋里的丫鬟出身的,还顺顺利利生养了楚维瑶,何氏既然能让跟她不是一条心的沈姨娘在眼前晃荡十多年,又怎么会厚此薄彼,掐了琼楠这个她极其信任的丫鬟呢? 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情况,只是她们都不清楚而已。 楚维瑷梦呓里提到了血,那年从楚府里消失的琼楠到底是死了还是存了一条命? 楚维琳是好奇的,她至今没有握着一点半点何氏的软处,就不能让她放心。 前世时何氏能那么疯狂,这一世难保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打蛇打七寸,能有把柄在手,有个万一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何氏指东指西。 “姑娘……”陆妈妈皱了皱眉头,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很深,“奴婢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隐约有那么点印象,好像就是那一年,琼楠出府了之后,八姑娘大病过一场。” 楚维琳挑眉。 那年楚维瑷还很小,很可能是瞧见了什么吓坏了吧。 要翻找出一个生死不明多年的丫鬟的轨迹并不是什么容易事情,贸然朝其他人打听,要是传到了何氏那里反而是个麻烦,楚维琳也不心急,这就和阮氏的事情一样,只要存了心,多少旧事就会在对方不知不觉间慢慢翻出来的,就是费些时间而已。 府里的生活又回到了旧轨迹上。 鬼月一过,在中秋前的四天,宫里的柳昭仪生下皇子。 楚维琳清楚记得,小皇子满月的时候,龙颜大悦的圣上晋柳昭仪为贤妃,列位四妃,本就有底蕴的柳氏一族低调了十多年,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小觑了,连带着常府里的柳氏在面对大赵氏和楚伦歆时说话都硬气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 宫里小皇子新生,京城里这个中秋也就格外热闹喜气些。 楚府里,各府往来人情都是早早备好了的,至于府里头亦是极有条理安排了。 家宴依旧摆在了璋荣院里。 中秋这一日不用上衙,楚伦煜休沐在家,自是陪在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脚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依照大夫吩咐的继续静养不能落地走动,便是日日躺着,叫冬青几个揉捏双腿疏通经络。 许是因为收了楚伦歆送回来的一小缸亲手酿造的梅子酒,加之中秋佳节,章老太太心情不错,与楚伦煜说着过几日楚维琳过小定的事情。 楚维琳本坐在一旁与楚维瑷说着针线上的事情,突然听章老太太提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见老太太丝毫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干脆又凑头和楚维瑷说话。 楚伦栩和李氏带着一双儿女姗姗来迟,楚维璂借着年幼又是男孙,一屁股坐上了软榻,道:“祖母,孙儿来迟了,您别怪孙儿。” 章老太太拍了拍楚维璂的头,笑着道:“这么迟才来,是在做什么?” 楚维璂指了指楚伦栩:“父亲在教孙儿和姐姐下棋。” 这个答案让章老太太满意,颔首不再多问了。 庶子平日里自比不得嫡子体面,加上夏姨娘的事体,楚伦栩这半年多日子也不舒坦,好在楚维璂还是受宠的。这叫李氏松了一口气。 何氏清亮的眸子一转,对李氏这种有了儿子就有恃无恐的行为相当不满,想了想。掩唇笑着道:“也不算迟呢,维璂,伯娘与你说,有些事情迟些无妨,有些事情迟了耽搁了其他人,就不好了。”一面说,一面眼睛就往楚维琛身上瞟。 何氏这话意有所指。楚维璂年纪小没有听出来,又见何氏慈眉善目笑容满面。说的也是一番道理,便点了点头,乖巧道:“谢谢伯娘提点。” 李氏自然是听懂了的,这分明是在说楚维琳马上就要过小定。而楚维琛没一点动静会挡了妹妹的路,李氏正气恼,一听楚维璂的回答反倒是乐了。 何氏这不就是费心兜个大圈却撞在了楚维璂懵懵懂懂的软棉花上了吗? 章老太太不愿意听她们妯娌你来我往的,挥了挥手,道:“什么时辰了?差不多了就过去璋荣院,免得叫他们等我们。” 何氏看了眼西洋钟,道:“是该过去了。媳妇让人备了马车,老太太您将就将就。”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章老太太拍了两下腿。正要让冬青再去取条薄毯过来,突然想到了一日不见踪影的楚伦沣,“伦沣去哪里了?” 何氏一听这话。也皱了皱眉头。 楚伦沣今日自然是休沐的,但他用过了早饭就出了门,何氏当他有事也没放在心上,而章老太太则是习惯了儿子不在身边,因而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李氏勾了勾唇角,眼底隐约笑意:“老太太您放心。今儿个是中秋,三伯不会耽误了家宴的。” 何氏一口气怄在胸口。挤出笑容道:“是啊,应该就过来了。” 章老太太执意要等楚伦沣回来了一道去璋荣院,便叫众人一道等着。 哪知眼瞅着时间越来越晚,外头都要掌灯了,楚伦沣依旧不见人影。 章老太太的面色越来越沉,楚维瑷忧心不已,不自禁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低声安慰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话虽如此说,但楚维琳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世的这个时候,闻老太太突然过世,楚府孝期之中也没有摆家宴,这年中秋楚伦沣有没有出府,什么时候回来的,楚维琳并不知晓。 “不等了,走了!”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 老太太在气头上,也没有哪个敢放肆,何氏心里不住埋怨楚伦沣,更有些担忧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可面上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排得妥妥当当把所有人都送到了璋荣院。 楚维琳牵着楚维瑷进了花厅,里头倒是格外热闹。 楚维琬笑着招呼她们:“可算是来了,快过来尝一尝四妹妹亲手做的月饼。” 在楚维琬身边落座,见她留意情绪低落的楚维瑷,楚维琳附耳过去解释了一番,楚维琬玲珑心思,笑着抿了抿唇。 为了照顾章老太太受伤的腿,花厅里备了软榻,本来当着闻老太太的面,章老太太已经松了些神色,哪知又等了两刻钟,楚伦沣依旧没有出现。 “伦沣媳妇,你知不知道伦沣去哪里了?”章老太太瞪着眼睛问何氏。 见何氏被为难,楚维瑷饶是胆怯也匆忙起身,道:“祖母,父亲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呀……” “不许胡说!”何氏心里没底,一听这话赶忙啐了两口,“不吉利的话不要挂在嘴上。” 楚维瑷被堵了回来,垂着头不吭声了。 何氏想说要不要派人去寻,外头来了通传,说是楚伦沣回府了,叫她一下子安心下来。 楚伦沣急匆匆进来,经过姐妹身边的时候,楚维琳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子味道让楚维琳不由又深吸了几口气想确定一番,可这味道实在太淡了,想来不是楚伦沣受伤出血,而是他沾染上又叫风吹了一路,散得只余那么一丁点儿了。 楚维琳疑惑不已,他到底从哪里回来的? 楚伦沣恭恭敬敬磕头认了错,章老太太骂了几句,念着是大过节的也就算了。 众人依次落了座。举杯贺团圆。 说是团圆其实也不尽然。 这在府里又没有列席的楚家人还有两个,一个是自从被禁足之后就再没出来过的楚维瑚,一个是刚刚被关进地牢一个多月的楚论肃。倒是楚维瑞因他年幼不知父母那些腌臜事情,得了闻老太太一份怜惜得以坐在兄弟们中间。 楚维琳对楚维瑞是没法产生一点半点好感的,但她也细细思忖过闻老太太对楚维璟说的话,心里也认同了两位老太太的处理,她唯一担心的是直脾气的楚维璟能不能受得住,好在楚维璟坐在楚维琨、楚维琅两兄弟中间,与楚维瑞隔着大半张桌子。 酒过了半逊。楚维琳正听楚维瑢说着做月饼的事情,就见一个婆子进来。附耳和楚伦凛说了几句。 楚伦凛听到一半就重重摔了筷子:“由着他去!” 饶是楚维琳已经留意到了楚伦凛面色不对,还是被他突然的怒火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了。 楚伦凛也不解释,臭着脸端着酒杯喝酒。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能让楚伦凛这么生气,这始作俑者到底是楚维瑚还是楚论肃呢?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清亮哭声就响起来了 楚维琳循声望去,果然是楚维瑞。 楚维瑞是头一回一个人坐在席面上用饭,虽然有乔楚和奶娘在一旁伺候,但哪里比得上从前由阮氏抱着安稳,见哥哥们自顾自说话都没有人理会他,已是低落不已,叫楚伦凛突然一下吓着了。再也憋不住哭了起来。 “大的不老实,小的也不省心!”楚伦凛哼了一声。 楚维琳闻言就通透了。 楚伦凛自不会放了楚论肃自由,但大抵是念着中秋给弟弟添了些酒菜。这份好心没得来什么好报,这才叫他气得摔了筷子。 乔楚请示了两位老太太,和奶娘一道把楚维瑞先领回去了。 这么一闹腾,这顿家宴也没了什么味道,早早就散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常府老祖宗的生辰,依往年的规矩。楚伦歆是会下帖子请楚维琳姐妹过府的,只是常府那里顾念两家马上就要小定。便省了这一趟。 去常府贺寿的女眷心里也有些狐疑,这常府大媳妇娘家的两个姑娘一个出京养病一个即将上轿,没有来道贺是在情理之中的,二媳妇常年不在京中,四媳妇柳氏那儿往年都没有娘家姑娘来走动,怎么年年都来的楚家姑娘们竟缺席了? 楚伦歆打太极一般应付过了几次试探,众人见常老祖宗待她一切如常,也就不好猜测了。 直到八月二十六,常楚两家过定礼,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楚维琳早早做好了准备,见到来给她插戴的是柳氏时,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常郁昀生母过世,继母离京,按说这插戴之人该是大赵氏,但常老祖宗那儿怕是估计大赵氏因为赵涵忆的事情心有怨气会怠慢了楚家,干脆把这事儿交到了柳氏手中。 柳氏沾了大喜事也是高兴,嫡姐刚刚生下麟儿,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由她来插戴也不算委屈了女方,便开开心心上了门来。 楚维琳望着常府的小定礼,戒指、耳坠、镯子和项圈,四样金首饰齐全,又用匣子装了大小八件精美糕点一并送上,在礼数上一一齐备。 柳氏笑眯眯替楚维琳戴上了金钗,依着规矩说了吉祥话,礼成之后回去复命了。 楚维琳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头上金钗,半响没有动作。 宝莲站在一旁,从自家姑娘面上瞧不出喜怒来,不禁有些疑惑,她轻手轻脚退出来与宝槿道:“我觉得姑娘不怎么高兴……” 宝槿跟着楚维琳在常府住过,还记得她和常郁昀说话时一直不怎么热络的样子,可她又不敢跟宝莲说什么姑娘和未来的姑爷不合,只能苦着脸摇头。 宝莲叹息一声,见流玉走过来了,便也不多问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香火(一) 小定之后,姑娘家行事规矩都与从前又不同的,旁的且不去说,想要和原先一样上元赏灯、中元放灯是不可能的了。 出门受了限制,府里走动倒还方便,楚维琬生辰这一日,楚维琳与姐妹们一道去了梅苑。 女儿出阁前最后一次生辰,黄氏格外看重些,虽都是自家姐妹,也张罗得热闹。 楚维琬心情舒坦,摇着轻罗扇听楚维琳说话。 两人正在兴头上,楚维瑷突然就拉了拉楚维琳的袖口。 楚维琳嘴上停了,顺着楚维瑷的视线望去,就见楚维琛和楚维瑢站在窗外廊下。 交谈声轻轻,可里头听的人都竖起了耳朵,自是听到了七七八八。 楚维琛言语里有些埋怨:“六妹妹的婚事是定下来了,这本是好事,可我们两个做姐姐的挡在她前头……三姐姐还未上轿还好些,等世子回京之后抬了她过府,我们可不就成了六妹妹的拦路石了吗?” 楚维瑢是担心自个儿的将来的,她是庶女比不得其他人,可想到楚维琬高嫁,黄氏便是为了面子也不会胡乱打发了她,就耐着心思等着,哪知从春天等到秋天,依旧没点儿风声,她甚至都起了让韩姨娘去试探黄氏的心思了。 韩姨娘却不是个糊涂的,她在黄氏跟前俯首做小这么些年,便是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她也咬牙忍下来了。这才有了今日太平和楚维瑢的平顺,她可不会让楚维瑢学楚维瑚那些扭曲心思,没占到半点好处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连累了徐姨娘过起了半死不活的日子,便好生相劝了楚维瑢一番。 楚维瑢才被安抚了没几日,楚维琛这几句话又勾起了她的不安,她挤出笑容低低应了一声。 “四姐姐,你是隔了房的姐姐还好些,不像我,同房姐妹。别说我姑娘家不要脸不要皮了,我是真的急了呀。”楚维琛说完便是长长一叹气。 楚维瑢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我也在思量这事呢,你说我要不要问一问太太?” “要的要的!”楚维琛连连点头。 这般热忱反应,没有点燃楚维瑢的心绪,反而让她静了下来。 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要去问黄氏,楚维琛这般兴高采烈是什么意思? 再回过头细细品了品楚维琛的话,楚维瑢心中一动,莫不是楚维琛有了心上人怪她挡路了? 饶是平日里脾性再好,楚维瑢也不肯叫楚维琛这般拐着弯儿试探作弄,当即红了眼眶:“说亲是好事,若有人向妹妹提亲,只管依着礼数办下去,就和六妹妹一样。不用顾忌排在前头的我。我不会小肚鸡肠埋怨你们越过我了,你们也不用来催着碾着我,婚姻一事本就是缘分。我这是缘分未到,你不该为了自己就想要太太随便打发了我。” 楚维瑢说完,才不顾楚维琛是个什么反应,扭身就走。 楚维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忿忿甩了手中帕子:“狗咬吕洞宾!” 屋里的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时之间,楚维琳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评说这桩事。 以楚维琳对楚维琛的了解。她知道楚维琛只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已,随意教唆几句。反正到头来与她自个儿扯不上干系,也就是让楚维琳受几句埋怨。 哪知楚维瑢的思路完全和楚维琛不在一条路上,她想到的不是楚维琛恶意挑拨,而是楚维琛有了心上人也怪罪她挡路了。 楚维琳微微摇了摇头:“四姐姐那儿……” 话只开了个头,楚维琬还是懂了楚维琳的意思,颔首道:“我省得。” 一次挑拨不成,楚维琛倒不会冲楚维瑢说第二次,但就怕楚维瑢事后越想越委屈,心里存了事,和姐妹们真的有了隔阂,再听些风言风语的,平白添了事出来。 家中那么多姐妹,要说人人和睦友善彼此助力那根本就是想得太完美了,可要是闹翻了,坏的是一家子人的名声。 楚维瑢往日也是得体知礼,与她们处得也是融洽,何必为了这么一桩事情越行越远了呢。 楚维琬开口应承了,自是少不得和黄氏提一提的。 黄氏满心都是嫡女来年的大婚,没有心思仔细挑选,可一想到底下几个姑娘年纪相仿,还是定了早些替楚维瑢张罗起来的心思。 入了九月,重阳祭祖。 楚维琳跪在祠堂外,悄悄打量最前头的闻老太太。 前世这个时候,闻老太太已经过世了,今生没有发生毒杀,一样样事情梳理下来,最可疑的人是浮现出来了。 祠堂配院里,伦字辈媳妇的牌位依旧只有江氏和孙氏的,按说要摆了阮氏的上去,可章老太太气恼她那些腌臜事情,愣是不晓得从哪本旧都楚氏带过来的厚厚一叠家规之中,翻出了一条早就被废弃了的规定。 没有替公婆守过三年孝的继室不能和原配一块供奉。 闻老太太不做声,这家中哪里还有人敢替阮氏说好话,就没有在配院里安放阮氏的灵牌。 依照楚维琳的猜想,说不准是前世的阮氏晓得旧事瞒不住闻老太太了,干脆先下手为强,在闻老太太收集齐证据之前先下了毒,又把所有事情推到了惹怒了老太太的楚维瑚身上去。 阮氏为了下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瞒过了楚伦凛和黄氏,以为闻老太太是气急攻心。 而今阮氏先下了地,自不会再有谁下毒,按闻老太太的精神气来说,再活十来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两位老太太都在,黄氏、何氏也就别想一手遮天掌控了楚家后院。 祭祖结束后,楚维琳先回了清晖苑。 流玉含笑说着小厨房里的安排:“满娘在厨艺上有些灵性,照着素芷堂的点心做,模样上是还差了点,尝起来倒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哩。” 楚维琳一听也笑了,道:“一会儿八妹妹过来,叫她尝尝看,她的嘴儿厉害,只有过了她这一关才作数的。” 流玉应声去了。 楚维琳翻看了会儿书,等到了傍晚时还不见楚维瑷,不由有些奇怪。 楚维瑷素来守时,说好了来就不会拖拉了时辰,便是有了急事也该有丫鬟过来报一声,这般无声无息没个动静,实在不寻常。 “宝槿,去西意院里问一声。” 宝槿放下手中绣绷,快步去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宝槿皱着眉进来,宝莲一见她这面色,不由心里一惊:“怎么了?” 宝槿往外头张望了两眼,这才压着声道:“八姑娘不敢过来了,三太太发了一下午脾气了。” 何氏发脾气了? 楚维琳有些诧异。 不管内心里存了怎样的心思,表面上何氏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媳妇。 做事周全,养育孩子,孝顺婆母,对家中其他晚辈也格外照顾,与李氏虽有拌嘴但也是不伤大雅的,便是章老太太这般挑剔的人,也只能挑剔何氏生不出儿子这一桩罪过来。 何氏平素休养极好,便是在西意院里也是收敛着性子的,怎么今日会如此反常? 宝莲也瞧出楚维琳的惊讶,便问了宝槿:“可知道缘由?” “奴婢也是猜的,”宝槿说起这些越发谨慎了,“上午从祠堂回来之后,三老爷又出府去了。” “不是常有的事情吗?”宝莲不以为意。 三房这两位当着差的老爷往常行事就不一样。 楚伦煜虽然也和同僚应酬,但次数不算多,散值之后一般都是直接回府去颐顺堂里请安的;楚伦沣却是经常与同僚一道喝酒,回府里用晚饭的日子反倒是少的。 楚维琳记得有一日何氏与章老太太说过这事,当差不易,京城里想要官升一级也困难,应酬多些也是正常的,章老太太听了很满意何氏的通透知事。 何氏那么想得“明白”的人,怎么会因为楚伦沣不在府里就发脾气了呢? 况且今日是重阳,世人皆爱登高,楚伦沣出去了也不奇怪。 翌日颐顺堂里,楚维琳见到何氏的时候,她一切如常。 何氏坐在罗汉床下首的八仙椅上,笑着和章老太太说话:“九月十九是观音大师出家日,媳妇想去法雨寺里添些香火。前一回安排得晚了,维琳他们上山才没有厢房住,这一回还是早些定下来。” 信佛之人对这些日子都是看重的,章老太太听了没有反对,叫何氏自己掌握好。 何氏得了首肯,就把这事按下,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媳妇昨儿在院子里见到乔楚了,瞧着是清瘦了些,她说维瑞年纪小,夜里哭闹起来不好带,媳妇想想也是,好端端的身边人都换了,又不见了爹娘,怎么会不闹呢。” 楚维琳听何氏提起楚维瑞来,不由抬头望着她。 何氏恍然未觉,只看着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半眯着眼,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反倒是又问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何氏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失望,答着章老太太的问题。 楚维琳从屋里退出来,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高大的樟树,面无表情。 何氏生了楚维瑷之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她去拜观音自然是为了求子,但又怕生不出来,便把心思打到了过继上头。 这一世,楚维琮这儿何氏是捞不着了,便想动一动楚维瑞,只是她这个一厢情愿,章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香火(二) 要楚维琳来说,何氏自个儿生不出,还有养庶子一条路,过继和抱养庶子都是别人的儿子,何氏又不是容不下妾的人,为何一直心心念念要过继别人呢? 话又说回来,楚维瑷都十三岁了,这十多年里章老太太也没因为无子寻过何氏麻烦,怎么突然间何氏自己就着急起来了? 反常即为妖,可偏偏这妖在何处,别说是楚维琳,章老太太也一样弄不明白。 九月中旬的天气晴一阵、雨一阵。 流玉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多少留意些西意院里的气氛。 何氏的心情的确不好,连带着楚维瑷行事都越发束手束脚了。 楚维琳悄悄问过楚维瑷,楚维瑷也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无事的,起码对着父亲的时候,母亲也算愉快。” 这个答案让楚维琳哭笑不得。 何氏一心要儿子,哪里会给楚伦沣臭脸看,也不知道楚维瑷到底懂没懂她的母亲在烦恼些什么。 十七这一日,何氏已经准备妥当了去法雨寺的事情,细细和章老太太交代着。 为了十九能大清早上香,十八上午就要出发,这次不仅仅是何氏带了楚维瑷去,长房那里,黄氏也要带着楚维瑢去,大约就是为了相看了。 四人一道住到二十一这日回府,时间倒也宽裕。 章老太太听罢,点头道:“既然安排好了。我也放心了。” 楚维琳坐在一旁听楚维瑷说上山去的事情,外头传来问安声,她喜上眉梢。是楚维琮回来了。 楚维琮笑着进来请了安,白皙面庞上隐约有一条红色印子。 “这脸是怎么了?”楚维琳指着问。 何氏最是关心楚维琮,一听这话定睛往过去,惊呼一声:“这是指甲印吧?哪个不长眼的伤了你!” 楚维琮抬手摸了摸右脸,干笑了两声。 伤口极浅,他又是涂了药才过来的,本想瞒混过去。哪知叫楚维琳看出来了。 他自己觉得就是小事一桩,怕越遮掩越让家里人担心。便干脆实话实说了。 “我从书院出来和昔诚一道走的,经过东街的时候遇见他姐姐叫几个人围着,那些人说话不太好听,昔诚帮他姐姐的时候挨了几下。我也不小心被划到了。” 一来是误伤,二来伤口也很浅,楚维琮说得轻描淡写,显然是不希望家里人继续追究。 何氏皱着眉头,眼底里全是心疼:“不该这样的,你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由着你受了伤!一会我要好好说道说道,这般不会伺候,怎么当得差!” 何氏这等反应虽有些小题大做,但敲打一番底下人还是有必要的。章老太太在意的也不是楚维琮脸上的伤,男孩子有些磕磕碰碰的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姑娘家要仔细金贵。尤其是脸上千万不能留了印子。 章老太太最关心的,其实是他嘴里念到的这个名字。 “你说的昔诚是哪家的?”章老太太问了一声。 这个问题让楚维琮有些为难了,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姓杨,杨昔诚。” 光一个名字哪里分得清楚出身,京中姓杨的人家也不少。可章老太太就是从楚维琮的这份犹豫里读到了些不妙的味道,细细回想了一番。一桩旧事闪过心头,沉声问道:“太祖爷亲封的那位杨将军?” 楚维琮垂下了头:“是。” 楚维瑷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偷偷去看楚维琳,楚维琳原也没有多少印象,直到提到是太祖爷亲封杨将军时,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太祖爷在未登基前替康平爷亲征,哪知落了敌人圈套,全靠那时还是参将的杨老将军一路以命相护才得以全身而退,等太祖爷继承了大统,杨参将也就成了杨将军。 而这位杨将军就是杨昔诚的祖父。 先帝时,北疆战乱,杨将军战死沙场,留下孤儿寡母,先帝感念杨将军忠烈,又为安抚军心,赐杨家免死金牌。 杨昔诚的父亲亦是从小习武,子承父志驻守边疆,哪知一场战事后失去行踪,直到三年后才有消息传回京,却是叛国大罪。 整个京城哗然,无人敢信,却也不得不信。 杨昔诚的母亲只是沾了些许血脉的旁支宗亲,再说这样的罪过,便是公主也一样无力阻拦圣上怒火的,到了最后,抄家是必然的,但靠着那块免死金牌,总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性命。 那一年,杨昔诚才四岁。 本来这种陈年旧事楚维琳也是不晓得的,她会记得是因为前世时杨昔诚的父亲归朝平反,诛杀了当年陷害他的贼人。 如果没有记错,便是在今年冬天崇王世子回京时,杨昔诚的父亲会跟着一道回来。 只是楚维琳并不知道,楚维琮与杨昔诚是同窗。 楚维琮心中也是惴惴,他知道在世人眼中,杨昔诚是不该往来的。 在书院里念书的多是世家子弟,平日里也都有自己的圈子,他曾经疑惑过为何家境平庸不宽裕的杨昔诚会来书院,等之后听了其他人提及,才晓得了杨家旧事。 圣上既然留了杨家人性命,就不会再追究往事,除非有际遇,不然杨昔诚想有大出息是不可能的,但念些书学些生存的本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山长曾经受过杨老将军的恩情,这才给了杨昔诚这个机会。 章老太太的面上瞧不出情绪,楚维琮有些担忧,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祖母,孙儿知道昔诚因为他父亲的事情受了牵连,与杨家来往也对我们没有益处,若是走动得多了,万一有有心人算计,反倒是要惹些事端的……但是,孙儿真的觉得昔诚是个可以往来的人,孙儿与他同窗两年,觉得他好学上进,功课上比很多同龄人都出色,待人又特别诚恳,便是最开始书院里有些排挤他的同窗现在都收起了些轻慢的心思,虽不深交,但也不过分疏远。” 何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毕竟是出过那等事情的人家,维琮,还是避开些得好。” 楚维琳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杨昔诚的父亲杨溢韶是被人陷害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独身在关外生活多年,直到这一年才隐约想起些旧事,最后跟着崇王世子回京平反。杨家从此就依靠了崇王府,而崇王妃格外喜欢杨昔诚的姐姐杨昔诺,收为了义女。 杨家再不是那个市井小民都敢欺负的杨家了,他既然会在不远的将来飞黄腾达,又和崇王府牵扯在一起,如今实在是不应该为了这么一件事就避而远之,落了话柄的。 楚维琳能明白何氏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怕楚维琮受伤吃亏,且不论她本心如何,在这件事上是关心楚维琮的。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见何氏忧心,楚维琳又若有所思,她便问了一句:“维琳,你怎么想的?” 没料到章老太太会问,楚维琳惊讶抬头,想了想,道:“圣上既然留了杨家人的命,就不会再追究什么。我们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情,也不用为了今天这桩小事就让维琮避开杨昔诚,平白惹些闲话回来,要是杨昔诚的确值得往来,不如就还照原来一样。” 章老太太半阖着眼,不置可否。 渝妈妈从外头进来,禀道:“老太太,门房上来了一双姐弟,自称姓杨,弟弟是五爷的同窗,说是来赔礼的。”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一怔,正说着他们家,竟然就上门来了。 章老太太指尖轻轻敲着罗汉床,道:“把人请进来。维琳,人家既然只来了姐弟两人,你就陪着维琮去看看。上门就是客,不要怠慢了,也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楚家市侩。” 这几句话,已经透了章老太太的态度,她是赞成楚维琳的意见,不打算让楚维琮和杨昔诚划清界限的。 等楚维琮和楚维琳出了颐顺堂,何氏还是有些不放心:“老太太,真的不打紧吗?杨家当年再风光,如今都是落难凤凰了,咱们何必凑上去。”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睨了何氏一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在京城里生活了几十年,就没看懂过吗?” 何氏浑身一震,细细品着章老太太的话,不再出声了。 这京中多得是新起的权贵,也不少一夜楼塌了的大族,但同样也不少翻过身来再次显赫的家族。 从不往来并不打紧,在有了风声之后避而远之的也属常情,可楚维琮和杨昔诚是同窗,就因为这件事横加插手,万一杨家有起来的那一天,虽是孩子之间的事情,可楚家要以何等姿态再和杨家人同朝为官? 楚维琳在颐顺堂不远处的小花厅里见到了杨昔诚、杨昔诺姐弟两人。 杨昔诚身材高瘦,杨昔诺清秀白皙,两人的目光都炯炯有神。 即便在市井中生活了七八年,杨昔诺的规矩礼仪依旧让人挑不出差错来,不卑不亢,把今日事情说了,又诚恳道歉。 楚维琳还了一礼,含笑道:“原也不是杨家姐姐的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香火 这是昨天的章节。 96加班加得比较晚,之前存在平板上的稿子不晓得为何出现了丢稿的情况,想尽了办法还是找不回来,只能重新写,所以时间就耽搁了,悲痛啊! 明天的更新也丢了…… 等我下班后码完再更新出来。 对不住啊书友们—— 略说道了几句场面话,楚维琮请了杨昔诚去前头书房,花厅里只留下了楚维琳和杨昔诺。 杨昔诺捏着手中帕子,抿了抿唇,问道:“不管如何,总归是因我而起,才叫令弟受了伤。不晓得能不能见一见府中长辈,当面致歉。” 一听杨昔诺这有些僵硬的语气,楚维琳晓得她是误会了。 直视着杨昔诺的乌黑眸子,楚维琳笑着道:“杨家姐姐,你们姐弟一道来,我们姐弟一道相迎,这本就是小辈之间的事情,又哪需长辈插手。维琮说,令弟诚恳好学,是个值得交往的同窗,我祖母不爱插手小辈们的交友,又觉得长辈掺合在其中显得小题大做、斤斤计较,反倒是伤了彼此情谊……” 杨昔诺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些。 和杨昔诺交谈了一番之后,楚维琳有些明白为什么崇王妃会喜欢这个姑娘。 不仅仅是因为遭遇家族变故后依旧保持着那颗本心,进退得体。更重要的是她的骨子里没有磨灭的贵女的骄傲和勇敢,即便旁人再作践踩踏,依旧没有改变。 许是在楚维琳的言语之中没有品读出一丝一毫的轻慢,杨昔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甚至起了些攀谈的心思。 “我今日是在东街卖荷包的,”杨昔诺一面说一面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只精致荷包,“马上就要十九了,这种的很好卖。” 流玉接过来递给了楚维琳,楚维琳捧在手心细看,荷包用料并不多讲究。但上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花栩栩如生。在九月十九人人供奉观音菩萨的日子里,这样的款式确实很讨喜。 “姐姐绣的?这绣功真好。” 杨昔诺抿唇笑了:“只学了我母亲的皮毛。都是为了补贴家用,料子是布庄里的零碎角料,线是邻家的一位老绣娘送我的。我沿街卖。自是比铺子里的东西便宜。其他走街小贩的货色又不及我精致,他们怪我抢生意很久了。”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明白了杨昔诺为什么会被别人为难了。人人都要一条生路,杨昔诺这样的赚钱法子自然会让一些人不满意的。 不过,都是街头讨生活的,一群人围着一个姑娘家动手这样的事体还是极少见的。 “他们最看不惯的,是我的出身。” 楚维琳恍然大悟。 说得直白些,就是鸡窝里落下了一只凤凰,偏偏这只在鸡窝里住了几年的凤凰还是从前一般的爱惜羽毛。 楚维琳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但她想到了前世赵氏一族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能够明白一二的。 自从变故的那一日起,年幼的杨昔诺见识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 祖母身子大不如前,母亲又病倒在床,这些年是她顶着一口气养家。 她见多了旁人的讥笑,有些人根本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说她背负了这样的罪名比寻常商户女还不如,说她就该认命低头,而不是抬头做人。 明明就已经落入了泥泞之中,所有人都想看这凤凰失去美丽的凤尾,还要摆什么贵女姿态,既然都出来讨生活了,就应该低下头来苟延残喘,而不是把脊梁骨挺得壁纸。 世人想看到的从不是能屈能伸,而是真正的落难后屈服认命。 反其道而行的杨昔诺又怎么能叫他们满意呢。 “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将来的生活会不会改变,我不是傲,而是不愿认输而已。”杨昔诺说着说着就笑了,两眼弯弯如明月,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楚维琳说这些,但就是突然之间想吐露一番。 和杨昔诚一道来的时候,杨昔诺想了许多,也想得格外透彻。 他们的确是连累了楚维琮,那就必须道歉,但她也想让楚家人知道,杨家即便落难如此也依旧不是寻常的市井小民,杨昔诚也是可以和世家子弟一道念书的。 楚家要是态度不善,那以后就避而远之,若是并不忌讳他们的出身,肯让楚维琮和杨昔诚相交,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杨昔诺并不想弟弟在书院里被其他人疏远,杨昔诚想依靠科举一路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了的,但书院里累积的同窗情谊兴许会让他们的将来舒坦一些。 这样的想法看起来有些功利,但也确实是生活所迫,但更是平等相交的。若她今日以一个落难者的低姿态来面对楚维琳,想求得些怜悯,定然是不会叫人喜欢的。 这一点上,杨昔诺倒是真的猜对了楚维琳的心理,前世再艰苦,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在有机会的时候楚维琳一样会反击。 “有些话由我来说可能并不妥当,”楚维琳压低了声音,往杨昔诺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不要改变你自己,不然等你父亲回来的那一日,他会自责伤心的。” 杨昔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琳:“你……” 父亲的事情,便是他们杨家人都不敢挂在嘴上,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祖母母亲到现在都不信父亲会叛国,却也不敢说了。 那年圣上是在盛怒之中,其实仔细想想。父亲根本没有叛国的必要。 便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痛楚,想要做个逃兵,有免死金牌在,父亲完全可以保住性命的。便是之后疾苦,那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比现在缺了他一个主心骨让一家人悲痛生活要好上千倍万倍。 反正,叛国之臣的女儿,和逃兵的女儿,一样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 楚维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是胆大一说。” 杨昔诺静静望着楚维琳,半响没有说话。 从对方的眼底。她看到的不是同情。也不是随口一句敷衍的话语,而是鼓励。 这样的认知让杨昔诺突然之间心头一暖,她极为认真地道:“楚家妹妹,我是个认死扣的人。我不会改变。不管父亲还活着也好。在地下也好,我都会如此生活。杨家如今的状态不用我具体说你也能够猜到一二,我们这样的人家。你还能不避讳说这些话,我从心底里感激你。我知道你不图我们什么,杨家也没什么可以让别人图的东西了,但人与人相交讲一个‘心’字,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但凡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帮的上的都会帮。若我杨家有再起的那一日,我会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这句话所带给我的勇气。” 楚维琳浅浅笑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姑娘,耿直到不懂“变通”,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敢绽放。 九月十八日一早,何氏就带着楚维瑷去了长房,与黄氏与楚维瑢一道去了法雨寺。 章老太太也是信佛之人,只是她的伤腿还是不能吃力,不可以在佛前久跪,便让楚维琳代替她在小佛堂里诵经。 诵经一事,楚维琳并不排斥,大清早起来沐浴更衣,只用了一些素点之后就跪在了佛前,低声诵着经文。 渝妈妈过去看了一眼,起初只觉得楚维琳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待站了会儿听得她口中流出的长篇经文时,她的眼皮子跳了跳。 熟练、沉稳,没有丝毫磕绊的痕迹,那么长那么久,渝妈妈甚至都没有听懂楚维琳诵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怎么会这般诵经? 渝妈妈退了出来,对着章老太太的时候几番犹豫之余,还是把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章老太太一听就缓缓皱了眉头,道:“去唤宝莲来。” 宝莲匆匆来了,听章老太太问及楚维琳日常起居,她稍稍一愣,回过神来又在心中欢喜不已。 谁都知道章老太太并不喜欢楚维琳,平日里挑刺责骂多过赞许,虽不晓得为了什么,但突然之间能够关心起自家姑娘的起居来,宝莲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她便笑着一一答了。 章老太太听完,并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答案,便又追问了一句:“维琳平日里诵经吗?” 宝莲刚要摇头,突然一个情景闪过脑海,她愣了愣。 那是去年的夏末秋初,也是这样的季节里,她随着楚维琳去了法雨寺。 楚维琳跪在佛前,外头的阳光撒入大殿,把她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她就这么静静诵着,佛音连串从唇间流出。 那时候,和宝槿一道等了多久?宝莲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如今仔细一想,为什么自家姑娘那时竟能背诵那么长的经文,比她见过的在家中礼佛的几位太太更有脱俗之感。 章老太太已经从宝莲的犹豫之中品出了些味道。 小小年纪的姑娘家为何要诵经?自是为了死去的江氏。楚维琳是怕她不高兴,才不许别人提她习佛一事,便是身边的丫鬟也是能瞒就瞒着的。 三言两语之间,章老太太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干脆挥了挥手让宝莲退了出来。 宝莲站在廊下,心里五味陈杂。 她一直以为她知道自家姑娘所有的事情。 她们是奶姐妹,又是从小一道长大,本就和旁的主子丫鬟是不一样的,楚维琳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会和她说,两个人一道想办法,便是前些年姑娘摔坏了脑袋之后,待她依旧是信任的。 宝莲一直都有这样的自信,可在章老太太的这个问题面前,她突然就有些慌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火(四) 宝槿一日比一日能干了,流玉又是璋荣院里赐过来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们也一直伺候着姑娘,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楚维琳就会慢慢疏远她呢? 不安…… 宝莲觉得不安极了,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快步赶到了小佛堂,望着直直跪在佛前的楚维琳的背影,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念头都赶到了脑后,蹑手蹑脚进去,跪了下来。 楚维琳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捻着,在面对菩萨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平静和轻松,而跪在后头的宝莲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心里存了些疑虑,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楚维琳念了三天经,宝莲仔细伺候了三天,两条腿都提不起劲来。 何氏和楚维瑷回到楚府的那一日,楚维琳替章老太太去二门上迎了。 出去了几日,何氏整个人都有些疲乏,带着丫鬟先回了西意院,楚维瑷冲楚维琳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匆匆跟了上去。 九月转眼入了十月。 流玉依照楚维琳的吩咐,时不时就会去西意院里转一转,留意一番其中状况,一来一去才晓得,何氏自打从法雨寺回来之后,一直才吃药。 章老太太也听渝妈妈提了几句,自是满心疑惑的,毕竟这一转眼都那么些年了,楚维瑷如今都十三岁了,何氏要是着急早该急上了,怎么现在突然就转了性子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怀胎上了。 不解归不解。章老太太也不会为了这些事就去和何氏念叨,毕竟这关系了楚伦沣的香火,养了三个姑娘是不假。但也不能没一个小子。 十月过了半,外头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这天气也就一日凉过一日了。 楚维琳被雨水拦了脚步,干脆躲在屋里做女红。 宝槿打了帘子进来,笑着引了后头的人:“姑娘,八姑娘来了。” 楚维琳放下手中绣绷,抬头冲楚维瑷笑了。又吩咐宝槿道:“满娘新做了些花样,取来让八妹妹尝尝。” 满娘在做糕点上有些天分。素芷堂的点心已经做得十分到位了,这段日子就琢磨着换些花样。 宝莲很快提了食盒回来,造型精巧的糕点摆了个莲花攒盘,楚维瑷取了一块。尝了一口之后并没有说话。 楚维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并没有多劝解。 该劝的能劝的,这一个多月里也不晓得说了几次了,楚维瑷样样道理都懂,就是实在憋得慌。 自从去了趟法雨寺,楚维瑷觉得何氏看她的眼神变了。 以前母女两人虽说不上亲密无间,但好歹是亲生的,该替她安排照顾的,何氏都会做得周详。 楚维瑷豆蔻年纪。常年下来,早不求何氏能待她像待楚维琇一般,对于现状也是认命了的。可哪知如今急转直下,何氏对她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饶是楚维瑷对母亲的要求已经放到了最低,还是叫何氏的冷漠给弄得不知如何应对,便是躲在屋里,整个西意院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她实在受不了那味道了,干脆避开。要么留在颐顺堂里陪章老太太,要么就来清晖苑里寻个宁静。直到夜里楚伦沣回府时药味散尽了才回去。 楚维瑷抿着唇吸了吸鼻子,道:“我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沈姨娘。” 妻妾和睦的少,沈姨娘和何氏又为了楚维瑶的事情彻底恼了彼此,何氏过得不舒坦,沈姨娘自是最舒坦的。 今日天一亮的时候,沈姨娘就注意到香樟把一堆衣物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里头有何氏的月事带子,沈姨娘回到屋里捧着肚子笑了半天,何氏三十都已经过了半了,竟然还指望着喝药能够老树开花,真是笑死人了。 沈姨娘嘲笑了何氏,遇见楚维瑷的时候就堆了满面笑容:“这下雨的天,八姑娘又要去哪儿呀?是帮六姑娘准备嫁妆去?这又是要到天黑了才回来吧?真是姐妹情深。姑娘来回路上可仔细些脚下,这湿嗒嗒的路可不好走呢。” 话里话外,全是嘲弄和讽刺。 楚维瑷一口气闷在胸口,又不晓得怎么和沈姨娘去争论,只能扭头就走。 楚维琳一听是沈姨娘,不用楚维瑷细说就能猜到那张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安抚道:“一个不得势的妾,三伯父都不待见她,你也莫要理会她。” 楚维瑷慢慢点了点头。 何氏一天不怀孕,一天就不会消停,楚维瑷只能远远躲开,可何氏这个年纪到底还能不能有孕,那一碗一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偏方,到底有没有用,谁都不晓得。 但楚维琳晓得前世,前世时何氏没有折腾自己喝这些东西,因为在这个冬天里,章老太太过世了。 何氏再想要儿子,也不敢在孝期里胡乱荒唐,但出了孝期,她几乎就是四十岁了,别说能不能怀孕,便是怀上了,未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所以到最后她就把所有的主意打到了楚维琮身上。 这一次吃了这些药,不晓得会不会改变什么。 楚维瑷直到掌灯时才回去。 流玉进来悄悄告诉了楚维琳:“三太太的月信迟了七八天,前几日还有些欣喜的,昨儿夜里来的,当着三老爷的面就发了脾气。” 楚维琳听完挑了眉梢,何氏素来是温婉和善模样的,尤其是在楚伦沣面前,越发做得出色,竟然会压不住火气当着楚伦沣的面就发作了,这实在不像何氏的作风。 那药喝下去了之后,不见肚子有动静,怎么反而是把脾气弄急躁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楚维琳就醒了,依着时辰去了颐顺堂,李氏带着楚维琛和楚维璂过来。等了三刻钟,才见楚维瑷跟着何氏姗姗来迟。 何氏板着一张脸请安,楚维瑷战战兢兢,本就不大的声音几乎弱成了蚊子叫。 李氏诧异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氏,虽是妯娌不合,但见何氏为了生了儿子这般拼。李氏多少有些唏嘘,道:“我怎么瞧着三嫂消瘦了些?” 章老太太亦赞同李氏的话:“下巴都尖了。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不如另请一个医婆来调养调养?” 何氏笑得极为勉强,并不肯应承。 待伺候章老太太用了早饭,何氏要回西意院里去处理日常事务。便招呼楚维瑷一道走。 楚维瑷面上全是退缩,避开了何氏的目光:“母亲,我想留下来陪祖母……” 面上淡得几不可见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了,何氏沉着脸,快步过来一把捏住了楚维瑷的手腕:“越发没有规矩了!你要是个儿子我也随你去了,一个姑娘家,天天早出晚归是个什么道理!” 楚维瑷被唬了一跳,张了张嘴,她不是在颐顺堂就是在清晖苑。这都是自己家里,怎么能算是早出晚归呢,这这些话面对何氏的咄咄逼人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伦沣媳妇。这是做什么!”章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桌面,这话说的她一点也不爱听,楚维瑷留在颐顺堂里怎么就没有规矩了? 何氏对章老太太的话恍若未闻,用力拉了楚维瑷一把,楚维瑷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一股子火就从肚子里烧了起来。何氏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压制不住这些火气。她重重甩开了楚维瑷的手,喝道:“我又不缺姑娘,你还这么不听话,我养你有什么用!当年人人都说我怀的是个儿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出来了!我的儿子呢?你还我儿子!” 说到了最后,声音尖锐得仿若裂开的瓷片,轻轻一划就是一道血印子。 楚维璂吓得深吸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氏又是气又是恼,可她留意到了章老太太阴云密布一般的面色,不敢抱怨什么,抱起楚维璂避出去了。 楚维瑷怔怔望着何氏,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止一次觉得何氏变了,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渗人,她不解她疑惑,可她找不到理由和解释,现在她懂了。 原来,原来母亲竟然是这样想的…… 在母亲的心里,是她让母亲失去了儿子……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楚维瑷眨了眨模糊的双眼,摇摇晃晃就往屋外走。 楚维琳震惊何氏的话语,又实在放心不下楚维瑷,冲章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跟了上去。 屋里,章老太太盯着直喘粗气的何氏重重砸了摆在罗汉床几子上的一柄玉如意。 碎玉滚到了何氏的脚边,她垂下头看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章老太太。 “发的什么疯!你自己想想,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半点做母亲的样子!还吃什么调养身子的药,分明是鬼迷心窍的药!”章老太太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挥开了想过来伺候的冬青,道,“我倒是奇了,法雨寺里能求来什么偏方?你倒是给我说说明白!” 也许是刚才那一顿发泄让心中怒火散了不少,何氏渐渐平静下来,她没有去细想那些话该不该说,只是跪下来由着章老太太训了一顿,无辩白无解释。 “回你自己院子思过去!”章老太太不耐烦何氏在跟前,挥手道。 楚维琳就候在屋外,见何氏出来,她才进去。 地上的碎片还未收拾,楚维琳瞥了一眼,道:“祖母,八妹妹喝了些热茶,渝妈妈伺候她在厢房歇下了。” 章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发胀的脑袋:“去弄弄明白,到底在法雨寺里听了些什么,能疯魔成这样。” 楚维琳垂眸应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香火(五) 等楚维琳出去了,冬青才开始收拾碎了的玉如意。 章老太太眼尖,瞧见冬青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解,只是她做事素来有她的习惯和考量,自不会去和一个丫鬟解释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章老太太思量了许多,一个姑娘家,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是要送去别人家里的,无论她怎么对楚维琳,和常府那里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与其让楚维琳如前些年一样别扭过日子,不如让她学得通透些,到时候去了常府,也不会拖累了楚伦歆。 站在廊下的楚维琳自是不晓得章老太太的打算的,她只是在琢磨最后说的那句话。 章老太太显然是对何氏这些日子的转变存了疑虑的,多年婆媳,要说拿捏得死死的倒也不至于,但性格底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何氏突然之间的性情大变不可能没有一点原因。 楚维琳先询问了那日随着去了法雨寺的楚维瑷身边的丫鬟婆子,楚维瑷今日受了大委屈,两个丫鬟都红了眼睛,可又实在不敢抱怨何氏,纷纷摇头。 “六姑娘,我们也不清楚,在寺里的时候,我们姑娘一直和四姑娘在一起的,太太在做什么,我们不清楚。” 楚维琳见此,便要流玉去问一问香樟。 何氏的事情,也只有香樟能说得明白了,可楚维琳毕竟只是个做侄女的,直接了当询问伯娘身边的大丫鬟,多少有些手伸得过长的嫌疑,因而只能借流玉去旁敲侧击。 香樟上午是留在了西意院,没有跟何氏去请安的,等到何氏失魂落魄回来。香樟惊讶不已,等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何氏训斥楚维瑷的那些话,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是个通透人,当即瞒着何氏,拉着流玉赶到了颐顺堂。 朝楚维琳福了身子,香樟垂首道:“六姑娘,奴婢想见老太太。” 楚维琳点了点头。让冬青进去通传了一声。才领着香樟进去了。 章老太太跟前,香樟把自个儿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香樟是日夜贴身伺候的,但凡何氏情绪有些起伏。她都是直面的那一个。 何氏要去拜观音、要调养身子,香樟都能够理解,在何氏脾气一点点急躁起来的时候,她安慰过其他大丫鬟。这大约是何氏肚子没有动静的关系,可嘴上这么说。日子一长,香樟也有些没底了。 何氏面上的焦虑和不安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表情,对楚维瑷也是越发苛责了。 这么下去,迟早会发作起来的。 香樟有这样的认知。却不晓得该怎么处理,只能日日战战兢兢伺候着,盼着何氏能够怀上孩子…… 何氏来了月信。香樟真的是比何氏还要失望和懊恼。 “太太这段日子吃的方子是一位大师给的,那位大师云游四方。这一回是在法雨寺暂住,和方丈大师也很熟悉,”香樟细细回忆了一番,“就是那位大师和太太说,太太命中早该有子,却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个姑娘,要太太想一想怀姑娘的时候有过什么不一般的地方,比如说做过什么梦?那就是姑娘替了小子的预兆。”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偏偏这些话就是说到了何氏的心坎里。 她怎么就会生不出儿子来呢? 又想到怀楚维瑷时,有经验的医婆中途来看了几次,都说是个儿子,落地时是个姑娘的时候何氏简直失望透顶了。 “太太一直在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那位大师越发信任,就收下了大师给的方子。至于太太是不是做过什么梦,奴婢当真不晓得。”香樟说完,垂下头等着章老太太的吩咐。 章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这事体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楚维琳也觉得奇怪,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好端端地和何氏说这些东西?手上还有什么调养身子方便怀孕的方子,简直可笑。 “把方子拿来。” 章老太太话音一落,香樟从就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上头细细抄写了药材用量,冬青接过来交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岐黄之术,章老太太只通皮毛,粗粗看了两眼也没瞧出些问题来,便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看着方子就皱了眉头,直言相告,这方子是能养身,但适合体寒之中,像何氏这种本就内火重的身体服用之后,脾性就会渐渐大起来。 送走了大夫,章老太太把方子拍在了几子上:“着了魔了,伦沣媳妇晕了头,你们几个也晕头了?这方子拿回来,多让几个人看看,再吃也不迟,就不晓得拦着她。” 香樟俯身磕头,并不敢反驳。 这事的确是她们伺候的人疏忽了,若早早让人看了方子,就算她们拦不住何氏,还有章老太太在的,不该就由着何氏吃着那来路不明的药方。 章老太太示意香樟退下去,又唤了渝妈妈来,道:“弄明白法雨寺那个和尚的来历。” 楚维琳抿唇,低声与章老太太道:“三伯娘突然之间急成这样,应该是有其他原因的,要是弄不明白,怕是解不了三伯娘的心结。” 章老太太嗤笑一声,驳道:“弄明白了又如何,她一天生不出儿子,一天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冬青,你去告诉伦沣媳妇,既然拼死拼活要儿子,干脆就抬个小的进门,生下来养在她跟前,省得她每天想七想八还把所有的事儿怪到维瑷头上去。” 冬青一听这话就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挪着步子去了西意院。 何氏听了冬青的传话,一脸颓败地瘫坐在软榻上。 那么多年了,章老太太从未提出过要让楚伦沣抬妾,是她贤良大方,让沈姨娘开了脸生了楚维瑶。 生不出儿子是何氏常年的心病,但章老太太不逼着催着,她也平和了心态,哪知这一平和就过了这么多年,久到她都没有信心了。 法雨寺里的那位大师的话语是她的一盏明灯,她才不信那方子有什么问题呢,那位大师真是高人,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在怀楚维瑷的时候做过那样的梦呢。 那是挺着七个月肚子的时候,梦里的她把一个米分雕玉琢似的男婴放在了千工拔步床上,一个转身再回来,掀开幔帐床上却不见男婴踪影,只留了一根脐带一般的带子,她一把抓了起来,顺着找到了另一头,却是楚维琇。 这个梦,何氏一直不解,她告诉过奶娘和那时贴身的丫鬟,她们都说,这是姐弟情深的意思,等孩子呱呱坠地,楚维琇这个长姐定能和弟弟一道相扶长大。 何氏听了这话就高兴,等生下了楚维瑷,这个梦也被忘到了脑后,如今听那大师一提,这梦的意思分明就是床上的儿子变成了像楚维琇一样的姑娘的! 她怎么还能对楚维瑷亲切起来? 章老太太要停了她的药,又要让西意院里添新人,何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去了内室。 话传到了,冬青也不想在西意院里久留,离开时却遇见了沈姨娘。 沈姨娘掩唇似笑非笑,一双眸子里全是讥讽:“我们太太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了,哎呀,怎么算这都是怕了六七年了吧?” 冬青不懂这话的意思,回到颐顺堂时又不能当做没听过,便一五一十说给了章老太太听。 章老太太阴沉了脸,重重拍了下几子:“上不了台面的龌蹉东西!” 这骂的自然是沈姨娘。 楚维琳规矩坐在一旁,看得出来,章老太太自然是明白了沈姨娘的意有所指,但也不会清楚地告诉她。 只能自己猜了。 微蹙着眉头又琢磨了冬青的话,楚维琳反复默念着“六七年”,她突然想到了从陆妈妈那儿听来的事情。 楚维瑷梦中所言的“琼楠”、“好多血”,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体了。 那个何氏曾经想要替她开脸抬举她的琼楠,会不会就是现在何氏绝口不提让楚伦沣再纳新人的缘由? 琼楠,又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即便是楚维琳想去打听,也不知从何下手。 章老太太这次警示之后,何氏只能耐着性子过了几天日子,不敢再胡乱发作,只是对待楚维瑷依旧是冰冷淡漠,全当没有她这个人。 楚维瑷被彻底伤了一回,哭过之后心态倒是放平了,总归从小到大就是如此,那么难听的话她都听了,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反倒是楚伦沣气恼何氏的胡言乱语,对楚维瑷稍稍上心了一些。 去法雨寺的人回来回话,那几日因着日子特殊,的确有过路的僧人借宿,可他们具体的来历和去处,寺中也弄不清楚。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转眼就是深秋。 这几日风大,天黑得也越发早了。 楚维琳正和宝莲、宝槿一块做女红,流玉快步进来,福身道:“姑娘,姑太太回来了。” 抬眼看向西洋钟,这个点回娘家倒是稀奇,见楚维琳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请安,流玉又道:“姑太太和老太太闭了门,才说了一炷香的工夫,老太太就似乎砸了东西了。” 楚维琳一怔,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香火(六) 宝莲站在游廊下。 避着风,她呵了一口气暖了暖有些发凉的手,静静望着正屋里的动静。 楚维琳关心颐顺堂里的情况,她自告奋勇来了,就一直候在了这里。 正屋里只留下了渝妈妈,冬青和冬葵一左一右守着房门,她连靠过去打探一番都不可能,只能等。 透过窗子,瞧见里头烛火灼灼,章老太太和楚伦歆的声音很低很低,便是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约莫过了一刻钟,楚伦歆起身,由渝妈妈扶着出来了。 宝莲正犹豫着要不要避一避,楚伦歆一眼瞧见了她,招了招手:“维琳呢?” 赶忙上了前,宝莲福了身子,道:“姑娘在清晖苑,晓得姑太太来了,让奴婢来问安。” 楚伦歆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唤过了鹦哥,上了青帷小车回常府去了。 宝莲从头到尾都留意着楚伦歆面上的表情,不见喜怒,却是心事重重。 渝妈妈见宝莲如此,岂会不晓得她的来意,板着脸道:“不是什么大事,让六姑娘不用记挂。” 宝莲嘴上自是应下,心里却并不认同。 回到清晖苑里一说,楚维琳也是这样的意思。 若非是大事,楚伦歆怎么会心急火燎地在傍晚时回娘家来,章老太太又怎么会听了几句就砸了东西。 只怕就是大事,见不得人的大事,这才一个个闭着嘴不肯透露分毫。 事情有了端倪,总归是瞒不了太久的。 三日后的晌午,楚维琳因着前一夜没有睡踏实正有些犯困。楚维琛却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维琛与她并不对盘,一年到头也不会主动来清晖苑里一趟,楚维琳猜测着她的来意,请她落了座。 楚维琛微微扬着下巴,把随行的大丫鬟打发在了门外,楚维琳见此。便让屋里人也出去。独独留下姐妹两人说话。 “父亲是天亮时才回来的,说是昨夜回府里晚了,就在前院歇下了。”楚维琛神色极其认真,“我总觉得最近府里不对劲,就躲在后墙角下偷听父亲和母亲说话,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楚维琛说着说着身子就往前倾了。一双晶亮眸子瞪得大大的,她并非是卖关子。而是偷听来的事情太叫她惊讶,这才会如此。 楚维琳摇了摇头,等着她继续说。 “父亲昨夜与几个相识的吃酒,其中一人喝醉了酒。父亲便要送他回去,哪知那一位嘴里喊的都是养的外室的名字,父亲哪好把他送回府上。就送到了清风胡同他外室那儿。” 楚维琳颔首,楚维琛见她听得认真。说得也越发来劲了。 “清风胡同你晓得吗?能在那儿置宅子的手上都有些钱,寻常人家养外室还没那家底去那儿呢,父亲送完了人就要走,结果远远瞧见了陈顺昌。” 陈顺昌? 这名字有些耳生,皱着眉头思忖了一番,楚维琳才想起来,那是楚伦沣身边的一个长随,跟了他十数年了,忠心耿耿。 “陈顺昌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清风胡同?父亲原本以为是三伯父在附近,大抵跟他自个儿一样,是送同僚过来的,哪知跟上去一看,陈顺昌把东西交给了一个婆子,人就走了。父亲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对,便又回到相识那儿问了问陈顺昌送东西的那宅子的底。 那宅子里养着的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说是一个官老爷养着的,前阵子小产之后身子还未养回来,这么久不好,也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生养了,也亏得已经有了个三岁多的儿子,倒也不怕将来没个依靠。 六妹妹,你晓得那女人是什么日子小产的?是重阳!” 话说到了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阳那一日,楚伦沣到开宴时才赶回府里,楚维琳甚至还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楚伦沣自个儿没有受伤,这血腥味的缘由怕是就在这儿了。 楚维琳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楚维琛还当她大惊之下有些怀疑,赶忙又道:“我不拿这等事情诓你的,说实话我也吓着了。三伯父和三伯娘日子过得也还舒坦的,三伯娘又不是善妒之人,三伯父何必去养个外室,还一养就这么多年。” “我也不是不信你……” 楚维琳清楚,这恐怕就是事实了。 虽不晓得那外室来历,但已经有了个三岁多的儿子,楚伦沣与她的关系并不浅了,却一直瞒得死死的。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氏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楚家的规矩里,外室和外室的子女一概不认,可偏偏外室有个儿子,西意院里,别说嫡子了,庶子都没有一个。 等再过些年,那个儿子要是个聪慧的,为了楚伦沣这一脉的香火,章老太太是认还是不认这个孙子? 何氏没有一点把握。 留着楚伦沣的血的外室儿子,章老太太说不定会想方设法让何氏认下来,撇开了外室也要让孙子认主归宗的。 除非,何氏自个儿有儿子。 所以何氏才会突然之间就着急起来,什么话都信,什么药都敢往肚子里咽。 但这些事情,何氏不敢告诉章老太太,一旦让章老太太晓得了,她还没怀上,指不定那个孩子就要登堂入门了。 楚维琳垂眸,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想到前世事情,只怕那个外室的存在就是让何氏张牙舞爪非要过继了楚维琮的原因吧。 “父亲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祖母……”楚维琛添了一句。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声,抬眸直视楚维琛,却见她缓缓避开了视线。 果真是个有打算的,楚维琛过来可不是单单就为了告诉她这么一桩事,是想让她也掺合进来的。 捉奸要捉成双的。 外室也是一样,总不能就因为见过陈顺德就一众人寻上门去吧? 楚伦沣毕竟是嫡子,平素行为又没有什么偏差,楚伦栩就这么没凭没据地去章老太太跟前告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管怎么说,也要拉扯下楚伦煜一道。 楚伦栩还在思量着要怎么开口,楚维琛却是坐不住了,急切切来了清晖苑和楚维琳通气。 “我是想着,要是弄错了,早些弄明白也是好的,万一真是那样,也该让祖母知道,有个决断才好。”楚维琛如此解释她的用意。 话是没有错,事情却不能这么做。 “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八妹妹,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了,要是她晓得在外头还有一个不知道哪个女人生出来的弟弟,只怕会惊厥了过去。” 楚维琛的嘴巴可不牢靠,若是有机会,为了看场大戏,说不定就一股脑儿和楚维瑷说去了,楚维琳不信她这些话,又不愿意叫她谋划着拉下水,想了想,道:“我们在这儿急也是没用的。遇见陈顺德的是你父亲,我们两个没见过,难道五姐姐要告诉祖母你听墙角了?这桩事情也不是小事,我们晚辈还是别插手的好。” 一听这话,楚维琛的神色一点点冷淡了下来。 她来时想过几个可能,这些日子以来,楚维琳改变颇多,不似从前一般什么事情都不沾染了,因此她还是有些信心和把握的。 可她就是没想到楚维琳会这般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插手,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 “难道知情不告?”楚维琛蹭得站了起来。 楚维琳挑眉望着她,摇了摇头:“你父亲都只是晓得一点半点的情,我们两个又怎么能说是知道的?” 楚维琛从不是个好耐心之人,之前是兴冲冲讲了这么多,叫楚维琳这般拒绝了,她也无心再劝,凉凉告了辞,转身就走。 楚维琳也不相送,换了个姿势躺在软榻上,翻开了看到了一半的书。 这还真就是一桩不用着急的事情,左右好坏与他们这一屋的没关系,楚伦栩得了些线索也不会真的就烂在了肚子里。 也就是过了两天。 楚伦栩跪到了颐顺堂里,把事情和盘托出了。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扬了扬手把他打发出来,楚伦栩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见到夜归的楚伦沣被唤到了颐顺堂里,才清楚事情有了些进展。 哪里晓得,前后两刻钟,这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了。 楚伦栩狐疑不已,又不好去追问章老太太,便让李氏去旁敲侧击。 清晨天气凉,何氏要打理中馈急急回去了西意院,楚维琳几个留在颐顺堂里暖身子,打算等太阳大些再散了。 楚维琳和楚维瑷在一道说话,突然听见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冲李氏骂道:“当我是个老不中用的?先管好你自个儿!” 李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楚维琳睨了李氏一眼,定然是她趁着楚维瑷没有留意着,凑过去低声与章老太太说了几句,却叫章老太太当中驳了面子。 这般反应,倒是印证了楚维琳之前的一个猜想。 在楚伦栩告状之前,章老太太可能就晓得了楚伦沣养外室的事情了,这消息的来源,说不准就是那日匆匆回娘家的楚伦歆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hy小书迷的平安符~~~ 第一百一十四章 香火(七) 楚维琛一双柳眉微蹙了,她有些委屈,替李氏委屈。明明母亲是一番好意,话都没说几句,章老太太为何这般训斥。 李氏被当众驳了颜面,一时也有些情绪,可余光瞟见楚维琛要替她喊冤,她赶忙摇了摇头示意女儿切莫冲动。 其实说起何氏这个情况,李氏是站在何氏这一边的,无论妯娌两人平日里如何不对盘,在对待外室的问题上,肯定是以同样身为正室的眼光去看待的。 要李氏来说,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外室,不管是收拾也好,不理会也罢,章老太太能给何氏一个定心丸就好了,也免得每日每夜地提心吊胆。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主意,并不肯让李氏多说。 李氏一片好意却自讨没趣,干脆也收了那份心思,闭上了嘴。 之后的几天,三房里一切如常。 趁着这日天晴,章老太太止住了要回清晖苑的楚维琳,道:“今日日头好,你和冬青一道替我把樟木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一晒,我记得压箱的还有几匹料子,翻出来选选,年前再做套新衣。” 楚维琳闻言,也不好推拒,便应下了。 冬青冬葵两个再是体面,也是丫鬟,哪儿敢让楚维琳动手,便让她在碧纱厨里一样样整理箱子里的东西,由她们捧出去晒。 楚维琳坐在箱子边上,章老太太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各式首饰头面自不必说,底下几匹料子花色虽不时兴了,却是上等的杭绸,男孩子穿衣不在乎花色。只要款式不差,依旧是好看的,她想着挑一挑给楚维琮做套冬衣。 正想着这个事,西次间里一阵脚步声,楚维琳还没来得及起身去看看,就听见了何氏的哭声。 “老太太,媳妇听了您的话。原也想照您的意思做的。可媳妇去打听了,谁都行,就她不行!” 何氏是匆匆来的。直直跪倒了章老太太的罗汉床前。 楚维琳一怔,虽不晓得何氏话里话外在说谁,可也知道她是出不去了,只能躲在里头。 何氏并不晓得楚维琳也在。哭得戚戚。 前几日章老太太与她闭门说了一会子话,何氏听得两眼直发黑。才晓得她一心想瞒着掩着的事情到底传到了章老太太耳朵里。 和楚伦沣做了二十年夫妻,感情这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初那几年还是不错的。便是屋里有个沈姨娘,依旧没有给夫妻相处添什么堵。 后来就慢慢冷淡下去了,何氏也不甘过。但望着镜中一日日老去的容颜,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老夫老妻了,哪里能像年轻时一样腻歪,婚姻到了后头,便是如此了。 直到九月里,她突然发现楚伦沣有一个外室。 何氏当时就懵了,等晓得那外室还生了一个她心心念念却始终不得的儿子的时候,何氏生生吐了一口血。 她知道,对于那个外室,楚伦沣是动了真情的,要不然,怎么会一直养着? 要是对正妻没有感情,是必须将就着过下去的,但妾和通房不一样,冷淡了可以扔在了一旁,外室也是,养上几年再不顾的也不在少数。 一直照顾着,还刚刚又滑了一胎,何氏心虚得不行,要是她生不出儿子来,这个外室之子是不是就要登堂入室了? 何氏不甘心,又不能告诉别人,只能憋在心里,到最后吃起了偏方。 哪知在她的肚子有动静之前,章老太太这儿就瞒不过了。 何氏又是气又是恼,巴不得撕了那个背后告状之人,但最要紧的是章老太太的态度。 何氏还记得那日,章老太太心平气和与她说了很多,不是逼迫不是责怪,而是让她自个儿想明白。 章老太太说,楚伦沣总要有个儿子的。 她晓得何氏是个通透聪明人,因而这些年从未催促也没往西意院里塞人,可现在,实际的情况摆在这儿了。 何氏毕竟不年轻了,别说能不能一举夺男,怀不怀得上也不好说,而沈姨娘也是一样。 楚伦沣要有后,何氏是注定要养庶子的,要是咽不下外室那口气,就必须赶快在西意院里添人了。 这话落在何氏耳朵里,跟惊天霹雳一般。 她也想过破解的法子,过继一个儿子来,也比庶子强。 可眼下,各房的香火都没有旺到可以过继给她的地步,何氏瞄上了楚维瑞,偏偏这一个章老太太死都不会接受的。 何氏甚至打过旧都楚氏的主意,她就不信,整个楚家嫡出庶出那么多人一块,她就挑不到一个肯过继儿子的,尤其是旧都那儿有些小宗,早就没落了,能让子孙有个京官父亲,那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可惜,楚伦沣已经有了个亲生的儿子,章老太太怎么会让何氏去养一个过继来的孩子? 章老太太说得很明白,既然要养庶子,就要从小养起,免得怎么也养不亲。 那外室的儿子也就三岁,这个时候抱回来,多费些心思就好了,总比一个个添人等着她们生儿子省心。 这么两厢一对比,何氏也有些动摇了,西意院她是要拿捏住的,一个一个添人,也不知道何时何日能生下儿子来,若是女儿岂不又是烦恼? 祖宗虽有规矩,但要是何氏自愿喝茶认下这一房妾室和庶子,长房那里念着子嗣的问题也不会多插手。 何氏被劝了一下午,最后应下先打听打听那外室的来历,若不是什么窑姐儿之类丢人现眼实在不能抬进门来的出身,她咬咬牙认了。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堵得慌,一时不知道该说何氏什么。明明何氏还算是个精明人,怎么这件事上糊涂成这样!到了现在,竟都没去打听过外室的来历。 大势所趋,何氏做了一番盘算。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摆出一副贤惠懂事模样,博章老太太几分怜爱和楚伦沣的几分愧疚,外室和庶子进来,一样是拿捏在她手中的。 男人善变,如今还捧着那一位,等真的给了名份留在了身边,说不定慢慢也就淡了,到了那时候,不过是又一个沈姨娘,搓圆捏扁不还是她的一句话嘛。 至于庶子,要是将来能有另一个儿子,她一定让他取而代之,总归都是庶子,她宠着谁就是谁。 何氏以为她这个算盘打得很精明了,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法子了,忍一时之怒火,长久考量,还是她的胜利。 直到她派去打探的人传回了一个让她猜也猜不到的答案。 那个外室,从来就不是什么来历不明冒出来的人物,那人她熟悉得很! “老太太,您知道老爷养的是谁吗?是琼楠!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养着!谁都行,就琼楠不行,要接琼楠回来,不如我撞死算了!”何氏越说越激动,仿佛是想起了些旧事,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楚维琳躲在里头,一听这个名字,眨了眨眼睛,也是半饷回不过神来。 楚伦沣养的外室,竟然是当年何氏想给他收房的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老太太亦是愕然,捧起茶盏放在嘴边,没有喝一口又放下了,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何氏垂泪,她彼时有多震惊,此刻就有多心痛。 一想起琼楠,何氏的心就绞起来了。 当年她确实信任琼楠,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一个个配人了,新提拔上来的里头,琼楠乖巧懂事,又会伺候人,何氏渐渐就把她当作了心腹。 七八年前虽比现今年轻许多,但何氏也没有生儿子的信心了,便想着抬举琼楠,以后生下来就带在跟前,琼楠与她一条心,也不怕添了事端。 章老太太和楚伦沣跟前都透了底,就等着找个好日子。 直到何氏无意间注意到了楚伦沣看琼楠的眼神。 一个男人,一个何氏无比在乎的男人,何氏自信能读懂他的情绪,他对一个女人是真的喜欢疼爱还是一时起兴,何氏分得一清二楚。 楚伦沣炙热的眼神让何氏惊恐不已,她退缩了,不愿了。 为了解决这桩事情,何氏匆匆挑了一个小商人家想趁着楚伦沣不在京里把琼楠嫁过去,哪知琼楠不愿意,竟是摔了瓷碗拿着碎片割了脉。 何氏听了消息一口气没上来,被小商之家逼着,不得不另嫁了个丫鬟过去。想到事情因琼楠而起,没有顾忌她气虚的身体发作了她一场,又把琼楠赶出了楚家由着她自生自灭。 这事情章老太太是晓得的,她亦觉得琼楠气性太大,怕是会让楚伦沣后院不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何氏处置了。 何氏只担心楚伦沣,哪知楚伦沣回来问都不问,何氏紧张了几日,也就放下了。 现在才知道,哪里是楚伦沣无情,分明是已经替琼楠安排好了,要不然,以琼楠当时身子,根本活不下来。 楚伦沣生生瞒了她这么多年! “若当年留下了也就算了,可她是我亲手赶出去的,现在怎么还能迎回来?这是生生打我的脸!”何氏一面说,一面摸了一把眼泪,“琼楠也恨着我呢!法雨寺里那个和尚定也是她寻来害媳妇的,也只有琼楠,才晓得媳妇生维瑷的时候做了什么梦。”(未完待续) ps:96出差中,平板码字实在不习惯,更新先发,书评加精和打赏感谢等我回来之后,鞠躬感谢各位书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火(八) 补昨天的章节,今天的章节晚点发上来。 ---------------------- 事情说到了这里,也就能弄明白来龙去脉了。 当年,何氏虽有心抬举琼楠,但楚伦沣对琼楠的那点儿心思让何氏觉得惶恐,不得不罢了这个念头,另给琼楠寻了去处。 偏偏琼楠不是个软脾气,宁死不从,何氏作为嫡妻,别说是还未开脸的丫鬟,便是处置一个妾都是可以的,怎么会给琼楠留情面,一番折腾之后就让她去府外自生自灭。 章老太太也清楚,但她自己吃过丈夫宠爱丫鬟抬举的妾的亏,又怎么会去插手何氏? 却不知这一切都让楚维瑷看在了眼里,年幼的孩子见不得那血腥场面,吓得大病了一场。 楚维琇是从楚维瑷嘴里听到了些许词句的,那时她还年长些,事后家中不见了琼楠这个人,不晓得她是否和何氏求证过,亦或是把所有话都烂在了肚子里。 琼楠出府之后,没有像何氏和章老太太的以为的那样香消玉损,反倒是被楚伦沣救下养在了外头,甚至生了一个儿子。 中秋那一日,琼楠小产,以至于楚伦沣到了夜里开宴时才将将赶到,甚至在身上留下了那么一抹血腥味道。 也就是在那之后,何氏对楚伦沣的行踪起了怀疑之中,直到收到了讯息,晓得楚伦沣在外养了女人和儿子。 何氏怎么能不着急? 她再急再恼也要瞒着章老太太,便想着去求一求观音菩萨求菩萨送子。 琼楠从楚伦沣那里知道了何氏要离家去法雨寺中住几日,便设计了她,请了一个和尚胡言乱语。她知晓何氏生楚维瑷时做了什么梦,便借着寻事,一来让何氏信任那和尚,二来离间何氏母女感情。 何氏中计了,她日日吃药,使得脾气越来越急,最终爆发出来。 而章老太太这儿。因为楚伦歆和楚伦栩的发现。也没有瞒过去。 直到闹成了这样,何氏才不得不去细细打探那个她根本不愿意接纳的外室来历,却不想。竟然会是琼楠。 楚维琳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是不是就是菩萨说的一切皆有因果? 她能够体谅何氏恐惧琼楠甚至想打杀了她的心理,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正室来说,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妾实在是太碍眼了。何氏能接受三个甚至是五个没存在感的沈姨娘,却受不了一个琼楠。 何氏最大的软肋是没有儿子。前世时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她一心想要过继了楚维琮,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可这事对于楚维琳来说,依旧不能轻易原谅了的。 那是她的弟弟。她的父亲,却被黄氏和何氏逼得家破人亡。 何氏这一世再无这样的转机,也是一种惩罚吧。 事情摆在这儿。要如何解决,那要看章老太太的主意。 章老太太却是许久都没有说话。一盏热茶放到凉透了,她也不在意地一小口一小口抿完,才挥了挥手:“伦沣媳妇,你先回去,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何氏哭到现在也哭不出来了,垂头丧气地让冬青进来替她净面梳洗,这才踉跄着回去。 等外头都收拾妥当了,楚维琳才从碧纱橱里出来,饶是她再逼着自己沉稳,面上依旧有些尴尬。 章老太太抬头睨了她一眼,叹息道:“老了,真的不中用了,扶我进去躺会。” 楚维琳和冬青一左一右扶着章老太太入了内室。 躺在架子床上,章老太太示意楚维琳在一旁坐下,她两眼浑浑,道:“自诩聪明的都不是聪明人,年轻时,你祖父瞒了我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纪,又叫儿子瞒了数年……” 这话是掏心掏肺般的疲惫和无力,楚维琳接不上话,只能垂首听着。 “老婆子很明白伦沣媳妇的心思,她此时震惊,不下于我当年看到你母亲那张脸的时候。” 楚维琳缓缓抬眼望向章老太太,老人的眼角已经湿润。 她不由想,女人之间的关系和心思真的很奇妙。 章老太太待几个媳妇素来不亲厚甚至有些严苛,何氏和李氏这对妯娌又像是前世有仇,可当男人们为了心中的那颗朱砂痣对嫡妻冷漠疏远的时候,几个女人又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便是章老太太这般秉承女训女戒,也难以面对满娘,她可以接受楚证赋有妾有通房,但那些都是为了子嗣传承存在的,不应该是男人的心头所爱。 处在不同的位置就会有不同的想法。 前世常老祖宗待她那般苛责,说到底也不是因为老祖宗更偏爱赵涵忆,而是因为她是填房,赵涵忆却有嫡长子留下。 就好像常郁昕和常郁昀的嫡母吴氏过世,填房涂氏进门,对待两个孩子的问题上,涂氏也没占到任何便宜,到了最后干脆跟着常恒淼去了任上,眼不见心不烦。 思及前事,楚维琳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 章老太太听见了,淡淡道:“你在想什么?” 楚维琳一愣,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实在不能回话,干脆避开,道:“我在想三伯娘,她要是一直没有儿子,大概只有认下来了。” “换作是你,你咽得下这口气吗?”章老太太问道。 楚维琳抿了抿下唇。 这不是能不能咽下这口气的问题了。 楚维琳让自己略平静些,缓缓说了心里话:“要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对于三伯娘来说,最好的就是让琼楠养在外头,只把孩子接回来。可这样处置,琼楠只怕不会答应的,三伯父偏心琼楠,便是为了子嗣考虑同意了三伯娘的做法,这往后的日子里夫妻之间大约是更不好处了。父母不相合,孩子便是仔细养着,未必能养亲,等三伯娘老了,这个庶子靠不靠得住还真不好说。 可要是把两个都接回来,当年三伯娘是对琼楠死了杀心的,现今琼楠又弄出个什么和尚来算计三伯娘,真在一个屋檐下,还不晓得要多添些什么事端出来,再添上煽风点火的沈姨娘,这西意院里岂会有一天太平日子? 按说这些话,其实不该由维琳这个做侄女的来说,晚辈不议论长辈是非,维琳只是想,要真就这么发展了,到最后不得安宁的其实还是祖母,一边是三伯父,一边是三伯父的子嗣,祖母夹在中间,还怎么舒心?” 这一番话,是真真讲到了章老太太的心底里去了。 她一生好强,便是为了满娘的事,让婆母和丈夫怪罪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为自己多辩解什么,总归是她底下人做的错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到年老了,夫妻之间本就没多少情分,她守着京城,他去了任上,不吵不闹不争,等百年之后同埋了一穴,一样是安安静静的,什么情深如许琴瑟和鸣,在嫁进来的第一年,章老太太就歇了那些心思了。 总归她有嫡亲的孝顺儿子,还能叫她老来无依吗? 从前,章老太太觉得楚伦沣比楚伦煜孝顺,万事都听她的,说什么都是好,楚伦煜还要为了江氏违背她的意思,但到现在一看,楚伦沣根本就是米分饰太平,外头折腾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生生瞒着她这么些年! 亲生的儿子还不一定贴心,让何氏养一个庶子,还是琼楠生的,这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 楚伦沣没有胆子宠妾灭妻,可西意院里定然不太平,她一个老太婆,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儿孙操这些心思! 可不让何氏养吧…… 楚伦沣又不能断了香火,明明有亲生的,难道还去过继别人家的不成? “越老越拿不定主意了……”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 楚维琳在那抹自嘲之前,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狠绝,她背后一凉,有些明白过来。 要是琼楠因为小产后的体虚,渐渐病弱甚至死去,这个结症也就没有了,章老太太出手,应该可以瞒过楚伦沣。 可章老太太还是犹豫了,她不敢冒险。 万一楚伦沣待琼楠如楚伦煜待江氏,这不是又生生害了一个儿子? 但她更怕的是走漏了风声,母子因此离心,又要如何是好? 楚维琳坐在床边,没多久章老太太就沉沉睡去,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晓得章老太太身子不适,散值回府的楚伦煜匆匆过来,见楚维琳在,小心问了情况。 楚维琳一时之间不晓得怎么和父亲讲一讲这些事情,半响冒出来一句:“从前只想着祖母待母亲和我都不好,现在看来,祖母也很不容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楚伦煜有些发怔,回过神来后他抬手拍了拍楚维琳的肩头:“母亲有母亲的难处。” 抬头望向楚伦煜,他的视线落在通往内室的宝蓝帘子上,神色之间是愧疚之情,楚维琳晓得父亲的意思,他体谅他理解但他还是愧疚,他没有续弦的打算。 见父亲又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楚维琳赶忙道:“不是的,不管父亲的事,是……”后半截话,楚维琳扭捏了一会,硬着头皮,道,“是三伯父……” 楚伦煜睁大了眼睛,知道楚维琳碍于礼教有些话不能再说,便也没有再追问。(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香囊,感谢书友waterfull的平安符。 第一百一十六章 香火(九) 章老太太一直睡着。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楚维琳见外头渐渐黑了下来,便先一步回了清晖苑。 到了要休息的时候,颐顺堂里的消息一点点传了回来。 楚伦栩去瞧过一次,见章老太太未醒,转了一圈也就回去了,楚伦沣在二更天才回来,正好章老太太起来填些肚子,揪着他训了一顿。 翌日一早,请安时楚维琳见到了精神不济的何氏。 何氏几乎是强撑着身子一般,楚维琳悄悄让流玉去西意院里打听了几句,才晓得是昨儿夜里何氏和楚伦沣有几句争执。 饶是何氏在楚伦沣面前再压着脾气,在这个当口上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楚伦沣言语里有些责备她不在章老太太病榻前照顾的那么丁点儿意思,何氏心里的怨气涌上来,红着眼睛顶了几句,她做媳妇操持中馈照顾婆母是天经地义不假,可楚伦沣怎么就不想想章老太太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这般劳心劳肺,还日日晚归。 话不投机三句多,楚伦沣去了书房歇息,何氏闭着门哭了一场,一夜无眠,又怎么会有好精神呢。 章老太太身体不适的消息也传到了常府,楚伦歆挂念母亲,回了一趟娘家。 在颐顺堂里见到伺疾的是楚维琳时,楚伦歆一丝惊讶滑过眼底,等闭着门和章老太太说了一番话之后,她总算弄明白了现今的情况。 章老太太和何氏投鼠忌器,楚伦歆可没有这么多的顾虑,要她来说,真没有办法了。也只能先把人迎进来,什么面子什么里子,关起门来这楚家三房还不是章老太太和何氏说了算? 楚伦沣再宠爱琼楠,能真的宠妾灭妻?能真的不顾孝道违背了章老太太? 也只有何氏和章老太太两人,太顾及楚伦沣的想法,才会这般犹豫不决。 下旬时,京城里办了场喜事。 赵涵欣上轿。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爷的填房。 这桩婚事。底下也是浑水一片,面上却依旧办得风光,赵家为了让这庶妹替嫡姐出嫁的事情不留话柄。在嫁妆上没有亏待赵涵欣分毫,比照着小侯爷原配当年进门时的规制,只低了一级把事情给办了。 京城里鞭炮阵阵,有过年时的热闹。 而在这场热闹里。也不知道哪家凑趣的小童淘气把自家过年时要用的鞭炮一并翻了出来点了,引了一场大火。 火势从沿街的铺面烧起来。这段日子天干物燥,根本挡不住火势,一条街都遭了秧,临近的几条街都急匆匆把能带上的细软一并带上避难了。 清风胡同也遭了不少烟火。 楚伦沣得了信赶到的时候。黑烟一片,他匆忙带了人走。 孩子吃了几口烟,没什么大碍。只是琼楠自打小产后身子骨就不好,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起火的消息传回了颐顺堂。得知清风胡同也一并出了事,章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舒,舒了皱,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菩萨替老婆子做了选择,维琳,扶我去佛堂。” 楚维琳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过去扶了章老太太。 小佛堂里点了香,浓郁的檀香味让章老太太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她跪在佛前,手中捻着佛珠,道:“菩萨,老婆子做主接他们回府吧。” 楚维琳跪在一旁,闻言怔怔看了眼章老太太,这只怕也是老人没有办法里的办法了。 章老太太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使人去西意院唤来了何氏。 何氏提心吊胆地来了,一听章老太太的决定就觉得眼前一片白光,晃得她摇摇欲坠。 “我晓得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就给你几天工夫,腊八前接了人进府,祭祖时也好添上去,长房那里我会和大嫂说。”打定了主意,章老太太就不会改,语气也多了几句坚决。 何氏顾不上簌簌落下来的眼泪,张了张嘴,她想拒绝又无法拒绝,心里一股子怒气怨气无处发泄,憋到了最后哭嚎一声,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这等反应出乎了章老太太的意料,只好让人抬了何氏在榻子上歇了,又请了大夫来请平安脉。 楚维瑷得了信儿赶来了颐顺堂,拉着楚维琳的手,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话来。 楚维琳也有些心烦意乱。 琼楠的事情在前世也是发生了的,却不在她的认知当中,又因为何氏强硬过继了楚维琮的关系,她对何氏没有多少好感,按说她应该为何氏的不如意而感到欣喜,但事实上,她高兴不起来。 不是同情不是原谅,而是一个女人骨子里的对外室对妾的排斥,让她无法接受一直躲在暗处的琼楠,况且,这个家里为了楚伦沣养外室的事情搞得乌烟瘴气,对楚维琳来说,也不是什么舒心事情。 直到天黑透了,何氏也没有醒。 章老太太吩咐人把何氏挪去了东稍间里,添了火盆和锦被,让楚维瑷留了下来,又让楚维琳宿在碧纱橱里。 何氏在半夜里醒过来,晓得楚伦沣没有回府,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等到了天亮,依旧没有什么讯息,何氏原本纠结复杂的心思突然之间就平静了许多,直到过了中午楚伦沣终于出现在颐顺堂里时,何氏的面上已经寻不到一点半点的表情了。 楚维瑷满心埋怨,虽是父不亲母不亲,但看到昨日奄奄的母亲,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撅着嘴问了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楚维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楚伦沣心里另有牵挂,根本不在意楚维瑷的神色,只和章老太太说话。 “去看过你媳妇没有?”章老太太问道。 楚伦沣皱眉:“她怎么了?” 笑容爬上章老太太的唇角,却是冷笑,也不顾楚维琳和楚维瑷都在场,她指着楚伦沣就骂:“你的媳妇,你问我她怎么了?伦沣啊伦沣,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楚伦沣不敢顶撞章老太太,只能低着头挨训,吃了一顿排头之后,他起身去看望何氏。 何氏见到姗姗来迟的丈夫,甚至他的身上还有些黑烟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其平静:“清风胡同短时间里也住不了人了,老爷把他们接回来吧。” 楚伦沣一听这话,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觉得何氏在说反话,可定睛瞧了瞧何氏的面色,却如冰冻的水面让人瞧不出丝毫波澜,他的心里没有底了。 何氏没有转头,只是斜斜扫了楚伦沣一眼,见他眼底疑虑,她又移开了视线:“以退为进,虚以委蛇,这些事情我不做了,孩子我养,她,我不管。” 何氏性子如何,楚伦沣一清二楚,所以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转身离开了。 楚维瑷眼看着父亲走出来,眼睛一点点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去寻何氏。 何氏勉强撑起了身子,把楚维瑷搂到怀里。 在晓得楚伦沣半夜还未回府的时候,何氏的心就一点点死了,什么夫妻恩情什么长长久久,全是貌合神离的东西,她将就着委屈着到头来换来了什么? 罢了罢了,不过就是如此了。 “人心隔了肚皮啊,丈夫也是一样,说到底,也只有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才是真真的。” 何氏说得咬牙切齿,楚维瑷缩着身子,回手抱住了她。 楚维琳伺候章老太太喝了水,见楚伦沣过来,她依着规矩请了安。 楚伦沣在床前坐下,想了想又起身退开几步跪下:“母亲,夫人说要接她们回来。” “你眼里也没老婆子了,你自己掂量去。”章老太太满心疲惫,挥了挥手,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楚伦沣却没有起来,接着道:“琼楠身子骨不好,小产之后一直没养过来,昨日这一折腾,大夫说不一定能熬过去……” 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不由正色起来,她犹豫着没有朝琼楠下手,可没料到琼楠竟然会自个儿熬不住了。 “儿子想,要是养得好,就把他们一道接回来,养不好了,也给个名分,以后孩子记在名下,也不乱了嫡庶。” 浅浅一听,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章老太太张嘴就要应下,话还未出口,她注意到了楚伦沣微微颤抖的肩膀。 章老太太的双手一点点握了起来,紧紧成拳。 她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是在试探她! 这样的认知让章老太太恼怒急了,怒极反笑,她的面上全是笑容:“当真是翅膀硬了,行!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去,老婆子不管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免得还没见到维琮成亲就先给你们气死了!” 章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这段日子身子也不好,说了几句就喘不过气,楚维琳赶忙上前替她顺气。 楚伦沣没有辩驳,跪在前头一动不动,楚维琳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舒坦起来。 这场火事应该是意外不假,但为了当年何氏收拾琼楠和章老太太的视而不见,楚伦沣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是在怀疑这一次是不是又是她们在背后动了刀子。 这个男人为了心头的这一颗朱砂竟然费心到了这般地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香火(十) 不言不语的沉默比辩白解释更伤了章老太太的心,要是手边有能扔的东西,她怕是已经动手了。 颤着声,章老太太冷冷道:“我竟是生了两个情种!” 楚维琳闻言心尖一颤,悄悄去看章老太太,而后在老人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愤怒。 这幅神情,章老太太在训斥楚伦煜时从没有过。 在章老太太的心中,男人可以情深如海,但那仅仅只对嫡妻,楚伦煜护着妻子并没有什么不对,他不对的是嫡妻死后不肯续弦,让后宅之中没有一个女人来打理照顾。但楚伦沣的错处并不一样,一个丫鬟出身的外室,怎么能让她的儿子疼爱到这个地步!简直丢人! 楚伦沣再是大胆,也不敢真的违背了一个孝字,见章老太太气成这幅模样,也只能叩首赔礼。 章老太太晓得他这是一贯而来的阳奉阴违,不愿与他多说,让楚维琳请了楚伦沣出去。 楚维琳跟着楚伦沣的脚步往外走,在中屋时她听到了东稍间里何氏的哭声,那般无奈和凄凉的声音让她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楚伦沣也听见了,他顿了顿步子,背手站了会儿,却依旧选择了往外走。 东稍间里的香樟听见外头动静出来,刚掀开了帘子就见到了楚伦沣的背影,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紧咬着下唇通红着双眸瞪向楚伦沣。 她不懂,她和琼楠日夜相处过几年,也没瞧出她哪儿比自家太太强了,为何老爷的心中只有琼楠,要这般对太太? 楚维琳也憋着一口气。 就这么迎琼楠进门。不说章老太太和何氏有多难看和狼狈,楚家一众姑娘怕也要受些牵连。 想到楚伦沣为了楚维瑶这个庶女会和许家对簿公堂…… 楚维琳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三伯父,庶子上族谱,这事儿自是要给祖父去信的,不晓得大姐那儿晓得添了个庶弟,会不会高兴?” 楚伦沣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楚维琳。 他瞧得出来。这个侄女儿一点点在改变,上回楚维瑶出事时就觉得她成长颇多,如今这番话倒也真会掐他的软肋。 楚维琳这是拿楚证赋在压他。拿楚维琇来要挟他! 楚证赋当年再痛心满娘的过世,面子上还是要和章老太太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便是满娘在时他捧在掌心里,也不敢让她越过了嫡妻。满娘有老祖宗仰仗。楚证赋都不敢宠妾灭妻,楚伦沣难道能比他父亲更大胆?只怕他还未动。不管山高路远,楚证赋都要打断了他的腿。 再者,要是他这儿传出些不好的名声来,在夫家的楚维琇也要跟着丢人。落了话柄,他素来疼爱长女…… 最最紧要的,他也在乎名声。 作为朝廷命官。天子脚下,养个外室不算什么大罪过。迎了外室入府也不是不行,但要是他一心护着琼楠而损了何氏的利益,言官也不会放过他。 有时候,过分的爱护其实是一道催命符,楚伦沣比谁都明白,所以这么些年他都把琼楠养在外头,从未起过迎回府里的心思,便是现在,他一样不想让琼楠和孩子回楚家。 要是可以,他情愿另有一个儿子,也好过让琼楠回府里受罪,但眼下,比起这些后头的事情,他更担忧琼楠的身体。 楚伦沣冷冷笑了一声:“长辈的事,小辈还是别管了。” 之后的几天,府中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是人人都提着一颗心,不晓得暴风雨什么时候会来。 章老太太和楚伦沣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懒得再劝。 月底时下了一场大雪,楚维琳裹着厚厚的袍子揣着手炉从颐顺堂里出来,就见前头一丫鬟急匆匆赶来。 那丫鬟见了她,福身行礼,低声道:“六姑娘,前头三老爷回府了,带回来一个哥儿。” 楚维琳紧紧抱住了手炉,该来的还是来了。 转身回了正屋里,章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和渝妈妈说话,楚维琳静静转述了一边那丫鬟的话,抬眼就见章老太太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楚维琳毕竟是晚辈,章老太太让她先回了清晖苑,又让冬葵请了何氏过来。 傍晚时,消息一点点传了过来。 琼楠没了,羸弱的身子骨终究是扛不住这冬日寒冷,也许是因为小产,也许是因为当年伤势。 三岁的楚维琏被带回了楚府,由何氏教养,何氏已经冷了心了,根本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再劳心,让程妈妈瞧着安排好。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是非,明面上还是要唱一番故事的,只说琼楠是何氏早就抬举了的,只是当年开脸了后和楚维瑷犯了冲,害得楚维瑷大病一场,何氏念着琼楠跟了她过年,没有远远发卖了琼楠,让楚伦沣把她养在了外头。 也就是一个说法,眼看着要入腊月了,哪儿还有人盯着这么点儿茶余饭后的闲话,也就淡了。 只黄氏气得在屋里摔了一柄如意。 这几个月,除了楚维琬的嫁妆,她最最上心的就是替楚维瑢相看。 因着楚维琬的高嫁,楚维瑢的婚事也不能寒酸了,黄氏耐着心思想从京里挑出一个门当户对的来。 上回去法雨寺时相看的那一家,黄氏就很满意。 男方是书香世家,这些年子嗣在官途上并不顺利,但底子在那儿,比起不晓得能昌盛几年的新贵,黄氏更喜欢这种有底蕴的人家。 这边要嫁庶女,那儿是庶子要娶亲,年纪相合。 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娶庶子媳妇最要紧的是身家清白、脾性温和,才能一家和睦少些事端,楚维瑢这样的性子正正好。 便是彼此满意,也要端着些架子。 楚家毕竟是嫁女,要等着男方先开口。 男方在十月里请媒人取了楚维瑢的八字回去相合,这一回又笑着退了回来,只说是合不上。 黄氏满心不解,塞了不少银子给媒人,才得了一句真话,那边规矩太重。 又不是傻的,只这几个字黄氏就明白过来,楚维瑢这婚事是生生叫楚伦沣给搅黄了。 楚维瑢头一回相看却这般收场,躲在屋里哭了几日,连腊八祭祖时都摇摇晃晃。 祠堂里,楚维琏的名字被记上,却没有哪个人面上有一丁半点的笑容。 楚维琳扶着章老太太回了颐顺堂,用了几口腊八粥,却也没有多少胃口。 楚家的颓势在崇王世子回京的那一日才渐渐散去。 趁着日头好,楚维琳去了一趟梅苑。 连翘笑着迎了楚维琳进去,楚维琬一身鹅黄斜斜靠在榻子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子风情。 楚维琳扑哧笑了:“到底是快要上轿了,就是和往常不同了。” 睨了楚维琳一眼,楚维琬抬手点了点,道:“你这是笑话我,还是笑话你自己?” 一句就把所有的话又塞了回来,楚维琳笑也不是气了不是,干脆转了话题。 直到说到了楚维瑢身上,楚维琬低低叹了一声:“四妹妹的心思很重,一时半会大约是想转不过来的。” 楚维琳倒能理解楚维瑢,倒不是她对那户人家有多中意,而是她作为庶女,黄氏能费心费神替她仔细挑选几次?好不容易有一个好的,就因为这样的事情黄了。 可劝解也好宽慰也罢,从她们两个嘴里说出来,楚维瑢便是能心存一番感谢,还是无法纾解了心意的。 在楚维瑢心中,她和这几个嫡出又定了亲的姐妹本就是比不得的。 楚维琳记得前世时因为楚维琬的变故,楚维瑢的婚事黄氏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可她却是婚后过得最舒心的那一个,也叫人羡慕。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要是楚维瑢再和那个人结为连理,倒也是不错的。 随着世子回京,楚维琳惦记上了另一件事,杨昔诚和杨昔诺的父亲杨溢韶也跟着回来了,等来年开春时,杨家会平反,会重新崛起,回到属于他们的将军府中。 接下去的几年,圣上经常用兵,除了杨家,皇上还会重用李家。 和楚维琬说了一下午的话,瞅着时辰楚维琳回了清晖苑。 一入了院子就瞧见雁君站在倒座房前头,冷言冷语与玉枝说着话,玉枝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 见楚维琳留意,宝槿顺着望过去,一见那情景也有些意外,低声道:“大约是玉枝不小心做错事了吧,奴婢去瞧瞧,流玉姐姐先扶姑娘回屋吧。” 楚维琳颔首,宝槿恭送她走远,这才扭身去寻雁君。 雁君并没有察觉到宝槿的靠近,嘴巴说个不停,直到宝槿出声唤了她几句,才转过头来,惊讶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槿见她如此,生气都变成了无奈:“随着姑娘回来的,你还真是一根筋,说起话来左右不顾,连姑娘回来了都不晓得!” 雁君撇了撇嘴,半响憋出一句:“姑娘又没唤我,我怎么晓得。” 目瞪口呆,宝槿指着雁君,许久终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只让玉枝跟上来。 对于宝槿带走玉枝,雁君不高兴地嘟了嘴,可她又不能和宝槿争什么,只好回屋里去了。 把玉枝带了一边,宝槿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仆(一) 补昨天的更。 --------------------- 楚维琳入了屋子坐下,眼看着要到用晚饭的时辰,她干脆取过一本书随意翻看打发时间。 约莫过了一刻钟,宝槿才从外头进来。 流玉瞅了她一眼,晓得她定是有话要讲,便笑着道:“姑娘,奴婢去厨房看看。” 等流玉走远了,宝槿才依言在杌子上坐下,说了她问来的事体。 起先宝槿问的是玉枝。 玉枝是个好脾性的,听了宝槿问话,只是垂着头,低声道:“姐姐,是我做事不仔细,给雁君姐姐添了麻烦,这才挨了训。” 宝槿颔首,没有往下问,只让玉枝去寻了芊巧。 芊巧匆匆来了,她是个快嘴,又素来信任宝槿,倒是把这几个小丫鬟之间的争执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要入冬了吗?宝莲姐姐早先就和她们几个都说过了,今年和往年不同,等过了这个年,开春时姑娘就要及笄了,春日里长房三姑娘一出阁,很快也要轮到姑娘了,所以这个冬天要准备的事儿很多,宝莲姐姐叫她们几个手脚麻利些,该曝晒的该收拾的,一样都不要拉下了,所以这几日都忙着做这些事情。” 楚维琳也是晓得这些的,前几日日头好,清晖苑里也忙着在晒东西。 时间其实走得很快,等过了年及笄了,再到出嫁,瞧着是还有小一年的工夫,但实际准备起来。楚维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清晖苑里的人手算不得少,但也不算多,各司其责,也要费些时日的。 “宝莲姐姐让雁君整理小库房,芊巧和玉枝给她打下手,雁君做事慢,芊巧是个急性子。眼瞅着这雪都下了一场了。过年前还不晓得有几个晴天,就和玉枝说道了几句。玉枝不敢催雁君,自个儿动手去做了。结果雁君嫌她胡乱插手害她点不清楚东西了,就训了玉枝……” 楚维琳挑眉,雁君这丫头做事有多拖沓懒散,她是一清二楚的。也难怪芊巧和玉枝等不及,要越过去动手。只是。院子里自有规矩,三等的小丫鬟在二等跟前也没胆子高声粗气的,楚维琳把手中书册倒扣在桌上,道:“既是宝莲安排的。她们就该去和宝莲讲。” 提起了宝莲,宝槿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硬挤着笑了笑。 “有话就直说。”楚维琳道。 宝槿顺着半开的窗口望出去。见宝莲站在抱厦那儿和陆妈妈说话,宝槿压着声道:“姑娘。不是奴婢要在背后乱嚼舌根。这话奴婢也问了芊巧了,芊巧只跟奴婢说了另一桩事请。这段日子姑娘常常在颐顺堂,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宝莲姐姐在打理的,听说是雁君三天两头跑回家里去,烟浅看不过去,和宝莲姐姐说了说。宝莲姐姐就问了雁君一次,说是她的妹妹受了些风寒病着,她老子娘又要做事没空照顾,只好让雁君去。宝莲姐姐说过雁君一次之后就没再提……” 楚维琳垂眸,长久叹了一声气。 她明白芊巧的意思,连当值的时候回家去,宝莲都对雁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们再去说雁君做事不上心也没用。 前世时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为何,宝莲常常护着雁君,便是雁君躲懒,也从不责怪。也亏得宝莲人缘好,这般纵着雁君,其他人也不会来和陆妈妈与楚维琳告状。 便是宝槿,这会儿说到宝莲的这些事时,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和楚维琳开口。 楚维琳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她从前就不喜欢雁君,这样不妥当的行事总要有一番说法的,便道:“不能让她这般下去,她老子娘要做事,她自个儿身上难道没有差事不成?还是敲打一番,不然这么多人有样学样,清晖苑里还要不要做事了。” 有大丫鬟和妈妈们在,也不用楚维琳去和雁君多费口舌。 流玉担了这个责,总归她是长房拨过来的,说话做事没那么多的忌讳。 雁君吃了流玉一顿排头,抱厦那儿各个都关着房门,但她晓得无论是烟浅还是满娘,亦或是芊巧和玉枝,都听见她挨训了,这么一想,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当着流玉的面,雁君不敢顶嘴,等流玉一走,她转身去寻了宝莲,红着眼道:“姐姐,姑娘让流玉来,瞧着是训我,可实际上不是在打姑娘的脸吗?我是跟着姐姐做事的,流玉自打过来后,连姐姐都要让着她,这儿是清晖苑,又不是璋荣院。” 宝莲放下绣绷,直直望了雁君一眼,没有应声。 这样的话,雁君不是第一个跟她说的,宝莲自己都有些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待她不似从前一般亲近了。 奶姐妹这样的关系,让她在一众丫鬟里成了与楚维琳最亲密的那一个,按说是该平平顺顺地伺候姑娘长大,陪着姑娘出嫁,将来谋一个好去处,做娘子也好放出府也罢,亦或是将来和陆妈妈一般伺候了小姑娘和小少爷…… 却是不该一日比一日疏远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真的就是因为她曾经动了心思想挪用楚维琳的银子吗? 宝莲说不好,她只是沉默了许久。 楚维琳又往颐顺堂去了,宝莲左右没有旁的事,便往西意院去,她答应了要给楚维瑷屋里的一个丫鬟些花样。 外头空气清冷,天色阴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再下雪,但宝莲的心情却一点点舒展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也先抛到了脑后。 直到她遇见了钱妈妈。 钱妈妈孤身一人坐在花园里,自从楚维瑶出嫁后,她就空闲下来了,每日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但因着年初楚维瑶出了这么一个状况。她又险险逼死了乔楚,何氏只给她留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她的起居,再不管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远远瞧见了宝莲,钱妈妈笑了,招了招手:“怎么会过来?” 宝莲指了指手中的东西:“来送些花样。” “这些小事,怎么不使唤个人还亲自跑?也不怕六姑娘寻不着你。” 宝莲笑了笑,没有接话。 钱妈妈自顾自往下说:“我听说清晖苑那儿一直是你留下来看院子的吧?唉……留下来的呀就是无趣。虽是姑娘信任。但她们都能随着去庙里去外头,你就只能对着一个院子了。就好像我,那几个都跟着二姑奶奶去了。就留下我,等死罢了。” 要是平日里的宝莲,转着弯儿也能宽慰几句,让钱妈妈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但她此刻格外懂钱妈妈的心情,一时也说不上话来。 钱妈妈偏过头望着将开未开的腊梅林。道:“我也就算了,你不该如此的,你本来啊……” 宝莲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钱妈妈的话:“妈妈。我先去送了东西,出来久了,真怕姑娘寻我。” 提着裙子跑了一路。宝莲才喘着气停下来,匀了匀呼吸。去了楚维瑶屋里。 翌日,府外头传了消息进来,胡礼的媳妇怀上了。 胡礼是宝莲的养母秦妈妈的儿子,是楚维琳的奶哥哥。 楚维琳让宝莲领了对牌出府看望,送了些东西过去,宝莲高高兴兴地去了,回来时又是心事重重。 雁君见她这番表情,凑过去问了几句,才晓得胡礼的媳妇这胎并不稳,秦妈妈费心照顾,精神也不太好。 “姐姐,不如求一求姑娘,让姑娘放姐姐回去照顾一段时日?”雁君建议道。 宝莲吃了一惊,摇头道:“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你家就在府里,回去照顾妹妹,已经是惹了姑娘不高兴了,我还要出府,这更是不成的。” 雁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姐姐怎么来与我比?姑娘跟前,姐姐这么些颜面还没有吗?” 宝莲抿唇,这怎么会单单是颜面的问题呢,但雁君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思动了动。 雁君道:“从前就是姐姐和宝槿两个大丫鬟顶着清晖苑的,没道理姐姐出府个把个月,流玉和宝槿两个人就不行了。” 既然不会误了楚维琳这儿的事情,那秦妈妈那里…… 宝莲是跪着和楚维琳说这些话的,楚维琳盯着宝莲,没有很快给回复,只让她下去,而后问了一旁伺候的流玉。 流玉垂手,道:“姑娘不如听听陆妈妈的意见。” 晓得是流玉不好多言宝莲是非,楚维琳颔首,让她去请了陆妈妈。 陆妈妈笑着来了,待听了楚维琳的话,她板着脸,道:“秦妈妈那儿的确是缺人手,但宝莲这样,又何尝不是和姑娘在置气?说句不中听的话,前些年秦妈妈病了两个月,宝莲也没说过要出府去照顾。” 话里有话,楚维琳也听得明白。 她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宝莲手头不比从前宽裕了,以前能出银子请个人伺候秦妈妈,现在却不肯了,倒不是真的请不起,而是宝莲舍不得银子了。 周妈妈那里的红利没了,原本各房请安打点这种有赏钱可拿的事情,现在不少也落到了流玉身上,倒不是故意要断了宝莲的财路,而是流玉从前就很有体面,各房走动,人人都要卖一份面子。 “她要去照顾的是秦妈妈,毕竟是我的奶娘,我咬死了不放她去,传扬出去也不好听,真不放,也少不得掏银子送几个人过去伺候。” 陆妈妈不住点头,附和道:“也不是心疼银子,却不好这么纵着,不如就让她去了,叫秦妈妈敲打一顿,也就通透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海妖怪怪的平安符和两个香囊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仆(二) 陆妈妈的话与楚维琳想的不谋而合。 宝莲若是一心要去照顾秦妈妈,于情于理,楚维琳不好多做阻拦,除非是另请人过去伺候,但说到底,也没有宝莲自个儿过去来得放心。 这些日子,宝莲似是存了些情绪,出府去消化消化,让秦妈妈开导一番,要是能想转过来自是最好的,要是想转不过来,也是主仆情分不够深了。 当日是宝莲守夜,伺候楚维琳躺下,正要落幔帐,就见楚维琳晶亮眸子一直望着她,宝莲一愣,浅浅笑了:“姑娘,可还有事要吩咐奴婢?” “我也挂念奶娘身子,你白天说的话,我想来想去也是个道理。祖母和三伯娘那儿我会去说,你把手上的事情交代给宝槿和流玉,先去照顾奶娘吧。” 宝莲捏着幔帐的手轻轻颤了颤,缓缓垂下了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没有再看楚维琳,她转身拿着烛台出去,没一会儿,外间的烛光也暗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翻身睡了。 而宝莲坐在榻子上,轻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是她提出来想去照顾秦妈妈的,她也真是很关心养母的身体,但她没有想到,楚维琳对她竟然是一句挽留都没有就应下了。 心里堵得慌,宝莲吸了吸鼻子,把情绪都压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姑娘素来都是如此的,姑娘只是信任她,只要她开口的事情姑娘都不会拒绝。 是姑娘也一心牵挂秦妈妈,这才会让她回去的,等秦妈妈养好了身子。她一样可以回姑娘身边来。 第二日一早,楚维琳就带着宝莲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听了来龙去脉,便把宝莲唤进来问了几句,又让何氏从账上添了些银子。 何氏安抚道:“要是缺药材了就来与我说,秦妈妈到底是奶过维琳的,别把自个儿当成了外人。” 宝莲磕了头,含泪应了。 回了清晖苑。宝莲就收拾了东西。 雁君没想到宝莲这么快就要走。急忙过来,道:“姐姐真要出府了?姐姐这一走,我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宝莲手上不停。嘴里道:“流玉和宝槿都是守规矩的人,你也别由着性子,认真做事总归不会吃亏的。” “我再怎么做,前头也还有满娘和烟浅。说起来宝槿可喜欢满娘了……”雁君嘟着嘴,摇头道。“都不喜欢我呢。” 宝莲心里存着别的事,也没去在意雁君说的话,顺着往下接了一句:“那你要如何?难不成不在清晖苑里当差了?” “姐姐都走了,我不如也走了。”雁君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一本正经道。 “你自己与姑娘说去!”宝莲无奈,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急急别了雁君。到正屋里与楚维琳磕了头,由宝槿送着出去了。 楚维琳见她们走远了。支着下巴叹息道:“她陪了我这么多年,突然就离开了,有些不习惯。” 流玉添了茶递给楚维琳,笑着宽慰道:“姑娘春天时在常府住了一个月,身边也没有宝莲伺候着,姑娘就当宝莲是去守了另一处院子,一个月两个月的,也就回来了。” 这么一说,楚维琳不由笑出了声,点头道:“倒是这个理。” 正说着话,雁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却是要见楚维琳。 楚维琳不知她的来意,流玉出去问了一声,皱着眉头回来,道:“就是舍不得宝莲走,叫奴婢打发回去了。” 放下茶盏,楚维琳道:“让她进来。” “姑娘?”流玉吃惊。 “别瞒我,她定是说了些什么话吧?” 见瞒不过楚维琳,流玉笑得有些僵硬,道:“就是个迂的,姑娘不用在意。” 楚维琳并不赞同,低声说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因为是个迂的!我院子里养个迂的做什么?” 当初是因为何氏定会让她收下雁君,楚维琳这才先一步点了头,也能向郑妈妈卖一个好,现今倒不用太顾及了,要是雁君自己拎不清,郑妈妈还能为她多费口舌不成? 流玉见此,便去唤了雁君进来。 雁君极少能进正屋里来,四周一打量,只觉得样样都是好东西,不禁多看了一会。 楚维琳也不催她,由着雁君瞅了许久,才想起来要福身请安。 “姑娘,奴婢也想回家里去,腊月里,奴婢的老子娘都不得空,底下几个小的又不老实,一直添乱,奴婢想去带他们一阵子。”雁君垂手说道。 楚维琳很是爽快,应道:“既如此,你收拾了东西,让你娘或是郑妈妈过来接你吧。” 雁君眨了眨眼睛,奇道:“姑娘,奴婢自己能回去,不用她们来接吧。”话一说完,抬眼见楚维琳冷漠地扫了她一眼,雁君缩了缩脖子,没再敢质疑什么。 郑妈妈那儿得了信,急匆匆来了,到了正屋外头又不敢造次,等流玉传了话,她才入了中屋。 去了斗篷,在中屋烤着火去了去身上寒气,郑妈妈这才到了楚维琳跟前,赔笑着道:“姑娘寻奴婢?” 楚维琳的下巴轻轻点了点。 流玉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妈妈,是为了雁君的事。” 郑妈妈的心突突多跳了几下,腆着脸,道:“姑娘,她要是不伶俐,您尽管收拾她。” “是她自个儿想回家去照顾弟弟妹妹,姑娘念她心思淳厚就准了,妈妈领着她回去吧。” “什么!”流玉的一句话惊得郑妈妈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姑娘,这事……” 楚维琳伸出手指晃了晃,浅笑止了郑妈妈的话,缓缓道:“妈妈是晓得的,宝莲出府去了,我这儿一下子缺了个大丫鬟,也有些捉襟见肘的。” 郑妈妈正琢磨这事儿呢,姑娘寻她来,未必真就不留了雁君,兴许只是让她来敲打一番的。闻言不由心中一喜,这不就是一个台阶吗? 她正要顺着台阶往下,就听楚维琳的话又转了个弯。 “不过啊,骨肉血亲,再是牵挂也不为过,雁君既然有这么一份心,我又怎么会不准呢。妈妈一会儿就领她回去,也免得叫她日夜挂念家里。” 郑妈妈一口气堵在胸口,硬着头皮,道:“姑娘,雁君几个弟妹都是皮糙肉厚的,哪里这么精贵要人照顾,还是姑娘这儿的事情要紧,您看,腊月又连着元月,等过了年开了春,事情不断哩。”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郑妈妈见此路不通,不住示意流玉,只是流玉根本不理会她的明示暗示,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心里不住骂着雁君愚笨。 自从阮氏没了之后,二房换了不少人手,郑妈妈嫁的是家生子,又是孙氏在世时就在二房当差的,这才没有被换走。 楚维璟没有娶妻,二房没有个女主人,后院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楚维璟的心腹婆子胡妈妈在打理。 说是大小事情,可空荡荡的院子能有多少事?因而本就不高不低的郑妈妈这会儿更是可有可无的身份了。 郑妈妈本就为了前途在烦心,偏偏雁君还闹出这样的偏差来。 越想越气,再求楚维琳也无用,郑妈妈只能挤出笑容带了雁君走,一出了清晖苑就狠狠踹了她一脚。 猛的一股劲道,雁君往前一扑,踉跄了几步没摔倒,扭头急道:”姑母,你踹我做什么?” “回去你老子不打死你!”郑妈妈扬手就往雁君头上招呼,“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个好差事,竟然蠢到自己要回家去,你你你……简直被你气死了!” “怎么就是个好差事了?”雁君不解,撅着嘴抱怨,清晖苑里一堆的事情,她又不招姑娘喜欢,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哪儿好了,可她不敢与郑妈妈的拳头抗衡,缩了缩脖子,道,“那等弟弟他们好些了,我再回来嘛,就跟宝莲姐姐一样,她还是出府去了呢,等她回了清晖苑我再回去。” 郑妈妈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侄女竟然愚笨到这个地步! 她怎么能去和宝莲比? 宝莲出府那是去照顾秦妈妈的,以后要回来,跪到清晖苑里落几颗眼泪,楚维琳还能不要她不成? 雁君又是什么人? 不过就是寻常的家生子,别说回不了清晖苑,别的主子跟前,还有哪个肯收她? 郑妈妈怕再说下去真的要气晕了过去,再不和雁君废话,催着她往家里去,总归有她老子娘收拾,做姑母的已经是尽心尽力的了,再不搅这趟浑水了。 到了掌灯时,何氏那儿也得了些风声,使了香樟过来。 香樟含笑请安,道:“六姑娘,太太晓得姑娘这儿少了人手,太太说,姑娘要添人补上,只管和李和顺家的说,让她领人来给姑娘挑一挑。” 楚维琳应了,抓了一把铜钱给了香樟,让宝槿送她出去。 虽是少了人,但楚维琳暂时没有添人的打算,等开了春再做计较也不迟。 眨眼工夫,腊月也走到尽头。 除夕家宴摆在了长房。 楚维琳先去了颐顺堂,没坐多久,何氏便来了,楚维瑷跟在后头,另一边是由奶娘抱着的楚维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婚期(一) 明日双更~~ --------------------- 腊八之后,楚维琳就没见过楚维琏,一来是年纪太小,二来何氏也不愿意带着他,但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免不了的。 府里的生活,楚维琏并不习惯,怯生生靠在奶娘怀里,垂着脑袋不看任何人。 要是长久这般下去,怕是要养得比姑娘家都内向秀气了。 这样的性子,自是不讨章老太太的喜欢,可楚维琏毕竟是楚伦沣唯一的儿子,何氏一日没有嫡子,这庶长子就一日金贵万分,不能不教养仔细了。 章老太太开口要和何氏说道几句,侧过头去看何氏面上无半点喜怒神色,淡得仿若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似的,章老太太暗暗叹息,到底先把话都咽了下去。 将心比心,换做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做不到淡然处之。 李氏带着一双儿女过来,楚维璂喜欢和比他小的孩子玩闹,进来后就盯着楚维琏,李氏的眼皮子跳了跳,示意他去寻楚维琮。 屋里的气氛并不热络,瞧着人渐渐齐了,章老太太便出发了。 璋荣院里,许是人多了的关系,慢慢也就不似之前一般紧绷了,面上都有了些笑颜。 宴席摆在花厅。 楚维琳坐在姐妹们中间,正对着楚维瑢。 楚维瑢今日一身藕色小袄,衬得皮肤白皙,笑容极少,心事重重。 大约还是为了那黄了的亲事吧。 只是这种事,她们还真是安慰不得。只能闭口不提。 刚用了几筷子,却听哐当一声,瓷器落地碎了的声音。 楚维琳吃惊,循声望去,却是几位兄弟的席面上出了些状况。 楚维琏低着脑袋哇地哭了,楚维瑞东瞧西望了半响,眼睛通红一片。咧了咧嘴。不晓得是不是该哭出来。 他们两个年纪最小,便是上了席面,边上也围了丫鬟婆子。见状具是一个个惨白了面色。 乔楚急急跪下,道:“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八爷,吓坏了九爷。” 见一旁的章老太太并不在意,闻老太太淡淡扫了乔楚一眼。 除夕夜里。一家团聚的好日子,这么点小事也无需小题大做。便道:“起来吧。” 乔楚正要起身,就听见一声哼声。 楚伦沣放下筷子,不满道:“都这个岁数了,吃顿饭也不老实。尽添事!还嫌不够碍眼不成?” 过了年就要五岁了。楚维瑞也不是懵懂的稚子了,尤其是这半年,受尽了冷落白眼。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便是没有点名道姓。也知道楚伦沣在训的是他。 那个掉在地上的勺子,真的不是他有意扔的,是楚维琏伸手时一不小心带到了他这边,他没有拿稳才掉了的。 可这些话,楚维瑞没有说出口,这里也没有人想听他的解释,他只是紧紧咬着下唇。 楚维瑞不出声,并不代表着没有人说句公道话。 楚维琅就坐在他们对面,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原本他也不愿意去参合两个身份尴尬的幼弟的事情,但看着楚维瑞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忍不住,道:“没拿稳而已,多大的事儿?八弟,再添个勺子,让乔楚给你添些羹。” 没想到有人会理会他,楚维瑞惊喜,重重点了点头。 楚维琏却还在哭泣,嘴里一直喊着爹爹,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停。 楚伦沣心疼他,吩咐奶娘把楚维琏抱给他。 奶娘还未动作,楚伦凛先摔了筷子:“成何体统!也不说说你自个儿添了多少事情出来,还去数落个孩子!” 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楚伦沣青着脸,驳道:“这会儿要顾着些他了?收拾老四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了。” “谁惹事,我找谁。老四胡作非为,我收拾他,你没个正经样子,我训你还训不得了?”楚伦凛越想越气,楚维瑞毕竟是个孩子,要说有错,就错在摊上了那么一对父母,旁的还有什么错处能往他身上扣的?但楚伦沣不一样,作为三房的嫡长子,又有官位在身,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情,到最后连累的还不是家里人。 “老四害人,我害谁了?”楚伦沣嗤笑道。 楚伦凛最不爱听这话,气急了也收不住口,指着楚维瑢道:“你害惨了维瑢!” 这个事情,倒是把楚伦沣后头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扭头去看楚维瑢,就见她又是羞又是恼哭倒在了席面上。 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有完没完了!眼里还有我们两个老太婆吗?一个个都不省心。” 见章老太太怒了,哪个还敢置身事外。 楚维琳起身,跟着姐妹们一道跪下。 闻老太太扶着额头,看着俯首磕头的晚辈,只觉得胸口发闷:“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去祠堂跪着,有什么话都和老祖宗去说。” 老太太发了话,不管心里有多少火气都只能咽下,两人拱手告了罪出去领罚。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团圆饭谁也没了胃口,早早就散了席。 原本依着规矩,今夜是要在颐顺堂里守夜的,可章老太太情绪低落,不愿意叫他们凑在跟前,便让众人都散了。 便是大年初一,依旧沉闷。 而楚维瑢的亲事,直到过了上元才有了些消息。 流玉去璋荣院里走了一趟,回来后悄悄告诉了楚维琳,二太太顾氏的娘家人来走亲,婉转提了楚维瑢。 楚维琳心思一动,抬头问道:“是二伯娘娘家的哪一位?” “听说是顾十一爷。” 流玉只知道这些,毕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璋荣院里也没传出多少讯息来。 楚维琳却是晓得这位顾十一爷的,前世时,便是他娶了楚维瑢的。 顾十一爷出自顾氏族中的一个并不兴旺的小房,庶出子,姨娘生了他就没了,一直养在嫡母跟前。嫡母是个善心人,在顾氏族中人缘不错,而顾十一爷自己也是个争气的,已经中了秀才,打算再念几年书继续科考。 放在前世,一来黄氏没心思替楚维瑢考量,二来也算是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了。 楚维瑢不敢计较什么,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却比哪个姐妹都舒心。 只是不晓得这一回,黄氏会不会爽快点头。 楚维琳原本以为黄氏会拖上一段日子,毕竟今世与前世大不同了,楚维瑢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到了月底时,璋荣院里就交出了庚帖,只因楚维琬的大喜日子终于定下来了。 崇王妃一心想在春日里替世子把大事办了,年前就选了几个日子送进了宫里去选。 宫里算了再算,终是定了一个,圣旨送到了楚府,于五月十二成婚。 黄氏欣喜不已,往旧都里去了信。 而楚维琬上轿之后,后头的楚维瑢要是拖沓了,又会影响到底下几个,叫顾氏说了几次,黄氏点头应了和顾家合一合八字。 这本是一桩好事,尤其是楚维琳晓得那顾十一爷和楚维瑢会处得好,心底里更是赞同的,可楚维瑢却是躲起来暗暗哭了几次。 楚维琳一时没想明白,问了流玉几句。 流玉为难,但还是说了她的想法:“与之前那一户比,顾家就落了下乘了。” 楚维琳支着下巴,半响叹了口气。 从前是没有比较,楚维瑢只盼着能顺利出嫁,无论是哪家都好,她都会接受,可现今想到要高嫁的嫡姐,再看并不显赫富贵的顾家,也难免会有落差。 “等嫁过去,过起了日子,四姐姐应该会想明白的。”楚维琳咕哝道。 顾家那儿是真有诚意,八字相合,请了紫衣的媒人上门,把事情一样样往下安排起来了。 要是别人家里,黄氏定要在嫁妆聘礼上仔细考量一番的,但顾家毕竟是姻亲,做得过了,反倒要落了口实,因而并不挑剔,更是迅速定下了八月里送楚维瑢出阁。 小定那日,楚维琳去看望楚维瑢,她的面上没有一丁点的喜气,要不是涂了不少胭脂,脸上根本寻不到血色。 见此,哪个会不明白楚维瑢心里所思所想? 楚维琛撇了撇嘴,附耳与楚维瑷道:“我觉得还不错呀,怎么四姐姐这么苦大仇深?” 楚维瑢心思细,耳力也不差,听了这话,她眼中聚起了水雾,一字一句道:“我总算是不挡你的路了,你心里存了哪个也赶紧些,免得拖累了六妹妹的婚期。” 当着众人面被说了这么一通,楚维琛脸色难看极了,紧紧拽着手中帕子,气道:“四姐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嗤笑一声,楚维瑢收回了目光,凝视着镜中苍白容颜。 她并不怪黄氏,黄氏已经费心替她相看过一回了,是她没有那样的命,嫁去顾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那顾十一爷,她也是听说了的。顾家本就不显赫,他又出身并不兴旺的小房,小房里不少嫡子都比不得大房里的庶子体面,何况顾十一爷又是庶出的。 秀才又如何,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 别说进士了,多少秀才一辈子连中举都没戏。 嫁了那样的人,她这一辈子还有盼头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婚期(二)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楚维瑢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精神,韩姨娘来看了一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顾家来替楚维瑢插头的是顾氏的亲嫂嫂顾郑氏。 顾郑氏是个全福,与顾氏素来姑嫂相合,这些年逢年过节时也来楚家走动,这桩婚事便是她大力促成的。 把顾氏拉到了一旁,顾郑氏皱着眉道:“我看你们四姑娘并不高兴?” 顾氏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怎么会不晓得楚维瑢那些小心思,只是这些话她不好多言。顾郑氏虽是她的亲嫂嫂,但也是楚维瑢将来的婆家人,这会儿就提什么楚维瑢看不上顾家之类的话语,那是再不妥当也没有了的。 “嫂嫂你晓得的,姑娘家呀,哪个不想多准备准备,一样样收拾仔细了再嫁人?维瑢就是觉得时间太紧了些……”顾氏道。 “原来是这样,也是难怪的。”顾郑氏回想自己在闺中时的心境,也能明白楚维瑢的紧张,便没有再提。 等送了顾家人出门,顾氏犹豫再三,还是去和黄氏唠叨了几句。 她们顾氏的家底,在京中勋贵世家之中,的确是不够看的,但顾十一爷要模样有模样,有人品有人品,论出身,那也是庶子配庶女,也没哪个埋没了哪个的道理,况且顾楚两家本就是姻亲,不该让楚维瑢这般瞧不上的。 顾氏的直言不讳让黄氏憋了一口气,她自个儿是不会去和楚维瑢说这些,便让韩姨娘去解决。 韩姨娘转悠了半日。明着暗着说了几遍,楚维瑢依旧淡淡的,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韩姨娘一着急,只能来梅苑求助。 此时楚维琳和楚维琬正坐在窗边说话,一听丫鬟通传,便请了韩姨娘进来。 韩姨娘没想到楚维琳也在。扭捏了会儿。到底是咬了咬牙,说明了来意:“奴厚着脸皮与两位姑娘说说这事,奴想着。姑娘们与四姑娘是姐妹,有些话会比奴这个做姨娘的好说一些,姑娘们若是见了四姑娘,能帮着宽解几句。奴就感激不尽了。” 楚维琬浅笑着道:“姨娘,我会与四妹妹说说的。她也就是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韩姨娘没有久坐,说完了事情就告退了。 楚维琳透过窗子看到她出了梅苑,与楚维琬道:“我也没想到四姐姐会这么拧。其实,我真的觉得顾十一爷会是良配。”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成亲之后过得如何,还是要看自己的。”楚维琬浅浅含笑,清透眸子如平静水面,说的话也让人不由认真去聆听,“夫妻两人要真都有心好好过日子,那就不会差,若有一人不肯敞开心扉,再是良配也无用了。” 很简单的两句话,楚维琳却回味久久。 在她的眼中,楚维琬温顺贤良,教养出众又才华四溢,这样的女子无论嫁给谁,都应该是良配,但前世,她的婚姻路走得太坎坷了。 楚维琬再好,遇上一个根本不是诚心诚意想和她执手一生的小侯爷,一样是悲剧收场。 到了楚维瑢这里,先不说顾十一爷如何,她这般心境,等顾家人琢磨过来,还会喜欢她吗? 楚维琬倒是认真去劝了楚维瑢几句,可还是楚维琳之前就考虑到的那个问题,楚维瑢打心眼里觉得和嫡出姐妹不同,她们说的话也只是好心善意,并不能化解她的心结。 花朝节一过,春意一下子就浓郁了起来。 京城之中,如春日里的落地惊雷一般,风云突变。 杨溢韶是悄悄随着崇王世子返京的,便是杨家人那儿,也不清楚这一点,直到了这一日,一道圣旨之下,所有人才明白过来。 当年陷害了杨溢韶的黄大将军已经战死,但子嗣受了牵连,抄家充军在所难免。 杨溢韶重新回到了那年充公了的大将军府,接了老母妻儿回家,祭拜了杨老将军,只那块免死金牌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是看旁人的故事。 杨昔诺摇身一变,从被邻里讥讽欺负的罪臣之女,又成了她们只能仰望的贵人千金,甚至让崇王妃收作了干女儿,成了半个宗亲。 这些讯息都是楚维琮听来告诉楚维琳的,他笑着道:“书院里好多人围着杨昔诚,我都说不上话了。”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从前避得越远的,现在越是要攀些亲厚关系。 楚维琳在月末时收了杨昔诺的信。 比起好些姑娘家的字,杨昔诺的字更加英气和不羁,光看这张信纸都仿佛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的样子。 楚维琳含笑看完,信中说他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把旧府邸修整了一部分,只是荒废太久,要全部翻修好怕要花上一两年了,他们想按照杨老太太的意思,把宅子修得和当年杨老将军在时一样,如今杨溢韶回来了,一家人都有了信心,她想,和父亲一道,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杨昔诺原本想请楚维琳去将军府看看,可惜楚维琳已经过了小定,又马上要及笄了,不能随便出门,叫她有些遗憾。 楚维琳反复看了,让流玉备了纸墨,认真写了回信。 她想请杨昔诺在她及笄时来观礼。 前几日,颐顺堂里,章老太太已经与她说过及笄礼的事情了。 姑娘家及笄是大事,礼仪上马虎不得,尤其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已经定亲,常家女眷到时候也要来观礼。 更叫章老太太要来回权衡的是楚维琳和楚维琛的生辰,前后相距不过半月。 楚维琛那儿先请了楚维瑷做赞者,主宾定了李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另有一位李家妹妹做了有司。 及笄礼也算热闹。李氏忙里忙外,笑容满面。 等礼成了,来观礼的亲眷走了小半,还有些亲近的留着说话。 楚维琛转过头来,笑着与楚维琳道:“这段日子可辛苦我们八妹妹了,她一直担心会记错了步骤做错了事,这些可不用怕了。我这做过一回了。等六妹妹及笄时,八妹妹也定不会出错的。” 楚维瑷闻言红了脸颊,垂首道:“还是有些担心的。” 轻笑着。楚维琛拍了拍楚维瑷的肩,继续与楚维琳道:“主宾和有司定下了没有?可要抓紧些了,我之前也烦恼不已呢,亏得大舅母疼我来替我做了主宾……” 话说了一半。晶亮眼珠子转了转,笑意越发浓了。 楚维琳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那是在说江氏过世,江家无人,及笄时想要依靠母舅家里都使不上劲。 “我也在烦恼呢……”楚维琳的话刚一出口,果不其然在楚维琛的眼底读到了一丝得意。她顿了顿,又道:“大家都是闺中姐妹,我怕厚此薄彼了。反倒叫她们不高兴呢。” 楚维琛瞪大了眼睛,笑容荡然无存。咬着牙,道:“那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楚维琳的话嗤之以鼻。她们都不是常出府走动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闺中密友,这说大话也不怕咬到舌头! 也就半个月工夫,要是楚维琳的及笄礼出了问题,那是连其他姐妹的脸面也一道丢了,虽有得意打击的意思在里头,但楚维琛自觉本意是提醒楚维琳几句,哪知对方这般不领情。 楚维琳也不管楚维琛的那些心思,她的确没有说谎话。 杜家四姑娘、叶语姝、杨昔诺,只这三个人,楚维琳只要开口了就不会拒绝,至于主宾,她想大着胆子去问一问夏淑人的意思。 没有等几日,夏淑人就应承下来了,她已经替楚维琳保了媒,这样的喜事自然也不肯错过的。 有司一职,楚维琳选了叶语姝,她们毕竟前世时就很亲密。 章老太太听了楚维琳的准备,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她很是满意。 楚维琛那儿晓得了情况,咬着唇半响才哼了一声:“也行,总归不丢人就好。” 三月过半,天气乍暖还寒。 前一日下了一天的大雨,园子里落英满地,亏得天亮时放了晴。 楚维琳早早沐浴,这一日她就像一个木娃娃一样,依着规矩说话走路行礼,等礼成之时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酸。 常府里,除了楚伦歆这个做姑母的,柳氏也一道来了,笑着说了不少吉祥话。 叶语姝并不着急走,她许久不见楚维琳,也有一肚子话要说,便到了清晖苑。 宝槿添了点心,叶语姝嬉笑着用了些,才道:“原先都说外祖母府上兄弟姐妹们多,今日到你们家一看,也不少呢。” 楚维琳听她这么一说,扑哧笑了:“说的好像你们叶家人少一样。” 叶家也是大族,不过比起男丁兴盛,语字辈的姑娘家倒是少一些,常恒熙的亲生女儿没养活,又喜欢姑娘,这才过继了叶语姝。 叶语姝快人快语,支着下巴道:“我瞧着你那几个兄弟,可比常家几个表兄顺眼多了。” 愣怔片刻,想到叶语姝从前说过的话,楚维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常家几个兄弟,叶语姝素来只看她的未婚夫常郁晖不顺眼,而有过前世经历,楚维琳知道,常郁晖根本就是衣冠禽兽。 “既然那般不顺眼,不如与你母亲说一说?”楚维琳试探着问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桃花扇,感谢书友采幽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期(三)二更 求收求订求支持。 明天继续二更。 ----------------------- 叶语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拿了一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吃完,又抿了茶,才摇了摇头:“你知道的……” 后半句话,自是不用说了。 楚维琳都懂,懂叶语姝作为过继的女儿的犹豫和为难,任何一个要与她配作对的人,她都可以和常恒熙撒娇抱怨,但若那时常家人,她开不了口。 见楚维琳都跟着低落起来,叶语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挤出笑容,道:“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们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刚可瞧见了,宾客们送来了不少礼物,不如我们一道看看?” 楚维琳亦笑了,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问题,又何必和叶语姝一起苦恼呢,便顺着她的话,让流玉去取了礼单来。 厚厚的册子上写了长长的宾客礼单,首饰头面、书册孤本、胭脂水米分,样样都有。 叶语姝指着杨昔诺的礼物,道:“杨家姐姐的这样东西真是稀罕呢。” 只在边疆才出产的晶莹剔透的宝石,夜里有淡淡的荧光,虽比不得夜明珠夺目,却胜在稀少,用银子掐丝做成精巧细镯,让人爱不释手。 姑娘家喜欢看首饰,叶语姝也不例外,但她最终把目光停在了常府送来的东西里,掩唇打趣道:“昀表兄送了什么?” 楚维琳一怔,她还真没关心过这个问题。 低头看礼单,上头只简单写了砚台,楚维琳让取了来。 打开盒子。里头铺了厚厚的锦缎,上头放着一掌大小的砚台,眉子纹,上端的双桃形状的墨池挖得极深,桃子圆润饱满、并蒂而生,而那桃叶则生在桃子侧边,另有一片桃叶如桥梁一般连接了双桃之间。再看那砚面。石肤滋润,手感细腻,的确是块好砚台。 楚维琳爱写字。这文房四宝倒是比旁的东西都实用些。 她正自顾自研究着砚台,边上的叶语姝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见楚维琳不解地看着她,叶语姝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口中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才念了一段,便是稳重如流玉,都不禁背过身笑弯了眼。 楚维琳握着砚台愣怔了许久,道:“你们呀。想得太复杂了,就是一个砚台,哪里那么多的心思。” 流玉不敢真把姑娘笑急了。微微弯着唇角不说话。 叶语姝笑意不减,道:“反正我不信。” 楚维琳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有什么底,一想到常郁昀几次示好时说过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想叹息一声。 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待她,但她始终有疙瘩在,难以回应。 这么一来,连手中这砚台也跟着沉重起来。 过了生辰,转眼便是清明。 祭祖之后,楚维琳被章老太太留在了颐顺堂。 打发了一众丫鬟婆子,又让冬青守着中屋,章老太太示意楚维琳在下首坐下。 这般郑重,倒叫楚维琳有些七上八下,不晓得章老太太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维琳,我是要和你说说维琛的婚事。” 章老太太开门见山,楚维琳不由愕然,她们姐妹素来不亲厚,为何楚维琛的婚事,章老太太要和她说道? 可便是心中不解,十分不愿意掺合这些事,她也只能认真听着。 章老太太前阵子就寻过李氏了,想让李氏抓紧些,别真的耽搁了。前头楚维琬和楚维瑢已经定了日子,一个五月一个八月,而常府那里心仪十月,不想拖到明年去,中间夹着的楚维琛就不上不下了,偏偏,她还没有说亲。 李氏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楚伦栩这些日子行踪也有些飘忽起来,李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伦栩和楚伦沣一样惹出什么外室来,叫章老太太一催,她没说女儿,倒是先提了丈夫。 章老太太本想说楚伦栩不像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又只能咽下去,在琼楠的事情之前,她也不认为楚伦沣是那样的人。 还是李氏先回过了神,把话题又转到了楚维琛身上,她不是不想替女儿说桩好亲,而是实在没有看中的人选,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是想让两位老太太帮着相看一番。 章老太太不爱插手这些事情,闻老太太那儿若要替晚辈谋划相看,排在最前头的也是楚维璟。 李氏见章老太太淡淡的,思忖了一番,到底把杨昔诚的名字提了出来。 章老太太最初觉得不妥,杨昔诚比楚维琛还小了几岁,可细细琢磨了之后,又觉得并非不可。 楚维琛的性子如何,章老太太是晓得的,嫁去大族之中,别说吃亏不吃亏,万一闹起来可真不好看。李家和杨家都是将门,杨家又在市井生活多年,规矩没有那么重,人丁也少,能少许多是非。 楚维琳和杨昔诺关系不错,若能旁敲侧击听一听杨家人的打算,便是这事儿不成,也不会损了和气。 楚维琳沉默听完,最初的烦躁之后,她倒是平静了不少。 她知道,从李氏的角度来说,这门亲事相当不错。 不说杨昔诚的品行,只他作为杨将军府上唯一的后继人,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祖母,我猜,他们不会考虑五姐姐。”面对的是章老太太,说的有是楚维琛的事情,楚维琳不得不斟酌之后才开口。 章老太太没有露出不满神色,而是等着楚维琳解释。 “您是晓得杨家的情况的,在当年被诬告的时候,杨老太太的精神就不行了,又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杨夫人的身子也被拖垮了,到后来都靠杨家姐姐顶着。杨家姐姐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是顾不上自个儿,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看她这一两年就要嫁人,到了那个时候,将军府的中馈是要交到杨昔诚的媳妇手上的。因此,孙女猜测,他们会想娶一个能打理中馈的新人,”楚维琳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五姐姐她……恐怕是不行的吧。” 这已经是楚维琳口下留情了,章老太太心知肚明,楚维琛根本不是那样的料。 既然会被拒绝,也无需去开这个口了,章老太太嘱咐了楚维琳几句,便把这事儿按下了。 隔日,李氏便晓得这条路走不通了,她心烦之余,见楚伦栩又要出门去,不由急切道:“老爷又要去哪儿?” 楚伦栩转过身来,见李氏急红了眼,到底心下不忍,过去拥着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李氏的身子缩了一下,眼睛倏然睁大,诧异道:“当真的?” “你我是夫妻,我诓你做什么?”楚伦栩重重点了点头,“真的。” 庶子常常不见踪影,放在从前,章老太太是不会注意到的,但上回叫李氏提起过,怕他万一真就不学好,章老太太便示意李氏盯紧些。 这一回,李氏的态度完全掉了个头,帮着楚伦栩说了不少开脱的话。 章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叫了人偷偷跟了楚伦栩两日,听了打探来的消息,她重重砸了茶盏。 楚维琳坐在一旁做着女红,叫这动静唬了一跳,放下绣棚站起身来。 章老太太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晚辈,沉着脸挥手让她退下。 楚维琳带着宝槿出了颐顺堂,流玉没有跟上,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低声与楚维琳说了几句。 “瞒得很紧,奴婢是连蒙带猜,不敢说一定准,”流玉今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但来传信的人是章老太太的心腹,自不会胡乱开口,冬青隐约晓得些,模棱两可透露了些,就不肯细说了,“似乎是五老爷找到了夏姨娘。” 夏姨娘? 那个在前年除夕的火事里失去了踪影的夏姨娘? 夏姨娘还活着,楚维琳并不意外,但她不解的是,夏姨娘怎么会现身了? “可晓得祖母是怎么打算的?”楚维琳吸了一口气,问道。 流玉摇了摇头。 “怕是不会动她。”楚维琳思量道。 妻妾相争,无论是哪个占上风,都该是关起门来处置的事情,传扬出去,哪个也占不到好处,还平白连累了家族名声。 章老太太此刻不敢动夏姨娘,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夏姨娘根本不是只温顺的兔子。 楚维琬马上就要出阁,在这个当口,章老太太不会平添事端,怎么说也会等到几个姑娘都嫁出去了之后,再想方设法收拾了夏姨娘。 婚期将近,长房那儿收到了旧都来信,那位养了楚维琬数年的旧都楚家三房的七太太与两位姑娘、一位爷已经出发进京,要来给楚维琬送嫁。 这位七太太是黄氏的娘家妹妹,既是楚维琬的婶娘,也是她的姨母,对她甚是疼爱。 楚维琬日日盼着,等到了五月初四,七太太的车驾终于入了京城。 阳光温暖,楚维琳捧书翻看,正津津有味,宝槿进来禀道:“姑娘,长房那儿传了话来,说是灏七太太入府了,夜里璋荣院里设宴接风,请姑娘过去。” 旧都的那些姻亲,楚维琳全然陌生,灏七太太是长辈,她不能失了礼数,便赶紧收拾了一番,匆匆往璋荣院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姐妹(一) 今天的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在璋荣院立了一会儿,就见青帷小车缓缓驶来。 冬葵从车上下来,摆了脚踏扶着章老太太下车。楚维琳上前,扶了另一边,一道往院子里走。 四周一打量,廊下立了几个眼生的仆妇,大约就是从旧都来的。 入了正屋,里头格外热闹些。 闻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下首处坐着一个端庄妇人,怀里抱着楚维琬,两人都红着眼睛,似是刚哭过。 又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坐在绣墩上,见有长辈进来,急忙站起身来。 黄氏笑着请了章老太太坐下,又一一做了介绍。 那妇人自然是灏七太太,许是舟车劳顿,又哭了一场,整个人并不精神,但头上发髻身上衣服却是一丝不苟,整齐干净。 姑娘之中,大些的唤楚维珂,小些的唤楚维珠,同是旧都三房五老爷的两个女儿,从前就和楚维琬亲厚,这一回也跟着灏七太太进京,一来送嫁,二来长些见识。 灏七太太笑着请安,连连道:“侄媳妇是晚辈,本该是我去您那儿请安的,还劳您大驾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楚维琳依着礼数问安,又给了两个妹妹珠串做见面礼。 灏七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琳,问道:“这是维琳?那时候说你要到旧都来,我们都翘首盼着,哪知……这一转眼都这般大了。” 提起旧事,章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那时她是真的想学长房送楚维琬回旧都一样把楚维琳送回去。这事儿她来回思量了许久,终是提笔给旧都写信。 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旧都那儿没半点犹豫,灏七太太本就喜欢姑娘,听楚维琬说了楚维琳之后,高高兴兴送出了回信。 哪知章老太太这儿刚接了回信没几日,楚维琳就突然磕到了脑袋。再醒过来时。什么礼数什么教养都忘得一干二净,连这一家老小都认不出来了。 章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恼,她怎么可能把这么一个孩子送去旧都。这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她实在是不甘心。 那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换人,只是楚维琇那时年纪大了些,楚维瑷又内向木讷。不是将来能入主大家的料子,楚维瑶是庶女。楚维琛倒是李氏肚子里出来的,但章老太太并不想过分抬举了庶子。 最后,这事商量来商量去,是想便宜了楚维瑂的。可就是这般不走运,楚维瑂跟着江氏、孙氏出门上香,就没命回来了。 当年不知其中阴谋诡计。只当姑娘们都没这个福分,也就按下不提了。 坐下说了会子路上的风土人情。外头传来脆生生请安声,帘子被挑起,楚维琨、楚维琅一道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灏七太太亲生的楚维珩。 楚维珩长得清秀,笑起来就如清风拂面,两个端茶的小丫鬟红着脸不敢看他。 晓得他们这一路来辛苦,接风宴开席得早,热闹完了便也散了。 第二日就是端午,城郊赛龙舟,拗不过楚维珠,灏七太太让楚维珩陪着一道去。 黄氏一番思量之后,让两个儿子相陪,又来颐顺堂里请了楚维琛和楚维瑷,多些人一起去,亦热闹也放心。 楚维瑷兴致不大,楚维琛却劲头十足,一起玩到了傍晚时才提着各式玩意儿和点心回来。 楚维琳凑过头去问楚维瑷,道:“灏七婶娘送的?” 楚维瑷抿了抿唇,附耳低声道:“让珩哥哥买的。”说完,她朝楚维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楚维瑷却说得一字顿一字,楚维琳定睛看她,她的面上带着罕见的恼意和不满,楚维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怕是楚维琛缠着楚维珩买的。 “罢了,你也别往心上去。” 楚维瑷却听不进这个话,撅着嘴抱怨道:“六姐姐你是没遇上,我真是尴尬极了的,那一样样东西本不值几个钱,她难道自个儿会掏不出来那几个铜板儿?珩哥哥不与她计较,她反倒去珂妹妹她们跟前显摆,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能叫一向少言寡语的楚维瑷气结到这个地步,楚维琳到真有些佩服楚维琛没事找事的本事了。 这边埋怨不已,楚维琛有些察觉,凉凉扫了她们一眼。 当着章老太太的面,楚维琳也不愿意和楚维琛多口舌,又安慰了楚维瑷几句,便把这事儿给带过了。 过了端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几乎是在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多了蝉鸣。 便是放了冰,一样抵挡不住伴着高亢的蝉鸣之声的热量,便是想躲懒睡了午觉,都没有办法安眠。 宝槿一面打着蒲扇,一面与楚维琳道:“姑娘,不如添些水养的花来,瞧着也凉快些。” 楚维琳在榻子上翻了个身,她记得从前入夏时宝莲都会准备这些。 一只天青釉色瓷盆,胎质细腻,釉色就像那叫碧水映照出来的青天,莹润纯净,光是看一眼,就有阵阵凉意。 瓷盆中盛水,剪来莲花置于水中,摆在桌上,着实叫人喜欢。 叫宝槿一提,楚维琳被勾起了心思,让宝槿先备了瓷盆,等着日头偏西些去花园湖中采一朵莲花来。 宝槿笑着应了,道:“这些事情交给奴婢去做吧,便是日头偏西了外头还是热的,姑娘还是在屋里等着吧。” 楚维琳摇了摇头:“哪那么金贵了,去走走也是好的。” 待夕阳西下,楚维琳带着宝槿往花园去。 园中这湖水是建宅子时挖凿的,比之长公主府中,小了不是不点半点。可此刻碧叶连天,看起来却是不错的。 楚维琳站在水边仔细看了看,已有几个花蕊含苞,恐怕还要再过小一个月才会盛开。 让满娘去寻伺花的婆子,楚维琳与宝槿说着闲话等候,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后头传来匆匆脚步声。楚维琳扭头一看。来人却是楚维琛。 楚维琛脚步极快,后头的丫鬟兰羽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来。 楚维琛杏圆眸子满是恼意,还未走到楚维琳跟前。就已经开了口:“你同珂妹妹她们说了什么?” 这般兴师问罪,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叫人不痛快,楚维琳不由皱了眉头:“我没说过什么。” “我亲耳听见的!”楚维琛哼笑一声。“又不干你的事,做什么去柯妹妹面前说长道短!” 兰羽最清楚楚维琛这性子。就怕她们姐妹一言不合闹起来,赶忙插了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自从楚维珂她们来了之后,楚维琛很喜欢去寻她们。偏偏那边并不热络,甚至偶尔还借口歇了午觉不肯与楚维琛往来,楚维琛不解其中缘由。直到今日听了两个丫鬟私底下说话,听来了这么一句话。 “六姑娘不喜欢她哩。也不叫我们姑娘与她一道。” 楚维琛一听就气坏了,心急火燎地来寻楚维琳说一番道理。 “我们才是嫡亲一房的姐妹,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去旁人跟前这般说道我吧?” 楚维琳听罢,无奈摇了摇头:“五姐姐,你为何一心要同她们来往?既是要和她们一道的,怎么就没弄明白,珠妹妹在旧都府中行六,她也是六姑娘。我这些日子极少过去长房,又怎么会与她们去谈论你的事情?” 兰羽闻言瞪大了眼睛,轻轻拉了拉楚维琛的袖口,想趁着她惊讶时把她带走:“姑娘,六姑娘说得在理,定是珠姑娘说了些什么才会如此的。” 楚维琛没有动:“真的不是你?” 楚维琳抬眸睨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反问道:“我为何要去说你的是非?还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让我要那般厌恶你?” “我……”一个字出口,最后的话却堵在了嗓子口,楚维琛缩了缩身子,避开了楚维琳的目光。 这般反常? 楚维琛是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要是真没有过什么,她只会高声顶回来,根本不会躲避。 莫名有些心惊,楚维琳不由追问了一声:“你说,做了什么?” 楚维琛哑口无言,她听得出楚维琳语调的变化,对方是认定了才会这么与她说话的。 如何解释?如何脱身?楚维琛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明白,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又怕楚维琳继续追问,本能一般抬起了双手,重重推了楚维琳一把。 兰羽的惊呼声让楚维琛猛然回过神来,而后是鼓动着一声比一声高的蝉鸣,吵得她头昏脑胀,压得她大口喘气。 楚维琳没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她伸手想去拉宝槿,可人已重重往后坠去。 入水的那一刻,暮春的暖阳一下子散去,湖水冷冽地让她想蜷起身子来,她感觉到水重重冲击了她的耳朵,她听不见宝槿的惊叫。 楚维琳本能闭紧了双眼,四周的湖水在这一刻成了她所有的世界。 她想,幸亏是湖水,幸亏不是冬天,幸亏她的背后不是青石板的地面不是台阶。 幸亏…… ------------------- 推书一本。 梨花白大大的《绮罗》,书号3451933。 梨花大神出品,绝对好看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桃花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姐妹(二)二更 卡着点的二更。 以及,明天继续二更。 ------------------------------------- 落水的瞬间,楚维琳感受到的是四周湖水的压力。 心脏突然就痛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身子深处涌出,如细长却坚韧的藤条一般束缚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想挣扎都使不上劲。 思绪在这一刻猛得清晰起来,楚维琳很清楚,她的恐惧不是因为这深深的湖水,她的恐惧来源于她落水时看到的楚维琛的双手。 慌乱失措,紧张万分的楚维琛就那么伸着双手。 闭着眼睛的楚维琳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恐惧因何而来,她的侥幸又因何而来。 不属于她的,却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那年,比暮春更炎热的酷暑,走到哪儿都有高亢的蝉鸣。 蜻蜓飞得极低,眼瞅着就要落雨,楚维琳和宝莲快步往清晖苑赶,经过花园时闷闷的雷声落了下来。 楚维琳晓得自己走得慢,便让宝莲先回去取伞,自个儿躲在了假山的山洞中,一来避雨,二来也贪图凉快。 可在等到宝莲前,她遇见了从山上匆匆下来的楚维琛。 楚维琛通红着双眼,身边没有跟一个人,似乎是躲在山上偷偷哭了一场。 “五姐姐,怎了哭了?”楚维琳上前,柔声问道。 楚维琛抬手胡乱抹了抹眼睛,撅着嘴道:“关你什么事!” 她既不肯说,楚维琳也没有再问,只是指了指天空。道:“要下雨了,宝莲回去取伞了,我们一道避一避吧。” “你知不知道祖母要送你去旧都?” 旧都?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这事,却清楚那是楚维琬去的地方。 “三姐姐去,是因为大伯母的妹妹在那儿……”想到楚维琬,楚维琳心里暖暖的。“是三姐姐想要我去作伴吗?” 楚维琛的目光渐渐锐利了起来。 面前的楚维琳根本不晓得去旧都意味了什么。却有了那样的机会。 章老太太说楚维琳聪慧、伶俐,是个可以雕琢的料子,可楚维琛知道。并不仅仅是那样,最重要的一点是出身。 她永远比不过楚维琳,更比不过楚维琇。 嫉妒,难过。委屈,各种负面的情绪翻涌着包裹住了楚维琛。刚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簌簌下来,她一字一句问楚维琳:“我是姐姐,我也是母亲亲生的,但我就是比不得你。我的父亲是庶子,在祖母跟前我就永远比不得你。旧都已经来了信了,过了中秋祖母就会送你去那里。等你再回京的时候,我就越发比不得你了……”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楚维琳知道这一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但她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有些心烦,冲口道:“你为何非要与我争个高下?” 楚维琛抬眸,含泪道:“我想,你也不在乎去不去旧都吧?” “对,我不在乎,”楚维琳直视着楚维琛的眼睛,认真道,“但你想让我开口去拒绝祖母,我不会那样做的。” 心思被猜透了,楚维琛难堪不已,在楚维琳的眼中,她看到的是那么狼狈的自己。 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她就不想再看了,就好像她前些年出痘,就把所有的镜子都扫到了一旁,只因为不想看镜中那坑坑洼洼的脸颊,这一刻,她也想扫开。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她顺从着意识猛然抬起手,重重推了楚维琳一把。 楚维琳丝毫没有防备,往后倒去,后脑勺撞在了假山石上,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琛,看着她亦慌乱亦惊恐的模样,而后,再无知觉…… 红色液体渗出,空气里的血腥味让楚维琛想要尖叫,她怕,她慌,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叫人,踉踉跄跄跑出了山洞跑出了花园。 宝莲回来寻到了昏迷的楚维琳,两只脚直发软。 楚维琛到了夜深时才晓得楚维琳在清晖苑里醒转过来,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才听母亲说,楚维琳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坐在桌边,一个白天一动不动,等回过神来时,身上已叫汗水湿透了,她想,这就是个秘密,楚维琳忘了,她也永远不会提。 但他们都不知道,醒过来的不是从前的楚维琳了。 那一年,随着原主的死去被尘封起来的记忆,终究在这相似的时刻冲入了脑海。 就好像那蝉,在泥土里树根下蛰伏了数年,吸取着树根养分,终于破土而出。 身边扑通水声,被满娘寻来的伺花婆子正巧瞧见了楚维琳落水,哪里敢耽搁片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快步冲了过来,跳下水中救人。 那婆子通水性,又是身强力壮,楚维琳离岸本就不远,被她架住身子拖了回来,宝槿和满娘一道用力去拉,总算是把人拉扯上来。 楚维琳吞了几口水,浑身透湿,跪倒在地不住咳嗽。 兰羽吓得魂飞魄散,早就站不住摔坐在了地上,这会儿回过神来,却是四处不见楚维琛的身影。 园子里出了这样的事,何氏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来不及细细询问,给楚维琳裹了件袄子避寒,又让个婆子抱起她送回了清晖苑。 路上颠簸,倒是把腹中的水吐了出来,她落水时间不久,比起水中惶恐,她的脑袋里全是那段记忆。 满娘飞跑回清晖苑里报信,陆妈妈差点厥过去,缓了一口气,便匆匆备齐了热水姜汤。 送了楚维琳回房,何氏捧着她的脸,安抚道:“好孩子,已经没事了,让宝槿先给你清洗清洗,伯娘就在外间守着,有什么话,等缓过了神,咱们慢慢说。” 楚维琳咬着青紫的下唇点了点头,直到泡到了热水之中,温暖驱走了寒意,她才真的一点点镇定下来。 梳洗过去,一碗姜汤下肚,深呼吸了几口气,楚维琳请了何氏进来。 来的不仅仅是何氏,还有冬青。 冬青赶得匆忙,额上一层汗水,道:“六姑娘,老太太那儿听说您落水了,可急坏了。” 何氏又请了医婆进来,细细替楚维琳诊了脉,开了压惊宁神的方子。 满娘拿着方子去准备了,何氏这才问道:“维琳,我刚才问了兰羽,她说是维琛推了你,下水救你的婆子也说她看到了,你慢慢与我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除了楚维琳和楚维琛这两个当事人,那时站在水边的宝槿和兰羽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远远赶来的婆子也正好瞧见,事情其实很清楚了,但何氏做事也是谨慎,毕竟关乎两个姑娘,总要多问一句的,再者,她也想知道这两姐妹到底说了些什么,让楚维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维琳自是实事求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何氏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楚维琛行事素来有些不着调,但她想不明白,单就为了楚维珠和楚维珂待她冷待,一句误会的话,就让楚维琛如此没有分寸道理。 “是五姐姐慌了,”楚维琳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她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她只是害怕了才会这么做。” “维琛怕什么?”何氏追问了一句。 “她怕我想起从前的事情,而我也确确实实想起来了。那年我会磕到脑袋,就是因为在山洞里她失手推了我一下,就像她这次又推了我一样。” 何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天的事情她记得格外清楚。 闷热难耐了一下午,总算是下了倾盆的大雨,西意院守门的丫鬟根本来不及撑伞冒雨冲了进来,急切报了信。 何氏顾不得雨大,赶到假山时,她见到了被江氏抱在怀中面色廖白的楚维琳,她们的身后,血液和雨水混在一起,只看一眼就让她心慌不已。 江氏坚信楚维琳不是自己脚滑摔倒的,可那时园子里根本没有人瞧见,只能等着昏迷的楚维琳醒来告诉她们缘由,可楚维琳却是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章老太太盛怒,何氏也没有办法,只能草草了事,哪知这一次,楚维琳竟说她想起来了。 “维琳,你是真的记得?”慎重起见,何氏又问了一次。 楚维琳颔首,把旧事一一言明:“三伯娘可以去问问五姐姐,那时她是不是说了这样的话。” 何氏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我会问她的,你一会吃了药,早些休息,旁的事情不用担心,老太太那儿不会叫你吃亏的。” 安抚好了楚维琳,何氏起身出了正屋,院子里正在点灯,她望着烛光常常叹了一口气,唤了香樟过来,道:“找到维琛了没有?” 香樟摇头,垂手道:“没还有消息。” “去颐顺堂吧。” 香樟应下,扶了何氏刚走出清晖苑,就见李氏匆忙来了。 李氏几乎是小跑着来的,听说楚维琳落水的时候她只是有些担心,晓得她被救上来了还松了一口气念了句佛号,可再听说是楚维琛动手推了楚维琳,李氏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不信,让所有的人四处去寻楚维琛,却根本没有踪影,直到晓得兰羽还在清晖苑里等何氏问话,她便急急来了 远远见了何氏,李氏顾不上问安,道:“可找到维琛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姐妹(三) 晚上有培训,二更会晚一点更新。 平板码字,如果出现错处,请见谅。 —————————— 何氏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氏面上难掩失望,她喃喃念叨了几句,叫夜风一吹回过神来,又急切问道:“维琳没事吧?她怎么说的?真的是维琛推的?”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儿抛了出来,何氏晓得李氏真是急坏了,这事搁在哪个母亲身上,都是静不下心来的。 将心比心,倒是把从前的不合先放下了,何氏解释道:“维琳没事,救得快她只呛了几口水。我问了在场的丫鬟,问了救维琳的婆子,也问了维琳,都说是维琛动手了。” 李氏急得直掉眼泪,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晓得楚维琛就是个急脾气,很可能真就一言不合和楚维琳动手。 万幸楚维琳没有事,不然这祸可真闯大了。 何氏与李氏说了一声,先去了颐顺堂,走到半途听见后头脚步声,扭头一看是李氏赶了上来。 喘着气,李氏道:“我也一道去。” 清晖苑里,楚维琳小口喝完了宁神汤。 西洋钟叮叮响了起来,楚维琳瞟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我要去趟颐顺堂。”楚维琳抬头与宝槿道。 宝槿从出事开始一直揪着一颗心,到了现在才刚刚放下,听见楚维琳唤她,她诧异道:“姑娘,满娘在熬粥,不如今日用些清淡的。就早些休息吧?颐顺堂明日再去。” 楚维琳不答应,宝槿扭不过她,只能应了。 虽是五月里,可陆妈妈怕楚维琳受寒,取了披风来替她系上,又多唤了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往颐顺堂去。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她。惊呼一声。赶忙进去通传。 正屋里灯火通明,冬葵挑了帘子出来迎她,扶她入了西梢间。 章老太太青着脸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李氏颓败,垂首抹泪。 何氏迎了过来,柔声道:“叫你好好休息,怎么还过来了?” 楚维琳上前行礼。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兰羽,对章老太太道:“孙女只是吓着了。身子并无大碍,叫祖母担心,是孙女的不是。” 借着烛光,章老太太细致瞧了瞧楚维琳的面色。额上浅浅薄汗,脸颊有些泛红,她抬手握住楚维琳的掌心。温温的热度让她放心不少,再看那双乌黑眸子。晶莹有神,看来真的不妨事。 松了一口气,章老太太让楚维琳在身边坐下,道:“既然来了,今晚上就歇在这儿。” 章老太太也不容楚维琳拒绝,让冬青去收拾了碧纱橱。 李氏捏着帕子,挤出笑容与楚维琳道:“伯娘心里乱,话也说不好了。维琳你身子没事就好,这回是维琛不对,她不该推你下水的,伯娘替她给你赔不是了。只是维琛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实在是……” 楚维琳一点也不意外楚维琛会躲起来,她脾气躁,性子急,火气上来了哪个都拦不住,事后却又怕得要命,能躲一时就是一时,就好像那年假山洞里的事情,楚维琳穿越来了并不知道,楚维琛就那么多年都没有提过只言片语。 “伯娘,我知道的,五姐姐不是故意要推我下水的。” 李氏愣怔,眉心突突跳了几下,她已经做好了楚维琳要在章老太太跟前哭诉一番的准备了,本就是证据确凿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是最见不得小辈们互相争斗陷害的,怎能会轻饶了楚维琛? 幸好楚维琳没有什么事,不然她要想什么法子才能护住女儿? 心中百转千回,楚维琳的这句话给了李氏希望,她赶忙不迭点头,道:“好孩子,这一点伯娘能保证,维琛断没有要害你的心思,她只是失手,不是存心要谋害你的。” 楚维琳深深看了李氏一眼,她能理解李氏此刻心境,但有些话她也是一定要说的。 “祖母,五姐姐的确不是存心害我,想推我下水的,只是当时我正好站在水边,这才会摔下去。她是不想谋我的命,她只是收不住脾气,她推我就是发泄而已,”楚维琳顿了顿,道,“就像那年我摔到了脑袋,也是她发泄一样推我的而已。” 李氏惊呼出声,她伸手掩住唇,颤声道:“维琳,这话胡说不得的!” 楚维琳没有理会李氏,而是看向了何氏。 何氏之前就听楚维琳提了,本想告诉了章老太太,但老太太在气头上,她不敢火上浇油怕老太太气急之下身子挺不住,但楚维琳既然开口了,她也没有再瞒着,把楚维琳告诉她的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章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锐利横了李氏一眼,把李氏绞尽脑汁想替楚维琛开脱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可真没想到,维琛这般有出息!”章老太太咬牙切齿,楚维琳磕坏了脑袋是章老太太的心病,尤其是醒来之后那别扭不懂规矩的样子更是叫她恨铁不成钢,直到这两年看着楚维琳又有了从前伶俐的影子才稍微放宽了些心思,但这回见了灏七太太,那份遗憾和不甘又泛了上来,这个当口让她寻到了真凶,她怎么会不愤怒。 李氏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老太太,是媳妇的错,把维琛教养成了这个脾性,她是性急了些,但本心不坏……” “伯娘,不论五姐姐是性急还是怎样,她都出手推了我,还是两回。上一次,我是磕到了脑袋流了那么多血,五姐姐但凡有一些姐妹爱护之心,都不该不管我,由着我躺在那儿,要不是命大,就那么交代了也说不准的。就因为我忘记了,这些年她就一点儿的愧疚都没有,若她真的反省过,又怎么会再推我一次?伯娘,我们都及笄了,不能再用年幼不知事来脱罪了。” 楚维琳语调平缓,瞧着时不紧不慢,但言语之中流露出的难过和委屈还是叫人心疼不已。 无论是谁,叫姐姐这么对待几次,也是会冷了心的。 不咄咄逼人,不仗着占理就不饶人,只冷静说道理,这样的姿态让章老太太很是满意,她颔首赞同道:“说起来,那年也有九岁了,也该是懂事的人了,却还是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事后没有一点担当,只知道瞒着躲着,以至于到了现在都还是那么颠三倒四!伦栩媳妇,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叫她受些教训也好,不然由着她这么下去,你能把她嫁去哪里?” 李氏咬着唇嘤嘤哭了几声,她虽是烦乱,好在还不傻,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章老太太只想让楚维琛吃些教训,罚跪也好禁足也罢,不会真的伤筋动骨的,毕竟楚维琬过几日就要上轿了,这个时候三房这里是不会添乱坏了楚家姑娘的名声的。 楚维琳也晓得章老太太的意思,她们都姓楚,一荣具荣一损俱损。这个时间点上她要是死咬着楚维琛不放一定要求个你死我活,反倒又会成了章老太太口中的“戾气太重之人”,没占到什么好处,却要落了不少话柄。 损人不利已的事,楚维琳是不愿意做了的。 但这两次推人的事情,她也不算纯吃了哑巴亏,章老太太对楚维琛存了不满,便是不能严厉处置,还是会疏远,会在平日琐事里挑楚维琛的错处,就如同从前她待江氏一样。 只要心里有疙瘩,以后楚维琛再想在这里占些便宜是绝不可能的了。 而让章老太太那般冷漠对待,是楚维琛难以忍受的,会比什么惩罚都难受。 现在要紧的是等楚维琛现身。 夜渐渐深了,楚伦煜回府后听说了这事,带着楚维琮急匆匆赶到了颐顺堂。 亲眼见到女儿平安,楚伦煜才松了口气,好言安抚了许久,才向章老太太行礼退了出去。 楚伦栩也来了一趟,少不得说些赔礼的话,带着李氏回去之后,又点了人手在府中仔细寻找楚维琛。 眼瞅着到了章老太太休息的时候,何氏依旧没找到楚维琛,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出府去了?” 章老太太亦有些觉得不妙,吩咐道:“去找!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要真是在外头连夜不归,我不打断她的腿!一定要谨慎,不能连累了维琬。” 其中条条道道,不用细说何氏也明白,当即点了头出去安排了。 章老太太心里存了事,不肯歇息,叫冬青和楚维琳一道劝了许久,才上床躺下。 楚维琳睡在碧纱橱里也是辗转反侧,直到快四更了才迷迷糊糊入睡,梦中却全是假山、湖水,楚维琛的那双手一直在眼前,她惊醒了几次,也就没了睡意。 五月的天亮得早,楚维琳起床梳洗,楚维瑷跟着何氏过来,说了不少宽解的话。 何氏凑过去,压着声与章老太太道:“府里都寻遍了,没有寻到。外头也去找了……” 擅自出府,一夜未归,章老太太只感觉整个脑袋都痛了起来,愤愤拍了桌子:“无法无天!这是要把几个姐妹都害上一遍吗?” 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情,长房那里是不能瞒也瞒不过去的。 何氏使人去樟荣院报了信。 楚维琛推了楚维琳落水的事情,昨日闻老太太就晓得了,听说楚维琳并无大碍,她就没有插手过来,毕竟这是三房里不体面的事情,章老太太会处置,也无须她来置喙,可她也没有想到,楚维琛竟然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姐妹(四)二更 这是昨天的二更。 96下班太晚了,没有赶上时间更新。 ---------------------------------- 黄氏一股气堵在了胸口,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自问经历颇多,什么情况都能应付,可眼看着再过几日楚维琬要出阁了,楚维琛竟然出了这样的状况,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黄氏亲自走了一趟颐顺堂,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当着章老太太的面,她几乎就要咒骂出口。 等见了李氏,黄氏抬着手指正要说道几句,但见对方神色萎靡似是一夜无眠,话到了嘴边还是摇了摇头咽了回去。 楚维琳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的安排。 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楚维琛,只能暗暗去寻。 京城这么大,这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最好是楚维琛自个儿想明白了快些回来,否则迟早会出状况的。 黄氏亦嘱咐了心腹出门去寻,可她的重心也不在此处,她要忙碌楚维琬的婚事。 楚维琬见母亲忙里忙外,隐约有些怪异,便悄悄问了几句。 黄氏没有瞒她,仔细说明了,倒是楚维琬担心楚维琳,遣了连翘来了趟清晖苑。 这一日,从早上等到天黑,还是没有楚维琛的消息。 宝槿陆续跑了几趟颐顺堂,回来时都是摇头。 等夜深的时候,楚维琳也忍不住担心起来。宝槿伺候楚维琳歇下,正要落幔帐,却见她又坐了起来。 楚维琳蹙眉。喃喃道:“宝槿,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宝槿摇了摇头。 这事儿要她来说,那全是楚维琛的错处。 是楚维琛怒不可遏地来寻楚维琳的麻烦,也是她动手把姑娘推下了湖,姑娘这个受害的还没说什么的,那个行凶的倒是躲得没影没踪了。 躲也就躲了吧,楚府里外那么多的院子宅子。哪间屋里都能去。谁知竟然会跑出府去。 这万一遇到了什么事,虽然是楚维琛咎由自取,但不是又把姑娘连累在里头了吗?当真是害人又害己! 宝槿毕竟只是一个丫鬟。这些心思她能想,却不能挂在嘴上,否则叫有心人听了去加油添醋一番,她受罚事小。害了楚维琳才事大。 见楚维琳这般挂心,她宽解道:“姑娘。好些人在寻五姑娘呢,总会有消息的。奴婢嘴巴笨,但奴婢知道,很多事情命中自有定数。五姑娘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菩萨都是安排好的。您切莫太担心。”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抬头见宝槿说得一本正经。她反倒是失笑出声,什么时候宝槿学会了用菩萨来说事了呢?可仔细一思量,又觉得这也有些道理。 扶了楚维琳躺下,宝槿落帐吹了灯。 楚维琳静静躺了一会儿,倒是适应了室内的昏暗。 屋里并不是全黑,外头渐亏的明月在云后时隐时现,透过窗棂撒了一地斑驳,她翻身枕着手臂,闭目休息。 意识渐渐模糊,楚维琳睡得极浅,正是半梦半醒,却突然惊醒过来,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好像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那是夏姨娘的身影。 楚维琛素来爱偷听楚伦栩和李氏讲话,很有可能听到过夏姨娘的住处,她在府里闯了大祸,兴许会去夏姨娘那儿寻些慰藉。 黄氏和何氏不晓得夏姨娘的落脚处,甚至不清楚她已经出现了,自不会去那儿寻楚维琛。 明日里还是要和章老太太提一提的,可楚维琳又不知道要怎么和章老太太解释她会清楚夏姨娘的出现…… 等第二日到了颐顺堂,楚维琳还是没有编出一套能糊弄了章老太太的说辞,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坦白了,先去寻了楚维琛回来再说,事情却有了变化。 何氏快步进来,福身道:“老太太,维琛回来了。” “回来了?”章老太太一喜,很快又拉长了脸,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赶紧让她过来!” 楚维琳亦是惊愕,但楚维琛回来了,她也不用再提夏姨娘的事体了。 楚维琛是由李氏陪着进来的,她并不糊涂,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一进西梢间,不等章老太太开口,便先跪倒在了地上。 就算她这般老实主动,章老太太心头的火还是烧了起来,重重拍了拍几子,喝道:“你还真是出息!有胆子惹事,没胆子承担?竟然还跑出府去两日,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两日去了哪里?” 楚维琛的身子颤了颤,抬眸看向李氏,李氏想插嘴,叫章老太太瞪了一眼,只能闭嘴不言。 硬着头皮,楚维琛道:“在外祖父家中,刚刚是表兄送了我回来。” 章老太太狐疑,以目光询问何氏。 何氏点了点头,道:“李家的羡哥儿送回来的。” 李氏赶忙点头附和:“老太太,羡哥儿就在院子里等着给您请安呢。” 人都来了,就没有随意打发了的道理,况且她也有话要问,章老太太颔首,示意冬青去请李羡。 李羡进来,一一行礼,他毕竟年长些,楚维琳起身问了安。 与前几次针锋对麦芒不同,李羡这次淡淡回了礼,就当没有楚维琳这个人了,只一心一意回答章老太太的问话。 楚维琳因着之前对李羡印象不好,也不愿意与他多言,便坐下来仔细打量楚维琛。 除了有些疲惫之外,楚维琛看起来一切如常,梳洗整齐干净,只是身上衣服不是出府时的那一套,并不太合身。 照李羡的说法。将军府里最初不晓得楚维琛是私自离家,不然昨日就会把她送回来,等昨夜里弄明白了,又觉得夜太深了,便多留了楚维琛一夜,等天亮了才由李羡送过来。 何氏问了一声衣服,楚维琛干巴巴说是李四姑娘的。 章老太太冲何氏摇了摇头。何氏会意。便没有继续追问。 等李羡离开,章老太太盯着楚维琛看了许久,直看得楚维琛背后发凉。她才缓缓道:“犯了多少事,要我仔细和你说道说道吗?” “我……”话到了嘴边,楚维琛却是说不下去,只有又垂下了头。 “闭门思过去。”章老太太一副不想和楚维琛多费口舌的样子。挥了挥手,让李氏带她下去。 楚维琛没有动。她紧紧咬住了下唇。 回来的时候她想过章老太太盛怒的模样,打也好骂也好冲她砸茶盏也好让她跪祠堂也好,她都不怕,可楚维琛没料想到。章老太太会是这么一番态度,冰冷得比发作她一顿更叫她心惊胆颤。 李氏好说歹说把楚维琛拉起来,含泪带着她出去。 比起章老太太对楚维琛的处置。楚维琳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她觉得不对劲,李羡说的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站不住脚的。 李将军府和楚府并不近,出事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了,楚维琛一个姑娘家半跑半走地到了将军府,天都要黑透了! 这个时辰,楚维琛孤身一身,没有坐车没有丫鬟没有婆子,就这么出现在府外头,将军府里那么多人难道没有哪个觉得不对劲吗?别说是当时就会有人回来递口信,最迟到了第二日也该来楚府这里问一声了,怎么可能过了两夜才送楚维琛回来。 再说楚府里,李氏作为楚维琛的母亲,女儿不见了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会是娘家那里,她不信李氏没有让人去将军府里找过,要是楚维琛真在那里,李氏不可能不接她回来。 不管是李羡还是楚维琛,都没有说实话。 楚维琳满心的质疑,她正想把这些问题提出来,却听章老太太在低声吩咐何氏。 “多盯着屏羽苑,尤其是维琛,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听这话,楚维琳便知道章老太太也是不信楚维琛的。 那楚维琛这两日到底去了哪儿?难道真是夏姨娘那里? 昨夜出现在心中的答案在这一刻很快就被否决了,夏姨娘不是傻的,姑娘家名声重要,她不会让楚维琛在她那儿逗留,只会让楚伦栩快些来接了楚维琛,而楚伦栩这两日到处找寻女儿,夏姨娘也一定是得到讯息了的。 不过,楚维琛回来了,章老太太吊在嗓子眼的心也能落下了,人松了一口气,疲倦也就席卷而来,她让何氏和楚维琳都退下,入内室去歇息会儿。 出了颐顺堂,何氏揽过楚维琳,柔声道:“这一次,伯娘和祖母都知道你是受了大委屈的,但是你三姐姐再有几日就上轿了,这个时候实在不好罚她,你和维琬素来亲厚,这一回便当是为了维琬吧。” 楚维琳垂眸,密长的睫毛微颤,道:“道理,我都是懂的。” 听了这话,何氏也放心不少:“有你这句话,伯娘也放心了。” 又安抚了楚维琳几句,何氏有大把的事情要忙碌,便匆匆走了,楚维琳看着何氏领着丫鬟婆子拐了个弯,消失在甬道尽头,又转头凝视颐顺堂,许久才平复了心情,与流玉一道回清晖苑。 ----------------------------------- 推荐朋友的书 卫榛的新书《炮灰她姐》,书号3465275。(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yoyo菜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曾慕多情应笑我的平安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姐妹(六) 听着楚维琳的打趣,几个姐妹都掩唇笑了。 楚维琬脸颊飞红,半嗔着睨了楚维琳一眼,言语却依旧大大方方:“你呀,风水轮流转,你且等着。” 黄氏亦是满脸喜色,牵着女儿的手去给闻老太太磕头。 家中长辈都在,黄氏便是有一肚子的话暂时都说不得。闻老太太关心问了几句,晓得黄氏紧张,又估摸着世子在前院里过来也要耽搁些工夫,便示意黄氏带楚维琬去碧纱橱里说话。 里头说了两刻钟,黄氏出来冲楚维琳招了招手:“维琳,维琬有话与你说。” 楚维琳便依言起身,进去一瞧,楚维琬坐在桌边,脸颊红过了胭脂,她顿时会意过来,黄氏定是闭门问了些女儿与姑爷相处的情况。 这也是惯例了,出嫁前指点,回门时关心,楚维琳前世嫁过一次,只是她没有母亲,又和几位伯娘交恶,到最后是陆妈妈含泪教导了一番。 见楚维琳进来,楚维琬抬手轻轻按了按脸颊,笑道:“快坐下。” “可是样样顺利?”楚维琳关心道。 楚维琬点了点头,说起了这几日的情况。 崇王府是皇亲,但府中主子实在是少,除了崇王爷与王妃,就只有他们小夫妻一对。 王妃只有世子一根独苗,没有姑娘在身边,新婚那日在世子宴宾客的时候,在屋里陪着楚维琬的姐妹都是从其他府上来的。 “说实在话,我那时是有些慌的,一抬眼就是不停滴着蜡油的红烛,幸好有昔诺妹妹来作陪。我在你及笄时见过她一面,总算不是个陌生人。叫我松了一口气。” 提起杨昔诺,楚维琬连着夸赞了几句,那日一道说了会子话,她也能明白为何崇王妃会真心喜欢这个干女儿了。 楚维琳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心中想着回去之后就要给杨昔诺写一封信,谢谢她那日对楚维琬的陪伴。 她心中是满满的喜悦。一个是她喜欢的姐姐。一个是她喜欢的友人,她们也能处得好,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欣喜的事情。 楚维琬昨日入宫里磕了头,太后对她也不似前一回一般疏远,想来宣平侯府那位被她比下去的郡主因为行事不妥,也让太后没有像前些年一般宠爱她了。 “我在宫里听了些宣平侯府的事情。听说赵家那位欣妹妹嫁过去之后也不如意,和县主多有矛盾。有一次还在宫里起了些争执。还有一样,忆妹妹已经回京了,就在清明后头。” 楚维琳起初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也能相通。 赵涵忆是为了不嫁去宣平侯府才称病出京的。现在赵涵欣已经替她嫁过去了,她也无需再躲在庄子里了。 不过她的婚事恐怕也会因此被耽搁了,本身年纪就不小了。又添了体弱的名声,要说亲怕事不容易了。 不过。比起赵家姐妹,楚维琳更关心楚维琬的生活,她原想多问几句,外间里传来丫鬟通传的声音,似乎是楚伦凛并楚维琅几兄弟和世子一道来了。 楚维琳便挽了楚维琬,一道回到外间。 才刚要坐下,帘子打起,楚伦凛先一步进来。 世子恭敬拜见了长辈,又和平辈兄弟姐妹见礼。 楚维琳低头行礼,在注意到世子的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楚维琬的身上的时候,她忍不住勾了唇角。 看来,他们夫妻当真是蜜里调油,这样便好。 回门宴上,一众开怀。 连翘留心着时辰,不敢迟了回府的时间。 灏七太太拉着楚维琬的手,抓紧机会说着话,她进京就是来送嫁的,这事儿一了,再过几日也要启程回旧都去,等下一回见楚维琬不晓得是要多少年之后了。 世子并没有催促,背手与楚维璟说着话,余光却一直望着娇艳的新嫁娘。 最初遇见楚维琬时,她清丽脱俗模样便镌刻心头,虽只远远隔着湖面相望,也足够叫他移不开视线了。 他不是心思不定之人,从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要什么该如何去做,既然心动,便不愿意错过,却不想母亲比他下手还快。 可这门亲事在王府里没遭受什么异议,等入宫里时,是叫太后拐着弯儿驳了的,要不是他自个儿和崇王妃都格外坚持,长公主也做了几回说客,也不会有了楚维琬入宫里的机会了。 太后那儿本就存了偏颇,这事儿一直压着,直到圣上要让他再去边疆,为了安抚崇王府才下旨成了这亲事。 这一些事情,世子都不打算与楚维琬细说。 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见到她羞涩中带了明艳的笑容,那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除了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也可以如牡丹国色一般艳丽,这是他的新娘。 世子的心思,楚维琬自不知晓,她与灏七太太说完了话,又冲楚维琳笑了,才随世子上了马车。 回门礼一过,喜事也就办完了。 黄氏看着马车走远了,不晓得是提着的心总算落下,还是舍不得女儿嫁人,脚下一软,要不是丫鬟们扶着,几乎摔坐到地上,红着眼睛去握灏七太太的手。 灏七太太亦是感伤万分,叫楚维珠姐妹劝了许久,才总算收了眼泪。 一旬后,灏七太太一行出发回旧都,楚维琳去送行,灏七太太搂着她柔声道:“常家那个哥儿是在翰林院吧?要是将来他外放了,你随着他一道经过旧都,就来看看我,住上几日。” 楚维琳点头应下。 等回了清晖院,看着灏七太太留给她算做是添妆的首饰头面,她又想起了那番话。 外放,随着去任上…… 这样的念头不是没有冒出来过,对她来说,比起在常府大宅里面对老祖宗和大赵氏,不如学涂氏一样在任上,虽是样样事情都要自己操心,但总不用受些指手画脚的为难。 只是这些念头在从前时她没有深入想下去,现在细细琢磨起来,倒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总归是要和常郁昀绑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如就选了舒坦点的方式吧。 樟荣院里并没有放松几日,就开始准备楚维瑢的婚事。 也许真的是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楚维瑢也没有再露出些哭泣悲伤的样子来,低头赶着女红。 顾氏见她如此,多少松了一口气。 一个是婆家,一个是娘家,她可不想亲上加亲却结出了怨气来。 颐顺堂里,何氏向章老太太禀着上个月三房的帐目,楚维琳就坐在一旁听,她知道这是章老太太的意思,等她嫁人之后,婆母不在京中,常府二房的日常事务都要由她来掌控,这会儿不多学一些,到时候难免手忙脚乱。 六月里天气热,章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怕冰摆得多了伤身,屋里便没有那么凉快。 楚维琳轻轻摇着罗扇听何氏说话,冬葵快步进来,福身之后为难地望了楚维琳一眼。 晓得冬葵定是有要事要禀,楚维琳正想避开,却叫章老太太拦住了。 冬葵见此,硬着头皮,道:“是五姑娘……” 一听和楚维琛有关,章老太太沉下脸来:“她又怎么了?” 冬葵赶忙摇了摇头:“是有冰人上门,说是想替五姑娘说桩亲事。” 不仅仅是楚维琳,章老太太和何氏都诧异不已,但冰人上门来,没有贸然赶出去的道理,冬葵又说了是紫衣的官媒之后,章老太太点头让喻妈妈去迎,又使人去屏羽苑请了李氏来。 楚维琳是不方便再坐着听,便起身告退。 流玉留心着颐顺堂里的动静,那紫衣官媒笑容满面的来,又笑容满面的走,流玉原当这亲事说得顺利,哪知官媒前脚刚出了颐顺堂,后脚章老太太屋里就砸了东西。 流玉被唬了一跳,直到楚维琛被唤到了章老太太跟前,又哭又闹了一阵,才隐约晓得了些事情。 楚维琳让宝槿守了中屋,关了窗听流玉说话。 官媒是礼国公府请来的,替国公府里的那位三公子说亲。 听起来是公侯勋贵人家,但京城里人人都晓得礼国公府上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了。 数年前,礼国公父子荒唐,叫京中百姓看了好大一场笑话,圣上气恼,虽然是保住了爵位,但风光不在,紧接着两父子前后过世,底子一下子空了下去。 小公爷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小小年纪当不得家,家中就由几个叔叔把持。 不用听外头的传言,也能够猜测到国公府里头是个怎样的争斗状况,各个巴望着小世子不成材,能够让爵位落到自个儿头上来。 那位三公子,也不晓得是哪位叔叔的儿子。 这样的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进去,要面对多少算计? 章老太太再不满意楚维琛,也不会这般推她去火坑,想把冰人客客气气送出去的。 可冰人的下一句话,让章老太太几乎背过气去。 冰人说,楚维琛钦慕三公子才华,对国公府里的情况也有准备,原本自个儿也不用来的,只是三公子感念楚维琛的贤惠,这才特地请了自个儿上门,抬她做贵妾。 抬妾不用请媒人的,听起来像是要给楚府脸面,可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耳刮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姐妹(七) 流玉的这些消息让楚维琳愣住了。 楚维琛竟然会招惹来这样的麻烦事情? 心头刚涌上一团火,楚维琳又觉得这事情并不对劲,便抬头追问流玉:“五姐姐自个儿怎么说?” 楚维琳眼底的怀疑不解多过了恼怒,并不因为和楚维琛不和就一股脑儿相信所有对她不利的消息,这叫流玉的心定了不少。 后宅之中,分不清敌人朋友是不行的,但被喜恶遮住了分辨事情的能力,也会使自己陷入被动里。 流玉暗暗想着难怪闻老太太要让她来伺候楚维琳,这个六姑娘,她是越相处越觉得喜欢了。 “五姑娘当时就懵了,说她不晓得什么礼国公府的三公子,更不会应承去做什么妾。” 果然如此。 楚维琳点了点头,以她对楚维琛的了解,楚维琛那般心高气傲,别说是什么三公子四公子,便是小公爷,她都不肯给那人做妾的。 这么些年来,楚维琛一直很在意出身。 虽然她是李氏亲生的,但楚伦栩是庶子,她和楚维璂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章老太太重视他们。 楚维琛是个姑娘还好一些,但楚维璂不一样,有出色的楚维琮在,便是楚维璂也能同样出众,他也比不过楚维琮。 打小时候起,楚维琛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种不同,要不然当年楚维琳磕了头,章老太太就该送她去旧都,而不是想把机会给了楚维瑂。 楚维琛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她不会愿意做妾,让将来自己的孩子也成为庶子。便是有过人之处,从出身起就低了嫡子一截。 更何况楚维琛极其要体面的,她曾恼怒楚维瑶的不自爱连累了家中姐妹的名声,又怎么会想不开自坠了身份?毕竟,她的出身虽比不得楚维绣、楚维琳,但给普通官宦人家做个嫡妻绰绰有余的。 楚维琳一开始听到是礼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怕楚维琛一时没弄明白那府里的情况。头脑一热就犯了混了。可听到什么贵妾,细想一番就晓得这事情蹊跷着呢。 楚维琛的这些心思,楚维琳清楚。章老太太更是清楚,她气恼的是为什么会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三公子,还口口声声说楚维琛要入门做妾。 颐顺堂里,正屋的门紧紧闭着。冬青守在外头,不让人靠近。 西梢间里。章老太太盘着腿,目光锐利盯着站在跟前垂手不语的楚维琛,一旁何氏面无表情坐在那儿,另一侧李氏眼眶发红。紧张不已。 “维琛,你倒是说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出去的那两天真的在将军府里?”章老太太问得直截了当。 楚维琛咬着下唇。许久憋出了一句话:“祖母,反正我是不会给那什么三公子做妾的。还贵妾,我呸!要做妾,我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 章老太太挑眉,这句话虽不好听,但好歹算是句实在话。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章老太太旁的不担心,就怕楚维琛因为闹脾气,把分明没有的事都认下来就为了气一气一众长辈,好在,还没那么糊涂。 “老婆子也不会让你去礼国公府里受罪,我们楚家丢不起这个人,”章老太太给楚维琛吃了颗定心丸,又追问了一遍,“把事情说明白,好歹要让我们晓得出了什么事。” 楚维琛撅着嘴依旧不肯说,章老太太不再与她废话,转头问了李氏。 李氏支支吾吾不晓得怎么说。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章老太太气急,“你这个当娘的要跟我说不知道?将军府是你娘家,维琛什么时候去的待了多久,他们能不跟你说明白?” 李氏不敢说自己不明白,她是一清二楚的。 楚维琛一没影了,她就遣人回将军府里问过,并没有什么消息,直到李羡送了楚维琛回来,她自个儿还是一头雾水,又去娘家问,才晓得是天刚亮时楚维琛才出现的。 楚伦栩去夏姨娘那儿提了提,也说没有见过楚维琛。 这中间有两夜一日的空档期,李氏关心女儿,明着暗着问了无数次,楚维琛就是不肯透露分毫,有一回叫她逼得急了,才冒出一句“总归这半个月就会有消息”之类的话来,可到底是什么消息,又不肯再说了。 李氏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久,等来紫衣官媒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她赶忙去问了楚维琛一声,从女儿面上瞧见了这段日子没有展露出的欣喜时,李氏以为这就是她要等的消息了,可到了颐顺堂一听那官媒的话,她几乎是两眼一黑要瘫倒在八仙椅上。 章老太太唤来了楚维琛,看到女儿面上的难以置信,李氏多少缓过些气来,可她也想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强打起精神过去握住了楚维琛的手,哽咽着道:“你就告诉娘吧,娘总归是疼你的,不会害你。你要等的是谁也告诉娘,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就都好。”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但无论是哪家的父母,都希望儿女婚后生活美满,尤其是姑娘家里,把孩子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实在是免不了担心的。 因而世人格外喜欢亲上加亲,彼此熟悉,两个孩子从小就见过数面,不至于全然陌生。 即便是头一回联姻的人家,也会尽量在相看时让姑娘躲着偷偷瞧上一眼,若能一见倾心,那是最好不过了的。 就如李氏所说,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没有哪个长辈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情。 楚维琛由着李氏反复摩挲着她的掌心,依旧不肯开口。 一股子倦意涌了上来,章老太太示意李氏带楚维琛回去仔细看管,又让冬青到清晖苑里请楚维琳。 楚维琳略收拾了一番,入了颐顺堂时她还有些不解,章老太太这会儿寻她来是怎么一个打算。 章老太太小口抿了杯热茶,夏日里喝些烫的,反倒是让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她让楚维琳坐下,把楚维琛的事情一一说完,才道:“你去屏羽苑里问一问维琛吧。” 一听这话,楚维琳略有些为难,理了理思绪,把顾虑都说了出来:“五姐姐好颜面,叫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定会不高兴的,怕是不肯与我说那两天的事情。” “就是要让她不高兴,好声好气问她没一点用,你去激一激她,兴许话赶话的就都说出来了。”章老太太解释道。 这话听着还有些道理,楚维琳没有再推辞,起身去了。 屏羽苑里,李氏还在劝着楚维琛,听说楚维琳过来了,她诧异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李氏还未动作,楚维琛先一步紧着眉头大步往外走,掀开帘子瞧见站在外头的楚维琳,她张口就问:“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楚维琳记着章老太太的吩咐,言语上丝毫不会让楚维琛:“我笑话你做什么?我就来告诉你,那什么礼国公府,你要敢进去你就别姓楚了,一家上下这么多姐妹的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了。三姐姐才刚嫁,你就闹出这么一桩事,诚心给姐妹们添堵不成?” “怎么了?怕你的婚事被我搅黄了?”楚维琛嗤笑一声。 楚维琳斜斜扫了楚维琛一眼:“说到要黄了亲事,我觉得四姐姐那儿才危险呢。她已经叫三伯父害了一回了,你又再坑她一回,我要是四姐姐,不来找你拼命才怪!” “我看她也不喜欢顾家,黄了不是正合了心意?” “一连黄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因为家中妹妹行事不端,以后谁还来给四姐姐说亲?”楚维琳指着楚维琛,“行事不端已经是说得客气了,你莫名其妙招惹来什么三公子,还什么做贵妾,你说没这事就没有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人家不认识你,为什么请冰人上门?平白寻个事有意思?反正不可能让你去礼国公府,要是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我看五姐姐你还是早早就绞了头发吧。” 李氏从屋里出来,听了她们姐妹对话几乎仰倒。 被楚维琳的白皙手指指了鼻尖,楚维琛气得胸口发痛,跺着脚道:“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冒出来的?难道别人胡乱倒了脏水我都要认了不成?我遇见的明明是安平伯的长孙,他受了伤我帮了他一把,我也没有应承过什么贵妾不贵妾的!” 话一冲出口,楚维琛就晓得说得太多了,只是覆水难收,她狠狠瞪了楚维琳一眼,扭头就回了屋里。 李氏这会儿得了这个答案,一时也没去想这安平伯又是怎么一回事,冲楚维琳点了点头,就追着女儿去了。 楚维琳完成了任务,也不想在屏羽苑里浪费时间,便回颐顺堂里禀告。 章老太太听罢,左思右想没想起来京里有什么安平伯。 她怕自己是年纪大了记不全这些勋贵了,尤其是开朝时封的好些伯公府,长远下来都不入朝做官,只世袭着爵位,不经常出现在朝廷之中,便问了何氏:“伦沣媳妇,你可记得有安平伯府?” 何氏亦是一番苦思冥想,许久后摇了摇头:“我也想不起来,等老爷回府后再问一问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心蓝蓝雪人的两张米分红票,感谢书友上甲微和书友雪9公子的一张米分红票 第一百三十章老太太乌龙(一) 入夏后日头渐长,掌灯也比冬日里晚。 楚维琳本想留在颐顺堂里等楚伦煜,好和父亲多说些话,可前头传了信来,说是楚伦煜和几个同僚应酬,要晚些才回府,楚维琳一听,琢磨着告退回清晖苑去。 章老太太却没有让她走,留了她一道用晚饭。 直到撤了席面,以茶漱口时,楚伦沣才回府里来。 章老太太看着楚伦沣行礼问安,淡淡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 楚维琳亦问了安,她能感觉到,章老太太对楚伦沣不似从前般热络了。 虽说是母子天性,可极为信任和器重的长子做出那样伤人的事情来,又为了一个外室,在言语之中试探她,是真的伤了章老太太的心。 即便嘴上原谅了儿子,心里到底还憋着一股气。 楚维琳想,既然她能够体会到,相信楚伦沣也一样。 “伦沣,你可知道京里有安平伯?”章老太太问道。 楚伦沣闻言,抿唇细细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母亲为何突然问起来?” 章老太太暗暗叹息一声,楚维琛惹的那些事情,她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和楚伦沣开口。 正犹豫着,外头丫鬟脆生生请安,原是楚伦煜回府来了。 楚伦煜进了正屋,瞧见楚维琳也在,他温和笑了。 章老太太待楚伦煜明显亲切许多:“可在外头吃酒了?当心头痛,我让冬葵去热些醒酒汤。” “母亲,儿子没有吃酒,”楚伦煜笑着拦住了冬葵,解释道。“是儿子的上峰新得了几块顽石,请我们一道去赏玩。” 这边母子关切,与楚伦沣回来时全然不同。 楚伦沣端着茶盏吹了吹,当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 做母亲的总是偏疼幺子的,楚伦沣从小时候就清楚这一点,那时还会暗自不高兴。等一日一日长大了。他又是男子,那些争宠的心思也就淡了。 直到楚伦煜成亲,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才变化了。楚伦煜护江氏,前些年江氏去后不肯续弦,让章老太太窝火不已,那段日子里。待长子倒是亲切些。 至于现在…… 其实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了章老太太。楚伦煜好些,因为江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琼楠却只是楚伦沣的外室。 说到了底,就是半斤八两了。 楚伦沣抿茶听着母亲和弟弟说话。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到楚伦煜提起一桩往事来他才愕然抬头。 那位安平伯,楚伦煜原也是想不起来的。正巧年初整理书册时见到了几本落款为安平的书,才会有些印象。 先帝在位时寻访江南。对当地一位名士赞誉有加,更是封了安平伯。安平伯长居在江南明州城,对朝政并不热衷,只爱舞文弄墨,有一女在府上受封之前就许了人家,宫里按县主的规制添了妆,在她及笄时风光大嫁。 姑爷是豫州富绅,从娶一书香女一下子成了娶勋贵女,便得意放肆起来。 在安平伯突然病重,伯府里无人主事的时候,抬了一个妾进门。 那个妾不是省油的灯,仗着男人宠爱,伯府又是天高皇帝远,竟逼得县主短短一年郁郁而终。 两年后,曾经陪嫁去了豫州又放出府配人的丫鬟得知了真相,说服了丈夫带着年幼的孩子回了明州报信,此时伯府中终于大局定下,县主年幼的侄子承了爵位,老夫人掌了大权,县主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府中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一纸状书。 勋贵告乡绅,又是清清楚楚的事情,自是迅速结案。 直到这个时候,明州这儿才知道,为了能继续享受伯府姻亲带来的好处,富绅家中没有治丧,而是让那个妾顶了县主的名头继续生活。 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入奴籍的入了奴籍。 这件事之后,安平伯府又沉寂了下去,而此事本就发生在南方,京城里的人不晓得也不奇怪了。 楚维琳听得惊讶不已,宠妾灭妻还是时不时听说的,但让一个妾顶着嫡妻的身份生活,尤其是那位妻子还是勋贵出身,这实在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没有对这些往事评断什么,只是顺着问道:“可知道安平伯的长孙的事情?” 楚伦煜这次摇了头。 嘱咐了两个儿子都留心去打听一番,章老太太便说乏了,让几人都告退了。 楚维琳与父亲一道走,楚伦煜送她到了清晖苑外头。 父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突然楚维琳心中一动,道:“父亲也去打听一下礼国公府的三公子吧。” 一晚上,又是安平伯的长孙,又是礼国公府的三公子,楚伦煜不由惊讶,细细问了一声。 楚维琛的这些乌龙事情,楚维琳也不需要瞒着楚伦煜,便一一说了。 楚伦煜听得直皱眉头,叹息道:“我早些弄明白了,免得外头传出些风声来。” 后头的话楚伦煜没有细说,楚维琳毕竟还有小半年要出阁了,不能让楚维琛给拖累了名声。 官职在身的男人打听这些事情,总比内宅女眷便利许多,到了第二天晚上,楚伦煜就带了消息回来。 如今的这一位安平伯就是那位县主的侄儿,安平伯的身子一直不好,别说是孙儿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当年坐镇的老夫人过世多年了,府里现在的情况可想而知。 而楚伦煜顺着楚维琳的提示去寻了寻,另发现了一样事情。 那年抄家,富绅家中那位李代桃僵的妾生下的一位襁褓中的女婴随姐姐们入京,充了奴籍,也是她命中有此福分,长大后成了一个官宦人家的乐姬。又叫主人家的勋贵好友看重,收作了妾,又生下一个女儿,给了礼国公老公爷的隔房侄子做小。 等前些年,老公爷和小公爷先后过世,世子年幼,那妾又跟着男人以照顾为由入住了国公府。与其他房的兄弟一道争权夺势。 那位三公子。便是这个妾生的。 章老太太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只觉得脑袋痛,让人去请了楚维琛来,叫她也听上一遍。 楚维琳暗暗数了数。伦辈分,这位三公子是能算是安平伯的孙儿,但这要有多厚的脸皮才敢这么自称? 要让楚维琳猜,三公子怕是不晓得那年陈年旧事里的蹊跷。他如今出入国公府,哪里会想到从前李代桃僵的龌龊和一家的抄家砍头。不然,他也没有脸皮敢把安平伯挂在嘴上了。 楚维琛由李氏领着来了,晓得礼国公府的三公子就是所谓的安平伯的长孙,她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晃了晃,要不是李氏扶住了她,差点就要倒下。 等匀了一口气。楚维琛呐呐摇头道:“我不信,怎么会这样?你们是骗我的吧?” 章老太太冷声道:“骗你的?那行啊。等冰人再来了,我就应下,等你入了礼国公府亲眼瞧一瞧那三公子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人,就晓得答案了。” 这是气话狠话,章老太太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但楚维琛此刻已经有些慌神了,不由就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去什么礼国公府!” “这事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就好好交代,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有没有留下不该留的东西!”章老太太重重敲了敲拐杖,逼问道。 “我……”楚维琛突然就通红了双眼。 这样的反应,让楚维琳觉得不妙极了。 楚维琛心绪大乱,她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想把那日的事情都想明白。 她出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要暗下来了,心里发慌,又是无处可去,楚维琛就决定去夏姨娘住的院子里躲一躲。 刚刚到了巷口,楚维琛又打了退堂鼓,绕来绕去遇到了那位受伤的三公子。 他伤了手臂,留了好多血,楚维琛吓了一跳,可她没有跑,而是上前用帕子替对方绑了伤口。 三公子醒来后问了楚维琛的来历,楚维琛自不肯明说,只说是来这儿寻人的。 等三公子走后,楚维琛发现身上沾了些血,本就已经怯弱了,这会儿更不敢去夏姨娘处了,在边上的土地庙里提心吊胆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次晚上,那三公子竟然又寻了回来,见楚维琛饥肠辘辘,还给她准备了些食物。 这一回,三公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感激楚维琛的相助,也对她倾心,只是之前不知楚维琛身份,怕她攀不上自己,便是收了也要受委屈。也是命中注定,他在夏姨娘住的院子外头听见了些话语,晓得楚府五姑娘在府外,便想着大约是救他的姑娘。 他说他是安平伯的长孙,与楚府的姑娘正好相配。 楚维琛诧异不已,到最后只说这些事情要父母点头,她不会随意相许,对方没有生气,反而深以为然,叫楚维琛添了几分好感。 又说到自己不晓得如何回府,是三公子出了主意,让她寻母舅家送她回去,等回家后什么话也不要说,等着他行事便好。楚维琛想了想,说是府里现今忙碌楚维琬的事,他若要请人上门,还是等之后吧。 楚维琛去了将军府,又让李羡说了谎话,一心一意等着。 她想,不管她做了怎么样的错事,看在她能加入伯府的份上,章老太太总会饶过了她,而母亲有她撑脸,也能硬些底气。 样样在她前头,让她生气嫉妒的楚维琳,能嫁荣安公主孙女的孙儿,她也一样能嫁安平伯的长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龙(二) 上一章是平板打的,一个不小心标题出错了…… 大家见谅。 ---------------------------- 楚维琛的心情乱糟糟一团。 愤怒、激动、不解,但那些只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到了最后化作了无力和迷茫。 对前路的迷茫。 那日的事情,撇开她慌乱跑出府这一点不说,她遇见了那位三公子之后,她的本心是帮他一把的。 虽然自己也狼狈不堪,但看到受了伤流着血昏迷的人,楚维琛上前替对方处理伤口,她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顾忌到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 而她的身份,并不是楚维琛自己开口告诉对方的,而是对方正巧晓得了来寻她,说了那么一番话。 楚维琛承认,在听见对方自称安平伯长孙的时候,她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她以为,那是上天给与她的转运出头的日子,她终于不用叫这么多姐妹甩在身后了,可现在的一切告诉她,那就是一个大笑话。 从她推了楚维琳下水开始…… 不对,是从她那年推得楚维琳受伤失忆开始,她的人生就一点一点走向了这条路。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但楚维琛不敢放声大哭,她只是仅仅咬着下唇,无声哭泣。 这幅模样,悲伤中带着几分不甘几分痛苦,李氏心疼不已,上前跪在了章老太太跟前,泣道:“老太太,从前的事情是维琮做错了。是媳妇没有教导好她,她这次得了教训,以后断不会如此了,还求老太太救救她,莫要让她毁了前程。” 楚维琛垂下头,她不想让母亲低声下气,她原本是想替母亲撑腰的。哪知到了最后…… 可她没有硬气地和章老太太对峙的能力。除了低头,再无他法。 章老太太目光锐利盯着李氏,许久那眼底的怒火才渐渐散去些。暗暗叹了一口气:“不是老婆子要毁了她,是她自己糊涂要毁了自己!维琛,你当着你母亲的面,给祖母、给你叔伯们一句话。可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也免得我们叫对方弄得措手不及。” 这句话,是楚维琛的救命稻草。她猛得抬起头来,嗫道:“替他处理伤口时用了一块帕子。” 章老太太颔首,又问:“上头可有名讳?绣了什么?” 楚维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没有。素白的一块帕子。” 这个答案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素白的帕子最是常见,礼国公府也没办法硬要说是楚府的东西。再者,便真的楚府用过的。府里这么多太太奶奶姑娘,每年不要了的衣物赐给底下人的、扔出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便是帕子,若是素净的,没有绞开扔出去的也是有的。 章老太太又问了几句,便让李氏领着楚维琛回去。 楚维琛木讷往外走,经过楚维琳身边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斜斜扫了一眼后,才跟着李氏走了。 楚维琳望着楚维琛的背影,琢磨着她的眼神,那神色太复杂,反倒是叫人分不清楚维琛的情绪了,但唯有一样楚维琳很明白,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她没有读到任何的歉意和后悔。 从头到尾,楚维琛都没有想过要为了自己两次动手推人而道歉。 楚维琳端起茶盏,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也不是稀罕楚维琛的道歉,总归到了如今她也不会把楚维琛当姐姐看了,她只是担心这事情不能妥善收尾,又要添上一堆麻烦事。 李氏回了屏羽苑,眼泪落得更凶了,叫几个丫鬟婆子劝了几句,又琢磨着要不要和将军府里提一提。 楚维琛看她这个样子,越发觉得心烦,干脆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李氏赶忙问道。 这般紧张,倒像是怕楚维琛再做出逃跑之类的事情一般,楚维琛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闷得慌,想在园子里走一走。” 李氏想拒绝,但看楚维琛那沉闷模样,到底于心不忍,便让底下人陪着楚维琛去转一转。 楚维琛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屏羽苑绕到花园里,沿着湖水静静走。 在那日她推了楚维琳下水的地方,楚维琛驻足停了许久,那副淡漠神情让几个婆子都有些心慌,就怕她一个冲动跳下去,这么多人跟着,跳下去也是死不了的,但真要出了那些事情,她们这几个仆妇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彼此猛打了一阵眼色,才有一个婆子结结巴巴想开口,却不想楚维琛突然动了脚步,让她长松了一口气。 沿着石子路上了假山,绕过花厅,再从另一侧台阶下山,楚维琛到了那年她动手的地方。 山洞里依旧凉快,楚维琛低头去寻,瞪大了眼睛也没有寻到那年的血迹。 这里已经叫这些年的雨水冲刷了个干净,要是她的这些不好的事情也能冲刷掉,该有多少…… 远远的,楚维琛瞧见了一个婆子的身影,她步履不顺,走得很慢,楚维琛认不出她,却不想那婆子看见了她竟直直走了过来。 “五姑娘……” 到了近前问安,楚维琛才认出那是楚维瑶的奶娘钱妈妈。 对于钱妈妈,楚维琛并无多少好感,上回她指责楚维瑶的时候,钱妈妈扔了她不少眼刀子。 随意点了点头,楚维琛转身要走,钱妈妈扶着假山石,说了一句:“都是心里有苦无处说的,比起我们姑奶奶,五姑娘勇敢多了。” 楚维琛顿了脚步,这话说的就像是在夸赞她一般,她转过头狐疑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似是想起了楚维瑶,眉宇间多了几分关切和慈爱,叹息道:“姑奶奶是庶女,从小到大吃了不少暗亏。她不敢发作,只能背地里和我哭泣,她的性子也是从小就养成了的。最近,奴婢也听了些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的事情,奴婢还是那句话,六姑娘不是五姑娘,不晓得五姑娘的苦楚。但是五姑娘胆儿大。敢与六姑娘较劲。说到底,其实也没有哪个天生就该低了姐妹们一头的,五姑娘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楚维琛沉默了。这番话深得她心,谁也不是她,怎么会晓得她这些年的不如意? 她为何要生来就比姐妹们低一头?她为何要生来就被楚维琳压一头? 楚维琛身后的两个婆子隐约察觉了自家姑娘情绪不对,正要冲钱妈妈发难。就听钱妈妈又道:“好姑娘,可别自己跟自己置气。多大的坎儿过不去呀,毕竟都是一家人哩。”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钱妈妈毕竟奶过楚维瑶,两个婆子也不好对她恶言相向。 钱妈妈又劝了楚维琛几句。这才告退了。 楚维琛在原地站了许久,抿唇盯着假山洞,而后缓缓走回了屏羽苑。 接下来的几日。楚伦煜和楚伦沣都有些忙碌,便是楚伦栩。也跟着一道鞍前马后,依章老太太的意思,礼国公府上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肯定会再上门来,一次接一次的拒绝之后,说不定会引得对方恼怒,传些不该传的风言风语,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因而要先下手,让礼国公府上惹些麻烦,无暇再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只过了五日,门房上又接了那位紫衣官媒的名帖。 章老太太听了传话,没有直接轰人,让那官媒来了颐顺堂。 那日的不愉快似乎真的没有给这位官媒带来一点不好的感觉,她依旧含笑着问安行礼:“老太太不晓得对我还有没有印象了,我姓张,经常在各府后院里走动,替合适的姑娘们说一说亲事。” 章老太太面无表情,待她说完,便道:“张妈妈有话直说吧。” “我是受礼国公府所托,替三公子求纳贵府的五姑娘为贵妾。” 章老太太不动声色,顺着问了一句:“上回就说了这位三公子,老婆子只晓得国公府里老公爷和小公爷相继过世,留下来的小公子是小公爷的独子,年纪太小还未承爵,府上什么时候有个能娶妻的三公子了?” 张妈妈笑着道:“是小公爷的堂兄家的公子。” “受国公府所托啊……世子年幼,如今几位叔伯说话就能代表了国公府,这还真是稀奇了!”章老太太嗤笑了一声,张冰人面色变了变,她也不理,继续问道,“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 “这位三公子,和安平伯府上还连亲带故的。” 会这么说,显然也不晓得安平伯府的那些事情,章老太太笑意更深了:“连亲带故?这李代桃僵还真以为自个儿是正主了?张妈妈,做冰人的都喜欢挑好话,但这话,在晓得些安平伯府事情的人跟前讲,那可是卸了三公子的老底了。” 张冰人的额头青筋突突跳了几下,一时没有接过话去。她并不清楚章老太太指的是什么,但听人家这口气,显然是把这话当成了笑话听的。 显然,三公子与那安平伯府,真是有些不光彩的关系的,她自己不知道,可这些世家或许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呢? 她出入官家后院极多,但真正的世家勋贵接触得很少,想当然地以为对方和普通官宦人家一样好对付,尤其是这一回,礼国公府上那么笃定,叫她以为这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可哪知道,楚家是这么一个硬石头。 只是,这门亲事,她是势在必得的。 没有继续沉住气和章老太太打太极,张冰人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展开给章老太太看:“这是贵府五姑娘的帕子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平安符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乌龙(三) 这是昨天的更新,捂脸。 -------------------------------- 章老太太根本没有抬眸去看那帕子,而是端起茶盏吹了吹,稍稍抿了一口,道:“哦?三公子怎么会有我们五丫头的帕子?妈妈这话说得不对吧?” 张冰人又上前几步,几乎要把帕子凑到章老太太跟前去:“贵府的五姑娘倾慕三公子才华,这才赠了帕子。” 章老太太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向帕子的时候她的眸子倏然收紧。 那的确是一块素净白绸的帕子,但却不像楚维琛所言的,没有任何的花样,帕子角落里有楚府的家徽。 章老太太只沉静一想,也晓得礼国公府里要换帕子的原因。 楚维琛那时给三公子包扎伤口的帕子染了血迹,便是洗也洗不干净了,再说就是一块白帕子,楚府能轻易撇得一干二净,便是撇不开了,那楚家人也是出手相助的这一方,可从没听说过救了人之后就要落到给人做贵妾的地步,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是家徽,我楚府家徽在京城里认得的人多了去了,真假还真不好说,”章老太太哼笑一声,“再说了,府里不少体面的丫鬟婆子的帕子上也有家徽,不晓得是不是她们落在了外头叫人捡了去了。” 这样的推托之词显然是在张冰人的意料之中,她面不改色,指腹搓了搓帕子:“贵府当真是有家底的,这么贵重的料子也会让丫鬟们用呀?我眼皮子浅,从三公子手中接过这帕子的时候可真是舍不得离手了呢。” 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入手触感骗不了人,这是御贡的丝绸料子。 楚维琬小定时,宫里赏下了一匹,黄氏给楚维琬做了一套中衣,余下的料子做了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分给了姐妹们。 以礼国公府如今的家底,还真不一定正巧有了这样的料子。 章老太太瞧着还是平静。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弯。这一块素白素白的帕子,要再往止血救人的事情扯,是扯不过去的。 礼国公府从头到尾也不想说三公子受过伤。 张冰人的眼底此刻有了些喜意。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凑过去道:“老太太,左胸口有一颗黑痣的真的不是贵府的五姑娘吗?” 章老太太绷紧了唇角,冷冷看着张冰人。 前头一句话是将军。这一句话分明就是要挟了。 一时之间,章老太太弄不明白楚维琛的胸口是不是有黑痣。但张冰人这般笃定口吻,实在是让她放松不得。 虽然只打了两次交道,但章老太太看得明白,这个礼国公府分明是半点儿礼也不剩了的。要是她这儿态度强硬些拒绝了,外头很快会有些闲言碎语。 私自出府、夜不归宿、与人私定前程,这些虽是大罪过。但毕竟还是口说无凭的事情,但若真的叫人说出了身上的印子。那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的。 便是能和礼国公府彻底划清了关系,等楚维琛将来嫁了人,新婚之夜姑爷瞧见了黑痣,怎会不起疑心? 真真是诛心啊! 这个当口上,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认的。 章老太太强打起精神来,虚虚实实应付了一番,张冰人依旧是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这样角力下去,自是礼国公府能占了上风。 张冰人出了二门,颐顺堂里便去请了李氏和楚维琛。 母女两人一道来了,李氏在路上就听说了张冰人过府,一直提心吊胆着,等请了安落了座,章老太太不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 楚维琛面容淡淡,垂首不语。 章老太太让渝妈妈收了窗户的支角,关紧了窗,又让冬青带上了门守在外头,这才对楚维琛道:“左胸口是不是有颗黑痣?” 猛得抬起头,楚维琛不解地望着章老太太,半响才哑声道:“没有的。” 章老太太自不会单凭楚维琛一张嘴,让渝妈妈带她去了碧纱橱里查看。 一旁的李氏涨红了脸,正要开口替楚维琛说话,叫章老太太冰冷的一个眼神又堵了回来。 渝妈妈是得了吩咐的,她要查看的不仅仅是楚维琛的胸口,张冰人来一次就有一个新消息,循循渐进地跟耍人玩一样,章老太太气不过,又怕楚维琛真的稀里糊涂地做错了事还瞒着家里,那到了事发的时候,当真是要出尽了洋相了。 渝妈妈一板一眼地要求了,楚维琛不能说一句不肯,咬着牙褪了全身衣服,等渝妈妈查点妥当了,她才红着眼睛又一件件穿上。 渝妈妈出了碧纱橱,正要和章老太太开口,外头冬青的声音传来,却是楚维琳来了。 寻常这个时辰,楚维琳是不会主动过来颐顺堂的,但她听说了张冰人刚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坐立难安,便干脆走一趟。 入了颐顺堂院子就见冬青守着正屋大门,窗户紧紧闭着,楚维琳心里的疑虑越发重了。 “冬青姐姐,是谁在祖母屋里?我是不是不方便进去?”楚维琳轻声问道。 冬青笑着道:“是五太太和五姑娘,姑娘既然来了,不如略等一等。” 楚维琳见此,自不会硬闯,等了一刻钟,李氏才牵着楚维琛的手出来,彼此匆匆见了礼,她们便走了。 冬青这才请了楚维琳进去。 渝妈妈正在开窗,屋里闷了这么会儿,还是有些不通气的,章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休息,思忖着渝妈妈的话。 楚维琛还是处子之身,没有真的酿下大错,而她的左胸口也没有黑痣。 章老太太真是不解,既然如此,张冰人为何会胡说八道?尤其是这个谎言轻易能够揭穿,难道是仅仅为了在外头散播些流言损人名誉不成? 做冰人的如此行事,定是会毁了饭碗的。世家官宦后院里,她因为说亲不成就兴风作浪,哪家还敢让她进门? 可要不是张冰人,礼国公府上也不该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信口开河,这事体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章老太太自顾自沉思,没有理会坐在一旁的楚维琳,楚维琳见她眉宇紧皱,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眼看着要到了掌灯时候,章老太太才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道:“老喽,想不清楚事情了。” 楚维琳这才开了口,道:“祖母为了何事烦恼,不晓得孙女能不能替您分忧?” 章老太太的目光停在楚维琳身上,见她神色关切诚恳,缓缓开口道:“张冰人说维琛左胸口有黑痣,渝妈妈查看了,并没有,她编出这么一段来,到底是在图些什么……” 本能地,楚维琳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见章老太太不解地望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颤:“祖母,是我的左胸口有黑痣。” 章老太太猛得坐直了身子,惊愕道:“你说真的?” 轻咬着下唇,楚维琳点了点头。 这种私密事,除了母亲、奶娘和贴身伺候的丫鬟之外,并不会有人知道的,尤其是楚维琛和楚维琳同章老太太并不亲近,因此老太太也不晓得两个孙女身上的印记。 左胸口有黑痣这个事情,常郁昀也是知道的…… 虽然楚维琳不晓得她从何得知,但她相信,常郁昀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么,为什么张冰人会把她身上的黑痣安在了楚维琛身上? 楚维琳经历颇多,又和楚维琛不和到这个地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楚维琛的心思的。 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楚维琛恐怕真的记得楚维琳身上黑痣的位置,在家里所有人都在想法子把楚维琛从礼国公府这莫名其妙的行事里摘出来的时候,楚维琛选择的却是再拖一个人下水…… 再毒不过人心。 楚维琳握紧了拳头,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委屈道:“祖母,礼国公府和张冰人会不会真把这个事情说出去?虽说他们说的是五姐姐,可五姐姐胸口没有黑痣的。将来五姐姐出阁了,五姐夫也会晓得她是被泼了脏水的。可我怎么办?昀表兄会不会因为这黑痣就误以为是我行为不端反而连累了五姐姐?还有表兄屋里的大丫鬟,以后她们伺候我的时候瞧见了,若转而告到了常家长辈那儿,我还怎么解释?” 这番话,半数是在胡说,且不说她肯不肯让常府里的丫鬟近身,常郁昀那性子是不好糊弄的,不至于为了流言蜚语就疑心她这个误会她那个,况且他多少也知道些楚维琳和楚维琛不和的事情。 楚维琳会这么说,全是说给章老太太听的。 楚维琛既然要拖她下水,她也不会傻傻地就让对方算计去了十成十。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听这话,整张脸就拉得老长,楚维琳的言语从头到脚都在担心自己的将来,说得又都是在理的,叫章老太太都不由担心万一事情传扬之后,等再过半年楚维琳嫁过去了要怎么面对,楚维琳半句不提楚维琛下黑手,可在章老太太的耳朵里,此事已经有了判断。(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宅在家里忙看书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乌龙(四) 心痛和烦闷萦绕心头,章老太太久久不语。 饶是渝妈妈也不敢出声打搅,轻手轻脚取了檀香来点上,又给老太太添了茶水。 这两个孙女儿,她是一个也不亲近的,可即便如此,作为长辈,又怎么会愿意她们不和甚至是彼此陷害呢? 一次接着一次,大事都能拎出来几样,别说是背地里瞧不见的各种小动作了。 一想到楚维琛两次推了楚维琳,那么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似乎也不用觉得意外了。 仅仅凭借楚维琳的一句话,章老太太在内心里就给楚维琛定了罪。 入口的热茶汤也无法冲散心中抑郁,胸口如同堵着一口闷气,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化解。 “渝妈妈,让人去请伦栩媳妇和维琛。”章老太太放下茶盏,缓缓道。 渝妈妈应声出去了,章老太太的指腹拂过手中的佛珠串。 这串佛珠是上等的黑檀做成,上头刻了暗纹,每颗珠子上都有六字真言,章老太太带了四年多了,日日摩挲,这香气也越发沁人。 佛珠是楚维琇作为年礼送回来的,听说是在江南有名的千年古刹里请师傅开过光的,以求菩萨的慈悲与加持,能去众生的各种烦恼。 若是这家中的姑娘都能和楚维琇一样贴心、孝顺、懂事,那的确是没有了各种烦恼了。想到楚维琇那笑颜如花的脸庞,章老太太不由感慨万分。 楚维琳一言不发,直到李氏和楚维琛前后进来,才抬起了眼皮子。 李氏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们离开颐顺堂时就遇见了楚维琳。结果不过这么点儿工夫,章老太太又请了她们回来,这到底又是出了什么样的状况? 是不是楚维琳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李氏偏过头去看楚维琳,见她眼眶微红,李氏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就觉得更加不妙了。 楚维琛也瞧见了。她抿着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也没有主动说话。 等两人都落了座,章老太太便又让渝妈妈关窗,让冬青守在门外。便是楚伦煜兄弟回府后来请安,都不许放进来。 李氏见状,手心泌了一层冷汗,左思右想一番。也没想到楚维琳会告什么状,楚维琛的错事不少。但章老太太已经是样样都晓得的了,哪里还能再打一耙。 章老太太盘了腿,斜斜靠在罗汉床上的几子上,声音压得低沉:“老婆子也是刚知道。左胸口有黑痣的不是维琛,是维琳。” 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字说着,如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心扉,李氏被章老太太的慎重惊了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话后头的意思,反倒是楚维琛思绪活络,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楚维琳的胸口,想看穿了去。 屋里都是女眷,这个当口也不讲究什么,在章老太太的示意下,楚维琳解开衣扣,松开了领口,将将把黑痣的位置露了出来。 白皙幼嫩肌肤上,一颗黑色小痣清晰扎眼,楚维琛的脸色发白,看了眼章老太太,又看了眼整理衣服的楚维琳,道:“你怀疑是我胡说八道去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楚维琛可不管她作何反应,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发抖:“不说旁的,我根本不晓得你胸口有黑痣!退一万步说,便是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去外头胡讲八讲!” 楚维琛会否认这件事,是在章老太太和楚维琳的意料之中的,换作是谁,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都不会自己认下这样的罪名。 从章老太太状似平静实则带了怒气的神色里,楚维琛就明白了她是在疑心的,惨白的面色猛得就涨红了,吸了吸鼻子道:“是,都是楚家的姑娘,没有哪个该比哪个好。嫡出的姐妹各个平顺,为何到了我这儿就要被礼国公府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公子逼着去做贵妾?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做妾! 我是前路堪忧,是不好了,我就算是嫉妒、愤怒,我吵我闹我做什么不成?我把六妹妹拖下水了我就能脱身了?这事情闹大了,外头还不是看我的笑话? 既然我自己摘不出去,我把六妹妹弄进去做什么?” 楚维琛越说越急,说到了后头眼泪簌簌而下,她着急她紧张,要是没有长辈在场,楚维琳这般质疑她,她说不准又要压不住脾气动手了。 李氏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急切地想替女儿解释一番:“老太太、维琳,维琛虽然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但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是真的没做过的。老太太,定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想惹事哩。” 章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楚维琳却是认真琢磨起了楚维琛的这番话语。 她很熟悉楚维琛,这个五姐姐不是一个心机重、城府深的人,相反,楚维琛行事全凭意气,很多事体都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章法可言。 楚维琛会挑事,三言两语地想叫别人作了枪,偏偏她那些伎俩不高明,人人都看得出来;她也会自己动手,但每一次都是冲动之余就出手了,做了之后又是慌又是怕,自个儿都不晓得怎么收拾残局,只能躲着避着,巴不得能够瞒过所有人。 这样的楚维琛,真的会把她胸口黑痣的事情偷偷传出去吗? 况且,就像楚维琛说的,把楚维琳拖下水,她也一样脱不了身,反倒是会把章老太太和几个叔伯在替她想法设法谋求远离礼国公府的路子给堵上。 可要不是楚维琛做的,又是谁想挑拨离间,借机寻事? 一时之间,没有答案。 楚维琳在思忖的这些,章老太太也在思考,没有证据证明是楚维琛做的,她难道就因为两个姐妹不和睦就一定要让楚维琛认错不成? 细细思量了之后,章老太太有自己的处置方式。 若是做过了这样的事情,怎么惩罚都不为过,若是真没做过,幕后的黑手要揪出来,但也要给楚维琛一个狠狠的教训! 都已经及笄了,能够说亲嫁人的大姑娘了,说话做事还这么没有规矩,给一家上下添了多少事惹来了多少麻烦,要是不让楚维琛长些记性,以后嫁去了别人家里,也是一个祸害。 拿定了主意,章老太太拉长着脸,喝道:“什么都是你说的,你说不要去礼国公府,就能轻轻松松地不去了?你说不是你做的,就让老婆子直接点头说不是你?这里头多少事情,你想过没有?先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自己想想清楚,后头再收拾你!” 李氏心痛不已,哑着声要求章老太太开恩,可一见老太太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晓得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楚维琛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清了清嗓子,转过身与楚维琳道:“我做过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哪个也别想把水扑到我身上来!” 四目相对,楚维琛眼底的恼意和愤怒是那么的真切,根本没有说谎话时、被揭穿时的那种惊慌和闪避,这一瞬间,楚维琳是相信楚维琛说的话的,可她也知道,她最好不要插嘴。 两人交恶已经是实情了,楚维琳便是出口帮楚维琛说几句好话,对方也不会领情,不让楚维琛受些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给她再添多少是非,再说了,章老太太定了要罚,她又何必多嘴呢。 楚维琛咬着唇往外走,李氏匆匆告了罪,跟着出去了。 章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都疲惫不堪,倦意袭来,便让楚维琳也告退了。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稍稍用了一碗粥添了添肚子,靠着引枕一句一句琢磨楚维琛说的话,还未想明白会是哪个挑事,就见流玉挑了帘子进来了。 流玉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她匆匆上前,附耳与楚维琳道:“姑娘,不好了!五姑娘跟着五太太先回了屏羽苑,说是擦了脸换身衣服就去祠堂,哪知道她趁着屋里人都不注意,拿剪子绞了头发!” 楚维琳听见了自己重重的抽气声。 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这句话楚维琛亲口说过,但楚维琳只当她是一时气话,此时也没有被礼国公府逼得无路可退,根本无需这般极端。 姑娘家看重乌黑长发,楚维琛又是这个年纪了,这么绞了头发,分明是和章老太太硬碰硬了。 楚维琛心气太高,又是冲动易急易怒的性格,若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可真是会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这样的做法传到了颐顺堂里,吃亏的肯定会是楚维琛。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躺着歇了没多久,就接到了屏羽苑里传来的信,气得头晕眼花,重重拍了拍床板:“真是出息!这是要挟老婆子我喽?外头的事体还没弄清爽,她就晓得寻事惹事!告诉伦沣媳妇,维琛再不老实,她们娘俩就给我滚回将军府去!” 渝妈妈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好不容易让章老太太平静了些,这才出了屋子,可章老太太说的那番气话,她是不敢一五一十地去和李氏说的。 让冬青和冬葵伺候好章老太太,渝妈妈走了一趟屏羽苑,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氏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晓得楚维琛顶着刚刚及肩的头发去跪了祠堂,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乌龙(五) 补昨天的更新。 ------------------- 屏羽苑里,灯火通明。 此刻将近二更天了,换作往日里,这个时辰怕是要去了几个灯笼,才好让主子们收神宁心。 宝槿打灯走在前头,流玉扶着楚维琳进了院子,守门的丫鬟虽不晓得傍晚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自家五姑娘的事儿与面前的六姑娘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还是都晓得的,一时只知道低头问安,再不晓得该不该把人引进去。 没有引,却也没有拦,楚维琳干脆笔直往里走,到了正屋外头才叫李氏的丫鬟给挡了。 楚维琳望了一眼依旧亮着烛火的正屋,道:“五伯娘歇下了吗?” 丫鬟支支吾吾,直到里头听见了动静才有一婆子来请楚维琳进屋。 李氏已经在内室躺下了,她半点睡意也无,靠着引枕躺在拔步床上,整个人憔悴极了,双眼布满了红丝,她勉强挤出了笑容请楚维琳坐下:“这么晚了,维琳怎么过来了?” 楚维琳没有直接答,她的目光停在了李氏抓在手心的那又粗又长的乌发上,显然李氏是伤透了心,这才紧紧抓着不愿意松手。 “我听底下人说,五姐姐绞了头发,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传错话了,”指了指那头发,楚维琳道,“看来是真的……” 李氏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晶莹摇了摇头:“都说知女莫若母,但我竟也不晓得她在想这样的事情,是我没有防备……” 说着说着,李氏重重咳嗽起来。咳声沙哑发闷,她实在不舒服极了,可楚维琛惹了这么大的祸事,章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她怎么敢请大夫?叫人再胡乱编几句,章老太太指不定就以为是她故意称病抗衡了。 “五姐姐呢?”楚维琳开口询问。 楚维琳是来寻楚维琛的,这事情蹊跷太多。不是楚维琛绞了头发挨了罚就能了的。要是不弄明白,谁知道还会再出什么事端。 “去祠堂了,”李氏一提起来就心痛不已。虽说是夏日里,但跪上一夜还是损了身子的,“我让人看着她,就怕她一个冲动再做出什么事情来。维琳。不是伯娘护短要替维琛说话,你姐姐她就是个急脾气。做事顾前不顾后。你自个儿也晓得的,她推你,其实就是推你,没想过你背后是山石还是湖水。她不是奔着谋你性命去的。你可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和维瑚闹,不就是两个人你推我我拉你的。最后打成了一团吗?是我没把她的性子磨好,才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回的事,我相信她没做过。” 李氏说的都是实在话,楚维琛绞头发,是因为楚维琳,可事情的根源不在楚维琳身上,她要是和楚维琳拧上了,在章老太太看来就是不知悔改、不服管教,对她们母女没什么好处。 再说,自个儿也是女人,换作她是楚维琳,莫名其妙被拖下水,才不会去管这种闹心的事情呢。 楚维琳静静听完李氏的话,虽然楚维琛两次推她都推出了事,但她自己也清楚,纯粹是站的地方不巧,要说楚维琛处心积虑谋害她,她这个姐姐还真没那个本事。 “我晓得,伯娘,我去和五姐姐说说。” 楚维琳又稍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往祠堂去。 远远的,就瞧见楚维琛跪在祠堂外头,而让楚维琳诧异的是,一旁还站着一个人,却是楚维瑢。 “四姐姐?”楚维琳快步上前,走得近了,才瞧见楚维瑢面色惨白,簌簌落泪。 “这算什么事?一会儿扯上了什么礼国公府,一会儿又绞了头发要做姑子,”楚维瑢气得直喘,“你要折腾,等这家里就剩你一个了再折腾!你这是要活活拖累死我们吗?” 今日冰人进府说了什么,璋荣院里是不晓得的,直到夜里楚维琛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过穿堂、花园,出现在了祠堂,整个楚府内院都唬了一跳,虽还不知道缘由,但这个结果已经让所有人都吓坏了。 楚维瑢一听说就几乎晕过去,匆匆赶来了祠堂却被楚维琛连番呛声,她气极恼极,见楚维琳出现,不由拉着她直倒苦水:“六妹妹你告诉我,到底这是为了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这还让不让我们做人了?” 楚维琛一肚子火气没处散,见了楚维琳越发火大,又听了楚维瑢的哭哭啼啼,讥道:“怎么就做不得人了?我做姑子碍着谁了?你不稀罕,我也不会给你念平安经。” “你是诚心向佛才要修佛的吗?你……”楚维瑢气得仰倒,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之人,急到了后头,只能落泪。 “一码归一码,你那好人家是三伯父坑没的,不是我,你要撒气寻他去!”楚维琛扬起头,道,“这个顾家还没黄呢,反正你也不喜欢,要是黄了说不准你还开心些。” “你!” 楚维琛可不管楚维瑢,她只扫了楚维琳一眼,意思相当的明白,她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她没做过的事情,她不认。 边上的婆子不能让她们三个没完没了地争下去,好言劝了楚维瑢,这才扶着她先回去了。 楚维琳望了一眼祠堂内的牌位,示意流玉和宝槿顾着些四周,与楚维琛并排跪下。 这番举动出乎了楚维琛的意料,她诧异看着楚维琳,抿着唇道:“不用来装好心,还是你觉得冤枉了我,愧对了祖先?” “就算冤枉了你,我的罪过也没大到需要彻夜跪祠堂。”楚维琳凉凉道。 哼了一声,楚维琛撇过头去。 声音压得低低的,楚维琳只与楚维琛道:“你再不甘,也不该绞头发,我去看了五伯娘,她死死拽着你的头发。” 提到了李氏,楚维琛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道:“你与其来和我说这些,不如查一查是哪个去外头胡说八道了。” 这等私密事,知晓的人极少,而且也不会挂在嘴皮子上在日常闲扯时说漏了嘴,定然是故意为之的,这一点楚维琳很清楚。 “五姐姐,以我们的关系,也无需旁人再挑拨什么了。” 楚维琳话音一落,楚维琛的眉头皱了皱,但她也不否认,她们两个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好也就是当着外人的面摆个笑脸,要心合,根本不可能的,也没有再挑拨的价值了。 总归都是姓楚,两位老太太也在,不可能让她们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五姐姐,你说,做这事的人图的是什么?她想害的是谁?是你还是我,还是三房,还是楚家?” 楚维琳问得极其平静,但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楚维琛问懵了。楚维琛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沉默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这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把楚维琳的黑痣张冠李戴到楚维琛身上,传扬了开去,楚维琛的名声是毁了,但楚维琳成亲后又要如何去解释? 这是要把三房的姑娘都毁了,还是要把楚家这么多姑娘都牵扯进来? 一时之间,无数个念头划过楚维琛的脑海,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她轻咬了下唇,半响闷声道:“在这儿想破了脑袋,不如把那人揪出来问一问。” 这么简单粗暴,到还真是楚维琛的做法。 楚维琳也知道这个法子,但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个躲在阴影里的人?去问张冰人,问礼国公府,那根本是走不通的。 不过,和楚维琛沟通过这个问题了,好歹能让她晓得这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轻松简便,以后说话做事能多想几步,也免得长辈们在想方设法解决,家里却有人扯了后腿。 颐顺堂里此刻也安心不得,楚伦栩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对着面色阴郁的楚伦沣和楚伦煜,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伦沣内心里气得不行,他们刚刚握住了礼国公府里软肋,想要让他们应接不暇没空来管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哪知道后院起火,楚维琛绞了头发也就绞了吧,偏偏还要叫这么多下人都瞧见了,这还怎么管得住这么多嘴? 想训话,可一想到自个儿不久前也有这么一桩不体面的事情,楚伦沣也开不了这个口了。 一时都僵在这儿,还是最后楚伦煜看不下去,打了个圆场,拉着兄弟们把事情都定了下来,又去寻了楚伦凛来。 京城里,还没有胸口黑痣的传闻,张冰人和礼国公府的目的是结亲,并不是让两家彻底撕破了脸皮,此刻占了先机,自是端着架子等过几日再上门一次,可哪知麻烦事突然找上了门。 已经西归的老公爷和小公爷当年的事情相当不体面,皇上已经是手下留了情了,偏偏就有人不消停,前几日把旧事翻出来说笑,礼国公府中几位公子正喝酒,听了那些话自是下不了台面,双方互不相让,嘴皮子打架,到了最后,竟是冒出了些对万岁不敬的话来。 酒后失言,说的又都是以下犯上的话,自是有人揪着不放,闹大了开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alan88088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乌龙(六) 下午的更新是补昨天的,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以及,上个月米分票的加更,容96拖后几日,捂脸。 ------------------------------ 这些年来,礼国公府中本就是大事小事不断,几个叔伯为了争权夺势,彼此倾轧。 此刻被追究起来,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跟着被牵扯出来,一时之间,这热闹的样子竟然比当年老公爷犯事时更盛。 最最叫人诧异的是被请入宫中问话的小世子。 对于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太后和皇后是存了些怜悯的心思的,等真的问了几句话,双双都难掩惊愕和诧异。 狂妄自大,目无尊卑,说话做事毫无礼节章法,这哪里像是勋贵人家出来的小主子,连地里打滚的贫民之子都比他懂事得多。 传到了圣上耳朵里,自然是越发气愤了。 孩子长成了一个什么脾气,全看家中管教,这分明是礼国公府中特意为止,故意把小世子教成了这个样子。 打压对于一个人来说,兴许会磨练出他坚韧的性子,但如果是宠溺,却会彻底毁了一个孩子。 捧杀,比什么都简单。 若没有几位公子酒后失言的事情,等小世子长大后闹出些什么事情来,又有其他叔伯家的子嗣靠这些年拼一个好名声,这爵位落到了谁的头上还真是就不好说了。 圣上行事,自是雷厉风行。 礼国公府几日之内连遭变故,连自保都难了,按说是顾不上旁的事了。可偏偏他们把楚家看作了救命稻草,根本不肯放手。 张冰人再次登门来,因着情势大不如前,这一回转了口风,求娶正妻。 章老太太无需再给对方任何面子,把人请了出去。 礼国公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是把什么五姑娘私自出府、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之类的事情张扬了开去。 私自出府是不假。但后头的事儿都是信口雌黄。楚维琛只恨她是一个姑娘家,不能出去和对方对峙,楚维琛气得牙痒痒。连连摔了不少东西。 真话少,假话多,楚府自然不会让礼国公府再乱泼脏水。 京里百姓前一回就见过了楚府为了嫁出去的姑奶奶吃了亏,一怒之下告了官。私底下也在猜着这一回会不会又闹到对簿公堂。 而这一次,楚家人呈上的不仅仅是一纸诉状。还有一截断发。 被礼国公府信口开河,污了名声的五姑娘为了自证清白绞了长发。 五姑娘现在的头发只是刚刚及肩,楚府那么多仆妇亲眼见过,也没有哪个去追究时间对不上。一股脑儿说着礼国公府欺人太甚。 世人同情,越发见不得上蹿下跳的礼国公府,哪里还会信他们说的那些话。 楚维琛虽是挽回了些名誉。但也不能全然脱身。 这一场是是非非,多的是看戏的人。可楚家牵扯其中,变成了个唱戏的,自然不会有多舒坦。 顾家那儿多少有些不满,但一来他们顾家本也比不得楚家,二来两家原本就是姻亲,顾十一爷和楚维瑢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这个时候把这亲事往外推就太不厚道了,叫人添油加醋传一传,顾家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便只让族中几个体面的女眷来楚家走了个过场,既摆了姿态又不落人闲话。 楚维瑢端坐着听了顾家人的话,白皙脸庞涨得通红,顾家人前脚出了璋荣院,她后脚就哭倒在自个儿屋里,话里话外都是楚维琛害惨了她。 楚维琛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平,对着镜中短短的头发,每次连梳头都变得难熬了,有婆子建议她戴些发片,被她呛了一顿,再不敢提了。 李氏每日见她时神色还算平静,等背过身又要落泪。 李氏原本以为,外头都晓得是礼国公府寻事,楚维琛又绞发自证清白,虽然不至于说让人称赞,但好歹多了几分同情,等将来说亲的时候说不定能有些好处,可这几日看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将军府里,李大太太使人传了些话来,李氏左思右想才理清楚了其中的道道。 寻常人家不敢攀楚家,可与楚家门当户对的多是姻亲,还有些经常走动见过楚维琛的人家,她们具是晓得楚维琛的性子的,不管有没有这么一桩事情,那些人家对楚维琛都没露过什么心思,甚至有直白的,根本不信这件事体楚维琛没有一丝一毫牵扯其中,这京里勋贵世家官宦一抓一把,礼国公府上为什么就点名道姓地非要扯上楚家五姑娘?自然是有道理的才对。 李氏又是无奈又是伤心,怪来怪去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把楚维琛的性子养好,也不知道现在开始拘束起来,能不能纠正一些。 而在府外,南大街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宝莲正拎着篮子从街上回来。 秦妈妈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爽利,胡礼的媳妇胡陈氏又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胡礼在外谋生,宝莲一个人伺候两个真有些吃不消,便请了个小丫鬟搭把手,也能帮着煎药。 今日是胡陈氏想吃街口的包子,宝莲便去买了,顺便带回了秦妈妈的药。 还未走入自家大门,就瞧见了卖货郎停在了隔壁门外,正和买胭脂的姑娘说着话。 彼此打了个招呼,宝莲正要进去,却被那姑娘拉住了:“宝莲,你是大户里出来的,最懂这些了,帮我看看哪个色儿好看?” 自打在这儿住下,晓得她是楚府里的大丫鬟,人人采买水米分、买布作衣都喜欢来问一问宝莲的意见。 宝莲正要低头去看那胭脂,卖货郎突然冒出来一句:“王家姐姐,这个就是你说的楚府出来的姐姐?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楚家五姑娘那个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宝莲的笑容一滞,缓缓道:“我出府半年多了,现在也不太晓得了。” 卖货郎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住了嘴,王姑娘买了胭脂,等卖货郎走远了,才挽着宝莲,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宝莲实在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指了指手中的篮子:“我嫂嫂等我给她送包子呢。” 王姑娘咯咯笑了:“宝莲你真是孝顺,明明是捡回来的,又照顾养母,又照顾嫂子,可真是再贴心不过了。也不知道你那亲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把你这么个宝儿给丢了,啧啧……” 这个话题,比前一个更让宝莲不舒服,但她面上依旧笑容不减:“是娘教得好,她养我教我,我自该孝顺的。” “你要是真孝顺,不如回府里当差去?”王姑娘建议道,“在这儿,以后能有个什么好出路,你回你家姑娘身边去,她素来疼你,又是奶姐妹,以后不说别的,做个商家小娘子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吃好穿好,你养母也能过得平顺些。” “等嫂嫂生了孩子再说吧,”宝莲推托了两句,便寻了个由头脱了身。 等忙乎完了,宝莲坐在屋里支着下巴出神。 也不知道姑娘这段日子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突然又冒出了王姑娘白日里说过的那几句话,她思忖了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七夕迈入了中元,各家忙着自己的事情,礼国公府也是尘埃落定。 爵位毕竟是太祖爷御笔亲封的,圣上还是没有削爵,但世子的几位叔叔堂兄都被揪了各种错处,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只留下小世子一根独苗,由宫里选了教养的太监和嬷嬷,若能教回来,自是好的,要是教不回来,没有了世袭,其实也和削了爵位没什么两样了。 颐顺堂里,楚维琳正在读着楚证赋的家书。 章老太太眼神不好,这些家书具是晚辈们来念的。 楚维琳一面念,一面研究着楚证赋的字,挺拔如松,自有一股气势,她甚至从中寻到了一点儿楚伦煜的字的相似处来,想来是因为父亲也是从小临摹着祖父的字的缘由吧。 信上简单明了地说了几样事情,最主要的一样,是因为有事要面圣,楚证赋会在夏末启程回京一趟。 这让楚维琳诧异不已,前一世,祖父没有送回来这么一封家书,也没有回京,便是楚伦煜突然亡故,他也没有回京。 这一世,到底又是哪里变化了,才会有这么一桩事体冒出来呢? 听说了楚证赋要回来,章老太太也没什么情绪起伏,等楚维琳念完了,便又叫了何氏过来说些中馈上的事情。 何氏提了几句楚维瑢的事情。 婚期近在眼前了,璋荣院里倒也不匆忙,该准备的事,该请的人也都一一齐备了。 这一回请的人少了许多,考虑到毕竟刚出过礼国公府这样的事情,来的人越多嘴也就越杂,又是嫁庶女,比不得楚维琬出嫁的时候,人少一些也说得过去。 楚维瑢为此又哭了一次,道理都是懂的,可就是心里存了一股气咽不下去,越发觉得这亲事痛苦万分。 顾氏甚至来和何氏倒过一番苦水,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如今看来只怕她要里外不是人了,叫何氏好言劝了几句,才摇着头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意(一) 才将将迈入了八月,空气里就全是桂花香了。 许是家中要办喜事了,这段日子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人人脸上都添了些笑容。 趁着屋外日头正好,楚维琳干脆挪到了院子里,一面绣着手中帕子,一面和流玉说话。 满娘提着一篮子桂花进来,笑着道:“姑娘,这些花晒一晒,正好熬点粥。” 楚维琳闻言便笑了,流玉不住点头,道:“还能做些桂花糕。” 正说着这些,看门的小丫鬟快步进来,她极少和楚维琳说话,还未开口就有些胆怯,只能低着头盯着鞋尖,道:“姑娘,前头传了话过来,说是宝莲姐姐来给您磕头了。” 宝莲? 楚维琳愣怔,宝莲出府半年多了,这还是头一回来。 人来了,自是要见的,楚维琳唤来了宝槿,让她出去迎宝莲。 坐着等了一会儿,宝莲便挽着宝槿的手进来了。 在外头生活,不比府里太平,宝莲便是有些体面衣服都不敢穿,具收起在了箱笼了,今日要进府里来才又翻出来,取了些楚维琳从前赏的首饰戴上。 瞧着倒是和从前无二,楚维琳正感慨,就见宝莲弯着眼睛笑了。 宝莲恭敬磕了头,便在楚维琳身边的杌子上坐下,道:“这几个月一直来念着姑娘,原本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想来的,可想到正是府中走亲的时候,怕给姑娘添麻烦就没敢来,而且,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提起秦妈妈的身子,楚维琳也觉得揪心。细细问了奶娘一家的情况。 “嫂嫂如今这胎是稳着了,稳婆说就在月末或是下月初了,算一算时间,等嫂嫂出了月子,正好要到姑娘出阁的日子了,”宝莲说到这儿转了转眼珠子,道。“等到了那时候。奴婢便能回府里帮忙了。” 这是宝莲头一回表露出一些想回府里做事的意思。 她还是奴籍,之前以照顾秦妈妈为由出府去,这家里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但只要她不提,清晖苑这儿也不提,她便能跟着秦妈妈和胡礼一家在外生活,无需再回来做伺候人的事情。 楚维琳心里多少存了些疙瘩。自不会主动去开这个口,但宝莲这会儿提出来。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着道:“最最要紧的是奶娘的身体,还有奶哥哥那儿的事情,女人家生产坐月子都是大事。等她们好些了,再说旁的事。” 宝莲没想到楚维琳没有直爽的答应,可再想一想姑娘说的这些话。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她是以照顾秦妈妈为由出府的,秦妈妈身子未好。她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撇过了这桩事,楚维琳偏着头和宝莲说些市井闲话。 宝莲自是说了前一阵子沸沸扬扬的楚家和礼国公府的事情,道:“奴婢听着可真揪心,五姑娘真绞了头发了?哎……五姑娘这个年纪,这一两年都不好说亲了。” “是啊……”楚维琳应了一声,本想继续说一说这其中的条条道道,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觉得不妥当,便转而道,“外头现在在传些什么?” 宝莲想了想,提了一样:“瑞喜班的事情。姑娘晓得这个戏班子的吧?” 楚维琳点了点头。 瑞喜班是这些年京城了里有名的戏班子了,好几次入宫里唱过戏,去年春节里宫里给常府赐戏,来的就是瑞喜班,楚维琳当时也听了的。楚维琳不懂戏,也就是随意一听,直到后来听杜家几个姐妹说了,才晓得瑞喜班的那位红角儿苏子毓厉害得紧,连娘娘们都捧他。 “七月里唱大戏的也不少,瑞喜班连轴转,那个苏公子就有些扛不住了,嗓子哑了些,”宝莲一面说,一面拿手指了指咽喉,“可各府里请他们去唱戏,又不能推拒了。那日正巧是城东那姓陈的大户请街坊们听戏,就在东街口搭了戏台,好多人得了信去看呢。班主和陈家说了苏公子唱不出声来,由另一个唱旦角儿来顶上。陈家说什么也不同意,硬要逼着苏公子唱,到最后还是正巧经过的常家六爷添了些彩头,掏了银子,说不要苏公子唱了,换另一个登台叫他听一听……” 楚维琳听到这儿眉头紧紧皱了,突然问了一句:“登台的是不是姓兰?” 宝莲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姑娘晓得这事儿?就是那位兰公子,听说唱得还不赖,得了常家六爷大赏呢。” 面上没有表露,心里却忍不住冷笑。 她不晓得陈家摆戏台的事情,但她晓得常郁晖和那个姓兰的戏子之间根本就是不清不楚的。 前世,是在叶语姝死后,常恒熙才发现了常郁晖的那些恶性,虐打发妻、在外养娼妓,甚至是男女不忌养了戏子小倌,兰公子便是其中一位。 上一回,楚维琳就猜测过两人是在去年春节圣上赐戏时就认识了,现在看来,到了这个夏天,常郁晖也正在捧着兰公子。 若是现在就让叶家人发现了常郁晖的这些行事,兴许真的能救叶语姝于水火了。 可楚维琳偏偏就是一个内宅待嫁的姑娘家,有心,但实在是无力。 又提了些府外的事情,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宝莲便起身告辞。 楚维琳让宝槿准备了些糕点带上,道:“你晓得我的,奶娘爱吃的东西我都忘了,嫂子孕中口味多变,我也拿捏不准,便让宝槿甜的咸的都备了些。” 宝莲接过那漆黑雕了梅兰竹菊的食盒,应道:“奴婢替娘和嫂嫂谢过姑娘了。” 等宝槿送了宝莲出去,楚维琳也让流玉扶着她回了屋里。 “我估摸着,等嫂嫂出了月子,要是奶娘身子还安稳,宝莲会再来提一次。”楚维琳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轻声道。 流玉笑着道:“宝莲总归是姑娘的丫鬟,若外头的事情妥当了,想回来也是常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楚维琳总是有些疙瘩:“我也不担心别的,就盼着她在外头住了几个月,人没有那么浮躁了,要是奶娘能多多劝她几句,她能听进去,也是一个得力的。” 关于宝莲的事情,流玉不好说太多,只顺着宽慰了几句。 过了两日,桂花糕做得了,自是要各房各院送去,只章老太太那儿,是万万送不得这些的,楚维琳便让满娘另准备了糕点,亲自送了过去。 章老太太让冬青把东西放在一旁,问道:“前两天宝莲回来过了?说了些什么?” 两人那日下午是坐在院子里说话的,好些人都听见了,楚维琳也不瞒章老太太,把宝莲想回府的念头给说了说。 章老太太颔首,这些事情她无需插手,也懒得插手,但想到宝莲毕竟伺候了这么些年,又是秦妈妈的养女,便道:“她还算个得用的,你估摸着来吧。” 这意思便是要楚维琳点头了,她昨夜是仔细思忖过了,要是不同意宝莲回来,听起来是她这个做主子的刻薄,等宝莲回来后,她也要上轿了,这带不带宝莲去婆家,还是能再琢磨琢磨的。 到了楚维瑢上轿的前一夜,照着规矩依旧过去了璋荣院里哭嫁。 楚维瑢本就哀戚,等姐妹们一哭上,哪里还收得住眼泪,几乎哭倒在床头。 黄氏进来看了一眼,见她这个样子,虽有些见怪不怪,但也还是提醒了一句:“莫哭过头了,明日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还怎么见人?” 楚维瑢只好吸了吸鼻子,等黄氏走远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的楚维琳在心里不住摇头,在娘家哭成这个样子,等去了顾家,不晓得还要哭上多久。 前世时明明是高高兴兴出嫁的楚维瑢,今生依旧是嫁给同一个人,她的态度却有那么大的区别。 思及此处,不由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自嘲。 她也不用去说楚维瑢,自个儿也是半斤对八两,前世她是被逼着愤恨上轿,这一回,虽新郎还是常郁昀,好歹是不用叫人一阵威胁逼迫了。 哭嫁哭得有些晚,第二日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宝槿手脚麻利地替她更衣梳头,在颐顺堂里磕了头,就去了璋荣院。 楚维瑢的屋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 兴许是正日子的关系,楚维瑢没有再哭丧着一张脸,虽还是没笑容,她的眼睛也红肿,镜中模样根本没什么新嫁娘该有的样子,但已经让瞧着的人松了一口气了。 依着规矩,全福夫人笑盈盈地梳头绞脸,又依着时辰,让她去了闻老太太和父亲嫡母跟前磕头。 外头已经听得见鞭炮声了,等催嫁喜娘来了,盖上红盖头之前,楚维瑢的目光停驻了站在角落里的韩姨娘身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要落下来,好在盖头落下,遮挡了里外,也没人看到楚维瑢哭了。 楚维琅背着楚维瑢上轿,等送了新娘出门,府里的宴席也准备好了。 这一次请的都是熟悉的姻亲,楚维琬亦和世子一道回来送嫁,在席面上便坐在了姐妹们中间。(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诺言过期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意(二) 这么多人一道用喜宴,有些话便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只是抿唇对视笑了。 等散了席,楚维琳挽着楚维琬避开了人,一道细细说了会子琐事。 直到前头男人们也散了,楚维琬才和众人告辞。 楚维琳一路送到了二门上,看着连翘摆了脚踏子。 楚维琬上车之前突然转过了身,含笑与楚维琳道:“四妹妹回门那日我就不过来了,下回再见,就是你出阁的那一日了。” 话一说完,楚维琬扶着连翘的手上了车,留给楚维琳一个娉婷背影。 她望着姐姐那鹅黄色的裙角许久没有回神。 总觉得很远的事情,突然之间真的就要到眼前了。 分明记忆里姐妹一道说着亲事,赶着嫁妆的日子就像是昨日一般,也就是一个恍惚,从春天走到了初秋,似乎也就再眨一眨眼,她也要上轿了。 垂眸时,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常郁昀的身影,清俊温润,仿若一盏冲泡得刚刚好的茶汤,模样是好,但入口时却有些说不清是苦还是涩。 那不是喜欢和盼望,是另一种更加困惑和复杂的心态,萦绕心头。 但对着楚维琬,楚维琳依旧是笑了,冲着稍稍掀起的车帘里的白皙脸庞轻轻点了点头。 三日后,所有人都在等着楚维瑢回门来。 哪知从清早等到将近午时,马车才出现在巷口。 韩姨娘翘首盼着,等楚维瑢进了璋荣院,她不住地上下打量。 一袭正红本是最衬肤色的,可穿在楚维瑢身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便是唇上脸上具上了胭脂,还是能看出她精神不佳。 韩姨娘的心突突跳了几下,无奈这儿根本轮不到她开口,只能揣着干着急。 楚维琳和楚维瑷并排坐着,两人也都察觉到了楚维瑢的状况,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等楚维瑢由丫鬟扶着磕了头。闻老太太这才问了几句这几日的状况。楚维瑢却是一味摇头,不肯多言。 当着闻老太太的面,黄氏对楚维瑢的这个状况也不会不管不问。便拉了她到身前,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楚维瑢的身子瞬间一僵,眼眶发红,楚维琳以为她又要哭了。哪知到最后也只是继续摇头。 黄氏见此,也转了个话锋。道:“这几日你姨娘一直念着你,一会姑爷就要过来,也没有很多时间留给你们说话,不如就趁着现在到碧纱橱里说几句话。也好让你姨娘安个心。” 黄氏一面说,一面给韩姨娘打眼色,韩姨娘会意。自是应了,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说个道理,只和她一块,兴许就肯说了。 等韩姨娘和楚维瑢去了碧纱橱,黄氏和闻老太太说了一声,起身去了外头。 回门极少有这么迟的,既然楚维瑢不一定开口,便让在前头的楚维琅兄弟问一问顾十一爷,总归要给女方家里一个说法。 可哪知,这两位似是来时说好了的一般,都不肯道了其中缘由,叫黄氏一肚子不满。 等顾十一爷来磕头,楚维琳才在这一世头一回见到她的四姐夫。 个头高瘦,模样俊朗,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书卷气,这些和前世的印象相符,但她总觉得又有哪儿不一样了,细细思忖了一番,才想明白是顾十一爷的神态,他的面上只有恭敬,没什么欢喜,便是目光顾到楚维瑢的时候,也不似那年一般满满的暖意。 用过了回门宴,楚维瑢和顾十一爷早早就回去了。 黄氏没闹明白个中情况,顾氏也有些提心吊胆了。 就因着楚维瑢那态度,前一阵顾氏就觉得不妥了,今日出了这样的状况,更是记挂在心头,回娘家打听了一趟。 楚维瑢和顾十一爷不肯直说,顾氏去打听时倒是顺利。 原来楚维瑢这几日都有些磕磕绊绊的。 认亲的时候,因着是亲上加亲,顾家各房长辈待楚维瑢也是客气,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子寻事一般提了楚维琛的事情,楚维瑢下不了台面当时就愣住了,等回了屋里扑在床上哭了一顿。 新婚里大哭是不吉利的,顾十一爷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怨言,再传去了长辈那儿,具是说楚维瑢不懂事。 这么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今日回门,回门礼是早就备下了,偏偏临出门检查时发现了些问题,原也不是存心的,但这寓意就不好,有长辈觉得是叫楚维瑢落眼泪触了霉头,楚维瑢却觉得是故意怠慢她。 再重新备好,又等楚维瑢哭过了净面梳妆,这时辰自然也就耽误了。 顾氏听罢,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楚维瑢在新婚时哭泣是不好,但起因分明是那小姑子戳了痛脚,这可不是什么小姑子不懂事,大约是有长辈借着她的口,在认亲时提这些事来给新媳妇下马威的。 至于那回门礼,大约真是个意外,两家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姻亲了,不会在这种事体上坏了关系,可有前一回的事儿在,落在两方心里都不痛快得紧。 顾氏听着娘家人絮絮抱怨了楚维瑢,越听越是不舒服,换作从前,她是听过了就算的性子,可这次是真的熬不住,冲口顶了几句:“维瑢在娘家时虽说不上得宠,但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这才刚成亲,就给这么大一个下马威,这不是引着人小夫妻往不合的路子上走吗?” 顾氏是直言相告,落在了娘家人耳朵里却又是另一个滋味,觉得她是帮着婆家不顾娘家,楚家的姑娘既然嫁到了顾家,磨一磨性子也是应该的。 话不投机,顾氏张了张嘴想说她高攀了顾家也没被磨过什么性子,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到了闻老太太的行事,只要不犯事,老太太是不会没事找事训儿媳妇,但她就是会把身边的丫鬟赐下来,赐了之后是没逼着,顾氏寻个由头打发了,老太太也不会找她麻烦,可到底心里不舒坦。 她怕说起来这个,娘家人会依样画葫芦,那她可真是大罪过了,干脆闭了嘴,只劝了楚维瑢几句。 楚维瑢真是最委屈的时候,抱着顾氏哭了一顿,便是顾十一爷回房来了都没有松手。 顾氏好不容易劝住了她,想再和顾十一爷说道说道,对方却已经去了书房。 从娘家回来,顾氏也是一阵长吁短叹,黄氏听完,什么话也没说,不再提这些事情了。 有婆子在背后偷偷说黄氏待庶女凉薄,楚维琳思前想后,却不这么认为。 才嫁过去几日,黄氏就上门去明示暗示一般的示威,等她前脚一走,后脚倒霉的不还是楚维瑢吗? 说起来,这也只有楚维瑢自己硬气起来,改了这一点不如意就哭泣的毛病,好好过日子才是出路。 明明前世时,楚维瑢和顾十一爷过得好好的,没道理这一世就过不下去了。 过了中秋,这天一日比一日凉爽了,等到了重阳,接连下了两场大雨,中午不出太阳的时候,都有些冷了。 楚证赋又有一封信送到。 冬青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呈到了楚维琳面前。 楚维琳接过来,上头的字迹让她一时有些吃惊。那不是楚证赋的字,这字小巧、纤细,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她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口气还是楚证赋的,大约是他口述,让那女子写下来的。 抬眼看了章老太太一眼,又把视线收回到信纸上,楚证赋在外这些年,也有姨娘通房陪在身边,这信怕是她们其中一个写的。 上头的内容倒是格外简单。 他们一行在七月底的时候就出发了,已经过了淮水,在行上半个多月,在九月中旬就能入京了。 楚维琳留意了下落款的时间,算上一算,他们应当会在这五六天里抵达。 章老太太听罢,看也不看信纸,便让楚维琳收了起来,又吩咐渝妈妈道:“老太爷也快入京了,使人去安排一下,带着人去码头迎一迎,免得他回来说我们没良心,这么些年回来一次也没个场面。” 渝妈妈自是应下。 楚维琳只垂手不语,她听得懂这是反话,分明是在说楚证赋没有良心,这么些年也没有回过京里。 章老太太和楚证赋之间的恩恩怨怨,楚维琳这个做孙女的自是不好多言的,干脆眼观鼻、鼻观心,章老太太和何氏交代了一番楚证赋回来之后的安排,何氏一一记下。 九月十四日,楚证赋一行的车队入了京城。 楚伦沣和两个弟弟一道在府门外候着,等在巷口的小厮急着回来禀了,他们各自理了理衣衫。 马车停在了楚府门口,门房上的小厮正要上前摆脚踏,那车帘子浅浅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张徐娘脸。 楚伦沣领头唤了一声“姨娘”。 对方颔首,道:“路上颠簸,老太爷身子骨不太舒服,这马车直接入了后院吧。” 这么一说,自是不敢不从,楚伦沣上前从帘子里望进去,见楚证赋躺在车上,满脸倦容,他赶紧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往后院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意(三) 原本以为楚证赋回府之后会先在前院耽搁会儿,章老太太只让儿子们出去迎,自个儿与媳妇、孙女、孙子们一道在颐顺堂里等着。 对这个多年不曾见过的老太爷,众人心中都各有想法,只是抬眼见章老太太淡淡的神情,也就不敢出声,只静静候着。 外头的问安声比预想中的来得早。 章老太太听见了,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眸,示意楚维琳和楚维瑷扶着她,一起往屋外去。 出了正屋,楚维琳就隐约觉得不对,按说丫鬟们都问安了,这一行人也该走到院子里了,可进来的却只有楚伦栩一人。 “母亲,”楚伦栩快步过来,拱手与章老太太道,“父亲似是病着,便让马车直接驶到了院子外头。” 章老太太闻言眉头皱了皱,惊讶道:“病着?” “是,怕是走不了,要靠担子抬进来。”楚伦栩一面说,一面转头不住往外头望去。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 楚维琳顺着楚伦栩的视线望出去,院外马车旁围了些人,担子已经备好了,楚伦煜和楚伦沣搭了一把手,才把楚证赋从马车上挪了下来,再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担子进来。 竟然严重到了起不了身,落不了地了,楚维琳愕然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楚证赋,只觉得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花甲老人。 便是好些年没有见了,可毕竟是夫妻,但章老太太在这一瞬间也很难把楚证赋和自己那一位离家数年的丈夫相合在一起,他苍老得太多了。 这个当口上,晚辈们别说是磕头问安了。连留在颐顺堂里都显得碍手碍脚的。 章老太太干脆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三个儿子做帮手,又是请大夫,又要去长房和二房报信,等所有事忙完了,才有工夫问一问话。 随着楚证赋在任上伺候的有一位姨娘两位通房,那姨娘姓蒋。从前也服侍过章老太太。在楚证赋外放的时候受了老太太的恩典开了脸,那两个通房现今二十出头,在外头时。内院里的事情都是蒋姨娘做主的。 照蒋姨娘的说法,楚证赋这一回回京是受了万岁爷的旨意的,出发之前身子骨就不太利索,可皇命不可违。便硬挺着出发了。 本就是病体,又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住这舟车劳顿,病情自是厉害起来。 蒋姨娘本劝楚证赋在路上休养个一旬半月的,可楚证赋不敢耽搁进京的时间,咬着牙坚持上路。到最后半个月,全是躺着过来的。 章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满,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口来了。只让人仔细伺候汤药。 颐顺堂里的这些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了清晖苑里,楚维琳和楚维琮听罢。都有些担心。 刚才看楚证赋的面色,分明就是久病之后的模样了,便是如今到了家,想把身子养回来,也要费些心思了。 “也不知道万岁爷召祖父回来是为了何事……”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句,就见楚维琮跟着摇了摇头。 姐弟两人等到了掌灯时,颐顺堂里才传了话来,楚证赋醒了。 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屋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长房、二房都有人过来问安,可见楚证赋这精神,也不好多言,磕了头就退出去了。 楚维琳和楚维琮一块到了内室,绕过八仙过海大插屏,就见楚证赋奄奄靠在拔步床上,身后垫了个引枕,蒋姨娘坐在床沿上,正一口一口服侍他用药。 两人正要开口,楚证赋那双无光的眸子突然睁大了,颤着声,模模糊糊唤道:“满娘?” 屋里鸦雀无声。 蒋姨娘入府得晚,并不晓得满娘是何许人,但她光从楚证赋的神态语气里就晓得这事不太妙,便停下手中动作,眼观鼻鼻观心。 章老太太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听到这两个字她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哼了一声。 楚维琳见楚维琮亦是不解地望着她,匀了匀气,请安道:“孙女维琳见过祖父。” 只这一句,决口不提刚才楚证赋的失言,仿若她压根儿没听到一般。 楚维琮也回过神来,跟着问安。 听到这里,楚证赋一下子又颓废了下去,半响叹息道:“是了,你是维琳。” 原本楚维琳和陌生的祖父就没有什么话好说,请安后就退了出来。 之后的几日,楚府也是热闹。 楚证赋多年后归京,姻亲们少不得过府里来问候几句,大部分却都没见到老太爷的人,一时有人猜测,会不会就这么每况愈下就不好了的。 宫里也有人入府来,见楚证赋这个样子,也不好硬要求他起身入宫去,收了楚伦沣厚厚的红封,喝了口茶水便回去了。 等夜深人静时,渝妈妈蹑手蹑脚开了门,把外头的楚伦沣和楚伦煜两兄弟迎了进来,而后又关上。 内室里,只剩下蒋姨娘一个人端茶倒水。 章老太太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而楚证赋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眸子却比白日里清明了许多。 他的确是病着,染了些风寒,但并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么严重。 几人压着声音说了些今日的情况。 楚证赋是被圣上逼着回京的。 都转盐运使是个肥差,不用是个心黑的,坐在这个位子上,银子也会慢慢就多起来了,楚证赋也不例外。 水至清则无鱼,圣上明白这个道理,这么些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了都无事,况且楚证赋做事认真严谨,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楚证赋本以为会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哪知从去年起,京里陆续来了些讯息,要让他进京来。 进京,那不可能是拉家常,定然是要有大变故的,楚证赋在朝中打听了一番,圣上用兵的心思很重,等他回京来之后,怕是要被调去负责粮草调运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工作,瞧着是深受了朝廷信任,但却不是轻易能担当的,行兵打仗不是儿戏,万一有什么差池,那是要掉脑袋的。 况且,这几年,无论南北,都不是兵粮充足的时候。 楚证赋弄明白了这些,便连连拖着,直到京里下了圣旨,再不敢拖,启程进京。 可楚证赋打心眼里还是不肯去押运粮草,他的年纪不小了,不是壮年时想要拼搏一把的心态了,想着过几年能顺利告老还乡了,实在不想在这个当口上出些什么乱来,便想以病重为由推托了。 虽然舍不得都转盐运使的那个肥差,可比起提心吊胆,还是在家清净着休养为好。 楚伦沣和楚伦煜都能理解楚证赋的想法,以楚家今日的地位,实在无须去冒风险。 可既然是称病,既然要欺君,自然也要做得有模有样的。 楚伦歆亦回了一趟娘家,见楚证赋病重,不由把担忧都写在了脸上。 常府里,常老祖宗也听闻了这事,瞧见楚伦歆这幅模样,心里也有些惴惴了。 她是过来人,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也见过长途奔波后身体垮下去再也养不回来的人。 万一,楚证赋在这个时候过世,楚家治丧,常楚两家的婚事就要往后拖了。 常老祖宗倒也没有一定要让常郁昀早早成亲的念头,可底下还有旁的孙儿要娶亲,这边耽搁个一两年,后头岂不是都要排着队? 前头就有这么个例子,常郁昭和关氏的婚期定下后,关家治丧,足足多等了一年多,后头常郁晓的妻子徐氏也因此被耽搁住了,徐氏年纪比关氏大上一岁,多在闺中多留了这么久,心里存了些怨言,妯娌两人总有些不对付。 虽能明白徐氏那些感受,但规矩就是规矩。 况且接下去要迎进门的是老祖宗的宝贝外孙女叶语姝,她更是想早早办了喜事,好让这贴心的孩子日日陪在她身边。 这么一考量,常老祖宗便和楚伦歆通了个气。 原本定了十月下旬迎娶,若楚家那儿点头,不如改成了月初或是九月末,总归这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楚伦歆闻言惊讶,只说会和章老太太商议,转身出了松龄院就咬着牙落眼泪,老祖宗背后的意思她听得明明白白,这是怕她父亲要撑不住了。 隔日里,楚伦歆又早早到了颐顺堂里,她不敢叫章老太太担心,可话到了嘴边又不能不说,试探着问了几句。 章老太太眉宇之间无喜意,开口便是回绝。 母女两人僵了会儿,直到厨房里送了楚证赋的药过来才缓和了气氛。 楚伦歆亲手服侍父亲吃药,见老父身体这般不济,不禁红了眼眶。 楚证赋吃了药,喘着气道:“我刚好像听见你说,常家那儿想早些娶了维琳进门?” 这么简单一句话,楚证赋说了好一会儿,楚伦歆心痛地落泪,点了点头。 楚证赋长长叹了一口气,冲章老太太道:“也好,就当冲喜了。” 冲喜? 这两个字落在楚伦歆耳朵里是悲伤,落在章老太太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既然装作病重,那就冲喜吧,外头瞧着也就越发像了。 楚维琳被章老太太唤到了颐顺堂,听她说了始末,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本就不多的日子,一下子又要提前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香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意(四) 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一章一会更新。 -------------------------------- 听到这样的消息,楚维琳没有什么五味陈杂的感觉,更多的是茫然,脑海一片空白。 她知道楚证赋身子不好,可却没有想到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 楚维琳垂下眸子,并不追问,若是两家长辈定下了要提前迎娶,她一个人在这儿问上半宿也是无用的,说是她的大婚之日,其实这些大事情从来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父母之命,什么都是家里说了算的。 “祖母,维琳知道了。”楚维琳平静地道。 见她这个样子,章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懂事、知礼、听话,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模样。 这事若是放在了楚维琛身上,不晓得要闹腾上多久,这么一比,对楚维琳越发满意起来。 从内室里传来轻轻脚步声,蒋姨娘探头出来,柔声道:“老太太,老太爷想见六姑娘。” 章老太太颔首,冲楚维琳示意:“既如此,进去吧。” 楚维琳起身,随着蒋姨娘进了内室。 绕过插屏,楚证赋依旧躺在床上,胸口一阵阵起伏,呼吸声比寻常人重上一些。 经过圆桌时,楚维琳闻见了一点儿药味,桌上放着已经喝空了的药碗,底面有些残渣。 “祖父。”楚维琳恭敬问了安。 蒋姨娘搬了一把绣墩放到床前,请了楚维琳落座,又俯下身子与楚证赋道:“老太爷,六姑娘来了。” 楚证赋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无神的眸子移到楚维琳身上。仔细看了看,道:“要委屈你了,好好的大喜变成了冲喜。” 这话摆在这儿,楚维琳接什么都不是,干脆不语,等着楚证赋继续说。 “这门亲定了也很久了,常家小五呢。祖父虽没有见过。但伦煜和伦歆都说好的,总归不会差,”楚证赋说到这里重重喘了几口。就着蒋姨娘的手顺了顺气,又道,“其实原本也就一个多月了,可祖父这身子骨。万一没挺住,又要耽搁你一年。我们家是不着急,常家那儿等不住,干脆就提早吧。一来依了他们的意思,二来也冲冲喜。指不定能让我多活几点,活到看着维琮娶媳妇。祖父也没旁的东西,就攒下些字画顽石。你明日里自己来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楚维琳自个儿也明白。 早晚也就是这几十天的工夫了,再不讲究,等常家那儿定了日子,再四处亲友间发了帖子,一连串的规矩办下来,也要有些时间,到最后就算是提前,其实也就提前了十天半个月。 但心理总归不是那个滋味。 可看到面前的楚证赋这般样子,她只能安慰道:“祖父的身子最要紧,您说得对,家里办喜事能带来好运,您一定能等到维琮娶媳妇的。” 楚证赋闭着眼睛没有回应,过了会儿,蒋姨娘才发现是他睡着了,便冲楚维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陪着她一道回到了外间。 楚维琳听盘腿坐着的章老太太又叨唠了几句,这才回了清晖苑。 夜未深,外头虫鸣一片,楚维琳一点困意也无,又觉得心情起伏,干脆到了桌前,想要临字帖静心。 流玉见了,过来帮她研墨。 上等的松烟墨香渐渐溢出来,呼吸之间都让人舒畅极了,楚维琳支着下巴看流玉研墨,白皙手指纤长,涂了凤仙,格外得好看。 这墨锭用了许久了,上头的图案都不完整了,而那砚台也是用惯的了,怎么看都觉得舒服。 许是一直盯着砚台,楚维琳突然之间想起了常郁昀送她的及笄礼,那砚台她收了起来,可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沉甸甸的心意。 这么一想,到底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条路走到了今日,好坏也就是这样了,再去纠结什么,这心思就越发烦乱了。 常府那里得了楚伦歆的回复,着手准备选新日子。 常老祖宗挑了挑,最后选了十月初五。 日子送了来,楚家也没有多挑剔,依着定下了。 随着两家送宴客的帖子,京城里也就多了些消息。 秦妈妈这段日子能下床了,与邻里交谈了几句,满心疑惑地问宝莲:“不是说是十月的下半月吗?怎么突然成了初五了?” 宝莲也是不明白,一个劲摇头,无论是八月里她入府,还是九月初胡陈氏生了儿子她进府报喜时,都没有听楚府里的人提起过一句半句来,好端端的不该改了日子呀。 当着秦妈妈的面,宝莲不敢让她过于担心,劝道:“娘,主子们做事总有主子们的道理,晚些我入府去问一问?” 秦妈妈连连点头,道:“是要去的,姑娘家出阁事情极多,虽说是准备了那么久,可突然提前了半个月还是会添出来不少事情的,家里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我挂心姑娘,你不如回府里做事吧?” 宝莲没有应声,这些日子来,她也在想着回府里的事情,可上两回试探了楚维琳的意思,姑娘都没有爽快的答应,不由就叫宝莲惴惴不安起来。 她知道宝槿和流玉一个比一个能干,清晖苑里没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种被取代的滋味真的不好,像从前那般事事依赖她的姑娘不见了,让宝莲都不知所措起来。 秦妈妈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面皮薄,那时候自个儿提出来要出府,这会儿没脸再说要回去,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也好久没见过姑娘了,姑娘要上轿了,我也去看看她吧。” 清晖苑里,楚维琳听了流玉的通传,惊讶地抬起头来:“你说谁来了?” 流玉恭敬回道:“是秦妈妈和宝莲来了。” 见楚维琳抿了抿唇,流玉又道:“姑娘,要是秦妈妈替宝莲说情,您可千万要应下的。” 其中道理,楚维琳自然明白,毕竟是奶过自己的奶娘,又是这么简单的一样事情,没有不应的道理。至于宝莲的态度,这几回她也瞧得明白,是真心实意想回来,只要宝莲能想明白了,能稳下心思来,的确会是一个得用的。 请了秦妈妈和宝莲进来,又让流玉添了茶水。 秦妈妈见了楚维琳,眼睛刷得红了,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哑声道:“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像极了太太,奴婢都要认不出来了。” 饶是楚维琳穿越来之后和秦妈妈没打过几次交道,听了这样的话,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尤其是秦妈妈说到了江氏,心里有些发堵。 “是奴婢失言了。”见楚维琳眼底悲戚,秦妈妈赶忙道,她是进府来看望姑娘的,不是来招惹姑娘哭的。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暖声问道:“奶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秦妈妈讪讪笑了笑,进府之后她们已经晓得了改婚期的缘由,楚证赋的这个状况叫她们也有些吃惊,这会儿自不好再问,便道:“从前是身子不好,怕进府来过了病气给主子们,如今好了,又想着姑娘要出阁了,再不来见一见,以后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奴婢越发见不着了。” 说了会子婚事的准备,宝莲告罪出去与宝槿她们说话。 秦妈妈见屋里只留下了流玉,便道:“奴婢来,也是为了宝莲。是姑娘仁厚,让她回家伺候奴婢和她嫂嫂这么些日子,可她是姑娘的丫鬟……奴婢厚着脸皮求一求姑娘,让宝莲回姑娘身边来做事,婆家到底不是娘家,身边多几个贴心人也是好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 “宝莲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晓得她,她也晓得我,屋里说话做事自然是自己人最妥当了,”楚维琳说到这儿顿了顿,琢磨了一番,又道,“奶娘,只要宝莲静下心来做事,我真舍不得她这个左膀右臂。” 秦妈妈的眼皮子突突跳了几下,这话里的意思让她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是宝莲担忧她和胡陈氏才出府的,她还和宝莲说过几次糊涂,可现在这么一听,似乎宝莲是做了什么让姑娘不高兴的事情,这才两厢你推我我推你的没有留在府里? 具体是什么事情,秦妈妈不能追问楚维琳,有些话说个半透还有机会,说明白了就没有转旋的余地了。 秦妈妈想了想,正色道:“姑娘,宝莲捡回来之后就跟着奴婢在府里生活,等大些了,蒙太太赏识指到了姑娘身边,一直到这么大,都有姑娘护着疼着,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说她懂事吧偏偏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奴婢也没有好好磨过她的性子,姑娘看在奴婢这张老脸的份上,也没有训过她,她要是稀里糊涂地做错了什么,还请姑娘提点一番。” 不知道错处,就不能简简单单就把错认下,秦妈妈这么说也是情理之中。 楚维琳也无意把宝莲差点挪她私房的事情说出来刺激秦妈妈,便道:“妈妈,若家里无事了,就让宝莲回来吧。祖母和三伯娘那儿我会去说的。这几日也的确要把陪嫁给定一定了。” 得了这句话,秦妈妈吃了颗定心丸,含泪道了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心意(五) 之前有补昨天的更新,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 等秦妈妈和宝莲离开,清晖苑里人人都晓得宝莲要回府了。 烟浅站在倒座房外,盯着正屋看了会儿,转身回了屋里。 她是最不希望宝莲回来的那一个。 谁都知道,姑娘出嫁只带四个陪嫁丫鬟,流玉和宝槿那是板上钉钉的,余下的两个自然是从二等里头挑了。满娘那是个好命的,颇得姑娘和两个大丫鬟的青睐,应该是会被选上的,余下的那一个位置…… 烟浅原本还有些信心,这段日子她做事也格外用心,就等着能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毕竟,跟着过去了,将来便是不能留做屋里人,也能由姑娘谋个合适的姻缘,总归是不会差的,但要是留在府里,看看其他几个姑娘身边被留下的丫鬟就晓得了,府里又不缺人,哪里还会记得她们呀。 便是楚维瑶的奶娘钱妈妈,留在府里也没有从前的风光了。 要是宝莲回来了,这最后的位子自然是她的了,没有烟浅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烟浅不由就烦闷起来。 翌日,楚维琳一早就过去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和何氏听说宝莲要回来了,不由都点了点头,宝莲是个能干的,跟在身边嫁过去,总归让人放心些。 九月底,正巧是的苏氏的生辰。 苏氏今年二十有三,只一个儿子在膝下,好在和楚维琅的关系和睦。便是没有再添一儿半女,黄氏也没有为难她。 黄氏依着惯例,只简单置办了家宴。 原本这样的日子,嫁出去的姑奶奶不一定要回府来,可偏偏楚维瑢回来了。 璋荣院里,楚维琳正在逗巧姐儿玩,听了丫鬟禀报。一时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全是一样的神色。 想到楚维瑢在顾家的不如意,顾氏念头一转。急忙问道:“姑奶奶是一个人回来的?姑爷来了没有?” 听丫鬟说顾十一爷一道来了,顾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 楚维琳和楚维瑷一道到璋荣院外迎楚维瑢。 瞧见青帷小车停下,丫鬟摆了脚踏。楚维瑢从车上下来的样子让楚维琳瞪大了眼睛。 本就长得白皙的楚维瑢脸上涂了厚厚的米分,却盖不住倦容。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一点儿精神气都没有。 楚维琳上前挽了她,问道:“四姐姐,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楚维瑢一把抱紧楚维琳呜呜哭了起来。 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楚维琳耐着性子劝了劝。才叫楚维瑢止了眼泪。 待几人回了正屋,众人一见楚维瑢脸上泪痕。不由皱眉,苏氏脾气虽好,见她如此也有些气恼,这哪里像是来吃生辰酒的,倒像是来哭丧的。 楚维琳牵着楚维瑢去碧纱橱里梳洗净面,韩姨娘得了黄氏的吩咐进来,张了张嘴,出口的却是叹息。 “姨娘……”楚维瑢喑哑着唤了一声。 韩姨娘上前,亲手替她擦脸:“我的好姑奶奶呦,这到底是怎么了?顾家人给你难堪了?” 楚维瑢的眼睛又氤氲了水汽,咬着唇道:“都不喜欢我……” “姑爷呢?”韩姨娘追着问了一句。 “他……”楚维瑢落泪,咽呜道,“他原还帮着我说几句好话,说得多了,越引得其他长辈不高兴,现在许是烦了我了……” 韩姨娘怕她再哭下去真的收不住了,赶忙轻轻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抚着,劝解道:“姑奶奶这就不明白了吧,你听姨娘几句话。姑爷要是待姑奶奶不好,不肯理你,今日才不会陪着你回来。不帮姑奶奶说好话,也不一定是姑爷的本心。姑奶奶也说了,姑爷越帮着你说好话,越引得其他长辈不高兴,姑爷也是有心无力啊。姑奶奶,别再哭了,好好做一个好媳妇,好女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有二太太回顾家帮你周旋,他们会慢慢喜欢你的,到时候姑爷再护着姑奶奶,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了呀。” 这些话,原本是韩姨娘宽解楚维瑢的,一字不落地落到楚维琳耳中,她不由抬头望过去。 楚维瑢似是被韩姨娘说动了:“真的?” “真的,”韩姨娘笑着道,“姨娘还能骗你吗?这后院里的事情,姑奶奶只看一样,七姑娘受宠时样样是好的,可一旦做错了事情,老太太和太太容不下她,她姨娘敢帮她求一个情吗?越求越错,越护着越错。七姑娘是没有翻身的时候了,姑奶奶可千万别糊涂了,听姨娘的,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有,既然已经嫁了顾家了,姑奶奶也别去想什么高嫁低嫁了,没那个意思了。照顾好婆母,早日生下孩子来,慢慢转变长辈对姑奶奶的印象,到了那时候,还怕姑爷不护着你?” 楚维瑢牛角尖钻得久了,突然听了这样的话,深深沉思起来。 韩姨娘偏过头见楚维琳还在一旁,讪讪笑了笑:“六姑娘,妾说话有逾越的地方,但实在是为了姑奶奶,您……” 楚维琳点了点头:“我知道,姨娘安心。” 说罢,她深深地望了韩姨娘一眼,能在黄氏屋里生存下来,韩姨娘果然是个有想法有手段的。 而韩姨娘说的这些话,是她从前没有仔细去想过的。 她从楚维瑢的今生看到了她的前世。 常府里的日子太难捱了,尤其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进去,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她的这份不甘愿,连常郁昀都清楚。最初的时候,常郁昀是护着她的,便是大赵氏存她麻烦。恒哥儿的奶娘去松龄院里胡说八道,当着老祖宗的面,常郁昀也是帮她开脱的。 可事情并没有什么转机,尤其是恒哥儿落水,她小产之后,生活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常郁昀抬了赵涵欣进门,在长辈们跟前也不再那么周全地护着她。两人关系急转直下。直到赵涵欣怀孕,被她的几句话彻底把夫妻关系降到了冰点。 她怨过,不解过。可这些事情在韩姨娘口中,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不是不护,是护不周全,老祖宗对楚维琳的偏见太大了。不是常郁昀几个解释就能让她改观的,越护着。老祖宗越会为难她,若他死顶着不抬赵涵欣,或是抬进门来不顾不理,老祖宗不会说常郁昀什么。只会把所有的怒气和不满都宣泄到楚维琳身上,她的压力会更大。 若要怪罪,她只能怪罪常郁昀一样事情。 便是那一年的他。主动求娶了她,却没有能力。没有足够硬的翅膀去和老祖宗、大赵氏抗争,逼着他不得不低头来给楚维琳换取生存的空间。 可事情换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是那一年的楚维琳不够玲珑,那么拧的脾气不知道吃了多少明亏暗亏,若她能机灵一些,便是又恨又恼,也不会把自己的日子过成那个样子。 谁都有错,不该全怪了对方。 说到了底,在那样的情势上逼迫出来的婚姻,不是楚维琳想要的,也不是最初常郁昀所求的,她被仇恨压力逼迫,无心好好过日子,而他面对这样的自己,也变得力不从心。 就如同最后常郁昀说过的那样,开局错了,说太多也无用了。 那么这一次呢? 开局似乎是对了,之后的日子她想要过成什么样子? 楚维琳垂眸,静静问着自己。 要和楚维瑢一样,把她明明能和顾十一爷好好相处,在顾家顺风顺水的日子活生生哭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老祖宗现在待她还算满意,大赵氏那儿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可万一有一天,老祖宗又要为难她了,这一次常郁昀能有能力不妥协吗?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灏七太太回旧都时与她说过的话。 将来常郁昀若是外放,随着他去了任上…… 到了那时候,是真的和常郁昀的继母涂氏一样,无需看常老祖宗和大赵氏的颜色了。 这一次,楚维琳改变了,常郁昀也有了和前世不一样的功名,她可以重生来过再走一次,来改变前世的过错和遗憾,那么是不是也该给常郁昀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的机会? 她可以不回应常郁昀的感情,却不该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那样的一塌糊涂,甚至把命赔进去。 楚维瑢冷静了许多,由着韩姨娘帮她重新匀了脸,哑着声,道:“姨娘,我试试,试着照你说的做。” 韩姨娘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笑着鼓励道:“姑奶奶,一定没问题的。” 楚维瑢是个极其简单的性格,原本因为一门好亲被黄了而心生埋怨,又对顾家不满,加之顾大太太为了楚维琛的话说过她几句,彼此都不舒坦了,等成了一家人,磕磕绊绊自然多了,恶性循环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此刻听了韩姨娘的话,心里转了念头,一门心思是该静心好好生活,便把从前那些想法抛开了,出了碧纱橱先给长辈们请了安,又诚恳地和苏氏道了歉。 这么一来,苏氏越发不好怪罪她了,听见外头传报顾十一爷过来了,当着姑爷的面总不能给自家姑奶奶难堪,赶忙扶了她起来,笑着说了几句话。 ---------------------- 多废话几句,这后半章内容是96一直想写的。 重生就是让上一世不够强大的自己变强,让上一世做错的遗憾的事情可以重来。 从开书到现在,每一个骂男主是渣男的帖子都让96心塞,我不赞同这一说法,前世的他的确不够强大,但绝不是所谓的来者不拒。 96在开篇的时候写过一段,没有实力、资本和底牌,是没有办法坚持本心,硬抗到底的,那样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女主是这样的,其实男主也是一样的。 书友们能接受那么多的女主从前世的失败走向这一世的成功,也请给我的男主机会,让他也能够重来一次。 请让男主和女主在这一世能够一起改变过去不如意的地方,一起强大起来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意(六) 昨天没有更,最近事多,拉下的更新96会找时间补上,大家见谅。 --------------------------------- 苏氏惯会做人,作为长媳,又是黄氏的媳妇,说话行事都极有分寸,几句话就把屋里的气氛给转了过来。 楚维瑢依着苏氏在她身边坐了,凑过头去看正在逗巧姐儿的辉哥儿。 苏氏瞧见了,抿唇直笑:“我记得我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可不喜欢几个侄儿侄女了,总嫌弃他们吵,等自个儿成了亲当了娘,一下子就变了,看哪个都好看,看哪个都有趣。四妹妹是不是也一样呀?” 听见苏氏的话,楚维瑢抬起头来,想了想正要说话,就觉得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寻过去,正对上顾十一爷的眼睛。 楚维瑢的耳根子发红,想到韩姨娘宽解她的那些话,不顾快要羞得滴血的脸颊,速速把视线又落在巧姐儿身上,低声道:“嫂嫂这是笑话我呢……” 她的声音虽轻,但屋里本也安静,便是蚊子叫一般,也有不少人听清了。 闻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笑道:“这都嫁了人了,脸皮子还这般薄,老婆子不管,等过年时来拜年,总要给个说法的,小十一,你说呢?” 顾十一爷倒是坦荡些,含笑点头,叫楚维瑢半嗔半羞地睨了一眼,笑意更浓。 这般眉目相交,落在众人眼里,具是瞧不出之前有半点不愉快的样子,要不是楚维瑢是哭哭啼啼进来的。还当她的新婚生活格外舒心愉悦呢。 楚维琳刚才听了楚维瑢和韩姨娘的那番话,多少能够明白楚维瑢这会儿的心境。 顾十一爷不是不疼妻子、不顾家的人,只要楚维瑢能够心平气和,把那些有的没的的一堆念头抛到脑后去,脚踏实地过日子,将来定是有奔头的。 只要楚维瑢能够想开。 看她此刻模样,大约是真的把相劝的话听进去了些吧。 用过了午饭。楚维瑢与顾十一爷一道回去了。楚维琳和楚维瑷略多留了会儿,也相伴回了三房。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 楚维琳回来的时候。宝莲正在收拾自个儿的屋子。 宝莲是昨日下午回府里来的,走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这会儿回来,自也有不少行李。没来得及收拾,先去各房各院里磕了头问了安。等今日楚维琳去长房里吃酒,她才有空暇收拾自己的东西。 听见外头问安,宝莲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来,笑着扶了楚维琳入了东次间。 烟浅站在游廊下。对着宝莲的背影瞪了一眼。 婚期渐近,饶是稳重如陆妈妈,都有些紧张起来。 楚维琳斜斜靠在软榻上。一面看书,一面看陆妈妈拉着宝莲、宝槿一道清点大婚时要用到的东西。事事巨细。 望着陆妈妈白银鬓角,楚维琳又是心疼又觉贴心,笑着劝道:“妈妈昨日已经点过一回了。” 陆妈妈却不赞同,头也没有抬,继续理着手里的东西:“姑娘,奴婢日日盼着,可一定要圆圆满满的,这会儿仔细一点,也能心安一些。” 劝不住陆妈妈,楚维琳便没有再劝,清点这样的活计,力气无需多少,瞧着有些费神,但只要陆妈妈开心,也就好了。 点了小半个时辰,宝槿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皱着眉头在心里来回盘了盘,道:“怎么没瞧见姑娘的南珠耳坠子?” 陆妈妈一听,也跟着点头:“那东西小,不晓得是不是被卷到哪儿去了,仔细寻寻。” 南珠耳坠子小巧,珠子也不大,原也不是特别出彩精致的东西,但楚维琳喜欢她的圆润不张扬,这几日虽然戴不上,也让宝槿一块先放在了首饰盒里,收入了箱笼。 仔细寻了会儿,依旧没个踪影,连流玉也跟着一道来寻。 宝莲干脆点了蜡烛,一处处角落里照过去,照到了楚维琳躺着的软榻底下,眼睛一亮,道:“有一只滚到这底下去了。” 说罢,干脆撸起了袖子,跪下身子伸长了手探进去,这才取了出来,另一头,宝槿也寻到了另一只。 陆妈妈接过来看了看,除了沾染了些灰,并无什么损伤,这才松了口气。 楚维琳盯着宝莲露着的白皙手臂,肌肤虽细腻,但上头却有几颗不明显的红印子。 招呼了宝莲过来,楚维琳拉着她的手腕,凑近了细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宝莲亦低下头,见楚维琳关心她的红印子,不由苦着脸,道:“奴婢也不晓得,就这两日开始长的,不仅仅手上,身上也有,不过不痛不痒。” 陆妈妈闻言,也看了看,道:“是不是吃的用的有些不妥当了?是不是那床席子没擦洗干净?真说不准呢,我们几个都已经换了薄被了,就你仗着火气旺,还睡什么席子。那席子自打去年入秋之后就没用过,今年夏天潮,你要没好好擦,说不定长虫子哩。” 宝莲被陆妈妈说得头皮发麻,道:“妈妈,当着姑娘的面,可别提什么虫子不虫子的。有好好擦洗的,可被妈妈一说,又有些怕了,等会儿我就再去擦一擦。” 今日是流玉守夜,伺候楚维琳用过了晚饭,屋里也没有旁的事情,宝莲正好趁着这个工夫,问厨房要了些热水擦席子。 窗户半开着,楚维琳透过窗子就能瞧见外头。 宝莲正坐在小杌子上擦拭,满娘靠过去,两人说了几句,就见满娘也撸起了一截袖子,宝莲又与她说了什么,很快,满娘就跑回了自个屋子,从里头抱了一床席子出来。 楚维琳正巧把这一幕收入眼底,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便让流玉去问了声。 流玉应了,等回来时也有些吃不准了,道:“姑娘,满娘身上也有些印子,和宝莲的一样。照满娘说的,也就是这几日开始有的,她一直睡的席子,从夏天到现在,之前是一点事都没有的。难道不是席子?是另外的东西?” “让满娘别擦她的席子,就这么留着,”楚维琳拿了主意,“明日一早请医婆来看看她们的红印子到底怎么回事。” 给两个丫鬟请医婆,还是几个红印子的事,章老太太初初一听是不满意的。 “祖母,我再几日就要出阁了,这两个都是陪嫁,虽说如今只在身上,但我怕过几日连脸上都冒出来了,这可不好看呢。”楚维琳解释道。 这个说法,章老太太倒是听得进去。 陪嫁也是姑娘的脸面,宝莲也好,满娘也好,虽不能说长得花容月貌,但也是清秀标致的,要是脸上冒出些什么印子来,还不叫常家人笑话吗? 最要紧的,万一这印子会传染,宝莲日日跟着楚维琳的,染到了新娘子身上,这婚事可就糟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事拖沓不得,急急叫了医婆来。 一瞧就瞧出问题来了,两人身上的红印子都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就是从席子上沾了东西发出来了。 宝莲才刚回府,睡的席子可能会是没擦洗干净的,但满娘睡了一个夏天,要发印子早发了,不该是在这个时候才冒出来。 这么一想,楚维琳便觉得不对劲。 不仅仅是楚维琳,章老太太也有些狐疑,便吩咐流玉好好理一理,定要弄个明白。 也就是半天工夫,这事情也就出了结果了。 是烟浅动的手脚,为的就是那陪嫁的位子。宝槿和流玉早早就换掉了席子,那药米分撒在被褥上太过明显,便只朝了满娘和宝莲下手。 药米分也不害人性命,就是不停起红印子,等长到了脸上,就是十天半个月退不下去,章老太太好颜面,怎么会让陪嫁顶着满是印子的脸出门去? 也亏得是宝莲找东西的时候露出了手臂,正巧叫楚维琳瞧见了,要不然,这不痛不痒的,以宝莲和满娘的性子,可不会放在心上,定然是由着它去了。 事情简单,处置也有规矩,可楚维琳听了就是觉得闹心。 要下心思去谋算一个人,起因其实真的很简单,只要是拦在了路上都要把这绊脚石搬开。 月初接连几天都有云层,新月一点儿也瞧不见。 初三白天下了一整日的雨,章老太太和何氏多少有些担心,这样的天气不晓得会不会影响了明日踩花堂和后日发亲,好在初三夜里放了个晴,初四一早就开了太阳。 李氏因为楚维琛的关系,这段日子在章老太太跟前都只能缩着脖子做人,事事小心不敢犯错,今日正巧有了这么个踩花堂的机会,自是格外看重。 另一位全福夫人是章老太太做主请来的,也是沾亲带故,只是楚维琳并不熟悉。 傍晚时,姐妹陆续过来。 李氏与楚维琛一道来的,看着张灯挂彩的清晖苑,再看一眼楚维琛半长的头发,她心里刀割一般,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楚维琛在一旁坐下,支着下巴不吭声,她原是不想来的,可到底拗不过李氏,再一想其实今晚也就她们三房的三姐妹,姐姐们都嫁了,楚维瑚关在屋里,也没有旁的人会来了,便勉为其难走了这么一趟。 楚维琛满心都是来凑个人数的,楚维瑷一个人也哭不久,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儿也就散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平安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阁(一) 流玉剪了灯芯,道:“姑娘,不早了,该歇了。” 楚维琳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头走:“父亲那儿歇了吗?” 因着楚维琳要出阁,这一夜楚伦煜和楚维琮都歇在了主院。 楚维琳带着流玉刚穿过月亮门,就见主院里还亮着烛火,正屋门外一人靠红柱立着,定睛一看,正是楚伦煜。 许是夜色重了,也不用见什么外人,楚伦煜穿得格外简单。 他身上披着半新不旧的深红袍子,就着屋檐下的朦胧灯笼光,楚维琳一眼认出来,那是江氏亲手做的袍子。 还记得母亲做这袍子的时候,父亲并不喜欢,他素来穿的素净冷调,不爱这些颜色,却又偏偏喜欢母亲穿得鲜艳些。 母亲的手艺极好,小的香包,大如幔帐,她都能做好。 江氏也特别喜欢亲手做,便是楚维琳现在还用着的幔帐,也是江氏做的。 那时江氏坐在桌边,一面看楚维琳紧着眉头和刺绣较劲,一面手下轻快地缝着袍子,目光慈爱。 楚伦煜进来,见她们母女一道,不由也就笑着,又看江氏手中深红料子,道:“难得见你给自己做身鲜亮衣服,我看着这料子还不够亮。” 江氏掩唇直笑,对着楚伦煜比了比:“这身是给老爷的。” 楚伦煜闻言,上下看了那料子,摇了摇头:“我可不喜欢这色儿。” “次次都说不喜欢,也该有一两身,”江氏笑话道,“这个色儿都不穿,等维琳维琮成亲的时候。还要穿更红更艳的呢。” 闷头盯着绣布的楚维琳一听这话猛抬起头来,就见楚伦煜笑意温和。 没有再驳江氏的话,楚伦煜却是真的不喜欢这颜色,也只在做得时试过一次就收了起来,江氏好言劝了几次,都没有再穿。 如今,到底是翻了出来…… “父亲……”楚维琳眨了眨略有些晶莹的眼睛。走了上去。 楚伦煜此时才回过神来。见了女儿,道:“夜露这般重,你怎么来了?明日是大日子。不能疏忽,该早些歇了。” “睡不着,想和父亲说说话。”楚维琳实话实说。 叹息一声,楚伦煜抬手拍了拍楚维琳的额头。如从前她年幼时一般,语气平和且了然。道:“你母亲以前说过,她上轿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怕。你外祖家不在京城,她发亲时还哭了一场,等走了小一个月。送亲的队伍入了京城,她才有些慌了。大婚的前一夜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待听到鞭炮声时才是又惊又怕。” 说起了往事。楚伦煜的神情越发温和,少年夫妻。本想一生相濡以沫,却抵不过生死相隔。 “你母亲若还在,明日定要又是哭又是笑的了。”楚伦煜的眸子暗了。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道:“母亲不在了,明日还有父亲送我出门。父亲明日的吉服可比母亲做的这袍子红艳多了。” 愣怔片刻,楚伦煜眉宇渐舒,怀念道:“维琳还记得啊。” 记得,自然是记得的,那些事情如昨日,样样都在心头。 “我摔了脑袋,小时候的事情都忘记了,那之后,和母亲相处也不过一年光景,但就是那一年的事儿,我能记住十年,二十年,一直记得……” 十几年了,从前世母亲过世开始到今生,她一直记在心头。 见楚维琳的肩膀轻轻颤抖,垂下了头,楚伦煜半弯下腰,双手扶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们都记得她,她也一定会记得我们,她会等在奈何桥头,所以维琳,你要高高兴兴地嫁人,一生和美,等百年之后,我们一起把她错过的喜事一样样告诉她。” 泪水模糊了双眼,楚维琳却不敢真的哭肿了眼睛,父亲说得对,她要在百年后把所有的喜事都告诉母亲。 她会漂漂亮亮地嫁人,而不是顶着红肿的双眼;她会有自己的孩子,儿女双全,如母亲一样,而不是滑胎小产;她会平顺走完一辈子,闭眼之前晚辈守在床头,而不是一杯毒酒死在阴冷的地牢里。 她要做一个有福气的人,父亲口中那样的“不管情深清浅,也能携手走完一生的有福之人”。 东厢房里已经熄了灯,透过半启的窗棂,楚维琮正好能够看到楚伦煜和楚维琳的身影,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这一刻他不该去打搅,姐姐要嫁人了,父亲怕是有话要交代的吧。 姐姐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了,楚维琮自然是舍不得的,可那人若是常家的昀表兄,似乎又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夜露渐重,月色隐在云后。 楚伦煜送楚维琳回了清晖苑后,才又回去休息。 流玉伺候楚维琳躺下,放下幔帐前,楚维琳看到了衣架上的大红嫁衣。 九月初时,常府就遣了妈妈过来仔细量了身形,好做嫁衣,也亏得是准备得早,便是婚事提前了半月,也没有赶工。 凤穿牡丹,大气精致,依着规矩,主体是常府完成的,最后凤尾的收尾几针要由新妇亲手绣上。 前几日送过来,楚维琳绣好,试了试大小,就一直挂在架子上。 也就是明天了…… 翻来覆去,整夜无眠,还真就是和楚伦煜讲到的江氏一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楚维琳睡不好,清晖苑里也没有哪个是睡得踏实的。 陆妈妈一两刻钟就醒一次,宝槿和宝莲迷迷糊糊地互相问了好几次时辰,守夜的流玉时不时睁开眼睛盯着博古架上的西洋钟。 到了时间,哪个也不敢耽搁,催着楚维琳起来梳洗沐浴,略梳妆之后往主院去。 楚伦煜也起来的,一身吉服是他数年不曾穿过的亮色,陆妈妈帮着楚维琮收拾好,又送三人往祠堂去。 楚伦煜和楚维琮入祠堂,楚维琳站在堂外磕了三个头,又对着配院里江氏的牌位磕头。 前生虽也嫁过人,但前一回上轿前,却是能省则省,没有这么多的礼数,一来她精神不济,二来何氏和黄氏怕她发狠,干脆怎么简单快速怎么来。 双手合十,楚维琳和江氏絮絮讲了些话。 她是重生而来,前世枉死地牢,再睁眼时回到从前,说不定也是江氏在冥冥之中相引,兴许楚伦煜说得没有错,江氏等在了桥头,等着她能安稳走完一生再去相聚。 “母亲,您要等我。” 与江氏告了别,回到清晖苑时,天已经大亮了。 刚换上大红的嫁衣,楚维瑷和楚维琛前后进来,等楚维琬和楚维瑢回来,屋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娶媳妇讲究排场,嫁女儿也是同样。 三房里只有何氏和李氏两位伯娘,因而苏氏和苗氏两位嫂嫂也是早早就从长房过来帮忙。 何氏领着梳头的全福人进来,是章老太太的一位嫁在京中的侄女,唤甄三太太,逢年过节走动时见过几次,楚维琳对她并不熟悉。 甄三太太梳头梳得好,又是全福,人缘极好。 依着吉时,一下一下替楚维琳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甄三太太的声音温润饱满,一字一字落入楚维琳耳中,楚维琳望着镜中的容颜,看着甄三太太把她的头发一层一层盘起来。 梳了两年的姑娘头,今日之后又要成了妇人头了。 梳了头,绞了脸,仔细描眉上妆,样样准备好了,便安心等待着。 楚维琬在她身侧坐下,握住了楚维琳微微有些发凉的手,笑着低声道:“你慌什么?他定比你慌。” 转过头看着楚维琬眼底笑意,楚维琳嗔了一眼,可又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常郁昀一心求娶,她虽是答应了,可他也晓得她对这门亲事从头到尾不是心生喜悦、翘首以盼的,若说惴惴不安,两个人只怕是半斤对八两,哪个也不比哪个强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倒是放松许多,楚维琳不由就笑了。 见她露出笑容,楚维琬亦放了些心。 外头隐约听见了鞭炮声,再过了会儿,有报信的丫鬟匆匆来了,笑眯了眼福身道:“花轿到了大门外了。” 送嫁的喜娘一听,笑着来唤楚维琳。 楚维琳由姐妹嫂嫂们相陪一道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精神奕奕,可楚证赋还卧病。 楚维琳去了内室里,床上的楚证赋上上下下看了她许久,缓缓道:“去吧,你是个灵光的,别学维瑶那个软柿子脾气。” 这个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楚证赋也就是一说,没有想要楚维琳应下的意思。 磕了头又回到中屋时,外头的鞭炮声似乎更响了。 常家的催嫁喜娘笑意盈盈地来了,满嘴的吉祥话,逗得人人都笑了。 催嫁催三回,楚维琳这才郑重叩别了章老太太,盖上盖头前,她冲楚伦煜笑了。 楚维琮的身形并不拔高,在同龄人里只算中等,因而请了楚维璟来背楚维琳上轿。 楚伦煜送了他们出去,见楚维琳坐入了喜轿,不由眼眶一红。 鞭炮震天,楚伦煜仰着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 瑾娘,维琳今日出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阁(二) 鞭炮声止住的时候,楚维琳才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 喜轿不比寻常出门的软轿那般四平八稳,轿夫们为了热闹,甚至会加大些上下摇动的幅度,楚维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自己被颠昏了头,可呼吸之间只有那鞭炮的味道。 好在,楚维琳不讨厌这个味道。 沿路上,不少百姓来看常府娶新媳妇,穿着喜袄的丫鬟散着手中的糖果铜钱,引得一路笑声不断。 人人盯着一身红衣、精神奕奕的新郎官,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也不知那轿中女子会是何等容貌。 有妇人得意洋洋,形容着楚维琳的样子,只说是鹅蛋脸庞如玉肌肤,一双眼睛笑起来似月牙般弯弯。 那妇人怕别人听不见,声音极响,宝莲经过时正巧听见,循声望去,倒是个相熟的面孔,翡翠居的李娘子。 李娘子一眼也瞧见了宝莲,急急唤道:“姑娘,下次再请你们姑娘来我们翡翠居里选首饰--” 宝莲哭笑不得,上一回明明没有做成了生意,楚维琳也不喜欢那翡翠居,这一次竟是叫李娘子找了机会,替她们那金银铺子宣传了一番,听在旁人耳朵里,还当传胪大人的新娘是翡翠居的常客呢。 楚维琳坐在轿子里,习惯了之后,倒也没有那么颠了,只是外头动静太杂,她听不清楚。 直到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才反应过来,离常府不远了。 常郁昀踢了轿门,楚维琳由喜娘扶着下了轿子,踏过了火盆。一路往里走。 喜娘在身旁,各处规矩礼节自不会错。 待到了堂上拜过天地,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被簇拥着往新房去。 饶是楚维琳对常府内院熟悉,盖着盖头被拥着一路走,一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垂眼只瞧见前头常郁昀的那双鞋子,深红回字纹暗花。那是子孙满堂、福寿延绵的意思。 入了新房坐在新床上。四周的声音小了,只听见喜娘笑着说着吉祥话,又催着常郁昀挑盖头。 透过盖头。她看到常郁昀走到身前,立足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眼前一亮,楚维琳眯了眯眼睛,而后抬头去看常郁昀。 她不是头一回见常郁昀作这样一身新郎官打扮了。好看确实是好看,精神也确实是精神。可她还是在对方的眼底抓到了那么一丝谨慎和不安。 前世时心不在焉,楚维琳无力去管常郁昀是个什么心境,可如今回想起来,在那样的状况下娶了她过门。常郁昀怕也是忐忑的。 自然和现在的这份忐忑是不同的。 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上轿前楚维琬的话,竟是如此的贴切,楚维琳绷不住脸。不禁就速速低头避开了众人目光,勾了唇角。 常郁昀正对着她。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解楚维琳为何失笑,却被喜娘催着一道并排坐下。 撒帐时,喜娘和全福人巴不得能铺满了床,两人都躲不得,只能坐直了由着她们撒。 厨房里送了席面上来,都是吉祥菜。 楚维琳对此倒是陌生了,前一回是填房进门,常家这儿亦省了不少规矩,只匆匆喂了她几口就算了。 今日是大喜,半生不熟的饭菜入口,对着满满期待笑得合不拢嘴的全福人,她硬着头皮说了一个“生”字,引得屋里观礼的亲眷笑成一团。 手中被塞了龙凤杯,合卺酒有些烈,烫得她嗓子痛,不自觉皱了皱眉。 落在了常郁昀的眼中,这些小动作都透着可爱娇俏,引得他不知不觉都浅浅笑了。 礼成了。 楚维琳从流玉手中接过红封,递给了全福人和喜娘。 观礼的都去前头吃酒了,新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和几个丫鬟。 常郁昀偏转过头看着楚维琳,想问问她刚才为何失笑,可一想到屋里还有丫鬟在,到底是耐住了性子,轻轻握了握楚维琳叠在膝上的手,道:“我换身衣服去前头敬酒,你歇会儿。” 说完,常郁昀便站起身来。 楚维琳扫了眼过来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人她认得,唤娉依,最早是松龄院里当差的,前些年涂氏跟着常恒淼去了任上,老祖宗怕常郁昀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赏了娉依过来。 前世时,娉依的婚事是赵涵忆定下的,只是还未上轿,赵涵忆就没了,楚维琳进门的小半年后,娉依才完婚。 她和娉依前世相处不多,但也觉得是个老实听话的丫鬟,今生没有赵涵忆做主,恐怕娉依还未说亲。 另一人却是生面孔,见楚维琳盯着她瞧,那丫鬟上前福了福身子:“奶奶,奴婢名唤水茯。” 楚维琳颔首,见娉依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常郁昀换了身五福织锦直裰,她想了想,站起身来道:“别喝多了。” 常郁昀笑着去了,楚维琳又问水茯:“厨房里备了饮酒汤吗?” 水茯赶忙点头:“都备着。” “姑娘,累了吧?也换身衣服吧?”宝莲说罢,扶着楚维琳往梳妆台前去。 流玉跟过来,帮着一道摘凤冠,压着声与宝莲道:“该改口了。” 宝莲手下一顿,会意过来,忙不迭点头:“是奴婢糊涂了。” 换下沉重的嫁衣,又散了长发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妇人头,楚维琳一下子觉得轻松了不少,宝莲轻轻替她按了按脖颈,她眯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娉依笑着过来,福身道:“奶奶,二姑娘、三姑娘与四姑娘来了。” 新妇进门,新郎去敬酒,小姑们与新妇作陪,这也是惯例了。 常家郁字辈五个姑娘,最长的常郁昕已经出嫁。观礼时笑着来了,这会儿也出去吃酒了,最小的五姑娘常郁晚是涂氏生的,自是由她母亲带在身边,不在京城里。 楚维琳起身往东次间里去,窗户半开了,她往外头看了一眼。满目的红绸。 见楚维琳进来。常郁暖和常郁曚笑着起身相迎,常郁映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撅着嘴不说话。 常郁曚是瞧见了常郁映的表情。她知道不妥当,可一来常郁映是姐姐,二来这个姐姐又素来是个直脾气,她不敢招惹。干脆垂下眼不去顾她。 楚维琳自也是瞧见的,常郁映的脾性她很清楚。帮亲不帮理,前世为了她占了赵涵忆的位子几次三番要寻她事情,这一次也是差不多的,毕竟这常五奶奶的位子。大赵氏费心费力了也没帮赵涵忆得偿所愿。 好在,常郁映还知道端着点儿,今儿客多。闹起来了两方不得好,她被大赵氏逼着来。这会儿干脆就坐在远处蒙着头吃坚果。 楚维琳示意娉依把自个儿这边的坚果盘子给常郁映挪过去,也算是尽了些做主人的心意,便和常郁暖与常郁曚说着话。 常郁曚说起了柳贤妃的那位小皇子,周岁礼时,她跟着柳氏进宫道贺,只觉得那小孩儿怎么瞧怎么可爱,回来之后也越发喜欢往关氏那儿去看常恭溢。 常郁暖不说话,只是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上一声。 眼瞧着夜愈发深了,常郁映感觉足够交差了,便起身巴巴道:“我先回去了。” 常郁曚抬头看她,正巧撞见常郁映凉凉视线望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一道告了辞。 楚维琳今夜不能出屋子,便让娉依送了常郁映和常郁曚,又与常郁暖道:“三妹妹陪我再坐会儿。” 常郁暖与她们两个不同,她是二房的姑娘,多留会儿也是应当的。她是庶女,姨娘姓苏,原本是常郁昕和常郁昀的生母吴氏身边的陪嫁,最最不巧的是,苏姨娘刚生下常郁暖,吴氏就过世了。 家中上下多少有些闲话,说是常郁暖克死了吴氏,老祖宗最看重这些,待常郁暖便很疏离。 那年常郁昕才八岁,却见不得那些人前人后说常郁暖闲话的人,抓着一个出头的发了顿大脾气,又把襁褓中的庶妹接到自个儿院子里一道住,这才算清净了。 等一年后涂氏进门,姐弟两人厌烦涂氏更多,待常郁暖是越发得好,只是常郁暖一直被护着,没有养娇,只是格外的温顺,说话都是细声细语,乖巧得叫人心生怜意。 楚维琳对常郁暖素有好感,只余下两人,说话也越发自在,便开口问道:“我还不晓得这儿是哪个院子呢。” “是霁锦苑。” 皱了皱眉头,印象里这个霁锦苑荒废多年,前世时一直到常府分家时都是空着的,无人住的。 见楚维琳不解,常郁暖掩唇笑了,道:“从前是老祖宗爷在时修来给祖奶奶吃斋念佛的,祖奶奶没了之后就一直空着了。这一回老祖宗让哥哥选院子,哥哥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祖宗把这儿修缮出来,听说是为着离宜雨轩近。” 说完,常郁暖笑意更深。 楚维琳会意,又想了想此处往宜雨轩去的路,还当真是极近的。 前世那年,赵涵忆进门的院子听说是大赵氏选的,离长房很近,等楚维琳进门,自是不会再住老院子,便搬到了另一处院落,今生那两处都与她无关了。 只因为和楚伦歆的宜雨轩近,楚维琳就对此处添了不少好感。 外头脚步声问安声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出去,原是常郁昀回来了。 ---------------------- 最近时间不够,更新拉下很多,对不起各位书友,但96心里有记着数,少更了的部分,会全部补上的。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阁(三) 本来不该这么晚更新的,但是96回家之后发现主机烧掉了,so…… 心塞塞…… ----------------------------- 换作平日里,当着常郁暖的面,也该出去迎一迎的,但楚维琳今日是新嫁娘,做事必须要稳妥,便是老人家们常说的“端着点儿”,就只是放下手中茶盏站起了身。 常郁暖就无需那么讲究,去外头望了一眼,微微蹙着眉回转来,语气里添了几分懊恼:“嫂嫂,哥哥似是喝得多了,二哥哥、四哥哥扶着他回来的。” 楚维琳闻言一愣。 毕竟是新房,常郁昭他们不好扶着进来,就想在屋外把人交到两个迎出来的丫鬟手中。 常郁明正在叮嘱娉依,常郁昭抬眼见窗户里映出两根龙凤红烛的光亮,把黏在上头的大红的双喜窗花都映得通红。 摸了摸下巴,常郁昭止住了常郁明,抬声往里头道:“五弟妹,五弟吃多了酒,你来扶他一扶。” 一听这话,本有些不解的常郁明也琢磨过来了,当下就咧嘴直笑。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楚伦歆是个什么性子?宜雨轩里的五老爷,别说是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哪个丫鬟不长眼地想要兴风作浪,不用楚伦歆动手,常恒晨都不会留她了。 老子娘如此,连带着儿子和媳妇也是一个样的。 常郁明虽然十赌九输,但有一样事情他极有把握,若是关氏还是如今日般得体贤惠,常恭溢聪明上进。常郁明若是起了纳新人的心思,楚伦歆会亲自动手收拾他的。 姑姑如此,想来侄女也是一样的。 常郁昭的想法却更简单,这些年他亲眼看着常郁昀身边换了不少伺候的人了,心思不稳的全部都清了出去,那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是他不喜欢那些“旖旎”事情。也不想让楚维琳进门后添堵。 虽说娉依和水茯两个都是如今伺候着的大丫鬟。可这两个人做事都太过耿直,见主子吃多了酒尽心伺候,反倒是会让新奶奶都插不上手。坐立都尴尬。 今夜毕竟是大婚,宁可他小人之心,也不要粗心思。上一回他吃多了酒,常郁昀不也是亲自送他回屋里。免得平生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他一个大意,楚伦歆还不知道会怎么恼他呢。 听见常郁昭的声音。楚维琳也不好耽搁,跟常郁暖一前一后出来。 见常郁暖还在,常郁昭笑着点了点头:“正好,三妹妹也一道帮个忙。” 话是如此说。但楚维琳哪里好意思让常郁暖吃上劲,上前扶了常郁昀,把他尽量往自个儿这边靠。 楚维琳费着力气。刚进了门就觉得不对劲,常郁昀的酒量分明是极好的。上一回他金榜题名,老祖宗设宴,他亦是被长辈兄弟们劝了不少酒,到最后也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把常郁昭送回来。 前世时,她也从未见常郁昀醉过…… 这一夜竟然会吃醉了酒? 楚维琳正不解,突然察觉到那软软搭在她肩上的手添了些力气,指腹无比自然地拂过她的身侧。 让常郁昀在东次间的软榻上躺了,楚维琳吩咐水茯去小厨房取醒酒汤,见娉依已经去准备热水了,便又往外走,与常郁昭和常郁明道了谢。 常郁暖提了告辞,与两个哥哥一道走了,楚维琳回到屋里,往八仙椅上一坐,眯着眼睛睨了常郁昀一眼。 水茯提着食盒进来,正要唤一唤常郁昀,却被楚维琳止住了。 “不早了,回去歇了吧,等会儿我伺候爷喝醒酒汤。” 楚维琳这么说了,水茯也不好拒绝,等娉依进来放下热水,两人和宝莲一道出去,只留了守夜的流玉在屋里。 外头脚步声渐远,楚维琳支着下巴道:“人都走光了,别装了。” 话音一落,闭目歇在榻子上的常郁昀缓缓睁开了眼睛,抬手揉了揉额头:“还是你机灵。”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吃了酒,常郁昀的脸颊有点泛红,一双桃花眼如有星辰璀璨,连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落在楚维琳耳朵里,都带了些说不出的亲昵味道。 原是不打算挪位子,可察觉到常郁昀的疲乏,念着这一日折腾下来,他也不必她轻松,夜里吃的酒虽不至于让他醉过去,可也不会很舒服,楚维琳起身端了碗,递到了常郁昀手中:“趁热喝了吧。” 常郁昀单手接了过去,另一手一把握住楚维琳的手:“陪我坐会儿。” 既然是想过日子,就没有甩开去的道理,楚维琳想了想,搭着软榻的边儿坐下了。 仰头喝完了醒酒汤,常郁昀把碗放到一旁,声音里全是疲倦:“不装喝多了,他们还不放我回来呢。” 喝酒热身子,楚维琳只觉得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格外温热,似是有一层薄汗,她抿唇问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吗?” 刚问完,只觉得肩上一沉,温暖的鼻息呼在后颈处,让她的身子不由就缩了一缩。 常郁昀的声音闷闷从耳后传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耳根顿时烫了起来,仿若他饮下去的酒里头有一半到了她的肚子里。 楚维琳正不知如何接话,抬眼一看流玉已经避去了中屋,到底还是略略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她的陪嫁丫鬟,她也没有厚脸皮到能叫她们听常郁昀的“酒后胡言”。 常郁昀伸手揽了楚维琳的腰,低声问道:“琳琳,挑盖头的时候你笑什么?” 挑盖头的时候? 拧眉细细想了,楚维琳实话实说。 “呵……”常郁昀听罢,长长呼了一口气,哑声道,“是啊。我很忐忑,现在也是。” 没想到常郁昀会承认得如此爽快,耳畔细语里流露的不安和试探让楚维琳都有些无措了,她偏转过头去想说些什么,双唇却正巧擦过常郁昀支在她肩膀上的脸颊,两人都愣了神。 常郁昀先回过神来,轻柔却坚定地拥紧了楚维琳。喃喃道:“琳琳。跟上来好不好?慢一些久一些也没有关系。” 张了张嘴,楚维琳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记得那夜在宜雨轩里对常郁昀说过的话。 “你想踏出这一步就踏吧,也许。将来我会跟上来,也许,终你一生,我都站在了原地。” 这句话。楚维琳记得,常郁昀也记得。 楚维琳垂眸低叹。不知如何消散心中情绪。 感情一事,说来简单,可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东西,且不说老祖宗和大赵氏。不说楚伦歆的期盼,还有一样前世今生…… 可说到了底,感情还是两个人的事情。无关她对楚伦煜和江氏的承诺,无关那些明里暗里的斗争。只是她一直越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前世对错不去计较,但每每想起来的时候,依旧会堵得慌。 “放下”一词,她懂她明白,只是做起来,还是力不从心。 要诵多少经文才能够通透?才能够豁达?才能够不被过去绊住了脚步? 心底钝钝发痛,眸子不自禁朦胧起来,各种心绪夹杂泛上,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埋在常郁昀怀里,闷声道:“既然对了,不应该再往错的走……”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常郁昀还来不及问,楚维琳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继续道:“让我跟上来,好不好?” 他想要一个承诺,她也在向他讨承诺,常郁昀慢慢扬了唇角,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着,道:“好。” 火光摇了摇,常郁昀望过去,龙凤红烛烧了半截。 洞房夜没有在东次间度过的道理,常郁昀松开楚维琳,站起身来:“身上酒味大,我去洗一洗。” 净室里的水声清晰,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发髻,略梳理了一番。 她不是不知事的人,前生做过妇人,这一回上轿前何氏奉了章老太太的命又大致教导了一些,老祖宗是个重规矩的,明日一早就会有婆子也取元帕,这新婚夜不可能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脱了鞋子在床内侧背身躺下,听见常郁昀的脚步声时,楚维琳本能地僵了僵身子,却没有转过身去。 眼睛不看,听觉越发敏锐,她感觉得到常郁昀在床边坐下,落了幔帐翻身上床,而后靠过来一点点揽紧了她。 心态不是头一次,可这身子却是正儿八经的头一夜,饶是常郁昀耐心吻着顺着,楚维琳还是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突然回忆起了前世的花烛夜,那时她心生抗拒,痛感比此刻更盛,她只能费尽心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瞪大眼睛望着那通红的龙凤烛。 楚维琳偏过头去寻那蜡烛,透过深红幔帐,龙凤烛只剩下了小半截…… 楚维琳不好受,常郁昀也是一样,久久不曾宣泄过的身体格外难耐,可他又怕伤着楚维琳,只能忍着哄着。 他不敢也不舍得再伤她分毫,同样是在她十五岁的秋天,同样是新月高悬,同样是嫁给了他…… 但两世已经不同,他想给她真正的新的开始,让她不再躲避不再退缩,牵着她的手,让她能够跟上来。 身体的钝痛慢慢减退,疲乏却是纷拥而至,楚维琳连根手指都不愿意动弹,埋在鸳鸯枕里缓气。 常郁昀把两人都收拾了一番,箍着楚维琳轻轻啄了一口,笑容格外满足。 -------------- 这章好难写啊好难写! 以及,特殊时期,书友们都懂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阁(四)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还有些蒙蒙的黑。 被身边人箍得难受,想翻个身独自睡去,刚一动作就酸痛得她直皱眉。 常郁昀睡得半沉,这么一下也有些醒了,模模糊糊唤了一声:“琳琳?” 没有清醒的声音慵懒沙哑,呼在耳畔,温热得让楚维琳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想了想并不舒服的腰,楚维琳最终还是放弃了翻身,略调整了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再醒来时,屋外已经有丫鬟婆子的动静了。 婚后头一天,不好耽搁,楚维琳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儿事情惹得长辈们不快,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打算起来。 昨儿半夜先睡着了,常郁昀怕惊搅了她,略擦拭过后也没有拖她起来穿亵衣,这会儿她睡在里侧,根本够不到外头,只好硬着头皮去推常郁昀。 常郁昀睁眼时有些失神,额头抵着手背半响才回过神来,对着楚维琳浅浅笑了。 一副好皮相,笑起来越发夺人目光,楚维琳赶忙道:“衣服……” 话一出口,对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有些无措了。 昨夜里一门心思是交差,到后来是痛着忍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那些羞涩也好紧张也罢全部抛到了脑后,哪知却在这一刻突然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分明前世做过几年夫妻,虽因为她的排斥和抗拒,在床笫之事上两人说不上默契,但也过了会为此感觉羞涩的时候了,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是越发不好意思了? 莫非这就是从头再来一次了? 楚维琳说不明白。只能偏过头去,留给常郁昀一个侧颜。 小巧耳垂发红,似是娇羞到了极点,常郁昀不知不觉笑意更深,便顺着心意俯身过去啄了一口,在楚维琳回过神来之前便挑了幔帐去取外头的衣物。 捏着手中大红鸳鸯交颈的肚兜,楚维琳忿忿瞪了避去净室的常郁昀一眼。 听见内室里有了动静。候在外头的流玉抬声道:“爷、奶奶。可起身了?” 楚维琳匆匆披了中衣,这才应道:“起了。” 水盆被捧了进来,流玉伺候楚维琳梳洗。而后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宝莲过来手脚麻利地替她梳头。 “奴婢还是头一回给奶奶梳妇人头,”宝莲一面梳,一面嘻嘻道。“奶奶放心,保管梳得好看。奴婢硬抓着宝槿,借她的脑袋练了几日了。” 楚维琳扑哧笑出了声,连娉依和水茯都难掩笑意,娉依抬眼见帘子挑起进来个仆妇。立马拉了拉水茯的衣袖,两个人都不敢再笑了。 常郁昀神清气爽从净室出来,正巧瞧见那仆妇。道:“葛妈妈。” 葛妈妈一身诸色对襟袄子,半新不旧的马面裙稍稍露出了鞋尖。挂着恭谨的笑容,声音却是干巴巴的:“给五爷、五奶奶请安,奴婢奉了老祖宗的命来取元帕。” 屋里人自是知道她的来意,可听她直言不讳说出“元帕”两字,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楚维琳不喜欢与葛妈妈打交道,葛妈妈是松龄院里的老嬷嬷了,跟了老祖宗数十年,按说应当如段妈妈一样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偏偏她与大赵氏往来甚多,到了最后,倒像是大赵氏的眼线一般了。 常郁昀看了眼楚维琳,她背着他坐着,微微泛红的脸庞正巧从铜镜里映出来,当她是脸皮子薄,常郁昀接了葛妈妈的话过去,指了指千工拔步床,道:“妈妈请便。” 葛妈妈走到床边,掀开大红锦被,取了元帕出来,看了眼上头血迹污浊,便把帕子收到了锦盒里头,转过身来道:“恭喜五爷、五奶奶。” 嘴里说的是恭喜,却听不出半点喜的味道,反倒是跟着道喜的丫鬟们的声音落在耳朵里舒坦些。 葛妈妈先回了松龄院里复命,常郁昀等楚维琳梳妆好,一道在东次间里坐下用早饭。 楚维琳是真饿了,昨日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那吉祥菜也就是个意思,半生不熟的根本不能吃,也就是礼成之后宝莲悄悄塞给她一些糕点垫了垫肚子。 原本这一日也不能舒舒坦坦用早饭的,两人该先去给父母请安,再一道去松龄院里认亲,等事情了了,大约也就能直接用午饭了,只是二房这里,常恒淼和涂氏具不在京城里,倒是给常郁昀和楚维琳省下了些工夫。 热腾腾的粥点,小口喝了,整个人舒服了许多,不由就舒展了眉梢,嘴角都含了笑意。 楚维琳吃得慢,常郁昀并不催促,只是时不时抬眸看上一眼。 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维琳了,那时他们便是一道用饭,气氛也说不得融洽,常郁昀很少见到楚维琳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安逸平和的楚维琳,虽不炫目,却依旧让常郁昀觉得珍贵。 他想要去守护这种安逸。 楚维琳放下碗筷,扫了一眼西洋钟,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起身了。 娉依收拾了桌子,流玉取了披风来给楚维琳系上。 楚维琳跟着常郁昀出了正屋,四周略一打量,也就明白了这院落的格局。 霁锦苑是老院子,布局设计与他处基本无二,经过了一番修缮之后也瞧不出空旷数十年的样子了。 因是当年老祖宗爷修来给祖奶奶诵经、养天年的院子,前后一共三进。 头一进是当年祖奶奶请大师登门讲经的地方,第二进打通做了佛堂,第三进住人。 这一回改了改,头一进成了花厅,他们夫妻住了第二进,第三进暂时空着,左右还有两处跨院,地方倒是挺大的。 正屋共五间,左右各三间厢房,东厢打通做了常郁昀的书房,西厢给了几个大丫鬟,其余丫鬟婆子住了头一进院子的厢房。 出了花厅,院子西侧有一口小井,正好满足了小厨房的用水。 楚维琳对这院落自是满意的,常郁昀见她不住打量,忽然就想起一桩事情,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有一桩事要先与你说。” 手突然被握住,楚维琳唬了一跳,想抽出来又怕后头的丫鬟瞧见,可一听常郁昀的话,她反倒是静下心来,抬头等他继续说。 “霁锦苑是我向老祖宗讨来的,起初是觉得方便,也不是图它地方大,”常郁昀会选这儿的原因就如同常郁暖提过的一样,仅仅是因为和宜雨轩近,而地方大小并不是重点考量的,总归就他们两夫妻,地方过大了也就是空着的,“前个月,大伯娘提出来,说我们二房在京里的人少,与其让三妹妹一个人住着清兰园,不如搬来与我们住。我就是和你通个气,一会儿若是大伯娘再提,你别应声就是了。” 清兰园是涂氏进门后住的院子,如今她带着常郁晚与常郁曜去了明州,整个院子只留了常郁暖一人住…… 楚维琳倒不意外大赵氏会起那些心思,只是问道:“你不愿意让三妹妹过来?” “只是不想让人平白占了便宜。”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了然了,他们兄妹感情不错,霁锦苑里空着一进,再说还有两个跨院,若不考虑旁的事情,常郁昀并不会拒绝让常郁暖搬过来住,他在拒绝的是大赵氏。 大赵氏嘴上说得好听,可一旦常郁暖挪了,那清兰园说不准一个转身就又叫大赵氏图了去了,等哪天常恒淼和涂氏回来,大赵氏都未必会吐出来。 进门后的第一个早上,楚维琳虽没打算和大赵氏斗个你死我活,可也不想平白让大赵氏占了便宜。 两人事先透过底,彼此心里都有数,也就不再提这事。 到了这会儿,再抽手出来越发显得矫情,楚维琳便由着常郁昀牵着她,依着时辰到了松龄院。 常家上下,人口算不得少,认亲便安排在了宽敞的花厅里。 见新人进来,楚伦歆是真心欢喜,大赵氏斜斜睨了一眼,笑容就没有那般痛快了。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迈入花厅,抬眼见老祖宗坐在正中,周围依着辈分或坐或立了常家亲眷,忽然之间她就有些气闷了。 仿佛是一瞬间又回到了前世一般,楚维琳的脸白了,不由自主地就捏紧了常郁昀的手。 常郁昀一愣,只当她是婚后头一回见长辈有些慌了,反手用了些力,以示安慰。 “呦,到底是小夫妻,感情真好,还牵着手来的,”柳氏一眼瞧见了,打趣道,“老祖宗,瞧这甜样子,这喜事还不是一样接着一样。” 柳氏晓得楚维琳是新媳妇,没有把怀孕生子这样的话说破了,免得楚维琳不知所措,可打趣的话还是叫她红了脸,轻轻挣了挣,把手抽了出来。 老祖宗面上笑呵呵的,她已经瞧过了葛妈妈取回来的元帕,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看这个孙媳妇倒也格外顺眼。 说是认亲,其实在座的人,楚维琳人人都认得,只是要改了口,依着如今的媳妇身份唤人了。 一一恭敬上了茶,接过了长辈送上的红封和礼物,又要给常恭岚和常恭溢送上些心意。 常恭溢年纪小,对着楚维琳还是唤了声“表姑姑”,关氏笑着纠正他,他歪着头一脸不解:“为何姑姑要变成婶娘?” 老祖宗叫他逗得笑弯了眼,让关氏把常恭溢抱到了她的跟前。(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阁(六) 更新+请假。 96出趟远门,到下个月8号才回来。 这个月尽量再更几章,下个月月初的更新就要看在外面的情况了。 拉下的更新,96都数着数,等回来之后会抓紧时间补上来哒。 书友们么么哒~~ ------------------------------ 大赵氏看了眼常恭溢,放下手中茶盏,清了清嗓子,道:“老祖宗,这家里呀,果真还是人多些热闹呢。” 楚维琳心里明白,大赵氏这是开始了。 老祖宗颇为赞成大赵氏的这句话,她是最喜欢热闹的,别的老人会怕小孩子吵闹,她却是巴不得再多些孩子围着。 搂紧了怀中的常恭溢,又看了眼乖巧的常恭岚,老祖宗道:“这一个个的,可真叫我着急,如今郁昀媳妇都进了门,你们几个做嫂嫂的可要争气些,别叫弟妹赶到了前头去。” 原也就是一句话,嘴上应下就好,也不会往心里去,偏偏三奶奶徐氏皱了眉头,极不满意地扫了关氏一眼。 大赵氏自是把这一眼都瞧在了眼里,笑着与老祖宗道:“我就是想到郁暖这丫头,性子太内敛了些,可转过来又想想,自打郁昕嫁出去,郁昀又去了前院住,她一个人在清兰园里,连个说话的姐妹都寻不着,也是怪可怜的。前一回我就与老祖宗提过,等郁昀媳妇嫁进来,不如就让郁暖跟着她哥嫂一道,郁昀白日里要当值,她们姑嫂两人一道也好做个伴。” 听起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前回在常郁昀这儿吃了个软钉子,大赵氏这回干脆略过了二房这三人,只与老祖宗道。 老祖宗没有直接回答,却转过头问常郁暖:“你呢?要不要搬去霁锦苑?” 常郁暖坐得笔直的身子僵了僵,抬眼去看常郁昀,半响吐出一个“我”字,却再没有下文。 老祖宗见此。又以目光示意楚维琳和常郁昀。 “孙儿觉得。不用那么麻烦,清兰园离霁锦苑也不远,三妹妹若要过来也是方便的。”常郁昀说完,冲常郁暖笑道,“是不是?” 常郁暖不是个傻的,她也明白大赵氏的意图。只是这些事情她插不上嘴,不好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见常郁昀询问,她赶紧点了点头:“是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真是傻姑娘,”大赵氏笑嗔着睨了常郁暖一眼。语气依旧体贴关怀,“你年纪也不小了,母亲又不在身边。郁昀媳妇是个伶俐的,你跟着多学一些。将来出阁了也不会吃亏。” 大赵氏好言相劝,老祖宗半点儿不表态,楚伦歆心里着急,正琢磨着要驳一驳大赵氏,却见楚维琳动了动嘴皮子。 “大伯娘,侄媳妇记得苏姨娘还住在清兰园里吧?若是三妹妹与我们一道住了,姨娘怎么办?”楚维琳问道。 大赵氏的眉心凸凸跳了两下。 妹妹跟哥嫂住,没有什么问题,可她还没有胆子当着老祖宗的面把苏姨娘都赶出清兰园,这不成体统。 苏姨娘这些年沉寂惯了,阖家上下也没几个人会记得还有这个一房妾,连老祖宗都没有上心。大赵氏原本是想先让常郁暖离开,一个姨娘多的是办法排挤,便是只留她一处小院子,苏姨娘能兴起什么风浪来,却不想这会儿叫楚维琳搬出来,出乎了大赵氏的意料。 大赵氏的这些细碎表情全部落在了楚维琳的眼睛里,她不禁淡淡笑了笑,道:“不如还是让三妹妹和苏姨娘一道住清兰园吧,往来松龄院里也方便,与我这个还摸不清头脑的新媳妇有什么好学的,还是每日来老祖宗跟前多听几句教诲最有用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祖宗其实心里清透着呢,她没有选赵涵忆而选了楚维琳,本也有压一压大赵氏风头的意思在里头,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会儿越发不想开口了。 没有想到楚维琳会在进门后的第一个早晨就如此“强硬”,大赵氏心底里气恼不已,只恨当初老祖宗不松口,到最后成全了楚伦歆,叫她添了助力。 既然开了口,楚维琳也没打算就这么不痛不痒地了结了,摆出一副思忖样子,缓缓道:“我从前极少去大伯娘那里,印象之中,似乎并不算宽敞,大伯与三伯跟您一道住,再过两年六叔要娶语姝进门,的确有些捉襟见肘的呢,” 这确实是大赵氏心中所想的,她和常恒翰的院子原本也说不上大,况且又有几位姨娘,不管她容不容得下,总不能把她们都塞到后罩房里去。 常郁晔和常郁晓先后成了亲,那时大赵氏为了能把儿媳掌在手心里,替他们备下的院子都离她极近,在大小上就考虑得没那么周全,如今瞧着还好,过些年各个添些子嗣,哪里还够了? 常郁晖的亲事又是马虎不得的,毕竟是常恒熙的女儿,万一怠慢了,常恒熙那个护短的脾气,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况且,这个家里就这么些地方,她不占了就要被旁人占去,常郁昀从前瞧着是个随意性子,哪知就是个会开口的狮子,张嘴就吞了霁锦苑进去,两个人住也不嫌瘆得慌! 清兰园那地方,大赵氏是极其喜欢的,若能让二房吐出来一些,那是再好不过了,却不想都是硬骨头。 这些心思,想一想是没关系的,大家伙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可叫楚维琳这般直白说出来,还是有些挂不住脸的。 楚维琳才不会去管大赵氏的体面,前世那五年,大赵氏可没给过她一丝一毫的体面,她笑着道:“院子要有人住,才会有人气。要是三妹妹搬来与我们住,等父亲回来,清兰园里怕是要长草了,就跟采芙院一样,大伯娘,您说呢。” 采芙院是吴氏在时二房的院子,现今成了杂草一片。大赵氏与吴氏勾心斗角多年。吴氏又是死在采芙院的,所以大赵氏根本没有动过那处的念头。 抬眼望着笑盈盈的楚维琳,大赵氏的笑容冰冷。这个时候还不忘挖一个坑,楚伦歆的这个侄女教的倒是会抓机会。 若说会长草,那又怎么会叫常郁暖搬?若说不会,岂不是摆明了要往里头搬人去住吗? 当着老祖宗和其他人的面。大赵氏说话免难要思量一番,投鼠忌器。院子可以徐徐图之,真惹恼了老祖宗就得不偿失了。 大赵氏的这些计量,常郁映并不明白,她是直脾气。本就对楚维琳不满了,又见她牙尖嘴利顶大赵氏,常郁映硬邦邦道:“都是一家人。有人住不开,有人占了大院子。” 讽刺意味格外明显。楚维琳不怒反笑,她倒是忘记了:“大伯娘,二妹妹快及笄了,等她嫁出去了,六叔和语姝的新房就有了。” “你!”常郁映气得蹭得站了起来。 大赵氏一把拉住常郁映,冷笑着不语。 虽不宽敞,长房却没有到要靠嫁女儿来腾地方的地步,再说了,府里也有其他院子空着,不过是她瞧中了清兰园而已,却叫楚维琳说到了这个地步。 大赵氏心里窝着火,可她从老祖宗面上瞧不出一丁点的不满,使得她无法冲楚维琳发脾气。 话说到了这里,老祖宗觉得差不多了,清兰园是给常恒淼夫妻留着的,她是不想落去了大赵氏那儿,既然楚维琳占了上风,她也不用再费口舌,随意打了个圆场,便推说累了,叫晚辈们各自散了。 怕常郁映顾前不顾后,在松龄院里闹起来,大赵氏拉着她走了。柳氏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招呼了儿媳与女儿,送了常恒逸和常郁明出门,也回去了。 楚伦歆牵着楚维琳一道往回走,叹息道:“这才头一日,你就把她得罪惨了。”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说话。对她来说这可不是头一日,而是新仇旧恨。 虽说是想让楚维琳替她分担一些,可看侄女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楚伦歆还是有些担忧,小声劝道:“姑母是怕你吃亏,以后日子还长着,有什么事情都来与我说,咱们才是真的近。” 一路送楚维琳到了霁锦苑,楚伦歆才把她交给了常郁昀,又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去了。 常郁昀握着楚维琳的手一块入了东次间,没让丫鬟进来伺候,亲自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楚维琳。 楚维琳接过来喝了,见常郁昀一直盯着她,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忍俊不禁,无奈摇了摇头,常郁昀靠着楚维琳坐下,道:“去时与你说,别应她就好,哪知你更直接,生生叫大伯娘吃了个哑巴亏。” 没有丝毫责怪,却是多了些宠溺味道,常郁昀伸手揽了楚维琳的肩,他原本是想要护着她,不让她像前世一样被大赵氏的为难和苛责压得抬不起头来,哪知今日一看,楚维琳对上大赵氏,还真没吃亏。 楚维琳瞄了一眼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淡淡道:“不管是不应她,还是驳了她,总归她看我都是横竖不顺眼。” 这句话倒是实话。 猛然之间,常郁昀想起了那年竹苑里两人说过的话,那个时候,楚维琳就清楚明白大赵氏不想让她嫁给他。 其中缘由,常郁昀一直没有问过,就和他没有问楚维琳为何会去竹苑里一样,不是不好奇、不关心,而是若楚维琳不想说,再问也是枉然。 偏过头见常郁昀正思索着什么,楚维琳想着今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便提醒道:“要不要把院子里伺候的人叫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阁(七) 96在去棉花堡的路上码完了这一章,这里的无线上qq还行,刷游览器简直崩溃,so所有的留言等96回国之后一一回复,路上有时间的时候,96会写更新哒! 以及,96的新浪微博是起点玖拾陆,有微博的书友来关注我吧! —————————— 常郁昀犹自想着些旧事,听见楚维琳的声音才回转过身来,吐出一个“好”字,倒是把之前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楚维琳还未动,常郁昀已经站起来,半侧过身子伸出了手。楚维琳一怔,面前的双手骨节分明、细长好看,她又抬头去看手的主人,笑容和煦温和,眼底隐有期待。 垂眸略想了想,楚维琳伸手覆了上去,常郁昀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把她拉了起来,含笑领着往中屋去。 中屋靠北摆了两把骨雕红梨花的大椅,左右摆了八仙椅,墙面上梅兰竹菊四副画并非笔墨画成,而是用一枚枚铜钱串起,这画楚维琳前生也见过,是吴氏当年亲手串的。 扶楚维琳坐下,常郁昀唤了娉依进来,道:“让院子里伺候的进来给奶奶磕头。” 娉依闻言,笑着应声去了,没多久,便领着一众仆妇到了外头。 霁锦苑里,进屋伺候的大丫鬟只娉依和水芙两人,昨日楚维琳已经见过了,她们恭敬磕了头,楚维琳一人给了个大封。 另有四个二等、四个三等并四个粗使婆子,常郁昀在前院时用不上这么多的人手,有一半都是大婚前老祖宗叫添上的。 这一群对楚维琳来说眼生多了,一一问了名字,有几个倒是有些许印象。前世也在常郁昀的院子里做事,在楚维琳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小赵氏安排着嫁了人。 见过了霁锦苑里的人,楚维琳便让流玉把陪嫁们都叫来。 她只带了四个丫鬟,常郁昀都认得,宝莲和宝槿前世就跟着楚维琳,流玉和满娘却是今生才出现在楚维琳身边的,但前几回他已经见过了。顶了前世另两个陪嫁的位置。 这两人的来历他并不清楚。但看得出颇得楚维琳信赖。 除了丫鬟,楚家另跟了两个陪房婆子过来,人是何氏依着章老太太的意思安排的。要得体晓事知进退,必须是家生子,何氏来回选了六家人,楚维琳从中挑了两家。 一家男的叫李德安。他的老子从前跟着楚证赋在外头跑过几年,李德安家的是江氏的陪嫁。江氏带来的人。如今还留在楚家的极少了,陆妈妈与何氏说了番好话,把李德安一家给了楚维琳。 另一家叫杜平,前两年刚娶了媳妇。她和李和顺家的关系不错,毛遂自荐让李和顺家的给她了一个机会。楚维琳前世听说过这个杜平家的,杜平温吞水一样的性子都叫她打磨得很好。为了能过体面日子很勤快努力。 陆妈妈没有跟着来,抱着楚维琳又是笑又是叹了一夜。楚维琳很理解她。陆妈妈留在清晖苑照顾了她好些年了,要是一道到了常府,别说是陆妈妈自己,楚维琳都放心不下楚维琮。 等陪房们都磕了头,这礼数也都周全了。 流玉扶着楚维琳回东次间,一面走,一面道:“娉依想把库房的册子交给奴婢……” 楚维琳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道:“那就接过来吧,趁着这几日日头不错,也好收拾收拾。” 一个院子,东西也不多,分开管也不方便,不如一道接过来。 流玉悄悄打量常郁昀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便应下了。 常郁昀心里还是犯着嘀咕的,以前只知道宝莲受宠,没想到现在楚维琳身边却是流玉管了库房。 当着丫鬟的面,自是不好问,等人退出去了,常郁昀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似是随意问道:“流玉管着库房?从前你过来时多是带着宝莲……” 这样的问题楚维琳并不惊讶,宝莲与她一道长大,她素也与她亲近,小时候去各府走动也让宝莲跟着,人人都瞧在了眼里的。 “去年时奶娘身子不适,恰巧嫂子又有了身孕,便让宝莲回去照顾了一段日子,她出府时手上的事体交给了宝槿和流玉,上个月才回来做事。”楚维琳解释了几句。 常郁昀听罢,顺口又问:“流玉呢?听说是长房那里赏过来的?” 在常郁昀的记忆里,楚维琳与楚家长辈的关系并不融洽,但设身处地来想,若换作是他,只怕更不能相处。 “大伯祖母身边的,赏了我。”楚维琳道。 详细的,楚维琳没打算继续说,常郁昀见她神色淡淡,便也不再问了。 楚维琳昨日大婚累了一日,夜里又折腾了会儿,今日起了大早,一直打着精神,这会儿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些乏,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常郁昀看了眼西洋钟,道:“时间还早,困了就先歇会儿。”许是看到楚维琳有些犹豫,他又接着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大婚自是不用当值,楚维琳也不信他还有什么公务,不过还是为他的细致松了一口气,浅浅笑了笑:“好。” 常郁昀起身出去,叫了流玉进来伺候楚维琳小憩。 楚维琳斜斜躺在榻子上养神,流玉怕惊搅了她,去了中屋搬了杌子坐下。东次间里只有西洋钟极轻的滴答声,这样最适宜休憩,要是常郁昀在一旁坐着,楚维琳总会记挂着无法放松下来休息。 东厢房打通做了书房,常郁昀爱书,墙边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从四书五经到乡野奇志,其中也有不少是常恒淼在任上搜罗回来的,而书籍也是这对关系紧张的父子直接极少的纽带。 常郁昀从中随手取出一本翻看,起先还一直留意着正屋里的状况,无法静心。等沉浸书中,回过神来时已经快要掌灯了。 合上书,常郁昀往正屋去,一进门见流玉坐着中屋,便晓得楚维琳还未醒。 流玉赶忙起身,见常郁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把问安又咽了下去。 没有让人吵醒楚维琳。常郁昀轻手轻脚过去。在软榻边坐下,低头仔细看着楚维琳的模样。 鹅蛋脸白皙,脸颊上自然红润。若是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小酒窝,柳叶眉舒展,细长浓密的睫毛下,楚维琳睡得很沉。 在心中细细勾勒了一番楚维琳的样子。这般娴静平和,让常郁昀移不开目光。 重生之后。他经常会回忆起前世楚维琳的睡颜,印象里几乎都是紧着眉头,偶尔噩梦连连,哭着醒过来。他试着劝解过安慰过。只是楚维琳心结难消,无法宣泄的情绪压在心里,依旧还是那样。 如现在这般多好…… 连带着他的心都平静了。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只有暗暗的烛光。并不扎眼,她急急坐起身来。唤了一声“流玉”,而后才注意到了一旁的常郁昀,问道:“什么时辰了?” 常郁昀弯腰把滑落的薄毯捡了起来,起身去剪了灯芯,屋里一下子亮了许多:“不晚。” 适应了光亮,楚维琳看了眼西洋钟,说不上晚,但也过了寻常用晚饭的时间了:“不是说了叫我起来的吗?” 常郁昀过来,含笑揉了揉她睡得有些乱的头发:“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总归没有旁的事,晚些也不打紧。” 掌心温热,亲昵的动作让楚维琳有些尴尬,想到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旁等了她许久的样子,不由耳根发烫。 流玉进来替她重新梳了头,娉依去小厨房取了一直热着的晚饭,夫妻两个人一道用完了,正要撤桌,水芙挑了帘子进来。 “五爷、五奶奶,”水芙福了福身子,道,“四房那儿请了医婆,听说是六太太病了。” 柳氏病了?分明早上认亲的时候还挺好的。 常郁昀吩咐水芙去问问清楚,与楚维琳商量道:“要是病了,少不得过去看一回。本来可以明日再去,但我们明日回门,没有那个工夫,不如就早去早回的好。” 楚维琳也赞成,等水芙回来,晓得四房那里支了药罐,便一道过去了。 常恒逸父子并不在家,廖氏柔声细语地指挥丫鬟婆子们做事,常郁曚坐在床边。常郁昀不方便进去,便站在了院子里。 廖氏迎了楚维琳,柳氏见了她,有气无力道:“其实没什么事儿,你们新婚燕尔的,不用来我屋里闻药味,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维琳原也只想走个过场,听了柳氏的话,安慰了几句,便又退了出来。 柳氏让常郁曚送出来,楚维琳小声问道:“怎么好端端病了?” 常郁曚也不解,之前问了柳氏几句也没问出个理由来,道:“母亲只说是这段日子累了,这会儿松懈下来,就发作起来了。” 这话楚维琳自是不信的,常郁昀大婚,涂氏不在京里,大赵氏不满这婚事也不敢敷衍,又有楚伦歆在,柳氏能出多少力气,怎么说得像是她四房娶媳妇一般。 但常郁曚那样子,怕也是不清楚内情的,便也没有多问。 楚维琳跟着常郁昀往霁锦苑走,大致说了柳氏的身子,毫不意外见他挑了挑眉,却没有再提。 明日一早要回门,两人便早早歇下,楚维琳想到早上取衣服时的尴尬便想睡外侧,不想常郁昀却不答应,只能愤愤背身过去躺下。 常郁昀失笑摇头,吹灯落帐,顺手去揽楚维琳,她在头上浅浅啄了一口,笑道:“睡吧。” 楚维琳绷紧了身子,直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才放松下来,本以为这般被箍着会睡不着,不想困意很快袭来,她闭眼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阁(八) 国内现在过12点了吧…… 本来应该早点更的,但素爪机木有电啦,96现在在去burdur的路上,大巴可以充电好开心呀。 —————— 成亲是大事体,从相看到小定到迎娶再到回门,每一个流程走完,才能算作圆满。 娘家人格外期盼回门,自家女儿在婆家是否平顺,看看这一日,也能窥得些门道。 常郁昀醒时,外头还有些雾蒙蒙的,怀中楚维琳还睡着,他轻轻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个人精神不少,而后又缓缓从枕下摸出怀表看了一眼。 时间还不迟,还够楚维琳再睡会儿。 这么一想,当了一夜枕头的手臂也不觉得酸麻,他不由浅浅笑了。 直到外头院子里有了轻柔脚步声,常郁昀才低声唤道:“琳琳,该起了。”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常郁昀的笑脸近在咫尺,桃花眼里映得全是她,楚维琳猛得就清醒过来,速速坐了起来。 竟是这般喜欢看她的睡颜,也不知昨日下午她小憩时他在一旁坐了多久…… 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羞涩,楚维琳干脆披了衣服避去了净室。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宝莲取了昨日备下的衣袄来,笑着道:“姑娘穿这身。” 品红如意襟梅花扣的夹袄,一条石榴花开的长裙,格外艳丽。楚维琳原本不愿意这么穿,叫几个丫鬟左一句“做新嫁娘时不穿什么时候穿”,右一句“老爷定喜欢”,劝了许久终是点了头,这话也不假。楚伦煜就喜欢江氏和她都艳丽得如花一般。 这个年纪的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况且楚维琳皮肤白,红色格外衬肤色,待脸颊淡淡上了胭脂,镜中人娇媚,仿若成亲那日。 常郁昀看着看着。目光越发柔了。走到楚维琳背后,从首饰盒中取了一对南珠耳坠,弯下腰想替她戴上。 因着常郁昀的突然靠近而有些紧张的楚维琳。在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之后,本想接过来自己戴,可见他小心翼翼唯恐伤着她似的,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除了前世偶有几次替楚维琳戴过簪子。常郁昀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因此格外仔细。等戴好了,他在楚维琳耳畔低声道:“好看。” 声音清润,目光柔柔,楚维琳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南珠,就听见几个丫鬟没有绷住的清脆笑声。 原还只是意外和不适应,叫她们一笑。竟也觉得他们两人的动作姿态有多旖旎,耳根子不由就烧了起来。 常郁昀这才退开几步。整理他的衣装。 水茯在东次间里摆好了碗筷,两人用过了之后,一道往松龄院去。 老祖宗刚起,喝了一碗羊奶羹,才让侯在屋外的晚辈进去。 依着辈分落了座,楚维琳扫了一眼,柳氏和常郁曚都没有来,廖氏独自一人站在一旁。 老祖宗和大赵氏说了几句府里的事体,便问道::“柳氏昨夜病了?” 廖氏上前,大大方方回了话。 “昨夜请的医婆,夜深了,我也没有使人去看看,等会儿我就过去,”大赵氏说完,笑着对常郁昀道,“今天你们两个最要紧,回门礼都备好了。” 老祖宗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没错,早去早回。柳氏那儿,等回来了再去也不迟。” 廖氏接了话过去:“五叔和五弟妹昨夜里去望过婆母了。” 原该常郁昀夫妇回的话,叫廖氏讲了,老祖宗看了廖氏一眼。 廖氏到不怕老祖宗看她,她只担心若让楚维琳来讲,把柳氏那几句“松懈下来才病了”的话说出来,平白叫大赵氏借题发挥,那她在柳氏跟前也少不得听一通埋怨了。 楚维琳压根不打算提,听了老祖宗几句嘱咐,才和常郁昀一道退了出来,直接往二门上去。 因着有回门礼,马车前后三辆,到了楚府大门外,就见楚维璟和楚维琮翘首盼着了。 常郁昀与楚维琳说了一声就下了马车,楚维琳则继续坐车到垂花门。 楚维琮笑着冲常郁昀拱手,唤了声“姐夫”,楚维璟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郁昀一番,道:“你没欺负她吧?” “没有,”常郁昀知道楚维璟担心,道,“不敢也不舍得欺负她。” 说得这般直白,反倒叫楚维璟有些惊讶,半晌回过神来不由就笑了,他道:“走吧,叔父等着我们。” 另一边,楚维琳在垂花门那儿下了车,何氏和楚维瑷一道迎她,陆妈妈站在一旁。 见宝莲扶着楚维琳下车,何氏喜笑颜开:“可算是来了,让伯娘看看,这两日还好吧?” 楚维琳颔首,见陆妈妈亦是一脸关切,她道:“挺好的。” 陆妈妈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无奈这个档口轮不到她说话,便随着几人一道去了章老太太那儿。 颐顺堂的丫鬟婆子今日也格外高兴些,李氏闻声,让楚维琛挑了帘子出来迎她们。 楚维琛没什么笑容,也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就侧过身子往回走。 楚维琳自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细节,前头的楚维琛的头发稍稍长了些,只是她长得慢,又只过了几个月,并不能把她的一头乌发弥补回来。 章老太太坐着罗汉床上,等楚维琳磕了头,才吩咐她起来,仔细问了问常府里的事情。 她最关心的自然是常府后院里的勾心斗角,如今是一个女儿一个孙女在里头,章老太太恨不得她们能稳住脚跟不被其他女眷谋了利去,尤其是大赵氏和柳氏,就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等楚维琳那个婆母回京之后,只怕也是一场恶战。 楚维琳挑着能说的一一答了,毕竟还有楚维琛和楚维瑷在。不能大大咧咧就把大赵氏想伸手谋院子的事情说出来。 李氏认真听着她们祖孙说话,时不时偷偷瞄楚维琛一眼,心里自是格外着急的。别人的女儿都嫁出去了,自个儿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却连八字那一撇都不知道往哪里落。 何氏也愁楚维琛这个情况,再过两年,等楚维瑷都要说亲嫁人了。总不能还是这么一个状况吧?都是一家的姑娘。虽从不指望楚维琛能和楚维琬一般让几个姐妹都沾了光,但也绝不希望她扯后腿的。 自顾自琢磨着这些,何氏隔了好久才发现章老太太在向她示意。她赶紧赔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楚维琳去碧纱橱里。 楚维琳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上轿前教导时,何氏是厚着脸皮教的。这一回要问一问,也是娘家人行事的惯例。只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和何氏沟通这样的问题。 何氏也是硬着头皮的,毕竟是侄女,和亲闺女还是不一样的,犹豫着开了口。楚维琳也只能随着点头摇头,两个人都窘迫不已。 好在外头有丫鬟通传说常郁昀他们过来了,两人具是松了一口气。 楚维琳从碧纱橱里出来。正巧见楚伦煜挑帘进来,她喜上眉梢:“父亲!” 楚伦煜见了她。亦是笑了。 常郁昀恭敬给章老太太磕了头,又见过了何氏、李氏,便依着章老太太的意思,和楚维琳一道进去给楚证赋磕头。 内室里的药味比出嫁那日淡了些,楚证赋躺在床上,蒋姨娘站起来冲他们笑了。 楚证赋似是精神不济,等两人磕了头,便让蒋姨娘送上了红封,没有多留他们。 常郁昀多瞧了楚证赋几眼,他眼眶深凹,面色发黄,一副久病模样。 常郁昀在翰林院做事,也听些同僚说起楚证赋的身体,具是一副不乐观的态度。他听闻圣上的安排,可这个病情,别说是押运粮草了,和从前一样的肥差也定是没有了的。 他也问过楚伦煜,岳父只说“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也只是叹息。 前世时,楚证赋没有回京,也并非在这期间病故,只是今生楚家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突然亡故的阮氏,又比如被奶娘抱着进来的楚维琏。 不说何氏待这个生在府外的庶子如何,毕竟是认祖归宗了的,又是楚伦沣唯一的儿子,楚维琏的日子倒是比二房里的楚维瑞还轻松些。 何氏被这件事打了颜面,又和楚伦沣彻底冷了脸,干脆求一个贤惠的名声,待楚维琏也算客气。 今日新姐夫登门,自是要拜见一番的。 楚维琏年纪虽小,这些日子也懂事许多,规矩问安,收下见面礼后便乖乖下去了。 章老太太又说了几句,嘱咐他们晚些过来用饭,便让他们回了清晖苑。 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楚维琳整个人舒坦许多。常郁昀站着仔细看楚维琳的这座小院,只觉得亲近无比。他是头一回来,前世楚维琳上轿后根本没有回门,等后来再来时,此处早就被何氏改做他用了。 楚维琳不催常郁昀,自顾自进屋和楚伦煜说话。 父亲想听的关心的,楚维琳都懂,他求的只有她的幸福和平顺。这一回嫁过去,常府里的生活虽称不得一切顺心,但好歹常郁昀没有给她什么压力。 楚维琳如实告诉了楚伦煜,末了道:“父亲,我会和他好好过的。” 楚伦煜听罢,不由笑了。他知这亲事是常郁昀动了心,楚维琳未必能很快进入状态,但他是过来人,知道夫妻相处需要时间和磨合,只要两个人都有心好好过,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楚伦煜道:“父亲信你,一会和郁昀一道去看看你母亲。”(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阁(九) 这日阳光正好,常郁昀在院子站了会儿便往正屋走。 刚要抬手挑帘子,里头楚维琳轻柔说话声一点点传了出来,那声音动听,他不由失神,耽误了手下动作。 “父亲,我会和他好好过的。” 楚维琳的话语一字不漏传了出来,常郁昀怔愣,突然之间脑海里充斥了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感觉得到她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但比之从前,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已经减了许多。 清晨在他怀中的睡颜,早上在他替她戴上南珠耳坠时小巧泛红的耳垂,对上大赵氏时半寸不让的模样…… 常郁昀不禁勾了唇角,眼底全是笑意,而后退了几步,没有进去打搅他们父女说话。 楚维琳不知外头情况,只和楚伦煜说着事体。 等楚伦煜起身出去了,陆妈妈才打了帘子进来。 “妈妈,快坐下。”见了陆妈妈,楚维琳只觉得格外亲近。 陆妈妈微红了眼睛,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杌子上坐了一个角,握住楚维琳的手,她缓缓道:“姑奶奶,这两日家里样样都好,您别挂心。” 楚维琳听罢。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也很好。” 许是章老太太晓得她和何氏两个都是别扭不已的,便让陆妈妈也来问几句。 可即便是对着陆妈妈,房内事情也不是能够简单说出口的,犹豫了半晌,也只有一句“还好”。 陆妈妈晓得她是面子薄,毕竟是新嫁娘。便是江氏还在。母女两人只怕都说不明白,便道:“您是明白人,咱们与常府虽说是姻亲。可于您来说,眨眼就成了婆家,说话做事若有拿捏不准的时候,多与姑爷和姑太太商议。” 楚维琳自是点头。 陆妈妈又道:“夫妻相处。姑奶奶多回忆回忆咱们老爷和夫人。姑爷待姑奶奶总归是好的。” 微微蹙眉,楚维琳不解陆妈妈为何会这么想。不禁问道:“妈妈,可是宝莲还是宝槿与你说了什么?” “哪里还要叫她们来说。”陆妈妈忍俊不禁。 楚维琳上轿之后,陆妈妈一直盼着她回门,就怕她在婆家吃亏受委屈。等总算再见到了小夫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从颐顺堂里回来,这一路上陆妈妈都在观察。姑爷看自家姑奶奶的那个眼神,完完全全就是呵着护着暖心暖意。 喜欢还是不喜欢。旁的事情都能装,只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常郁昀看楚维琳,和当年楚伦煜看江氏是一样的,也就是楚维琳局内人,没有看清罢了。 “姑爷是真真喜欢姑奶奶,姑奶奶可要抓牢了,莫要糊涂得去伤姑爷的心。”陆妈妈连连嘱咐。 她见过不少夫妻,成亲时和和睦睦,等过几年却叫争执置气给消磨淡了。男人也就罢了,自可去妾室通房身上寻温柔乡,女人只能一辈子熬着,再气再苦也只能受着。 陆妈妈可不想楚维琳有那等委屈。 晓得陆妈妈是一片苦心,全是为她打算,楚维琳点了点头:“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心里另有琢磨,前世她把常家逼到家破人亡,地牢之中常郁昀对她依旧初心不改,虽怪她却也怜她,楚维琳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样的糊涂事能真的伤了常郁昀的心…… 总归,如今是绑在一起过日子,她是不想尝试去伤了那人的心的。 楚维琮站在廊下,仔细请教着常郁昀功课,常郁昀自是一一指点,直到陆妈妈扶着楚维琳出来,他才笑着迎过去。 楚维琳见他过来,脸上笑容温和,如这秋日里的暖阳,不禁偷偷扫了陆妈妈一眼,而后道:“去祠堂里给我母亲上柱香吧。” 常郁昀含笑点头。 流玉过来引路,两人到了祠堂外头,配院里依着辈分摆了女眷牌位,楚维琳望着江氏的灵牌,许久不语。 常郁昀也在看,但他很快留意到了伦字辈的媳妇里只江氏和孙氏的灵牌,那位继室阮氏并未被供奉。 阮氏是这一世突然亡故的,常郁昀原就不解,如今没看到灵牌,越发觉得古怪,只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便把疑问埋在心里。 楚维琳合掌默默和江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身与常郁昀道:“也不早了,我们去颐顺堂吧。” 回门的午饭摆在了颐顺堂里,家宴简单,楚维璟拉着常郁昀喝了几杯,意思一番也就收手了。 两人又去樟荣院里请了安,这才依着时辰,坐车返家。 马车缓缓驶出楚府,常郁昀不轻不重握着楚维琳的手,问道:“琳琳,刚才在祠堂里,我没瞧见那位继太太的灵位。” 楚维琳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阮氏,道:“老底子的规矩,没有替公婆守过孝的继室不进祠堂供奉……” 这一条规矩,是章老太太气愤之余才翻出来的,无论是旧都还是京城,早就没有那样遵守过了,不说楚家,其他世家里都没有那样行事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若有所思,楚维琳斜了他一眼,到底没想继续瞒他,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只隐下了自己参与其中的那些。 常郁昀愕然,比起惊愕阮氏的行为,他更没想到楚维琳会如实相告,他轻轻揉着楚维琳的手,道:“我只见过你母亲一面,那时她带着你来府里看五姑母。我想,若我母亲还在,也会是那般慈爱温柔。” 楚维琳头一回听他说起江氏,一时有些感慨,而常郁昀的生母,他亦极少提及,想了想。道:“回府后。我也去给婆母磕个头吧。” 常郁昀颔首。 马车入了常府,停在垂花门外,使了人去松龄院里报信。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往霁锦苑去。 正是府里丫鬟走动最多的时候,楚维琳不愿叫人瞧见,挣了两下没挣出来,不由恼着瞪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却似全然未觉。楚维琳也只好随他去了,只等着回到屋里。也就能松手了。 哪知常郁昀拉她进屋,回手就把房门带上,把丫鬟们都关在了外头。 楚维琳以为他有话要说,先一步往东次间里走。哪想刚走到桌边,常郁昀快步上来突然就揽住了楚维琳的腰。 楚维琳叫他唬了一跳,不禁低叫出声。转身推了推常郁昀却推不开,只好抬眼看他:“怎么了?” 箍在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楚维琳感觉到常郁昀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呼吸不疾不徐落在耳侧,痒得她微微偏过了头。 常郁昀低低道:“琳琳,真的会和我好好过吗?” 原是叫他听见了呀…… 安慰楚伦煜,也是安慰自己的那句话,却叫常郁昀听了去…… 楚维琳轻轻咬了下唇,本不想回答,可常郁昀闷沉喑哑的声音却似落在心湖之上,一阵阵酸楚。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楚维琳最后还是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的常郁昀心中忐忑,不禁抬起头看她,正好把她脸上飞霞的模样映了下来。 即便是别扭娇羞,也是格外好看招人,常郁昀心中一荡,低头寻楚维琳的红唇。 楚维琳往后仰头,想避开他的动作,只是叫他箍在怀中无处可逃,只好垂眸由着他亲吻。 轻吮浅含,唇齿相依,慢慢就有些收不住,只觉得心神都荡漾起来…… 铛—— 西洋钟重重响起,楚维琳身子一僵,瞬间回过神来,这才觉察到刚刚连她自己都失了分寸了。 常郁昀也有些失神,楚维琳红着脸重重推了他一下,又是羞又是恼避去了内室,常郁昀抬手摸了摸唇角,却是笑了。 唤了人进来伺候,宝槿板着脸不看楚维琳,娉依却忍不住,眉梢都是笑意,宝槿嗔了她一眼,自己也跟着崩不住了。 楚维琳哪里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大白天的,一回来就把丫鬟们关在外头,偏偏她脸上还是红透了的……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恼也不能耽误事情,换了身衣服,两人一道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见他们来了,仔细问了几句,又留了晚饭。怕夜里风大,没有久留,便让夫妻两人早些回去休息。 走至半途,常郁昀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祖父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我听岳丈的意思,有点儿拖一天是一天的感觉。” 忽然提到楚证赋,楚维琳也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我每次见祖父,他都是那个样子,我不懂岐黄,看不出他身子……” “我只是感觉,无论是你祖母,还是岳丈叔伯,似乎都没有特别紧张。” 楚维琳挑眉,等着常郁昀继续说。 “你知道圣上招你祖父进京是为了什么吗?” 话讲到这儿,楚维琳也明白过来了,她偶有一次听到过几句,圣上原是要让楚证赋押运粮草的,莫非…… 后天的话是不能再出口了的,也就只能按下不提。 回到霁锦苑里,水茯进来禀事,四房里看望的人不少,大赵氏和楚伦歆都亲自去过,柳氏似乎是有了些精神,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常郁昀听罢,与楚维琳道:“她不好也要好起来,之前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再过几天要去磕头的。” 柳氏如今仰仗宫里那位的荣耀,她们姐妹原本也亲密,自不会错过这样长脸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花凋(一) 看到了书友们的米分票和留言,谢谢大家支持。 96这周周日就滚回来啦,调好时差就发奋图强,把欠下的都补上,96会加油哒! ————————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楚维琳就在松龄院里见到了柳氏。 柳氏面上涂了厚厚的米分,又上了些胭脂,这才把病容掩了大半。 老祖宗见她这个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既然没好完全,干脆多歇息两日,大小事有你媳妇在,你又逞哪门子强?面色这般难看,便是到了宫门外也要被拦了下来。” 柳氏扯出一个笑容,道:“老祖宗,媳妇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面色上还不好看,再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楚维琳暗暗打量了柳氏两眼,脸颊微凹,消瘦了一圈,明明认亲那日她还因为大赵氏吃亏荣光满面,怎么到了下午就突然病得如此厉害? 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这常府里她是新人,打听各处消息也不像从前在楚府里方便,疑惑也只能存在心里。 柳氏似是一心要进宫里去,调养了几日,倒是真叫她养回来不少,等在宫里走了一趟,带了些赏赐回府,整个人越发精神了。 她把赐下来的东西一一给老祖宗过目,道:“您看这柄玉如意,色儿清透,娘娘让媳妇给您带回来。” 老祖宗宗室出身,眼界高,那玉如意的确是好物,她点了点头:“劳娘娘惦记着。” 柳氏笑弯了眼,又说了其他赏赐。最后转过头来与楚维琳道:“我还去慈惠宫里磕了头,太后娘娘昨日里刚请了几个师父诵经,听娘娘的意思,是盼着世子妃能早些有好消息。昨日念了几串乌木珠子,已经给崇王府送了一串了。娘娘晓得你也嫁了,就把这串给你,就说姐妹一道有个伴儿是最好不过的。” 楚维琳起身笑着接过珠串。嘴上谢了太后谢了柳氏。心里却有些嘀咕。楚维琬出阁才五个月,慈惠宫里怎么会这般着急?再说了,崇王并非太后所出。没到半年就送珠串过去,只生养了一胎的崇王妃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这还真是好东西,”徐氏掩唇笑了,“老祖宗。不如孙媳妇和四弟妹一道去菩萨前头拜一拜吧?不然真要让五弟妹赶到前面去了。” 楚维琳默不作声把珠串戴到手上,不理会徐氏的那些话。徐氏瞧着是说子嗣,暗里就在笑话柳氏,明明是柳氏进宫磕头,没替自个儿和廖氏从慈惠宫里谋些好处来。反倒是成了跑腿的,给楚维琳带了东西。 柳氏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了徐氏几眼。与老祖宗道:“媳妇也这么想,这都一年多了。郁明媳妇都没个动静,我做婆母的也有些忐忑,这么一想,郁晓媳妇进门更久,大嫂还不晓得要多着急呢。” 恰巧大赵氏进来,听了这话越发烦恼,狠狠瞪了徐氏一眼徐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由涨红了脸。 大赵氏问了安,刚坐下来还未开口说话,便有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鸢禾,这是怎么了?”大赵氏问道。 鸢禾福了福身,禀道:“老祖宗,叶府上来了一位妈妈报丧,叶大姑娘没了。” 话一说完,老祖宗愣了愣,半晌才急急道:“什么?谁没了?” 鸢禾回道:“叶家大姑娘没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剐了大赵氏一眼,大赵氏面色惨白,没有说话。 楚维琳亦惊讶不已。 叶大姑娘说的是叶语姝的胞姐叶语妍,即便是叶语姝过继给了常恒熙,叶语妍依旧很疼她。 楚维琳知道,叶语妍是活不长的,她在八岁时大病过一场,之后身子骨就十分柔弱,前世里叶语妍便是死在了这一年,可楚维琳记得那是腊月寒冬,而不是在十月里。 怎么会提前了两个月?刚刚老祖宗为何气愤得剐了大赵氏一眼? 楚维琳不解,正琢磨着,却听老祖宗唤她。 “到底是姻亲,少不得去上一炷香,语姝与你亲密,明日里你和郁昀过去,还有你五叔母,叫上她一道。” 楚维琳赶忙应下,心里越发嘀咕,大赵氏是叶语姝未来的婆母,又是常恒熙的长嫂,老祖宗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完全回避? 大赵氏没有出声,柳氏一双细长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 因着要知会楚伦歆一声,楚维琳出了松龄院便往宜雨轩去。 鹦哥引了楚维琳入内,楚伦歆正躺在榻子上小憩,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快过来坐。” 楚维琳讲了来意,又细细说了老祖宗的安排,自没有拉下老祖宗剐大赵氏的那一眼。 楚伦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倒是见过叶家那个妍姐儿的,倒真是标致可人,最早的时候老祖宗颇中意她,想等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问上一问,后来听说是刚出生时就定了娃娃亲,便作罢了。哪知道她七年前大病,我听四姑说过,给妍姐儿换了好些个大夫了,都说看不好了,也就这一两年的工夫,想来叶家那儿也有准备。” 这些事情,楚维琳是头一回听说。楚伦歆晓得叶语妍的身体,对她的病故只觉可惜,并不奇怪,楚维琳介意的两个月的时间却是说不得的。 “老祖宗为何要恼大伯娘?”楚维琳问了一句。 楚伦歆挑眉,思忖了一番,道:“按说大赵氏不会去惹四姑……” 这个想法和楚维琳不谋而合。 大赵氏是儿媳,常恒熙是女儿,在老祖宗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常恒熙是个极其护短,又是会打会闹的脾气,若大赵氏惹了她,她可不会闷不做声,定会告到老祖宗跟前,吵得阖府上下都晓得。 大赵氏是要和常恒熙做亲家的,即便有了争执都要让着些,不会不顾轻重。 可要和大赵氏半点关系没有,老祖宗怎么会生气?莫非不是大赵氏,而是她娘家那儿? 可叶语妍一个养在深闺里的病姑娘,怎么会和赵家人扯上关系? 这其中缘由,她们坐在这儿也闹不明白,只能等明日里去了叶家,兴许会晓得一二。 夜里常郁昀回来,听了消息颇有些意外,与他记忆里的差了两个月,而前世时,大赵氏分明是过府去看望了常恒熙与叶语姝的。 翌日一早,从松龄院里出来,楚伦歆就安排好了车马,几人一块往叶府去。 叶家大门挂了白绸,立在门口的小厮也是一身素衣,仔细接待着宾客。 常恒熙的丈夫是礼部侍郎,虽说是蒙了祖上的阴,但年纪轻轻居此位已属难得。 今日来的具是姻亲。 楚维琳一行去了灵堂上香,没过一会儿楚伦歆就有些犯嘀咕,按说叶语妍那身子骨,叶家人人都清楚,甚至是有了心理准备的,悲痛是肯定的,却为何会有些愤怒情绪在里头? 叶语姝一双大眼睛哭得红肿,常恒熙劝了几句,又请楚维琳先扶她回房里歇一歇。 “郁昀媳妇,从语妍闭眼开始,语姝就没停过,我劝不住她,你帮姑母劝一劝。”常恒熙满面疲惫地道。 楚维琳点头,半扶半拖着叶语姝回房,又唤了丫鬟取水来替她净面。 叶语姝哭久了,脸上发红发痛,她顾不上,握着楚维琳的手,道:“琳姐姐,我大姐她……” 刚开了个头,又泣不成声。 楚维琳揽过了叶语姝,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柱抚着,万千言语在胸口,却闷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脑海里全是前世情景。 那年,宣平侯府办了白事,楚维琬红颜薄命,楚维琳得了信儿的时候难以置信,呜呜哭到天明,常郁昀劝不住她,便去请了叶语姝来,那时的叶语姝也是这么揽着她,陪着她掉眼泪。 那时叶语姝就说过,她的大姐也没了,最疼她的大姐…… 叶语姝哭了许久才又缓过些气来,听丫鬟们说,常恒熙和楚伦歆正过来看她,赶紧重新梳洗一番。 常恒熙进来,见女儿虽然眼睛脸颊红成一片,好歹是不哭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冲楚维琳笑了笑,可到底因为悲伤,笑容格外勉强。 屋里没了旁人,楚伦歆低声问常恒熙:“原也听你说过妍姐儿身子弱,可前些年大夫就断言了的,你也别太伤心了。” 楚伦歆长长叹息一声,她如何不伤心。 叶家子嗣说不得繁盛,总归也不弱,只可惜姑娘缘太浅,语字辈生下来七个,养到现在的就叶语姝和她隔了房的四姐。 常恒熙亲生过一个姑娘,却也是早早就夭折了,如今看到叶语妍没了,想起那个没养活的孩子,越发心伤。 握着叶语姝的手,常恒熙哑声道:“我和你二伯娘就只剩下你了,语姝,你可要好好的。” 二伯娘说的是叶语妍和叶语姝的亲生母亲。 楚维琳听得酸楚,叶家这么一个状况,也难怪前世时叶语姝枉死,常恒熙和娘家撕破了脸,再不往来一步。 “我们语妍命苦,若不是那季家颠三倒四,语妍也不会被气得吐血,也不会这么快就……”提起季家,常恒熙浑身发抖,咬牙切齿。 楚维琳一愣,却也了然了,若不是气到吐血,叶语妍本还能再拖两个月的。 “季家?”楚伦歆皱眉,“可是语妍说的婆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凋(二) 书友们周末愉快! 96也马上就要滚回来啦,大家等我回来补更新吧。 ———————— “就是那个季家!”常恒熙眼睛发红,许是哭的,许是恨的。 楚维琳坐在一旁,和楚伦歆一道听常恒熙说这些事。 在外人眼里,季家也算书香人家,只是考运不济,虽然供出了秀才举子,进士却是无缘的。 季家的老太爷和叶家的老太爷打小是同窗,科举之后命运是不同了,但两家感情倒是不坏,季家花钱捐了个官,说起来也是把脚迈进了官宦圈子。 季家大爷和叶语妍的娃娃亲是两家老太爷亲自订下的,以当年来看,叶老太爷官运正旺,季家本不如,全以感情联姻。 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两家世交,季大爷从前也随着长辈来过叶府,和叶语妍也是见过的,彼此心知肚明,亦是彼此满意。 合过八字,过了小定,只等着儿女长大,结百年姻缘。 哪知叶语妍大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两年前,几个大夫都说养不回来了,叶老太爷虽然心疼得要命,可想着两家有婚约,还是把这事儿细细和季家交了个底,若是季家想退亲,叶家定答应。 季家那时说得格外好听,生死有命,一日不闭眼就一日还有机会,他们家不做那退亲的事,盼着大姑娘能好起来,真不行了,也是他季家媳妇,以后季家宗堂里也有一份香火供奉。 听了这么一番话,叶老太爷还要如何说?叶家上下感激涕零。只觉得是碰上了好人家,连叶语妍自个儿都说,她虽不是命大之人,却是是有福,娘家婆家如此待她,她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了。 当日凿凿之语还在耳畔,一旬前叶家突然来人变卦。直言要退亲。 叶老太爷愕然。想拜访故友问问清楚,季老太爷却不见人,叶家上下虽不满意季家变卦。但叶语妍这么个身体,断没有硬拖着人家的道理,谁家孩子不是心头肉,季大爷也快十八了。底下还有弟弟们,总不能叫叶语妍一路耽搁下去吧? 因而叶老太爷实话实说。叶语妍过不了这个冬天,这么多年下来了,不如再缓一缓,等到孩子闭眼。到了那时候,季家转眼就另说亲事,叶家也不会置喙。甚至会帮忙寻一门好亲。 季家并不答应,只求快快退亲。 叶老太爷与叶语妍的父母商议之后。便也答应了。 这事原本也就了了,但叶语妍的父亲叶二老爷不是一个软脾气,他和季家的同辈也算交好,自是又去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生生气得砸了一书房的东西。 季家是已然找好了下家,他们瞧中的就是赵家的赵涵忆! 按说季家是攀不上赵家的,赵家如今不比当年,但怎么也比只捐出了个小官的季家强,只因赵涵忆年纪拖得大了,又传出过身子骨差出城去庄子上休养的消息,因而现今也不算挑剔。 也不晓得其中因果,赵家似乎对季大爷相当满意。 季家能和赵家结亲,那是求之不得,总归都是病媳妇,赵涵忆养好了,叶语妍就是等死的,况且赵家还是侯府姻亲,对季家来说,自是一番助力,好过叶家自己飞黄腾达却从没有拉过季家一把。 怕赵家那儿反悔,季家这才心急火燎地要退亲,半刻不能等了。而赵家那儿,听说也是数着日子,想早些把亲事定下。 季家此等行径,虽是人之常情,却到底寒了人心,尤其是当年叶家主动商议退亲时,季家还说过那等冠冕堂皇的话! 叶老太爷听了叶老二爷的话,气归气,却也不能拿季家如何,毕竟自己大姑娘有恶疾,别说只是小定还没上轿,就算是已经拜堂成亲了,夫家要如何如何,叶家也没有办法。 这些事情,却被一个口无遮拦的传到了叶语妍那儿。 叶语妍病中本就不适,听罢连连吐了三口血。 说起那日情景常恒熙就忍不住眼泪,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我去看语妍,便是她漱了口还是满嘴的血腥气,她握着我的那只手冰凉冰凉,心如死灰一般,说她原当季家是个好的,她有那样的婆家也是有福的,哪知道竟是这等人家,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季家却连几个月都不肯等!” 吐了血,本就损了的身子越发支持不住,叫老参吊了一夜,第二日中午就没了。 常恒熙簌簌落泪,与楚伦歆道:“我还要和大嫂做亲家的,她娘家怎能如此?季家等不得,也全是她赵家等不住了。”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里也百转千回,见叶语姝又要哭了,赶忙低声劝慰。 她是晓得老祖宗恼大赵氏的缘由了。赵家和季家的那些事,老祖宗和大赵氏应当早就知道了,想来老祖宗并不赞同季家急切退亲,大赵氏为了在常府的颜面和安宁,也是回娘家劝过的,只可惜没有劝住,要不然,老祖宗昨日不会只剐一眼就了事了。 而赵家那儿,赵涵忆没有如愿嫁入常府,只怕她自个儿和她父母都对大赵氏有些埋怨,又怎么会听大赵氏的。 只是那个一心一意要嫁给常郁昀的赵涵忆,真就想转过来另谋良人了? 不过,不谋也不行,常郁昀已经成亲,赵涵忆的出身不可能做妾,总不能以青春去赌楚维琳红颜薄命吧。 原本还能多活两个月的命,只因赵涵忆和前世不同了,叶语妍也不同了。 楚伦歆长长叹气,道:“便是从小看到大的娃娃亲,也不一定能如意了的。” 叶语姝一愣,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也是娃娃亲,可她也不喜欢这门亲事,只是她说不出口来…… 楚维琳看叶语姝神色,晓得她心中所思,只是这会儿真不是插手劝解叶语姝婚事的时候。 “可不是嘛!”常恒熙擦了擦眼泪,“好在语姝是嫁去常家,做常家的媳妇,有母亲在,兄嫂们在,总不会吃了亏,要是是去给她赵家做媳妇,我一万个不答应!” 叶语姝心情越发复杂,常恒熙待她越是疼爱,越是事事替她考量,她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维琳亦是心事沉沉,若常恒熙知道叶语姝就是在常家,在这么多亲人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怎么能承受得住。 “她赵家,唉!”事关大赵氏,楚伦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们妯娌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实在是闹心得紧。 偷偷打量了楚维琳一眼,楚伦歆想,亏得常郁昀娶了楚家女若是赵涵忆进了门,涂氏不在京中,这二房的后院不等于也被大赵氏握在了手里? 治丧期间,事情忙碌,常恒熙只坐了会儿,又要去灵堂里,只叫楚维琳多陪陪叶语姝。 常恒熙和楚伦歆前脚刚走,叶语姝后脚就卸了劲歪歪躺去了软榻上。 见她如此,楚维琳低声道:“这事情总归要和姑母说说明白,语姝,你要真不愿意,还是早做打算,毕竟这日子飞快,等临上轿了再反悔,可是不成的。” 叶语姝红着眼眶,喑哑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总归是她娘家人,我只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挑三拣四……” 常郁晖分明是个歹人,平日里披着块君子的皮而已。只是这些话楚维琳说不得,只能道:“这回不单单是姑母,你家中长辈都是恼了赵家的。” “是恼了赵家,甚至有些恼大舅母,却不是恼了常家,恼了晖表兄……”叶语姝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半晌道,“我晓得琳姐姐的意思,家里为大姐治丧,我有个什么想法也要等到这之后,这个时候去添乱,是要不得的。” 楚维琳赞同叶语姝的想法,只要她能厚着脸皮真和常恒熙推心置腹谈一谈,总会有一丝机会。 可若要让叶家彻底厌了常郁晖这个人…… 必须要让他的真实性情暴露才行,这却不是楚维琳一个人能做成的事体。 两人具是思忖着自己的事情,有丫鬟进来报,说是董三奶奶来了,在灵前哭得站不住了,让她们两个过去瞧瞧。 叶语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董三奶奶的身份,楚维琳解释道:“杜家四姐姐暮春时嫁到了董家。” 楚维琳和杜家四娘投缘,只是杜四娘上轿时她已经过了小定,不能过府观礼,只遣人送了礼物,这回她出阁,已经成了董三奶奶的杜四娘亦给她添了些妆。 这么一说,叶语姝便明白了,杜四娘是叶语妍的手帕交,叶语妍病后,与好多姑娘都不来往了,杜四娘却是例外,两人一直很好。 楚维琳和叶语姝一道去寻杜四娘,见她哭得接不上气,靠着丫鬟才稳住身形,不由唏嘘。 “杜四姐姐……”楚维琳开口唤她。 杜四娘目光戚戚,见了她有些诧异,复一想也明白过来,与她们道:“语妍她,她怎么就……我上个月来看她,虽说不上精神好,却也不像只余一个月命的人呐!” 对着她,季家那些事情,楚维琳和叶语姝都不知道如何讲起。 还是杜四娘自个儿四周仔细打量了一圈,疑惑道:“季家怎么一个人也没来?他们是语妍的婆家,该要来的。” 话问到了这里,楚维琳这个外人不好说,叶语姝便把来龙去脉讲了。 杜四娘铁青着一张脸,恨道:“这季家忒不要脸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凋(三) 书友们,96回来啦。 在kfc等天亮再倒车回家,手机电量只够码这些了。 恢复日更啦,书友们等96回去倒倒时差,开始把之前欠下的全部补上来~ —————————— 再是气再是恼再是不忿,也只能咬牙骂上几句,她们虽是闺中密友,但说到了底也是外人。 季家行事不妥归不妥,可叶语妍的那个身子骨也实在让叶家一肚子苦楚,对方言而无信,自家却并非全然在理…… “也就是咱们这般讲规矩道理的人家,才吃这种亏,那季家倒是好,要脸面的时候唱戏,要另谋高就时又什么都不顾了,好不容易竖起来的牌坊都要一并推倒了去……”杜四娘说得气愤。 楚维琳一愣,从前从未听过杜四娘这般讲话,仿若是气急攻心连言辞都一并刻薄了起来。 想到她出嫁半年,董家又是忠勇伯府,里头乌七八糟的事情怕是不少。 上回春宴时遇见的三姑娘董凌音就不是一个大度的,偏偏还和荣和县主亲近,对杜四娘这个和楚维琳熟稔的嫂嫂,想来也不会和善。 “这般愤慨,你在伯府里……”楚维琳低声问她。 杜四娘摇了摇头:“一家子里头,就是那么些的事,我便是不说,你们也能猜出一二,不过,不用担心我,我到底是杜家的姑娘,岂会随便叫人拿捏。话又说回来,各个都是大忙人,也不会日夜盯着我,她们要争的多着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好再问,楚维琳道:“姐姐能周旋,那是最好的了。” 杜四娘睨了一眼楚维琳,又看向叶语姝,见她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不由缓了神色:“咱们不说这些了,倒是把这个大姑娘给吓着了。将来不敢嫁人了可怎么是好。” 楚维琳闻言。亦看着叶语姝,她知道叶语姝心境,岂不就是怕着不肯嫁常郁晖吗?只是这些话不能与杜四娘讲。 傍晚时。过府来的姻亲们渐渐散了。 楚伦歆不肯叫常恒熙送,带着楚维琳和常郁昀上车回常府。 马车一路到了松龄院外头,常郁昀扶了楚维琳下车,楚维琳又去扶楚伦歆。 里头已经通传了声。老祖宗坐着等他们回话。 屋里没有其他人,大赵氏也被老祖宗支开了。就是想听一句实话。楚伦歆心知肚明,她不想落井下石,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原原本本把常恒熙的话转告了老祖宗。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上回就和她说了。她娘家那儿这么做不成的,这回好了,闹成这个样子。”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大赵氏。 老祖宗惋惜叶语妍,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让段嬷嬷转告大赵氏,季家反复,以后往来不得,这意思是那季家便是攀上了赵家,也别妄图以赵氏姻亲为名,来常府里走动,常家不会认这样的亲。 这也是情理之中,若季家能通过赵家与常府攀亲伦故,老祖宗怎么给叶家交代?常恒熙在叶家还怎么抬头? 至于大赵氏那儿,听了段嬷嬷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无力反驳。换作是她,养着别人的小女儿,却和害死别人大女儿的凶手论亲戚,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老祖宗精神欠佳,也就不留他们一道用饭了,便各自打发回去。 常郁昀和楚维琳送了楚伦歆回宜雨轩,才慢慢走回霁锦苑。 偏头看去,楚维琳一直若有所思,常郁昀不解她的思绪,可路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压住了疑问。 等回了房,只让流玉守着堂屋,常郁昀示意楚维琳在东次间里坐下,又添了盏热茶,道:“琳琳,想什么呢?” 楚维琳抿着唇,一时没有开口,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隐约是叶语姝笑意盈盈的脸庞,楚维琳眨了眨眼睛,犹豫之下,还是道:“叶家那儿是恼了赵家的,我听五姑母那意思,她也有些恼大伯娘。毕竟是一条人命,出了这样的事,语姝给大伯娘做媳妇还妥当吗?” 常郁昀似是没想到楚维琳在想这些,微怔之后,问道:“你不想她嫁进来?我看你和语姝表妹素来亲厚,还以为你会愿意和她做妯娌。” 就是因为关系好,才会舍不得…… 妯娌也好,姐妹也罢,她们两人亲近,自是愿意一道,这后院里烦心事本就多,能得一真心实意相待的人,肯定是高兴的。 只是,常郁晖那个人…… “妯娌再好,也就是解个闷,她是要和六叔过一辈子,我只是怕她过得不好。”楚维琳叹息道。 她不仅仅是怕,而是亲身经历过,见证过叶语姝的死亡,楚维琳又怎么会忍心叫她重蹈覆辙?只是这些话她说不得,只能这般提及几句。 常郁昀垂眸沉默,细长的手指握着楚维琳的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他知道叶语姝会死在常郁晖的手中,只是两人是娃娃亲,他隔了房的兄弟轻易不好插手,张口就要坏了这段姻缘,老祖宗跟前他就交代不过去。 可看着叶语姝去死,他也狠不下这个心肠,何况叶语姝和楚维琳亲密,等出了事情,楚维琳不晓得会多伤心。 他怎么舍得让楚维琳伤心…… 不如去试一把,常郁晖不会防备他,只要肯费一番心思,要抓到些风吹草动,还是可能的。 至于这后头的事,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反正是不可能和长房那儿米分饰太平十年、几十年的。 常郁昀拿了主意,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不能细细告诉楚维琳,等落定了之后再说吧。 又过了一旬,楚维琳正和宝槿说着院子里的事情,宝莲笑着进来。福身道:“奶奶,楚府里,长房徐妈妈来了。” 徐妈妈是黄氏的得力人,怎么会到常府来? 楚维琳疑惑,让宝莲请了徐妈妈进来。 徐妈妈红光满面,笑着问了安,才说了来意:“六姑奶奶。是我们三姑奶奶有喜了。太太让老奴来给您和五姑太太报个喜。” 楚维琬有喜了? 楚维琳喜上眉梢,这还真是一桩开心事,细细问了徐妈妈几句。又引她去了宜雨轩,楚伦歆一听笑得合不拢嘴,从梳妆盒子里抓了满满一把碎银子赏了徐妈妈和院子里的丫鬟们。 徐妈妈回去了,楚伦歆打发了人出去守着。独独留了楚维琳说话:“我是日夜盼着,维琬出阁半年了。这有了动静就有底了。维琳,听姑母一句劝,趁着年轻又是新婚,能早些怀一个是再好不过了的。别跟姑母一样。从前总想着生了个儿子可以缓一口气,结果这一缓,多少年都没信儿了。大把年纪好不容易有了,却是留不住。” 楚伦歆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楚维琳劝了几句,她拿帕子印了印眼角,道:“趁着好生养的时候,一定不能拖过去了。” 楚维琳自是应了。 隔了几日,日头正好,楚维琳递了帖子去了崇王府。 给心情大好的崇王妃请了安,才去了楚维琬屋里。 楚维琬正吃着安胎药,见楚维琳来了,赶忙招呼她坐下:“可算是想起来看看我了。” 一句玩笑话,之前她备嫁出不了门,如今嫁了人,不过也就两个月而已,哪里能时不时四处走动。 抬眼见楚维琬手上的珠串格外眼熟,楚维琳惊讶,道:“太后娘娘赏的?” “是啊,”楚维琬应了一声,“听说也赏了你,你可要带上。” 说起珠串,自是说到了进宫谢恩上。为了楚维琬能怀上,慈惠宫里赏了珠串,楚维琬一诊出喜脉,自是要去磕头的。 太后受了她的规矩,仔细叮嘱她要养好身子,这头几个月最不能马虎,宣平侯府上,之前就是这么没了一个。 楚维琳不懂这话,便问了,才知前几个月,赵涵欣又滑了一胎。 赵涵欣出阁后不久就小产过一回,宣平侯府上当她是年纪小,没养好,安慰了一番也就过去了。 这一回再怀上,赵涵欣自个儿小心得不得了,可防不住荣和县主那个刁钻脾气,偏生宣平侯夫人宠爱女儿,根本不顾及媳妇的肚子,让赵涵欣生生给气得滑了胎。 慈惠宫里,荣和县主已经不似小时候一般得宠了,太后晓得后招她进宫训斥了一顿,可训是训了,想到宣平侯夫人都不把赵涵欣的肚子放在眼里,又觉得这事儿没滋味极了,更不愿意管那些事体了。 赵涵欣受了委屈无处说,小产后身子骨养不好,听说躺到了现在还下不了床。 楚维琳听罢,诧异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宣平侯夫人和荣和县主的脾气,她前世领教过了,宣平侯夫人倒不是不看重子嗣,只是觉得靠“手段”进府的楚维琬也好,庶女出身的赵涵欣也罢,做个填房还马马虎虎,要生孩子,还需要打磨几年再说。 荣和县主是她的心头肉,自是怎么都要宠着护着的。 赵涵欣的性子又与楚维琬不同,不懂韬光养晦,与荣和县主针锋对麦芒,指不定要吃多少大亏,一病不起也是寻常。 一病不起? 楚维琳突然想通了什么,她不由吸了一口气,难怪赵家那般着急了。 若赵涵欣真的拖不住了,宣平侯府上旧事重提要娶找赵涵忆,她这回可不能以生病为由躲出京城,恐怕也没有哪个庶妹肯替她嫁人了。 赵涵忆自己不肯去,就要早早定下婚事,宣平侯府上再横,也做不成让赵涵忆退亲的事情。 季家想攀龙附凤,赵家想速战速决,两家一拍即合,况且季家势弱,可以由着赵家揉捏,赵涵忆也不怕在后院受气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凋(四) 96活过来了。 这个月欠了5章,加上上个月的米分票加更1章,再加上5月的12章,总共18章要补上。 so,96会加油哒~~ 明天双更! ------------------- 各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为了自家前程谋划,哪里顾得上损不损他人利益。 叶家那儿,便是叶语妍身子骨不济,病死的和气死的,总归是不一样的,也难怪一个个都愤怒不已,这口气必须咽下,只是心里有多恨有多怨,楚维琳只从叶家仆妇们的眼神里就能窥得一角了。 至于宣平侯府那里,其中水深火热,从一开始,楚维琳就晓得,她微微摇了摇头,见这屋里也没有外人,便压着声儿与楚维琬道:“亏得那时候没有叫县主谋了去,否则……” 思及那一日情景,楚维琬眉宇之中添了些戚戚,荣和县主的品行如何,是他们宣平侯府上的事情,楚维瑚会那般待她,便是晓得庶妹的那些心思,偶尔也会有些钝钝的难受。 “我知道,姐妹都是缘分,却不可能段段都是善缘,我那时就想明白了这些,可说回来,到底是亲妹妹,怎么可能不心寒。”楚维琬叹息道,“也罢,我还有你这么个妹妹,人生该知足。” 说完,楚维琬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那些事她不愿意再搁在心上了,她在这儿想得再多再深,也改变不了楚维瑚,除了庸人之扰,无所用处。 今日也是说到了赵家事情才又扯出了宣平侯府。楚维琳提起来,也就是感慨一句,楚维琬晓得她并无邀功的意思,道:“我倒是听说,宫里想早些定了县主的婚事,说是嫁了人,行事也能稳妥些。” 楚维琳眨了眨眼。荣和县主的脾性。别说是嫁人了,就算是当了娘,也不会改了的。 前世不就是如此?太后千挑万选了人家。县主嫁进去之后差点把夫家闹得翻了天,那边碍着是宫里赐婚的,敢怒不敢言,县主三五不时地回侯府里。哪一回没有再去找楚维琬晦气的?也就只有她亲娘亲哥容着她。 赵涵欣要指望着靠县主嫁出去来松口气,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也许冥冥之中这便是因果了。那时大赵氏和赵涵欣怎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着心思折腾楚维琳,今生就怎么被宣平侯夫人和荣和县主折腾,想来,再撑上个两三年。大约也就是赵涵欣的极限了。 至于赵涵忆,楚维琳是越发觉得瞧不透她了。 明明是那么执念常郁昀的一个人,那年为何没有出现在竹苑?宣平侯府那里。是她又哭又闹地不肯嫁,才逼着赵涵欣上了轿。从前从赵涵欣口中听来的“姐妹情深”到了现在竟是一点儿也没瞧出来。 两人也不想多说赵家事体,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楚家。 楚维琬自个儿不方便回娘家,身边的陪房妈妈倒是半个月左右就会回府里一趟,上回过去,正巧碰见顾氏从娘家回来。 顾氏这次回娘家,脸上神色好看了许多,听说是楚维瑢收了那爱哭的脾性,整个人踏实了许多,即便是长辈们爱挑剔,与她丈夫婆母总归是能过到一块去了,自家小日子顺心起来,外头便是再有烦心事体,也能一样样越过去。 这些话,不仅仅是楚维琬听了高兴,楚维琳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楚维瑢不胡思乱想,在顾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的,前世时她就做得很好,今生不该糊涂了。 正说着闲话,崇王妃那儿来人传话,说是杨昔诺进府了,一会就过来。 楚维琬回京之后,也没几个闺中密友,姐妹们不好时常来王府里,平日里能见到的同龄的姑娘也就只有杨昔诺了,几次交谈,只觉得是个爽利人,倒也添了许多好感。 楚维琳却是从及笄起就没有见过杨昔诺了。 正盼着呢,院子外头一阵问安声,杨昔诺随着丫鬟挑帘子进来:“我今日是来得巧了。” 楚维琳闻言就笑了。 自从父亲回京平反,杨家人的生活整个翻了一个个,杨家老太太只说了一样事体,便是她将来能够死在杨老将军为他们一家拼来的府邸里,落叶归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杨昔诚成了书院里的红人,人人都想巴结,倒是唬得他只敢闷头念书。 杨昔诺成了半个宗亲,因着崇王妃喜欢,常常被叫进府里说话。 “快些坐。”楚维琬指着榻子旁的绣墩,又让丫鬟们上了茶。 姑娘家们一道,能说的话自是不少,说到了后头,便提到了圣上用兵的事情上。 因着楚证赋抱病返京,楚维琳是听说了圣上想出兵的,记忆里,这之后的几年陆陆续续边疆都在打仗。 “我父亲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了,收缀了行李,说是年前就走。”杨昔诺道。 楚维琳看了楚维琬一眼,楚维琬会意,颔首道:“世子也是。” 难怪慈惠宫里的那一位会记挂起了楚维琬的肚子! “年前就要走?我记得从前都是春天里……”楚维琳不解问道。 边关那儿寒冷,大雪漫天的时候,别说打仗了,走路都睁不开眼睛,也只有春天化雪之后,冻了苦了一个冬天的外族人会犯境,想要谋些好处。 “这两年天好的时候都没叫他们占了便宜去,塞外越来越难过日子了,听说是怕他们冬天过不下去,破釜沉舟……”杨昔诺解释道。 毕竟是皇上决定的事情,她们几个小女子也就关起门来说一说,不可能改变什么。 楚维琳从前不关心这些,可崇王府的动静还是晓得些的,世子几次去边关都平安归来,她握着楚维琬的手。道:“且放宽了心,等你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了,世子也就回来了。” 杨昔诺扑哧笑出了声,楚维琬笑恼着睨了楚维琳一眼:“你呀!” 日头渐渐偏西,楚维琳瞧了一眼西洋钟,便要起身告辞,杨昔诺也不多坐了。两人别了楚维琬。一道去崇王妃那儿。 等走出了楚维琬的院子,楚维琳打量了杨昔诺一眼,低声问:“其实心里还是挂念的?” 杨昔诺一眼被瞧穿了。笑着坦诚道:“毕竟是我父亲,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这才几个月就又要走了,家里上下便是不说。心里都是放不下的,可再想一想。父亲在那儿待了十多年,对那里最是熟悉,有他在,兵士们也能多安份心。我杨家毕竟是武人出身。这是职责。” 这些大道理,杨昔诺一直都是懂的,她相信楚维琬也是懂的。可毕竟是亲人,因而当着楚维琬这个要送新婚丈夫出征的孕妇的面。她也不敢表露出牵挂来,对着楚维琳,却没有这么顾及了。 可这话题毕竟沉重,杨昔诺想了想,又道:“等昔诚到了能练武的年纪了,父亲就不在京里了,我们又不能教他,他是一丁点儿也不会。这回父亲回来,说杨家的儿子岂能不会刀剑,从头要教他,我看他日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倒是比从前只念书的时候还苦了,不过啊,兴许真是块料子,如今那架势是有了,粗粗一眼看去,还真能唬住人了,但要是真动起手来,就是个花架子,还一点都不中用。” 说罢,不仅仅是楚维琳笑了,崇王妃里引路的小丫鬟都忍俊不禁。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崇王妃跟前。 崇王妃亲昵地叫杨昔诺贴着她坐下,瞧着倒真像是亲生的两母女一般,又笑盈盈望着楚维琳:“孕妇讲究心宽,你得了空多过来陪陪你姐姐,如今刚怀上还好,等开始吐起来,真是再精神的人都奄奄的了。” 楚维琳笑着应了。 崇王妃又去看杨昔诺,习武人家出来的姑娘,眉宇之中自有一股英气,她就是喜欢这样的英气,想到杨溢韶又要出征,崇王妃思忖着道:“年纪也不小了,说起来还是姐姐呢,妹妹都嫁了人了,你还半点信儿都没有,我都替你着急。”崇王妃一面说,一面笑着拍杨昔诺的手,“晚些我和你母亲去说,仔细帮你相看起来。” 饶是杨昔诺在街井生活了十多年,这样的话题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半晌才咬着唇道:“都不及我能耐,要来何用?” 楚维琳正喝茶,闻言手上一抖,险险洒了出来。 崇王妃也没料到杨昔诺出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花:“你这孩子!行行行,我定要找个比你能耐的出来!” 屋里人人都笑了,楚维琳弯着眼睛想,谁说人人都是循规蹈矩的,杨昔诺分明是大胆的那一个。 杨昔诺送楚维琳到了常府外头,道:“下回我给你帖子,你来我那儿玩。” 楚维琳笑着点头,回了霁锦苑里依旧含笑。 水茯瞧见了,拉着娉依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奶奶极少这般高兴哩,定是世子妃大好呢。” 娉依亦是舒了眉梢,点了点头:“怎么会不高兴呢,说回来,都是自家姐妹,你好我也好。” 母凭子贵是福气,能靠姐姐得些助力的也是福气,不说她们奶奶,四房里的那一位,不也是靠着位列四妃的姐姐,才敢和长房争个高下吗? 水茯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接了话过去:“也是,能靠得到娘家人,自然是好事。” 水茯是有感而发,娉依晓得她家里事多,怕再说下去徒惹了伤心,便拍了拍她的肩:“别站在这儿了,赶紧进去伺候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晦气(一) 晚上7点还有一更 ------------------- 楚维琳换了身轻便衣服,带着人去松龄院里。 老祖宗晓得她刚从崇王府回来,笑着问了几句,晓得楚维琬身子稳妥,不由点了点头:“十月怀胎,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不注意啊,这一个个都落了地了,再转过头来,又跑又跳的。” 许是回忆起了年轻时的事情,老祖宗眯着眼叹息了一声,直到外头黑下来了才回过神来。 楚维琳也去看外头天空,白日里是个好天,原以为夜里会有星辰,哪知竟然起了乌云,不晓得一会儿是不是要落雨了…… “这都十一月了,怎么还跟夏天似的,说变脸就变脸了,”老祖宗摇了摇头,“郁昀媳妇,赶紧回去吧,别压着雨了。” 楚维琳听罢,起身告退。 前脚刚进了霁锦苑,后脚这雨水就砸了下来,便是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也叫风雨略沾湿了衣角。 流玉替楚维琳擦拭了一番,楚维琳听着雨水,这么大的雨,便是打了伞也是无用的,常郁昀回来时怕是也要湿了衣衫,唤了水茯来,道:“厨房里热些姜汤,再备些热水。” 水茯赶忙应下来,匆匆去了。 宝莲进来时身上也沾了水汽,笑着道:“亏得奴婢脚程快,才没有成了落汤鸡,三姑娘原想过来的,还好叫奴婢拦住了,没吃这大雨,毕竟入冬了。万一受了凉可就麻烦了。” 常郁暖喜欢楚维琳手头的几个花样,想绣成帕子,楚维琳便让宝莲送过去了,哪知这天变得这么快。 楚维琳捧着热茶,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问宝莲道:“往年祖母给祖父准备年礼,是在这个时候吧?” 前些年。楚证赋一直在任上。便是过年时也没有归家,每年冬天会送年礼回来,同样的。颐顺堂里也早早备下了年礼送去任上,因着两地距离,十一月里就送出了门了。 这些事情全是章老太太和何氏在操持,楚维琳没有上过心。这会儿是正好想到了这一茬,便问了一句。 宝莲在颐顺堂里走动得多。点头道:“是这个时候,差不多十五之前送出门,就怕路上耽搁,年前到不了老太爷手中。” 楚维琳微微颔首。 流玉仔细听完。问道:“奶奶可是想着要给老爷和太太送年礼的事?” 这么一说,宝莲也跟着点头:“是该送去的,奶奶进门头一年。这些礼数上的东西不能拉下的。” 常恒淼和涂氏在明州,这个年是不会回京里过的。前世他们匆匆返京时,常府上下已经乱成一团了,因而公婆与媳妇的矛盾,根本来不及萌芽爆发就已经结束了,至于她进门之后的年礼,似乎全是常郁昀准备的,楚维琳没有经手过。 这回过头来又是一辈子,今生不想稀里糊涂,也越发有把日子过好的觉悟了,这些事情自不能全扔去一旁。 只是该送什么,送多少,楚维琳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心想不如等常郁昀回来时商量一番再定吧。 正想着,院子里脚步匆匆,是常郁昀回来了。 果不其然,衣角全是雨水,好在厨房里的水是热了的,让婆子们抬了水进来,等常郁昀去了净室梳洗,又让水茯把姜汤取来。 常郁昀洗去了一身寒气,整个人清爽了许多,换了身衣服出来,见楚维琳靠坐在榻子上,烛光里白皙面庞温润如玉,叫人怎么看怎么欢喜。 楚维琳听见他脚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瓷碗:“刚熬了姜汤,还热的。” 闻言一怔,当手指触及温热瓷碗,常郁昀一口一口饮完,只觉得心里都暖暖的。 前世时,别说是吃多了酒醉了,便是不小心淋了雨着了凉,楚维琳都不曾挂心过他,常郁昀从不怪她,他亏欠她太多,这些小事上又怎么会忍心去怪,而今生再牵手,就是这些小事,让他真切感受到,楚维琳会像她说的,好好与他过日子。 常郁昀不由就勾了唇角,本就是桃花眼,笑起来时越发炫目,楚维琳不知他何意,正寻思着,常郁昀走到榻子边坐下,自然地扣住了她的手。 掌心温暖,比那热腾腾的沐浴的水还要舒服几分,常郁昀偏过头来,道:“谢谢。” 这句道谢让楚维琳越发莫名,可对上他的笑容,又觉得追究答案也没有什么意思,耸耸肩也是笑了。 舍不得打破这份静默,可听到外头丫鬟婆子们的动静,便晓得已经是用饭的时候了。 娉依依着吩咐摆了桌,常郁昀让娉依温了些酒,楚维琳挑眉看他。 常郁昀笑着解释道:“去寒气。” 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况且常郁昀酒量好,那么一小壶的确不妨事的。 楚维琳也尝了一口,入口辛辣,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自从在地牢里饮下那毒酒之后,她再不喜这些东西。 见她蹙眉,鼻尖都皱了起来,常郁昀失笑,道:“下回拿些果酒来与你试试?” 楚维琳本想拒绝,略犹豫了一刻,还是点了点头。 饭后,自是说到了今日去崇王府里的事情。常郁昀在翰林院,那里头虽有不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但也有许多是奔着更进一步去的,格外关心朝中事,常郁昀也听他们说了不少,也有关于这次兴兵的事体。 “世子也不是头一回去边关了,况且又有熟悉那儿的杨将军,你不用替三姨担心。”常郁昀道。 女人心思细,总是比男人多些牵挂,常郁昀以为她们担忧世子,可又说不得将来局势,便这般安慰一句,楚维琳晓得他是好意,便笑着应下。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道:“正好还有事情与你商量。” “嗯?”常郁昀含笑看她。 “十一月快过半了,父亲他们在甬州,这年礼是不是该定下了?”楚维琳晓得他和涂氏不和,说话之间,除非必要,不会把涂氏挂在嘴边。 怔了怔,常郁昀的笑意更深了,即便是这么不叫他愉快的话题,他都有些心神舒畅。 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从前都是他一手操办,今生也是有这般打算的,却不想楚维琳主动提了出来,常郁昀揽过楚维琳的肩,想了想,道:“我明日把前些年的礼单取来给你,你可以比照一番,只是今年成亲了,还要调整一些。” 有参照自然是好的,楚维琳打算就依此来办。 见楚维琳认真,常郁昀宽慰她道:“只要礼数上挑不出错来就好。” 再和涂氏不睦,再对常恒淼有心结,到底是父亲继母,要讲究规矩伦常,可常郁昀待涂氏断不可能如待亲生母亲一般,也就求一个面子上挑不出错来,涂氏那儿也是一样,原配留下来的嫡长子,不求贴心,只求彼此不添事,这般过日子也就够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就拿到了礼单,她仔细研究了会儿,想着时间不多,有些地方拿捏不准,干脆去了宜雨轩,想问一问楚伦歆。 关氏带着常恭溢正在楚伦歆屋里,见楚维琳来了,思及她们大约有事要说,便寻了个借口避开了。 楚维琳说了来意,楚伦歆初初诧异,而后松了一口气。 楚伦歆至今记得头几回和楚维琳提这段姻缘时的情景,楚维琳分明是有些不情愿的,许是一年年长大了,许是嫁过来之后心态跟着身份变化,现在这个样子,倒真是让她放心许多。 小两口过日子,最怕心不合,那她这个做长辈的凑出这么一对怨侣来,真是罪过了。 仔细听楚维琳说完,又细细看了她列好的礼单,楚伦歆认真给了些意见。 单子很快便定了下来,只等常郁昀回来过了目,就能吩咐下去准备了。 楚维琳谢过了楚伦歆,正要起身走,鹦哥进来,道:“太太,五奶奶,四姑奶奶带着表姑娘到了松龄院了。” 常恒熙和叶语姝? 楚维琳心里犯了嘀咕,抬眼去看楚伦歆,楚伦歆亦是愕然,扶了鹦哥的手,道:“一道去松龄院吧?” 暗暗算了算日子,叶语妍刚刚出殡,叶家上下办丧事,按说这个时候不该回娘家来的…… 松龄院里,气氛沉沉。 叶语姝低着头,不言不语,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低声与常恒熙说着话,另一边,大赵氏和常郁映一道,面上也没什么笑容。 见楚维琳和楚伦歆来了,老祖宗叹息道:“帮我一道来劝劝,人没了,活着的人总要像前看的。” 楚维琳依着叶语姝坐下,道:“上回不是说针线活吗?三妹妹从我这儿拿了些花样过去绣,一会去瞧瞧她如何?” 叶语姝挤出一个笑容,正要点头,却听见有人哼了一声。 楚维琳亦听见了,循声望去,正是常郁映。 常郁映一肚子的不爽快,明明是丧期却跑娘家来,不晓得的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了,实在是晦气了。她是不耐烦坐在这里的,全是大赵氏压着才来的,看在叶语姝死了姐姐的份上,原也想好言几句,哪知叶语姝压根不理会她。 不理就不理吧,兴许是心情低落,常郁映这般安慰自己,哪知楚维琳一来,叶语姝立刻就有了反应,两厢一对比,更是不爽快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晦气(二)二更 明天也是双更,中午十二点半,晚上七点,书友们么么哒~~ ------------------------------- 楚维琳不想理常郁映那些心思,当着老祖宗和大赵氏的面,贸贸然和常郁映起争执,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叶语姝更不愿意去理常郁映,她因着叶语妍的事,又排斥和常郁晖的婚事,打心眼里那是连大赵氏都想理的。 哼出了声,却无人理会,常郁映心里的火噌噌就往上窜,阴阳怪气道:“在这儿晦气还不够?还要去找三妹妹?五嫂,你可真喜欢三妹妹呢。” 没有直接冲叶语姝开炮,而是抓着楚维琳不放,可见是心结颇深。 要常郁映来说,冤有头债有主,仔细评说起来,分明是因为楚维琳抢走了赵涵忆的婚事,才会让赵涵忆和季家走在一块,要不然,季家也不会退亲,叶语妍也不会气死。 叶语姝脸色煞白,楚维琳冷眼扫了常郁映一眼,道:“你这是骂我还是骂四姑母?” 常恒熙丝毫不给大赵氏打圆场的机会,冷声道:“母亲都没有说我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规矩可真重!” 说的是常郁映,骂的是大赵氏。 大赵氏再不爽利,这话都不敢接过去,拉住常郁映,低声道:“浑说些什么!” 常郁映咬着下唇,偏过头去不吭声了。 几句“难听话”抛了出来,毕竟是一家人,楚维琳以为老祖宗会就此略过不提,哪知老祖宗今日顶真了。 瞪着常郁映。老祖宗沉声道:“与你姑母、妹妹和嫂嫂赔礼!” 常郁映嘴仗吃了亏,已经是气结不已,听了老祖宗这话,眼泪簌簌就要落下来:“我哪儿说错了?” “你还有理?”老祖宗抬手拍了拍床板。 这般闹下去,自是常郁映要倒霉,大赵氏心知肚明,赶忙赔笑着道:“四姑。郁映口无遮拦的。你别放在心上。” 常郁映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她不了解叶语妍,却是和赵涵忆关系密切。想到了赵涵忆,更加为她心痛起来,急急道:“是,叶家是死了个大姑娘。伤心就伤心吧,何必把旁人拖下水?说什么是叫赵家、季家逼死的。叶语妍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哪天没了都不奇怪!关起门来治丧就成了,这个时候回娘家来是个什么道理?还不就是想让老祖宗为难母亲吗?” 一屋子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仆妇。全是惨白了面色。 常恒熙那些心思,大赵氏自然是清楚的,可她不想在老祖宗面前和常恒熙争宠。不过就是不咸不淡几句埋怨的话,听过也就算了。可她没料到常郁映会把这些窗户纸都撕开,不是捅,是撕! “还有什么?继续说?”常恒熙盯着常郁映,眼睛里都要滴出了血来。 楚维琳捏紧了叶语姝的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松龄院里,当着老祖宗的面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常郁映自然有人收拾,她们不用在这个时候去搅混水。 “季家那种破落户,也就你们看得重!”常郁映的嘴打开了就关不上,噼里啪啦往外倒,“季家那个软柿子哪里配得上阿忆?赵家不嫌弃他们已经是祖坟冒烟了!叶家还自诩是规矩人家,却是一点不识相,半死不活的姑娘还敢拖着别人婚嫁!季家说要摆牌位供奉,你们叶家还真好意思送过去吃香火不成?” 叶语姝叫这些话语砸得眼冒金星,从小到大,她自问晓得常郁映脾气,也叫她今日言语惊得目瞪口呆。 常恒熙怒极反笑,不理会常郁映,目光跟刀子一样打量大赵氏:“原来,嫂嫂是这般看待我们叶家的。” 大赵氏肠子都悔青了,她为什么要压着常郁映过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痛得她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当口上,解释什么都是无用的,便是把常郁映叉出去,都不能善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气,闭目忍了许久才没有把手中的如意砸过去,半晌缓缓道:“赵氏,你这女儿教得可真好。” 噗通一声,大赵氏跪了下来,她拉不动常郁映,这会儿也不想与她拉扯不断越发惹得老祖宗不快,她重重磕了头:“老祖宗,是媳妇没有管教好郁映,是媳妇的错。” 老祖宗没精神与她废话,摆了摆手,道:“回你自个儿屋里跪去,把这没点儿样的东西也带回去,没事不要来松龄院里了。” 话里的意思,便是要禁了常郁映的足。 常郁映怎么肯,叫大赵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巴拖了出去,外头院子里人人低下了头,哪个也不敢看她们母女,只等了会儿,才又安静下来。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长长叹了一口气:“孽障啊!” 常郁映今日表现,不仅仅是大赵氏没料到,楚维琳也是吃惊的。 许是前世生活合心意,有赵涵忆嫁进来陪她,常郁映在闺中还算老实,等她盯上了填房进门的楚维琳,那些冷言冷语落在了亦为难楚维琳的老祖宗耳朵里,并没有引起什么麻烦事情来。今生她是憋着一口气的,赵涵忆婚事不顺,又装病出京,一圈下来,倒要和她看不上的季家绑在一起,而常家里头,大赵氏被几个弟媳妇虎视眈眈,也全然没有前世时那般轻松自在,叫常郁映急切了。 不过,常郁映把这些都嚷嚷了出来,对楚维琳来说,不失为好事。 季家对叶家承诺过的那些,原本就是两家人的事情,如今赵家那儿一副一清二楚的模样,显然是季家说出去的。说了也就说了,非要把叶家说成那副样子! 叶家和常恒熙已经对赵家不满了,再牵上这桩事体,只怕是更加不愿意来往了的。 楚维琳悄悄去看常恒熙,果不其然,她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合意。 常恒熙选在这样的时候回府里来,不是没有考量的。 她毕竟是常家的姑太太,大赵氏是她亲嫂嫂,两家还要做儿女亲家的,赵家做事不实在,让常恒熙多少有些忐忑。 和丈夫、婆母商量了之后,常恒熙带着叶语姝回了常家来,就是想看看大赵氏的态度。若大赵氏还明事理,她也让一步,过些年等事情淡了,再坐下来商议叶语姝的婚期;若大赵氏一心为她娘家说话,这亲事成了,以后受苦的不还是叶语姝? 现在看来,不去管大赵氏的真实心思,光是常郁映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叫常恒熙长见识了的,那其中有多少是常郁映听赵家人说的,又有多少是她听大赵氏说的? 能够说出这些来,可见赵家人心境。 大赵氏能把常郁映教成这样,常郁晖那儿,一样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恒熙看向老祖宗,叶语姝的亲事是老祖宗做主点了头的,她这会儿若提出异议来,是在为难母亲,可若不提,她又实在不甘心。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三圈,到底是硬压了回去,现在绝不是提这事体的好时候,她也要回去和家里人琢磨琢磨。 老祖宗气恼大赵氏和常郁映,细细安抚了常恒熙几句,见女儿心不在焉,又唤了外孙女儿上前,揽着叶语姝好言劝了一番。 等常恒熙和叶语姝告辞,老祖宗又让楚伦歆和楚维琳送她们到了垂花门处,才闭门与段嬷嬷说话。 常恒翰回府之后,听闻大赵氏和常郁映惹了老祖宗大发脾气,赶紧往松龄院里来,可从段嬷嬷口中听了经过,他一时之间周旋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来,许久长叹一声,硬着头皮进屋里挨训。 老祖宗是伤了心的,也无力无心训人,喘着气道:“郁映也到年纪了,替她说个人家,早些嫁出去。” 常恒翰只能点头恭敬应下。 常郁昀散值后先回了霁锦苑。 这么大的事体,楚维琳不会瞒他,把今日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老祖宗只怕还生着气,你一会过去,还是莫提这桩事了。” 摇了摇头,常郁昀道:“我晓得分寸。” 楚维琳送常郁昀出去,又转回来西次间里翻书,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常郁昀让人传了话来,说他留在松龄院里陪老祖宗,叫楚维琳自个儿先吃。 用了饭撤了桌,等到梆子打了二更,常郁昀才回来。 去了去身上寒气,常郁昀才与楚维琳一道坐下,道:“老祖宗那儿的意思,想早些把二妹妹嫁出去。” 楚维琳挑眉,但凡出了这种事,娘家总指望着靠婆家去收拾姑娘脾气,便是荣和县主惹事,太后那里不也是这般打算的吗?只不过,无论是荣和县主还是常郁映,无论嫁去了哪儿,都不会太平。 “嫁得低些,管不住二妹妹,嫁得高些,她是定然要吃亏受罪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也晓得这个道理,要是吃些亏受些罪,能改了常郁映这一身的毛病,那也是值得的,可这家里上下,谁也不信常郁映会收敛,更不要说高嫁的人家在打听了常郁映的脾气之后肯不肯让她进门了。 不仅仅常郁昀明白,老祖宗也是明白的,因此格外烦心。 嫁得近了,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叫常郁映闹得失和,叫这么多人看笑话,嫁得远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能见上几面,要是和婆家闹僵了,这娘家连帮着劝说几句都不成,等于是扔她去了那里自生自灭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晦气(三) 晚上7点,还有一更哦~ --------------------------- 一桩婚事,牵扯女儿家幸福,亦和家族有关,很少有人人同心,全部合了心意的。 要楚维琳说,常郁映要说亲,老祖宗只怕要头痛上一阵子,且不说她未必真狠得下心去收拾常郁映,便是她要下手,大赵氏那儿还不愿意呢。 虽是老祖宗最后拿主意,可毕竟是大赵氏的女儿,大赵氏明着不敢和老祖宗作对,暗地里亦或是转着弯的,总会想些办法,要把常郁映死死护住的。 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不心疼? 连常郁晖那个养小倌亲戏子又打死了嫡妻的混账,大赵氏都想一并保下来,何况就会耍耍嘴皮子功夫的常郁映。 “二妹妹的事,有老祖宗操心,我们不用搅合进去。”常郁昀知道楚维琳素来不喜欢长房,又叫她亲耳听见常郁映那些胡言,怕她沉不住气,和上回一样与大赵氏针尖对麦芒,便劝解道。 楚维琳闻言,浅浅笑着道:“我搅合她做什么?只要不来祸害我楚家的兄弟就好。” 娶妻不贤,家宅不宁。 常郁昀失笑,抬手把楚维琳撒开的额发拨到耳后:“老祖宗没那般糊涂。” 说罢,心里却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祖宗是不糊涂,可就如同老祖宗今日与他说的那样,她老了,变得优柔寡断了,再不比当年雷厉风行。能把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百样人百样面都清清楚楚瞧在眼睛里了,这么多儿孙,这么多心思,她有些力不从心,却又不能放松下来,若不然,这一个个貌合心不合的。还不晓得要把这个家闹成什么样子了。 常郁昀听了这样的话。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亲眼见过这个家分崩离析到最后死的死走的走。 曾经以为前世结局是楚维琳推动的,可地牢之中她分明说过。赵氏一族不是她设计的,那在这些诡计背后到底藏了一个什么人,把他们一个个都当作了棋子,布了一个大局? 便是楚维琳今生不谋划着分家。常府上下能躲过那个人的算计吗? 常郁昀不知道,这个答案他还要去寻找。 楚维琳见常郁昀一副深思模样。怕他想得深刻了反而把事情复杂化了,干脆另起了话头:“我拟了礼单,你先看看?” 常郁昀闻言回过了神,有些意外楚维琳的速度。笑道:“好。” 礼单写在纸上,笔迹清丽,有楚伦煜写字的影子。常郁昀知道,楚维琳一直是学着她父亲的字的。纸面上淡淡墨香,是她常用的那一种。 只是,这字并不像十五岁的楚维琳的字,也不像他认知里他们成亲几年后楚维琳的字。 是因为心态不同,情绪不同吗? 字如其人,楚维琳不似那时苦闷悲痛,所以这字里也带了几分平和舒展了吧。 总归是一桩好事。 常郁昀勾了唇角,细细去看楚维琳写的内容,而后点头道:“我瞧着挺好,就照你的意思来。另有一样,问问三妹妹和姨娘那里有没有要捎带给父亲的东西,好一并送去。” 常郁昕是出嫁女,常郁昀是嫡长子,与父亲继母有些距离并不妨碍前途,但常郁暖是庶女,又待字闺中,不说是讨好,总也不能叫常恒淼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的意思,点头道:“我明日问问三妹妹。” 翌日一早,楚维琳在松龄院里见到了常郁暖,常郁暖是备了年礼的,说是下午就送去霁锦苑,不耽搁时间。 至于常郁映,楚维琳之后的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她。 老祖宗禁了常郁映的足,大赵氏也只能把女儿箍在院子里,免得她一不小心又惹些事情出来。便是隔了几天,隐约觉得老祖宗心情好了许多,大赵氏也没有替常郁映讨饶。 楚伦歆到不意外,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再禁,也禁不过腊八,满打满算也凑不到一个月,大赵氏何必去老祖宗跟前再赔脸面。 楚维琳有自个儿的事情要忙碌,年礼中要采办的东西都交给了李德安家的,她是仔细人,样样上心,而李德安的老子曾经跟着楚证赋去过好些地方,别的本事不见长进,看东西好坏却很毒辣,这份本事也传给了李德安。 头一回备年礼,楚维琳不会小气把拉地不出银子,也不想当冤大头,更不愿意买到些滥竽充数的货色,既然有人懂行,她也能轻松一些。 李德安两夫妇忙碌了几天,把单子上该采买的都采买了,楚维琳过目之后,便整理装箱,寻了车马送往明州。 心头事了了,楚维琳恰意不少。 下午时从宜雨轩里回来,远远就瞧见有人站在霁锦苑外说话,楚维琳定神看了看,一个是水茯,另一个是有些眼生的婆子。 两人的对话似是不怎么愉快,水茯一直垂着头,那婆子指着水茯唾沫横飞。 楚维琳停下脚步,转头以目光询问宝莲。 宝莲通人情,这段日子与常家的丫鬟婆子们熟悉了不少,也会有些消息。她附耳低声与楚维琳道:“是四房里管小厨房的张妈妈,她有个女儿叫淳珊,原是三奶奶院子里的二等,上个月三爷喝多了就……三奶奶不还闹过一回吗?” 这事情楚维琳是有所耳闻的。 三奶奶徐氏是个有手段的,自打进门后,常郁晓院子里的几个通房都被收拾得老老实实。可那日下午,不晓得常郁晓是吃多了酒还是叫徐氏管得不痛快借着酒劲胡来,把一个不进屋伺候的二等给拖进了书房,等徐氏傍晚从娘家回来,已经是那么一个场面了。 徐氏原本是要发卖了那丫鬟的,到最后还是大赵氏把局面压住,把人留了下来,又说将来若肚子里有了再抬举。徐氏咬碎了牙,亦不敢和大赵氏硬碰硬,反正就是一个通房,关起院门来不还是随着她揉搓的。 大赵氏的心思其实也简单,这丫鬟是四房张妈妈的女儿,张妈妈在柳氏跟前有些体面,卖了她的女儿,张妈妈怎么会不闹?况且又的确是常郁晓酒后胡来,并非那丫鬟蓄意谋算,柳氏那里,会放过一个打击她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正逢叶语妍病故,老祖宗正烦着她,这个当口上再闹出些事体来,少不得吃一顿排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就是通房,常郁晓也是临时起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不管常郁晓是个什么心态,这一个月来待淳珊倒还不错,张妈妈兴许是觉得淳珊能够更进一步,对其他丫鬟婆子也有些摆谱了。 可这谱,为何会摆到她霁锦苑院外来? 楚维琳领着人过去,水茯先瞧见了她,赶紧福身问安。 张妈妈正说到兴头上,不高兴地转过了头,见了来人,她立刻开了笑颜:“五奶奶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楚维琳道:“妈妈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会儿,这么冷的天,怎就站在外头说话?” 张妈妈干笑了两声,甩了水茯一个眼刀子,对上楚维琳又是满脸笑容:“奴婢也没旁的事,就是要过年了,想收一收帐。水茯姑娘手头紧,那也没办法了,等下个月领了红封,奴婢再来吧。” 几句话,事情倒也说明白了。欠债还钱,水茯欠了张妈妈的,必定是要还的。 张妈妈说完想走,水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红着眼道:“妈妈,我不是没银子,是这银子你不要。” “呸呸呸!”张妈妈连连甩手,气道,“你不想想这银子怎么来的,我可不敢收。” 楚维琳一愣。 水茯又气又急:“一不赌二不偷,这是干净银子,妈妈怎么能这么说?” 张妈妈冷笑数声,点着水茯的额头,道:“这是你老子给别人当便宜儿子哭回来的钱吧?晦气着哩!你也别拉扯我了,再闹下去,我去告诉你娘你收了私房钱。” 水茯哪里还耐得住,眼泪不住往下掉:“妈妈,这一天一个利钱,我实在是……” “利钱还能少?”张妈妈大呼。 楚维琳斜斜瞧了她一眼,道:“妈妈这话说的,又不是没有银子给你,你嫌弃银子不肯收,是要平白赚那利钱?” 张妈妈敢和水茯横,却不好得罪了楚维琳,见她张了嘴,搓着手道:“哪能呐!奶奶,实在是那银子太晦气了。” “真金白银,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楚维琳挑眉,“要么现在拿了银子走,要么腊八那天来拿红封,利钱多一个子都没有。” 饶是大冬天的,张妈妈背上冒了一层薄汗,她是头一回和楚维琳打交道,可也听说过这位五奶奶不是个好打发的,对上大赵氏都是一锤子买卖,半步不让,难道还会让她一个老婆子讨价还价不成? 只是那死人钱实在太晦气了…… 张妈妈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断,赔笑道:“就照奶奶说的,奴婢腊八时再过来,不收这几日的利钱了。” 楚维琳颔首,也不再管这事,抬步往院子里走。 等张妈妈走远了,水茯抹了抹眼泪,快步跟了进来。 等楚维琳解了斗篷坐下,水茯在跟前跪下,磕头道:“谢奶奶帮奴婢解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晦气(四)二更 楚维琳低头看着面前的丫鬟。 进门两个多月,水茯和娉依这两个大丫鬟,楚维琳用得还是顺手的。 老实、本分,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霁锦苑里的事情,楚维琳不用过多操心。 两个人的出身,楚维琳是打听过一番的,尤其是前世时并没有见过的水茯。 水茯是家生子,只是老子娘都不是什么体面人,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日子也不宽裕。水茯是个有运气的,内院选丫鬟的时候叫松龄院里挑中了,后来入了老祖宗的眼,拨到了常郁昀这里。 大丫鬟的月例多,又有赏银,拿回去补贴家里也是常有的事,连宝莲都想着法子多变些银钱给秦妈妈送回去,这并不稀奇。 只是楚维琳没料到,水茯是借了钱的。 “我今日也就是碰上了,张妈妈就站在霁锦苑外头指手画脚,我要当没瞧见,别人还当我们好欺负,”楚维琳也不瞒水茯,却也把道理说个明白,“不过,既然是欠了银子,还是早些换上的好。” 借钱没有还,的确是不占理的,水茯忙不迭点了头:“等腊八的时候奴婢就送过去。” 楚维琳颔首,又问:“欠了她多少?够不够?” 水茯一怔,反应过来后,道:“还了七七八八了,就差三两银子了,奴婢好不容易攒下来一些,张妈妈又不肯要。” 楚维琳略算了算,月初领月俸,并上腊八时的红封,再添些那日隔房各院的打赏,凑个三两倒也不成问题。便让水茯下去了。 娉依候在屋子外头,见水茯红肿着眼睛出来,拉着她回了屋里:“奶奶没有难为你吧?” 摇了摇头,水茯道:“奶奶还帮我解围了。” 娉依听了经过,气恼地跺了跺脚:“哪个嘴碎的在张妈妈面前乱说话的,什么晦气不晦气!” “她如今盼着那一位飞黄腾达,可是讲究了。别说是死人银子。便是病人银子,也是不摸的。”水茯置气,言辞更加直接。 娉依递了一盏茶给她。安抚道:“你既然知道她,别去触她霉头,以后好的坏的都往你身上招呼,何必呢!话又说回来。我瞧着六太太这几日面色又差了许多……” 议论主子身体,也只能说到这里。后头半句娉依是不敢继续说的。 水茯晓得她的意思,柳氏若再病了,四房分红封的时候,张妈妈是接还是不接? 西次间里。宝莲低声和楚维琳说着水茯的事情。 “她也是个可怜的。她娘为了生个儿子,前头连生了三个女儿,水茯是长女。两个妹妹都是她带的,她娘只管儿子。她娘生产时坏了身子。如今就在家里养着,两个妹妹在前院里做粗使丫鬟,没几个月钱,就靠老子在花房里做事赚些银子,偶尔还去外头哭个丧,所以张妈妈才说是晦气银子。水茯的月钱全让她娘给她弟弟做衣服、买玩意了,不够的时候对着水茯又打又骂的,水茯只能靠借的,等到了咱们爷这儿当差,才慢慢把各处都还上了,张妈妈那儿应当是最后一些了。她弟弟叫她娘养得蛮横,有吃了亏的,最后也是看在水茯有些体面的份上不和他们家计较的。” 楚维琳听完,低低叹了一声,道:“既然四处都还上了,她做事又挑不出错来,这事体以后略过不提就好。谁都有日子艰难的时候,她本分赚了钱回来,不该为她家里那些为难她。” 宝莲点头应下:“奴婢知道。这内院里头,也没几个会给她脸色瞧。” 大丫鬟,尤其是得宠的大丫鬟,本就是体面的,二房在京城就由常郁昀夫妇说了算,水茯在霁锦苑里当差,也不会简单叫人欺负了去。 入了腊月,簌簌下了几场雪,院子里一阵梅花香。 松龄院里,大赵氏和老祖宗商量着施粥的事体。 京城世家会在腊八前后三天施粥,一来攒些名声,二来添些福泽,秋天时新米进仓,腊月里正好也把陈米用了。 说是陈米,其实也就是存了一年,煮得烂了,百姓也不讲究那些区别,更爱研究各家用的其他材料,莲籽糯不糯,花生香不香。 大赵氏摊着册子给老祖宗过目:“依着往年的量,差不多是这个数据的开销。” 老祖宗心里有数,颔首道:“就照这个来。” 又说了施粥的人手,惯例是各房都出几个人,也好都沾些福气。 楚维琳回到霁锦苑,寻了娉依来问:“往年施粥是谁去的?” 娉依想了想,道:“是清兰园里的韩妈妈。” 清兰园里只住了常郁暖和苏姨娘,涂氏虽然离了京城,却不会撒手不管,留了两个管事妈妈顾着清兰园里的事体,韩妈妈就是其中一位。 “那就问一问韩妈妈,今年还去不去。”楚维琳说罢,取了书册过来,自顾自翻了起来。 涂氏留下来的这两位可不是糊涂人,楚维琳从前和韩妈妈打过交道,那就是一个人精。 施粥瞧着是小事,楚维琳是新媳妇进门,涂氏不在京里,她直截了当换掉了韩妈妈的差事,叫嘴巴多的颠三倒四一番,说不定就要成了对婆母不敬了,可要是让韩妈妈去,这京里的二房毕竟是楚维琳当家,叫人瞧着背地里笑话。 使人去问,小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溜的韩妈妈,自然会卖楚维琳一个好,毕竟涂氏丝毫没有要回京来的讯息,楚维琳却是二房正经的主子,韩妈妈定是要和她一边清兰园,一边霁锦苑的井水不犯河水。 韩妈妈推辞了,楚维琳再安排人手,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这是这两年楚维琳在颐顺堂里学会的,越是小事,越不要受人把柄,平白惹了章老太太的嫌,到最后不落位的是她自个儿。 娉依走了一趟清兰园,回来禀道:“韩妈妈这几日有些咳嗽,施粥忌讳这些,她不敢过去添乱。妈妈原本想亲自过来给奶奶回话的,又怕过了病气,等大好了之后再来给奶奶请安。” 倒是韩妈妈会寻的由头。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又让娉依去请了杜平家的来。 比之杜平家的,楚维琳自然是和李德安家的更亲近些,只不过,施粥要讲究一个面相。 李德安家的虽然模样不错,体型却偏瘦些,不比杜平家的圆脸、微胖,瞧着喜气福气,老祖宗那儿,更偏爱杜平家的这种面相,施粥时往棚子里一坐,旁人见了只觉得亲切不已,韩妈妈也是这般面相的。 杜平家的是使了力气才谋到了陪房的位置,自是想大干一番的,见楚维琳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赶忙笑着接下了。 人选定下了,就要报上去。 翌日去老祖宗那儿请安,楚维琳便提了一提。 大赵氏转着眸子,问道:“怎么不是韩妈妈?” “韩妈妈这几日咳嗽,她怕犯了忌讳,不敢去施粥。”楚维琳晓得她会有此一问,便照着答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祖宗点头,又与楚维琳道,“晚些让杜平家的过来。” 去施粥的都要是稳妥人,老祖宗没亲眼瞧过,多少有些不放心,待杜平家的来了,见她说话清楚,模样端正,一个好面相,便安了心。 施粥从初七到初九,搭棚子、熬粥、分粥,全有小厮们动手,几位妈妈其实也就是坐在那里说会儿闲话,又不劳累又添福报,大家都高兴。 而府里头,初七从早到晚都忙着准备明日的事情。 霁锦苑里也要熬粥,满娘备下了材料,又怕熬得久了没了味,天黑时就爬起来熬,等到天亮时正好做得。 李德安家的领着几个小丫鬟把粥一一装好,往各府各院送去。 正房里,常郁昀和楚维琳亦是大清早就起来梳洗,揣着汤婆子往祠堂走。 天还有些蒙蒙的灰,祠堂外头已经到了些人了,楚维琳过去一瞧,全是三房的。 楚伦歆瞧她来了,过来摸了摸楚维琳的手腕,不似叫汤婆子捂烫了的手心,手腕温温,她笑着道:“还好,没冻着你。” 略等了会儿,四房的人也到了。 楚维琳过去问安,抬眼见柳氏眼下涂了厚厚的米分还露出些青色来,心想她这病果真是反复,这几日天寒又犯了。 老祖宗是由长房的人护着过来的。 楚维琳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常郁映。 常郁映消瘦了些,脸颊微微陷下,下巴越发尖了,见楚维琳一眼扫过来,她斜斜横了一眼过来,目光冰冷。 这脾性,禁足也好,嫁人也罢,是绝不会改了的。 楚维琳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些动静出来,全当没瞧见常郁映,与常郁暖站在一道。 常郁映不守规矩,其他人却是不行的,彼此见了礼。 楚维琳侧耳听常郁暖说话,余光瞥见常恒逸拱手与常恒翰见礼,常恒逸抿着唇似有恼意,常恒翰的面上却很平静,楚维琳猜,大约常恒逸的怒气不是冲着常恒翰去的。 男子们进了祠堂里,依着辈分跪下,女眷跪在外头。 常恒翰念了祭祖词,也许是顾及老祖宗的身子骨,他的语速偏快。(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miss筱晓的平安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节(一) 书友们周末愉快~ 明天双更,时间不变。 -------------------------- 等一切完备,大赵氏和楚伦歆扶了老祖宗起来。 老祖宗长长呼吸了一口,摇头道:“老了,跪这么一会儿就累得慌。” 大赵氏唤人抬了软轿来,伺候老祖宗回松龄院。 楚维琳站在祠堂外头,常郁昀缓步出来,而后往配院走去。 配院里,供奉着女眷牌位,最底下放着吴氏的。 楚维琳定睛看着,在她的记忆里,最下面的应当是郁字辈媳妇的牌位,有关氏的,有小赵氏的。 这一生,常恭溢平安,关氏还活着,而赵涵忆没有进门。 局势改变太多,行至今日,这几年过得也算满意,只盼着将来也能平顺些,不求些旁的,只求前世那些伤心事能够一一化解。 常郁昀立了许久,才背手出来,见楚维琳站在一旁,眉宇渐舒,浅浅笑了:“走吧,回去吃腊八粥。” 霁锦苑里,各处都送了粥来。 楚维琳依旧不爱这些,意思意思吃了一小碗也就放下了,待常郁昀吃完,她吩咐流玉给院子里的人分了红封,又添了粥:“都在正午前用完,图个吉利。” 水茯没着急喝,捏着红封去寻了张妈妈。 张妈妈虽心疼利钱,可毕竟是当着楚维琳的面扔出去的话,不能随意更改,她连银子带红封抓过去,掂了一掂,才有些笑容:“五奶奶刚赏下来的?倒是喜钱。” 水茯气恼她上回那些话。闻言福了一福,道:“妈妈今日要收不少喜钱吧?有这么好的彩头,想来是定要走好运的。” 她咬牙切齿说得讽刺,张妈妈哼笑了一声扭头就走:“你们是到头了的,我还要往上走的。” 水茯气得仰倒,回来与娉依道:“说得好像我们想往上爬一般!谁跟他家这般无脸无皮!” “大好的日子,你气这些做什么?”娉依端了腊八粥过来。舀了一勺塞进水茯口中。“赶快吃了,不说她家。” 腊八一过,事情越发多了。 庄子上、铺子上的庄户来奉帐。各处都脚不沾地。 楚维琳也有陪嫁的庄子铺子,前世时旁的没上过心,自个儿手上的银钱倒还是清楚的,对庄子、铺子的产出经营多少有些概念。 管事的不是糊涂人。一样样交代得仔细,楚维琳认真看了账册。 忙过了二十。才算有些空闲,坐下来算了算日子,送去明州的年礼大约是已经到了的。 翌日傍晚,陪着常郁暖说了会子话。前头来禀,明州那里送回来的年礼到大门口了。 老祖宗还健在,常恒淼的年礼自是先送到了松龄院。 楚维琳和常郁暖一前一后进去。就见大赵氏把礼单和一叠信封交到老祖宗手中。 老祖宗捏了捏厚厚的信纸,哼笑了一声:“还晓得写信回来!” 话语里全是抱怨。可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哪里真舍得,抽了信出来,仔细看了上头内容。 老祖宗凝神读信,其他人便收了声,免得打搅了她,等老祖宗来来回回看完了,才又翻开了厚厚的礼单。 礼单上的,很多都是明州那儿才有的东西,比如那九坛船娘酒,入口绵软,老祖宗很喜欢,再有些手艺器皿,江南的东西讲究精细,叫人爱不释手。 后头还列了给孩子们的东西,也有涂氏给楚维琳这个新媳妇的。 几匹江南上好的丝绸缎子,一整套圆润饱满的南珠头面,饶是京中好东西不少,还是叫人开了眼界,江南人富足,可窥一斑。 也难怪楚证赋能在江南就绝不回京。 东西送回了霁锦苑,常郁昀回来瞧见了,道:“她也难得大方一次。” 到了除夕夜,老祖宗在花厅里摆了酒,想要一家人热闹热闹。 大赵氏千叮咛万嘱咐,只求着常郁映忍一忍,千万别在席面上说些不该说的。 楚维琳与几个嫂嫂坐在一块,一时也算恰意,并不用分神去顾及常郁映,只是渐渐的,她留意到另一侧的动静。 男人们彼此劝酒,你来我往也算热闹,只常恒逸和常恒翰,彼此各不搭理,视对方如无物一般。 楚维琳记得,上回祭祖时就觉得有些微妙了,这会儿一瞧,越发觉得两人有些矛盾。 老祖宗吃多了酒,没有留着这么多人守岁,叫他们各自散了。 常郁昀握着楚维琳的手往霁锦苑去。 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常郁昀的手心比平日里温热。 虽是冬夜里,却不似寻常日子一般冷,没有走游廊,常郁昀牵着楚维琳从园子里过。 各处都挂着灯笼,脚下并不黑暗,几个丫鬟便跟得远些。 腊梅开得正艳,呼吸之间全是淡雅清香,楚维琳停下脚步抬头去看树梢。 常郁昀也停了下来,顺着楚维琳的目光望去。 红梅满开枝头,夜色伴着朦胧烛光,少了清冷,多了几分妖娆。 松开了牵着楚维琳的那只手,而后抬手采下一朵红梅,常郁昀略倾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楚维琳的耳后,随后俯身嗅了嗅,笑道:“好香,衬你。” 楚维琳愣了愣,温热呼吸扫过耳廓,鼻息之间,是常郁昀身上淡淡的酒味,她觉得整个儿耳尖都红了,比那红梅更红,仿若席间叫长辈妯娌们劝着闹着灌下去的几杯酒一下子蒸腾了起来。 越发好看了,常郁昀突然想起了一首诗,其中有句“学妆如小女,聚笑发丹唇”,他偏过头望着楚维琳,分明是她的唇色更胜一筹。勾人采撷。 楚维琳大骇,想到后头远远跟着的丫鬟婆子大抵是瞧不见他们的小动作,这才略定了心神,只瞪了常郁昀一眼,可见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楚维琳不由压着声急急道:“常郁昀你!” 连名带姓,这是真急了。 常郁昀低低咳了几声。眼底却全是笑意。他毫不介意地又收了几个眼刀子,把楚维琳的手握在掌心,继续往回走。 入了霁锦苑。越发灯火明亮,老祖宗讲究这些,除夕夜的灯必须点到天亮时。 屋里烧着地火龙,角落又摆了炭盆。去了斗篷也一点不觉得冷。 因着要守岁,今夜自是睡不得的。 流玉准备了醒酒汤。一碗下肚,暖洋洋的越发叫人困顿起来。 常郁昀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随手取过一本书来,坐在榻子边。指着身侧道:“真挺不住就闭眼歇一会,只有我们两人,又不妨事。” “还好。”楚维琳亦学他一般取了书。腿上盖了毯子,靠着引枕翻起来。 越看越困。亏她还特地取了本鬼怪志异故事来,就怕沉闷了昏昏欲睡,谁知一样没用。眼皮子不住打架,到最后连这一列是读了还是未读都分不清了。 常郁昀抬手去取几子上的茶盏,入手稍稍有些凉意,他想起身去添些热茶,扭头见楚维琳已经捧着书睡过去了。 长长睫毛映在眼下,樱唇微启,那朵他替她插上的红梅还留在耳后,几缕乌发散下,衬得那张脸更是小巧精致了。 怕惊醒她,实在不愿意惊醒她,常郁昀不再想着添茶,轻轻替她整了整毯子,又低头去看书册。 连翻了几页,都无法定下心神来,时不时就想偏过头去看楚维琳一眼,常郁昀失笑叹息,干脆放下手中书,只看着身边人。 外头渐渐亮了起来,丫鬟们也是守了一夜,这会儿虽是困乏,面上却笑意不减,人人穿得喜气,看在眼里更是心情舒畅。 楚维琳听见些脚步声,这才幽幽转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模糊道:“我睡着了?” 常郁昀浅浅笑了,理了理她的额发,低声道:“该起来了。” 坐起身定神去看西洋钟,才晓得已经睡了许久,只是浑身还是乏得厉害,倒是一夜未眠的常郁昀更加精神些。 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又换了新衣,便去松龄院里磕了头。 等长辈跟前都拜了年,回到霁锦苑里,楚维琳打着精神分了红封,初一是大日子,便是困乏也不能补眠,只能硬挺到了天黑,早早上床睡下。 初二一早,出嫁女们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楚维琳与楚伦歆却是提前商议好了,常郁昭要陪关氏和常恭溢去岳家,不如就等了初三,大家一道回去,颐顺堂里也好热闹些。 而常恒熙和叶语姝,正是初二回来,楚维琳正好不会错过了。 松龄院里,叶语姝恭敬磕头请安拜年,只是到了大赵氏跟前时,明显有些勉强,大赵氏瞧得清清楚楚,却不好说她什么,挂着笑容给了红封。 常恒熙有话要与老祖宗讲,叶语姝挽了楚维琳的手,道:“外祖母,母亲,我去琳姐姐那儿。” 老祖宗笑着允了。 霁锦苑里,关起门来才好说话。 叶语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接连饮了三杯才放下,支着下巴半晌吐出几句话来:“二伯父不答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维琳却是听懂了。 上回大赵氏和常郁映这么一个态度,饶是常恒熙是常家女,都对叶语姝和常郁晖的婚事寒了心,叶语姝本就不愿意,常恒熙如此是合了她的心意的。 结亲是两家人的事情,常恒熙要和叶家上下商量,却有人跳出来反对退亲,这人便是叶家二老爷,也就是叶语姝的生父。(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千羽千语的平安符。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年节(二) 晚上7点还有一更。 ---------------------- 结亲是结缘,可退亲,一个不好是要退出两家仇恨来的,就好似叶家和季家,当年再和睦,也叫这退亲闹得彻底翻了脸。 叶家里头,因着叶语妍的死,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退亲”两字。 常恒熙提出来,叶家老太爷还未表态,叶二老爷是坚决不肯的。 “他有说为何不答应吗?”楚维琳问道。 叶语姝垂下眸子,笑容有些勉强,道:“怕不好听。” 人之常情,两个女儿都是娃娃亲,到最后一个叫夫家退亲死在病榻上,另一个转头又去退了亲,传扬出去,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话。 “二伯父说,就算是成了亲过日子,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夫妻之间肯定也会有争执,应该想着怎么和睦相处,而不是一点不合就闹着要如何如何的。现在也就是她们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过就是一时口舌之争,哪里到了要退亲的地步了。二表姐迟早要嫁出去的,大舅母是婆母,做媳妇的怎么好顶撞婆母。又不是常家出了天大的事情,又不是晖表兄不足以为夫,当初大姐病重,季家都为了颜面要唱一唱戏,叶家如今为了几句话就要退亲,平白叫季家看笑话。” 叶语姝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叶家预见不到叶语姝的将来,若晓得几年后只剩一块牌位,别说是什么面子里子,便是拿着刀枪盾斧也要上常家来把亲退了。 楚维琳抚着叶语姝的背,替她顺了顺气:“除了你二伯父。其他长辈的意思呢?” “二伯娘明面上不好和二伯父唱反调,她私底下与我说过,依着我的心思来,她总是向着我的。”说起叶家二太太,叶语姝的眼眶有些泛红。 “她到底是你生母,又怎么会不向着你。”楚维琳声音亦有些沙沙,她想到了江氏。为了她极力在章老太太跟前周旋的江氏。 叶语姝点了点头。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待她们姐妹一直都是极好的,叶二太太这些年照顾叶语妍事事亲力亲为。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不如了,又怕叶语姝会因为被过继而疏远了她这位生母,时时都带着担忧和愧疚。现在叶语妍没了,母亲只剩下她这么个宝贝疙瘩。更加是事事想顺她的心思,若她不愿意。叶二太太断不会拿什么礼教规矩来逼她嫁。 “祖父和父亲素来疼我,虽然没有答应下来,但我觉得他们是在认真考虑母亲的意思的。” 听了这话,楚维琳多少松了一口气。能拿捏叶语姝婚事的人,除了叶家二老爷,其他人起码没有一口回绝。只要肯把这事搁在心上,退亲就是有希望的。 楚维琳柔声宽慰了叶语姝一番。 叶语姝握着楚维琳的手。眸子晶亮,道:“琳姐姐,别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为何你和他们相反呢?只因为我说不喜欢晖表兄,你就支持我退亲。” 心被重重敲了一下,楚维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从头到尾,她支持叶语姝的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和教唆无异,可要楚维琳明哲保身,坐视不管,她又实在做不到。 因为前世叶语姝是真心待她的,因为前世她亲眼见过叶语姝躺在棺木里,她还记得她在灵堂上哭得背过气去…… 再活一世,她怎么舍得让叶语姝再那般死一回? 只是这些话,当真说不出口来。 思忖了一番,楚维琳道:“你是真心不喜欢六叔,不是吗?你们是表兄妹,从小一道长大,你知他的模样,他的性子,他的父母姐妹,你以此来决定喜恶,而非道听途说。语姝,你待他,连寻常兄妹之情都没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绑在一起,过上五年十年,你会喜欢他吗?” 叶语姝一愣,抿唇想了想:“不喜欢,还有大舅母和二表姐,我只会更不喜欢。” “既如此,我为什么要不支持你退亲呢?”楚维琳挤出笑容,道,“即便你是叶家的女儿,退亲之后也少不了非议,再结亲时恐怕也会有委屈不如意的地方,到时你要怪我也没有关系,只是,语姝,常郁晖绝非良配,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不要嫁给他。” 双手一点点收起来,拽得紧紧的,叶语姝望着楚维琳,见她执着,半晌重重点了点头。 她的琳姐姐不会害她的,作为常家妇的琳姐姐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见是对常郁晖的人品失望透顶了的,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嫁给他。 闭着的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流玉在外头道:“奶奶,表姑娘,松龄院里传了话来,姑太太要回去了,请表姑娘过去。” 叶语姝赶忙抬手揉了揉眼睛,楚维琳起身道:“晓得了。” 送了叶语姝回松龄院,屋里只老祖宗和常恒熙在,楚维琳悄悄打量了两人神色,却瞧不出来什么,也不清楚常恒熙有没有和老祖宗提过什么。 等常恒熙走了,老祖宗问道:“语姝那丫头与你说什么了?” 言语之中察觉不到喜怒,楚维琳脑子飞快转了转,瞅见窗子上贴着大红的窗花,突然悟了过来。 常恒熙一两个月就会回娘家一回,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叶家那儿也没有个定论,她不至于在大年初二来给老祖宗添堵,定然是吞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的。 “语姝还记挂着她大姐,说去年过年时她们姐妹如何,有些伤心。”楚维琳道。 老祖宗眼尖,瞧见了叶语姝回来时有些发红的眼角,听了这话略颔首,没有再问。 回了霁锦苑。楚维琳满心都是叶语姝的事情。 叶家二老爷说的也是在理的,内院女眷几句口角,本是姻亲的两家就要退亲,传出去显得叶家小气没肚量。 叶家那儿考虑到了最后,碍于情面,叶老太爷也不好开口退婚。 除非,常郁晖那些龌龊事情一股脑儿地翻出来…… 常郁昀从外头回来。见满娘守在屋外。问道:“奶奶呢?” 满娘还未回答,里头宝莲听见声响,打了帘子起来。轻声道:“五爷,奶奶在屋里,之前叶表姑娘来过。” 常郁昀点了点头,进西次间一看。果不其然瞧见楚维琳皱着眉头在思量着什么:“姝表妹与你说了什么?” 楚维琳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实话实说。 “叶家那位二老爷,相当重颜面,”常郁昀与叶二老爷有些了解,道。“六弟和姝表妹的婚事,原是叶家老太太在的时候定下的,说到底其实是叶二老爷的意思。四姑母要过继姝表妹,就要定了这门亲。” 楚维琳听明白了。叶二老爷怕是有些被过河拆桥的感觉,女儿过继出去了,婚事也吹了。 “这事体你且先放下,在这儿操碎了心也使不上劲,”常郁昀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背,安抚道,“四姑母是个固执的,她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不会轻易就略过去了。” 如常郁昀说的,她根本使不上劲,楚维琳叹息一声,只能暂时放一放。 常郁昀却是在想另一头,老祖宗爱戏,这个年里少不得要搭了台子请戏班子唱几场的,宫里也定下了初七赐戏,来的应当还是瑞喜班,到时候再看一看吧。 初三一早,前后四辆马车,男人们骑马,一道回楚府去。 等到了楚府外头,楚伦煜和楚维琮已经翘首盼着了,楚维琳启了帘角冲他们笑了。 马车入了垂花门,何氏领着楚维瑷迎她们,见关氏怀中的常恭溢机灵可爱,恨不得抱过来亲上一亲:“溢哥儿又长个头了。” 章老太太也宝贝外孙,箍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搂,眉宇之间也多了人情味。 楚维琳一面和楚维瑷说话,一面看了眼李氏和楚维琛,只是奇怪为何不见楚维璂。 男人们从前头过来,一一问了安。 章老太太催着他们往各处拜年去,也好早些回来颐顺堂里用午饭。 长房里一切如旧。 黄氏笑着与楚维琳道:“我去看过维琬了,她如今胎还未稳,也不回来拜年了。我到底是做岳母的,常常过去惹人闲话,你们姐妹反倒没这么多讲究,你和维琬亲切,她也喜欢你,若是得了空,你多去瞧瞧她。” 无论隔上多少年,楚维琳对黄氏的心结都散不了,也不爱与她讲话,听罢赶紧道:“我晓得,若方便时会去看望姐姐的。” 黄氏得了这句话,也不拉着楚维琳多说,让她出了璋荣院。 一行人回了颐顺堂,走到外头时正巧遇见了楚维璟。 楚维璟笑得大大方方,逗了逗常恭溢,道:“我来讨杯酒喝。” 二房里如今就剩下楚维璟和楚维瑞,楚维瑞被拘在内院里,吃穿用度不缺,楚维璟只当他是个透明的,两兄弟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两面,而楚维璟,在这种大过年的时候,越发显得孤家寡人一个。 楚伦歆知道,笑骂着打了下他的背后:“还差你一双筷子不成?” 还未到开饭的时候,何氏正在里头和章老太太说着席面的事情,一个丫鬟快步从院外进来,脚步匆匆甚至来不及给他们请安,便已经到了正屋外头。 冬葵问了几句去禀了何氏,何氏黑着一张脸出来,跟着那丫鬟去了。 楚维琳不解,冬葵叫她盯得不自在了,压着声道:“是九爷摔着了。” 楚维琏? 何氏竟然这般上心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年节(三)二更 章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见他们回来,才打起些精神来。 蒋姨娘坐在下首,此时也站了起来,笑着与楚伦歆他们道:“姑太太、姑奶奶,老太爷刚刚醒了。” 等众人一一进去看望了楚证赋,何氏才从外头回来,身后的奶娘抱着裹成了粽子一般的楚维琏。 “没什么要紧的吧?”章老太太开口询问。 何氏挤出个笑容来,道:“就是淘气,磕破了些皮,倒是不要紧的。” 章老太太不听何氏这话,又去问楚维琏:“维琏,自个儿说,怎么摔的?” 楚维琏眨巴眨巴眼睛,闷声道:“我追不上七哥……” “我就知道!”章老太太哼了一声,抬声与冬葵道,“去把维璂叫来。” 何氏讪讪笑了笑,没吭声。 楚维琳瞧了何氏一眼,心里犯了嘀咕,何氏和李氏素来不合,便是何氏不宠庶子,也不会放过为难李氏的机会,为何会闭口不谈? 楚伦歆却有另一个想法,家里那些事情,关起门来自好处置,大过年的,姑老爷、姑爷都在,实在没有必要大动肝火,便开口想帮着劝一劝。 这边刚要张嘴,章老太太立刻打住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不是头一回了,不长点记性没完没了的。” 楚伦歆也只有闭嘴的份。 李氏和楚维琛比楚维璂来得还要快,眼见楚维琏整个人都缩在奶娘怀里,李氏赶忙正了神色:“老太太,这……” “你一边站着,别插嘴!”章老太太挥了挥手。“越大越不省心,你拎着他耳朵磨破了嘴皮子都一样,没用。” 李氏干笑了两声,再是心疼儿子,也不敢招惹章老太太,想着今日亲戚多,老太太再不高兴也有人求情。便依言拉着楚维琛站到了一旁。 楚维璂跟着冬葵进来。并不看楚维琏,只依次行了礼,较之小时候。他个头长得不多,整个人瞧着有些胖。 章老太太喝道:“自己说!” 楚维璂撇了撇嘴:“孙儿不喜欢他跟着,他不听,孙儿以为有奶娘在。不会有事的,没想到……” “有理了?第几回了?他要跟着就让他跟。你小时候追着维琮跑的时候他扔下过你没有?”章老太太冷声道,“兄友弟恭,你怎么做的?你娘又是怎么教你的?听不进去她的话,你就去外头跪着!” 楚维琳越听这话味道越不对。悄悄去看楚维璟,他面色如常不似被殃及,听说了楚维琏摔着而赶过来的楚伦沣正打帘进来。听了这些灰白着脸。 这是指桑骂槐了。 受罪的是楚维璂,想骂的是楚伦沣这个阳奉阴违的儿子。敢情是为了琼楠的事情,章老太太还憋着一肚子的气。 楚维琳想转过来,倒也明白为什么何氏不说实话了,章老太太总拿这桩事骂楚伦沣,落在何氏耳朵里,这桩旧事每每提及都跟针扎一样,听一次烦一次。 何氏垂着眸,全当没瞧见楚伦沣。 从前是一门心思想生个儿子出来,又想要夫妻和睦,何氏没少在拉拢丈夫的心上下功夫,可到头来楚伦沣的心没绑住,还在外头冒出来一个儿子,何氏气过恨过,到了最后,什么心思都歇了。 养了几个月楚维琏,瞧着也没一开始那般可恶了,再瞧不顺眼,也比楚伦沣顺眼。 何氏是想透彻了,她自个儿是不生了,楚维琏以后懂事的,她养大了他也算值得,若是个不懂事的,他们这一房的后院她做主,楚维琏想拿捏嫡母,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她亲生的两个女儿,长女在江南,只盼着她好,不求她能在以后帮衬一二,幺女还未说亲,将来嫁在身边,老来也有个乐子。这么一想,待楚维瑷倒是比从前亲近了不少。 至于男人,只要别再给她添什么庶子庶女,楚伦沣爱如何就如何吧。 这般心态,倒是像极了章老太太,待儿媳素来挑剔的章老太太见何氏如此,想到自身这些年苦闷,倒也收了些为难的心思。 对于楚证赋,章老太太只能发发牢骚,对着楚伦沣自是不用客气,把冲着楚证赋不能撒出来的那股气也一并往这不肖子身上倒去。 做儿子的,怎么会猜不出母亲的心思,也只能全盘受着。 颐顺堂里如今是个这样的氛围,倒是叫楚维琳惊讶的。 气氛如此,这顿饭也不可能开怀。 等出了楚府,坐在马车上,楚伦歆才与楚维琳道:“劝都不知道从哪儿劝!” 楚维琳动了动唇角,最后也没有接了这话。 夫妻之间不怕争执,只怕有了隔阂,还是好不了了的旧伤口,别说是旁人劝,他们自个儿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楚证赋和章老太太隔着满娘,楚伦沣和何氏隔着琼楠,这辈子到了最后也就是凑合着把日子过完了而已,想回到从前,痴人说梦罢了。 就好像前一世的常郁昀与楚维琳。 除非重头再来,除非那些隔阂错误一并消去。 回了霁锦苑,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去了珠钗,只让宝槿替她挽了个轻便的头发。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随口问了一句:“维琏就是抱回来的那个?” 接楚维琏回府时,为了体面,说的并非外室,而是琼楠早就开过脸了,这也就是堵一堵外人的口,至于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常郁昀是不信的,若真是寻常庶子,前世时何氏怎么会想方设法地谋了楚维琮过去? “就是维琏,我瞧三伯娘待他也还不错,”楚维琳答完,不想继续说楚维琏的事情,便转过头说了另一样,“祖母今日没有为难五伯娘,倒是稀罕事情。” 常郁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可以明面上骂儿孙,却没几个婆婆会当着旁人的面训媳妇的。再说了,如今李将军府正得宠,祖母多少要顾及些五伯娘的体面。” 楚维琳听了,抿唇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章老太太再不喜欢江氏,外人来访时是不会摆出什么恶婆婆的样子的,就算是宣平侯府上那位夫人,也就是当着没办法帮楚维琬一把的楚维琳的面指手画脚,若是其他人上门,她还是要一些形象的。 而李将军府得宠,自是为了边关战事。 杨家是刚刚翻身,势头正旺,李家子嗣多,这一回两辈子弟一共去了五人,圣上自是喜欢的,连带着李氏也多了分颜面。 楚维琳在京中没有几家亲戚要走动,只在初五那日去杜家见了杜大太太和常郁昕。 常郁昕刚刚怀了一胎,只是身子欠妥,这段日子都卧床休养,连回来拜年都不成。 杜大太太笑着与楚维琳道:“府上递了帖子,说是请我后日过去听戏,郁昀媳妇,你帮我同老祖宗赔个礼,我这边脱不开身,就不过去了。” 楚维琳应下了。 回去路上,楚维琳问常郁昀:“来唱戏的可是瑞喜班?” 见常郁昀点头,楚维琳想,她对那个宫里娘娘们都喜欢的苏子毓没什么兴趣,她想认的是与常郁晖纠缠不清的兰戏子。 常府里头,初一时就已经唱过一场大戏了,老祖宗爱戏,要一路唱到上元节。 初九是宫里赐戏,老祖宗依着往年惯例,早早分了帖子,请各府姻亲姑娘太太们过府听戏。 来的人多,要的人手也多。 楚维琳作为新奶奶,少不得要帮忙待客,也有好些走动得少的人家,是头一回见面,彼此都要认一认。 等人都齐了,楚维琳一面听叶语姝说话,一面想着事情,她总觉得今日少了谁一般…… 楚维琳抬眸在屋里数了一圈,还是没瞧不出,刚要收了心思,余光瞥见与楚伦歆说着话的柳氏,突然悟了过来。 柳氏娘家一个人也没出现。 柳氏也是京城人,如今靠着贤妃娘娘越发风光,可楚维琳从来没有见过柳家人,逢年过节,他们从来没有过府来拜访过,只有柳氏隔一两个月进宫看望嫡姐或者回一趟娘家。 “六叔母的娘家人,你有见过吗?”楚维琳附耳与叶语姝道。 叶语姝一听,看了柳氏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好像真没见过。” 这真是稀奇了。 午宴摆在了花厅,众人众星拱月一般护着老祖宗过去,正好遇见男人们从前院过来,彼此见礼后依次落座。 楚维琳退后了几步,看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会意,靠过来问她:“怎么了?” “六叔母娘家怎么没人来?”楚维琳压着声问他。 常郁昀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回去了告诉你,这里不好说。” 既如此,也不用追着问了,楚维琳提了裙角要进花厅,里头叶语姝瞧见她和常郁昀的小动作,鬼灵精怪眨了眨眼睛。 席间也算热闹,等常郁昀兄弟们过来给老祖宗敬酒,楚维琳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就是在这里,叶语姝瞧瞧告诉她,她讨厌常郁晖。 楚维琳看向常郁晖,模样倒是端正,谁知里头竟是个黑心的。 常郁晖有些心不在焉,老祖宗与他说话都混混沌沌,叫老祖宗笑骂了几句,才随着兄弟们回了座。 楚维琳暗暗想,他大约是记挂着一会儿要开唱的瑞喜班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梨迹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年节(四) 打滚求收求订求票票~~~ ------------------------------ 散了午宴,大赵氏便请了宾客们观戏去。 老祖宗多吃了几杯,留了几个孙媳妇作陪,略醒了醒酒,才往水阁去。 戏单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老祖宗还未选,其余人也只好等着。 楚维琳和卢氏扶着老祖宗落了座,卢氏把戏单捧到了老祖宗跟前,笑盈盈请老祖宗点戏。 老祖宗笑着摆摆手:“都是些旧唱本,这几日也听了不少了,我也不挑了,只要是这几日未唱过的就好。” 卢氏为难地看了楚维琳一眼,卢家亲眷多,她这些日子几乎都带着常恭岚去走亲,实在不晓得哪些唱过了哪些未唱过。 楚维琳晓得卢氏情况,便接了单子过来,她是不懂戏的,但戏名还是记得住的,上下扫了一眼,笑着与老祖宗道:“这出戏应当还没唱过。” 老祖宗顺着楚维琳的指尖瞧了一眼,颔首道:“就唱这个。” 戏定下了,自有人去传话。 坐在不远处的一位着湖色如意襟袄子的妇人掩着唇笑了:“常老祖宗,您可真是言出必行的,前年过年的时候说要再从楚家抢个姑娘回来,如今这就抢过来了!” 老祖宗哈哈大笑:“手快有,手慢无,你不是最懂的?” 在座的有不少还记得前年的事情,听那妇人说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妇人又道:“老祖宗还要抢哪家的姑娘?快些给我们透个底吧。” 这话一出,好几个都竖起了耳朵。 楚维琳刚才还不解这妇人好端端为何提起那一段事情,当初老祖宗是为了敲打大赵氏才出了这么几句话的。妇人提及,大赵氏心里肯定不舒服,现在听了这一句倒是明白过来了。 这妇人是定远府人,嫁到了京城柯家,她婆婆是老祖宗年轻时的好友,柯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但她婆婆娘家那儿是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的。今天也跟了过来。这个年纪耐不住看戏,叫常郁暖和常郁曚陪着去后院里耍玩了。 常府只剩下行七的常郁曜没说亲,怕是她婆婆不好开口。叫这妇人来探一探口风了。 老祖宗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笑着道:“老婆子现在哪有心思抢姑娘,一门心思就想把家里这几个给送出去哩。” 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问。只有几个相熟的暗暗咬了耳根子,常郁曜从小就不在京里。高矮胖瘦都不知,现在就打起主意来实在是心急得很! 此刻戏台开场,众人的注意力回到了台上。 楚维琳退了几步在楚伦歆身边坐下,眼神却不住偷偷想往底下男人们坐的地方瞧。 楚伦歆以为她在看常郁昀。倒也没有在意。 楚维琳寻了一番,找不到常郁晖身影,可她又不能下去寻人。只能心不在焉地听着戏。 唱了一折,有人离席更衣。楚维琳想了想,也一道下了水阁,还未寻上一番,正巧瞧见常郁晖从外头回来,快步入了兄弟们之间,在常郁明身边坐下了。 楚维琳见此,也没有什么好寻的了。 戏唱完了,不少客人起身告辞,楚维琳忙着送客,等忙过了,瑞喜班的人也已经收拾妥当出了府了。 懊恼归懊恼,也是情理之中,她毕竟是个女眷,行事太不方便了。 在霁锦苑里等了常郁昀回来,楚维琳又问起了柳家的事体。 常郁昀抬了抬下颚,示意流玉去堂屋守着,自个儿拉着楚维琳坐下,道:“柳家那儿的事情,我也有些说不明白,只不过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柳家人没有登过门。我记得小时候大姐还问过母亲几句,母亲也说得不清不楚,只晓得是在六婶娘进门后不久,柳家那儿就和老祖宗有些不愉快,闹到了后头就不来往了。” 楚维琳惊讶,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两家是姻亲,寻常争执不会到了这个地步的,况且,都闹到了十几年不上门来,老祖宗却不为此和六叔母说道,恐怕当时是老祖宗理亏了?” 事关老祖宗,常郁昀也不好断言什么,思忖了许久,才从记忆深处寻出来了一段,道:“我隐约记得曾听人提过,老祖宗爷在的时候,两家关系是极好的,再往后,突然之间就翻了脸,六叔母已经嫁进来了,自然也只能这样了。” 这其中定然是有一番故事的,但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明白的,不比叶语姝的事,那才是最最要紧的。 楚维琳自个儿拿常郁晖和兰戏子没办法,只能依靠常郁昀,便试探着道:“今日我在水阁上听戏,远远瞧见园子里六叔和一个人拉拉扯扯的,似乎是瑞喜班的人。水阁上客人多,我只能当作没瞧见……” 常郁昀抿了口热茶,闻言睨了楚维琳一眼。 他这一日是让人盯着常郁晖的,常郁晖和戏子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在水阁上头的楚维琳按说是看不到什么的。 可要是没看到,楚维琳怎么会知道常郁晖和戏子搅合在一起? 楚维琳被他这一眼睨得心里直打鼓,摸不清对方心思,干脆心一横,道:“六叔都和语姝定了亲,还这般行事,叫四姑母知道了,只怕是要气得不轻了。” 低笑出声,常郁昀放下茶盏,抬手把楚维琳的额发弯到了耳后,道:“琳琳,你是想让四姑母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这话要怎么答? 她是与他说过怕叶语姝嫁了常郁晖过得不如意,但把常郁晖这些私事捅到常恒熙跟前去,又是另一码事情了,最好是由旁人来捅,她还没有能耐和实力与长房撕破脸皮。 楚维琳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常郁昀已经开了口:“你放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是怕透得太晚了。”楚维琳幽幽道。 常郁昀忍俊不禁,安抚道:“快了。” 快了? 楚维琳一怔,抬眸询问常郁昀。 常郁昀弯着唇角,不肯细说,楚维琳拿他没辙,也只能盼着如他所言。 这个年过了大半。转眼到了正月十四。 老祖宗的戏要听到明日。楚维琳躲一个闲,窝在霁锦苑里翻书看,听见外头动静才晓得常郁昀回来了。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见楚维琳自觉地往榻子里侧挪了挪,给他留下些坐的地方,他不禁含了笑,道:“明夜要不要去观灯?” 楚维琳放下书。奇道:“观灯?” “是啊,前些年你不也去过。”常郁昀道。 上元的花灯节。未及笄的姑娘家只要有父兄相陪,也是能够出门去看的,反倒是做了媳妇,怕婆母多言。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人都不再提观灯。 楚维琳是有些想去的,便问:“妹妹们也去?这几日没听她们提起来。我还以为都不去了。” “三妹妹喜静,四妹妹不喜出门。前些年是叫二妹妹拖着去的,今年二妹妹不去了,她们自然也不会去,”常郁昀解释道,“老祖宗那儿我去说,你别担心旁的,四哥还巴望着我能替他探个路,他也好带着四嫂去。” 常郁映这几个月如此行事,老祖宗不喜她,又怎么肯让她出门,她去不得了,常郁暖和常郁曚更不会主动去提,所以松龄院里干脆当没有这门子事。 常郁明喜欢热闹,想和廖氏一道去,却不敢独自去和老祖宗提,便求到了常郁昀这里。 楚维琳理顺了,道:“我们要和四伯四嫂一路?” “你要跟着,他们还不肯叫你跟着。”常郁昀笑了。 做了决定,常郁昀便去松龄院里问了问,老祖宗心情不错,问了几句之后也没反对,只说上街观灯要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免得因为拥挤生出些事端来不好处置,常郁昀自是应下。 为了应付老祖宗,这日早早吃过了晚饭,他们是和常郁明夫妇一道坐车出门的,到了福来居外头,两方约定了时间,便分开赏灯。 怕走散了,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沿着河畔观灯。 楚维琳一路走一路看,见身旁经过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不由就想起那年上元,常郁昀送她的那盏灯了。 那时横竖瞧着不顺眼的灯,被宝莲好说歹说才挂了一夜,现在也不晓得收到哪里去了。 两人只观灯,并不过去猜灯谜,走了两刻钟,才在一家茶楼外头停下。 常郁昀使人上去寻了个雅间,与楚维琳道:“琳琳,你坐一会,我一刻钟后回来。” 出来看灯,在这边停顿,这都是常郁昀安排好了的,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楚维琳清楚,也就不多问,点头应了:“我晓得。” 茶楼的雅间干净整洁,推开窗户能瞧见街景,坐一会儿也不觉得无趣,流玉替她添了茶水,楚维琳尝了一口,比不上家里的,但润润嗓子还是不赖的。 另一边,常郁昀没有叫人跟着,带上帽子,快步穿出了茶楼后的巷口,沿着胡同小路七弯八绕到了一座宅子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开了门,常郁昀抬步进去,在屋里与一个络腮胡的汉子闭门说了几句,放下一个布袋,而后又离开。 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常郁昀回茶楼接了楚维琳,又沿着来路一道走回了福来居。 时间正好,常郁明和廖氏也回来了,上了马车往常府去。 小半个时辰后,河边一个书生被抢了钱袋,大呼之下引来了不远处的官差,官差追着抢钱的汉子跑,在一处并不惹眼的宅子外头跟丢了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曝光(一) 明天双更,时间不变,谢谢书友们支持。 ------------------------ 回府之后,几人先去了松龄院里,老祖宗还没歇下,斜靠在罗汉床上听常郁明比划了外头的热闹,等喝了碗羊奶羹,才略有了些睡意。 段妈妈要扶老祖宗进内室,老祖宗强打起精神,道:“你们出门后没多久,郁晖也出去寻你们了,我说街上人多未必遇得到,倒还真叫我说中了,这小子现在也不晓得在哪儿玩,等过了二更还不回来,你们使人去寻一寻,省的叫他老子知道了,又动肝火。” 常郁昀和常郁明应了,老祖宗才放了心,挥手让他们散了。 常府的园子里,亦是花灯盏盏,饶是时间不早了,也引了不少空闲的仆妇们来看。 楚维琳有话要与常郁昀说,也只能先闷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叫人听了去。 等入了霁锦苑,她才压着声问道:“六叔真是寻我们去了?” 常郁昀闻言,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不过就是个出门去的由头,老祖宗都不信他,你还搁心上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没出声,她在意的不是常郁晖怎么出门的,而是去了哪里。 因着老祖宗吩咐过,常郁昀等到了子初,门房那里还没瞧见常郁晖,便使人去外头寻他。 直到楚维琳一早去松龄院里请安,见老祖宗面色不虞,才晓得常郁晖竟是一夜没有归家。 “以前也有胡闹的时候,也没有这般不像话!”老祖宗冲着大赵氏道,“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连德行都长了!都去找,我到要看看,他能到哪儿去!” 说是去寻,半夜里常郁昀和常郁明就遣了人了,到这会儿一样没个消息,又等了半个时辰,一个老婆子灰头土脸进来。怯怯看了在座的人一眼。 老祖宗知道她的意思。应当是寻到人了,只是事情不太好看,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不好开口。 虽是在气头上。老祖宗还是顾及着长房的那点儿体面,略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要其他人都散了。 楚维琳很想知道常郁晖的行踪,但不能赖着不走。也只能起身。 前头楚伦歆正要打帘子出去,外头院子里一阵匆匆脚步声。问安声此起彼伏,楚伦歆赶忙往边上侧了侧身子,才没有与快步进来的常恒翰撞在一起。 “怎么这个时辰就回府了?”大赵氏惊讶地望着常恒翰。 常恒翰憋着一肚子气,先和老祖宗请了安。这才扭头问大赵氏:“郁晖一夜没回来?” 大赵氏点了点头:“正寻他呢。” “寻他做什么!死在牢里一了百了!”常恒翰吼道。 老祖宗倏地瞪大了眼睛,大赵氏踉跄了几步,惊道:“老爷。什么死不死,什么牢里不牢里的?” 常恒翰额头青筋直跳。叫老祖宗挑眉示意了几眼,压着心头火,道:“母亲,不用替那臭小子顾惜什么颜面,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瞒着家里人?” 老祖宗一听这话,心里跟打鼓似的,抬头去看之前进来的老婆子:“仔细说说明白。” 老婆子硬着头皮,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人,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出来。 昨夜里官差抓贼,却在一处宅子外头跟丢了人,隐约听见那宅子里热闹,一时不晓得主人家身份,官差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进去寻人。 几个差爷正商议着,巷口突然走来一群人,领头的人他们认的,是醉花楼的老鸨,后头跟着几个打手,来势汹汹。 官差平时和这些人也有接触,想从他们口中打听出这府邸情况,才刚现了身,醉花楼的人比官差还激动,连连诉苦,说是这宅子的主人弄伤了自家的人,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定要讨个说法。 与其说是讨说法,不如说是讹银子,官差也知道,风月场上这种事情多着呢,若样样都管,他们可没那工夫,只是银子么,见者有份。 老鸨砸开了门,他们人多,里头没防备,竟是叫他们一路到了后宅。 眼前景象男男女女,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便是见多识广的官差都傻了眼。 老鸨正要寻人,角落里跑出来一个小厮,指着他们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问他们知不知道规矩,晓得晓得里头是谁,洋洋洒洒一大串,最后冒出来一句是常御史的儿子。 本来就是掏腰包了事,那小厮的嘴巴难听,彻底惹恼了来人。官差们还在犹豫,醉花楼的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点儿背景敢在京城里做皮肉生意?自然是棍子棒子一起上,动静大得整条胡同都听得见。 一边是使了全力,另一边是醉汉弱女,要是不拉扯开,指不定要出人命,官差们不敢叫他们再打下去,干脆两边一起抓。 常恒翰今日上朝,等着他的是几封劈头盖脸的奏折。 亲戏子,玩小倌,甚至是争风吃醋打伤了人,加上昨夜聚众.淫.乱,一样样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清清楚楚写在奏折上,饶是沉稳如常恒翰都慌得站不住脚。 他不信常郁晖会做出那等事体来,可对方言之凿凿,他想反驳都怕甩了自己耳光子,只能跪地磕头谢罪,被圣上当众又是罚俸又是停职,颜面尽失。 大赵氏整个人奄奄倒在八仙椅上,双眼通红:“老爷,会不会是弄错了啊,郁晖是淘气些,可说他……我不信,我说什么也不信!” “人就在府尹大牢里!”常恒翰气得直吹胡子,“我还不信呢!堂堂都察院都御使,叫底下人越过告到了早朝上!” 除了常恒翰和大赵氏,屋里哪个也不敢吭声。 楚维琳垂着头盯着叠在膝上的双手,微微勾了勾唇角又恢复了平静。 前世时,直到叶语姝死后,常郁晖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才爆出来,依稀记得也是醉花楼的老鸨寻事,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开了场。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捏着手中佛珠,半晌冷冷与大赵氏道:“信不信就是这样了,京城是什么地方,常家又是什么人家?没有点证据在手,谁敢泼我们一身脏水?” “老祖宗……”大赵氏还要再说什么,一人急急进屋来,她扭头一看,慌道,“郁映,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常郁映全当没听见,只与老祖宗道:“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六哥哥好坏也不是头一日,怎么偏偏这么巧又是抓贼又是讹诈?” 不用常郁映说,老祖宗也是清楚。 吃酒狎妓,就算是好男风玩小倌,行为不妥,但关起门来哪家没一点儿见不得光的事情,只要不张扬开去,一切都能收拾,却偏偏闹得这般地步,到底是运气差还是有人设计,老祖宗心里自有一杆秤。 常恒翰也不是傻子,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在都察院里做事,什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手段没用过?这分明就是一个坑,原本就是些银子的事情,那个喊破了常郁晖身份的小厮现在根本寻不到人,可见是安排好了的。 这是有人针对他们常家! 可他就是有一个不肖子,生生地拖了一家人下水! 常恒翰看了眼常郁映,道:“你懂什么?回屋里去,没吩咐不要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常郁映急道,“与其训我,不如看看是哪个要害我们,这一个个的,谁晓得哪个是黑心肠!” 老祖宗扬手就把几子上的青花茶盏重重摔到了常郁映脚边,滚烫茶水浇在脚面上,亏得冬天鞋袜厚才没有伤着,喝道:“回屋里去!” 大赵氏被唬了一跳,顾不上地上瓷器碎片,扑通跪下:“老祖宗,是郁映失言了。” “失言?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老祖宗嗤笑一声,眸子里没有半点暖意,“不说外头人如何,现在出了事不自省,先疑心起了家里人,你倒是自个儿说说,这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谋算你常郁映什么了?黑心肠!黑心肠也比你没心没肺要好!一个姑娘家,没点儿姑娘样子,与你老子娘说话都没个规矩,更别说你姑母叔母嫂嫂姐妹们,哪个没叫你酸不溜丢刺过几句?” 常郁映愣怔,这些日子老祖宗待她越发严苛,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训过她,她眼泪不住往下落,紧紧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老祖宗脾气上来了,不把话说明白就不会收:“别人设计也好,谋划也好,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别人逼着哄着郁晖去的?自个儿身不正,还要怪别人?赵氏,你养女儿养得厉害,养儿子更加厉害!” 大赵氏不敢反驳,只能叩首听训。 “今儿个才是第一天,后头的事情想想明白,你要怎么给叶家交代,给恒熙交代!”老祖宗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 大赵氏身子晃了晃,不敢接话。 上一回,叶家那里分明是恼了的,这一次,叶家不可能当作没这桩事,这么难堪的事情,换作是她,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府的。 嫁女儿…… 大赵氏心里更乱了。 摊上了常郁晖这么个哥哥,常郁映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奈何良辰负美景和书友klnl731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 曝光(二) 今天时间晚得比较多,对不住大家。 二更等96写完放下来,睡得早的书友们可以起床再看。 以及,米分红票过十了,96会算上哒。 ------------------------------------ 老祖宗发了一通脾气,喘着气坐在罗汉床上。 大半辈子过去了,又是生在权贵人家,什么事情没遇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气撒了,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发脾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就如同她告诉大赵氏的一样,这才头一日,之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常郁晖被关在牢里,这个当口想法子捞出来是不可能的,但也要去打点一番;常恒翰停职在家,却不能干等着,也要活动活动;还有那么多姻亲那儿,这事情实在是太难听了,总要想些办法…… 一样样要梳理的还多着呢。 可最最要紧的,是心齐! 这个家里,还真就缺了这个。 常郁映张口就怀疑家里人,柳氏、楚伦歆和大赵氏妯娌之间可都不是一根绳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祖宗扫了众人一眼,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柳氏本想开口示个好,想起常郁曚就在她身后,笑容就有些讪讪了:“老祖宗,您说得是。郁晖出了事,一家兄弟姐妹哪个都不好看,哎……” 楚伦歆打量了柳氏一眼,抿唇没吭声。 柳氏有女儿要操心,她四房是被连累了的。但又不甘心被白白连累,她又要打压大赵氏又要在老祖宗跟前谋些好处,才会有这么一声叹息。三房没有年纪合适要说亲的,等常恭溢长大,这事儿哪个还会盯着说,与她影响倒不大。 至于二房那里…… 老祖宗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一阵肝疼。指着大赵氏道:“你还担心郁映!后头一个个才叫郁晖连累透了!你算算郁暖的岁数。你二弟妹要是在京里,不找你拼命!” 老祖宗训人,落井下石的活有旁人做。楚维琳乐得当个透明人,大赵氏此刻觉得委屈也好丢脸也罢,这些待遇楚维琳前世不晓得在松龄院里受过多少回了,此刻。不会觉得高兴满足,也不会有什么同情之心。 只是老祖宗说的这话。楚维琳持保留意见。 便是涂氏在京里,会为了自个儿半点没上过心的常郁暖去和大赵氏拼?为了她亲生的常郁晚还差不多。不过,涂氏回来了自是要和大赵氏对上的,有这桩事情也就是多个借口而已。 真会为了常郁暖和大赵氏拼个你死我活的。也就是常郁昕了。苏姨娘有心无力,常郁昀一个男人,又是晚辈。怎么好学妇人一般口舌之争? 这话,也就是压一压柳氏才说的。 毕竟。常郁暖才是姐姐,常郁曚再不如意,有一个没说亲的姐姐挡着,总归轻松些。 常郁暖就坐在一旁,她心思通透,一来一去也听了个明白,只是此处轮不到她开口,只能闷声做一尊菩萨。 这副老实样子,倒叫老祖宗起了些怜悯之心,想到她也不容易,摇头叹了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道理你们都是懂的,想想明白,先把这一段度过去。” 自是人人应下。 老祖宗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常恒翰说话。 大赵氏亲自压着常郁映回房,心里不踏实,干脆去菩萨跟前上了香,又叫人留意松龄院的动静,她还要寻常恒翰。 楚维琳没有回霁锦苑,而是跟着楚伦歆去了宜雨轩。 男人们都不在,关氏回屋里看了眼常恭溢的情况,才又回到婆母屋子里。 楚伦歆坐在窗边的榻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要不要回府里报一声?”楚维琳开口道。 楚伦歆回过神来,思忖一番,道:“等哥哥们回府里,母亲那儿也就晓得经过了。这事情,实在没脸。” 岂止是没脸,里子面子一点不剩,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楚维琳对常郁晖的这些腌臜事是清楚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曝光了,她如今也不在乎什么常府的名声不名声,她在意的是叶家的反应。 “语姝和六叔的婚事……”楚维琳呢喃了一句。 楚伦歆摇了摇头:“上回在叶家,四姑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年前回来,郁映胡说八道,四姑不可能半点气没有,这次又是这么一个情况,就算四姑为了娘家体面要把语姝嫁进来,叶家那儿未必答应。” 关氏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这些事她插不上手,还是闭嘴的好。 楚维琳在宜雨轩里用了午饭,本想回霁锦苑里歇一会,想到常郁暖,干脆往清兰园去。 清兰园就在后花园边上,地方大,景致也好,才叫大赵氏一直窥视着。 常恒淼和涂氏不在京里,常郁暖住了二进的西厢,东厢是给常郁晚留着的,而三进院子原是给涂氏和常郁曜的,苏姨娘住了小跨院。 楚维琳嫁进来几个月,就没来清兰园里露过脸。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她,愣了愣才请了安,又急急去唤了韩妈妈。 韩妈妈快步来了,她是个人精,虽然只替涂氏打理清兰园,但这家里风吹草动她也是留了心眼的,早上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知一二,见了楚维琳就猜出了她的来意。 “五奶奶来了,奴婢给您请安。”韩妈妈笑着福了福身。 涂氏跟前的体面妈妈,楚维琳也要给几分面子,叫流玉扶了她,道:“是韩妈妈吧?之前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 “呦!劳奶奶您惦记。已经好利索了,”韩妈妈上来扶楚维琳,道,“奶奶来看三姑娘的吧?三姑娘在屋里和苏姨娘说话呢。” 情理之中的事情。 常郁暖要受些连累,苏姨娘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不能去松龄院里诉苦,可劝一劝常郁暖还是可以的。 厢房外的丫鬟进去禀了。常郁暖迎了出来。请了楚维琳进去。 楚维琳打量了一番,常郁暖的眼角分明有些发红,而起身站在一旁的苏姨娘也是一样的。 到底是常恒淼屋里的妾。楚维琳也不用拿乔,请了苏姨娘落座,又拉了常郁暖坐在自个儿身边,道:“哭过了?” 这般开门见山。常郁暖一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还是苏姨娘直接些,叹息道:“奶奶,毕竟不是小事,姑娘也慌的。” “我晓得。”楚维琳拍了拍常郁暖的手,“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与你说实在话。六叔这事情实在难看,京里那么多人看着。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好在,咱们也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家里有老祖宗做主,退一万步,京里挑不出一个如意的,还有父亲他们,继母也是母亲,不会不管你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大家心里都没底。 常郁暖这个庶女,老祖宗那里从没当过宝贝,至于父母,继母儿女双全,哪里有工夫管她?打一出生就被说是扫把星,说她克死了吴氏,要不是常郁昕和常郁昀护着,还不知道要被冷落到哪个地步。 这些事情,苏姨娘一清二楚,深思了一番,道:“我也和奶奶交个底,我不怕别的,就怕姑娘受连累,生生把年纪拖大了,到时候更难了。我晓得,姑娘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是比不得家里其他姐妹的,姑娘也不想攀比什么,只盼着能去个讲道理的人家做嫡,其余的不敢再想了。” 楚维琳诧异,苏姨娘这般坦诚倒是出乎意料的,而她所求的其实也不高。 常家的姑娘,即便是庶女,寻常书香人家做个嫡妻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好比楚维瑶,因着她姓楚,叫许家求着娶了,也就是许礼诚那个混货以为自个儿高楚维瑶一头。 这些话,苏姨娘也只能和楚维琳讲。 常郁暖不能对婚事指手画脚,苏姨娘再着急也不能去找老祖宗说道,常恒淼和涂氏在任上,谁晓得什么时候才回京里来,姑娘家可等不起,也就是楚维琳这个做嫂嫂的能帮着周旋周旋,松龄院里靠不上,好歹还有兄嫂姐姐。 “姨娘,我记着了,可首要的,是要把这几个月度过去。”楚维琳道。 苏姨娘颔首,长房如今鸡飞狗跳的,她们这个时候急吼吼地要帮常郁暖相看,在老祖宗眼里无异于添乱,这会儿只能等。 常郁暖也是个懂事的,应了一声。 略坐了会儿,楚维琳起身告辞,常郁暖送她出了清兰园,这才回去了。 等楚维琳到了霁锦苑,一看时辰,常郁昀差不多该散值了。 可等到了时间,常郁昀并没有回来,楚维琳正要唤人去门房上问一声,宝莲就进来了。 “奶奶,”宝莲行了礼,道,“前头传了话来,五爷回府后直接去了松龄院,说是会在那儿用了晚饭再回来,让您别等着。” 楚维琳点了点头。 常郁昀素来受老祖宗疼爱信任,今日这些事情,也少不得要陪老祖宗宽解宽解。 等掌灯后用了晚饭,楚维琳依着榻子翻书,眼瞅着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心里不由就有些急了。 过年时还和常郁昀说过些常郁晖的事情,那时常郁昀的回答就叫她有些莫名。 快了…… 楚维琳想过这个“快”是多快,哪里想到这才刚刚过了上元,就已经发生了。 这岂止是快,分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这个预言,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惊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心蓝蓝雪人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曝光(三)二更 这是昨天的二更,捂脸。 -------------------------- 天已经完全暗了。 廊下灯笼的光亮透过窗子映入屋里,与桌上的烛光一道,温和的暖黄色有一股子温馨平和的味道。 楚维琳的心境却不似这光亮,她有些静不下来。 脑海里,不时回忆起今日在松龄院里常郁映激动又愤怒地扫过众人的那一眼,她的声音亦在耳边。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楚维琳也不信会这么巧,无巧不成书不过是成功后说的场面话,其中多少设计多少圈套,她前世是做过些谋划的人,自然晓得其中心血,一个巧字,就好比一句风凉话,叫旁人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而已。 老祖宗和常恒翰想的是外人设计,楚维琳却叫常郁映的一句话搅得有些吃不准了。 心急的时候,时间越发难捱。 她不时抬眸去看西洋钟,只觉得那指针挪得实在太慢了。 常郁昀为何还没有回来? 自个儿这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呢。 纠结了两刻钟,楚维琳放下早已无心阅读的书册。 守在一旁的宝莲见了,问道:“奶奶,要不要喝些茶?” 楚维琳循声望着宝莲,一时有些失神,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桌上的壶里,水已经凉了,宝莲从桌下的桶里取了些热茶,递给楚维琳。 楚维琳捧着茶盏,指腹摩挲,眼睛就看着那温润的热气。一言不发,宝莲见她如此,也没有开口,继续坐到杌子上做自己的事情了。 而楚维琳,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前世时,她最信赖的是宝莲,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和宝莲说。再痛再苦。有人一道舔舐伤口,有人同仇敌忾,有宝莲替她一起谋划出力互相扶持。楚维琳才把老祖宗,把大赵氏逼到了绝境,而这一世,重生不能说出口。她不再和宝莲分享这些,之后。独立的思考成了她的习惯,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是靠着自己,只在需要援手时把消息分给需要的人。 这几年。楚维琳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现在,就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变化了一些。 叶语姝的事,是她主动和常郁昀提的。常郁晖和戏子交往过密,也是她告诉常郁昀的,一开始,她所做的和从前一样,分出消息去,可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抓不住事情的发展了,她是着急地在等常郁昀回来帮她分析,告诉她情况,她有好些事情要问他。 这像极了前世,像极了前世她对宝莲的那一份依赖。 楚维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心境,连五味杂陈似乎都不对。 正皱着眉头纠结,常郁昀却是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去看,常郁昀是一回府就去了松龄院,现在身上还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官服,似是奔波了一日,清朗眉目之中添了些疲惫,这副样子,倒叫楚维琳的问题问不出口了,便去吩咐宝莲备水备茶。 常郁昀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出来,桌上摆了一碗甜汤,晓得这是给他备的,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完。 楚维琳见常郁昀放下了碗,示意宝莲收拾了出去。 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楚维琳起身坐到常郁昀身边,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老祖宗与你说什么了?可是怀疑谁了?” 常郁昀一听这话,突然就笑了:“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你我头上,琳琳你这么焦急做什么?” 焦急,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楚维琳有心设计常郁晖,但她还没有那个能耐,什么都没有做…… 偏偏常郁昀这口气…… 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胸有成竹? 楚维琳睨了他一眼。 常郁昀另起了一头,道:“六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过,让他在里头吃些苦受些教训也是好的,他实在是太荒唐了。” 岂止是荒唐,分明就是禽兽! 楚维琳忿忿想,这么一来对叶语姝的关心又一下子压过了其他,问道:“老祖宗可有说语姝的事情?” 话音一落,桃花眼情绪一荡,常郁昀没有开口,楚维琳也晓得答案了。 松龄院里,常郁昀是亲口问过老祖宗的,常郁晖那么一个样子,叶语姝要怎么办?若是叶家要退婚,老祖宗要怎么处置? 老祖宗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却也让常郁昀觉得无奈。 常郁晖毕竟姓常,那是嫡嫡亲的孙子,年纪半大不小,正好是最容易糊涂的时候,但不会一辈子糊涂,等娶了媳妇收了心,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人也就踏实稳当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做祖母的当然相信自己的孙儿会回头。 只是,名声在外,若失了叶语姝,常郁晖再想娶一个名当户对的贤惠姑娘做媳妇是极难的了,可要是低娶,谁晓得管不管得住常郁晖? 老祖宗那儿,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叶家退婚的,甚至想着,叶家若有动静,她就好好与常恒熙说一说,女儿向着娘,一定不会让娘为难的,再说了,常家是常恒熙的靠山,常郁晖不好了,常恒熙也没有什么好处。 叶语姝这孩子,大气懂事乖巧,从小看到大,定是顶顶好的,老祖宗这些年待她可是真的好。 只不过,再好,也比不过孙子。 在常郁晖的利益面前,老祖宗甚至是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牺牲了叶语姝和常恒熙。 常郁昀有一瞬想问一问老祖宗,若叶语姝的未婚夫不是常郁晖,而是其他任何一家的儿子,出了这种事,作为外祖母她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清二楚的答案。何必多此一举呢。 前世时常郁昀就知道,女儿也好,外孙女儿也好,老祖宗再疼着宠着,一样比不上常郁晖,若不然,叶语姝死的时候。老祖宗不该是那样和稀泥的态度。若不然,常恒熙只会恨死大赵氏和常郁晖,而不是心寒得与娘家彻底决裂。 “叶家那儿……”常郁昀斟酌了一番。压着声与楚维琳道,“若想退亲,红脸白脸都要有,尤其是四姑。她来强的,怕是不行。”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虽有过猜测,她却不敢确定常郁昀会这么谋划常家利益,这分明是让自己去和叶语姝透个底,早些成了这事。 “老祖宗知道。饶不过你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却是笑了,桃花眸子晶亮:“我这是顺着你的心思,你不说出去。老祖宗不会知道。” 顺着她的心思…… 可不是,就因为她不想叶语姝一脚踏进火坑里。常郁昀就把这些都摊在了她的面前。 心里本就有过的猜测一点点聚集起来,楚维琳张了张嘴,琢磨了几回,道:“上一回你说快了,怎么就真的这么快?你知道会出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是一样的话,可楚维琳就觉得不对劲,细细想了昨日情景,她追问道:“昨儿我在茶楼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常郁昀勾了唇角,答得极其随意:“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还当你不关心呢。” 原本还真是不关心的,可常郁晖出事就是在他们从外头观灯回来之后。 常郁昀打太极,楚维琳也拿他没办法,但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又实在太憋屈,便继续道:“是不是你设计六叔的?” 屋里静谧,一时无人开口,只余下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常郁昀叹了口气,伸手把楚维琳揽入怀里,无奈道:“就这么想弄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 楚维琳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问了,答案已经在心里了。 她可以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就去算计大赵氏,常郁昀却不可能没有一些情绪就去谋算常郁晖。 常郁晖人品好坏且不说,他们毕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撇开那些腌臜事情,在对待兄弟上,常郁晖还是可以的。 常郁昀知道常郁晖做得不对,而且路走偏得太多,不是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就能给拽回来的,这一狠招下去,不仅仅是常郁晖,常家上下都受些牵连。 是非道义,圣贤书读得多了,有自己的判断,他这么做,说对是对,可说错也是错了的。 实在是不想也不用说出来的。 这么做,除了他心中的那一份“对”,还有她的心思左右,楚维琳知道,不由把脸埋在他胸前,抬手环了他的腰。 仅仅是一个拥抱,叫常郁昀的心情舒缓不少。 他不是犹豫纠结之人,事情已经做了,他依着本心去做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刚才在松龄院里陪老祖宗诵经,见祖母操心成那样有些愧疚罢了,可若是会被这种愧疚所束缚,他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了。 夜越发深了。 唤了宝莲进来,楚维琳洗漱净面,去了珠钗上了床,宝莲从内室退出来,收拾了值夜的榻子,吹了蜡烛休息。 内室里,常郁昀落了幔帐,十六的月光亮堂,他能清晰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就算没有月光,他也能勾勒出楚维琳的样子。 楚维琳依着他,没有再说常郁晖的那些事,而是絮絮说了常郁暖,说了楚伦歆,常郁昀时不时应上两声,渐渐的,身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气息绵长,已然入梦。 伴着这样的呼吸声,常郁昀也慢慢放松下来,似乎这一日,就这一刻最是安心平静,替楚维琳掖了掖被角,他亦闭上眼睡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曝光(四) 这章是补昨天的。 今天的更新晚上放上来。 ------------------------- 翌日一早,楚维琳早早过去了松龄院。 刚到了院门外,就见丫鬟婆子们低头做着自己的活计,连行礼问安都是极小声的。 大赵氏规矩严,老祖宗却爱热闹,平日里不那么拘着底下人,松龄院里很少有这么安静谨慎。 大约老祖宗还气着,这一个个都不敢触霉头吧。 楚维琳初初是这么猜的,等走进去了,才发现不对。 比她来得早的柳氏此刻正和女儿、儿媳一道立在正房外头,见她来了,几人冲她淡淡笑了笑。 楚维琳上前问了安,不由自主就往老祖宗屋里扫了一眼,窗户只启了一条缝,看不出里头情况。 廖氏凑过来,压低着声:“老祖宗还未起。” 这个点了还未起? 楚维琳有些惊讶,上了年纪的人不喜睡,虽然昨夜老祖宗是怀揣了多少心事躺上床的,楚维琳不用问都知道,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天一亮就该睁开眼睛再无心瞌睡了,怎么会不起来? 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是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几人等在屋外,直到长房和三房的人陆续来了,老祖宗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大赵氏沉着一张脸,使了人进去问了一声。 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一一问安,脸色却极差,似乎是一夜未眠:“老祖宗夜里倒是睡着了,却好像是被魇着了。睡得极不好,天亮了才好些,奴婢见此也不敢吵老祖宗,刚才进去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沉。” 大赵氏待段嬷嬷还是有几分客气的,道:“妈妈的意思是……” “太太,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段嬷嬷把决断权给了大赵氏。 大赵氏皱了眉头。犹豫了。 楚维琳知道老祖宗这些脾气的。年纪大了,最讲究一个身子康健,有些老人一有点什么就急急请了大夫来诊方子。有些却是情愿自个儿吃些东西调养数日也不肯见什么大夫的,怕晦气,老祖宗就是后一种。 松龄院里平素没有大夫上门,老祖宗身子骨原本就不错。偶尔有些不舒服,有精通药理的人准备些药膳类的慢慢调养滋补。一向都没什么事情。 老祖宗现在也就是睡了未起,这个时候急匆匆请了大夫,老祖宗醒了怕是不高兴的。 段嬷嬷不想担这个事,大赵氏已经是倒了大霉了。这个当口也有些进退不得,半晌道:“我进去看一眼吧。” 段嬷嬷自不会拦她,侧过身子请了大赵氏进去。 柳氏心里打着算盘。抬头去看楚伦歆,却是瞧见了一尊万事不理不管的菩萨样子。没趣地撇了撇嘴。 大赵氏没有磨蹭太久,很快又从里头出来,此刻神色紧绷,比来的时候更严肃了,她点了个丫鬟:“去请岑娘子来。” 楚维琳偷偷睨了大赵氏一眼,岑娘子是医婆,和寻常大夫就是性别不同,称呼不同,这个年代,女子精通医术的不多,因而即便是不方便,家里还是会有几位大夫坐堂的,但寻常小病小痛的,会请医婆走一趟。 至于老祖宗这里,楚维琳心知肚明,岑娘子行的是医婆事,嘴巴却是很会讨巧的妇人,老祖宗见了她,总比见了几个大夫高兴些。 只是,请了医婆,那说明大赵氏也觉得老祖宗是病了。 请岑娘子来回也要工夫,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总归不妥当,大赵氏毕竟是长媳,便叫众人都先回去,有了信儿自会往各院里报去。 柳氏带头走人,楚维琳也没打算留着,与楚伦歆一道走了。 入了宜雨轩,楚伦歆让鹦哥守了门,问楚维琳道:“老祖宗那儿真病了?” “没病,大伯娘敢请医婆来?”楚维琳反问道。 楚伦歆皱着眉头很是犹豫,她也拿不定主意:“我总觉得不至于。” 楚维琳一愣,听见自己心跳,她吸了口气,细细琢磨着楚伦歆的话。 不至于吗…… 老祖宗过了大半辈子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真的会为了常郁晖这点事情就病倒了?前世时常恒熙与娘家彻底闹翻的时候,老祖宗可都顶着一口气没倒下,一直挺到了常家再无转机的时候才倒在床上起不来的,现在这么点状态,她真会一夜梦魇? 楚伦歆有些吃不准,楚维琳这么一想也品出些味道来。 “装病,图什么?”楚维琳呢喃着问自己。 楚证赋装病,那是滑头,不肯干那押运粮草的活,干脆半死不活躺回京城,就这么日日休养起来了。 老祖宗要是装病,又是为了什么? 她虽是圣上的表姐,可圣上不会因为她病了就不治罪了,而正因为常家有宗亲血脉,圣上才更要堵一堵那么多人的口。 楚维琳思路转得快,忽然想到昨夜常郁昀与她说的那些话,叶家那儿必须要有红脸白脸,猛的就一惊,诧异不已。 这是为了防着叶家? 两家姻亲,是叫叶家上门时也要顾及一些?还是叫常恒熙为了母亲身体左右为难? 要打亲情牌? 楚维琳把自个儿的想法与楚伦歆一说,楚伦歆亦是一脸凝重,这就算不是老祖宗的全部目的,也是其中一样了。 现在面子里子都不剩,叶家要退亲那是再正常不过,还能怎么拖着咬着?只能示弱,不求叶家就此不来了,好歹来了也要谨慎些。 楚维琳想明白了这些,便依着心思回了霁锦苑,而后唤了满娘来。 她自个儿身边的去叶家外头传递消息,改明儿立马就去松龄院的院子里跪着好了,这么愚昧的法子。楚维琳是不做的。 满娘是个实诚性子,楚维琳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是个严嘴巴,以前通过她和赵三儿的口传来递去的消息没有出过一点差池。 楚维琳让流玉守了中屋,仔细和满娘说了几句,道:“回去告诉赵三儿,再让他告诉三哥哥。记住了。半点都不要往外说。” 满娘郑重点了头。 从屋里出来,宝莲好奇问了满娘几句,满娘红着脸。道:“这几日,五太太那儿也没什么胃口,奶奶不放心,想要我准备些好克化又不腻的点心。我跟奶奶说,能做是能做。小厨房里缺些料,这个当口上,不敢去大厨房里开口讨这个拿那个的。” 宝莲连连点了头:“缺什么你与我说,我去想法子。” 满娘一怔。她是胡说的,好在日日在小厨房里转悠,什么多什么少还是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宝莲。 宝莲记性好,听了一遍也就记下了。道:“我晓得了。” 说完宝莲就要走,满娘灵机一动,拉住她的衣袖,道:“姐姐,我今日不当值,能不能回去看看我老子娘?回头姐姐拿了材料来,我要准备点心,怕是没工夫回去了。” 底下小丫鬟的这些请求,只要是无伤大雅的,宝莲寻常都会答应,听罢就点了点头,道:“去吧,早些回来。” 满娘一听,兴高采烈地回屋里拿了些存下来的月俸赏钱,一溜烟就去了。 吃过了午饭,松龄院里传了消息过来,老祖宗疲乏极了,叫岑医婆开了方子调养,免了众人的规矩,不用再日日过去请安了。 楚维琳猜了些老祖宗的心思,对这个事情倒没什么意外。 等夜里满娘回来,瞧她神色,楚维琳也知道是办妥了的。 赵三儿那里,收了信,自不敢耽搁主子们的事情,迅速寻了楚维璟。 楚维璟初听惊讶,毕竟楚维琳极少去管旁人家的事情,可想到她及笄时请的有司就是叶家那位姑娘,两人关系应当极好,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是帮忙向叶家传个话,也不算很难。 京城里的公子们是有自己的圈子的,楚维璟从不和纨绔们一道,叶家门风正,他倒是有打过些交道。 楚维琳亦是晓得楚维璟的情况,这才把这事情交托与他的。 等常郁昀回府之后,晓得老祖宗那里病着,少不了要过去一趟,只是他也没见到老祖宗的面,在屋外头就叫段嬷嬷拦了回来。 昨夜里老祖宗说了那么多话,常郁昀怎么会猜不到祖母要做什么,他露了个面,也不是一定要进去的,便退了出来。 常郁晖出事后的第二日,外头是风言风语一片,常家里头,总算还称得上“有条不紊”。 楚维琳等着常郁昀用晚饭,待撤了桌,她没主动提老祖宗的病情,常郁昀看她神色,晓得她定然是了然于心的,笑了笑也没有提及。 不用一早去请安,楚维琳醒得虽还是一样早,却有了睡回笼觉的时间。 等再睁开眼睛时,她唤来流玉问了声时辰,晓得时间不早了,刚要坐起身来,宝莲已经掀了帘子进来,快步绕过了石榴花开的插屏。 “这么着急?”楚维琳奇道。 宝莲也晓得自己急了,可顾不上那些,道:“奶奶,叶家来人了。” 楚维琳一下子清醒过来,压着声问她:“来了哪些人?” “叶家二老爷、二太太、五老爷、三爷、三奶奶。”宝莲打听这些最是清楚,一张嘴就说了个明白。 楚维琳听完,晓得常恒熙没有来,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看来,楚维璟那里应该是把话都传过去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frogjerry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曝光(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叶家人的来意,常家上上下下都明白,要说是姻亲走动,是来看望病中的老祖宗,纯属自欺欺人,谁都不会信。 不仅仅是楚维琳这儿,其他几个院子里也已经收到了风声。 叶家的二老爷、二太太自然是叶语妍和叶语姝的亲生父母,五老爷是常恒熙的丈夫、叶语姝现在的父亲,三爷、三奶奶是常恒熙亲生的儿子与儿媳妇。 倒是叶家拿大主意的叶老太爷没有露面。 这样的阵容,楚维琳晓得其中原因,四房那里得了信却是一愣。 柳氏追问着报信的人,道:“四姑没有来?”见报信的人摇头,柳氏坐着想了想,喃喃道,“也是,这种事,四姑要和老祖宗开口总是难的。” 大赵氏其实是最快知道的,她毕竟打理着这个家,有什么人登门瞒不过她。 长长叹了一口气,大赵氏也没耽搁,就往垂花门那儿迎去了,客人上门,至今还是她的亲家公、亲家婆,她再不愿意,能躲哪儿去?二太太和三奶奶两个女眷来了,不就是为了让她露面吗? 这个时候,楚维琳即便再心急也只能待在霁锦苑里,什么巧遇、直闯,都是自寻麻烦,便只吩咐宝莲去松龄院外头探一探消息,旁的做不了,也不能做。 常恒翰停职在家,这个时候自是要出马的。 把叶家人引到了书房里,常恒翰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叶家二老爷是个急脾气,不耐烦听他这些,黑着脸没吭声。叶三爷作为晚辈,也没强出头,只叶五老爷与常恒翰同朝为官,这个时候还虚虚实实讲几句话。 常恒翰心里一片明镜,油盐不进不是好事,但能说话也不一定好,大家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嘴里和心里的又怎么可能是一路货?别看叶五老爷瞧着好说话。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收拾他了。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要绕回到根本上,常恒翰心一横。主动出击:“妹夫,怎么不见我四妹?老祖宗这几日病着,我们做儿子的端茶送水,也比不过四妹来给老祖宗宽宽心。” 叶五老爷面色如常。一句“妹夫”听着亲切,可拉近不了什么距离。至于常老祖宗病了,叶家来之前也清楚,若不然,今日过来可不会是这么几个人了。 不管如何。还是要顾及些老人身子,不管是真是假,总好过真闹出了什么情况来。叶家反而惹了一屁股麻烦。 “哎……老祖宗是叫晖侄儿给气的吧?”叶五老爷叹气,摇了摇头。“阿熙也气得够呛,前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她一听完就挺不住厥过去了,醒过来之后茶饭不思,就没有来。” 常恒翰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 内院里,大赵氏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得到的自然也是一样的答案。 叶二夫人话不多,全是叶三奶奶在讲,讲到后头眼睛发红,拿着帕子抹泪,全是常恒熙这几天憔悴了心焦了的话,大赵氏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不能打断她,只能忍了。 还是叶三奶奶,瞧着这么哭下去没个边,劝了几句,又与大赵氏道:“老祖宗病着,有些话我们也不好当着她老人家讲,回头叫五弟妹晓得了,指不定多难过。” 大赵氏尴尬得应了,却是巴不得她们不仅仅是不去松龄院里讲,那些话一句都别出口才好。 可叶家人的来意清清楚楚,又不是过来探病的,怎么会不提起来。 退婚两字一落下来,饶是大赵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发晕,闷闷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叶家的意思?还是……” 叶三奶奶哼了一声:“叶家的意思,五弟妹要养病,不敢叫她操心。” 大赵氏只觉得胸口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上一回得罪了常恒熙,那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可听叶三奶奶的意思,叶家上下现在根本就是把常恒熙排除在外,这个决议和常恒熙无关,也根本不叫她插手。 常恒熙那是不愿意退亲?想给娘家留一份颜面?那这病,是被叶家人气病的,还是干脆以生病为由禁足? 大赵氏的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一时之间,哪个都有可能,哪个又都有古怪的地方,她哪里能迅速分辨清楚,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这回的事是郁晖过了火了,您也是养过孩子的,这个岁数的小子最是不听话!也就这一段,等再大些就渐渐收心了。不过郁晖这回是受了大教训的,不会再行那些颠三倒四的事情了……” “您也晓得是颠三倒四?”叶二太太听了大赵氏推脱之词,言语之中也没那般客气了,“您知道的,叶家是规矩人家,吃饭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可没经历过这等事体。娶媳妇也好,嫁女儿也罢,不求高攀,只比一个品行,常郁晖此等人品,与我们家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五弟妹还有一个儿子,哼哼……” 叶三奶奶的面色顿时尴尬起来,背过身去又要抹泪。 大赵氏一股子气憋在胸口,这会儿更是无处宣泄。叶家这意思,不仅仅是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婚事要黄了,常恒熙那边再敢帮着娘家说什么话,他们还要休妻!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偏偏被人欺到了头上,大赵氏没法反击,本以为叶家看在多年姻亲的份上,一来一去磨磨蹭蹭的总有些机会,便是没有拖些时日也好,等常郁晖出来之后,这事情渐渐淡了再解除婚约,可叶家分明就是要速战速决,不想与常家多费口舌精力,要叫京里那么多人在最热闹的时候再看常郁晖一次笑话。 大赵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端起茶盏,热气氤氲,而后渐渐放松下来,依着之前和常恒翰商量过的,一板一眼道:“我虽然是郁晖的母亲,但两个孩子之间的亲事,原本也不是我拿的主意,是我们老祖宗与您家老太太和二老爷定下的。现在您家老太太是去了,二老爷若是真要退亲,也该与我们老祖宗商议,只是老祖宗的身子……” “年纪大了,又遇上这等事,铁打的都扛不住,”叶二太太道,“既然来了,我们一会儿也过去探望吧,你放心,在老祖宗病的时候我不会和她提这些糟心事。” 大赵氏没有拒绝,应了,转念一想,叶家人可以看望老祖宗,她们也可以去看望下常恒熙,好歹亲耳听一听她的话,对局势也好判断些。 这么想着,大赵氏自然也就这么提了。 叶二太太抿唇想了想,倒也没拒绝:“什么时候想看就来吧,常府里好大夫多,接回来养病也可以。” 大赵氏干巴巴笑了几声,接回来养病?她又不是傻子,常郁晖的婚事已经不保了,她还要把常恒熙一道搅黄了不成? 叶家这日过来,也就是摆了态度,不是要一次性谈成了,如今该说的该做的也都齐备了,就去松龄院里走一趟,说的都是半点不走心的话,而后就回去了。 送走了人,大赵氏和常恒翰又回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对常恒熙的病也是上心,若不是她已经“病”了,真想过府亲眼去看看。 楚维琳那里,陆陆续续得了些信,连拼带猜的也弄明白了七七八八,至于常恒熙的病,她是晓得叶语姝和常恒熙的心思的,这分明就是要避开老祖宗的“感情牌”。 到了下午,大赵氏那儿来人请了楚伦歆和楚维琳,请她们明日一道去叶府看望常恒熙。 理由么,是她们两个与常恒熙和叶语姝更亲近些。 楚维琳答应了,心里却很清楚大赵氏的算盘,实在是大赵氏在常府里人缘太差,一个人过去没什么意思,本可以叫楚伦歆和楚维琳代劳,偏偏她不亲眼看一看常恒熙的精神状态又不死心,这才会变成“一道去”。 夜里熄了灯,楚维琳和常郁昀说了一番。 常郁昀不意外叶家人的举动,道:“当心下马威。” 楚维琳扑哧笑了,道:“有下马威也是冲着大伯娘去的,又不是我。” “这会儿是退亲,怎么一样?人家是要和常家退亲,你是常家人,多少要吃些亏。”常郁昀略调整了一番姿势,叫躺在一旁的楚维琳能舒服些。 楚维琳倒真不在乎这些,她唱戏,叶家也是唱戏,她还给叶家那儿通风报信,是敌是友大家都明白,不过是不咸不淡刺上几句,她又不怕这些,便是对方真枪真刀地要与她说道说道,为了叶语姝的将来,她即便是吃些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便跟着大赵氏和楚伦歆往叶家去。 大赵氏板着脸,楚伦歆和楚维琳凑在一起说话,也没有哪个劳神劳心说场面话。 马车入了叶家角门,停在了垂花门处。 大赵氏踩着脚踏下车,发现相迎的只有叶家三奶奶而已,这般怠慢,叶家人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了。 楚维琳打量了叶三奶奶几眼,她是不得不来的,谁叫常恒熙是她的婆母呢,只是两家这会儿的情况实在是叫人为难,她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带人往常恒熙的院子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曝光(六) 常恒熙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无论是丫鬟还是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便是见了来人,也只是福身,嘴上并不唤人。 大赵氏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有法子,扭头与楚伦歆道:“四姑病得这般厉害?” 楚伦歆轻轻咳了两声:“都到屋子外头了,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守门的丫鬟打了帘子,一行人鱼贯而入。 迎面便是一股浓郁药味。 楚维琳不禁皱了皱眉头。 白浅是常恒熙的大丫鬟,领了她们往内室去。 里头药味更重,楚维琳快速打量了两眼,有些意外。 一路走来,她都没有见到叶语姝,原本以为会在常恒熙身边伺候,哪知道并没有见到人。 而常恒熙躺在床上,见她们来了,正想要坐起来,叫大赵氏几步上前扶住。 “自家人你行那些虚礼做什么?赶紧躺下。”大赵氏好言劝道。 常恒熙看了她们几人一眼,示意白浅出去守着,这才喑哑着声,道:“大嫂,郁晖这是,这是要我的命呀!” 大赵氏身子一僵,面上笑容都凝住了,她来时是想好的,打探一番叶家的心思,再看看常恒熙的状况,总归是常家的女儿,动之以情,兴许能有什么转机,哪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晓得,是我没管教好郁晖,但这要你的命,又是从何讲起?”大赵氏问道。 常恒熙红了眼睛:“大嫂,上回您娘家那些事,我就已经很为难了,我那时回娘家来,实在是因为在这儿难做人呐!语妍到底是语姝的亲姐姐。二伯、二嫂话里话外都是赵家怎样怎样……” 听了这番话,大赵氏随口应了几句,心里却是半点儿不信的,那日常恒熙在松龄院里的强势,哪里有一丁点在婆家受了委屈的样子。 叫婆母逼得下不了台面的,分明就是大赵氏自个儿。 常恒熙可不管大赵氏怎么想,喘着气。道:“出嫁的女儿。管不了娘家事体,我自己是,想来大嫂也是的。赵家如何您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和我们老爷说过几次,到头来……这回好了,郁晖这孩子!这叫我说什么才好?好好坏坏都是我嫡嫡亲的外甥。我是怒其不争,可这家里哪个是同我一样把郁晖当自个儿儿子瞧的?我那二伯又是急脾气。当时就发了火,急吼吼要退亲,我帮着说了几句话,这不就里外不是人了!” 诧异从大赵氏面上一闪而过。楚伦歆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透亮。 “四姑,郁晖是做错了事体。这个当口上,你还帮着说话。唉!”大赵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作孽哦,我生的这个儿子作孽哦!” 常恒熙的眼角湿润了,眼泪簌簌往下落:“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叶家媳妇不假,可我姓常,我娘家叫我婆家退了婚,我还有什么脸面,我在这家里举步维艰!常家这是最难的时候,我不能替母亲分忧,可也不愿意给她添堵。大嫂您看,常家如今风口浪尖,已经是难堪至极了,还叫姻亲退了儿女亲事,这都是笑柄啊!郁晖出了事,底下几个外甥外甥女的婚事已经不好说了,还退亲,这郁映郁暖是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了不成?我们在婆家仰仗什么?自己的肚子再争气,比不过娘家有底气,常家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我夹在中间,还怎么活!” 句句都是实在话,实在得大赵氏也心有戚戚焉。 她也是为人媳妇的,晓得娘家底气重要,她本是长房长媳,可赵家如今哪比得过楚家柳家?要不然,她何必受妯娌气? 没底气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添些事体出来,赵涵忆那事,不就是如常恒熙说的,出嫁女回娘家去,半点劲头都使不上,回来还要在婆家受一肚子气。 大赵氏深有体会,想到昨日叶二太太的态度,不由问道:“我知道你委屈,可这硬碰硬……” “总归已经没有什么面子里子了,再不济,我收拾包袱回常家,与郁映郁暖一道拜菩萨,你们总不会往外赶我,我们都是一家人,总不会赶我的……”常恒熙越说越伤心,呜呜地扑在大赵氏身上就哭了起来。 大赵氏只能劝着,一个劲的劝着。 楚维琳少不得跟上前说几句宽慰的话,心里却是嘀咕着,与常恒熙比唱戏的本事,她连十分之一都不如。 楚伦歆也不住说着好话:“四姑啊,他们不敢赶了你的,不会的。说起来语姝呢?” “她?怨我呢正怨着我呢!和她爹一个样,说我、说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常恒熙哭得一塌糊涂,说话都断断续续,“养了十多年宠了十多年,就这一桩事就和我离了心了,我还有什么意思啊!我亲生的那个还在,也不会这么对我!” 闹翻了?大赵氏一惊,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到底不是身上掉下来的,怎么养都养不亲。 这里唱戏,楚维琳很难晓得真实情况,便顺着这话问道:“四姑母,我先去看看语姝吧。” 常恒熙没应,大赵氏却冲她道:“赶紧去。” 去叶语姝那里,楚维琳还算熟门熟路,屋子外头的小丫鬟引了她进去,就见叶语姝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边。 “这是怎么了?”楚维琳问她。 叶语姝瞧见了她,脸上才总算有了些笑容,知道常恒熙那里正向大赵氏诉苦,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母亲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还不了。” 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又有几个母亲能够为了女儿去算计娘家人? 其实,常恒熙原本也不愿意如此的,她更想坐下来和老祖宗好好说一番道理,常郁晖是孙儿,叶语姝也是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常郁晖那些腌臜事情,叶语姝何苦赔上一辈子? 叶家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都是姻亲,他们也不想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只要解除婚约,就是叶家吃些亏也无妨。 可不曾想,老祖宗那儿竟然这般防他们,甚至不惜装病也要逼常恒熙左右为难。 原本就夹在婆家娘家中间的常恒熙一下子愣住了,她做好了要和常恒翰、大赵氏来来回回磨嘴皮子甚至少不得说些狠话的准备,可最先冲她刺了一刀的竟然是她的母亲。 常恒熙心冷了,平日里再疼再宠,到最后还是比不过一个混账孙儿。 叶老太爷重规矩,别说叶语姝本就不喜欢常郁晖,就算是喜欢的,常郁晖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都要拆了这门亲的。 常恒熙这个时候,若不和婆家人一个鼻孔,她才真的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做母亲的,从不求子女回报这些,你知道四姑的好,就够了。”楚维琳拍了拍叶语姝的背。 叶语姝低低应了一声。 “如今你二伯父是什么意思?” 楚维琳的手还停在叶语姝的背上,话一出口,就察觉到她的背僵了一僵,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叶语姝知道叫楚维琳发觉了,挤出笑容道:“他一直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二伯父那里,还是不赞成退亲。” 叶二老爷?昨儿个不也是跟着到了常家的吗? “二伯父的意思,退亲毕竟不好看,但不理会也不成,就把话说明白,叫常家晓得我们不满意了,要大舅和大舅母表个态,等牢里那个出来了,请罪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能收敛了就行。”叶语姝说完,颇有几分无奈。 楚维琳大感意外。 她相信,示弱表态这些,常恒翰和大赵氏不会半点马虎,便是叫做哥哥的来求常恒熙,常恒翰立马就会来。至于常郁晖,甭管他什么心思,有老祖宗和常恒翰在后头盯着,做个浪子回头的样子还是可以的,再说了,他能瞒着家里这么久,表面功夫自然是很好的。 让楚维琳不解的是,常郁晖不是小错,这么难堪的事情弄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叶家要是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叶语姝在常家如何且不说,叶家人出门都要被人当软柿子。 从叶语姝的语气里,楚维琳听得出对于生身父亲,她是极其失望的,便劝道:“上回也说过,这是大事,不是哪个人能做主的,到最后还要看你们老太爷,只要老太爷那里坚持退亲,你二伯父也没有办法的。” 叶语姝知道这个道理,重重点了点头:“祖父说了,出了这等事,还要我嫁进去,就算是我外祖家,我也会被人瞧不起,以后人人能欺负我。光一个我也就算了,父亲叔伯哥哥们在外头会被笑话,连伯娘叔母她们,回娘家时也没什么脸面。祖父不肯叫家里丢这个人。” 楚维琳听了这话,倒是长松了一口气。 人要脸树要皮,这亲要是不退,叶家上上下下都难堪,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扯后腿,甚至是催着要把这事了结,光叶二老爷反对,可起不来什么作用。 “老祖宗那里,不会轻易点了头。”楚维琳道。 叶语姝颔首:“先来回磨吧,我也没想过老祖宗会一口答应。”(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曝光(七) 这几天更新时间比较乱,书友们见谅。 这是补前天的,昨天的更新马上上传。 ----------------------------------------- 来回磨,是叶家现在的态度。 不管如何,常家和叶家也是一道走了十几年的姻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风风火火冲上门去喊打喊杀一定要退亲,这不是叶家的做派。 目的需要达到,但暂时还不需要采取那么激进的手段。 叶老太爷那儿,可从没有把叶家当作那等不择手段的人家,否则,又和他们之前愤恨过的季家有什么区别? 中间毕竟夹着一个常恒熙,叶家上来做得太绝了,终究伤了常恒熙的心。 至于这一来一去之后,常家那儿若还咬着牙不松口,叶家这儿也不会一直好脾气地等下去。 会有这样的处置,楚维琳很能理解,到底都是京城里立足的世家,即便是市井小民吵架,还要掂量掂量呢。 叶语姝趴在桌上,圆润可爱的脸庞枕着手臂,犹豫之余,还是缓缓道:“琳姐姐,其实前几天我有想过,不如就这么算了。” 楚维琳挑眉,诧异从心头划过,等明白过来叶语姝说的话后,她倒是冷静下来,叶语姝会这么与她说,就表明她那些摇摆已经过去了。 会有摇摆,那也是人之常情。 叶语姝不喜欢常郁晖,不喜欢大赵氏,不喜欢这门亲事,若是二挑一。自然是能不嫁就绝对不嫁,但眼下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局势。 常家那儿,虽不能说是水深火热,但也不会轻松,这样的丑闻闹剧,无论搁在谁家里,都不好受。 若是叶家再退亲。对常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最好的退亲机会,却是对常家的一次打击,叶语姝犹豫了。 她毕竟是喜欢常家的。 不是常恒熙的亲生女儿。但叶语姝与养母之间的感情又岂是因为一个血缘就能隔开的?常家也是叶语姝的外祖家,是她从小到大经常去走动的人家,老祖宗待她,一点也不比待常家的几个表姐妹差。 这个当口。老祖宗会多为难,多痛苦。叶语姝不用费心去想就能明白,她再做出对常家不利的事情,老祖宗会多痛心! 最重要的是常恒熙,之前能主动开口提退婚的常恒熙在这样一个时刻。心底里会有的纠结痛楚,就算不开口,叶语姝也能明白。 不如算了…… 不能帮上外祖母与母亲。也不要再给她们添麻烦了,不就是凑合着过一辈子么。日子数着数着也就到头了…… 最初的时候,叶语姝真的是这么想的。 把她拽回来的是叶老太爷,老太爷想事情透彻,绝不会为了这些心软。 看起来是常家骑虎难下,可叶家又何尝不是?这个当口上不退亲,由着叶语姝嫁过去,叶家上上下下还要不要脸面了?这不是舍身为人,而是愚昧至极! 叶家几代声名,毁在这上头,岂不是可笑? 叶语姝明白这些,而后她感觉到常恒熙更沉默了。 不是反抗,而是深深懂得这些,却有无能为力,那毕竟是常恒熙的娘家。 常恒熙调整得很快,她甚至想好了要亲自和老祖宗谈一谈,又能把婚退了又能把对常家的影响减到最小,大家都能接受一些。 转眼,楚维琳通过楚维璟递了消息进来,常老祖宗竟然装病! 这是算计,是谋划,是要让叶家投鼠忌器,明眼人一看,针对的就是叶家不愿意和姻亲针尖对麦芒的心理,也是要操控常恒熙的情感。 情感,谁心理不稳谁就落了下风。 常恒熙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酸苦楚,她还想要为娘家考虑,为母亲考虑,结果,那边是直接算计上她了。 背叛?捅刀子? 常恒熙想不明白,她一夜未眠,等起来之后,整个人没有混混沌沌,反而是透彻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不把她当人,她不能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一心一意靠着婆家吧。 而叶语姝,连常恒熙都下了决心,她又怎么会一再流连? 外祖家?她有两个真心待她的母亲,够了,足了。 “想开了,我不怕的。”叶语姝试着勾了勾唇角,笑容很勉强,眼睛却湿润了。 楚维琳心头一紧,宽慰的话卡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前的叶语姝不过十三岁,连大人们都会挣扎,何况她呢? 只是落几滴眼泪,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语姝哭了会儿,情绪宣泄了不少,整个人反倒是精神了些,让丫鬟净了面,重新匀脸。 许是觉得楚维琳在这儿的时间太久了,楚伦歆遣人过来问了一句,楚维琳算了算时间,也就退出来往常恒熙那儿走。 等她入了常恒熙屋里,除了西洋钟走动,就只剩下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大赵氏的声音了。 大赵氏注意到楚维琳进来,只斜过来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到常恒熙身上。 楚维琳一瞧,常恒熙似乎是哭得累了,躺在床上一副脱力的样子,本就发白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我晓得你为难,老祖宗那里,你晓得的,她最忌讳大夫了,这回若不是扛不住,也不会请人诊脉吃药,”大赵氏苦口婆心,自个儿的眼睛也说红了,“这事对老祖宗打击太大了,冷不丁闹出来,一点防备都没有,一家上下都懵了。如今郁晖人还在牢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出来,老爷试着叫人打点打点,那里支支吾吾的,搞得我们更加没底了。现在再和她说语姝要来退亲。我真怕老祖宗扛不住。” 常恒熙听完,呜呜又要哭起来:“我也想拦着,可我实在没法子了,那是我娘,我亲娘,我能瞧着她被逼死不成?那样还不如逼死我呢,我死了一了百了!” 话音未落。常恒熙挣扎着。脑袋就要往拔步床的床柱上撞去。 这个反应叫楚维琳都唬了一跳,大赵氏哪里敢让她撞,几乎整个人都扑了过去。死死把常恒熙压了回去。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呀!我这样的都还顶着一口气,你怎么还不要活了!”大赵氏嘴里喊着,心里却不住后怕。亏得她离得近,常恒熙又是病中没什么气力。不然可怎么收场才好! 现在也不好收场。 楚伦歆和楚维琳一面劝着一面哄着,才把两个人都稳住了。 大赵氏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和常恒熙再说下去,便起身告辞。 依旧是一脸尴尬得巴不得躲起来的叶三奶奶送了她们出去。 等上了马车出了叶家,闭着眼睛养神的大赵氏突然开口:“郁昀媳妇。语姝还好吧?” 楚维琳正琢磨着,一听大赵氏唤她,便摇了摇头:“一样哭了一场。话里话外都是四姑母不疼她了,从小待她这么好。和自家亲外甥一比,就不如了,怎么劝都没用。” 大赵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至极,心里却还在回忆常恒熙之前的每一句话。 在常恒熙的床边,见她哭诉,大赵氏起先的那些疑惑紧张慢慢少了,多的是感同身受,常恒熙不是什么软脾气,从小叫老祖宗宠得心气极高,低下头来伤心哭泣,大赵氏是信了的。 信了,却没有全信。 等到了这会儿,回转过头去再想,大赵氏越发怀疑了。 这会不会是常恒熙的苦肉计?叶家也要红脸白脸一起上?老祖宗装病防备常恒熙,是不是常恒熙也一样反过头来叫老祖宗左右为难? 大赵氏抿了抿唇,再左右为难,老祖宗在做出装病的决定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选择。 孙儿,再错也是亲孙儿,也是姓常的。 回了常府,垂花门上,几人也就散了。 楚维琳扶着楚伦歆走,两人也不说话,至于大赵氏,楚维琳晓得她定是要去松龄院里的,叶家那里的情况,她要和老祖宗通个气。 而楚伦歆,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有些嘀咕。 寻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出嫁女肯放弃娘家,娘家也不一定要多有能耐,好歹不会叫婆家人瞧不起,可这个时候,楚伦歆也晓得,常恒熙想两手都不放是不可能的了。 选择婆家,一来是叫老祖宗给伤了心,二来也意味着常恒熙对叶家有信心。 不是谁都能果断选择的,常恒熙壮士割腕,楚伦歆倒是佩服她。 楚维琳没有在宜雨轩里停留太久,就回了霁锦苑。 午饭,楚维琳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些也就撤了,宝莲瞧在眼里,便催着满娘准备点心。 满娘上回也就是一说,哪知宝莲真的把缺的东西都备齐了,她不是躲懒的人,这几天已经做了几样,见宝莲来催,便问:“姐姐,可是五太太那儿不够?” 宝莲摇头:“我们奶奶吃得也不多,万一晚饭再吃不进,就上些点心吧。” 宝莲伺候楚维琳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抓得很准的,楚维琳下午睡了会儿,到了晚饭时依旧吃不下什么,连常郁昀都皱了眉头。 “不合胃口?”常郁昀放下碗筷,转过头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叫小厨房再做些。” 楚维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想的。” 硬劝,不是个办法。 宝莲把点心拿过来,想了想,人还是出去了。 楚维琳见常郁昀含笑看着她,只好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不问问我去叶家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曝光(八) 补昨天的章节。 之前还有一章上传,书友们别看漏了。 ------------------------------------- 常郁昀松了一口气,听楚维琳这无精打采的声音就知道结症所在,知道了她吃不下的原因,总比没头没脑地劝强些。 “多少猜得到。”常郁昀道。 楚维琳叹息,见里头没有丫鬟留着,把今日的事一一说了:“你觉得瞒过了大伯娘吗?” 常郁昀没有为了照顾楚维琳情绪就扯谎,而是实话实说:“大伯娘多疑,她不会全信,也不会全不信。”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赵氏那里最喜欢的东西。 楚维琳和大赵氏打过几年交道,最清楚她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无奈和无力。 “琳琳,”常郁昀唤她,她眸子里的情绪他一清二楚,“你替她想了很多,也做了一些,后头的事情该她家里努力,你没法大包大揽。”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叶语姝。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关心则乱,再沉稳的性格也不能全无波澜。 常郁昀只开解了这么一句,这种事他多说无益,只能靠楚维琳自己透彻,就好比叶家的事情楚维琳再操心也使不上劲一样。 “这点心不错。”常郁昀笑着取了一块。 满娘是费了些心思钻研做点心的手艺的,这些点心都是给主子们开胃的,做得小巧精致,两口能吃完,要是做得大了。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人看了,越发提不起劲来。点心入口清香绵软,淡淡的甜,一点也不腻,让人吃了一块就忍不住想再拿一块。 楚维琳把闷着的话说出来了,虽不至于一下子扭转过心态来,但也不至于连点心都吃不下。 之后的几日。听去松龄院外头走动的宝莲说。老祖宗的病似乎是加重了,医婆那里一直在调整方子,可效果并不好。 楚维琳心知肚明。倒也并不着急。 而叶家的人又来了一回,这一次,叶三太太压根没提见老祖宗,只说了常恒熙的状况。 常恒熙的病不见好转。人却伤着了,底下丫鬟一个没防备。叫她一头撞在了床柱子上,亏得力道不大,但也是见了血的。 人一旦一心求死,这天罗神仙都救不回来。如今叶家是好言劝着,多叫人守着,但常恒熙若铁了心。她们也没有法子,总不能把人绑起来吧。 大赵氏叫叶三太太的这番话说得心惊胆颤。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若常家不知好歹,常恒熙的命可说不准了。 常家如今这么个状况,真的出了事,难道还要和叶家对薄公堂不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把人拉下水,谁也不便宜了谁,可偏偏,常家不想做个光脚的。 叶三太太放了话了,大赵氏想起上回常恒熙当着她的面要撞柱子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可到底是多疑性格,这次不好一群人上门去,便请了楚伦歆。 楚伦歆去瞧了一回,回来哪里会有什么好话,只说常恒熙心如死灰,头上伤口叫人心惊胆颤,又大骂叶家不厚道,哭着要去寻老祖宗,叫大赵氏又是劝又是拦的。 再是拦着,老祖宗还是见了楚伦歆。 楚伦歆一面哭一面说,她和常恒熙素来亲厚,这幅伤心至极的样子叫老祖宗见了都信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碍着常郁晖的事情,以老祖宗的性子,若常恒熙叫叶家这般欺负,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可这会儿她不得不忍,她晓得叶家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出手,她讨不到半点便宜。 至于常恒熙,叶家应当不会由着她要死要活,好歹要留一条命。 叶家这么爱惜羽毛的人家,怎么会闹出逼死了儿媳妇的丑事呢。 老祖宗打着她的算盘,面上却是气得直哆嗦,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就有些迷糊,段嬷嬷顾不上规矩不规矩,冲过去就掐了人中。 老祖宗这里的情况,大赵氏自然会叫叶家知道,不然这戏在自家唱了半天,人家一眼没瞧见,再多的心思也没用。 这来回较劲,竟然磨了半个月。 叶家那里不肯再拖,最后一次来时,可不像前几回一样暗示些什么,言辞之中已经狠绝起来了。 大赵氏还要拖,她清楚,常郁晖快出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原本是个好日子,楚维琳却不太痛快。 常郁晖就是在这一日回到家里的,府外摆了火盆,楚维琳不以为然,要驱妖魔鬼怪,常郁晖本身就是。 常恒翰还停职在家,晓得风声紧,只摆了简单的家宴。 楚维琳丝毫不待见常郁晖,这几日她小日子,干脆以此寻了借口没有过去。 常郁昀倒是去了,回来后见楚维琳半句不问,他也没有说,只是夜深人静时提了一句:“在松龄院里跪了两个时辰,我估摸着明日就直接去叶家跪了。” 楚维琳撇了撇嘴,这倒是意料之中的。 常郁晖要去叶家,常恒翰都要过去摆姿态,叶家二老爷那儿,不就是想着彼此留个台阶,只要常郁晖悔悟,这事就略过了吗? 好在,叶老太爷不会是个糊涂人。 翌日,常郁晖是要去叶家负荆请罪的,可叶家不是省油的,真叫人在府里跪上半天,自家还能说出什么硬气话来?干脆不放人进门。 只是,叶家那儿还是低估了老祖宗的决心。 这一日,宝莲不当值,便领了对牌出府去看望秦妈妈,才走到半途,就听见些消息,上元时犯了事的常家六郎跪在了叶家门外。 宝莲的眼皮子突突跳了几下,常郁昀和楚维琳说话时是避着底下人的,但那时几个贴身的大丫鬟都会轮流在中屋守着,多多少少会听见一些,宝莲也听见过,都是自家奶奶关心叶语姝的事情,楚维琳和叶语姝关系好,关心也是情理之中。 听了这样的消息,宝莲心说不妙,急匆匆就往叶家那儿走。 叶家在青石胡同里,这里都是世家大宅,来往的都是贵人们,但也有百姓走过,好端端跪了一个人,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瞧的人多了,这身份哪里会瞒得住? 宝莲挤过去一瞧,那跪得笔挺的不是常郁晖又是谁?哪里还管周围人说什么,扭头就往常府里跑。 霁锦苑里,楚维琳正在和流玉说着事情,外头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宝莲便掀了帘子进来了。 楚维琳一愣,她晓得宝莲今日出府了,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回来了,还是这般气喘吁吁,大冬天却出了一脸的汗:“怎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宝莲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喘着,也不管流玉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回避,开口就道:“六爷跪在叶府外头,听说是叶家没放他进去,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好多人都瞧见了。”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细细想了想宝莲说的话,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常郁晖会这么做,肯定是老祖宗要求的,而理由么…… 有一瞬间,楚维琳想,她是不是误会了老祖宗的意思,可越是冷静,越是心寒,老祖宗这一手,未免太狠。 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娃娃亲,往来的姻亲们是知道的,但市井百姓,不瞧见那大红的嫁妆出门,哪里分的清楚?现在常郁晖往那儿一跪,只要不是个傻的,谁会不晓得这两人是定了亲的。 之前的事情是难看,常家丢人丢大了,这避不开越不过,要是藏着掖着就能把常郁晖的丑事弄没了,能这么简单,老祖宗也不会费心费力了。 既然藏不起来,那就摆出姿态来。 常郁晖这一跪,就是忏悔的意思,他跪给叶家看,又何尝不是跪给这京城百姓看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少年人行事偏颇的又何止常郁晖一个?但忏悔了醒悟了,能得身边人谅解原谅,不是皆大欢喜?到时候就算还是有人盯着常郁晖的错处不放,也会有不少人觉得他已经清醒过来,不该一棒子打到死。 而叶家,若是咬死了要退亲,在常郁晖这一跪之后,多少有些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 占据主动的叶家,叫老祖宗这一步棋之后,反而有些被动了。 老祖宗不仅仅是要要挟叶家,最重要的是,她要让常郁晖不再人人喊打,虽然这牺牲的是叶语姝,她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叶语姝。 叶家若不退亲,合了老祖宗的心意,若是退亲,这么大的一出戏之后,人人晓得叶语姝和常郁晖定亲的事情,她哪里还能轻易说一门好亲?这分明就是逼着叶家就此认栽。 楚维琳的手一点点握紧了起来,她甚至没有感觉到掌心已经留下了月牙印。 常郁晖错了就是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这做戏一样的跪一跪就能成一个浪子回头的典范了,实在是可笑!而叶语姝,她的娃娃亲定得很早,不清楚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有不少,退亲之后慢慢寻,会有很多好的机会,可这么一闹,很多人家都会退缩,没有哪家是非要娶叶家女不可的。 若常恒熙和叶语姝知道老祖宗这般算计,不仅仅是心碎了吧。 只是楚维琳不解的是,叶家那儿为何没有动静,由着常郁晖在那儿做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曝光(九) 宝莲是急匆匆回来报信的,但也只能说出她离开叶府外头时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却是不得而知的。 楚维琳弄不明白叶家反应,想着这么热闹的事,常郁昀那儿不可能没有半点耳闻,便耐着性子等他回来。 哪知过了常郁昀平日散值回府的时间,人却没有出现。 又揣着心思等到掌灯时,常郁昀才出现在霁锦苑门口。 楚维琳起身相迎,常郁昀迎面而来,眉宇之中少了平日的淡然,却添了几分疲惫,楚维琳一愣,倒是把问题都咽了回去。 “水茯,打些热水给五爷梳洗。”楚维琳吩咐着。 常郁昀去了净室,楚维琳依旧在东次间里等着,流玉靠过来附耳与她道:“五爷是和六爷一道回来的。” 和常郁晖一道? 楚维琳挑眉。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出来,楚维琳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流玉守了中屋。 “六叔叫你带回来了?”楚维琳低声问常郁昀。 常郁昀正喝茶,闻言也是一愣,反问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他今天跪在叶家门口。”楚维琳撇了撇嘴。 神色之中全是不满,光瞧着神情,常郁昀就晓得楚维琳想到了哪些,干脆放下茶盏在软榻边坐下,握着她的白皙小手,道:“都晓得老祖宗不会轻易就点头的,昨儿不也想着今日他会去叶家吗?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进不了叶家,六弟会直接跪在大门口。” 楚维琳颔首:“谁又能想得到?毕竟四姑……” 常郁昀叹息一声:“是我低估了老祖宗的决心。” 直到从翰林院出来,常郁昀才晓得常郁晖在叶家门口跪了一日了,楚维琳能想到的那些。他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而后,是心寒。 前世过往历历在目,没有想透彻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老祖宗一直是老祖宗,为了常家的利益可以忍痛仓促分家,可以牺牲很多利益。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和过继来的外孙女。与常郁晖相比,能有多少份量? 松龄院里甚至点了人手候着他,那是老祖宗的亲信。叫常郁昀去把常郁晖带回府。 唱戏就要唱全本,常郁晖跪了这么久,该有的效果也都有了,他又不能自个儿起身走。自然是要家里人去“劝”上一番的,这个职责。做长辈的都没有常郁昀这个传胪兄长有用。 老祖宗说要全家上下一条心,还真不会放过叫常郁昀出力的机会。 常郁昀无奈,却不能故意反抗老祖宗,只好去了叶家外头。好说歹说把常郁晖带了回来。 “这些面上的事情,我越不过老祖宗。”常郁昀与楚维琳解释道。 楚维琳又何尝不懂这其中道理,没有硬碰硬的能力。这时候和老祖宗叫板,那是晕了头了。韬光养晦,楚维琳深知这四个字的意思:“我晓得。” 这三个字叫常郁昀揪着的心略略放下,看得出来楚维琳是真的明白,而不是随口一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再来,常郁昀不怕别的,就怕在与老祖宗意见相左,而他又只能顺着老祖宗的时候,楚维琳不理解不接受。 常郁昀没有再解释,而是继续说事情:“我估摸着,明日也不会太平,六弟跪上几天,叶家那儿就不好处置了。他们不会让六弟进门,但跪在门口,又不能赶不能打,倒是他们受制于人了。” “真的没什么办法?”楚维琳问道。 “他们总要拿个法子出来的。” 叶家上下的确在想法子,而常恒熙那里,叶语姝红肿着眼睛伺候汤药。 常恒熙是真的病倒了,常郁晖往那里一跪,她还有什么不懂的,原本心底里对娘家的最后一份念想,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冷透了。 从最初以为能与老祖宗好好谈一谈,到最后不得不红脸白脸上场,可那毕竟是她的亲娘,再气她再恼她,以后她可以去求去跪,母女有多大的仇?等事情都过去了,老祖宗真的会不理她不要她了吗? 可现在,她没跪,常郁晖却来跪了。 叶语姝的名声和一辈子,老祖宗都豁出去了,这是生生要逼死她们娘俩。 常恒熙一口气没接上,直接厥了过去。 醒来后,丈夫当值未归,叶语姝是在她身边的,而来看望她的妯娌,言语里多是同情。 叫娘家逼到这个份上,做女人的感同身受,常恒熙人缘好,也没有受什么奚落嘲笑。 到了这一刻,还惦记什么娘家,惦记什么母女和好?她有叶语姝就够了,她也不求什么了。 而叶五老爷回府,和叶老太爷一番商量之后,自不会管叶二老爷说的顺着台阶下,好生安慰了妻子一番。他是朝廷命官,就算他的女儿以后说不到好亲,他难道养不活一个姑娘?养一辈子都不会送去常家叫人作践! 等第二日,常郁晖又出现在叶家门外时,叶家依旧如故,紧闭着大门根本不理会他。 这一切也是在常郁晖的意料之中的,他现在也不求着叶家开门,只要跪在这里就行了,至于叶语姝,老祖宗也与他交过底了,叶家低头最好,不低头再另说一门亲事。 常郁晖没什么异议。 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叶语姝会是他的妻子,最初的时候,他是起了些讨好的心思的,可渐渐的,他看得出来叶语姝并不想见到他,甚至是躲着他。 是守规矩?是不好意思了?常郁晖仔细想过,到最后恍然大悟,其实就是叶语姝不待见他。 不待见就不待见吧,常郁晖不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格,反而是随波逐流,他有别的心头所好,尤其是一个又接着一个。他如鱼得水,越发不会惦记着叶语姝了。 要是没有出这等事情,娶进来也没关系,事已至此,娶不进来就换呗,常郁晖又不是会求着谁粘着谁的人。 但做表面功夫,常郁昀是赞同的。他这些年深谙此道。要不然也不会瞒得过一家上下了。 连跪上三天,叶家再沉得住气,也该有些说法了。 常郁晖想着这些。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青石胡同走动的人不算多,却也不是没有,昨日见过了热闹,今天各自脚步匆匆。看一眼常郁晖也就过去了。 只有一人,缓缓走过来。停在常郁晖的身后。 常郁晖不是傻子,他觉得不妙,本能地回头想看一看来人身份,那人飞快抬起一脚。正好踢在他背上,力道大得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那人显然很懂打架的伎俩,一屁股坐到常郁晖身上。猛得一连串拳头砸下。 常郁晖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叫来人狠狠揍了一顿。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就让他飞快地逃走了。 过路人都惊呆了,到底还有脑袋清楚的,速速去常家那儿报了信。 常郁晖被人抬回了常家,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人,霁锦苑里自然也晓得了。 楚维琳思想前后,也没弄明白是哪个对常郁晖下了手,叶家那等门风,是断不会做这等事情的。 松龄院里,老祖宗也是这么判断的,叶家若会下手揍人,早在常郁晖从牢里出来之前就会把常家闹个鸡飞狗跳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被她逼到了被动的位置上。 大赵氏泪眼婆娑,常郁晖伤得极重,她如何会不担心,叫老祖宗劝了几句,才怏怏回去。 老祖宗说了不要追查,大赵氏却不会这么放过,遣了人手去,费了些工夫之后,抓到些蛛丝马迹。 原本以为能出一出气,哪知道这底下的事情越来越难堪了。 那人就是个打手,背后的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张广鸿,他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投在了瑞喜班身上,只因为他看上了瑞喜班的名角苏子毓。 张广鸿喜欢苏子毓,就是欣赏,而没有存什么污秽心思,苏子毓见他坦荡,倒也与他成了友人。 直到元月初九,瑞喜班在常府唱完了戏,苏子毓却叫常郁晖设计了,张广鸿寻到他的时候,苏子毓只剩下了半条命。 张广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可他收拾不了常郁晖。 直到听说了常郁晖的那处宅子,又晓得醉花楼也在他手里吃了亏,张广鸿把信儿给了醉花楼,本想着打一顿出气,哪里晓得运气那般好,正好叫官差撞上,把常郁晖扔进了牢里。 一同被抓进去的还有瑞喜班的兰戏子。 圣上大怒,原本见瑞喜班给皇家唱戏风光而捧着的那些人作鸟兽散,张广鸿一个人撑不起来。 瑞喜班离开了京城,张广鸿照顾伤重的苏子毓,直到他月末时病重不治。张广鸿料理了苏子毓的后事,见常郁晖跪在叶家门口唱苦肉戏,哪里还忍得住,叫了个人出手了。 张广鸿原想着出口气就走,眼瞅着走不掉了,干脆一遍遍告诉别人苏子毓的悲惨,常郁晖的狠毒岂是他现在跪一跪就能盖住的? 这京里都知道张广鸿与瑞喜班、与苏子毓的关系,想到常郁晖的品行,自是全信了的。 一时间,不仅仅是市井百姓,连深宅后院里,都在说着苏子毓。 他本就是红角儿,连宫里娘娘们都追捧的红角儿。 一下子,常郁晖昨儿个才捞回来的那么一丁点浪子回头的名声有没了,变得可恶可憎起来。 大赵氏得了信,半天缓不过来,她想,老祖宗是对的,不去追查,张广鸿走了,哪里会添出这么多事情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a和书友fwy19690107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七十一章 转折(一) 马上还有一更。 ---------------------------- 张广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宝莲晓得楚维琳关心,特地打听仔细了,再回来一五一十说给楚维琳听。 楚维琳只觉得唏嘘。 苏子毓竟然死了。 一个戏子的生死本不该叫这么多人挂心,可偏偏那人是苏子毓。楚维琳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去杜家做客时,杜家的几个姐妹都凑过来问她一些苏子毓的事。宫里的贵人们都捧他,又怎么会不叫人好奇呢。 分明正月初九那日,楚维琳还见过苏子毓唱戏,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却在那一日就叫常郁晖害了。 生死,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张广鸿口中,常家成了吃人的地方,常郁晖更是妖魔鬼怪,落在他手里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楚维琳赞同极了。 等常郁昀回来,自然是听说了那些传言,楚维琳见了他,忽然想起上元那日事情,仔细一琢磨,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常郁昀没有亲口承认过是他设计了常郁晖,但楚维琳心知肚明。 原本以为小偷也好,醉花楼的人也罢,都是常郁昀安排的,可现在冒出来一个张广鸿,一口咬定是他通知的醉花楼,楚维琳就有些惊讶了。 还是说,常郁昀那时一环套一环,连张广鸿也一并设计进去了? 楚维琳没有答案,知道真相的只有常郁昀,除非她开口去问。 常郁昀去了一趟松龄院,再回来时。熟悉的眉宇之中隐约有几分疲惫和无奈,楚维琳对着他,几番犹豫之余还是没有问出口。 上元时她就清楚了,对常郁昀来说,这般算计弟弟,他即便做了,也不愿意挂在嘴边。 他是宠着楚维琳。若楚维琳坚持要问。最后大约也是会说出来的,可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楚维琳才不愿意追着去问。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总归常郁晖这回吃了大亏。 而让常郁昀无奈的并不是常郁晖的状况,而是老祖宗那儿。 松龄院里依旧压抑沉闷,常郁昀陪着老祖宗说了许久的话。 老祖宗有自己的判断,事已至此。常家再退让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僵着。看叶家那儿怎么应对。 常郁昀却不是这么想的,事已至此,退让没有意思,不退让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只是纯粹的不利己不利人。 常郁晖是男子,名声即便坏了,常家的头上也没有多少人敢随意撒野。再说他是长房幺儿,不像家中娶嫡长媳那么多讲究。退而求其次,成亲是不难的。 真正被困住的是底下几个姑娘,尤其是常郁映,她年纪最大,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只是,老祖宗的心底里,常郁映的将来已经定下了,远嫁,远远嫁出去。 连常郁映都能做弃子,又怎么会在乎叶语姝呢? 深陷在这场退亲风波里的叶语姝,即便是成功退了亲,以后都会有些麻烦。 嫁人本就是一场赌博,姑娘家若是退而求其次,在长辈们眼中,岂不就是豪赌吗? 可常郁昀知道,若要让叶语姝嫁给常郁晖,不如豪赌一把,起码能多活几年。 老祖宗跟前说不通,常郁昀不能硬劝,见夜深了也就回来了。 烛光里,见楚维琳眼底隐隐关切,常郁昀舒了一口气,微微扬了唇角:“没事的。” 简单的三个字。 一时之间,好多问题从楚维琳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谁没事?老祖宗、常郁晖、叶语姝还是常郁昀自己?又是什么事情? 可到底,楚维琳没有追问,她只是回给了常郁昀一个笑容。 常郁晖重伤,叶家外头总算安宁下来,可内里依旧是不太平。 叶二老爷固执已见,可拗不过叶老太爷,一气之下,日日喝得酩酊大醉,有一回正巧遇见叶语姝,少不得一通冷言冷语。 喝醉的人讲话能有什么道理逻辑?加之他性格古板,又觉得是叶语姝的生父,一言一词之中多是指责。 叶语姝没有反驳一个字,她不是软弱和退缩,在选择和常恒熙沟通退亲的时候,叶语姝的内心已经坚定了,她非常清楚叶二老爷对此事的态度,最初她有些难过和无奈,到了这会儿,这些指责无法伤到她分毫了。 再不同意,她也要退亲,将来再难,还有那么多长辈是支持她护着她的,常恒熙都能这般强硬,她还怕什么。 反倒是叶二太太那里,晓得叶语姝被训了一顿,平日里对丈夫依顺的她都动怒了。 长女没了,她就只剩下一个叶语姝,管什么名声,管什么婚事,叶语姝只要活着,不像叶语妍一般红颜薄命,她就别无所求,这家里还能饿死她们娘俩不成? 这一次,两家一下子都安静下去,没有再有动作。 楚维琳在等,她知道叶家那里不会无止尽拖下去,常郁晖那一跪把两家最后的一点情义都跪没了,就看叶家什么时候行动了。 没有等太久,四天后,宝莲进来禀道:“奶奶,叶家的人来了。” 楚维琳瞅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间尴尬得很,再过两刻钟就是常府各房用午饭的时间了,两家难道还要把这话留到饭桌上吗? “叶家来了哪几位?”楚维琳问道。 宝莲神色古怪,道:“四姑太太一个人回来的。”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常恒熙竟然会来,而且还是一个人。 不仅仅是楚维琳吃惊,大赵氏听说叶家的马车到来,起初还是平静的,可一听说常恒熙孤身来的,顿时也有些无措。一面使人去松龄院里报信,一面快步往垂花门赶。 若是其他人来,大赵氏兴许会学一学叶家怠慢来客,但若是常恒熙,大赵氏晓得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白浅下来摆了脚踏,而后扶了常恒熙下来。 大赵氏笑着迎过去。一看常恒熙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忐忑了。 也就是半个多月的工夫,今日的常恒熙比那日躺在病床时更瘦了,脸颊下凹。眼下发黑,哪里有半点正月里走动时的丰韵,只这一眼,叫大赵氏有些不敢认了。 偏偏。常恒熙穿得很精神,大红狐裘斗篷裹着。整个人和一团火似的,大赵氏认得这斗篷,是前些年老祖宗得了一张狐裘,家里哪个也没轮上就给了常恒熙。 “四姑。身子不好,还是要多休养才是。”大赵氏一面说,一面上前扶住了常恒熙。 常恒熙没有推开她。道:“我来看看母亲,这个时辰。母亲还没用饭吧?” 叶家其他人要见老祖宗,大赵氏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拦着,但常恒熙来了,这些理由都用不上了。 亲生女儿要见娘,说到哪里去都不该拦着。 大赵氏点头:“还没用饭呢。刚使人去传话了,老祖宗病中,吃的也清淡,四姑陪老祖宗用一些吧?” “也好。” 常恒熙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打算在松龄院里用饭的。 这一次来,她有她的考量。 叶家里头,那么多人冷眼瞧着张广鸿的事情,而她在最初的失望悲痛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变了很多。 常恒熙想再回一次常家,面对面与老祖宗摊牌,而后,桥归桥路归路,继续僵持下去是对叶语姝的伤害。 至于她,和娘家恩断义绝,但能护着叶语姝,背些骂名又如何。 再陪母亲吃最后一顿饭,是她现在想做的事情。 松龄院里,老祖宗听了段嬷嬷的话,闭上眼沉默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自己生养的姑娘是什么性子,老祖宗最清楚了,等再睁开眼睛时,老祖宗的眼底只有坚毅。 她选择了常家,而她的女儿选择了叶家,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即便如此,在看到常恒熙不寻常的消瘦情况时,老祖宗的心里依旧是心疼的,可越是心疼,她也越冷静,因为常恒熙对着叶语姝时也会是如她一般的心境。 常恒熙在床边坐下,两人开口都没有说常郁晖和叶语姝的事情,仿佛她就是来探病的。 段嬷嬷送上了午饭,老祖宗病着,最合适的就是粥点加小菜,这也正适合常恒熙的身体。 入口时,是常恒熙格外熟悉的味道,常家厨子们做的口味,她一直都很喜欢。 默默吃完,段嬷嬷收拾好东西,退出去了,只把内室留给她们母女俩。 “阿熙陪娘吃的最后一餐饭,实在是简单了点。”老祖宗叹息着摇了摇头。 常恒熙没有接腔,老祖宗抬头看她:“会后悔吗?” 这一次,常恒熙摇头,她不是那种会去后悔的性格。 “娘也不会,”老祖宗笑了,比起几个儿子,常恒熙更像她,像到了骨子里,“功亏一篑。” 常恒熙浑身一震,而后了然。 从一开始,老祖宗就清楚,叶家那里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叶家不咬死了要退亲,除非是叶老太爷老糊涂了。 常家注定吃亏,在这个时候,就算叶家是低调退亲,对常家的打击也是极大的,至于去和叶家商量拖个一年半载的,放在从前还行,现在绝无可能,叶语妍的病故让叶家恨死了“拖”,这拖来拖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当年季家叶家解除了婚约,叶语妍也不会是活活气死的。 就算退婚,也不能一面倒,老祖宗让常郁晖去跪,谁知道出了一个张广鸿,真的是功亏一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转折(二) 前面刚刚更新了一章,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 若没有张广鸿搅局,两家退亲,还会有不少人会觉得叶家过头了。 现在,老祖宗有一股无力回天的感觉,老了,真的是老了呢。 “娘想睡一会,阿熙就回去吧,退亲的文书交给你大嫂。”老祖宗说完,再不说旁的。 常恒熙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走出屋子的时候,她见到一直等在院子里的大赵氏。 “收好,剩下的事情,我二嫂会来寻你。”常恒熙把文书递了过去,她来时随身带着。 大赵氏神色复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往老祖宗屋里打量了一眼,可隔着窗户,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两母女在里头到底是怎么谈的? 大赵氏迫切地想知道,可常恒熙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怕是问了也白问。 之前她就站在院子里,松龄院这段日子安静,人人都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惹了嫌弃,大赵氏站在这里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可里头一样这般安静,没有争执没有哭泣没有喝骂,平静得过了头。 这压根不像是在摊牌! 大赵氏一肚子疑惑,可看常恒熙那态度,又不像是诈她的,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如同千斤重的文书。 上头的内容,大赵氏一个字也不想看,她晚些要问一问老祖宗,若她没有点头,后续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用办了。 常恒熙见大赵氏收下。扶着白浅就往外走。 这个家她太熟悉了,根本不用人引路。 大赵氏可不能由着她一人走,送也要送到二门上,只是两人都沉默着不出声,气氛格外鬼怪。 垂花门上,还站着几个人。 大赵氏远远认出了人,一时之间不知该气恼还是松一口气了。 楚伦歆和柳氏在那里。人人都晓得常恒熙来意。大赵氏叫两个妯娌撞见了窘境,心里自然不太愉快,可这两人与常恒熙之前没那么多仇怨。说上几句话,这送人也不算送得太难堪,这么一想,倒是放松了不少。 楚伦歆先一步迎了上来。叹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身子是自己的,不能疏忽了。” 柳氏附和着点了点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定要好好养着。” 对着她们两人,常恒熙脸上才稍稍有了些笑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送走了常恒熙。楚伦歆转身去看大赵氏,直言问道:“老祖宗那儿,说了什么没有?” 柳氏亦转过头来。 “老祖宗和四姑闭门说的。段嬷嬷都没听见。”大赵氏淡淡道。 谁都没听见,但这么平静的结果反倒是把答案推了出来。常恒熙是铁了心来的,若没有成功,不会这么就走了。 等第二日叶二太太登门时,常家上下也都知道了。 老祖宗定下的事情,大赵氏也没有办法,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怪自己为何会忍不住去追究打伤常郁晖的人,若不然这会儿还是他们占了上风,可惜,没有如果,不能后悔。 叶二太太冷脸孔,退了常家的定礼,大赵氏交还了她手上的那份定亲文书,事情简单而高效。 没有大动干戈,甚至没有争吵,平静得好像是在买卖东西一般,叫楚维琳都吃惊不已。 “原以为少不得又哭又闹的……”楚维琳靠着常郁昀,低低咕哝了一句。 老祖宗装病,常恒熙唱红脸,常郁晖做戏一样的去跪,一来一去,你设计我,我算计你,哪知到了最后一下子就平和了,换作是谁都会诧异。 常郁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楚维琳的长发,道:“没有翻盘的筹码了,这事情已经来回了小一个月,再折腾下去,闹出什么难听的消息,别说大伯父了,两家要一块吃奏本了。” 楚维琳心里也明白,只是大开大合之下就这么收场,实在有些意外,但这却是现在局面下对叶语姝最好的结果了,再拖,害的是叶语姝。 常郁昀还在想着老祖宗,前几日他就觉得这么拖下去没意思,只是老祖宗不肯,现在看来,其中考量倒也清晰了。 老祖宗在等常恒熙,叶家和常家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一样的姻亲关系,等事情渐渐淡下去,常恒熙思念老母把这事情揭过去了,叶家那里虽能理解她的赤子之心,但总免不了有些不好听的话。 到时候,常恒熙又少不得左右为难了。 与其那样,不如狠绝些,常恒熙牺牲太多,叶家将来若要为难她,也要掂量掂量,尤其是叶五老爷那个人,老祖宗极其了解,在常恒熙背后无娘家所依的时候,他对常恒熙的支持会更多更用心。 在不计较常家人利益的时候,老祖宗还是会替常恒熙好好谋算的。 三月初时,京城里人人知道,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婚事彻底解决了,而长公主府里,春宴的帖子也一如往年,送到了世家勋贵手中。 春宴,请的是各府的姑娘,太太奶奶们反而是陪衬,可常家这里,常郁映被老祖宗禁足,老祖宗不想她在长公主府里面对其他府上千金时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常郁曚又没什么心思,常郁暖倒是悄悄和楚维琳说过,她们要是去了,还不晓得要让其他人怎么排挤,不如不去。 这般心思下,常府这儿也就推了。 春宴定在三月中旬,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老祖宗没必要再病着了,一日较之一日好起来,晨昏定省就不能免了。 三月半,正好是楚维琳的生辰。 常郁昀心细,又对楚维琳格外上心,礼物自然是备了的,而让楚维琳心头一暖的是他提出来回一趟楚家,去祠堂里给江氏磕个头。 生辰里给母亲磕头,这样的事情老祖宗不会拦着。 楚家外头,楚维琮正等着他们。 不仅仅是给江氏磕头,既然回来了,各房各院都少不得走一趟。 楚维琮陪着他们一道,往璋荣院去的时候,他说起了前两日的春宴,远远的隔着湖面,他见到了叶语姝。 楚维琳脚步一顿,常家姑娘们一个个避得干干净净,最受退婚一事困扰的叶语姝竟然去了,春宴上的情景不用楚维琮细说,楚维琳都能猜到叶语姝很艰难。 熟悉的人都不在,叶语姝本就是一个人,原本的点头之交此刻怕是不会热情待她,背后的指指点点更是少不了。 叶语姝却坚持下来了…… 这次的事情,常恒熙下了大决心,叶语姝也是一样吗? 等从楚府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刻了。 常郁昀有事去了书房,东次间里,楚维琳低头翻书,流玉陪在一旁。 “奶奶,”流玉开口唤道,“今日在璋荣院里听说些事情。” 楚维琳抬起头,流玉是璋荣院里出来的,和里头的丫鬟婆子都熟悉,在那儿听到些消息实属正常,她放下书册等着流玉继续说。 “大老太太还在操心三爷的婚事,挑来挑去总觉得不合适,前两日大太太去了春宴,回来与老太太说,表姑娘瞧着比从前更稳重踏实了,论出身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老太太还没表态,这话传到了三爷那儿,三爷当即就摇了头,说是会给奶奶和五太太惹麻烦。” 这些关乎嫁娶的事体,八字都没有一撇,流玉是不爱传这些的,只是因为事关叶语姝和楚维璟,晓得楚维琳格外在乎,流玉才会提上一提。 楚维琳没说话,一时五味杂陈,翻来覆去不是个味道。 前世时,因为阮氏的关系,楚维璟婚事不顺,还背上了克妻的名声,这一世由闻老太太在挑选,楚维琳是放心的。 可这一回,楚维璟的情况也变化了,楚家二房嫡长子,父亲“重病”,生母和继母相继过世,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娶进来的妻子瞧着是掌了一房事,头上还没有婆母,但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二房在家里是注定要吃亏的,没有婆母,一样有伯娘叔母压着,这一点,楚维琳倒是深有体会。 闻老太太想替楚维璟挑选一个能干、稳重、得力的贤内助,可有这般好能力的姑娘不愁嫁,楚家并非一个好选择,但退而求其次选个门第差一些的吧,总会有人跳出来说楚家二房没人了,隔房的长辈这是不给楚维璟出头。 叶语姝这段日子成长许多,黄氏看中也不奇怪。 楚维琳在乎的是楚维璟的态度,楚维璟很直接,在考虑他自己和叶家之前,他先考虑的是楚维琳和楚伦歆。 叶语姝和常郁晖退了亲,常家和叶家表面平静,可关系是一落千丈,常郁晖跪在叶家大门外的时候,是要拖死叶语姝的,这才没过去多久,楚家若和叶家凑到了一块,那么在常家做媳妇的楚维琳和楚伦歆怎么办?常家上下是不是会给她们几分难堪? 老祖宗的态度,楚维琳不好猜,但大赵氏那儿会怎样,楚维琳一目了然。 楚维琳现在是不太在乎大赵氏的那些心思算盘,可楚维璟这般细心护着她们,她着实是感动的。 她的三哥哥,无论是前世今生,无论他自己顺境逆境,一直都是在护着她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隆婷、alan88088、啃书啃不饱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740608/、安美善的平安符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折(三) 还是两章一起更,马上还有一章上传。 ------------------ 不管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常家里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松龄院里的丫鬟婆子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问安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楚维琳匀步往里头走,走到东厢外头的游廊时,正屋那里水莲挑了帘子出来,笑着向她迎来。 “五奶奶,老祖宗和大太太说话,您……”水莲道。 水莲和水茯是一块被挑中进了松龄院的,之前水茯被老祖宗赐到了霁锦苑,水莲留下了,如今有了一等大丫鬟的进退气度。 楚维琳会意,转身入了东厢,往里走,便是老祖宗诵经的小佛堂,低声与水莲道:“我念经,一会儿再过去。” 水莲见此,便应了,而后在东厢外头等了等,往日这个时辰,除非老祖宗遣人去请,楚维琳不会过来松龄院,今日怎么突然就来了…… 见楚维琳已经跪在了蒲团上,水莲才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楚维琳跪于佛前,鼻息间的檀香味道叫她安心。 之前用了午饭,她本想歇一会儿,却收到了杨昔诺的帖子,上头说得极简单,只说明日设宴将军府,请楚维琳过去。 杨昔诺将门之后,性子直,但却不是个没有分寸的,这般着急下帖子,定然是有要紧事,楚维琳不想耽搁,可出府去总要与老祖宗报一声,便直接过来了。 来时想过,兴许老祖宗正巧歇了午觉。却不曾想,她是在和大赵氏说事情,应当还是要紧事,若不然也不用让水莲来拦一拦。 楚维琳诵了小半个时辰,水莲才又出现在了门边,低低唤了她一声。 楚维琳起身往正屋去,却是没瞧见大赵氏的人。想来是刚刚走了。 老祖宗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上不见喜怒,楚维琳也猜不到她和大赵氏说了什么,干脆直接说了来意。 “杨将军府上?”老祖宗有些意外。常家与杨家没有来往,她一时间没明白这杨将军指的是谁,而后才恍然大悟,“哦。去年平反的杨将军。是了,杨家那姑娘是崇王妃的义女。你姐姐又是世子妃,你们认识也不奇怪。” 楚维琳和杨昔诺相识并非因为崇王府,只是这样的琐事她不会去和老祖宗解释,只等着老祖宗往下说。 老祖宗简单问了几句杨昔诺的事情。便点头应下:“一会儿使人去和你大伯娘说一声,让她安排好车马。” 楚维琳记下,等从松龄院出来。就让宝莲去寻了大赵氏。 宝莲回来时,楚维琳正在杜平家的说话。 杜平家的最会察言观色。见宝莲犹豫,便晓得她有话要和楚维琳讲,便起身退出去了。 宝莲这才附耳与楚维琳道:“大太太下午和老祖宗是在商量二姑娘的事体,似乎是老祖宗那儿替二姑娘选了几个人家,请大太太过去参谋的,听说大太太回到自个屋里时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一个都不满意。” 楚维琳睨了宝莲一眼,宝莲打听这些事情自有一套本事,基本是八九不离十的。 常郁映的婚事,老祖宗老早就把这事情记挂在了心上,尤其是去年叶语妍病故,常郁映冲着常恒熙和叶语姝胡言乱语的时候,老祖宗就不想再拖下去了,只是临近过年才没个说法,谁知上元出了常郁晖那腌臜事情,这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前世时,常郁映是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大赵氏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才定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可门当户对,意味着那也是一个大家族,里头关系复杂,妯娌、姑嫂,没有什么省油的灯,以常郁映这个脾气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新婚的三个月过后,不是自个儿跑回来哭,就是叫陪房妈妈回来与大赵氏诉苦。 大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却使不上劲,直到常郁映生了个儿子之后,才稍稍站住了脚。 这一世,老祖宗没打算让常郁映嫁在京城里,这和大赵氏想的不一样,那些人家富贵也好显赫也罢,只一样不在京中,就足够让大赵氏不满意的了。 翌日清晨,楚维琳到松龄院请安时,三房、四房都已经到了。 柳氏把楚伦歆唤到了角落里,正低声说着什么,见楚维琳来了,也冲她招了招手。 “五叔母,六叔母。”楚维琳请了安。 柳氏瞧着笑盈盈,声音却压得很低:“老祖宗在给郁映选亲,听说是要往外头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楚维琳能知道,在常家立足了二十年的柳氏自然也有她的消息。 楚维琳不想让柳氏看透了,便摆出一副惊奇的样子:“外头?” “可不是嘛!”柳氏叹息,“我估摸着,怕是郁映这几次做事说话伤了老祖宗的心,四姑再不是那也是老祖宗的亲闺女,老祖宗是气着了才会下此决心,我昨日傍晚碰见大嫂,她愁着呢。哎!郁昀媳妇,叔母与你交个底,我和大嫂平日里拌拌嘴、小打小闹的,可这事情我特别理解她,换作是郁曚要远嫁,我心都要操碎了,等你以后做了母亲,你也会懂这个感觉。自个儿的姑娘,还是嫁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心,老祖宗嘴上不说,实际上没少替大姑姐担心,所以后来四姑就嫁在京里,郁昕也是,就在身边。如今是气头上,恼着要把郁映嫁得远远的,可再过几年,年纪再大些,老祖宗这么喜欢姑娘们围着热闹的性子怎么会不想郁映?那时候气也消了,郁映却回不来了,老祖宗不晓得会多伤心。所以我和你五叔母说呢,我们一道想法子劝劝老祖宗,就算不能把郁映留在京里,也不要嫁到天边去。” 柳氏的声音虽轻,情绪起伏却极大,仿若真是为这事情操着心。 楚维琳听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楚伦歆一眼。 楚伦歆抿着唇,转头去看了常郁曚一眼,道:“我知道你这是好意,但你也说了,老祖宗气头上呢,咱们一定要考量仔细了再开口,万一一句话没说好,火上浇油,好心办了坏事,就算大嫂不怪我们,我们心底里也过不去。” 楚维琳就算摸不透柳氏,对楚伦歆的脾性,她是极其了解的。 楚伦歆这话说得漂亮,不拒绝,但不马上参与,给自己留了退路,落在楚维琳耳朵里,那就是不要掺合这事体的意思。 “理是这个理,但我怕老祖宗等不及,”柳氏继续劝道,“郁昀媳妇,本来这事情呢最好是与你婆母说,但她不在京里……”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 柳氏与大赵氏不对付,若说她因为心疼常郁映而要帮把手,楚维琳总觉得不踏实,可柳氏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断然拒绝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学楚伦歆,打一打太极,先应付了再说。 正要开口,见楚伦歆又随意往常郁曚那里扫了一眼,楚维琳突然有了主意,凑过去与柳氏道:“六叔母,老祖宗疼了二姑这么多年,即便如今气着恼着,给她说亲总不会马虎的,除了不在京里,其他条件应当是没的挑的。” 柳氏不知楚维琳何意,嘴上随意应道:“这是肯定的。” “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是老祖宗信手拈来,只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去挑选后,留下合心意的好人家,”楚维琳打量着柳氏的神色,见她微微蹙眉,她继续道,“若二姑最后没成,老祖宗起了和这些人家联姻的心思,最后轮到的是不是就是四姑了?” 柳氏一愣,正要说还有常郁暖,立刻想转过来。 常郁暖是庶女,而常郁曚是嫡出的。 老祖宗给常郁映挑的人,门第出身那肯定是极好的,常郁映不仅仅是常家的嫡女,更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只要不是去攀皇亲国戚,她这等身份吃不了亏,而男方也一定是门当户对的考究人家。 若最后不是常郁映,那就要看对方的意思的,都是常家的女儿,对方是喜欢父兄有官职的庶女,还是喜欢父兄无官职的嫡女,柳氏可说不准。 有一半的可能是常郁曚去联姻,柳氏舍不得。 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柳氏还会好心要帮大赵氏和常郁映解围吗? 柳氏还没表态,段嬷嬷从屋里出来,请了众人进去。 楚维琳见柳氏先一步走了,这才勾了勾唇角,柳氏犹豫了,就不会来逼着楚维琳和楚伦歆了。 楚伦歆看着柳氏的背影,与楚维琳道:“她若要引火,你莫理。” “好。”楚维琳低声应下。 她们都知道,柳氏要是去和老祖宗说常郁映的婚事,那无异于引火烧身,老祖宗生着气,到最后就是连柳氏一道训了。 柳氏不是糊涂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会做的,她与楚伦歆和楚维琳说,指不定是想让她们两个打先锋,她在后头就算吃些亏,也不是大头,而老祖宗叫她们一劝,只会更加硬起心肠来,不会再给常郁映机会了。 把常郁映嫁得远远的,楚维琳没什么意见,可要叫她打先锋去触霉头,她是没有这个兴趣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折(四) 老祖宗今日精神一般,起得也迟了些,等众人请了安之后,她挥了挥手,也就都散了。 “郁昀媳妇留下。” 楚维琳正往外走,听了老祖宗这么一句话,也只能止住步子。 柳氏转过头睨了楚维琳一眼,很快就出去了。 楚维琳明白,柳氏这是示意她打头阵。 水莲提着食盒进来,除了粥点和小菜,老祖宗每日早上都要喝一碗羊奶羹。 楚维琳留在这里,总不可能是陪着用饭的,便自觉走到桌边,规矩伺候了老祖宗用饭。 老祖宗慢条斯理用完,漱口后,问道:“昨日下午过来时,在佛堂里诵经了?” 松龄院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况且这事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楚维琳点了点头:“听说老祖宗和大伯娘在说事情,我便在佛堂里诵了会儿。” 老祖宗微微颔首,她是听水莲说的,佛前跪上小半个时辰,对她这种大风大浪都过来的老婆子来说,这点时间不算什么,但比较楚维琳的年纪,这个岁数的人能这般沉静,倒是难得。这家里的媳妇姑娘,别说小半个时辰了,连两刻钟都未必能坚持的住。 “没出阁前,也经常诵经吗?”老祖宗又问。 楚维琳不清楚老祖宗为何对此事这般关心,便中规中矩回答道:“祖母礼佛,偶尔会要我陪着诵经,我母亲过世早,生养之恩无以回报,也只能替她念上一念了。” 提及母女感情,老祖宗神色之中有些动容。又觉得楚维琳答得有理,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既如此,得了空就来陪我礼佛。” 楚维琳自是应下。 老祖宗晓得她还要去将军府,便也不多说,嘱咐了几句,便放了她出来。 楚维琳回霁锦苑收拾了一番。带了流玉和宝槿一道去了杨将军府。 杨昔诺在二门上等着她。 从去年杨家平反的时候起。杨昔诺就说着要请楚维琳逛一逛将军府,却不想一直等到了现在。 帖子上写着是设宴,可将军府外头并无其他车马。楚维琳就晓得只请了她一人。 等见过了杨家老太太和将军夫人,杨昔诺才把楚维琳请到了她自个儿的屋里,叫人守了门。 楚维琳不催促,等着杨昔诺开口。 杨昔诺开门见山。道:“我要定亲了。” 楚维琳一愣,见杨昔诺面上并无半点羞涩、喜悦。反倒是有些不满,她把“这是喜事”四个字咽到了肚子里,道:“什么人家?” “德王府。”杨昔诺刚说了一个字,就见楚维琳的眸子倏然一收。心里就了然了,“你也知道的吧?” 楚维琳缓缓点了点头。 德王是圣上的八弟,并非太后亲儿。封地在西桂,与京城相隔甚远。谁都晓得德王。但德王府里的一些事情,并非人人知道,杨昔诺问的自然是指那些事情了。 若不是前世里,千里之遥的德王最后卷进了皇城里的大位之争,楚维琳也不会清楚那些往事。 当今圣上未登基前,在皇子中行六,同母兄长行三,颇受先帝喜欢,早早就册封为永王,而两个儿子之中,太后一直都是喜欢永王超过圣上的。 天家无情,先帝的心思难猜,本以为永王为最终承继大统,哪知最后先帝选择了今上。 先帝驾崩之时,永王正奉命巡视封地,等赶回京中时,弟弟已经手捧遗诏登基,他心存怀疑,最终选择谋反。成王败寇,永王谋反失败,自刎身亡,太后目睹亲生的两个儿子兄弟相残,卧病在床,圣上本要咱草除根,经不住太后死死哀求,替永王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永王的幺儿被送到了德王身边,以德王府庶子身份抚养,这一点,除了皇亲国戚,无人知晓。 杨昔诺见楚维琳明白,估摸着大约是听宗亲出身的常老祖宗提过一二。 德王的封地离京城如此之远,圣上的意思就是想让这孩子永不返京,德王和德王的儿孙便是一道枷锁。 西桂并非太平之所,那里百姓的生活与京城里截然不同。 “是谁的意思?”楚维琳问道,以崇王妃对杨昔诺的喜爱,是断不会让她嫁去西桂的,杨家几位长辈更不可能去和德王府有什么联系。 杨昔诺叹息:“太后,我已经进过宫了,听皇后娘娘的口气,只怕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嫁给哪个?” 杨昔诺自嘲地笑了笑:“德王世子续娶,我是崇王义女,倒也门当户对。” 楚维琳笑不出来,这婚事绝不简单。 天高皇帝远,永王幺儿不进京,德王进京的次数屈指可数,西桂那里,他是只手遮天的。 太后不放心永王幺儿,怕他受罪吃苦,想要有个人去盯着,皇上也不放心,怕有人弄出些幺蛾子来,除了盯着永王遗孤,也要人盯着德王,想要快速掌握德王府讯息的,只有嫁个人进去。 病故的德王世子妃,也是圣上指的婚,恐怕在圣上心中,这场病故是存了疑惑的吧。 杨昔诺的祖母、母亲、弟弟都在京城,父亲在边关,有这些人在,宫里也不用担心杨昔诺拎不清。 他们想要杨昔诺做的就是盯梢传信,可嫁在德王府的杨昔诺若这样做了,她要怎么面对她的丈夫、公婆?德王世子知道杨昔诺的来意,对这个妻子又怎么会全心全意? 嫁去德王府,在宗亲女儿当中,实在是一样糟透了的事情。 “我没想那么多,”杨昔诺见楚维琳如此谨慎,便知道她已经把其中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了,“我只是放心不下家里人。” 这是杨昔诺的心里话。 她出身将门,从小就明白忠孝仁义,而忠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要尽忠,有所牺牲在所难免,若能学花木兰,她也无惧战场。 父亲受污之后,市井之中的生活让她知道生存不易,对家里人的感情越发深厚,祖母和母亲卧病,弟弟又年幼,是她义无反顾扛起了这个家,她放不下的也是这个家。 她不在乎背负着目的算计上轿,她在乎的只是“远”嫁,那是西桂,嫁去了那里,也许终她一生,她都见不到家人了。 “没有办法了吗?”楚维琳问题出口,可不用等杨昔诺回答她就知道答案了。 若有办法,杨昔诺现在不会与她说这些。 崇王妃再是心疼不舍,也违背不了圣上和太后的意思,到了最后,她只会自责,若没有收杨昔诺为义女,若没有让她成了半个宗亲,圣上未必会选择她,或许这事体就落到旁人身上去了。 可惜,不能后悔,没有退路。 “我急着找你来,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杨昔诺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过几日就要下圣旨了,到时候我怕也不能随意见人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胸口发堵,安慰的话到底出不来口,而且,她知道,杨昔诺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人。 杨昔诺一直都是那么傲气不低头。 想到这里,楚维琳也缓缓勾了唇角,回给杨昔诺一个笑容:“还是那句话,不要改变你自己,不要让家里人伤心,你配得起这份骄傲。” 目光忽然间就有些模糊了,杨昔诺突然想到了前年,她带着杨昔诚去常府赔礼时,楚维琳就这么与她说过。 那时的感激还在心头,杨昔诺哑声道:“谢谢。” 再多的话语,到最后也只有一声谢谢。 没有办法违抗,没有办法改变,能做的,也只有不改变自己,踏踏实实过下去。 楚维琳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轻轻拥了拥杨昔诺,道:“做好你自己,不说别的,起码你能给你弟弟一个前程。” 杨昔诺笑了:“你说得对。” 楚维琳上了车,靠着引枕沉思,刚才的话也就是一句宽慰,圣心难测,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明白? 只是前世时,楚维琳的记忆里,杨昔诺嫁得极好,根本没有去西桂,这一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而嫁去西桂的那一个人,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回到常府,少不得去松龄院里露个面。 刚迈入院子,就见大赵氏匆匆从里头出来,楚维琳问了安,大赵氏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停下脚步。 老祖宗见她回来,自是要问一问将军府的事情。 楚维琳没打算隐瞒,她现在装傻,等圣旨一出,老祖宗明白过来,恐怕会对她有所不满。 “德王府?”老祖宗沉下脸,手上佛珠不停捻着,半晌才示意楚维琳退出去。 楚维琳见老祖宗这般反应,就知道自己想到的那些,老祖宗应该也会想到,而且会比她想得更多更透彻。 老祖宗确实想到了别的,德王府的事情,她比楚维琳知道得要多,如今的德王妃也并非原配,在前王妃过世之后,从京里指过去的,指婚的那一年,正好是永王谋反的次年。 对于永王的幺儿,对于德王府,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他们都没有放松过。(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加非猫宝宝的2张米分红票,感谢书友聿雷的米分红票和评价票,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七十五章 转折(五) 流玉扶着楚维琳往霁锦苑走,行至半途,突然感觉吹在身上的风带了些寒意。 宝槿也感觉到了,皱着眉头道:“分明都要四月天了,怎么还一会暖一会冷的,奶奶,我们赶紧走,莫着凉了。” 正赶着脚步,天上云层厚了,伴着风,越发冷了。 好在,也不远。 楚维琳在东次间里坐下,宝莲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夜里要比前几日冷上几分,早上刚刚收起来的一个火炭盆又取出来支好点上。 屋里避风,不似外头一般,只是这温差到底有些大了。 想到早晨常郁昀出门时的衣着,在这样的天气里总觉得单薄了些,楚维琳起身去内室,从箱子里取了身袍子斗篷,又唤了娉依来,道:“爷出门时穿得少了,这衣服你拿去前头,让人给爷送去。” 娉依接过来,半刻没有耽搁,匆匆去了。 常郁昀散值,刚踏出翰林院,就瞧见了小厮听泉候在门口。 “爷,这是奶奶让给爷送来的。”听泉笑嘻嘻把手中的布包捧到了常郁昀面前。 常郁昀挑眉。 翰林院里的同僚几乎都是成了家的,每每中午或是散值时,总有些人会在门口从小厮手中接到家里捎带来的东西。 有嫡妻,有得宠大胆的妾室,也有外室。 大家都是看一眼,不多问,不多说。 常郁昀碰见过几回,却没想过楚维琳会给他稍东西。 不管是什么,常郁昀都觉得心头一暖。 打开包袱,一看便知,本有些吹得发凉的双手拂过上好的衣料。常郁昀笑意越发深了,这是记挂他怕他冻着呢。 偶尔这样的变天,似乎也不错。 常郁昀带着笑容回到霁锦苑,进了东次间,见楚维琳似有心事模样,想到她今日是去了将军府的,便问了一声:“怎么了?是杨姑娘有什么事?” 楚维琳也没打算瞒常郁昀。一五一十都说了。 比起楚维琳的不舍和担心。常郁昀却在回忆前世。 前世时他并没有关心过杨将军府上的姑娘最终嫁去了哪里,但对那位被选作德王世子填房的姑娘却有些印象,是柳氏族中的一个女儿。过继给了柳氏的兄长,以柳贤妃亲外甥女的身份嫁了过去,只是这一回,这个人换成了杨昔诺。 常郁昀不清楚这个换人的原因。前世今生,改变的地方已经太多了。这么一处转折也并非不可能,若事事要去追求原因,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就拿德王世子妃的人选来说,这是宫里万岁爷定下来的事情,常郁昀实在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 有些事情无能无力。有些事情却不能停止脚步,若不然。常家若还是走到上一世那个结局,他固执地娶了楚维琳进门,不也是自私的连累了她吗?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过来,化冰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常郁昀知道要耐心沉稳,一步步来才能有所收获。 至于眼前的事情…… “琳琳,”常郁昀唤了一声,见楚维琳抬眸看他,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宽慰道,“我知道,姝表妹也好,这位杨姑娘也好,都是你很重视的人,但事事不可能完满,旁人的事情,你再是牵挂也终究无能为力,姝表妹那里你尽心了,杨姑娘的婚事,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覆在额头上的掌心温热,常郁昀低低的话语一字一字落在她心头,她仿佛听见了寺中佛前木鱼的声音,那些佛理她懂,却无法完全参悟,常郁昀说的道理她也懂,却依旧无法彻底放下。 前世,楚维琳因为不适应穿越后的生活而格格不入,背负了仇恨的她又觉得生活举步维艰,她只能咬牙挺着,寻找反击的机会,而这一世,原本以为前世的经历能让她稍稍平顺一些,起码能避开很多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可到了如今,她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压力。 背负了一世记忆,有了太多羁绊,原来也是一件让人沉重的事情。 可思及本心,其实又格外简单,她从未求过什么五谷丰登,也没有求过天下太平,她所求的只是身边那些她在乎的人可以平顺安康,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仅此而已。 眼睛有些发烫,楚维琳垂眸,叹道:“我只是希望她们能够过得好一些。” 常郁昀知道楚维琳心思纤细,可这般突然间表现出来的柔弱和无奈叫他心疼,他忽然有些后悔,道理是道理,可他也不用和楚维琳说得这么直白。 想要开口回转,话未出口猛然又想到了从前,楚维琳不仅想左右叶语姝的婚事,她也左右过楚维琬的。 那时,楚维琳说的话还在耳边,她不觉得宣平侯府是个好去处,所以她决计不能叫楚维琬被荣和县主设计去。 “琳琳,你重视她们,更重视她们的婚事,姝表妹是,对三姨也是。”常郁昀道。 楚维琳自嘲地笑了笑,她没办法不重视,若不想办法,都是死局,想起前世的楚维琬和叶语姝,楚维琳心痛不已,哑声道:“在这里,婚姻就是女人的一辈子,嫁得不好,就都完了。” 常郁昀一怔,这话是事实,所以他才会帮叶语姝一把,就算退亲后再说亲不易,也好过红颜薄命,他轻轻拥了楚维琳,道:“你看,三姨现在很好,姝表妹也会好起来,杨姑娘那里,她那么辛苦的日子都咬牙过下来了,将来,总会有她的办法。” 楚维琳埋首在常郁昀的怀里,半晌应了一声。 她牵挂,却也只能牵挂着,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让她们少些牵挂。 三日后,宫里下了圣旨,九月里完婚。 楚维琳算了算时间,京城去西桂一走两三个月,杨昔诺六月里就要离京,留给她陪伴家人的时间不多了,而在那之前,她的父亲只怕无法从边关回来送她出嫁。 这么一算,楚维琬临盆时,崇王世子也不能回京。 京城里人人都在瞧着将军府备嫁,而赵家的嫁妆穿过了大街小巷送去了季家。 赵涵忆出阁,老祖宗也要送些添妆,大赵氏自是要回娘家吃酒的,再看身边的常郁映,她多少有些犹豫。 常郁映的婚事没有决定下来,但大赵氏看得出老祖宗决心已下,常郁映绝不可能依着她的心想嫁在京中,大赵氏起初还试着挣扎过求情过,甚至想让常恒翰帮着去说一说,可到了这会儿,她知道没有希望了,老祖宗狠起心肠时连常恒熙都可以一并算计利用,她定下的事情,大赵氏无力改变,能做的,就是拖一天算一天。 常郁映这段日子很消沉,大赵氏心疼,想着她和赵涵忆亲密,就来求了老祖宗,想带常郁映一块回去吃酒。 大赵氏准备了一堆说辞,常郁映是要远嫁的,等以后嫁出去了,连常家人都很难再见何况赵家人,相聚的机会一次少过一次,想给常郁映以后留些念想,又要说常郁映和赵涵忆从小一块玩到大,赵涵忆出阁,常郁映是最舍不得的那一个,连送嫁都不去,将来肯定遗憾…… 这些说辞还没出口,老祖宗就已经点了头,大赵氏意外之余,自不会再说那些话来画蛇添足,高高兴兴回去告诉了常郁映。 常郁映躺在软榻上,撅着嘴道:“阿忆嫁到季家去,有什么好高兴的呀,本来,本来阿忆就该做我嫂嫂!” 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大赵氏道:“这些话,你存在心里就好,姑娘家名声要紧,你这话叫季家听去了,还当阿忆和郁昀有什么,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阿忆?” “他季家敢对阿忆不客气?”常郁映一个挺身坐起来,染了豆蔻的青葱指尖捏住了大赵氏的衣袖,“我可不信他们有这个能耐!” “这不是能耐,做姑娘和做媳妇不一样,名声坏了,赵家再想为难季家也没有办法,”大赵氏拍了拍常郁映的手,“道理你也是明白的,你们关系这般好,就不要为了一时痛快叫阿忆为难。” 常郁映撇了撇嘴,道理她自然知道,她只是不信季家有这么魄力和赵家叫板,可毕竟事关赵涵忆,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松龄院里请了安,常郁映就跟着大赵氏去赵府了。 柳氏没有走,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阿忆也嫁人了。” 老祖宗睨了柳氏一眼,她素来喜欢姑娘们围着,几十年过来,身边出现的姑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初有过感慨,后来也慢慢淡了,直到这几年,年纪越大越有一种岁月流逝的感觉。 对于赵涵忆,老祖宗最初是喜欢的,可她一双慧眼又怎么不知道赵涵忆的心思?加上大赵氏的态度,老祖宗渐渐对赵涵忆疏远了起来,因为赵涵忆并不是她想要娶的孙媳妇。 赵涵忆后来病重出京,老祖宗知道其中奥妙,但总归不是自家事体,她又何必上心,直到赵家和季家凑在了一块,害得叶语妍吐血身亡,老祖宗对赵家人行事不满,却也晓得,拿赵家不给常家留余地,害得叶家连她们一并怨上,这样的理由去指责赵家是站不住脚的。 自家利益当先,连老祖宗自个儿都是这么做的,又怎么能怪别人。 楚维琳也听到了柳氏这句话,她暗暗想着,那个一心一意扑在常郁昀身上的赵涵忆终于嫁给别人了,这个家里,只有她小楚氏,而不会出现小赵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转折(六) 晚上还有一更。 以及,米分票过30了,3章加更和之前欠下的,债务深重了。 --------------------------------- 楚维琳缩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从赵涵忆没有出现在竹苑里开始,楚维琳就知道,前世悲剧一点点扭转了,可心里依旧会有一根刺,怕一个不小心,那年父亲惨死的噩梦又会把她笼罩。 直到楚维琳出阁,直到赵涵忆出京…… 可这些都比不过这一刻踏实。 赵涵忆嫁给了另一个人,那场噩梦总算都过去了。 这么一来,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傍晚时,大赵氏母女才从赵家回来,常郁映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个屋里,大赵氏则去了松龄院。 流玉时不时会去松龄院里,和里头的丫鬟们也算熟悉,她伺候过闻老太太,知道伺候老太太和姑娘们那是完全不同的,水莲见能与流玉说到一块去,也就亲近了不少。 流玉亲眼见着大赵氏面无表情地来了,又面无表情地走了,水莲不好耽搁,进去里头伺候了,流玉便也回了霁锦苑。 “大太太心情不好,那样子不像是从娘家吃了喜酒回来,倒像是吵了一架的样子。”流玉悄悄与楚维琳道。 楚维琳惊奇,大赵氏早上出门时的笑容骗不了人,这门亲事已经这样了,她不会在正日子里去触霉头,显然是想好好热闹热闹的,回来时成了这个样子…… 是赵家为了常郁晖的事情对她冷言冷语了?亦或是常郁映没收住脾气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楚维琳一时弄不明白。 常郁昀要与同僚应酬。使了人来传了话,楚维琳独自用过晚饭,正打算去园子里走走消食,宜雨轩里来了丫鬟请她过去。 宜雨轩里点了灯,楚维琳跟着鹦哥进去,就见楚伦歆坐在窗边等她。 楚伦歆招呼楚维琳坐下,又示意鹦哥守好门。这才开口道:“晚饭前。老祖宗把我叫去了松龄院。” 楚维琳挑眉,道:“大伯娘从松龄院里离开没多久的时候?” 楚伦歆见楚维琳会意,点了点头。 老祖宗不是拖沓性子。要周旋要平衡时,她会转着弯敲打说话,但单独与家里人说话时,素来直接。 老祖宗说的是大赵氏今日回娘家的事体。 赵涵忆是耽搁了年纪。季家那儿与常家赵家比,也说不上是什么体面人家。但赵家嫁嫡女,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今日来了不少宾客,虽要给主人家面子,但对着大赵氏。背后一通指指点点说些常郁晖的事情那是免不了的,常郁映一开始还忍着,到最后见人家编排到她身上。就憋不住嘴了。 宾客们要面子,见常郁映回嘴了也就不提了。大赵氏好言安抚了常郁映,只当这一出是过去了。 哪知这吃过了酒,宾客散了,大赵氏的兄嫂长辈们却对着常郁映训了几句,常郁映打小时起哪里在娘舅家受过这等委屈,当时就哭了出来。 大赵氏心疼女儿,对兄嫂自然不满,宾客们上门吃酒,对着主人家的姑太太和表小姐言辞不敬,那打的是主人家的脸,这会儿不评说宾客无礼,却来训斥常郁映,又是个什么道理? 来回争了几句才知道,宣平侯府上本就对赵涵欣苛刻,常郁晖闹出那等丢人的事情,赵涵欣受了连累,半年前小产时身子骨原也没养好,这回再闹起来,更是大病一场,如今还躺在床上。 常郁映对赵涵欣虽不及对赵涵忆亲近,但表姐妹一场,多少有些唏嘘,闭着嘴不说话了。 大赵氏却不是个随意叫人泼水的脾气,尤其那还是她娘家人,直接就堵了回去。 当年侯府要娶的是赵涵忆,是赵涵忆不肯,最后赵家上下逼了赵涵欣。 赵涵忆不肯的缘由自然不会是什么要死要活要入常家,而是小侯爷的原配嫡妻与赵家有些姻亲关系,晓得那一位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不明不白才可怕,赵涵忆不肯以身犯险,赵大太太也不愿意亲女儿受罪,偏偏赵家不肯放过这高攀侯门的机会,折腾到了最后,把赵涵欣推了出去。 分明是赵家自己爱富贵又不怜惜庶女,到了现在一耙子打倒全怪上了常郁晖,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侯府那里便是姻亲也指望不上,季家更是低上一头,又为了叶语妍的事情和常家有些嫌隙,大赵氏放了话,要把她惹恼了,以后她也不会替赵家和常家周旋什么,就学常恒熙,只认婆家不认娘家了。 这也就是气头上,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可赵大太太也不是什么软脾气,到了现在她心里依旧埋怨着赵涵忆没进常家是大赵氏不出力,想着赵家这些年也没靠着常家谋来什么好处,直接甩了袖子扭身走人。 大赵氏气极恼极,带着常郁映就回来了。 老祖宗说完这些,看着面露尴尬和惊讶的楚伦歆,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几句。 “到底是儿女亲家,能和睦自然最好,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行一些让彼此难看的事情才好。” 楚伦歆把老祖宗的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维琳,而后问道:“是不是家里在做什么事情?” 这个家里指的自然是楚家。 楚伦歆不会单纯地以为老祖宗就是随意敲打几句,她定然是意有所指的。 楚维琳正想着赵家那儿的事情,听楚伦歆一问,一时也没转过弯来,摇了摇头。 “我明日让人回去问一声吧。”楚伦歆嘀咕一声。 楚维琳蹙眉理了理楚家的事情,突然就明白过来:“莫非是三哥哥的事情?” “维璟?”楚伦歆一愣,能和楚维璟扯上什么关系? 楚维琳把上一回流玉听来的事情絮絮与楚伦歆讲了,黄氏相中了叶语姝。闻老太太不置可否,楚维璟怕牵连楚维璟和楚伦歆出言拒绝了,可说到底,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维璟的婚事是由闻老太太相看的,她若动了心,楚维璟的拒绝也没有什么用。 “维璟这孩子……”楚伦歆听完。忍不住叹息一声。这般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若真是这事情。许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到老祖宗那儿呢。要我说呢,老祖宗在郁晖和语姝之间选了郁晖,但这事情过了,她也不会定要语姝如何如何。” “这不是还没过去嘛。” 叶家退亲才多久?这个时候就有些风声。老祖宗和常家的面子过不去,这才会和楚伦歆说道说道。 “大伯娘和大嫂太急了!”楚伦歆道。“这事体还是告诉母亲,由母亲去和大伯娘说,比我们说好些。” 楚维琳清楚楚伦歆的考量,回去传话的陪房婆子和章老太太还能多说上几句。直直去找闻老太太,只怕并不妥当。 考虑到闻老太太的立场和性子,楚维琳皱着眉头道:“大伯祖母不是糊涂人。三哥哥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听不进去。怕是……” 只怕是黄氏自作主张行事的。 楚伦歆颔首:“既如此,更要母亲去说了。” 楚伦歆毕竟也是出嫁多年,插手娘家的事体也没有那么便利,能帮上忙也就算了,扯后腿的事情少不得惹来一通抱怨,到最后和大赵氏一样里外不讨好,她才不做那等事情。 她知道楚维琳和楚维璟兄妹感情很好,怕楚维琳一时脾气没忍住,楚伦歆特地多叮嘱了几句,眼瞅着夜深了,这才放了楚维琳回去。 宝槿打着灯走在前头,远远瞧见前面也有灯笼过来,不由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呀!是水茯来了。” 楚维琳闻言,亦抬眸仔细去看,那鹅黄身影的确是水茯,而后头跟着的人在黑暗里模样并不清晰,但身量比水茯高上许多,倒也不难猜。 流玉掩唇笑了:“五爷等不到奶奶,亲自寻来了。” 楚维琳睨了流玉一眼,却不知不觉间,自己眉梢都带了些许笑意。 走到近前,常郁昀伸手握住楚维琳的微微发凉的手,道:“怎么不多披件斗篷?” “才几步路,不冷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也不多说了,牵着她往回走,虽有灯笼照着,常郁昀也格外小心,怕楚维琳一不留神滑了脚。 其实不打紧的。 楚维琳想说,偏过头见常郁昀神色专注,话语在舌尖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其实她今日也有不少事情想说,说大赵氏与赵家争执了,说老祖宗敲打楚伦歆了,说楚家似乎是想娶叶语姝进门的…… 这这会儿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夜露重了,灯笼光下,楚维琳甚至能瞧见不远处花卉上的晶莹露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前世记忆里压抑得让她作呕的常家后院的空气似乎在不经意间也没有那么难耐了。 大约是心境变了许多吧,就好比她们劝楚维瑢的一样…… “再也不会有小赵氏了……”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 身边常郁昀的步子顿住了,他缓缓的甚至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望着楚维琳,四目相对,他想望到她的内心里。 小赵氏…… 楚维琳被常郁昀盯着,背后突然冒起了一股寒意,她失言了。 赵涵忆没有嫁进常家,这个家里只有一个赵氏,哪里会有什么大小之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楠楠筱筱、潋殇、向日葵太阳花、伊若夜雨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红袖的3张米分红票。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实(一) 楚维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 这是她最深的秘密,便是对楚伦煜也不会吐露分毫的秘密,却在不经意间,失言了。 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避开常郁昀的目光。 或是装傻吧,想法子蒙混过去吧,这么离奇的事情常郁昀不会想到,随口编几句谎话,说不定也就结了…… 楚维琳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丝毫凉意,在常郁昀的注视之下,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烧得滚烫滚烫。 双唇微微动了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楚维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常郁昀太熟悉楚维琳了,一个眼神一个口吻都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之处,问道:“你说‘小赵氏’。” 见常郁昀问出了口,楚维琳就知道装傻无用了,干脆硬着头皮胡说八道起来:“赵家姐姐喜欢你,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从前在竹苑里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大伯娘是怎么想的,其实很简单,大伯娘定是要帮着赵家姐姐的,甚至府里设宴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大伯娘都要为了赵家姐姐试探老祖宗几句。那时人人都以为她会嫁给你,连二姑和赵家妹妹都是这么说的。我们都说,她若进了门,不就是小赵氏了?现在她嫁去别家了,我才这么说一句。” 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到了后头反倒是流利起来,似乎真是的这么一样事,这么一句感叹而已。 桃花眼波光流转。疑惑、不解渐渐散去,凝成笑意,常郁昀勾着唇角,道:“好大一股酸味。” 楚维琳轻轻哼了一声,顺势偏过了脸,只要能混过去,误会她吃醋就吃醋吧。 不再四目相对。常郁昀又低头看路。心里百转千回,楚维琳的一番话他是不信的。 只是他太了解楚维琳了,只要楚维琳不愿意解释的。他纵然疑问,纵然费心拐弯抹角地去问,楚维琳都不会说真话,与其逼到后头两厢尴尬。不如就由着她心思吧。 几个丫鬟察觉到两位主子情绪怪异,也小心谨慎起来。伺候了两人梳洗之后,留下值夜的流玉,其余人都退了出来。 楚维琳翻身朝里侧躺着,常郁昀吹灯落账。月色不明,黑夜里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瞧不清楚。 常郁昀暗暗叹息一声,便是白日里。他难道就能看透楚维琳了吗? 看不透。 前世就不曾全看透,这一生再做夫妻。看不透的地方越发多了起来。 常郁昀记得前日去松龄院里,老祖宗说起楚维琳时赞了一句“沉静如水”,他不知这赞叹因何而来,等水莲说了之后才恍然大悟。 诵经时的楚维琳确实是沉静如水,或者说,心静得仿若看透世事的老妪一般,常郁昀依旧记得那年法雨寺中,他偶然撞见楚维琳在大殿诵经时的模样。 豆蔻少女笔直跪于佛前,阳光只照亮了一隅,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宁静安怡,而她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起伏波澜,长篇经文流畅从她口中流出,真的像极了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妪,便是老祖宗诵经都不曾给常郁昀这样的感觉。 真正的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叫人揪心痛心。 前世时,十三岁的楚维琳分明不是能这般诵经的人,便是夫妻交恶她开始礼佛之后,在很长的日子里,她都背不了多少经文。 不仅仅如此,常郁昀摆放在慧言大师解签的配殿里的棋局,那不是简单看一眼就能破解的,前世他苦心专研半月才有此解,棋艺不精的楚维琳为何会解得开? 常郁昀心里不是没有猜测,只是他不敢随意断言。 侧过身子,轻轻把背对他的楚维琳拥进怀里,常郁昀在她耳边低低喃了一句:“琳琳,你从哪里来?” 没有回答,常郁昀知道楚维琳醒着,甚至在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身子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但楚维琳一句都没有回答。 缓缓收紧了怀抱,答案并不是这般重要,楚维琳不说,他便不问了,若是有一天她愿意开口,他会静静听她说完。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而已。 “琳琳,我从五年后来。” 沉闷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维琳倏然瞪大了眼睛,这句话比那一声“小赵氏”更让她心惊肉跳。 五年后,五年后的常家、五年后地牢中的常家五郎,一幕幕在楚维琳脑海里充斥,她紧紧咬着下唇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早该想明白的。 她可以重生,可以重头再来一回,常郁昀为何不可以? 要不是如此,那年法雨寺观雾亭中,常郁昀怎么能清楚说出她身上的印记?也只有重生而来,常郁昀才能躲开赵涵忆的设计,才会金榜题名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既然都是从头再来,明知她会使的常家分崩离析,为何还这么固执地要娶她? 耳边,似乎听见了五年后的常郁昀的声音,他抱着垂死的她,低低说着“我从一开始想娶的就是你”。 她知他执念,却没想到他竟执念到这个地步! 对常家的怨,对大赵氏的恨,依旧徘徊在心中,但对常郁昀,这一刻,楚维琳更深切感受到的是心痛和亏欠。 他已如此坦陈,她却依旧要守着她的秘密。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心情,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兴许,就能开口了吧。 这一夜,各自无眠。 直到天蒙蒙亮时,楚维琳才沉沉睡去。 常郁昀起身时没有唤她,嘱咐丫鬟们不许惊扰,独身一人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没瞧见楚维琳。抬眼看着常郁昀。 常郁昀进退如常,依着来时想好的说辞,道:“昨夜消食时受了些凉,早上精神不济,孙儿就叫她躺着了。” 老祖宗不置可否。 柳氏睨了一眼常郁昀有些发青的眼眶,暗暗想道,受凉是假。精神不济怕是真的。谁知小两口昨夜里如何折腾的。 楚伦歆关心楚维琳情况:“请了大夫没有?” 柳氏忙不迭点头,应和道:“别因着年轻不注重身子,还是使人瞧一瞧。” 常郁昀依言应了。 楚维琳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荡荡的,手一摸被窝,没有丝毫温热了。 听见楚维琳动静,流玉才进来。道:“松龄院那里,五爷说奶奶昨夜受凉了才起不来身。五太太刚使人来说过,等奶奶起来了就请大夫。” 晓得是常郁昀好意,楚维琳点了点头。 梳洗净面,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如玉容颜寻不到前世苍白影子,想起昨夜那句话,楚维琳忍不住叹息出声。 流玉听在耳朵里。昨夜回来时五爷和奶奶之间的怪异气氛她是瞧在眼里的,今日又是这样一个状况。她心里就有些忐忑了,犹豫着问了一句:“奶奶是不是和五爷闹别扭了?夫妻之间,小打小闹添些趣味,多了就……五爷早上不叫我们吵着奶奶,奴婢瞧着,可是关心奶奶了呢。” 楚维琳抬眸,透过镜面看着流玉。 当陪嫁丫鬟的,除非是存了异样心思,不然各个是盼着主子们和睦的,若有时有些磕绊,也会在一旁相劝。 “我知道。”楚维琳笑着道。 见她如此,流玉不由松了口气,听见外头满娘和人说话的声音,道:“奶奶,李德安家的来过,似是有事要与奶奶说。” “让她进来说话。”楚维琳吩咐道。 李德安家的正在门外和满娘说话,听见传唤,很快就进了东次间。 水茯从小厨房里取了早饭过来,楚维琳示意李德安家的坐下,慢条斯理用了起来。 李德安家的也不着急,等楚维琳吃完漱了口,水茯收拾东西退出去了,见里头只留了流玉一人,才低声开口道:“奴婢数着日子,奶奶的葵水是不是迟了?” 楚维琳一愣,她记不清自己的日子,便转头去看流玉。 流玉点点头,道:“奶奶,迟了半个月了。” 虽然记不清日子,楚维琳却知道自己的葵水很是准时,除非心情大起大落,否则断不会有迟了半月的情况。 楚维琳皱眉问李德安家的:“妈妈的意思是?” “就算迟了半个月,算起来也不过一月出头,这个时候哪里看得准确,奴婢就想着与奶奶说一声,奶奶小心注意些,不要损了身子。”李德安家的道。 正说着话,岑娘子已经来了。 楚维琳略思忖了一番,道:“妈妈说得对,才这些日子看不准的,一会儿先不提,万一弄错了,倒叫老祖宗空欢喜一场。” 理确实是这个理,流玉和李德安家的也就应下了。 哪知她们几个想再观望观望,那岑娘子却是细细诊脉之后,直言道:“五奶奶,您这恐怕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不好把握,我胆儿大,先与您说了。” 李德安家的和流玉喜上眉梢,连连和岑娘子确认,又笑着与楚维琳道喜。 楚维琳抬手覆上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样事情没收拾好,另一样就来了,但既然来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护住,不再重蹈覆辙。(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了了青烟、闲散宅女、芝麻糖我最爱、宅在家里忙看书、鬼迷心窍的云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采幽、fwy19690107的两张米分红票~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真实(二) 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约是月份实在太浅了,楚维琳根本感觉不到身体里有了另一个生命,与李德安家的和流玉的欢喜相比,她反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娘子,把握大吗?”楚维琳问得相当直接。 就算被质疑,岑娘子也没有任何不喜,道:“五奶奶,您的葵水是迟了吧?” “迟了半月了。”楚维琳颔首。 岑娘子神色越发笃定,只是见楚维琳如此反应,话也就没有说满:“奶奶,月份浅时最难判断,等过了两个月再诊脉就不会出错了,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即便是摸到了喜脉,好些大夫也都不愿意说,万一诊错了可就砸了牌子了。我是胆儿大,又嘴快,这才说了。” 楚维琳笑着把手收了回来,解释道:“我并不是不信娘子。家里这段时日事情多,若真是有喜了,哪会瞒着,自然要去松龄院里报的,可我怕万一弄错了,叫老祖宗空欢喜,那就罪过了。” 内院女子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岑娘子怎会不懂,做媳妇难,这个当口上,各个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维琳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谨慎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岑娘子道:“奶奶这段日子小心身子,我半个月后再来请脉,到时候便有个准数了。” “如此最好。”楚维琳笑着答应了。 流玉送了岑娘子出去,塞了一个大红封。 李德安家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她注意到楚维琳葵水迟了,由此来推断有孕是可能有偏差的,但岑娘子是诊脉之后说的,应当不会有错。要不然,她也不敢说。 其实已经是十拿九稳的,楚维琳却还是这般小心。 李德安家的突然就想起了江氏,她从江家跟着江氏入了楚家,婚后面对章老太太,自家主子的小心翼翼她全部瞧在眼里,江氏从不抱怨什么。但李德安家的还是会叹息。婆媳相处真的很难。 现在跟了小主子,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却还是要走一步算三步。便是婆母不在京中,婆祖母也是一座山。 越不过去啊…… 只能熬着。 李德安家的取了一旁的薄毯替楚维琳盖上,厚着脸皮子道:“奶奶,头几个月最是要紧的。虽说是暂且不报去松龄院,还是要和姑爷说一说的。” 楚维琳晓得李德安家的的意思。这是怕她年轻不知事,常郁昀又不清楚情况,稀里糊涂的,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状况。那真是追悔莫及。 腹中的胎儿不比成人,格外娇贵。 不说旁人,只说前世。那刻骨之痛她依旧能回忆起来,这一次。若是可以,她巴不得能事事周全,千万要顺顺利利才好。 “妈妈放心,我会和爷说的。” 楚维琳眉宇之中流露的慎重让李德安家的放下心来,等流玉回来后,她才起身退出去。 流玉低声与楚维琳道:“岑娘子收了礼金,不会往外头说。” 楚维琳点头,道:“这事情你知道就好,爷跟前我会说,宝莲宝槿几个就先瞒着吧,人多嘴杂。” 流玉应了。 “你是否觉得我过于小心了?”楚维琳抬眸,流玉应是应了,可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维琳笑得无奈,“我也不想这般防着的,可总有些放心不下,这家里,还是有人要防的。” 前两年楚伦歆的小产是意外,那常恭溢中的毒呢?这个家里,到底是外人还是内鬼在虎视眈眈? 再说眼前,当着老祖宗的面,大赵氏不敢如何如何,常郁映却不是个知道收敛的,便是她无害人之心,万一这回真是乌龙了,还不知道会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她已经被蛇咬过一次了,真是半点儿风险都不想冒了。 楚维琳已经打定了主意,流玉也不会多劝。 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冲流玉抬了抬下颚,让屋里伺候的人都先出去了。 常郁昀不明所以,但看楚维琳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便在榻子边坐下,随手把楚维琳的十指扣在手中:“想说什么?” “我起来之后,岑娘子来过了。”楚维琳提了一句。 “早上没叫你起来,老祖宗跟前总要有个说法,岑娘子这人你倒是可以放心,便是你身体健康,她也不会这么告诉老祖宗的。”常郁昀以为楚维琳怕穿帮了,笑着宽慰道。 楚维琳坐直了身子,压着声道:“我小日子迟了半月,岑娘子说,我大概是怀上了。” 常郁昀认真听她说话,闻言双眸倏然一紧,双手扶着她的双肩,惊愕道:“你说什么?” 这是没听明白? 楚维琳正要再说一遍,却被常郁昀一把箍进怀里,久久不放。 想推开他,楚维琳抬起手,到最后还是垂了下来,她听见了他在耳畔的低语,一遍遍说他很高兴。 她知道,常郁昀是真的高兴极了,文采出众的常家五郎没有口若莲花,他只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言语和行动在表达。 轻轻回抱住常郁昀,楚维琳叹息一声:“我也是高兴的。” 良久,常郁昀才松开楚维琳,柔声道:“去各处报喜了吗?” 楚维琳摇了摇头,把和岑娘子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常郁昀听罢,没有继续问,道:“那就再等半个月吧。” 这一夜,常郁昀的心情都极好,虽然无论外头多少纷扰,无论常府里为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又添了多少麻烦,常郁昀几乎都不曾把那些坏情绪带回霁锦苑来,对着楚维琳时更多的都是笑容和温和,可那些都与今晚不同,他是真的心情愉悦,甚至让流玉温了些酒。 见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看他指间的青玉酒盏。常郁昀笑着摇头:“你不能喝。”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那酒,她原也不稀罕喝。 等到夜深时,没有饮酒的楚维琳沉沉睡去,常郁昀的思绪却是越来越清醒。 怀中人的小腹平坦,可其中生命叫他期待。 前世时他也做过父亲,就算那段婚姻是赵涵忆谋算的。但从老祖宗定下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只能娶赵涵忆,心中所念之人不可能为妾,他也不会舍得让她为妾。只能就此断了念想。 娶妻生子,人生一步步便是如此,不是哪对夫妻都和常恒晨与楚伦歆一般和睦,像他和赵涵忆这般不对付的也有很多。过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恒哥儿出生,赵涵忆却死了。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时,常郁昀知道这是一份责任。 孩子太小,老祖宗要他再娶,理由只有简单的一席话。她说,继母不易做,从小养起。对继母对孩子都好,再大些。晓事了,就不一定贴心了,旁人不用说,郁昀你和涂氏的相处就是最好的例子。 常郁昀明白老祖宗说得在理,他依着本心选了楚维琳,却没料到会发展成那个地步。 楚维琳待恒哥儿说不上视如己出,却不曾亏待过,常郁昀一一看在眼里,只是这一次不满意的是老祖宗,兴许是恒哥儿太小了,她对楚维琳的要求比对当年的涂氏更高,常郁昀不是没有周旋过,到了老祖宗嘴里,都只有一句“郁昀你埋怨你父亲,可你现在护着她,又和你父亲护着涂氏有什么区别?” 无言以对,他对常恒淼和涂氏的心结让他在老祖宗跟前根本站不住脚,直到楚维琳怀孕,常郁昀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楚维琳也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高兴过,却也忐忑过,等孩子出生,楚维琳待亲儿定然更好,老祖宗和大赵氏少不得又要挑剔,他再开口帮着,大约还是会被老祖宗用一样的缘由堵回来,可常郁昀却没想到,矛盾会来得那么快。 楚维琳小产痛哭,常郁昀抱着她心如刀绞,错误的开始,使得本该欢心的怀孕都变成了压力、悲剧…… 那时心境,常郁昀没有忘记,所以这一刻,他才会如此高兴,单纯的、不用前后为难的高兴。 这一次,不仅仅只有他们夫妻期待这个孩子,老祖宗那里,也不会再苛责再挑刺,甚至会一样的激动期盼,一个对的开始,便是他现在紧紧护着疼着宠着,松龄院里也不能用涂氏来堵他的嘴了。 他期待,比楚维琳所想象到的更多期待。 翌日一早,楚维琳便去了松龄院里。 柳氏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日气色不错,身子没有大碍吧?” 楚维琳笑着道:“劳六叔母惦记,好多了。” 老祖宗又问了几句,楚维琳从她的态度里就知道昨天岑娘子一个字都没有说。 倒是楚伦歆,出了松龄院又关心了几句,见她当真无事,才放下心来,又道:“我使人和母亲说了,母亲去找过大伯娘了,那事情不会再着急了。我还是那个意思,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语姝是个好孩子,若是有缘分,能求来自是最好的,那之前若有别人求娶,便是维璟没有这个福分。” 楚维琳淡淡笑了,缘分奇妙,谁也说不准的,若要她来说,那么好的语姝,和那么好的三哥哥,若能成了,定是一桩美满姻缘。 这桩亲事急不得,另一桩却是等不得。 常郁映是要远嫁,便是选好了人家,等使人上门去探了口风,对方请了媒人上门说亲,一来一去少不得小半年,老祖宗不想再拖着,把大赵氏和常郁映一并叫到了松龄院。(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的两张米分票,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米分票~~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实(三) ps:去年生日的时候,96说想在一年内把《臻璇》和《戏游记》写完,一年到啦,真的写完啦! 于是今年的生日愿望,写完《佞妆》以及开新书,请书友们继续支持96,谢谢大家哦~~ 今天这章比较肥,捂脸。 -------------------------------------- 松龄院里的消息,各处都会使人盯着些。 哪一个都不是傻子,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做得过了惹老祖宗厌烦,具是守着些规矩的,除了大赵氏几乎把葛妈妈收拢成了自个儿的眼线,楚伦歆和柳氏都不会把手深得那般长。 楚维琳也有她的消息来源,重活过一世,倒是使得她知道哪些人是能撬开嘴巴的。 只是等到了常郁映红着眼睛回去了,都没有人弄得明白老祖宗和大赵氏到底定下来没有。 翌日一早,楚维琳照常去了松龄院。 在廊下略等了等,段嬷嬷请了众人进去,一一落座。 大赵氏来得迟了些,分明是春日清晨,她一路赶来,额上都泌了一层薄汗。 见她出现,早已经在座的卢氏和徐氏赶忙起身,徐氏急切开口道:“母亲,二姑好些了没有?” 楚维琳闻言,抬头去看,大赵氏是独自来的,身后不见常郁映身影。 “怎么?郁映病了?”老祖宗淡淡扫了大赵氏一眼。 大赵氏赔笑着道:“昨夜里起风,郁映屋子没有关窗,叫风吹得有些头胀。” 老祖宗撇了撇嘴,神色不满:“底下人怎么照顾的?郁映不晓事,她们也不会伺候主子了?晚些让段妈妈过去再教一教规矩。还学不好就换了,家里还缺人手不成?郁映年纪不小了,现在身边这几个这般不会做事,怎么放心让她们跟着郁映嫁出去!” 老祖宗声音不重,一字一句却是分量十足、掷地有声,虽没有喝斥,但语气不善。 楚维琳悄悄和楚伦歆交换了眼色。以老祖宗脾性。极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大赵氏下不来台,怕是昨日常郁映进退不当,今日又称病不出现。叫老祖宗不满了。 大赵氏口上连连应着,心里却恨得咬牙。 昨日楚维琳睡得迟,常郁昀那套说辞和自个儿说的有什么差异?待楚维琳就是关心关切还招了岑娘子去请平安脉,到了常郁映这里就成了不晓事。底下人不懂规矩了。 老祖宗这是变着法子要换一换常郁映身边的人手,等常郁映出嫁了。由那些人盯着防着她,就怕出些意外。 这一年,老祖宗对常郁映真的变了太多了,从前那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如今一言一行都能抓出错处来,大赵氏心急,可又使不上劲。偏偏常郁映自个儿因为落差太大接受不了,想到昨日常郁映盯着老祖宗备下的名册落泪的模样。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昨日,常郁映一双杏眸盯着那名册,染了嫩红色的青葱指尖点在上头。 自己的女儿千般好万般好,大赵氏最喜欢的是常郁映的那双手,白皙纤长,真正的指若削葱根,无论指甲染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可眼前的颜色就如滴血了一般。 常郁映问:“只有出身、年纪、名姓,就要我从这些根本不认得,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人里头选出一个来?这还不如直接抓阄呢!” 对京城里的世家子女来说,嫁也好娶也罢,虽也是父母之命,但像这样只知名姓的情况并不多,各家都有自己的交际圈,联姻也多是从中选择,甚至多的是像楚维琳和常郁昀这般亲上加亲,打小就认识的,反倒是常郁映这样两眼一抹黑的少一些。 常郁映不合作,今日又不出现,大赵氏来时就知道老祖宗会不高兴,可没有料到竟会言语“刻薄”到这个地步。 再痛心,大赵氏也只有咬牙忍着。 柳氏面上笑容讪讪,她昨日是帮着楚维琳说话的,今日一样的状况,她不开口未免显得厚此薄彼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嫂,请了大夫了没有?” 大赵氏颔首。 柳氏还要再说,见老祖宗斜斜看了她一眼,赶忙把剩余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人去瞧瞧,”老祖宗的指腹捻着手中佛珠,“养好身子,否则还怎么定日子,昨日说的那家,等着听对方的意思吧。行了,都散了吧。” 众人鱼贯而出。 大赵氏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徐氏拉着卢氏说着话,一个劲朝大赵氏那儿看,卢氏不住摇着头,显然是不肯去触霉头。 柳氏不用像她们两个一样忌讳,上去问道:“大嫂,老祖宗定了哪家?” 大赵氏本不想谈论这些,可刚刚柳氏帮着说了句话,这会儿不给些面子也说不过去,便道:“岭西陈家。” 柳氏皱了皱眉头,干巴巴笑着道:“大嫂,那可是好人家。” “不在京里,再好也是一样的。”大赵氏叹息。 楚维琳不知岭西陈家,楚伦歆附耳与她道:“老祖宗的嫡姐就是嫁去了岭西陈家,如今还当着家。” 老祖宗的嫡姐,那也是荣安公主的亲孙女,岭西陈家的名望可窥一斑,老祖宗再恼常郁映,在她的婚事上,除了不留京里,也是细心考量打算过的。 常家与陈家天南地北,常年不往来,可陈家的当家老太太到底是老祖宗的亲姐姐,便是常郁映不知事,多少也会包容些,等成了亲,仔细打磨一番,若常郁映能收敛了做个贤惠媳妇,那是再好不过,若还是这般出格,陈老太太会收拾她,却不会下狠手折腾。 “既然留京无望。陈家那儿真是个好去处了。”楚伦歆也帮着劝解了几句。 大赵氏点了点头,挂念着常郁映,便带着两个媳妇先回去了。 老祖宗修书去了岭西,一来一回少说两个月。 日子一下子舒缓下来。 常郁昀休沐在家,取了棋盘来与楚维琳对弈。 楚维琳手执白子,起手时还算顺畅,都局势渐渐胶着了。她皱眉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琴棋书画。讲究一个天分。 楚维琳靠勤奋练出了一手字,琴棋却还是半吊子,便是这一世在闺中常常和楚维琬下棋。也没有精进多少,面对常郁昀这样的敌手,实在是不能不绞尽脑汁。 常郁昀不催,指尖摩挲着黑子。看一眼棋面,又看一眼下棋的人。 无论是凝眉深思。还是仔细落子,甚至是发现机会时一闪而过的惊喜,都叫人挪不开目光。 常郁昀没有尽全力,甚至是留了些空隙让楚维琳破解。只是棋力到底相差太多,楚维琳中盘认输。 第二盘一直下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依旧以楚维琳落败收尾。 流玉收拾棋盘棋篓。娉依和水茯摆了桌,楚维琳起身过去。常郁昀望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棋盘上见真章,以楚维琳的能耐,一眼看穿他摆在法雨寺里的残局是不可能的,其中缘由,他能猜到,却不会逼着楚维琳开口,而本以为那夜交谈之后楚维琳面对他会有些不自在,常郁昀甚至琢磨着要如何改变这种不自在,却不想叫突如其来的孩子改变了气氛。 这样也好,大约楚维琳也为此松了一口气吧。 从那日段妈妈去常郁映院子里敲打丫鬟婆子们算起,已经过了十日,常郁映日日称病,不曾来松龄院里露面。 这一日又没瞧见人,老祖宗也不是那么好的耐性,冷声与大赵氏道:“一会儿叫陈恩媳妇过来,我亲自挑一挑人手。” 陈恩媳妇管着府里的人事,大赵氏一听这话,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赵氏知道,不管常郁映真病假病,日日不来请安那就是火上浇油,老祖宗怎么会满意?大赵氏好言劝了常郁映许久,可都没什么用,她下狠心想硬拽常郁映过来,那姑娘倒好,撒泼一样的又是打滚又是撞头,到最后还是大赵氏心疼认了输。 儿女都是前世债,常郁映也好,常郁晖也好,都是冤家,冤家! 大赵氏关起门来又是气又是哭,可当着老祖宗的面,却是不想松口的。真把常郁映身边的人手都换个一干二净,还不晓得要折腾成什么样子,到最后老祖宗发火,大赵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求情的话,大赵氏想说,却不好由她开口,不禁就看了看柳氏和楚伦歆,盼着她们能伸个援手。 妯娌三人,私底下有些矛盾不假,表面上还是和睦的,要楚维琳来说,起码比何氏跟李氏和睦。 柳氏赔笑与老祖宗道:“老祖宗,陈恩媳妇带来的都是小丫鬟,从没有在院子里伺候过的,等调.教好能得用了,少说也要几个月。不如您割爱,从松龄院里点两个懂事的过去,每日能教导郁映身边的那几个丫鬟。” “是啊,老祖宗,正好也让她们再带几个人手出来,以后好用。”楚伦歆也帮着说了一句。 老祖宗沉思,大赵氏见她有些松动,暗暗念了句佛号,不换人是不可能的,只赐两个人过去,可比让老祖宗把一院子的人手从头到尾换个干净要强多了。 “便如此吧,”老祖宗颔首,又看了常郁暖一眼,“你身边那几个也不出挑,让水莲好好教导教导。” 常郁暖没想到老祖宗会这般说,赶忙起身谢过。 大赵氏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松龄院里这几个丫鬟里头,她最满意水莲,却叫常郁暖得了便宜。 “让宝笙和红笺过去吧,我好不容易教出几个人手来,倒叫你们分个干净!”老祖宗哼道。 宝笙和红笺是松龄院里的二等,却是小小年纪就跟着段嬷嬷做事的,老祖宗原本打算等水莲几个放出府之后再把她们提进屋里伺候的,现在却归了常郁映。 大赵氏替常郁映谢了恩。 等出了松龄院,大赵氏自少不得和柳氏与楚伦歆道声谢。 柳氏抿唇摇了摇头:“我也就是想着,这要是郁曚处在那个位置上,我要怎么办,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兴许是宝笙和红笺的出现让常郁映知道再僵下去对她自个儿没有半点好处,第二日由大赵氏哄着出现了。 楚维琳上下打量着她,小半月不见,常郁映消瘦了一大圈,从前她喜欢把额发梳到脑后露出整个额头,今日却流了刘海遮到了眉上,显得整张脸小而尖,开春时刚裁的衣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见她这幅模样,老祖宗憋着的气散了不少,摇头道:“年轻时拿身子骨撒气,等到了我这个年纪,身子骨冲你撒气,一会儿让岑娘子给你瞧一瞧,开个方子好好养一养。” 常郁映抬起头来,杏眼没瞧老祖宗,却是瞪着楚维琳。 那日她学楚维琳称病,哪知结果天差地别,常郁映气得不行,越发不肯来松龄院,闹到了最后还被塞了两个人过来,她这亏吃得可真冤! 如今她是真的一副久病模样,楚维琳气色却极好,常郁映撇了撇嘴,道:“那夜受了风寒,一时养不回来,到底比不过五嫂嫂,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听她前半句还不觉得什么,后半句又是滋事样子,老祖宗见她虚弱而产生的那一丝心软都散得一干二净。 大赵氏恨不能把常郁映的嘴堵起来,可话已出口,她只好讪笑着道:“郁昀媳妇,一会儿等岑娘子来了,你也诊个平安脉。老祖宗的话有理,身子还是要多留心的。” 楚维琳的葵水一直没有来,算一算日子,这一回应当能有个准的了,虽然心里十分不愿意把这事张扬出去,可到了这份上,再瞒也是不好瞒了的。 岑娘子很快便来了,先给常郁映诊了脉,病理其实简单,就是常郁映自己折腾的,可话又不能这般说,寻了些不得罪人的言语解释了,又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写了方子。 “再给郁昀媳妇瞧瞧。”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把手腕伸到岑娘子面前,岑娘子搭了脉,眼中惊喜,急急与老祖宗道:“恭喜老祖宗,五奶奶有喜了。” 这般喜悦模样,仿佛她是刚刚才知晓此事,根本瞧不出半点纰漏,演技之精湛倒是叫楚维琳吃了一惊,一时怔怔坐着没动静。 “呦呦呦,老祖宗您看,郁昀媳妇都愣住了。郁昀媳妇,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柳氏抚掌笑道。 老祖宗再三与岑娘子确认,喜上眉梢,点头道:“孕中身子是会不适,这才开头,还有的熬。恒晨媳妇,她这是头一回没经验,你等下多与她说道说道。” 楚伦歆此时是真的又惊又喜,连忙应下了。 大赵氏死死拽着一脸愕然的常郁映,怕她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自个儿面上堆了笑容,连连与老祖宗道喜。 徐氏目光直直盯着楚维琳的肚子,又狠狠瞪了关氏一眼,最后干巴巴笑着与廖氏道:“四弟妹,我们两个,还真叫五弟妹赶到前头去了。” 廖氏捏着手中的帕子,含笑没有应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真实(四) 明天双更。 ------------------------- 徐氏最不耐烦的便是廖氏这跟笑面人一样的态度了,真的是油盐不进,饶是她想撩拨几句,廖氏也从来不理会她。 至于关氏那里,徐氏是咬牙一般的恨。 从年纪上来说,关氏还比徐氏小上一岁,可老祖宗讲究长幼,常郁昭未娶亲时,行三的常郁晓是越不到前头去的,原本想着也就是前后脚,哪知关氏突然守丧,生生往后拖了时间,连带着把徐氏出阁的日子都给耽搁了。 徐家里头,徐氏只占了嫡长却不得宠,娘家日子不易已是心烦,本来耽搁了也就耽搁了,哪里晓得常郁晓稀里糊涂就和屋里人弄到一起去了,等大赵氏晓得了,叫常郁晓一顿求情之下,到底没有发卖出去,如今还留在她院子里做个通房。那通房不是什么省油的,常郁晓又是那么个态度,徐氏不敢和丈夫硬碰硬,暂且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帐,徐氏自然是算到了关氏头上去的。 至于肚子没动静,原先还有廖氏一块做个伴,现在楚维琳抢到了前头,她怎么会不心烦。 徐氏到底年轻,那些心思都浮在面上,大赵氏瞧着了不喜,反观卢氏,手牵着常恭岚半点不露情绪,这才有点样子。 手中是常郁映冰凉的手,大赵氏怕她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便自个儿笑着与老祖宗说道:“老祖宗,是喜事啊,从来都是一样跟着一样的,郁昀媳妇有喜了。想来这接下去的日子里,家里会好消息不断的。” 这话说得讨喜,老祖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大赵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头一回总会艰难些,你婆母不在京里。有什么不懂的、不放心的。可以去与你五叔母说,也可以遣人来寻我,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 楚维琳含笑谢过了大赵氏。 大赵氏笑意盈盈看了眼楚维琳的肚子。又睨了卢氏与徐氏一眼。 卢氏笑容不改,一副全然未觉的样子,徐氏涨红了双颊,紧咬了下唇。 大赵氏一一看了。心里不由骂了一句:迂的! 世家女眷生存,岂是单单看一个肚子能耐的事情? 大赵氏自己肚子争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她从不认为这是她的本事,若男方娶媳妇只为了一个好生养,那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了。为何世家挑媳妇还要讲究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就能生出一堆儿子来? 挑媳妇看的是教养、能耐、手段,不仅仅能相夫教子,能重要的是能管家。掌中馈,能顶起后院的一片天。能在官宦女眷相交上展现手腕给男人谋助力,那可不是躺在床上奶孩子就能有的本事。 只要自个儿厉害,便是膝下无子,也能站住脚跟,除非是遇到愚昧人家,只认儿子不懂掌事,才敢说什么无后为大,不过,那样的人家怕也娶不到好出身有能耐的媳妇。 无后,多的是办法,可以过继,可以养庶子,但掌家的本事,却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大赵氏的这些思量,在座的无人能知,若是楚维琳能猜到,倒是会颇为赞同。 就像何氏,死活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一样管着楚家三房一片天吗?出去走动,又有哪个府上的官太太敢因为她无子而低看她一头? 至于楚伦沣心里存着谁,护着谁,那是一颗朱砂痣,和何氏有没有儿子没一丁点关系,也就是李氏寻事时以无子讽刺几句,何氏如今养着庶子,照样过日子。 老祖宗笑着问楚维琳这几日的吃食休息,又让岑娘子仔细写了安胎的方子。 段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手中捏着一封厚厚的信,福身笑道:“老祖宗,二老爷从任上送来的家书到了。” 柳氏笑道:“正在说喜事,这不也是一桩喜事?” 老祖宗哈哈大笑,也不让旁人读,自己拆开信一页页看起来。 晓得是常恒淼的来信,楚维琳想信上怕是会提到些和二房有些的事情,便抬眸望着老祖宗,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些名堂来。 老祖宗读得格外认真,舒展的眉头忽然皱了皱,而后又换了下一页,等全部看完了,面上的喜悦已经淡了。 “妈妈,把信给郁昀媳妇。”老祖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多余的话并不说。 这是要她自个儿看了,楚维琳会意,从段嬷嬷手中接过了信纸。 常恒淼的字工整大气,看得出,常郁昀从小也是学着父亲的字长大的,可上头写的内容并不叫楚维琳多愉悦,而且出乎意料。 上头说,常恒淼想让涂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京。 常郁晚一日比一日大了,以后总归要在京里寻婆家,不如早些回来,适应京中生活,再交几个京中密友,不然谁还记得常家有这么一位姑娘。 常郁曜早就开蒙了,明州学风正,跟着先生念了几年书,在同窗之间他算出挑的了,就难免有些轻浮,送回京里来,让他晓得什么是井底之蛙,对他将来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常郁昀学识出众,便是只跟着兄长,也足够让他认识到自身不足。 再说在京里的常郁昀和常郁暖。 常郁昀娶妻了,新媳妇年纪小些,涂氏回京来,这二房事情有婆母教导,也不会让楚维琳手足无措;而常郁暖眼瞅着该说亲了,总不能事事麻烦老祖宗,涂氏作为继母,这本该由她来办。 再者,老祖宗年纪大了,他做儿子的不能在跟前尽孝,也要让儿媳来伺候老母,让常郁曜和常郁晚能在老祖宗膝下承欢。 楚维琳不知要以什么心情来读这封信,前世时。涂氏根本没有带着儿女单独进京,眼下这算是哪一出? 常恒淼这封信与其说是和老祖宗商议,不如说就是已经下了决定知会京里一声,也难怪老祖宗这般不喜。 再说回来了,常恒淼的信虽然写得漂亮,可说到底全是为了常郁曜和常郁晚,连老祖宗都是顺带的。更别说常郁暖和常郁昀了。老祖宗怕是一眼就看明白这全是涂氏的考量了。 当初晓得填房不易,带着亲生的儿女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可曾想过要如何照顾常郁昀和常郁暖?又可想到过要在老祖宗跟前尽孝心?现在知道儿女大了要谋前途。就编些好话要把前事一笔带过,偏偏这好话还编成了这个样子,叫人一眼就看透了! 一封信,让老祖宗的欢悦全无。连楚维琳都神色凝重,大赵氏被两个弟妹盯着。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老祖宗,二叔在信上说什么了?” 老祖宗哼了一声,看了眼楚维琳。 楚维琳把信纸放下,道:“太太要带着七叔和五姑回京。” 听楚维琳称呼涂氏为“太太”。老祖宗又睨了她一眼,当真是夫妻,常郁昀从不叫涂氏为“母亲”。而只称呼为“太太”,疏离的意思格外明显。楚维琳这么做,也是顾及了常郁昀的情绪。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具是吃惊,而后各打各的算盘。 柳氏并不想大赵氏一家独大、咄咄逼人,有强势的涂氏顶在前头,她安心看戏,再好不过;楚伦歆关切地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不管常郁昀与涂氏关系如何,那到底也是楚维琳的婆母,涂氏回京,最受影响的该是楚维琳,幸亏如今有孕在身,倒是不用怕涂氏拿她来立规矩;大赵氏更是心烦意乱,她自个儿屋里的事情还能收缀明白,涂氏再来添些事,这日子还怎么太平! “行了,都散了。”老祖宗揉着太阳穴道。 众人起身往外走,常郁映似笑非笑看着楚维琳,楚维琳懒得与她多计较,干脆落后几步。 “郁昀媳妇,把信带回去给郁昀看看。”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应下,从段嬷嬷手中接过收回到信封里的信,再退了出去。 关氏带着常恭溢先走了,楚伦歆还在廊下等她,见楚维琳出来,过来扶了她的手,道:“信上可说了什么时候启程?” “南方暑热,说是过了酷暑再启程,大约九月末十月初回到京里。”楚维琳道。 楚伦歆颔首,涂氏在明州多年,定有一番经营,眼下要回来,光是处置安排妥当都要费些工夫,再过几个月启程,也是常理之中。 “这事儿啊,你也别太挂心,眼下安胎是头一等的事体,没有比这个再重要的了。等你婆母回来,你肚子正隆,她不会为难你的,你只管放心。”楚伦歆安抚道。 楚维琳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如今有着身孕,涂氏回来之后要应付的事情多着,哪里还会顾得上她?要是涂氏冲她指手画脚,老祖宗第一个不放过涂氏。 “我知道,叔母你也放心。”楚维琳笑着道。 楚伦歆笑了笑,她是过来人,晓得生儿育女的艰辛,临盆是鬼门关,养胎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事事都要小心些。 送楚维琳回到霁锦苑,楚伦歆吩咐流玉道:“把人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要说。” 流玉去了,楚伦歆这才与楚维琳道:“这些话本该你婆母来训,既然她不在,我就担了这事。” 楚维琳掩唇笑了:“辛苦叔母了。” 等人齐了,楚伦歆起身出去,扫了一眼跟前垂手听话的丫鬟婆子,她道:“你们奶奶有喜了,这是大事,各个都拎清楚了做事,毛手毛脚的自个儿看着办吧。” 惊喜从各人面上闪过,宝槿瞪大了眼睛去看宝莲,宝莲惊愕过后,合掌念了句佛号。 水茯和娉依也是喜气洋洋,等楚伦歆回屋里之后,又转过身仔细叮嘱了小丫鬟们,这才从流玉手中领过了赏钱。 人人都有赏钱,张婆子把封儿收好,悄悄拉了拉纪婆子的衣袖,走到背人处,才压着声道:“咱们院子里,是不是又要添人了?” 纪婆子一时没领悟,见张婆子的眼睛在那宝莲、宝槿和流玉身上一阵转悠,这才反应过来,啧啧嘴道:“这话可不好说,咱们爷什么脾气?奶奶没进门前,院子里有些心思的丫鬟打发出去的不下这个数了吧?” 纪婆子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一只手比了比。 “那哪里能一样?”张婆子朝东面使了个眼色,“那边不赐人,还不许人动心思?” 东边,是松龄院的方向。 纪婆子连连摆手:“哎呦老姐姐可别乱编排,那几个姑娘瞧着不像哩!” “就是她们不像,有些小蹄子的味儿就冒出来了!”张婆子哼了一声,瞥见杜平家的正打量着她们,赶忙冲她招了招手,等杜平家的走到近前,她赔笑道,“奶奶没打算添人吧?” 杜平家的皱眉,楚维琳的这心思不难猜,但她也不喜欢在背后说这些,便没应声。 张婆子看得出杜平家的冷淡,道:“我也没旁的意思,我知道,奶奶带来的姑娘都是有志气的,不屑当个姨娘,娉依和水茯两位姑娘也不是那等人,只是底下有几个,我多句嘴,还是要多防着些的。” 杜平家的听到这里,神色舒缓不少。 张婆子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底下有几个并非没有异样心思,只是从前常郁昀姿态明确,但凡有些不清醒的都打发了,剩下来的便是有贼心也没贼胆了。 现在楚维琳有孕,真把陪嫁丫鬟开了脸了,那些人晓得轮不到她们,也就死心了,但楚维琳不提拔屋里人,那些个愚的说不定就按耐不住了。 万一一个不防备,叫她们得逞了,到时候气坏的是楚维琳,伤的是两位主子之间的和气,霁锦苑里闹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其他仆妇一样倒霉。 张婆子这也是为了自身才出言提醒,但话糙理不糙,都是在理的。 杜平家的点头:“都是院子里的事,也是为了爷和奶奶好,我一个人两只眼睛,就怕有出纰漏的时候,两位老姐姐,咱们都上些心,一并盯着,等奶奶生了大胖小子,还能少了赏钱不成?” 纪婆子爱听这话,不住点头,张婆子嘿嘿笑了两声:“这是自然的,也叫几个姑娘一并盯着,人多些,眼睛亮些,自然就太平了。” 这些话,杜平家的没有去叨唠楚维琳,而是去找了李德安家的:“刚才五太太训话,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就怕有脑子不清楚的听不懂。” 李德安家的连连应声,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小一年的工夫,她们自该多尽心。(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爱美斯00、cynthia_zs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实(五) 晚上还有一更。 -------------------------- 屋里,楚维琳靠在榻子上,楚伦歆坐在一旁细细说着头几个月要注意的事情,后头的事后头再说,也免得楚维琳总惦记着,到最后自己吓唬自己。 直到中午时,楚伦歆才回去了。 楚维琳用过午饭,便歇着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取了薄锦替她盖上,脚步格外轻盈。 再睁开眼时,楚维琳扫了屋里一圈,宝莲坐在门边杌子上做女红,窗外隐约有低低交谈声,一时也分辨不清。 听到动静,宝莲放下手中绣绷起身:“奶奶醒了?” “醒了,什么时辰了?” 宝莲转头去看了眼西洋钟,道:“刚过了未正,奶奶没有睡很久。” 才过未正?那确实没有多久,楚维琳笑着道:“这才刚开始,现在就睡不起了,往后怎么办?你没听叔母说,大肚子就爱睡了。” 宝莲忍俊不禁,扶了楚维琳起来,道:“那就睡呗,奴婢几个轮流守着,奶奶只管睡。奶奶,眼瞅着这天是要一天天热起来的,头几个月难捱,满娘怕奶奶到时候没胃口,琢磨着要做些开胃的点心小菜,宝槿拉着流玉在画花样,说要给小主子缝几个肚兜出来,水茯去抓的安胎药,自个儿盯着,不准旁人插手,娉依去二门上迎了,等五爷回来,就晓得这大喜事了。” 楚维琳看着宝莲,她神情欢喜,唇角扬着。絮絮说着话,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楚维琳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我都没心急,你们一个个倒是比我还着急。” 宝莲咯咯笑个不停:“奴婢们都急坏了呢,巴不得明儿个一张眼,小主子就活蹦乱跳了。” 楚维琳起身略活动了一番。瞅见宝莲绣棚里的绢布。上头绣的不是花草,而是一个孩童模样,图样拓在布上。才刚刚绣了一角,瞧着倒是眼熟,似乎是百子图里的一个孩童形象。 见楚维琳瞧见了,宝莲也不藏了。拿过来与楚维琳道:“奴婢听杜平家的说的,怀胎时多看看漂亮娃娃。生下来的娃娃会格外漂亮的,奴婢就想着多绣几块帕子,奶奶日日带着能多看几眼。” 这个理由听起来真是耳熟,楚维琳看宝莲一本正经模样。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可见她们一个个都掏空了心思,哪里还会去打击。只好忍笑道:“那你可要麻利些,别等我要临盆了。你还没绣成一块。” 宝莲连声道:“奴婢可不躲懒,定是又快又好。啊呀,奶奶,什么时候去楚家报喜呀?老爷知道了,肯定高兴!还有陆妈妈也是,奴婢还想与奴婢的娘说一说,到时候还要让嫂嫂护着些,娘肯定是一扭头就要去法雨寺里烧香了。” 楚维琳含笑听着,楚伦煜、陆妈妈、秦妈妈,还有好些人,无论前世今生,都与她悲喜与共,这一次,能有好消息传回去,定然是喜悦的,道:“不急,等明日再去报。” “让奴婢去,奴婢去领赏!”宝莲毛遂自荐,说得也是格外坦然。 楚维琳知道宝莲就是一说,笑着嗔了她一眼:“你要绣帕子,去不得,回头谁领了赏回来,你只管问她分。” 主仆两人说笑得开怀,直到帘子被打起,才注意到常郁昀回来了。 “奴婢给爷道喜。”宝莲笑着说完,也不多留,抱起她的绣花竹篓烟一般出去了,把东次间留给楚维琳和常郁昀。 常郁昀满面春风,他在二门上遇见了娉依,自是晓得了今日松龄院里诊出喜脉的事情,他虽早已知晓,可见娉依如此高兴,入了霁锦苑里,仆妇们又那般喜悦,他也忍不住就开怀起来。 常郁昀笑容璀璨,楚维琳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说那扫兴的事体,不由有些犹豫,常郁昀看得明白,低声问她:“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楚维琳呼了一口气,常恒淼的家书瞒不了多久,不如直接说了,她抬起手指了指桌上,道:“公爹的家书。” 常郁昀闻言,扭头看了眼桌上的信封,起身取了,又坐回到榻子边,白皙手指取出信,展开看了起来。 从楚维琳的吞吐语气里,常郁昀就猜到这信里的内容不会多愉快,可一页页看下来,他的神色还是凝重了起来。 涂氏要带常郁曜和常郁晚回京,这在他的意外之外,但他们都是常家人,要回来也属寻常。 他是不喜涂氏,对于两个弟、妹又多疏远,但这个家里,这个当口上,有人更不喜欢涂氏。 “琳琳,等她回来了也是住在清兰园里,我们不会搬过去,你只管安心养胎,不用管那些琐事。”常郁昀抚着楚维琳的背,安慰道。 楚维琳一愣,常郁昀的反应比她所想的平静多了,尤其是信上的透露出来的那些主次,老祖宗看了都不满,常郁昀这个做儿子的又岂会不在意? 听常郁昀这平静语气…… 楚维琳心里一揪,这是常恒淼一字一句都如他所想所料,对于父亲,他已经不会像幼童一般有所期盼,所以才不会失望,他习以为常。 可这样的习以为常,更叫人心痛,就好像那年的楚维璟,父子之间只剩血脉,因着一个“孝”字,维持了最基本的联系。 常郁昀不是不知礼的人,吴氏亡故,常恒淼续弦,这无可避免,他会排斥到这个地步,涂氏在治家、治男人上的手段可窥一斑。 而常郁昀要她不管那些琐事…… 楚维琳突然明白过来,婆媳那是天生的仇家,涂氏是她婆母不假,可涂氏上头还有婆母,涂氏回来后自是一堆琐事,只要她别自个儿晕了头掺合进去,涂氏还真不会有工夫来对付她,再说,继母和亲生母亲也有不同,她和常郁昀本就不亲,又怎么会盯着楚维琳不放。 常郁昀这是关心她,才会有此言,楚维琳弯了唇角,靠在常郁昀怀里,应声道:“好,到时候我只管带孩子,不理她们。” 声音软糯,落在常郁昀耳朵里,似是安抚,又似撒娇,说不出的拨人心弦,由这家书带来的那丁点郁闷渐渐散了,他不由自主地想,楚维琳怀胎八九月时会是什么样子,认真带孩子时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心思越发期待,只盼着能快些瞧见那一日。 拥着楚维琳,常郁昀在她额上轻轻印了印,柔声道:“恩,不理她们。” 第二日,楚维琳便让人回楚府里报喜。 李德安家的回来,笑着道:“老太太叫奶奶好好照顾身子骨,她和老太爷都是老样子,家里的事情您不用惦记着。” 章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楚维琳听得清楚,这是叫她和楚伦歆都不要惦记楚维璟的婚事,闻老太太盯着,不会让她们难做人。 楚伦煜和楚维琮不在府中,等晚些听说了,定是会去江氏牌位前告知一番的。 其实,楚维琳是想自己去给母亲上香的,可惜她刚诊出喜脉,这些日子是断不能出府去的,只能凭空拜了拜,聊表心意。 涂氏回京还要半年,常府里日子仿佛是印了大赵氏的那句话,喜事吹开了连月阴霾,老祖宗对带来头一桩喜事的楚维琳越发慈眉善目。 躺了许久的常郁晖总算能下床行走了,他到松龄院里磕了头,又被老祖宗催着,大赵氏架着回去休养,伤筋动骨一百日,他还远不够。 楚维琳隔着天井见了叫众人扶着的常郁晖,面无表情避开,仿若没瞧见的样子。 常郁映随着兄长一道来的,见她如此,少不得咬牙切齿:“五嫂真是金贵了,见了母亲也不用行礼了?” 大赵氏一心都在常郁晖身上,又念着这儿是松龄院,常郁映闹起来定然吃亏,赶忙道:“郁昀媳妇不用多礼,老祖宗在屋里呢,你身子不便就赶紧进去。” 楚维琳停驻脚步,朝大赵氏遥遥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大伯娘,您可别误会,我听说伤者与孕妇会冲撞,六叔伤未好,我只好避一避了。” 这些东西,老祖宗最信了,常郁映要是不依不饶,楚维琳完全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大赵氏原也不想挑刺,把常郁映拦在身后,抬声道:“是该小心些。” 常郁映扭着身子想挣脱,红笺急急在她耳边低语:“姑娘,叫老祖宗听见了,大太太又要为难了。” 常郁映一愣,略一犹豫,被大赵氏箍到怀里,不好再闹了。 楚维琳往屋里走,背后目光灼灼,她知道是常郁映,此刻没吵嚷起来,可见是叫人拖住了。 另一桩是常恒翰复职了,虽还是继续罚着俸禄,但总比在家赋闲要强得多。 老祖宗得了信,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圣上开恩,只是这样的脸面能有几回?下次常家再出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就是罪上加罪了。 常恒翰官拜正二品,饶是之前颜面无光,等再走入官场,也没几个人会当面给他难堪,倒也顺畅。 他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段日子他是闭门思过,家里其他子弟在外多少会有些艰涩,便在家宴上一一举杯。(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0710ai0405的三张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奇哉(一)二更 可真要说起这事,常家另几位有官身的,倒也没被连累多少。 常恒淼在明州,又是一方父母官,京里的事情对他影响极少; 常恒晨在大理寺,他出身好,不高不低做个六品官,别人也不敢当他是个软柿子,常家就是一时倒霉,可没有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聪明人自然知道分寸,只有傻子才会以为有机会落井下石,况且常恒晨夫妻和睦是出了名的,身边那么清净,拿常郁晖的事情说他,那还真说不到一块去; 至于常郁昀,翰林院里不是书呆子就是钻研为官晋升之道的,他的岳丈又同在翰林院,书呆子不惹事,想更进一步的都是圆滑之人,哪里会参合这些,同僚知道常郁昀的性情和常郁晖大相径庭,虽是兄弟,却并非一路人,就算是有人眼红,背后编排几句,也不敢当面对常郁昀和楚伦煜胡言乱语。 真正受了拖累的是女眷们。 且不说家里的姑娘们,几位太太、奶奶也受了不少压力,从前在京中后院女眷中颇受人喜欢的卢氏打从常郁晖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走动过,徐氏娘家那里又添了几句刻薄话,大赵氏接到的帖子也少了许多,从前是她挑着去,现今是连挑都省下了。 老祖宗见一家人还算齐整地坐下来吃饭,心里舒畅许多,偏过头与大赵氏道:“等过几日,去庙里烧个香,再请个师父来家里念一念。” 大赵氏点头称是。 柳氏听见了,笑着与老祖宗道:“媳妇听说,玄明山上有一座念惠庵,年初时来了一位云游的老尼。很是有些本事。” “哦?”老祖宗被勾起了兴致,放下手中酒盏,问道,“我们都只知道玄明山有法雨寺,对念惠庵倒是陌生得很,那老尼怎么个有本事法?” 柳氏掩唇笑了,唤了一声坐在兄弟之间行酒令的常郁明。把他推到老祖宗跟前。道,“媳妇是听这混小子说的,郁明。快和老祖宗说一说那念惠庵的老尼。” “哎!”常郁明清了清嗓子,道,“那老尼如今可是有名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茶馆里的茶博士,哪个都是张口就能来一段。我也是听了他们的,回来说与母亲逗趣的。” 这么一说,极少出府去的太太奶奶们都好奇起来,纷纷要听常郁明说一说。 京郊玄明山上庙宇庵堂众多。最出名的自然是主峰上的法雨寺,有皇家勋贵供奉,又极其灵验。佛语众生平等,城中寻常百姓想去上香祈福。也从来不会拒之门外,故而香火旺盛。 而念惠庵在主峰西侧的苍砚峰山腰,庵主净逸师太年过半百,庵中多收留寡妇孤女,具是可怜人,也没贵人供奉,十分辛苦。 过年前有一位云游的老尼空明师太经过,她曾和净逸师太有数面之缘,便留在庵堂中小住,也好过个年。 那老尼说,念惠庵年久不曾修缮,最多到了明年,怕是会一场火付之一炬,净逸师太原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哪知隔日夜里老鼠踢翻了佛前的蜡烛,要不是发现得早,只怕那佛堂要烧得一干二净。 净逸师太叹息许久,并非她不肯修缮,而是实在没有银钱,空明师太亦知其艰辛,便入城化缘。 空明师太化缘,不说佛法,不讲因果,只断灾祸。 起初她说城东李富商香火无继,人人都笑她胡言乱语,李富商的儿子虽死,儿媳妇肚中却还有遗腹子,李富商请了几十个有经验的婆子瞧过,都说定是儿子无疑,空明师太并不解释,也不管李富商气得跳脚,转身又去评点其他人家。 叫她说了灾祸的自是气恼,如此触人霉头,没有挨打也全是看在她是出家人又是上了年纪的老尼的份上。 过了三日,李富商的儿媳夜里做了一场噩梦,惊吓之余小产,落下来的虽是个小子,却也是个死胎。 李富商气急攻心,躺了几日,能起身了就要去念惠庵寻那信口咒诅他儿媳孙儿的空明师太,哪知出门一打听,那日空明师太点到的几家都灵验了,这会儿哭着喊着要去说理。 一行人走到半途,就有街坊相劝,世事皆有因果,命中注定会有此一劫,与空明师太理论又有何用?不如求一求师太指点,破解了灾祸才是正途。 有人听进去了,有人听不进去,李富商死了儿子死孙子,还有什么好破解的,自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与众人一道到了念惠庵,见其他人都得了师太指点,又有些犹豫了。 空明师太见了李富商,从身后观音菩萨的佛像前取了一串佛珠,道:“你年轻时杀孽太重,这才会有今日之果,把这珠子埋在你家中后院,烧上七日大香,再纳一位新人。” 李富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接过佛珠一看,在一众小巧圆润的珠子之间,有五颗珠子格外大些,他背后一凉,已经明白过来,他成亲前没定性,与屋里丫鬟不清不楚的,叫他母亲或打死或发卖的便是五个人。 “你这孩子,这些也要细说?”柳氏拍了拍常郁明的背,扫了低着头的常郁暖与常郁曚一眼,“你这哥哥做的!” 常郁明正说在兴头上,叫她母亲打断了,再想想也觉得不妥当,嘿嘿笑了两声。 楚维琳两世都未听说空明师太的事情,原也是竖耳听着,这么一打岔,心思便也散了些,眸子一转正巧瞧见大赵氏面色不虞,不由暗自哼了声,要真有因果,常郁晖岂不就是断子绝孙的命?也难怪大赵氏脸上这么难看。话又说回来,以大赵氏的能耐,手上也定然不干净,上回不还借了楚伦歆的手发卖了一个通房吗? 老祖宗爱听这些故事,便催着道:“后来呢?” 常郁昀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挑了能说的,继续说了下去。 李富商回到家中,依言埋了佛珠,烧了七天从念惠庵里请来的大香,第十日就新纳了一房妾室,过了两个半月,就是刚入四月的时候,那妾室有孕了,李富商这把年纪原也不指望了,现在要有老来子了,那是又惊又喜,逢人就说空明师太神人,念惠庵灵验,送了大把银子过去供奉。 城东那儿的百姓,瞧着李富商死了儿子,小产了孙子,又瞧着他烧香纳新人,也觉得奇妙得很,又问了几户请空明师太指点过的人家,都说灵验,这名声也就传开了。 如今这念惠庵不同以往,多少人带着银子去,就盼着能得师太指点一二。 空明师太收的信徒银子全给了净逸师太,念惠庵不日就要大修,等修成了,空明师太又要云游去了。 老祖宗听完,道:“这市井里说故事多有夸张,可真这般灵?” 常郁明笑道:“老祖宗,我可不懂这些,就当故事听了。想知道灵不灵验,请她到家里来,您亲自见一见?灵是最好的,不灵也就是损些银子,这银子我出,您添个乐子。” “你小子,那是智慧话,怎么能说是乐子!再说了,我还贪你这些银子不成?”老祖宗笑骂道,显然常郁明这话说得她很是舒服。 大赵氏心痒痒,她的长子常郁晔被常恒翰教得一板一眼,次子常郁晓不喜往长辈跟前凑,从前还有常郁晖和常郁映在老祖宗跟前受宠,现在是盼不上了,柳氏却在这个时候让常郁明如此,这根本就是争宠! 大赵氏当然不满,常郁映瞧在眼里,冷冷笑着道:“四哥哥,这空明师太这般神奇,外头定是开了局的吧?你可押了什么?” “呦!还是二妹妹知我!”常郁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正他爱下赌,老祖宗也是知道的,“赌她下一次开口说的事情到底准不准,二妹妹,可要四哥我帮你添筹码?” 常郁映撇了撇嘴。 大赵氏见此,便道:“老祖宗,我明日使人去念惠庵,请一请空明师太?” 老祖宗颔首:“也好,我先让她看看郁昀媳妇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楚维琳闻言,本能抬手摸了摸肚子。 等散了席,楚维琳与常郁昀一道往霁锦苑走。 “那个空明师太,真这般灵?”楚维琳低声问常郁昀道。 常郁昀轻轻笑了,握紧了楚维琳的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不过市井传闻,也只能听一半信一半,她说得中听,你就听着,说得不中听,你也别放在心上。” “说得轻巧。”楚维琳睨了常郁昀一眼,哼道。 空明师太在三日后到了常府。 松龄院里使人来请,楚维琳也只好过去。 屋里,她见到了空明师太,六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不似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圆润,反而很是清瘦,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炯炯有神,只这双眼睛,就叫人觉得此人不可低瞧。 楚维琳上前与老祖宗、大赵氏行礼,又朝空明师太行了佛礼。 空明师太起身回礼,目光停留在楚维琳的肚子上,缓缓道:“小公子耐心极好,要叫家里人多等上半月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薰衣草,樱花的平安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奇哉(二) 晚上还有一更。 -------------------------------- 楚维琳闻言微怔,顺着空明师太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抬手轻轻抚了抚。 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老祖宗亦坐直了身子,急忙问道:“师太,我孙媳妇肚子里的真的是个哥儿?” 空明师太浅浅笑了笑,转过身道:“没错,还是个耐心极好的小公子,将来会有大造化。” 老祖宗合掌连连念了几句佛号,而后道:“郁昀媳妇,赶紧坐下。” “那就承师太吉言。”楚维琳道了谢,在老祖宗下首坐下。 不管这空明师太灵不灵验,人家当面夸肚子里的孩子耐心好,又是有大造化的,作为母亲,听在耳朵里自然是舒服的。 楚维琳偏头想,这还真应了常郁昀的那句话,中听的话一并收下。 大赵氏请空明师太回坐,问道:“师太刚才说,要多等上半月?” “是,太太您是过来人,晓得便是足月落地,早的和晚的还能相差月余,”空明师太解释着,见大赵氏颔首领会,她接着道,“这位奶奶到时候可千万不要着急,也切莫灌什么催生的汤药,多等上半月,自然瓜熟蒂落。” 楚维琳抬眸看老祖宗,老祖宗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也只好点头称是。 老祖宗请空明师太登门,一来看一看楚维琳的肚子,二来是卜算家中凶吉。 空明师太是开门见山的性格,不讲佛理,在楚维琳来之前就说了几样常家内院旧事。说得挺准,叫老祖宗添了几分信任。 “师太,老婆子年纪大了,最盼着的就是子嗣繁盛,但是府中如今小辈只有一儿一女,郁昀媳妇肚里这一个是第三个,老婆子讨了五个孙媳妇了。这么些年。等得心焦。”老祖宗叹息一声。 空明师太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微启的窗棂透了春日阳光,落在她消瘦笑容上。去了些凌厉,多了些平和,晶亮眸子不似老妪,反倒是显得高深莫测。 “老夫人。请恕贫尼直言。”空明师太慎重地合了双掌。 老祖宗点头,道:“师太请讲。” “贵府虽是皇亲国戚之家。受人敬仰,风光无限,可风光之下自有阴暗,盛极必衰。皇权之下,今日笑明日哭,常家已是飘零之身。若不设法破解,不出五年。一族尽灭。” 空明师太声音清透如山中钟鼓,重重落在老祖宗心头,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紧,一瞬不瞬盯着师太伸出的那一只手,五根手指似乎昭示着常家的未来。 大赵氏面色廖白,可叫她当面驳斥,把京城里人人称奇的空明师太轰出门去,她又无法做到。 楚维琳惊呼出声,双手叠在唇上,心里岂是震惊两字可以形容。人人以为她听了这无稽之言惊愕,只有她自己知道,空明师太说得太准了,常家就在五年内被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这空明师太不会是常郁昀找来蒙骗老祖宗的,那她是信口一言正好说中了,还是真的能看穿未来? 楚维琳一时看不透空明师太,老祖宗脸色阴沉,她素来信鬼神之力,这番话她不能当是混账话一并弃之脑后。 “师太,这些话非同小可,您可有把握?”大赵氏质疑。 空明师太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瞧得大赵氏背后发冷:“这样吧,贫尼再说一桩事,若是准了,太太再信贫尼也不迟。” 大赵氏深吸了一口气:“何事?” “不出一个月,太太要去参加一场白事。” 大赵氏的眉头突突跳了几下:“谁家?” “这段日子,贫尼依旧会在念惠庵,若老夫人想卜凶吉,贫尼会再来的。”空明师太并不回答大赵氏的问题,起身合掌道别。 老祖宗盯着空明师太,沉声问道:“常家的祸,可有破解之法?” “老夫人若信贫尼,有,若不信贫尼,没有。”空明师太答道。 老祖宗闭上双眼,与段嬷嬷说了几句,段嬷嬷请了空明师太出去,一路送到二门上,又递上了丰厚的谢礼,空明师太接过,坐车离开。 老祖宗许久没有言语,大赵氏正琢磨着要如何开解,老祖宗已经睁开双目,道:“今日师太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给我咽在肚子里,不许走漏一个字!旁的,就等一个月再看吧。” 楚维琳应了,老祖宗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那些话若传出去,弄得一家上下人心惶惶,若一月后,大赵氏没有去参加什么白事,那这些话自可以再不理会,若真叫空明师太说中了,老祖宗就会信了她,来破解家中祸事了。 大赵氏抿着唇,一一思索着来往的人家,要她亲自去参加白事,对方要么是姻亲世交,要么是她自个儿相熟的人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只好应了。 老祖宗挥退了人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便去了东厢小佛堂,本想叫楚维琳陪她诵经,想到她腹中有胎儿,久跪伤身,便没有留她。 楚维琳回了霁锦苑,宝莲好奇问她关于空明师太的事情,她便道:“说我怀的是个哥儿。” “那肯定准的!”宝莲连连点头。 楚维琳叫她逗笑了,见她一副要和宝槿、流玉她们分享的样子,赶忙道:“莫急,万一说破了不灵了怎么办?” 宝莲眨眨眼睛:“那奴婢就不说了。” 楚维琳不打算和宝槿、流玉细说空明师太的事情,却不会瞒着常郁昀,等夜里吹灯歇下,她靠着常郁昀,低声把空明师太的话一一说了。 听到那五年族灭,身边常郁昀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住了。楚维琳暗暗叹息,也只有和她一样再活一世的常郁昀,才明白这五年之后常府面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困境。 “你怎么看?”楚维琳微微支起身子,望着常郁昀。 夜色浓郁,只是刚过了满月,月光依旧皎洁,浅浅撒入。倒也不是漆黑模糊。楚维琳见常郁昀缓缓抬手覆住额头,神色凝重。 常郁昀轻轻吐息,他知道楚维琳也懂这“五年”意思。只是她没有说破,他此刻也不会追着讨个答案,只是那老尼的话…… “兴许是真的有本事,兴许只是一语成谶。”常郁昀沉声道。 这倒是和楚维琳想的一样。只是她格外在意空明师太说的破解之法…… 常郁昀伸手把楚维琳散落下来的乌发挽到耳后:“想知道所谓的破解之法,也要先看这前一桩事情准不准了。也就一个月工夫,耐心等一等吧。” 楚维琳应声,躺下歇息。 她这一夜歇得还不错,第二日过去松龄院。才知老祖宗睡得并不好。 老祖宗这么讲究的人,听了那些话,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最初几天的提心吊胆过后。大赵氏也平息了许多,她日日忙碌。也无暇再顾着去数什么日子,等再想起来时,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了。 老祖宗也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不到最后那一日,谁也不晓得会不会变化,她盼着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可看着楚维琳的肚子,她又想,若是不准,这一胎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 事关常府命运,只要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常府能富贵如常,楚维琳这头胎是男是女,在老祖宗眼里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楚维琳也记着日子,已是初夏,一日暖过一日,只是她的肚子并不显怀,孩子安静得很,要不是葵水停了,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双身子的人。 五月十九,正是空明师太说的最后一日,大赵氏此刻放松许多,笑盈盈陪着老祖宗说话:“看来是不准的,外头传言多有夸大。” 老祖宗点头,只是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隐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 眼看着外头太阳偏西,她深呼吸了几口,正要说什么,就见段嬷嬷一脸铁青着挑了帘子进来。 大赵氏皱了皱眉头,老祖宗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霁锦苑里,楚维琳歇了午觉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梳头。 流玉快步进来,垂手候在一旁。 “怎么了?”楚维琳的心跳快了几分,今日是最后一日,她特地嘱咐流玉盯着大赵氏的动静,流玉来得这般急…… 流玉禀道:“刚才大太太娘家的婆子过来报丧,宣平侯府小侯爷夫人中午时没了。” 嘶…… 头顶发根被拉扯住,楚维琳痛得咬牙,宝莲赶忙松开手,跪下道:“奴婢听了噩耗一时惊讶,失手弄痛了奶奶,请奶奶责罚。” 楚维琳没有理会宝莲,也不顾此刻披头散发模样,颤着声再问流玉:“你是说,赵涵欣死了?” 流玉重重点头。 楚维琳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睛许久不语。 她从前就知道,嫁入宣平侯府给那位小侯爷做填房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前世楚维琬如此,今生赵涵欣也是一样。 之前去崇王府看望楚维琬时,她就听说过,赵涵欣滑了两次胎了,身子也一直没有养好,这种状况下,以赵涵欣的脾气肯定撑不了太久,只是楚维琳也没想到,赵涵欣竟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在这个空明师太说中了的日子里。 这种事,真的可以信口开河到一语成谶的地步吗?(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诺言过期、书友150516185128562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奇哉(三)二更 求收求订求票票~~~ ------------------- 楚维琳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白皙手指轻轻拂过妆盒,末了终是叹了一口气。 她恍然间想起前世,赵涵欣不是少女装扮,而是站在廊下浅浅笑着望着她的妇人。 赵涵欣喜欢珊瑚,喜欢金银,她的手上头上总是戴着许多,仿佛是要把闺中她没有能够戴上的所有东西都一并戴上。 楚维琳嫌那些东西晃眼,也不爱与赵涵欣一道,偏偏她总要围着她转,说的自然是妾室要伺候主母的那一套。 有一回,楚维琳不甚其烦,冷眼道:“你姨娘也是这般在你嫡母跟前立规矩的?” 赵涵欣面上痛楚、痛心一闪而过,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字一字讲着赵涵忆的往事。 句句深情。 可再来一世,正是赵涵欣心心念念的嫡姐一手把她推进了火坑之中,便是她这些年在宣平侯府上戴着她从前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华贵首饰头面,也一样不过是牢笼是枷锁。 赵涵欣,真的就这么死了…… 这是否就是因果?是否就是轮回?前世有大赵氏撑腰而在楚维琳跟前耀武扬威的赵涵欣,绝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经历。 楚维琳垂眸看了一眼依旧跪着的宝莲,缓缓道:“起来吧。” 宝莲起身,鹅黄褙子下摆压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楚维琳道:“晚些换一身吧。那是侯府里的夫人,又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莫要惹了闲话。” 宝莲会意,点头应下,一会儿也要去和其他人说一声。虽不是治丧,但也要把鲜亮衣服收一收了。 大赵氏到天黑透时才返家,直直去了松龄院,第二日一大清早,又有小厮匆忙出府,赶在开城门时第一波出了京,往玄明山去。 下午时。空明师太便又来了。 大赵氏和柳氏一道候在二门处。 柳氏上一回就想一睹空明师太风采。可老祖宗不唤她去,她也只能忍住,事后问了问。哪个都不愿意说师太到底卜算了什么,她好奇之余,也只有作罢。 今日听说空明师太又登门了,正想求一求老祖宗。不想老祖宗先开了口,叫她一并过来。 空明师太踩着脚踏下车。合掌行了佛礼。 众人纷纷还礼。 暮春的午后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空明师太眯了眯眼睛,道:“太太,贫尼算得如何?” 大赵氏尴尬笑了笑:“师太算得极准。” 柳氏听不懂。想追问前一回算了什么,可大赵氏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也就不提了。而是去看空明师太。 空明师太也正好朝柳氏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笑着念着一句“阿弥陀佛”,柳氏亦弯着唇角,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师太辛苦了。” 楚维琳坐在老祖宗下首,见空明师太进来,她起身行礼。 礼数过后,老祖宗示意屋里丫鬟都退出去,又让段嬷嬷闭起了门窗。 “师太料事如神,老婆子信了,可否请教师太,前一回说的事,要如何破解?”老祖宗正襟危坐,眉宇之间神色凝重。 楚维琳也打起精神来,她想听听空明师太到底会怎么说这破解之法。 空明师太直视老祖宗的眼睛,声音低沉:“逆天改命本就不易,何况要改的不是一人之命,而是一族之命运,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贵府长房这半年多凶险,实则是缺了一个能制衡之人。” “制衡之人?”老祖宗紧皱眉头,似是在思索。 楚维琳细细想了想空明师太的话,倒是品出些高明味道来。 逆天改命这种事,到底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若空明师太上来就把如此艰难之大事大包大揽,拍胸保证一定能成,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自信,反而像极了街头胡言乱语的江湖骗术,老祖宗事后分析,也定会存有疑虑。 而现在她说得如此谨慎,反倒是会进一步打消老祖宗对她的观望态度,走一步看一步说一步,只要一步准过一步,往后老祖宗不信她都不可能。 “手段、能耐、治家之道,贵府太太一概不缺,制衡之人并不是指这些,而是八字气相。”空明师太如此道。 大赵氏道:“我和老爷成亲之前合过八字,上上之配。” “是了,太太和老爷的婚事是上上配,所以香火繁盛,可长房之中并非只有您两位,还有奶奶姑娘们,有丫鬟仆妇们,这么多人在一块,难道不会有相抵触之人吗?” 老祖宗抿唇思考,半晌道:“那是不是找出那个不相称的人就可以了?” 空明师太摇了摇头:“这么做只是解一时之困,并非一劳永逸。老夫人,可否让贫尼看一看贵府长房老爷和太太的生辰八字?贫尼推算出一人,有她制衡,才是长久之策。” 大赵氏捏着帕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她一时弄不清空明师太的用意,可她知道,定然对自个儿是不利的,她见老祖宗正要吩咐段嬷嬷,便抢在前头道:“师太,我不懂,是怎么一个制衡法?” 空明师太唇角似笑非笑,眼睛清澈冰凉,连楚维琳瞅着都有一股子寒意,别说是正对着的大赵氏了。 “太太,子嗣香火,命中自有定数,损得多了,后头也就慢慢断了,故而长房如今只有一个姐儿,并无哥儿。” 大赵氏身子晃了晃,如坠冰窖,她赶紧去看老祖宗,见老祖宗面无表情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楚维琳偷偷打量了一眼老祖宗手中的佛珠,这一番话让她想起常郁明说过的故事,城东那位李富商不就是家中损了太多性命,这才祸及子孙的吗? 虽然她早料到以大赵氏能耐。长房不会是什么干净地方,可被空明师太这么意有所指地一说,还是叫人瘆得慌。 柳氏低下头,心里默念佛号,不去开口参合这些。 老祖宗漠然的目光扫过大赵氏,而后停驻在空明师太身上:“师太稍等片刻。” 段嬷嬷取了常恒翰和大赵氏的生辰八字来,空明师太一手捏着写了八字的薄纸。一手捻着手中佛串。一颗接着一颗。 空明师太一副入定模样,老祖宗自不会开口催促,楚维琳瞥见大赵氏面色阴沉发白。亦垂下眸子。 不管这空明师太是什么来历,能叫大赵氏这般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楚维琳还是愿意听她的高见的。 那佛串被捻着转了三圈,空明师太才抬起了头。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八字来。 段嬷嬷见老祖宗冲她抬了抬下颚。她会意,复述了一遍之后,便去隔壁取了纸墨写下,略吹了吹又拿过来给空明师太过目。等师太点头后,段嬷嬷把这八字交到了老祖宗的手上。 老祖宗看着这陌生无比的八字,等着空明师太解答。 “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八字。贵府长房老爷三天内纳她为妾,有她制衡。长房灾祸会渐渐过去,等明年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贵府都能置身事外。”空明师太道。 大赵氏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难看,说到了底,竟是要往她院子里再塞一个人! 老祖宗也不问明年这时会发生什么,而是问:“那之后呢?五年后呢?” “一年后,贫尼会再回念惠庵,再登门来破解之后的事情。” 有了上次交谈,老祖宗也清楚空明师太的性格,让段嬷嬷送了她出去,依旧送上丰厚礼金。 柳氏见屋里气氛沉闷,鼓起勇气开口道:“老祖宗,真要信那师太所言?” 老祖宗哼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是些礼金,不过是添个妾室,依言行事又有何不可?” 大赵氏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这空明师太灵也好不灵也罢,提出来的破解法子仅仅就是让常恒翰再纳一个妾,老祖宗怎么会不答应?尤其是师太已经料准了赵涵欣的生死。 不过就是一个妾,她院子里妾室通房那么多,难道还会怕再添一个不成? 大赵氏咬牙挤出一个笑容:“老祖宗说得是,若真能破了五年之灾,又或是能让家中香火繁盛,别说是妾了,便是贵妾,便是平妻,媳妇也觉得应当如此。” 就算装得不像,也必须装,老祖宗冲大赵氏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去寻这个八字的姑娘,若是良家出身,就许为贵妾,别叫外人说我们强取强求,权势欺人。” 楚维琳出了松龄院,柳氏从后头匆匆跟了上来,亲昵挽着她,道:“郁昀媳妇,纳个妾就能破解,你信吗?” “神怪之事,哪是我一个凡人说得明白的?”楚维琳笑道,“不过啊,老祖宗说得在理,就是让大伯父纳个妾室,若有用,皆大欢喜,若无用,也不算什么损失。” “这倒是!”柳氏不住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若胡言乱语,便去那……哎呀,她也就是借住,并非那念惠庵里的师傅,若是回头走了,又去哪里寻她?”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说话,这空明师太费尽心思,应当不是一个骗子。 等常郁昀回来,听了这一番话,亦是一头雾水,仔细想了许久,道:“来年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情?” 楚维琳闻言深思,印象里景德二十三年的春末夏初,并非发生过什么与常府相关的大事。 “只是,三天之内要寻到这么一个人,怕是不容易。”常郁昀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采幽、无火不生木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哉(四) 三天之内,只凭一个八字就要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赵氏一肚子火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抬眼扫了一眼院子里,树梢碎花只余了少许,在这春末时节,闷热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再不甘愿,也不能做甩手掌柜。 手下管事婆子都小心翼翼揣着端着,就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她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可那是姑娘家的八字,哪里是随意能打听出来的。 到了第三日清晨,依旧没什么进展。 松龄院里,柳氏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楚伦歆也晓得那八字的事情了,见老祖宗沉着脸,也不愿意去做个出头鸟,叫柳氏盯得烦了,干脆低下头当没瞧见。 柳氏拿楚伦歆没办法,只好有样学样,也当一座菩萨像。 老祖宗喝完了羊奶羹,声音不轻不重:“赵氏,有信儿了吗?” 这声音落在大赵氏的耳朵里就如擂鼓一般,她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媳妇还在寻。” “还在寻?”老祖宗哼了一声,“这都最后一日了,抬妾是没这么多规矩,但你这是要直接把人绑回来吗?” 大赵氏的心跟被摆在炉子上火烤一般。 道理她明白,就算找到了人,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去和人家商讨什么纳妾的细节,根本就和绑回来没什么两样,万一是个不想在官宦人家为妾的人家,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传扬出去,岂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常郁晖那般荒唐,是因为有个荒唐爹。 这可不是化解什么长房灾祸。根本就是把好不容易脱了困的一家子又给拽到坑里去。 大赵氏心思转个不停,嘴上喃喃道:“莫非这就是那个空明师太打的注意?” 这么说,找不到这个人不就不会落了圈套了? “等你找到了人再说吧。”老祖宗一看大赵氏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冷冷驳了一句。 一直不动声色的楚伦歆突然抬起了头,叹道:“老祖宗说得是,去外头找,便是找到了时间也不够了。就在家里再找找吧。都是常家的下人,愿不愿意还好说些,真找不出这个一个人来。老祖宗,那就是天命不可违。”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天命不可违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是天命她都说不清楚了。多少朝堂争斗,多少后、宫喧嚣。她没有身处其中,却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笑到最后的真的是天命,还是改了别人的天命? 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来不信命。 老祖宗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大赵氏道:“府上的花名册。可有一一看过?” 大赵氏颔首:“头一日就对了花名册了,没有一模一样的。” 这些事情。大赵氏不会疏忽,老祖宗知道答案定是如此,但也没有完全死心,又问:“有没有接近的?” 花名册是底下管事婆子对的,大赵氏一时也说不上来,又让人去把厚厚的名册取来,叠在桌上,道:“媳妇再看一遍吧。” 其余人也没闲着,帮着一并翻看,连段嬷嬷都搬了把杌子坐在一旁翻起来。 常府上下,内外院仆妇数百人,要不是人多,只怕也要费上半日。 楚维琳只看得眼睛酸痛,放下册子仰头揉了揉。 “这个倒是相近!”柳氏突然出声道,“就是老祖宗拨给了郁映的那个红笺,年月都对得上,就是日子和时辰差了。” “哦?”老祖宗追问了一句,“差了多少?” “红笺是癸巳日、丙辰时,”柳氏叹了一声,“我们要找的是个晚上落地的姑娘。” 老祖宗摇了摇头。 段嬷嬷从厚厚的册子里抬起头来,蹙眉沉默了许久后,质疑道:“丙辰时?不对啊!” “哪儿不对?” 见老祖宗问自己,段嬷嬷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前些年,正巧是水莲做生的时候,几个姑娘打趣正巧叫奴婢听见了,水莲那时指着红笺和水茯她们,说自个儿是天亮前生的,就是个劳苦命,不比她们夜里出生,正是享福的好时候。” 诧异过后,老祖宗急急唤了人进来,道:“去叫红笺来,速度叫来。” 红笺听闻松龄院里传唤,哪里敢耽搁,放下手中活计速速来了。 她原本就是松龄院里出去的,也是熟门熟路就进来了,一抬头见屋子里主子们不少,气氛却很压抑,她赶忙上前一一请安,再不敢多行言语,垂手立在一旁。 大赵氏看着红笺,音色平缓:“红笺,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样的问题让红笺有些愣神,她这几日一直照顾着不肯出房门半步的常郁映,旁的事倒是没特别上心。 楚伦歆瞧她那样子,估摸着这几天大赵氏寻人的事情红笺大约只知道个皮毛,至于寻的是什么八字的人,寻来又要做什么,她怕是一概不知。 红笺呆呆看了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垂下头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是癸卯年八月初一日酉时生的。” 老祖宗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又似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 这正是空明师太留下的八字:癸卯、辛酉、壬子、癸酉。 大赵氏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好在她这几日有些心理准备了,面上也没有太难看:“为何花名册上写的是葵巳日、丙辰时?” 红笺摇了摇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还是段嬷嬷仔细来回翻了花名册,看出个名堂:“怕是红笺从松龄院去了二姑娘那里,花名册上抄差了。” 府上的花名册具是依照着各房各院来的,像红笺这般被赏了人,她的名字就会从松龄院的册子里抽走。另抄写一份放到常郁映那里去,这中间有人经手,也就会出错。 这抄错了的人,回头定然是要受罚的。 大赵氏还未开口,老祖宗先说话了:“红笺,你入府也有八年了吧?我还记得,那年我去法雨寺礼佛。玄明山上的官道上。你一个女娃儿哭得可真伤心。” 提起当年事,红笺的眼眶湿润了,哑声跪下道:“是。奴婢家乡遭了灾,奴婢的爹死了,奴婢的娘带着奴婢进京想投靠亲戚,哪知眼瞅着能进京了。奴婢的娘听说亲戚前些年就搬离了京城,一时没了盼头就倒下了。要不是老太太相救,奴婢怕也已经死了。” 老祖宗数声叹息,那时她也就是一个念头,毕竟是上山礼佛的。见小丫头哭得凄惨,又怎么会不动了恻隐之心? 小女孩的娘是不行了,见遇上了富贵人家询问她们状况。便把女儿推到了车前,她说她活不成的。求车上贵人收下孩子,她不要什么卖身银子,只盼着能给孩子一口饭吃,不要让她流浪街头做个乞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祖宗信佛之人,自然答应了,一个女娃儿而已,家中总要添丫鬟的。 那时楚伦歆和柳氏两个媳妇是陪着老祖宗上山的,还带着几个孩子,柳氏揣摩了老祖宗心思,见红笺身量和常郁曚差不多,便让底下人拿了套常郁曚的衣服过来替那孩子穿上,收拾干净之后再抱过来,孩子的模样叫老祖宗眼前一亮。 之前脸上又黑又脏瞧不出来,擦干净之后,女孩额头正中间的一颗朱砂痣显露了出来。 老祖宗本就是念着菩萨做一做善事,哪知道捡到的会是这么一个有童女模样的孩子,惊喜不已,取名叫红笺。 等问过了岁数,老祖宗也忍不住唏嘘,明明比常郁曚长了三岁,身量却还差不多,可见真是苦人家。 红笺自此之后就跟了老祖宗,由段嬷嬷仔细调.教,从个小丫鬟成了二等丫鬟,只等着屋里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就顶缺的,要不是常郁映太不像话,老祖宗才不舍得让红笺过去替她收拾一番。 红笺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楚维琳心里也不甚舒服,老祖宗好端端提起前事,不过是想以此大恩让红笺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已。 虽然以红笺这样卖断了一生的丫鬟是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的,但好歹求个稳妥,万一红笺是个刚烈的,当场撞了柱子亦或是对常恒翰做了什么,老祖宗哪里再去找一个同样八字的姑娘出来。 “红笺,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夜就开了脸,跟着恒瀚吧。”老祖宗长叹一声。 红笺身子如被雷劈了一般,许久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看老祖宗,又看看大赵氏,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赵氏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比起从外面抬一个进来,红笺这样丫鬟出身的更好拿捏,她没有亲戚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只要大赵氏别规矩立过了头,老祖宗也不会帮红笺出头。 总归是添人,红笺这样的也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大赵氏也觉得轻松不少,她笑着道:“红笺,这么个好日子可别哭肿了眼睛。” 红笺又俯下了身子,楚维琳眼尖,瞧见她的紧紧咬住了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人寻到了,三天之期也到了,今日便要开脸,大赵氏也不小气,置办了几桌宴席,让红笺请了她相熟的丫鬟婆子吃个喜酒,又让人准备了新房,亲自送了常恒翰过去。 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老祖宗突然又让段嬷嬷来传话,说红笺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是这么个情况下抬举的,她不想亏待她,给个贵妾名分。 大赵氏一口血憋在嗓子眼,脸色灰白到了极点,尤其是一眼瞧见西厢红烛,恨不能扑过去全部烧了拉倒! 贵妾,只比妾多了这么一个字,却是全然不同的,老祖宗这是防着她背地里折腾红笺,想以此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而霁锦苑里,水茯去吃了酒回来,神色郁郁,见楚维琳盯着她,她只好道:“奴婢觉得,给大老爷当妾,红笺只怕……” 后头的话,水茯不敢说,楚维琳却听懂了,大赵氏手上,哪个妾室能讨到便宜?况且常恒翰身边本来女人就不少,红笺一个年轻的,这一下子就要当了出头鸟,便是大赵氏不出手,其他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娉依晓得水茯和红笺关系不错,怕她感伤以至于说出什么大不敬地话来,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水茯会意,便不说了。 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翻书,她也没看进去多少。 空明师太说过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翻滚,楚维琳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红笺和空明师太,她还真联系不到一块去。 红笺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布个大局,让空明师太的神机妙算在京城都出了名,要说她是在师太进府之后暗自买通了师太,那楚维琳就更看不懂了,就算她不想做个丫鬟想做姨娘,这个家中,常恒翰可是下下选。 反正是靠鬼神之力,去常郁晔那里都靠谱得多,再是狮子大开口要给传胪大人做妾,那个情况下,楚维琳也只能和大赵氏一样吃哑巴亏。 若说红笺喜欢岁数大一些的,不还有常恒晨和常恒逸吗?为何就非要是常恒翰呢…… 楚维琳想不明白,也就觉得不可能是红笺和空明师太联手捣鬼,可要真说是师太随手一指,似乎也有些不对。 纠结到了最后,楚维琳连连摇头:“给大伯父做妾,也比跟着二妹妹好些吧。” 水茯和娉依面面相窥,她们极其认同,可这话楚维琳可以说,她们两个是不敢应的。 常郁昀正好回来,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等听楚维琳说了红笺便是那八字的主人,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维琳仰着头想和常郁昀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嗓子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孕期的反应,也就是今日早上,不晓得是不是起得急了些,支着床板干呕,把常郁昀都唬了一跳。白日里一切寻常,就没特别放在心上,哪知这会儿又突然想呕了。 常郁昀一手架住楚维琳身子,一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顺着,等她舒服些了,娉依伺候她漱了口。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打不起精神来,常郁昀取出一个油纸包,笑着打开道:“刚才与你说话,我都忘了这个。” 早上见楚维琳吐了,常郁昀散衙后特地去买的,浸了酒的青梅颜色翠绿,他取了一颗喂给楚维琳:“酸吗?” 楚维琳张口含下,如暖阳一般温和的笑容让她整个人平复了许多,不由就眯了眯眼,舌尖滑过口中青梅,笑道:“正好。” 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更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龙龙喵、云之彼曦、水_shuishui(两张)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奇哉(五) 春夏交接,正是雨多的时候。 一连下个半个月的雨,不说楚维琳这个双身子的,连楚伦歆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大赵氏端坐八仙椅,不急不缓和老祖宗说着话:“依着往年来看,这春末雨多,夏日里越发炎热,已经入了六月,趁着冰价还未涨,先把冰都置办好。” “情愿多备些,也好过到时候缺冰。老婆子年纪大了,用不了许多,可你们一个个都是怕热的。”老祖宗说罢,正好瞧见楚维琳低着头,见她肚子已经显怀,笑着提醒道,“郁昀媳妇,你可不能贪凉,角落里放几盆冰去去暑气就好,千万碰不得冰碗。” 听见老祖宗唤她,楚维琳赶忙抬头,笑着应了。 大赵氏又说起了六月十九去法雨寺上香的事体,老祖宗嘱咐了几句,末了问道:“空明师太还在京中吗?” 虽是依着空明师太的话,让常恒翰纳了红笺,但对于这个到京城只有半年的老尼,老祖宗依旧记挂在心上。 大赵氏答道:“在京里的,听说城中又有几户人家得了她的提点,连杨将军府上都请了她。媳妇还听说,念惠庵正加紧整修,想在观音菩萨成道日之前完成,以念惠庵如今的声势,这一回成道日应当也是热闹的。空明师太说过,整修成了之后她便要离京了,大约也就这个月的事情了。” “哦?杨将军府上?”老祖宗倒是诧异,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杨老夫人似乎也是信佛之人,郡主这个月就要启程远嫁,她想要卜算吉凶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还是去法雨寺,我折腾不动,赵氏,你记得使人去念惠庵多添些香火。” 老祖宗交代完了,又问楚维琳道:“圣上下旨之后,你也没见过郡主吧?” 郡主指的就是杨昔诺。 楚维琳懂老祖宗的意思,浅笑道:“杨家姐姐匆忙备嫁。我又是双身子。就没有递帖子过去,我与她相交一场,她这一走。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我一会写封信给她吧。” 楚维琳回到霁锦苑,便让流玉研了墨,其实不仅仅是老祖宗记挂着。她也很想知道空明师太会和杨家人说什么。 浣花笺上,墨香浓郁。楚维琳写完后吹了吹,等干透后装入信封,交到流玉手中:“你领了对牌亲自送去。” 流玉应下,匆匆去了。等到傍晚时带回了杨昔诺的回信。 杨昔诺和楚维琳说话素来直接,空明师太那日进府的确是她祖母的意思,杨昔诺自个儿并不喜欢师太那双仿若能看透一切的锐利眸子。只是师太说的话叫家里人欢喜,最后是由她母亲亲自送上了马车。 空明师太说杨昔诺命中就是富贵相。杨家之前能复起也全是靠着杨昔诺的命格,此番远嫁,瞧着是前途不明,可事实上,她能在德王府站稳脚跟,且能得世子看重,往后数十年无忧。 饶是杨昔诺不喜欢空明师太,可这样的话,又有哪个人不爱听? 杨家老太太甚至是送上了一座掌上玉观音,这观音像她收了许多年,当初杨家困于市井之中时也没有出手过,在这一刻却盼着空明师太一语中的。 信纸最末,杨昔诺还是盼着能在离京前再见楚维琳一面,毕竟这一嫁真的是天南地北。 楚维琳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岑娘子来看过,头几个月过了,她这胎是稳妥了的,可上从老祖宗、常郁昀,下到一院子丫鬟们,具是不敢有半点马虎,别说去看望杨昔诺了,便是想回一趟楚家,各个都一样不放心。 楚维琳把信呈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读完,睨了楚维琳一眼,信上这些事体一时之间瞧不出空明师太本事深浅,本来转述几句也就行了,拿了信纸给她,自然是为了最后那几句了。 老祖宗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放在身边几子上的另一封信。 那是她嫡姐给她的回信,那边已经应下了两家亲上加亲,等合过两个孩子八字,若是配得上,这亲也就会定下了。 她们姐妹从小在荣安公主府中长大,感情极好,可自打各自出嫁之后,也只能凭借鸿雁相交,只在公主薨逝、父母归天时才见过几面…… “宫里定了日子,郡主十三日进宫,十五日一早起驾离京,你到时候送送她吧。”老祖宗闭着眼睛,缓缓道。 郡主远嫁,排场非同一般,说是送,其实也只能是远远看上一眼,但这已经是老祖宗的让步了,楚维琳哪里敢多求什么,依言应下。 转眼便是十五。 常郁昀休沐,便陪着楚维琳出门 街上人多,楚维琳不能在人群中拥挤,马车也只能停在小巷里,并不方便,常郁昀在福来居里包了个雅间,窗子正巧对着街道,也算是视线良好。 车马从宫门驶出,十里红妆,几百护卫随行,要一路把杨昔诺送到德王府。 虽有守备司清场,可沿街还是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楚维琳占据了这么个好位子,只怕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车轱辘压过长街,仪仗威严,队伍前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昔诚,他亲自送姐姐远行。 楚维琳一眨不眨看着队列从远及近,又从近往远,印在脑海之中的便是那一片如霞光一般的红色。 从娇女到落难凤凰,杨昔诺吃过许多苦,又从市井之中回到将军府,被崇王妃认作义女,成了宗亲,她的这十余年的经历像是一个传奇,一个故事,是许多闺中女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生,但楚维琳又希望杨昔诺的婚后生活能够平凡而简单,不用这般大起大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送嫁的队伍出了城门,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下楼回府。 老祖宗定了十八日一早去玄明山,一直到二十一日才回来,楚维琳大着肚子自然是不去的,这几日不用晨昏定省,整个人也就慵懒些。 午后日头大,楚维琳怕热,便在东次间的榻子上小憩。宝莲搬了把杌子在一旁坐下。手中蒲扇轻轻摇着。 许是这微风清凉,楚维琳睡得很踏实。 宝莲一只手支着腮帮子,静静看着楚维琳。她瞧得出来。自家奶奶这几日心情不错,这会儿不晓得梦见了什么,眉宇舒展,唇角似有笑意。这份恬静模样,叫宝莲都忍不住要勾了唇角。 奶奶这般好看。也难怪爷把奶奶捧在手心里,如花容颜,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宝莲正想着,忽然就想起前几日李德安家的说过的话。 那时李德安家的站在东厢门口与她和宝槿说话。楚维琳从外头回来,宝槿快步迎上去,宝莲落后了一步。正巧瞧见李德安家的怔怔望着楚维琳出神。 宝莲不解,催道:“妈妈。奶奶回来了。” 李德安家的这才回过神来,笑容里有些苦涩:“我一眼看过去看差了,还当是太太回来了,奶奶打小就和太太长得像,现在梳着一样的妇人头,我一晃眼啊,真有些分不清了。” 宝莲闻言一怔,脑海之中江氏的模样一点点清晰起来,和楚维琳叠在一起。 “像极了呢……”宝莲凝视楚维琳的睡颜,喃喃自语。 那位章老太太口中与江氏七八分相像的桂姨娘又是何等模样?是不是从楚维琳的脸上也能窥得她当年容貌? 让楚伦煜念念不忘的江氏,让楚证赋记了数十年的桂氏满娘,她们像极了呢。 宝莲想得出了神,手中蒲扇却没有停,一下又一下摇着,直到日头偏了西。 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日。 楚维琳虽没有跟着去寺中,这样的日子还是要添些香火的。 娉依备了软轿,陪着楚维琳到了家庙之中,守家庙的跛脚钱七已经回避,两个婆子迎了楚维琳进去。 家庙里供奉的就是观音菩萨,金身佛像正是从法雨寺请回来的,金银彩绣的佛幡精美绝伦,听说是出自吴氏之手,她的这一位婆母,七窍玲珑心,女红极其了得。 佛前点了檀香,宁神静心。 楚维琳肚子还不重,却也不敢跪上太久,在厚厚的蒲团上诵了一会经,也就起身了。 今日没有出太阳,空气也没有沉沉发闷,楚维琳并不着急回去,叫娉依和宝槿扶着在家庙附近走动。 夏日枝叶茂盛,走在底下,倒也舒服,两人小心伺候着,后头不远不近又跟了几个婆子丫鬟。 楚维琳边走边看,忽然余光瞟见远处游廊的花窗后头匆匆经过一个人影,那身影似乎还有些眼熟。 再一想,那人分明就是莞馨。 她一个双身子的人折腾不起,又跟着这么多人,难免会有些动静,便低声吩咐道:“我有些累了,就在这儿歇一歇,宝槿,你去前头帮我摘几枝玉簪花回来。” 宝槿一怔,见楚维琳冲她点头,她急忙去了。 刚刚那一瞬,她也是瞧见了那人的。 那年在常府小住,楚维琳夜会常郁昀,宝槿守在门口,一位娘子挑灯笼从采芙院外头经过,差点吓坏了她。那时没有被人发现,宝槿却是把那人身影刻在了脑子里,等楚维琳嫁进来之后,宝槿便知道了,那是大赵氏院子里的莞馨。 宝槿轻手轻脚往前走,绕出了楚维琳一行人的视线,躲在一处角落,正巧能偷瞄莞馨。 莞馨走得不疾不徐,跛脚钱七从另一头过来,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宝槿不晓得他们两人的事情,见钱七的嘴直往莞馨脸上去,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宝槿虽是个未婚配的丫鬟,可毕竟要伺候楚维琳,男女之事大致有些概念,可听到钱七那张嘴里的混话还是叫她面红耳赤,巴不得能捂起耳朵。 可她是来听墙角的,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你好些日子没来了,大太太去庙里了,你都没出现,怎么的,有了新相好了?”钱七道。 莞馨一听这话就来气,恼道:“还不是那个蹄子,现在可了不得了,仗着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可没少霸着老爷,连太太这会儿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还敢惹她?昨日里太太不在家,越发没个收敛,四更天还要水,真是不知羞!” “啧啧,什么蹄子,人家现在是周姨娘!”钱七哈哈大笑。 “德行!”莞馨啐了一口。 钱七一面对莞馨上下其手,一面道:“你别光说人家,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话又说回来,大老爷还真不讲究,周姨娘比二姑娘大不了几个月吧?这也就罢了,这帮老爷们不少都是好这口的,可周姨娘进府时才七岁,差不多就是大老爷看着长大的。虽然长得是漂亮,那颗朱砂痣勾人魂的,但这都下得去手……哎呦,我要是大太太,血都要吐出来喽!” 莞馨重重拍了钱七一把,低声喝道:“你们男人都一个样,见一个爱一个,现在要是有个岁数小的在你跟前,你转身就把我扔后头了。哼,那蹄子漂亮?再漂亮有个什么用?咱们老爷身边又不是没有出过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现在那一位在哪儿呀?白骨都要烂成泥了!我倒要看看这蹄子能在太太眼前张狂几年!” 莞馨骂骂咧咧,她似是还有事情在身,推开了钱七后就往园子深处走,那儿是府中西北角门,能直接出府去,钱七赖皮膏药一般粘着。 直到两人走远了再听不见动静,宝槿才红着脸走开,先去摘了玉簪花,才又回到楚维琳那儿。 楚维琳坐着歇了会,见宝槿回来,便起身回霁锦苑。 宝槿把玉簪花插到瓶中,娉依已经被楚维琳打发了出去,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楚维琳低声问道:“知道莞馨去哪儿了吗?” 宝槿摇了摇头:“走到一半遇见钱七,奴婢不敢再跟上去,怕叫他们发现。” 这倒是出乎楚维琳的意料,她以为莞馨出现在那儿是要从角门出府,若是宝槿耳力好,说不定能从莞馨和守门婆子的对话里听到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会遇见钱七,毕竟,她今日就在家庙里,莞馨断不会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去私会钱七。 “没跟上也无妨,没叫他们发现就好,”楚维琳安抚宝槿道,“也是我大意了,那钱七虽是个跛脚,但却不是什么善茬,你若是被发现了吃了亏,我就追悔莫及了。” 宝槿连忙摇了摇头,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脸上一下子又烧了起来,扭捏了一番,还是俯下身凑在楚维琳耳边,一五一十全部说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爱听书的sarah、nsleijing、书友110826114956976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坦白(一) 楚维琳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那日,红笺跪在松龄院里,听着老祖宗吩咐的时候,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一双晶亮眸子因着之前回忆旧事哭泣而红通通一片,她没有拒绝老祖宗和大赵氏,只是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从楚维琳的角度看过去,只怕是掌心里都要叫她掐出一排月牙印来。 那时情绪做不得假,落在楚维琳眼中,红笺分明是不愿意的,怎么才过了这么些时日,由莞馨说出来,竟是南辕北辙。 不过,莞馨这张嘴巴,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她本就是大赵氏的心腹,是个寡妇而并非没出嫁的丫鬟,说话不会顾忌也不会羞涩,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的。 要说红笺漂亮,那还真说不上。 常府里里外外仆妇这般多,论模样论谈吐,比红笺出众的多得是,红笺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眉中央的那一颗朱砂痣,衬得那张白净脸蛋格外有些风情。 红笺和常恒翰的那些事体,楚维琳倒不关心,那是大赵氏才要操心的,她想着的是莞馨说的那句话。 白骨都要烂成泥了。 常恒翰身边通房妾室算不上少,如今还留着的也有三四人,只是这些妾室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大赵氏手段了得,自己又是儿女双全,又怎么会添几个庶子来给自己添堵,必然是收拾干净的。 而这其中,别说是腹中胎儿,连带着大人一块没了命的,也肯定是有的。 那个死了多年,还能让莞馨记在心中。愤怒妒忌之余也不得不夸赞一句漂亮的人,楚维琳倒是有些好奇。 夜里拆了珠花,宝莲伺候楚维琳上了床,等常郁昀从净室出来,她便退了出去。 楚维琳半躺在床头,低声问道:“大伯父屋里哪个姨娘最漂亮?” 常郁昀正宽衣,听到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转过头来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似乎是死了好些年了。”楚维琳抿了抿唇。 死这个字。无论是什么时候,总归是叫人不舒服的,常郁昀皱了皱眉头。在床边坐下,道:“死了好些年?” “恩。”趁着常郁昀吹灯落帐的工夫,楚维琳把今日宝莲偷听来的莞馨和钱七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只不过那两人有些言辞太过露骨直白。她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和常郁昀说,只挑了些能出口的说了。 常郁昀侧身朝着楚维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楚维琳眨巴眨巴眼睛,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 那毕竟是常恒翰和大赵氏的屋里,常郁昀一个隔了房的侄儿,哪里会去关心伯父伯母屋里的事情。若是生养过孩子的妾室还好说,家里人总归叫得出她的姓氏,其余的那些。便是老祖宗都未必说得全。 大赵氏嫁进来二十多年,院子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妾室也好通房也罢,常恒翰都不一定放在心上,更何况常郁昀根本不是那般八卦好事之人。 “难怪空明师太说大伯娘罪孽太多,损了香火。”楚维琳低低哼了一声。 常郁昀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问道:“你信那空明师太?” 楚维琳抿唇思考了会儿,到底还是拿捏不准。 二十一日傍晚时,老祖宗一行才回府。 老祖宗到底上了年纪,坐久了马车浑身疲乏,早早就歇下了,又让人各处传了话,明日一早也不用过去请安。 哪知第一夜忽然雷雨磅礴,雷声一阵阵打到了四更天,楚维琳睡得不踏实,翌日一早眼睛都睁不开,连常郁昀何时起身出门的都不晓得。 楚维琳睡到中午时才起,夏日里本就胃口不佳,她又是双身子,近日里见到大鱼大肉就恶心,厨房里变着法子准备清口菜肴,可在楚维琳看来,都比不得满娘做的爽口的腌菜。 清粥小菜,都是早晨就备下的,一直热在小厨房里,这些东西说不上吃得饱,但能开胃。 楚维琳慢条斯理用完,正要吩咐娉依收拾桌子,忽然就觉得腹中排山倒海起来,刚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儿往上翻涌,根本忍不住,吐了一地。 直到肚子里都吐干净了,连连呕了几口酸水,这才渐渐消停了些。 娉依起初没防备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叫了人进来一道伺候,先让楚维琳簌口更衣,又把一地污秽都清扫干净。 楚维琳被挪到了床上,望着那青纱绣了石榴花开的幔帐怔怔出神。 她这段日子时不时就会孕吐,可像这回这般剧烈的却是头一遭,只觉得整个人连心带肺都被掏空了一般,她伸手覆住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还算不上十分明显的弧度,缓缓放松下来。 孩子还在,没有被一并吐出去…… 楚维琳脑海中稀里糊涂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便是宝莲坐在边上低声与她说话,她都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大约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吧,楚维琳这么一想,干脆闭上眼睛,想再多躺一会儿。 院子里有些声响传来,似乎是李德安家的的声音,宝莲正想起身出去看看,就听见脚步声已经传了进来。 来人没有在东次间里止步,而是直直就入了内室,宝莲不满地盯着插屏后出现的湖蓝身影,待看清了来人,她赶忙垂下眼,福身道:“五太太。” 楚维琳闻声睁开了眼睛,见是楚伦歆来了,她便想支起身子来。 楚伦歆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肩,忙道:“快躺下!我在院子里见到李德安家的,她说你吐了一身,这会儿好些没有?” “吃了些东西,就吐了,不碍事的。”楚维琳笑了笑。 楚伦歆见楚维琳面色如常。又问了几个丫鬟,彻底放了心,便笑盈盈在床边坐下,道:“刚才家里来人报喜。”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楚伦歆的眼底全是笑容,唇角勾起,说不出的喜气洋洋。叫人一看就晓得是欢喜到了心底的。能叫楚伦歆这般高兴…… 楚维琳的手还放在肚子上,忽然心领神会,惊喜道:“三姐姐生了?” “生了!”楚伦歆忙不迭点头。“天亮的时候生的,是个哥儿,崇王府使人去家里报喜,说是母子平安。母亲晓得我们都记挂着。便让人来告诉我们一声。” 楚维琳长长松了一口气。 楚维琬一举夺男,当真是太好了。可惜世子不在京中,楚维琬一个人安胎、生产,总算是能够安下心来了。 楚维琳让流玉从箱笼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给楚伦歆看:“这是我给小外甥准备的洗三礼。只是我这个样子,过去了也不方便,到要麻烦一众人照顾我了。叔母帮我给三姐姐吧。” 盒子里铺着红绸,摆着一块长命锁。 楚伦歆笑着点头。她来时就怕楚维琳逞强,她们姐妹感情好,她若一定要去崇王府贺喜,那还真不好拦着。只是那一日王府里定然是极其热闹的,这么多人一道围着,万一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是两厢为难了。 让鹦哥把盒子收起来,楚伦歆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我一定送到。” 楚伦歆还要去松龄院里报喜,便让楚维琳好好休息,起身走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不时会想,那个小外甥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楚维琬和崇王世子具是容貌出众之人,那孩子总是不会差的。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迷迷糊糊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婴儿就有些眼熟起来,她昏昏沉沉想了很久,猛得就浑身冰凉起来,那皱着脸大哭的样子与恒哥儿的样子叠在了一起,她甚至想起了前世进门后头一次从奶娘怀中接过只有两个月大的恒哥儿时的情景。 襁褓之中的孩子是那般小,那般软,她明明应该恨的,却对这么小的孩子恨不起来,只能怔怔抱着他,一动不动,老祖宗和大赵氏冰冷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 她想,她不愿意抱这样一个孩子,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她的父母都已经逝去,她为何要去养这么一个给她带来灾难痛楚的婴孩? 恒哥儿一直是奶娘带着的,可到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怎么可能完全忽略掉这么一个孩子?不管喜还是不喜,她能听见恒哥儿哭了笑了,能瞧见丫鬟们把婴儿的衣物取进取出,空气里的奶香味浓得她浑身都不舒服了。 一年时间,她看着恒哥儿学会了坐着,学会了爬行,学会了依依呀呀叫唤。 奶娘是个很尽心的妇人,有几次也是壮着胆子与她说,恒哥儿虽不是楚维琳亲生的,但好在是这么小就跟在她身边,会养亲的。 奶娘教恒哥儿说话,指着楚维琳一遍遍教他叫“娘”,便是被老祖宗和大赵氏压得喘不过气,可看到恒哥儿挂着口水呀呀想叫一声“娘”的样子,楚维琳也无法完全硬起心肠来。 那时候,她想到的是江氏,是她的娘亲。 直到她怀孕。 楚维琳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她有了身孕,老祖宗总不会再那般苛责了吧,能松一口气,也是好的。 也许是要做母亲了的关系,楚维琳待恒哥儿也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甚至有时愿意陪着他一会儿。 直到那一日…… 楚维琳孕中嗜睡,夏日傍晚闷热,她睡得并不舒服,宝槿替她摇着扇子,可还是添不了多少凉意。 “奶奶,奶奶!不好了!” 楚维琳猛然睁开了眼睛,宝莲跌跌撞撞冲进来,惨白着一张脸:“奶奶,恒哥儿落水了!” 脑袋轰得一声,楚维琳难以置信,叫两个丫鬟扶着匆匆起身,快步就往外头赶,宝莲噼里啪啦说着事情的经过,她根本听不进去。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身边时刻有这么多丫鬟婆子跟着,怎么会落水?怎么会! 院门口她见到了被奶娘抱在怀中的恒哥儿,两只脚湿透了,脸上头上倒还干净。 楚维琳的注意力都在恒哥儿身上,根本没来得及仔细问过底下人,大赵氏便领着人冲了进来,恶狠狠剐了她一眼。 她甚至还不知道恒哥儿的情况,就被大赵氏手下的几个婆子带到了松龄院。 老祖宗拍着桌子大发了一通脾气:“去院子里跪着,恒哥儿若有个好歹,你自己掂量清楚!” 楚维琳难以置信,惊道:“老祖宗,我挺着肚子怎么跪?” 一柄玉如意砸在她脚边,老祖宗眼神冰冷:“小赵氏,不要以为有个肚子就有了倚仗,我不管你能生几个,恒哥儿永远是郁昀的嫡长子,你生的,永远越不过恒哥儿!” 再气闷,再愤怒,她争不过老祖宗。 跪在院子里时,她知道这都是算计,大赵氏就是抓住了常郁昀不在府中,楚伦歆回娘家去的这一刻,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敢帮她,闹不过吵不过,只能跪在这里。 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楚维琳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暖阳色身影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回到常府知道了情况的楚伦歆几乎是冲着进了松龄院,眼瞅着楚维琳倒下去,她催着婆子们扶楚维琳起来,入眼的就是她藕色长裙上那刺目的血色。 楚维琳醒来时是在自个儿的床上,房间里血腥味浓郁,几乎难以呼吸,宝莲和宝槿红肿着眼睛,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本能的,楚维琳伸手去摸肚子,原本起伏的肚子平平的,她一时有些发愣,而后恍然明白过来。 她感受不到那个小生命了…… 没有了…… 眼泪一瞬涌出,她婆娑望着赶回府里刚刚冲到她床边的常郁昀,痛哭出声…… 夜色深沉,常郁昀回来得有些晚,晓得楚维琳身子不适,睡了一下午,他轻手轻脚走进内室。 躺在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噩梦缠身,口中不停喃着什么,常郁昀不放心她,在床沿坐下,轻声唤道:“琳琳、琳琳。” 楚维琳惊醒,猛然睁大了眼睛喘息。 内室里没有点蜡烛,她视线涣散,许久才能看清身边的常郁昀。 她一时想不清什么前世今生,分不清今夕何夕,那痛彻心扉的经历还盘旋在脑海里,楚维琳的睫毛颤了颤,猛得抬手拥住常郁昀的脖颈,呜哇哭了出来:“孩子没了,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坦白(二) 楚维琳的动作让常郁昀一时莫名,听清楚她哭喊的是什么时,他浑身僵硬,瞬间回忆起前世那一刻。 那一刻不仅仅是楚维琳的噩梦,对常郁昀也是如此。 他本以为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改变,彼此心情也应当是变了的,结果却是他想岔了。 那些恐惧是埋藏在心底里的,在这样相似的时刻,楚维琳的意识深处还是会想起那些。 楚维琳口中喃着,宝槿几个听见了,急急进来,见楚维琳抱着常郁昀一直哭,面面相窥。 常郁昀半俯下身子,把楚维琳抱在怀中,冲几个丫鬟摇摇头,示意她们退出去,而后他一下一下顺着楚维琳的背后,低声安抚。 哭出来就好了,总比憋在心中强,听她断断续续说恒哥儿,说老祖宗,常郁昀心情复杂。 他猜到楚维琳亦是重生而来,他也等着她想通透了再来告诉他,却没有想过,楚维琳会在这种情况下吐露真言。 常郁昀低头不住轻吻她的额头,楚维琳哭得久了,整个人有些缓不过气来,呼吸亦变得急促。 “琳琳,没事的,”常郁昀柔声安慰,轻轻掰开楚维琳绕在他脖颈上的一只手,牵着她往下覆着她的肚子,“你看,孩子在的,他还在的。” 楚维琳脑袋有些空,一遍遍感受着肚子的弧度,她才有些清明过来。 那是梦,前世的噩梦…… 这一次,没有恒哥儿,没有小赵氏,她是原配。她肚子里的就是嫡长子,她没有跪在松龄院里…… 喜悦和解脱从心底涌起泛上,忽然之间就疲惫极了,她躺在床上闭目大口喘息。 常郁昀缓缓起身,点亮了内室的蜡烛,又回到床边坐下。 楚维琳把自己从那噩梦中拉出来,蜡烛光明暗正好。只是她哭得久。眼睛有些痛,她缓了好久才适应了这个光亮。 而后,她看着常郁昀。四目相对,那双桃花眼一瞬不瞬望着她。 怜惜、心痛,那些情绪一下子就把楚维琳缠绕其中,她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寒气。慌忙避开常郁昀的视线。 她说漏嘴了。 上一回她蒙混过去了,这一次呢……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早就起疑了,只是她不想去提那些往事,便是他说出了他的秘密,楚维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她一直都在逃避。 可到了现在。她一边哭一边说出的那些话,还能再逃避到哪里去。 “我……”楚维琳的嘴唇动了动,刚说了一个字。又顿住了,垂下眼帘。 常郁昀暗暗叹息。抬手帮楚维琳理了理额发,道:“不着急,你眼睛都肿了,先梳洗一番,稍稍缓口气,一会就用饭了。” 楚维琳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常郁昀没有逼她,叫她安心不少。 娉依端着水盆进来,宝槿替楚维琳净了面,又伺候她更衣,见她的确精神些了,才放松下来:“奶奶,刚才吓坏奴婢了。” 楚维琳挤出笑容,道:“我魇着了,没事的。” 娉依退出来,压着声与常郁昀道:“爷,奶奶中午喝了些粥,还未撤桌就全吐了,五太太过来时,奶奶瞧着倒还好,可这会儿歇个午觉又魇着了,是不是要请岑娘子过来看看?” 常郁昀背手站在窗边,外头月朗星稀,他颔首道:“去请,问起来就说是平安脉,多余的不要说。” 老祖宗这几日也有些不适,若听说了,难免牵挂,越发损了身子。 娉依会意,让人去请了岑娘子。 岑娘子速速来了,诊了脉,又问了几句日常起居饮食,道:“奶奶,一切安好,您莫要担心。” 楚维琳慢慢点了点头:“我晓得,是我太紧张了。” 岑娘子调整了安胎药的方子,又嘱咐了几句,这才退出去了。 晚饭依旧是以清淡为主,为了兼顾营养,上了一盅鸡汤。 晓得楚维琳吃不进油腻,厨房里也是费了心思,鸡汤慢慢炖出来,去了顶上一层油花,肉早就烂了,也一并取出,只留下青菜和枸杞,颜色也是好看。 楚维琳晓得那是鸡汤,浅浅尝了一口,入口还算清爽,这才皱着眉把一盅都喝完了。 等撤了桌,时间倒是还早,楚维琳不想闷在屋子里,干脆与常郁昀道:“出去走走,免得积食。” 其实她吃得很少,别说积食,半夜里能不饿就不错了。 常郁昀知道她心情,两人也不走远,就绕着霁锦苑附近走动。 楚维琳只低头看路,走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才发现到了采芙院附近。 那座院子在漆黑夜色中只能瞧见淡淡轮廓,这是吴氏从前的院子。 成亲前,她还偷偷从宜雨轩溜出来,和常郁昀在此处说话,也就是一两年过后,这关系又不同了。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夏日夜风依旧暖和,吹在身上有股粘腻感,她示意跟着的丫鬟都退开些,抬起头道:“早上的时候,三姐姐生了个儿子,叔母告诉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常郁昀半低着头看着楚维琳,虽然是从楚维琬的事体开口,但他清楚,楚维琳想说的是什么。 “前一回,你在宜雨轩里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三姐姐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并不是崇王府就一定好,而是宣平侯府绝对去不得,这一次,死的是赵涵欣,前一次,死的是我三姐姐。”楚维琳说到这里,想起那时的楚维琬,神色戚戚。 常郁昀没有开口,楚维琳需要的是倾听,他只要听着就好。 “下午躺在床上时,我就在想,三姐姐新出生的儿子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想到了最后。脑子里就全是恒哥儿的模样,我……”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干脆前倾了身子,额头抵在常郁昀的胸口,喑哑着道,“我是真的怕了的。” 常郁昀几乎没有见过这般示弱的楚维琳,她会急会恼会哭。却极少直白地表现出依赖。 轻轻抬手抱住楚维琳。常郁昀柔声道:“琳琳你比谁都明白,前世已经是前世了,你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醒过来了就过去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睫毛擦过常郁昀的衣衫,她觉得不太舒服:“有些过去了,有些没有……你也是明白人。五年后,怎么办?” 五年后。是他们之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前世时,常家抄家,常郁昀流放,楚维琳毒酒死在地牢之中。那么这一世呢? “大赵氏不是我设计的……”楚维琳叹息,这句话她前世死前曾经说过。 赵氏一族被扣了大罪。 原本只是朝堂争斗中站错了位,虽有牵连。但也不至于到了灭族的地步,可却从大赵氏这里寻到了赵氏一族通敌的罪证。不仅仅是赵氏,连常家都一并连累了。 楚维琳从秦大人那里知道了会有这个结果,但那些陷害大赵氏的经过,她一并没有插手,也轮不到她插手,因而到了现在,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与秦大人一起害了大赵氏。 常郁昀拍着楚维琳的背,道:“我相信,我们还有时间,能改变你三姐姐、姝表妹的一生,又怎么知道改不了常家的将来?” 楚维琳垂下肩,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之后,她听见常郁昀很轻很轻地问她,他说:“琳琳,你还想分家吗?” 楚维琳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而后又慢慢松开,低低应了一个字。 她想分家,这一次,她只想和常郁昀过平静日子,也希望楚伦歆过得舒心一些,不用日日与其他人虚以委蛇,不用面对大赵氏和长房那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但这也只是她想想而已。 老祖宗健在,常家没有到要靠分家避灾的那一步,又怎么可能分家?况且若还是前世一样的罪状,便是分家,也一样逃不脱。 这些道理,常郁昀也清楚,他只能低头啄了啄楚维琳的鬓角,道:“还是等我外放吧。” 外放…… 这个事情好些人与楚维琳提过,也叫她满是期待,就看涂氏好了,跟在任上那么多年,比分家出去过得还要随心所欲。 这比分家有盼头多了。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好。” 这日梦魇过后,倒是每日睡得踏实了些。 兴许是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来,口味也是隔几日就变上一些,没有再嫌弃那些油腻菜肴,叫身边伺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夏日天亮得早,楚维琳怕日头,都是早早就出门去松龄院,等请了安之后又早早回屋里休息。 这一日却耽搁得有些晚了。 老祖宗起得迟了些,见外头太阳有些高了,便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在我这儿歇着吧,等下午再回去。” 楚维琳想开口拒绝,老祖宗已经吩咐段嬷嬷帮她在西梢间里准备好了软榻,便也就应下了。 午饭自然是一道用的,屋里丫鬟正摆桌,外头突然有些动静,段嬷嬷出去瞧了一眼,神色复杂地回来。 老祖宗睨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段嬷嬷垂手道:“三奶奶屋里的那个通房有身孕了。” 楚维琳诧异,心中满是不解。 常郁晓在娶徐氏之前屋里就有几个通房,其中也不乏有些本事的,但有大赵氏盯着,哪个敢不知好歹赶到还未进门的奶奶前头去?等徐氏进门之后,她更是盯得紧,怎么就出了纰漏了? 徐氏成亲几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前段日子老祖宗还与段嬷嬷商量着是不是停了几个通房的避子汤,但还没动作,那边竟然就…… “是哪个通房?”老祖宗皱着眉头问。 段嬷嬷道:“那个叫淳珊的,老祖宗可有印象?” 老祖宗蹙眉想了一番,点了点头。 淳珊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四房小厨房里做事的张妈妈的女儿,淳珊原是个二等,是常郁晓酒后胡来这才成了事,徐氏气得不行,还闹过一场,最后还是大赵氏做主留下了淳珊。 楚维琳也想起来了,张妈妈因着女儿颇受常郁晓亲睐,趾高气扬,来问水茯收银子时都相当不客气。 老祖宗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道:“去把郁晓媳妇和那个通房叫来。” 段嬷嬷去请,人来的也快。 楚维琳想了想,还是避去了西梢间里。 大赵氏带着徐氏和淳珊来的,这边刚进了东稍间,宝莲就溜进来与楚维琳道:“大太太面上不好看,三奶奶脸色煞青,眼睛却是红的,那个淳珊,左边脸上好红一个巴掌印。” 楚维琳低声问宝莲:“三伯人呢?” “三爷?”宝莲摇了摇头,“没瞧见,大概是不在府里。” 东西梢间隔得也不远,徐氏的哭声时断时续传过来,老祖宗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她哭得更凶了。 闹腾了小一个时辰,大赵氏才让人把脱力的徐氏抬上了软轿,凉凉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淳珊,转身走了。 楚维琳等了一会儿,宝莲被唤了出去,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她一面摆桌,一面道:“老祖宗累了,想先歇一会,奶奶不能饿着肚子,便让厨房里热了热,奶奶先用吧。” 楚维琳点头,老祖宗正是气恼的时候,她不用过去触霉头,再好不过。 等用了饭,宝莲把东西送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打听清楚了。 照淳珊的说法,徐氏每次送去的避子汤她都是喝了的,并没有故意躲避,突然有了身子她也很意外。 徐氏不信她这些话,常郁晓与这几个通房混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避子汤喂下去,根本没有出过差池,怎么偏偏叫淳珊给赶上了。 老祖宗不想听她们这些质问来解释去的话,仔细问了淳珊肚子的情况。 淳珊的胎也浅,她胆子小,发现葵水迟了就吓得不行,偷偷去找了岑娘子,岑娘子是个胆大的,当即就打了包票,淳珊不敢瞒着就告诉了徐氏。 徐氏自不肯留这个孩子,可这种事情既然被老祖宗知道了,她就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了,只能听着老祖宗吩咐。 老祖宗多少有些矛盾,见大赵氏并不出声,她突然就想起了空明师太的话。 香火都是命中有数的,损得多了,自然就亏了…… 之前她一直盼着几个孙媳能争气些,但一直没有动静,淳珊的这一胎要是损了…… 淳珊怀上这孩子就是在大赵氏抬举了红笺之后,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肚子金贵起来。 老祖宗一心要保下这肚子,又怕徐氏背地里动手脚,干脆把淳珊留在了松龄院里养胎,无论男女,生下来就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变化(一)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正巧能瞧见院子里。 段嬷嬷吩咐下去了,底下人自不敢怠慢,帮着把西跨院收拾了一番。 淳珊只是个通房,本就是丫鬟身,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见松龄院里几个小丫鬟忙碌,她不想烦劳别人,又插不进手去,一时无措地站在西厢房外的游廊下,看着小丫鬟们进出。 葛妈妈从倒座房里出来,寻了段嬷嬷说了几句,段嬷嬷转身看了淳珊一眼,冲葛妈妈点了点头。 “妍翠、绿娥,”葛妈妈唤了一声,把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叫到了跟前,“等西跨院收拾好了,你们就好好伺候淳珊姑娘,等孩子落了地,那可是要抬举的,你们辛苦小一年,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好处,去给你们姑娘见礼。” 妍翠眨巴眨巴眼睛,话未出口就被绿娥拖住了,绿娥福身谢过葛妈妈,把妍翠拉到一旁:“你糊涂了!” 妍翠噘着嘴,道:“还姑娘呢,你见过大着肚子的姑娘没有?” “小声些!”绿娥瞪了她一眼,“我们两个什么身份,就是这松龄院里的三等,我们靠一步步熬上去,就一定能成一个一等?跟着姑娘,等她成了妾室,我们再不济也是个体面丫鬟了。” 妍翠依旧不高兴:“能有多体面,到底是个妾身边的。” 绿娥见妍翠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催着她先过去给淳珊见了礼。。 淳珊被留在松龄院里,多少有些忐忑,见突然拨了两个丫鬟给她,怔了怔神。她见过主子摆谱,却没有做过一日主子。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点了点头,便不吭声了。 西梢间的南窗正对着西厢外游廊,楚维琳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淳珊的模样。 淳珊中等个头,长得清秀,只是脸颊上的红印子没有消退,瞧着倒是挺招人怜的。她身上没一件像样的首饰头面。楚维琳猜,便是常郁晓给过她一些东西,在徐氏跟前当差做事。淳珊也没有胆量戴在身上。 楚维琳看了几眼,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她这些日子都是早起,午后小憩一个时辰。这会儿正好倦意袭来,便闭着眼睡了。 宝莲蹑手蹑脚搬了杌子在榻子边坐下。轻轻替楚维琳打着蒲扇,她是好奇性子,时不时就留意外头动静。 松龄院的西跨院空了好些年了,从前是老祖宗爷的一位生养过庶子的妾室的住处。那妾室病故之后,那院子便没有人住了,虽说平日里还是有人手清扫的。但总是比不得日日住人的地方,清扫打理也费了不少工夫。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呦。你怎么就站在这里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急切又关心,宝莲循声望去,来人是张妈妈。 张妈妈小跑着到了淳珊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见她脸上红肿,心里不由把徐氏恶狠狠骂了无数遍,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竟然对怀了三爷骨肉的淳珊动手动脚,咒她一辈子都怀不上! 淳珊没想到张妈妈来了,小声道:“西跨院还在收拾,我就先站在这里了。” “你个榆木脑袋!”张妈妈训道,“你如今可以双身子,是顶顶金贵的,便是西跨院没收拾出来,哪儿不能先坐会儿躺会儿?唉,可有人伺候你?” 淳珊点了点头,叫了妍翠和绿娥过来。 张妈妈啧啧两声:“这么小两个能顶什么事情?才学了没几年规矩吧?知道屋里怎么伺候人吗?总还要一个晓事的婆子来的。” 绿娥低着头不说话,妍翠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张妈妈,我们两个是葛妈妈拨给姑娘的,我年纪小不懂事,真没有贴身伺候过主子,别说你不放心,我自个儿都慌得厉害,就怕一不小心怠慢了姑娘这般金贵的身子,不如你和葛妈妈说一说,让她拨个得力的?” 张妈妈一怔,她没料到这小丫鬟竟然敢回嘴,她是四房的人,柳氏跟前都有几分体面,何时被小丫鬟顶撞过,可要真去找葛妈妈说道,她还真没那个能耐,一时之间只能恶狠狠瞪了妍翠一眼:“不识抬举!” 妍翠撇了撇嘴,她还真不稀罕这抬举呢! 张妈妈不理妍翠,只问绿娥:“怎么能叫姑娘站在这儿?日头大,中暍了可怎么是好?” 绿娥的确是疏忽了,闻言也不敢辩解,只好上去扶淳珊,道:“姑娘,先去奴婢屋里坐一会儿吧。” 淳珊看了一眼张妈妈,冲绿娥点了点头。 张妈妈却依旧不满,皱着眉道:“你有自个儿的屋子没有?” 绿娥是个三等,住的是大通铺,那个地方,张妈妈看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松龄院的人,不好对其他丫鬟婆子指手画脚,便只吩咐绿娥:“你去瞧瞧,哪个姑娘妈妈方便,让你们姑娘先坐下来吃些茶。” 绿娥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她就算是被拨给了淳珊,一时也不敢在松龄院里摆谱,去求人,她真不知道去求谁。 张妈妈以为绿娥不做事,嘴上越发不好听了,声音也更加大了起来。 宝莲一直瞧着那边动静,张妈妈大呼小叫,说的话连她都觉得好笑,只是这动静一大,楚维琳睡得就不怎么踏实了。 这个张妈妈,真是晕了头了! 宝莲不满,干脆放下蒲扇起身往外走,可段嬷嬷在老祖宗跟前,葛妈妈此刻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她想寻个能主事的人出来,眼睛转了一圈也没寻到。 “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指望你们伺候好姑娘?”张妈妈提声道。 宝莲叫她的声音闹得头大,想到楚维琳还睡着,快步过去,压着气,道:“张妈妈。我们奶奶在歇午觉。” 张妈妈没想到宝莲在这里,干巴巴笑了笑:“宝莲姑娘在呢,这有身子的人呐就是嗜睡,奶奶歇午觉真是要紧事,我们姑娘也是双身子,别说躺着了,连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宝莲素来不喜与人说些置气话。道:“西跨院不是在收拾了吗?妈妈等一等吧。” “姑娘这话说的。我等一等算什么?我们姑娘不好等呀。”张妈妈转了转眼睛,问道,“五奶奶那儿。能不能先让我们姑娘坐一坐?反正西跨院也收拾好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 这般厚颜,饶是宝莲也没有想到。 淳珊脸上白了白,拉着张妈妈的袖子摇了摇头:“娘。这怎么可以。” 张妈妈怒其不争,瞪了淳珊一眼。又与宝莲道:“对了,姑娘知不知道,水茯姑娘的那个弟弟,啧啧。就今儿个早上偷溜出去耍,结果撞倒了人,害得人家腰间的一块玉碎了。说是要赔三十两银子呢!水茯姑娘哪会有这么多闲散银子,姑娘与她说一声。我的钱要给我们姑娘采买些东西,可匀不出银子借给她了。” 宝莲只觉得胸口一闷。 从前水茯借张妈妈银钱的事情她是清楚的,最后一回来讨要时,张妈妈趾高气昂,别说水茯有气,她们一个院子里当差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且不说水茯家里是不是出了事情,便是真缺钱,哪里还会去和张妈妈开口?张妈妈说这话,是故意旧事重提,想叫宝莲知道,上一回楚维琳都不会把她得罪惨了,想叫宝莲让上几分。 宝莲气得肝疼,明明是奶奶直接了当解决了张妈妈,怎么叫张妈妈说起来就像是奶奶让着她几分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 宝莲怒极反笑,道:“是该采买些东西,淳珊姑娘双身子,自是与原来不同了。只是我们奶奶歇觉时不喜欢边上人多,我也不敢惹了奶奶不高兴,妈妈知道的,奶奶金贵着呢。” 张妈妈哼哼道:“五奶奶肚子金贵,我们姑娘的肚子,老祖宗也极其看重的。” “那是自然,这要是个哥儿,那就是长房的长孙儿了。”宝莲挑眉,道。 长房长孙,这几个字落在张妈妈耳朵里格外合心意,就是长房长孙,她才觉得腰板儿更直了。 “哎,却不是个有福气的,”宝莲叹息一声,见张妈妈瞬间得意笑容僵在脸上,她嗤笑一声,“这要是个会投胎的,早脱胎到三奶奶肚子里去了,长房长孙,比起长房嫡长孙,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我都替这孩子可惜,妈妈你说呢?” “你!”张妈妈气得几乎跳起来。 淳珊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到最后也只是垂下了头。 “妈妈,你在六太太跟前也是这么说话的?不能吧?”宝莲冷声道,“这儿可是松龄院,你在四房里对主子们毕恭毕敬,却跑来松龄院里大呼小叫指手画脚,是个什么规矩道理?这会儿不单单是我们奶奶歇着,老祖宗也歇着呢。老祖宗未起,六太太来了也只能在外头候着,你一个仆妇,倒是真能耐!” 张妈妈被这牙尖嘴利呛得瞪大了眼睛,扬手就冲着宝莲打去,被淳珊死死拖住。 扑哧一声,妍翠笑出了声,一抬眼见葛妈妈从院门口进来,她赶紧跑了过去,告状道:“妈妈妈妈,可不好了,姑娘的娘过来了,要打宝莲姑娘。” 葛妈妈唬了一跳,见那边正闹着,她差点背过气去。 宝莲那是五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给她些体面?竟然还要与她动手,这算是什么事情! 葛妈妈赶忙过去,挤在几人中间,道:“这是怎么了?” 宝莲见葛妈妈来了,掸了掸衣衫,道:“我正寻妈妈呢,院子里动静太大了,奶奶睡得不舒服,老祖宗也歇着,亏得内室靠北些,不比我们奶奶就歇在西梢间南窗边上,要不然也要被惊扰了。” 西梢间的南窗,与她们现在站的位置,也就十几步路而已。 宝莲只说吵,并不说其他,葛妈妈不是个傻子,三言两语也听明白了。 这个张妈妈,之前就因为淳珊得了常郁晓的亲睐就眼睛朝天了,府里有不少人都有些怨气,葛妈妈也是听说了的,现在看来,淳珊有了身孕,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松龄院里也敢闹三分了。 葛妈妈斜了淳珊一眼,淳珊羞愧低头,张妈妈要说话,葛妈妈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与宝莲道:“姑娘快去伺候五奶奶吧,这里交给我吧。” “那就谢过妈妈了。”宝莲笑盈盈道了谢,脸上哪里还能寻到一丝之前的气恼。 葛妈妈见宝莲转身走了,这才与张妈妈道:“你怎么来松龄院了?” 对着葛妈妈,张妈妈还不敢太过放肆,道:“听说我们姑娘有喜了,又被老祖宗留在松龄院里安胎,我这个当娘的哪里还坐得住,就过来看一看。” “看过了,便走吧,姑娘有人伺候,你只管放心。”葛妈妈面无表情地道。 “这两个哪里会伺候人?”张妈妈急了,“一点事情都办不好……” 张妈妈本想让葛妈妈换两个人手,葛妈妈却挥了挥手:“不满意?你也知道的,之前拨了两个给二姑娘,又一个给了三姑娘,也是缺人手呢。要不然你自个儿挑好送来?或者你问一问六太太,看看她可有能借的人手?” 问柳氏借? 张妈妈缩了缩脖子。 “行了,你尽管放心,我去帮你想办法。”葛妈妈道。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放了心,连连说了几句好话,见西跨院里收拾出来了,亲自送了淳珊过去,又对着里头品头评足一番,这才走了。 葛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不屑极了,摊上这个一个娘,啧啧…… 便是淳珊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这哥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造化。 宝莲回到西梢间,楚维琳已经醒了,只是身子乏,躺在榻子上没起身,外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瞧你气的,多久没这般恼过了?” 宝莲笑嘻嘻在杌子上坐下,又拿起了蒲扇:“不凶她一顿,还当奴婢好欺负呢!那不是给奶奶丢人嘛!” 楚维琳失笑,摇了摇头:“不去操心她的事情,自有人收拾。” 果不其然,张妈妈前脚出了松龄院,葛妈妈后脚就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心里越发窝火,这可是松龄院,轮得到张妈妈撒野吗? 张妈妈哼着歌儿走了,却没料到葛妈妈说的想办法竟然是她亲自去寻了柳氏,葛妈妈嘴上说的借人,实则是告状。 柳氏待松龄院里几个嬷嬷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哪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竟然敢去松龄院里摆谱,当即把张妈妈叫到跟前狠狠一顿训,又使人来给楚维琳和宝莲赔礼,这才罢了。 这些都是后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变化(二) 常郁昀散衙回府,直直到了松龄院里请安。 楚维琳见他入院门,便起身出去迎他:“老祖宗还歇着。” 常郁昀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按说这个时辰该起了。” 楚维琳想说什么,正巧瞧见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便也止住了。 段嬷嬷上前来,笑着福身问安,只说老祖宗乏了,把刚刚回府的常恒翰、常恒晨及一众人挡在了外头。 众人面面相窥,可从段嬷嬷面上瞧不出什么来,正犹豫着是不是晚些再来,常郁晓却从外头进来了。 常郁晓见了他老子,恭敬行了礼,眼睛却不住往西跨院瞟,常郁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这些年一直锁着的通往西跨院的月亮门打开了,能瞧见里头有人走动。 常恒翰也注意到了,低声问段嬷嬷道:“怎么?西跨院收拾出来了?” 段嬷嬷垂手道:“是,老祖宗吩咐收拾的,给淳珊姑娘养胎。” 淳珊姑娘是什么人? 常恒晨一脸莫名,后院里的事情他本就不怎么关心,况且又是侄儿房里的人,他越发没听说过了。 常恒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常郁晓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通透了:“你倒是本事了?敢让一个小货越到前头去。” 常郁晓被他老子吼了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父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松龄院里丫鬟仆妇们一堆,又有常郁昀夫妇在,常恒翰要拿女人事体教训儿子也有些拉不下脸,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你自个儿和你媳妇商量去。” 常郁晓嘴上应下,心里却极不认同。淳珊人都留在松龄院里了,显然老祖宗是看重这个肚子的,那他和徐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常恒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回去,身后常郁晓和段嬷嬷说了几句,快步就去西跨院了。 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次间,常郁昀先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消暑的甜汤。 常郁昀在桌边坐下。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喝完,楚维琳支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笑着道:“三嫂都气哭了。老祖宗半点儿不帮着她,偏偏淳珊说避子汤她都有喝,闹得两边都说不清。” “家里的避子汤是宫里的方子。”常郁昀放下勺子,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楚维琳一愣。再一琢磨这话,也有些明白过来。 这方子既然是从宫里来的。本身并不应该出什么纰漏,况且这么些年下来,淳珊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徐氏又怎么会信淳珊。 莫非是淳珊说谎? 午后站在廊下的淳珊无措又小心翼翼。楚维琳怎么看她也不是那种胆大之人,至于张妈妈,她断不可能手长到徐氏院子里去。 若说是意外。那刚刚抬举了没多久的红笺就显得格外金贵了,似乎就像空明师太说的。有了她,常府的香火会一点点旺起来。 楚维琳犹自想着这些,常郁昀已经喝完了,让流玉收拾了东西出去,他低声问楚维琳:“琳琳,从前也有这么一个通房吗?” 从前? 楚维琳眨眨眼,偏过头看着常郁昀,这才明白过来这从前指的便是前世。 前世时,她和徐氏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徐氏的肚子常年没有动静,她忙着吃药问卜,又怕大赵氏刁难她,向来都是躲着她婆母走的,楚维琳的注意力在大赵氏身上,对于徐氏,她关注得不多。 那时常郁晓有没有把淳珊收房,楚维琳想不起来,常郁昀更加不会去打听兄长屋里的那些事情了,但有一样她是能确定的,常郁晓没有庶子女出生,淳珊便是真的有怀上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徐氏收拾了,根本不像这一次有老祖宗保她。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常郁昀抿了抿唇,可瞧见楚维琳沉思模样,怕她想深沉了,赶忙又接了一句,“有变化就肯定会有办法,最怕的是一成不变。” 楚维琳望着常郁昀的眼睛,细细琢磨着这句话。 若是一成不变,一步步走到五年后,那就是一样的结果再来一次,但若从各处都发生了变化,即便是极少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五年后常府之中的人事物,也会有大不同。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是担心她想岔了,点了点头。 常郁昭过来找常郁昀,两人去了书房说话,楚维琳想到午后张妈妈说的几句话,便唤了水茯来。 “你弟弟闹事了?”楚维琳开门见山问道。 水茯的笑容僵在面上,讪讪道:“弟弟叫奴婢的娘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才冲撞了贵人。奶奶,奴婢会收拾好的,您……” “我不是要怪你,”楚维琳知道水茯误会了,打断了她,道,“你在霁锦苑里伺候,你弟弟在外头如何如何,你又管不到他。” 水茯的眼眶红了,哑声道:“奶奶,奴婢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是银子的事情,三十两也好四十两也好,奴婢就算是借,攒几年也就还上了。他要是能学好懂事,奴婢赔多少银子都行,可他根本就是无法无天,一点不受教训,年纪大了,惹得祸也更大了,奴婢是怕以后赔不起了……” 见水茯伤心,楚维琳也有些难受,她懂水茯的想法,那就像是个无底洞,怎么堵都堵不上。可楚维琳也不好劝水茯,那总归是她亲娘亲弟弟,她不帮也得帮。 “银子不够,你来跟我开口,只是你自个儿也要想明白,总要有个法子出来。”楚维琳叹道。 水茯一听这话,呜呜点头。 娉依在院子里和满娘说话,见水茯哭着从正屋出来,赶忙把她拉到一旁:“怎么了?惹奶奶生气了?” 水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就我弟弟那事情,奶奶知道了,奶奶说,银子不够可以跟她开口,可我哪里开得了口呀,他尽惹事尽闯祸,这么下去。我都没脸再在这儿伺候爷和奶奶了。” 娉依拥着她。许久道:“有时候想想,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松龄院时,又往西跨院里看了一眼。 妍翠正扫院子,绿娥进进出出,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淳珊的身影却是没瞧见。 大赵氏牵着常恭岚的手,后头跟着卢氏和徐氏。楚维琳听见丫鬟们问安,便转过身去行礼。 段嬷嬷把众人迎了进去,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戴着绿松石抹额。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叹道:“年纪大了,怕吵。” 一句简单的话。面色各异。 淳珊的性子摆在那儿,她根本跟吵沾不上边。吵的那个人,自然是张妈妈。 柳氏不由烦闷,又不好搭这个话,只能垂下头不语。 老祖宗又和大赵氏说了些事体,便也打发人散了。 楚维琳刚刚站起身来,就听得老祖宗忽然来了一句话。 “人在我这儿养着,吃穿用药都不用担心,自有人看着瞧着,都自管自做事。” 徐氏面上一白,这是警告她莫要随意接近西跨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一张嘴说不清楚,她心里忿忿,嘴上还是道:“能在松龄院里养着,是淳珊的福气,孙媳替淳珊谢老祖宗。” 老祖宗哼笑着点头,又睨了柳氏一眼。 柳氏心肝肺跟火烧一般,老祖宗为了昨天张妈妈的事情恼着呢,张妈妈跑来松龄院里摆威风、指手画脚,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搁在眼里,往大了说,那就是柳氏自以为能在松龄院里占便宜。 天地良心,柳氏哪里会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就是张妈妈拎不清犯了浑。再犯浑也是她四房的人,老祖宗不会去教训一个婆子,自然是寻她柳氏说事。柳氏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她是张妈妈的主子呢。 刚才还能端着装没听懂,这会儿不能再装下去,柳氏赔笑着与老祖宗道:“老祖宗,那婆子是个粗人,遇见这样的事了就不知分寸了,媳妇回去会训她的,再高兴也不能没了规矩不是。” “高兴?”老祖宗似笑非笑看着柳氏,“什么时候四房也有事情让老婆子高兴高兴?” 柳氏被老祖宗盯得背后发凉,头皮都麻了,暗暗把张妈妈骂了个狗血淋头。 本也就是老祖宗随口一句挤兑的话,哪知竟然是说中了。 常恒逸身边有两个妾室,一个姓项、一个姓甄,分别是柳氏生常郁明和常郁曚的时候开脸抬举的,这些年来也不见多受常恒逸喜欢,年纪倒是一天天大了。 无所出,不受宠,年纪偏大,对妾室来说这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只能一日一日熬着。 淳珊有了大造化,张妈妈在四房里越发趾高气扬,便是被柳氏训斥了几次损了面子,但在一众仆妇之中,她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连带着对两个姨娘也不怎么客气。 项姨娘信菩萨,不爱争论造孽障,甄姨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闹得厉害了就传到了柳氏那里。 柳氏正烦着张妈妈,三言两句就把这事给盖过去了,恰逢岑娘子在请平安脉,柳氏便让她给甄姨娘也诊上一诊。 岑娘子切脉,诧异问甄姨娘:“姨娘这肚子都有小三个月了,自个儿不知道?” 柳氏正喝茶,闻言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来,盯着甄姨娘半晌没说话。 甄姨娘面上无喜色,反而是惊慌和诧异:“不能吧……我……” 柳氏放下茶盏,厉色道:“你葵水迟没迟?这是三个月,不是头一个月!” “我……”甄姨娘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太太,妾的葵水一向不太准,妾都这个年纪了,哪里会往这个路上想啊。” 柳氏咬紧了牙关,她知道甄姨娘说得有道理,这都要三十岁的人了,饶是她自个儿,也不一定往那上头想。 只不过,这些日子柳氏情绪不好,无心与常恒逸一道,常恒逸不是住在书房就是去两个妾室那里,倒是给了她们机会。两个妾都没有喝避子汤,都这把年纪了,柳氏又是生养过儿女的人了,还次次给妾室送汤,老祖宗那里也会不满的。 柳氏不高兴,老祖宗知道后倒是高兴的,对着菩萨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这一个个都有长进,靠得不都是空明师太吗? 楚维琳知晓了,愕然与常郁昀道:“这变化可真够大的,四叔父那儿,还要再添一个出来……” 常郁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 中秋将近,各处都在准备过节。 四房里却并不热闹,连张妈妈都不敢再提什么庶子、双生子之类的话题,就怕柳氏发火。 甄姨娘安心养胎,柳氏不想见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乐得日日不出屋门,自己过日子。 而在中秋前,常郁映的婚事最终定下了,岭西陈家的定礼送到京中,陈家三太太亲自来了,给常郁映插簪。 最初选人家的时候,常郁映是万般不喜,到了这个时候,晓得大局已定,倒也消停了些。 大赵氏不放心,怕常郁映就是隐忍着,只等见了陈三太太的面再发作起来,那就是一点遮羞布都不剩下了,等女儿嫁过去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因而她小心翼翼陪着顾着,就怕一个不留神就闹起来。 好在,常郁映真的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听陈三太太说话,一副乖顺模样。 等送了陈三太太走,大赵氏几乎累得瘫倒,这提心吊胆真是要了她的命了,要是常郁映一直都是这么乖,那也无需把女儿嫁得那么远了。 两家已经订了婚期,等明年开春就上轿,算起来也就只有半年工夫,再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 常郁映的大事定下了,排在后头的就是常郁暖,她自个儿也清楚,这些日子有些沉默了。 常郁暖对于婚姻的要求并不高,就如同苏姨娘告诉楚维琳的一样,不要求高门大户,只求做嫡妻,以常郁暖的出身,这算不上什么难事。 若是婚事由老祖宗来定,常郁暖还能有些底,但老祖宗如今不管她了,要等涂氏回京来操这个心。 对于涂氏,常郁暖没有一点儿信心。(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变化(三) 霁锦苑的午后一直很安静。 楚维琳要小憩,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便是想说笑,也都是放低了声音的。 刚刚起了一阵大风,吹了一院子落叶,两个小丫鬟忙着打扫。 纪婆子搬了把杌子坐在廊下遮阳处,手中蒲扇摇个不停。 张婆子笑着过来,推了她一把:“后天就是中秋了,你说,会分多少赏钱?” “怎么,又输钱啦?”纪婆子笑着摇了摇头,“我可说不准呢。” “奶奶的胎是安稳了的,那个什么空明师太说准是个哥儿,这上上下下都高兴着呢,爷和奶奶也高兴,应当少不了。”张婆子搓了搓手,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正好瞧见从东厢书房外头经过的翡兰,她赶忙努了努嘴,“咱们赌一把?” 纪婆子瞪了她一眼:“这个你都敢赌?叫奶奶知道了,老姐姐,这饭碗可都要丢了!” “哎呦我就是说说,连流玉姑娘都盯着她,迟早的事情。”张婆子说完这一句,再不提这个话题。 对面的翡兰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婆子在谈论她,施施然走到正屋外头,笑着与满娘道:“奶奶还未醒呐?” 满娘抬头看了下日头高度,估摸了下时间,道:“奶奶刚起,几个姐姐们在里头伺候奶奶更衣梳洗,都走不开呢,你去唤一下水茯,让她去爷书房里添些冰降降温,爷一会儿该回来了。” 翡兰眼珠子一转,笑着应下。 满娘一直瞅着翡兰,见她去水茯屋子外头转了一圈,又冲自个儿比划了一番,径直去了东厢书房。 流玉正在东稍间里。透过窗子见到翡兰进了书房,赶忙出来问满娘,道:“怎么回事?” “是个愚的。”满娘撇了撇嘴。 流玉摇了摇头:“我去和奶奶说。” 内室里,宝莲替楚维琳梳头,娉依在收拾床铺,宝槿捧着水盆往外走,一个没留神差点和流玉撞了个满怀。 宝槿连连道歉。流玉笑着摆摆手。到楚维琳跟前,垂手道:“奶奶,翡兰去了书房。” 娉依闻声。转头看了过来。 楚维琳颔首:“知道了。” 这个翡兰,楚维琳盯了有些日子了。 刚怀孕的时候,李德安家的就和楚维琳说过,既然府上没有双身子时就一定要抬举个姨娘出来的规矩。常郁昀又不是那等性子的,楚维琳也不用装什么贤惠。只管过舒坦日子便好,几个大丫鬟都是通透人又贴心,无需防备挂心,反倒是院子里那些不知根知底的。谁晓得会不会有哪个不知好歹。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句话楚维琳是很认同的。也让流玉几个留心着,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一开始。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直到淳珊有孕被留在了松龄院里安胎之后,这个翡兰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常郁昀的书房素来是水茯和娉依在打理,流玉从不越俎代庖,偏偏就是翡兰,费着心思想靠过去。 最初察觉出不对的是娉依,只是这等事情还没凭没据的她不能乱告状,水茯却不这么想,这要是有凭有据了可就来不及了,直接告到了楚维琳跟前。 楚维琳观察了两日,结果有些让她哭笑不得,她看到的是常郁昀避着翡兰走,便打趣道:“你自个儿的院子,怎么就这么憋屈了?” 常郁昀苦笑,他对那些心思本就敏感,若不然成亲前也不会大手一挥打发了这么多人出去,因而翡兰的不合适举动他是最早发现的,只是楚维琳毕竟大着肚子,他也没想拿这些事情来烦她,干脆自个儿避开。 楚维琳本想直接赶了翡兰出去,宝莲却连连摇头。 翡兰若是从外头买来的,楚维琳把她卖了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体,但她是个家生子。翡兰的爹是常恒翰的奶兄弟,她娘在大赵氏跟前能说上几句话,这还没有真凭实据的,直接把人赶出去,不太好交代。 真要硬赶,倒也不是不成,大赵氏要是过问,咬定了八字不合冲撞了,便是松龄院里也说得过去。 楚维琳却不想这么简单,不然大赵氏以后再往霁锦苑里塞人,她收下了也还膈应。 至于抓真凭实据,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这会儿看来,应当是忍不住了。 中秋这日,楚维琳分了红封,给众人放了假。 常郁昀不当值,吃过了午饭,就坐在东稍间里和楚维琳下棋。 这段时间对弈多了,楚维琳感觉有些开窍,局面没有那么一边倒了,因此也下得兴致勃勃。 刚走了几十手,宝莲挑了帘子进来,道:“爷、奶奶,三爷过来了。” 常郁晓? 这人倒是稀客。 常郁昀起身出去,就见常郁晓站在院子里,手上提着一个酒坛子,冲他直笑。 “寻你吃酒。”常郁晓摇了摇酒坛。 常郁昀接过酒坛子,交到了娉依手中,吩咐她温了之后送到书房来,又与常郁晓道:“这一坛有些多了吧?怎么不把二哥、四哥唤来?” “你还不知道他们?这个时辰吃完酒,夜里团圆宴他们还能坐得直?你酒量好,我只找你。”常郁晓揽了常郁昀的肩膀,比划道,“你刚才闻到味儿没有,上等的黄酒,吸一鼻子就回味无穷。” 常郁昀笑道:“我难得休息,你却不让我陪媳妇。” “还不够黏糊的?晓得你们感情好,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屋里那老虎太凶了,我惹不起我躲呀。”常郁晓抬眼正好从窗口瞧见楚维琳,咧着嘴大笑道,“五弟妹,先借一会儿,可别小气呀。” 常郁晓和徐氏一直在闹。两人关系本就说不得亲昵,出了淳珊这个事体之后,徐氏就没给过丈夫什么好脸色,常郁晓从前收的那几个通房也不懂事,见淳珊爬上去了,恨不能日日黏在常郁晓身上,常郁晓原本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又觉得理亏。不敢和徐氏对着干,恨不能离通房们远远的。 闹到了最后,徐氏还是那个样子。常郁晓贴冷屁股也把脸贴冷了,干脆连徐氏一块躲。 平日里白天还能出门去转悠,这中秋之日,连常恒翰都在家中。常郁晓也不敢出去,又不想回屋里去。只能捧着酒坛子躲到常郁昀这里来了。 娉依温了酒,又备了些小菜,送去了书房。 常郁晓一杯下肚,嘴上说个不停。全是抱怨徐氏的话。 夫妻吵架,旁人越劝就越乱,常郁昀只听不说。到最后一坛酒没了,他没喝到几口。全进了唉声叹气的常郁晓的肚子里。 常郁晓的酒量算不上出众,黄酒入口绵软,后劲却十足,整个人晕天转地的。 这个样子,一时半刻都醒不来。 书房里备有榻子,常郁昀把常郁晓扶到榻子上躺下,又取了薄毯盖上,便起身出了书房。 娉依守在书房外头,常郁昀吩咐道:“三哥吃多了,让他睡一会儿,厨房里备些醒酒汤,晚些让三嫂来领人。” 娉依应下。 常郁昀回到屋里,楚维琳在内室里歇午觉,他就坐在东次间里继续摆弄棋盘。 日头微微偏西时,宝莲从外头回来,见娉依就守在书房外,她没顾上手中还拎着东西,走过去问道:“爷在书房里?” 娉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三爷来寻我们爷吃酒,吃多了就在里头歇会儿,我们爷和奶奶在屋里。” 宝莲明白了。 娉依估摸了下时辰,道:“这一个个都还没回来呢,一会你来替我吧,我去三奶奶那儿报一声。” 从霁锦苑去徐氏那院子还有不少路,宝莲刚从府外回来,也不想折腾这一趟,便应下了。 娉依前脚刚走,纪婆子后脚回来了,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打开后里头有几个小巧的月饼,与宝莲道:“姑娘,这是我媳妇儿自己捣鼓出来的,虽是普通的豆沙馅儿,但这饼皮不一样,你试试。” 宝莲盯着那月饼看,那皮晶莹剔透,印出里头红色的豆沙,她尝了一块,道:“妈妈可千万给满娘留一个,她喜欢这些。” 纪婆子连声应下。 “姐姐和妈妈在说什么呢?” 宝莲正和纪婆子说话,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她越过纪婆子看去,正是翡兰回来了。 纪婆子笑了笑,没说话,宝莲正要开口,忽然想起常郁晓就在书房里,她不由计上心来,道:“你来得正好。爷和三爷中午吃了酒,正在书房里睡着,我估摸着奶奶该醒了,我要进去伺候,翡兰你守着门,妈妈去备下醒酒汤。” 翡兰高高兴兴应了,纪婆子诧异,拽着宝莲的手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反被宝莲拽走了。 等离得远了些,纪婆子才压着声唤道:“姑娘,这不妥当吧?” “哪里不妥?”宝莲反问道。 “这……”纪婆子支吾了会儿,有些说不出口来。 宝莲放开纪婆子的手,笑道:“妈妈既然知道哪里不妥,赶紧端了醒酒汤过去,千万别耽搁了。” 纪婆子一怔,这是姜太公钓鱼?那鱼儿可真是会咬钩的呀! 不敢耽搁,纪婆子急匆匆去了厨房,也不管什么醒酒汤了,盛了点热水就往回赶。 书房外头没有人,门也是关上的。 纪婆子一个头两个大,迈着大步冲过去,深呼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推开了门,绕过去一看,她手上的东西直接砸在了地上,滚烫的水烫得她一声大叫。 常郁晓坐在榻子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翡兰衣衫半解,却是一脸震惊看着榻子上的人。 为何不是常郁昀? 纪婆子想问,翡兰更想知道,她进来时,榻子上的人背对着她,她自己解开了衣服,从后头靠过去抱住了那人,那人挥手推她,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常郁晓。 纪婆子叫得惨痛,正屋里的人自然也听见了。 楚维琳刚从内室出来,被这叫声唬了一跳。 常郁昀也皱起了眉头,道:“我去看看,你坐会儿。” “宝莲,把窗户支开些。”楚维琳道。 宝莲去开了窗,转过身来附耳与楚维琳说了几句。 楚维琳愕然:“你这是把三叔都拖下水了?” “总比让我们爷去好些吧……”宝莲嘟着嘴,道,“盯得很紧,断不会叫她得逞的……” 楚维琳摇头叹气,终是无奈道:“就这样吧。” 宝莲张了张嘴,她想说翡兰的娘在长房有些体面,就该让大赵氏教训翡兰去,楚维琳无需插手,可这话到底是绕在了喉头,没有说出来。 常郁昀进了书房,里头情形一目了然,纪婆子脚痛摔在地上,翡兰忙着整理衣服,常郁晓揉着发胀的脑袋,还没有回过神来。 “五叔,我们爷歇在这儿了?”徐氏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娉依传了话过去,徐氏便亲自来了,刚一脚踏进来,一见里头状况,她的面色一下子狰狞起来,“常郁晓,我跟你拼了!” 徐氏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常郁晓没躲开,叫她撞了个满怀。 “厉害啊你,你吃了多少酒给了你雄心豹子胆了,上回拖了一个,这回又拖一个,你眼里还有我没有!”徐氏又哭又喊,手上一点不泄劲,直直就往常郁晓身上扭。 常郁晓被她一闹,一下子醒过神来,赶忙闪躲:“没有的事情,你等等、等等!你听我说!” “听什么听,听什么听!听你怎么睡丫鬟的?要脸不要脸啊你!”徐氏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半句话。 常郁昀一看这架势,转身对跟着徐氏来的两个丫鬟道:“别站了,上去把你们奶奶拉开。” 两个丫鬟手上也不敢用劲,又是劝又是拉的,好不容易才把徐氏扶开,让她在一旁坐下,常郁晓没躲开几下,身上很是狼狈。 楚维琳进来时,屋里气氛正僵着,只听见徐氏啜泣,嘴里不住骂着常郁晓。 “三嫂……”楚维琳唤道,“莫急啊三嫂,先听听三伯怎么说吧。” “能怎么说?又不是头一回了!”徐氏哭得眼睛红肿,拉着楚维琳的手,道,“你院子里的这个丫鬟,以后是要去我那里了,你这儿少了人,回头看上哪个只管和我说,我厚着脸去跟婆母讨来给你。” 楚维琳扫了眼跪坐在一旁的翡兰,与娉依道:“纪妈妈伤了脚,赶紧请人来瞧瞧。” 娉依急急去了。 岑娘子还没来,大赵氏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先一步到了。 “到底怎么回事?”大赵氏冷声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化(四) 大赵氏一步迈了进来。 听见她的声音,原本还在不住啜泣的徐氏一下子没了声响,手上帕子紧紧绞着,垂头避开了大赵氏的目光。 楚维琳依着规矩行礼,因着是中秋,眼前的大赵氏穿戴得比平日里华贵些,头上插了支金步摇,一身黄栌色对襟袄子配了赭色马面裙,襟上绣了精致的花开富贵,既不过分惹眼,又不失了味道,她面上妆容精致,往那儿一站,就是端庄大方权贵人家大妇气派。 这里出了事,大赵氏是急匆匆赶来的,八月中的天气算不上凉爽,走得急些,额上也泌出了一层汗。 传话的人只说是徐氏和常郁晓在霁锦苑里闹起来了,并没有说明来龙去脉,可只看了屋里一眼,她的眉头就突突掉了两下。 “郁昀,这是你这儿的丫鬟吧?”大赵氏抬眼扫了眼翡兰。 常郁昀颔首:“是,是院子里的二等。” 一个二等丫鬟怎么会进得了书房? 若是旁人院子里的,大赵氏恐怕会往这丫鬟与主子之间不清不楚上去想,可这里是霁锦苑,常郁昀身边干干净净,根本不像是做这么事体的人。 而坐在榻子上没起身的是她的亲儿子,那个去年吃多了酒把一个丫鬟拖进了书房里的亲儿子。 再是偏心,大赵氏一时也说不出偏袒的话来,只能狠狠瞪着常郁晓:“你给我说说明白!” 常郁晓缩了缩脖子,这一动牵扯了之前徐氏指尖抓出来的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抬手捂着脖子,他一个劲冲常郁昀眨眼睛。 常郁昀清了清嗓子:“大伯娘。下午时三哥给我带了坛好酒,我就让人添了几个菜,两人一道在书房里吃酒。三哥吃醉了,我扶他在榻子上歇了之后就回屋里去了,等到刚才,听见纪妈妈大叫,我赶紧过来。里头就是这幅样子了。” 大赵氏听完。斜斜睨了常郁晓一眼:“是么?” 常郁晓是来找常郁昀吃酒的,并不是送酒,常郁昀这么说已经给兄长留了些退路。常郁晓尴尬着点了点头:“母亲,我是真的吃多了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发现边上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正迷糊呢,又进来一婆子大叫一声。然后人就一波一波来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要胡来,我也不会在五弟的书房里动手啊。哪有这么当哥哥的!” 大赵氏心里有些嘀咕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常郁晓做事的确会有不稳妥的地方。可从来都不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上回淳珊的事情。那是大大方方就认下了,哪里像这回一样一副完全摸不到脑袋的模样。 况且,在霁锦苑里非礼常郁昀夫妻的丫鬟,这不是什么风流事,根本就是要和主人撕破脸皮的做法了。他们两兄弟无仇无怨的,常郁晓真看上了翡兰可以张嘴讨,没有强动手的道理。 大赵氏又要问那纪婆子与翡兰,还未张嘴就见宝莲扶着楚维琳在一旁八仙椅上坐下了,她便转了话头,道:“郁昀媳妇,这婆子与丫鬟都是你院子里的,我也不插手了,你来问吧。” 这就是摆姿态。 毕竟是霁锦苑里的人,楚维琳坐在这儿,大赵氏大刀阔斧地质问处置,虽不是不可以,但多少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再者,一时因果未定,万一真是常郁晓稀里糊涂地惹事了,她这会儿越强势,等下收场就越不好看。 楚维琳心里明镜一般,但这事必须她来做,不能推给大赵氏。 没有理睬翡兰,楚维琳先问娉依:“下午两位爷吃酒,是你伺候的?” 娉依点头道:“爷让温酒备菜,奴婢先送到了书房里,而后就一直守在外头,两位爷吃了差不多有半个多时辰,我们爷出来吩咐奴婢说,三爷吃多了在里头睡着,让奴婢先守着,等三爷睡一会儿再让奴婢去请三奶奶来。奴婢一直守到宝莲回来,就去三奶奶那儿了。” 楚维琳又偏过头看宝莲。 宝莲并不慌,也是一五一十地道:“娉依走了没一会儿,纪妈妈和翡兰前后回来,这个时辰正好是奶奶歇中觉起来的时候,今日人手少,奴婢便让纪妈妈去厨房里准备醒酒汤,让翡兰守着门,便回正屋里伺候奶奶起来了。” 宝莲说完,又看着纪婆子,问道:“妈妈,对不对?” 纪婆子腹诽一堆,宝莲说得的确是实话,但是宝莲那会儿说的话分明是误导了她和翡兰,以为书房里的是常郁昀,宝莲是挖了坑等翡兰跳进去,她也是被瞒在鼓里的。 可这些话,纪婆子一句都不能说,翡兰是吃哑巴亏不假,但也只能怪她自己心术不正,埋怨不得别人。 脚上痛,纪婆子说话都有些喘气,道:“就是这样的。宝莲姑娘说奶奶要起身了,奴婢怕五爷醉着让奶奶担心,便匆忙去厨房取醒酒汤,又送过来,可书房外头没瞧见翡兰,奴婢也是奇怪,听见书房里有脚步声,奴婢推开门进来一看,却是三爷半醉半醒坐在榻子上,翡兰衣衫不整站在榻子边,奴婢只觉得脑袋都白了,手上东西没拿稳,就砸了。滚烫的汤药撒在脚上,奴婢吃痛就大叫出声了。” 宝莲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故意误导这种话,宝莲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惹是生非,但由纪婆子来说,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不好追究是宝莲说得不明白,还是纪婆子听岔了。 纪婆子平日里不动声色,这关键时候一看,也是个知道好坏的滑头。 果不其然,大赵氏皱了皱眉头,插了一句:“你以为里头的是郁昀?” 纪婆子点了点头:“回大太太的话,奴婢脑子没转过来,以为五爷的书房里自然是五爷在了。” 楚维琳揽了话过去。凉凉问翡兰道:“你也以为是五爷?” 翡兰咬着下唇,这个问题,答也不对,不答也不对,可她做出那样举动的时候就已经豁出去了,干脆心一横,道:“宝莲姐姐让奴婢守门。奴婢就守着。然后听见里头唤人,奴婢知道自己进不来书房,可今日放假。院子里都没多余的人手,奴婢只好大着胆子进了书房。榻子上的人是背对着睡的,奴婢走过去刚问了一句,就……奴婢看清楚是三爷。一时吓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正好纪妈妈进来了。要不然……” 徐氏来时没有问过情况,又是哭又是闹的,到了这会儿整个人冷静了许多,翡兰的话落在她耳朵里。总觉得不对劲。 她正琢磨着,常郁晓却张口反驳了:“你这奴才信口开河!爷便是醉了也没有糊涂到可以让你乱泼脏水的地步!你怎么进来的我不管,你那衣服不是我扯的!” 翡兰哭着道:“这等事情。奴婢还能胡说不成?奶奶,奶奶替奴婢说句公道话。不然奴婢只有撞死在这儿了。” 见翡兰泪眼婆娑地去拉楚维琳的裙角,纪婆子根本看不下去了,这丫鬟还真就是个蠢的! 奶奶盯了你这么久,你有多少花花肠子,奶奶还能被你糊弄了不成?纪婆子暗暗骂着翡兰,连脚痛都顾不上了。 楚维琳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之前并不完全赞同宝莲的做法是怕常郁晓吃多了酒说不清情况,便是处置了翡兰,常郁晓也不能轻易脱身,她对常郁晓并无好恶,就这么把人拖下水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常郁晓这般笃定,到叫楚维琳意外了,便问道:“三伯真这般肯定?” 常郁晓颔首。 起初,他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他醉得迷糊,真是睡梦中做错了事,也是有可能的,后来他听着楚维琳一个一个人询问,自己也慢慢冷静清醒了,渐渐的,他闻到了一种香味。 幽幽的丹桂花香,他嫌丹桂花香太过甜腻,从来不喜欢这味道,身边人晓得他喜好,从来不用带丹桂味道的东西,他闻到了这个味道,只会把人赶得远远的,怎么还会狼性大发? 常郁晓抬眸见徐氏目光里带着几分怀疑,便道:“丹娘,你闻闻她身上味道。” 徐氏一怔,这种事她不会亲自做,便吩咐了丫鬟去,那丫鬟靠过去一闻,惊呼道:“这个丫鬟用的是丹桂花的花露。” 丹桂? 徐氏一下子明白了,她闺中时也用过丹桂的,成亲后见常郁晓排斥得厉害,早就吩咐人把瓶子扔得远远的了,如今院子里,不单单是她,其余丫鬟仆妇们,都不用这种香味的。 “我们爷最不喜欢丹桂花香,你身上这么个味道,他怎么会对你……怎么,见淳珊爬上来了,就以为趁着我们爷醉酒也能脱胎换骨了不成?”徐氏哼了一声。 大赵氏的心思比徐氏缜密太多,她看得出,那丫鬟怕是冲着常郁昀去的,只是没料到,里头榻子上的人竟然是常郁晓。 从大赵氏踏进书房里起,这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在她眼中就不是什么有能耐的货色,多少情绪都写在脸上。 爬床这种事体,可不是脑袋一热就成了的,不会没有一点征兆,而翡兰却不是个能把这些心思瞒天过海的人。 凤眼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楚维琳,大赵氏心里恨恨,这可不是个蠢的,她不信楚维琳会看不透翡兰!楚维琳不做恶人,非要借着长房的手来处置,真是好谋算! “郁昀媳妇,你三嫂脾气急,不是故意要闹起来,”大赵氏笑容里全是关切,打量着楚维琳的肚子,道,“伯娘晓得你双身子不容易,可这院子里的事情可不能马虎了,有这般胆大包天的丫鬟,是你没有看住呀。” 楚维琳垂首应了一声。 这般乖顺,没有半句辩驳,反倒是让大赵氏意外了,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把散落的头发理到了耳后,道:“也不打紧的,你婆母不在京里,整个二房的事体都压在你身上,一个新媳妇,要掌一房的事情,难免有些不周全的,慢慢来,时间长些……是了,你婆母就要回来了,有她指点着,很快就能样样周到了。这段时日,若有要帮忙的,只管与大伯娘或者你五叔母说,都是一家人,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这番话大赵氏说得格外顺口,眼底温柔笑意,一副慈眉善目模样。 楚维琳心底冷笑,这大赵氏,前世时日日苛责,一副恶人形象,这会儿倒是掉了个头,来了一出语重心长。院子里一个丫鬟妄想爬床的事情,大赵氏都要往什么“二房的事体”上去扯,这是要拿长辈的姿态压她,还要让她只能受着。 处置丫鬟是后院里的事情,常郁昀一个男人,不会随意置喙,因而一直站在一旁,并不多言,但大赵氏这番话落在常郁昀的耳朵里,他不由就有些不满。 楚维琳抬眸,正对着常郁昀,她能看清他眉宇间的神情,见他态度如此分明,不禁有些好笑。 唇角挂了笑意,楚维琳顺着开口道:“大伯娘,我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呐。翡兰这事情,我挺着肚子,实在没那个精力,您就当帮帮我,处理了吧。” 大赵氏精明人,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发虚,可她刚刚才摆过姿态,说是会在楚维琳需要的时候帮上一把,这会儿拒绝的话出不了口,只好应下。 楚维琳连连道谢,突然就捂着肚子“哎呦”了一声,常郁昀快步过去扶住了她,楚维琳匀了口气,道:“小祖宗踢了我一脚。大伯娘,这小子劲儿越来越大了,我先回去躺一会儿,这事情就麻烦您了。” 楚维琳和常郁昀一道出去了。 张婆子正巧回来,与娉依一道把纪婆子架了出来,请岑娘子医治。 大赵氏不紧不慢对常郁晓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去了酒气,换身干净衣服。” 吩咐完了,大赵氏头也不回地出了霁锦苑,手上两个婆子拖起了翡兰送往长房,等着大赵氏处置。 莞馨快步跟上大赵氏,凑过去道:“太太,这翡兰是邢柱喜的女儿。” 大赵氏脚下一顿,猛然转过头盯着莞馨:“什么?” 莞馨缩着脖子重复了一遍,大赵氏吸了一口凉气,咬牙道:“我说她今日怎么这么老实,好一招借刀杀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140612181622691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变化(五) 牙痛真的很要命。 昨晚上痛到天亮,白天稍微好一点,到了晚上又不行了,半张脸都抽一块了》《 ---------------------------------- 楚维琳半躺在榻子上,背后垫了厚厚的引枕。 宝莲小心翼翼伺候楚维琳吃茶。 楚维琳的额上薄薄一层汗,嘴唇有些发白,之前借口胎动才从书房里避了出来,哪知回了屋里,肚子里的小祖宗真的不消停了,一下翻身一下打拳,痛得楚维琳差点都没站稳。 常郁昀关切坐在一旁,只是这种事情,他实在无能为力。 楚维琳歇了一炷香的工夫,里头那个似是累了,不再拳打脚踢,她叹息了一声,见常郁昀眉头微蹙,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趣:“这么淘气,也不知道是学谁了。” 常郁昀眉宇渐舒,道:“舒服些了没有?” “好些了。”楚维琳瞄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间,几个出府去的丫鬟婆子也该回府来了。 满娘刚提着包袱进了霁锦苑,就觉得院子里气氛不对劲,正一肚子疑惑,张婆子就凑了过来。 “姑娘回来了?”张婆子干巴巴笑道,“纪妈妈伤了腿嘞。” 满娘一愣,冲口问道:“怎么伤了?” 张婆子嘴一张,所有的事情都倒了出来:“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情啊!哎,翡兰被大太太带走了,也不知道会如何呢。” 满娘浅浅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满娘不肯和张婆子多说,远远躲开了。 屋里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与常郁昀道:“大伯娘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跳脚了。” 常郁昀失笑摇头:“你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她,她定要恼你。不过,邢柱喜毕竟是大伯父的奶兄弟,这事情又不好听,大伯娘未必会下狠手。”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知道常郁昀说得在理,万一邢柱喜家的求到了大赵氏跟前,大赵氏说不定就会手下留情了。 便是徐氏那里气得要死要活,非要好好教训翡兰一番,大赵氏也不会理她。 这么好的膈应大赵氏的机会,楚维琳没打算轻易放过。 外头的天一点点暗下来,娉依进来道:“爷、奶奶,差不多该过去松龄院了。” 常郁昀闻言,目光转向楚维琳,见楚维琳闭目养神,他猜得出她的打算,笑着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再休息会儿吧。” 这一休息,就多休息了三刻钟。 两人一道过去松龄院,路上还遇上了来寻他们的丫鬟。 常郁昀扶着楚维琳进去,老祖宗正在和楚伦歆说话,听见脚步声她抬起了头。 楚伦歆嗔怪道:“怎么这么晚才来,都等着你们呢。” 楚维琳半垂下头,羞愧道:“老祖宗,孙媳妇来迟了。” 常郁昀帮着解释,道:“原本早该来了,结果肚子里的这个太闹了,痛了许久,这才迟了。” 老祖宗冲楚维琳招了招手:“过来坐。”等楚维琳坐下,老祖宗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道,“竟这么厉害,踢得你母亲都站不直了呀,不用说,肯定是个哥儿。**” 段嬷嬷连声附和,老祖宗眉开眼笑,安慰道:“没事儿,他这几个月啊还要再踢你的,儿女都是债,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日日闹腾。郁昀媳妇啊,回头他再闹你,你使人来说一声,不用急着赶过来。” 楚维琳含笑道:“本以为他就踢一下,没想到会闹了这么久。” 人都齐了,团圆饭摆在了花厅里,一时也是热闹。 楚维琳一直皱着眉头,楚伦歆看在眼里,不由关心地问了几句,楚维琳却不说,只一个劲摇头。 这般动作,一幕不拉地全落在了老祖宗的眼睛里,她心思敏锐,隐约就品出些不对劲的味道来。 老祖宗借口更衣离了席,低声吩咐段嬷嬷,道:“你去打听打听,郁昀和他媳妇是不是有些争执?” 段嬷嬷眉头一挑,偏过头往花厅方向望了一眼,常郁昀待楚维琳素来极好,若说会有什么争执,段嬷嬷头一个不信,明眼人都能瞧明白,五爷根本就是把五奶奶捧在手心里了的。 可老祖宗既然这么吩咐了,段嬷嬷也不能就这么做了回答,便应下了。 段嬷嬷亲自走了趟霁锦苑。 中秋月圆,留守霁锦苑的丫鬟婆子聚在一起吃饭,也算热闹。 段嬷嬷来时众人都吃了一惊,还是张婆子反应快,拉了段嬷嬷坐下。 段嬷嬷瞧见了纪婆子的脚伤,状似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 纪婆子憨笑了两声:“下午不小心砸了碗,烫伤的。” 段嬷嬷面露疑惑,张婆子却不管别的,张口又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等事?”段嬷嬷惊愕。 “这还能有假?”张婆子撇了撇嘴,“那翡兰呐,就是仗着她老子娘体面,被猪油蒙了心了,老姐姐您是没瞧见,她当着大太太的面,还一口咬定是三爷强动手的,啧啧!” 段嬷嬷问明白了,便起身告辞,宝莲送了她出来,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妈妈,翡兰其实就是冲着我们爷去的,三爷是替我们爷背了锅。我们奶奶也心知肚明,见三奶奶为了这事体跟三爷闹,她心里特别过意不去,甚至是叫翡兰气恼得肚子都痛了,要不是奶奶拦着,奴婢几个都吓得要叫岑娘子来了。” “三奶奶是叫翡兰气的?”段嬷嬷追问了一句。 宝莲缩着脖子点点头:“怎么能不气呢,毕竟是我们霁锦苑里的丫鬟,做出这种事情来,奶奶面上也无光啊。对了,妈妈,这事体还是不提了吧,张妈妈是嘴巴大些,但让奶奶知道她又与您说了,奶奶会生她气的。” 段嬷嬷嘴上应下,又存了个心眼,去长房那里问了声。 徐氏身边的丫鬟见了段嬷嬷,也是一肚子委屈,主子夫妻不和,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每时每刻都要提心吊胆,就怕这两人一语不合就闹起来。 这段日子事情本就多,常郁晓避着走,徐氏气恼,但丫鬟们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少了很多争执的机会。 下午娉依过来传话,徐氏收拾打扮之后,本想去霁锦苑里当着弟媳妇的面,摆出一副好关心丈夫的好媳妇的模样,哪知道一进去就瞧见那个画面,徐氏一下子就炸了。 几个丫鬟就盼着这中秋佳节,能让徐氏和常郁晓好好相处,哪知道会是这么一个样子。徐氏是个好面子的人,又是在霁锦苑里,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劝才好了。 对于那个惹事的翡兰,几个丫鬟具是一脸的嫌弃和唾弃。 松龄院里,常恭溢坐在老祖宗身边逗趣,常恭岚依着卢氏,时不时看弟弟一眼。 老祖宗多吃了几杯,也不再贪了。 本该是月光最美的时候,忽然就起了风,葛妈妈出去看了一眼天色,只觉得那云层厚了,怕是没一会儿就会遮住了皎月。 “恐怕会落雨。”葛妈妈与老祖宗道。 老祖宗啧了一声:“这天啊,真是扫兴极了,罢了,早些散了吧。” 怕压了雨,众人也是匆忙各自回去。 段嬷嬷把老祖宗扶回了屋里,闭门细细说了打听来的事情。 老祖宗抬手拍了拍桌面,冷笑道:“这倒真是一出好戏。邢柱喜这孩子,我记得小时候也是个老实人,怎么养出这么一个胚子来。” 教养靠父母,但没人说过,父母老实就一定能养出好孩子来。不说别的,这家里头,常郁晖那脾性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常恒翰和大赵氏哪个是那等胡乱行事之人?再说了,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这些话,段嬷嬷只能在心里说上一说,当着老祖宗的面,她道:“那这事情……” 老祖宗的指尖时快时缓敲着,道:“且看看赵氏怎么处理吧,总要给个交代。这要是没个说法,这底下一个两个都以为这床好爬得很,还要不要过太平日子了。” 老祖宗的话已经表露了态度。 男人们可以收丫鬟,但绝对不允许丫鬟勾着心思往上爬,这是两码子事情,不能混作一谈,翡兰是肯定要处置的,就算她老子娘来求情,一样不能饶过。 段嬷嬷应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老祖宗的神色,心里便明白了。 这不来求情也就罢了,真要来求了,只怕一家子都落不得好。 邢柱喜的娘邢家婆子,也就是常恒翰的奶娘,老祖宗不喜她已经很多年了。 楚维琳与常郁昀回到霁锦苑,宝莲把段嬷嬷来过一趟的事情禀了,楚维琳心里有了底。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老祖宗就与大赵氏道:“既然不是什么光鲜事情,早些收拾了,免得传些话出来。” 大赵氏垂眸,她清早出来时,邢柱喜家的已经跪在了长房里头了,就想替翡兰说几句好话。大赵氏被楚维琳当枪使,一肚子的不爽快,本想晾一晾,哪知老祖宗这么快就晓得了。 “老祖宗,媳妇也在思忖着这事,”大赵氏琢磨着开了口,“毕竟是家生子,打骂归打骂,不好直接发卖出去,媳妇想着是不是送她去庄子上做事?” “庄子上?”老祖宗哼了一声,大赵氏讲得这般圆滑,她怎么会不懂其中门道,“是城西兴水庄还是南山上的杜鹃岭?” 兴水庄?杜鹃岭? 楚维琳会意了,那两个可都是好收成的庄子,大赵氏把翡兰送去那里,再安排着把她配给庄子上的管事,那根本算不上放逐,说去享福都不为过。 老祖宗这是在挤兑大赵氏。 大赵氏一时面红耳赤,她还真存了这样变相的心思。 不是她不想收拾翡兰,换作其他人她早叫人牙子上门了,可偏偏那是邢柱喜的女儿! 常恒翰从生下来开始就是由奶娘刑家婆子带的,吃住也不跟着父母,而是跟着他的祖母,他和奶娘的感情很深,对奶兄弟一家也是格外照顾的,大赵氏要是罚得厉害了,回头常恒翰可不给她好脸色瞧。 她也是夹在中间,儿媳妇、侄媳妇不满有什么关系,可她不能让丈夫不满,今儿个跪在那儿的是邢柱喜家的,改明儿若是换成了刑家婆子,大赵氏都不敢受她那一跪。 大赵氏悄悄攥紧了帕子,楚维琳晓得甩烫手山芋,她难道要一直抱着不成?她干脆心一横,道:“老祖宗,那您看怎么处置为好?” 老祖宗正端着茶盏吃茶,热气氤氲,她的眼神在水汽后头辨不清深浅,咗了一口茶,老祖宗慢条斯理道:“怎么?还要老婆子教你?如今不是你当着家吗?这些事情难道还处置不好?” 大赵氏苦不堪言,她似乎都听见了柳氏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可她只能硬着头皮受着。 “从前都是怎么处置的?我记得都卖出去了吧?前些年郁晔院子里有一个,不就是卖了吗?”老祖宗道。 大赵氏知道老祖宗说的是谁,那一个的确是个家生子,可她爹娘就是在外院里挣一口吃饭钱的,本身没有什么根基,和翡兰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翡兰是可以卖应该卖,楚伦歆或者柳氏去卖,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偏偏让大赵氏动手,她就为难得厉害了。 老祖宗的态度明确,大赵氏也没法厚着脸帮着说什么好话,怏怏回去了。 邢柱喜家的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见大赵氏回来,又忙着磕头说好话。 大赵氏自是不肯与她多说,邢柱喜家的没了办法,只好另想办法。 这日下午,常恒翰刚刚散衙回府,就在门口遇见了邢柱喜,他随着邢柱喜到僻静处,刑家婆子正在那儿等他。 后院里的那些事情,大赵氏不会和常恒翰多说,因此他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可见老迈的刑家婆子哭得这般伤心,他于心不忍。 等见了大赵氏,常恒翰道:“刑家那姑娘,教训一顿也就算了吧。” 大赵氏一时语塞,她打算送去庄子上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常恒翰更好,竟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起松龄院里老祖宗说的那些话,大赵氏颤着声道:“老爷,不是我不卖他们一个面子,一个丫鬟而已,卖也好打也好,能有什么要紧的,能抬手的地方我不会非要逞威风。实在是……哎,老祖宗不肯!” “母亲?”常恒翰皱了皱眉头,“我去和母亲说吧,毕竟是邢柱喜的女儿。” 常恒翰肯出面,大赵氏轻松不少,她最怕常恒翰和老祖宗各拿一个主意,却非要让她夹在中间来回。 常郁昀从松龄院里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常恒翰,他回到霁锦苑里时,楚维琳刚刚歇午觉起身。 等到了掌灯时,松龄院里传了些消息出来,常恒翰不知道怎么惹了老祖宗,正在屋门口跪着。r1152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变化(六) 楚维琳放下手中绣绷,问宝莲道:“你说,大伯父在松龄院里跪着?” 宝莲重重点了点头:“爷、奶奶,千真万确的事情,娉依刚才就在松龄院里,亲眼瞧见了的。 [800]” 楚维琳和常郁昀交换了个眼神,吩咐道:“让娉依进来说。” 宝莲出去了,娉依很快就进来了,垂手道:“奴婢是去松龄院里找香玲的,就站在倒座房前说话,好端端的,突然就听见东稍间里瓷器碎了的声音,奴婢几个正奇怪呢,没一会儿大老爷就从里头出来了,下了台阶直直就跪下了,这样子,定然是大老爷惹了老祖宗生气了。一院子的人,哪个敢上去劝啊。奴婢见葛妈妈转身就出去了,大约是去了大太太那儿,奴婢就跑回来报信来了。” 娉依退出去之后,楚维琳抬眸去看常郁昀。 常郁昀坐在桌边,桌上烛光明亮,映得他面庞如玉,只是他的眉头锁着,添了几分凝重。 楚维琳轻声问他:“你怎么想?” “稀罕事。”常郁昀道。 在常郁昀的记忆里,老祖宗没有哪回和常恒翰动过大肝火,更别提什么跪院子跪祠堂了,对于这个长子,老祖宗素来给足了体面。 常恒翰这个长子,一直很有风范。 小时候顽皮捣蛋,兴许有过,但那时有老祖宗爷,老祖宗便没有打过罚过,等常恒翰有了功名、成家立业之后,那更是一板一眼,哪里会叫老祖宗操心,便是养出了常郁晖这样的不肖子,上一回出事的时候,老祖宗都没有罚过常恒翰什么。 怎么这一回,竟然是直接摔了东西罚上了…… 常郁昀不明白。 大赵氏也一样不明白,母子两人说话哪有这么大的仇怨?她得了葛妈妈的信,飞一样地到了松龄院,就见常恒翰笔直跪在那儿,而东稍间里的烛光已经灭了。 大赵氏上前问常恒翰,常恒翰摇了摇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葛妈妈四周打量一圈,走到倒座房那儿敲了敲门,问开门的婆子,道:“老祖宗用了晚饭没有?” 那婆子苦着脸摇了摇头:“大老爷跪下没多久,东稍间里就灭了灯了,段嬷嬷一直没出来过,也没有让人送晚饭进去。” 大赵氏听见了,亲自走了趟小厨房,把热在灶上的饭菜备到食盒里,又送到了正屋外头,她恭谨道:“老祖宗可歇下了?段妈妈,我把饭菜送过来了,老祖宗多少用一些吧。” 等了许久,屋里才有了些许动静,段嬷嬷从半开的门里探出头来,看着常恒翰叹了一口气,又与大赵氏道:“太太进来说话吧。” 大赵氏暗暗松了一口气,老祖宗肯让她进去,可见这气消了大半了。 跟着段嬷嬷到了内室里,大赵氏就见老祖宗背靠引枕坐在床上,面色阴沉。 “还跪着呢?”老祖宗问道。 段嬷嬷颔首:“还跪着,老祖宗没有喊起,大老爷怎么敢起呢。” “行了,别替他说好话,我心里明白着呢。”老祖宗摆了摆手。 这么一来,段嬷嬷也不好再劝,帮着大赵氏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 “让赵氏伺候我就行了,你出去吧。”老祖宗吩咐段嬷嬷。 段嬷嬷手下一顿,为难地看着老祖宗:“这……” “照我说的做。”老祖宗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段嬷嬷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大赵氏端着碗筷在床边坐下,仔细伺候老祖宗用晚饭,她心里打着鼓,可又怕一句话没说好,又惹老祖宗生气,只好先忍着。 老祖宗胃口并不好,勉强吃了小半碗,又用了几口汤,便叫撤了。 大赵氏收拾了一番,又坐回到床边。 “别端着了,不是想知道吗?”老祖宗睨了她一眼。 大赵氏赔笑着道:“老祖宗,媳妇是知道的,您素来给大老爷体面,无论什么事,您都没这么训过他罚过他。您总说,男人要能顶起一片天地,老祖宗爷过了之后,虽然有几位小叔子,但这一家老小的担子其实是压在了我们老爷身上的。他既然当了这一家之主,这外头事情上就一切以他为重了。做家主不容易,因此您从不损他颜面,还上下给他立威望。您今日会这么生气、这么罚他,定然是他不对,是他做了大错事了。” 老祖宗闭着眼睛听着,眼眶渐渐就有些湿了。 她对长子用心良苦,连儿媳妇都看得明白,怎么偏偏就是这个儿子,不懂她当娘的心思呢。 “我们老爷这些年也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他在外面做事,反倒是我吧,屋里的事情没替她张罗周全,没把两个孩子教导好,后院里的事情也老让他操心。”大赵氏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收不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苍老低沉,似是有满满的无奈:“翡兰那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听老祖宗提起翡兰,大赵氏脑袋都要炸了,这个真是个烧红了的铁块,捧着烫手,扔了砸脚。楚维琳太精了,晓得翡兰不好处置,三言两语丢给她了,她这会儿除了心里骂几句,还能如何?要后悔,也是后悔当初卖了邢柱喜家的一个面子,把翡兰送到了霁锦苑里伺候,要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体来。 “翡兰吧……”大赵氏硬着头皮道,“媳妇想啊,要是不清不楚就卖了,伤了下人们的心,可要是把翡兰的错说出来,刑家那几个还怎么在家里呆着?我们老爷到底是她祖母奶大的,咱们这样的人家,突然就不给刑家婆子养老了,外头指不定怎么说我们老爷呢。” 大赵氏这番话讲的是有道理的,奶娘不同一般仆从,除非是自愿出府,否则主人家定是要养她一生的,莫名其妙就把奶家一家轰出门,面子上可真不好看。 “你倒是想得透彻!”老祖宗啧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嘲讽。 大赵氏尴尬极了,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就听见院子里有些动静,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瞧一瞧,就见老祖宗冲她抬了抬下颚。大赵氏起身往外走,今日无云,月色比中秋时要好,没有点灯的东稍间也不缺光亮。 打开门一看,常恒翰还跪着,边上另有一个老迈婆子,含泪在与常恒翰说着什么。 那是,刑家婆子。 “妈妈怎么过来了?”大赵氏上前,问道。 刑家婆子眼底全是懊恼,看向常恒翰的眼神又透着心疼:“老爷,夜里地上凉,您再跪下去会伤了身子的。是翡兰不懂事,您依着老祖宗吧。老奴真是,真是……哎!” 常恒翰握着刑家婆子的手,宽慰道:“奶娘,无事的,母亲就是在气头上,也怪我嘴笨,奶娘你先回去吧,夜深了风更大,你要当心身子才是。” 刑家婆子老泪纵横,干脆也摇摇晃晃跪下来,道:“那老奴陪您跪着。” 大赵氏想劝劝不住,只能跺了跺脚转身回去禀告老祖宗。 老祖宗面无表情,半晌道:“知道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是松口了。 大赵氏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赶忙出去请常恒翰和刑家婆子。 刑家婆子年迈,爬起来时差点没站稳,可她见常恒翰跪久了双腿发麻,又蹲下身要替他揉一揉,被大赵氏和常恒翰一并拦住了。 常恒翰扶了刑家婆子进去,让她在内室里的八仙椅上坐下,刑家婆子不肯,推托了一番。 最后还是老祖宗开了口:“他让你坐,你就坐吧。恒瀚呐,你家总归是落到你手里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刑家婆子一听这话,就跟坐在了针毡上一般。 常恒翰却似没有听出老祖宗话中另有深意,只是垂首道:“母亲,是儿子不好惹了您生气,您千万消消气。” “哦,知道我气你什么吗?”老祖宗问道。 当着大赵氏的面被老祖宗训,常恒翰脸面上有些难堪,沉声道:“因为儿子想放过翡兰。” “你为什么要放过她?”老祖宗狠狠剐了刑家婆子一眼,瞪着常恒翰道,“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常家可没有让下人随随便便算计着主子往上爬的规矩!你倒是好,想放就放了。你在朝中也是这么做事的?都察院管的是什么,也能靠你一句话,就打了这个放过那个了?” 老祖宗训话,常恒翰只能跪下听着,他一跪,大赵氏也跟着跪下,刑家婆子坐在边上越发不自在,干脆也跪下了。 常恒翰听见响动,回头看了刑家婆子一眼,眼中全是关心。 老祖宗看在眼中,啐了一口,道:“翡兰这事体,原本该是你媳妇操心的,你来逞什么能呐!一个大老爷们盯着后院丫鬟的事情,你知不知耻!” 常恒翰垂下肩,不敢吭声。 老祖宗指着刑家婆子道:“你在常家也有四十多年了,再是糊涂的人,大半辈子在常家住着,也该懂些规矩了。翡兰犯了错,你想求情,可以,找赵氏,找我,都行。你呢,你去找恒瀚,这是什么意思?你仗着恒瀚厚待你,把他牵扯到后院的事情里头来,让他左右为难,这是要挑拨我们母子感情?你真够可以的。” 刑家婆子的身子簌簌发抖,颤着声,道:“老奴不敢,是老奴糊涂了,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您别责怪大老爷。” “母亲!”常恒翰急道,“不怪奶娘,是我做事糊……” 涂字还未出口,老祖宗抄起床边的烛台重重砸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道:“常恒翰,我才是你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老虔婆生的呢!” 大赵氏惨白了脸,她从没有想过,老祖宗嘴中会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常恒翰亦是难以置信,他看了眼刑家婆子,又看向老祖宗,他当然知道他是老祖宗亲生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奶娘,他一样敬重、喜爱。 只有刑家婆子,满脸泪水望着老祖宗,一言不发。 老祖宗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她支着身子一字一句与刑家婆子道:“想死是不是?那年没真撞到桌角上,今天也别撞在我这儿,老婆子年纪大了,这屋子住惯了不想换地方,你要死要活都回你自个儿地方去。我昨儿个还说邢柱喜老实,怎么就养了翡兰那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东西出来,也是我忘了你这个常年不到我跟前来的老虔婆了,翡兰这都是跟你学了个十成十啊。” 刑家婆子紧紧咬着惨白的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才哑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刑家婆子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头走,常恒翰放心不下,可他知道,他若再表露出对奶娘的关心,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能压抑着。 大赵氏心惊肉跳,老祖宗说的话她字字听在耳朵里。 最初时,大赵氏以为自己摸清了老祖宗生气的原因。 常恒翰小时候是由刑家婆子带大的,与老祖宗没有一起生活过,对于亲生母亲,他更多的是尊敬,却没有那般贴心,老祖宗会因此妒恨刑家婆子也说得通。 但听到了后头,大赵氏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说翡兰学了个十成十,是说当年刑家婆子恐怕也爬过主子的床,她一个寡妇,和老祖宗爷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落到了老祖宗眼中,因此才会有撞桌角而不成的事。 那究竟是在多少年前?那之后刑家婆子是不是还继续照顾常恒翰?老祖宗当年为何留下了刑家婆子? 这些往事追究不得了,老祖宗和刑家婆子都不会说,松龄院里的几个老嬷嬷口中也不可能挖得出来,葛妈妈那里,恐怕也不清楚有过这么一段旧事。 老祖宗气极累极,躺回到床上,粗着气道:“恒瀚,后院都是女人的事体,你一个爷们不要管。” 常恒翰张了张嘴,见大赵氏一个劲给他打眼色,也只能把话都咽下去,只吐出一个“是”来。 段嬷嬷进来伺候,大赵氏扶着常恒翰出了松龄院。 这夜打了三更时,有人急匆匆来长房里报,大赵氏听着底下人的话,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刑家婆子吊死了。r1152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变化(七)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维琳醒了一次,身边常郁昀睡得踏实,她稍稍挪了挪身子,又闭上了眼睛。 楚伦歆与她说过,她这胎的月份挺好的,冬天分娩坐月子,可比夏日里舒坦多了。 那年楚伦歆生常郁昭时正是酷暑,分娩前的一个多月她夜夜睡不好,可肚子沉,又翻不得身,夜里躺在那儿不要半个时辰,背上就湿透了。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 楚维琳忽然想起了老祖宗说过的这句话,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他们夫妻俩个昨夜里歇得早,也不知道松龄院里那两母子折腾出什么来了。 楚维琳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外头有些低低说话声时,她又转醒过来,摸了常郁昀胸前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倒还早。 等常郁昀转醒了,便唤了丫鬟进来伺候。 楚维琳梳洗过后,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看着娉依。 娉依有些心不在焉,做事都有些失了章法,叫水茯拿肘子顶了两下才略回过些神来。 楚维琳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 娉依摇了摇头,宝莲却是快嘴,凑到楚维琳耳边,道:“半夜里,大老爷的奶娘投缳了,等她儿媳发现的时候,早就僵了。连夜就报去了长房,松龄院里没敢报,不过等老祖宗起身也就知道了。” “什么?上吊了?”楚维琳惊呼,“就是翡兰的那个祖母?” “是,就是翡兰的祖母邢家婆子。”宝莲点了点头。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她只想打发了翡兰,震慑一下院子里的人。可没想到却出了人命。 常郁昀听见了,转过身来看向楚维琳,正巧从镜子里瞧见了楚维琳皱眉,他走到她身后,弯下腰看着她道:“不急,先弄明白再说。” 楚维琳一愣,偏过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温柔的桃花眼底印的全是她。这让她心微微一颤,移开了目光,不自在地道:“我知道。” 常郁昀的唇角勾了勾。站直身子问几个丫鬟:“知道事情吗?” 宝莲点头:“奴婢一起来听说这消息就吓了一跳,就去外头打听了一圈。说是昨晚上大老爷之所以会跪在松龄院里,是因为他回府时邢家婆子寻他说了翡兰的事,想让大老爷让老祖宗开恩的。老祖宗不喜大老爷插手这些。就气着了,大太太来求情。伺候了老祖宗用晚饭。邢家婆子晓得大老爷被罚了,到了松龄院里一起跪着,老祖宗请了他们进去,里头还没说上多久。邢家婆子哭着出来。底下人估摸着大概是老祖宗没答应放过翡兰,邢家婆子才伤心地自尽了。” 楚维琳听完,和常郁昀交换了个眼神。在对方的眼中,她也看到了疑惑。 他们都不信。就因为常恒翰替翡兰说几句好话,能让老祖宗这么大动肝火。 楚维琳见娉依的神色越发不自然,便打发了其他人出去准备早饭,只让娉依留下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楚维琳问娉依,她在松龄院里当过差,也许是知道什么的。 娉依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见两个主子都等着,她硬着头皮,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奴婢是不小心听到的,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有些懂了。” 娉依记得,那差不多都是七八年前了,那时候她还是松龄院里一个扫地的小丫鬟。 那年春天雨多,一场雨后就落了满地花蕊,她不敢偷懒,仔细清扫着。 午后,她奉一个大丫鬟的命,开了西边月亮门,打扫西跨院,也没留神风把门吹上了。 门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段嬷嬷,另一个老妇声音很陌生,她从未听过。 后来娉依才知道,那是从前老祖宗的陪嫁丫鬟,外放嫁出去当了个读书人的太太,也是她命好,丈夫中举后又中了进士,也就做了几十年的官太太,这回进京里来,就来给老祖宗磕头。 那老妇当时就站在西跨院外头,问段嬷嬷道:“这一位没了?” “没了有几年了,这跨院一直就空着了。” “她是个懂规矩的,老祖宗器重她也在情理之中,她生的那位老爷过继出去了,现在也不差呀。倒是那个不知耻的,老祖宗还留着她?” “老祖宗都不耐烦想起她的事情来。” “我是一日未忘,做梦都是那天的样子,我从主子七岁跟了她,看着她说亲嫁人怀孕生子,主子什么时候哭得那么伤心过?主子可真听她婆母的话,说要把大老爷抱去养,就红着眼睛送去了,对那不知耻的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哎,这还倒好了,她一个寡妇借着大老爷就跟老祖宗爷眉来眼去去了。” “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段嬷嬷叹气。 “我下辈子都忘不了,她怎么教大老爷的,祖父亲祖母亲父亲亲,母亲就扔脑后头去了,这是奶娘带哥儿?这分明就像姨娘带庶子!大老爷小时候怎么待主子的,我想想就寒心。她那点丑事叫主子瞧见了,哎呦喂,非说主子冤枉她要去撞死,大老爷在院子里哭着要找奶娘,还跑去他祖母跟前哭,到了最后,还成了我们主子捕风捉影疑心病太重。” 段嬷嬷劝了许久,那老妇才不再说了,一道进去看望老祖宗。 娉依当时年幼,听得稀里糊涂,可今儿天一亮听宝莲说了邢家婆子哭着出了松龄院又吊死了的事情,这往事就发芽了,绕在脑海里散不去。 楚维琳和常郁昀听得面面相窥,其中有这样的隐情,他们都不知道。 这些都是旧事了,照段嬷嬷的说法,老祖宗压根不想想起来任何有关邢家婆子的事情。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被婆母要求不能亲自抚养,只能送去长辈身边,而千挑万选出来的奶娘,竟然是个离心之人。 几年下来,常恒翰待奶娘远远超过母亲,老祖宗一直以为是没有亲自抚养的关系,根本没想过是邢家婆子捣鬼。 更加让她没想到的是。老祖宗爷经常去看儿子。竟然和邢家婆子不清不楚了,老祖宗想处置,邢家婆子咬死不认要死要活。老祖宗最后拗不过儿子拗不过婆母,只能含恨作罢,直到婆母去世,来把儿子抱回来。却为了顾及儿子的感受,没有冲邢家婆子下狠手。 昨儿个邢家婆子出现在松龄院里。那些往事一股脑儿地蜂拥入老祖宗的脑海,她无论和邢家婆子说什么都不会让楚维琳意外。 老祖宗那样的脾性,已经忍了够久了,忍到常恒翰和邢家婆子依旧在她面前“母子情深”。她肯定受不了。 “这些话,一个字也别说出去。”楚维琳嘱咐娉依。 娉依重重颔首。 用过了早饭,夫妻两人一块过去松龄院。 楚维琳本以为老祖宗伤心之下会睡迟了。没想到老祖宗早起来了。 屋里的气氛并不好,楚维琳进去的时候。正听见老祖宗咬牙切齿的声音。 “临死都不忘挑拨,好能耐!” 大赵氏坐着下手处,一脸疲惫,厚厚的米分盖不住眼下青色。 三更天里得了信,大赵氏坐在床上,一整宿未睡,常恒翰也坐着,天亮时,他才问了一句:“夫人,母亲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大赵氏无从回答,她知道常恒翰已经把那段话想明白了,他只是无法接受,没有见到真凭实据,他不相信他的奶娘会是那种人,可他也不信,母亲会乱泼脏水。 母亲一直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就好像那一年,那年他已经决定替常恒逸背了黑锅,可母亲还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狠狠打了常恒逸一个耳光。 那是被母亲捧在手心里的老幺,别说打了,连重话都没说过,母亲却为了要被黑锅的自己,打了弟弟。 那样的母亲,会诬蔑奶娘吗…… 常恒翰想不透,大赵氏说不明,即便是现在坐在松龄院里,大赵氏心里也不明白。 “后头的事情,要我教你吗?”老祖宗看向大赵氏。 大赵氏头皮发麻,犹豫着点头道:“媳妇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停灵,当天下午就把邢家婆子抬走了。 邢柱喜家的从大赵氏手中接过了重重的银子,说服丈夫带着婆母往南走,落叶归根。常家上下都以为翡兰也跟着父母走了,实则是大赵氏把人远远卖出去。 这样的处置,老祖宗颔首算是应了。 常恒翰散衙回府,见邢家人都没影了,他愕然质问大赵氏。 大赵氏没有解释,她不敢和老祖宗对着干。 松龄院里,常恒翰面对老祖宗时也有些不自在,老祖宗看得出来,可又如何呢,这个儿子从生下来开始,就不是和她顶顶贴心的,她已经认了。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对母子的异常,直到重阳那一日,众人聚在一块,才觉察出一些味道来。 看起来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却不像是从前一般了。 楚维琳看在眼里,她猜得到缘由,再看大赵氏,眉宇之间神色郁郁,只怕是夹在这对母子中间苦不堪言吧。 九月里接连落了几场雨,天气一下子就转冷了。 楚维琳的肚子七个月了,看起来却不是很大。 楚伦歆安慰她道:“岑娘子也说了不碍事的,等再过一个月啊,就跟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就鼓得老高了,又重又大,恨不得啊,立马让他蹦出来,不受那个罪了!” 老祖宗听得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就是这样,郁昀媳妇是头胎,这才这么紧张,我记得我怀头一胎的时候啊,比你还忐忑。” 话音一落,老祖宗的眸子一下子暗了暗。 大赵氏心领神会,赶忙转了话题:“老祖宗,我替郁映打的新头面送来了,您帮着一块瞧瞧?” 老祖宗也不想去想那些伤心事,催着大赵氏去取来。 丫鬟鱼贯进来,手上的木托里摆着各式头面。 为了逗老祖宗开心,柳氏起身凑过去看,呼道:“哎呀这套漂亮,贵气十足。” 只常郁映这个当事人,面无表情垂头坐在一旁,似是这些东西都和她无关一样。 大赵氏拿着手中点翠花钿与老祖宗说着话,忽然就是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倒在了柳氏身上,亏得柳氏站得稳,两人才没有一并倒下去。 楚维琳唬了一跳,吩咐人先去请岑娘子,又让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扶了大赵氏和柳氏。 大赵氏挪去了暖阁里休息,岑娘子诊了脉,只说大赵氏是太过操劳,需要多休养。 大赵氏管着府中中馈,便是想休养都不成。 老祖宗琢磨着分出一些给楚伦歆和柳氏。 楚伦歆无心管那些,可又不能全推出去,便应了。 柳氏却一反常态,道:“老祖宗,您知道我的,没那个本事,要么我就代上一个月,等二嫂回京里来再由她接过去?” 老祖宗并不赞同:“涂氏回京后,光把自个儿的事情捋顺都要花些工夫,她离京太久,不知道京里府中事体,无从下手,你且和大楚氏一道先给赵氏帮些忙,等她养好了,让她再接回去。” 中馈掌在长房长媳手中,这是老祖宗历来的规矩。 而楚维琳,听她们提起涂氏来也有些心烦。 那位填房太太是在明州过完了中秋之后启程的,妇道人家出行,又带着两个孩子,听说是走一个多月水路,而后再走半个月陆路。 老祖宗的意思是让人去下船的渡口迎回来,本该让常郁昀去,亏得翰林院这段日子忙碌,常郁昀没法抽身,这才不用硬着头皮去。 老祖宗已经定下了让常郁昭与常郁明一道去,就等估算着日子出发了。 大赵氏养病,只是她多年来习惯什么事都抓在自己人手上,旁人一时插不上手,她只能强打着精神处置。 九月末时,常郁昭与常郁明就要出发,常郁昀在霁锦苑里备了酒水,请他们吃酒。 常郁昭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们兄弟之间,哪里需要这般客气,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无妨的。” 常郁明正添酒,门突然被推开,探进来常郁晓的脑袋:“吃酒不叫上我,这不对!” “我可再不敢请你了,三嫂非拆了我这院子不可。”常郁昀打趣他。 兄弟几人热闹,酒微醺,又一个不请自来,常郁晔自己倒了杯酒,皱眉眉头一言不发就喝下去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青木锁、心蓝蓝雪人(2张)、加非猫宝宝(2张)的米分红票。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变化(八) 楚维琳从窗口看到了常郁晔的身影,一时也有些惊讶。 在楚维琳的印象里,这位大伯为人一板一眼,与兄弟们之间,说不上亲近,更多的是作为长兄的严肃。 常郁晔很少与兄弟们走动,更不用说像常郁晓那般不请自来嘻嘻哈哈了。 “宝槿,既然大伯与三伯都来了,让小厨房里再准备些下酒菜送过去。”楚维琳道。 不管如何,来者是客。 宝槿应声去了。 书房里,兄弟几人都有些拿捏不准,常郁晔从进门开始,半句话不说,一口菜未碰,就闷头吃酒。 常郁昀毕竟是主人,见常郁晔还要倒酒,赶忙拦了拦:“大哥,别光吃酒。” 常郁昭也帮着劝,把筷子往他手中塞:“来来来,五弟这里的卤肉不错。” “哎!”常郁晔叹了一口气,“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理我。” 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娉依敲了敲门,提着食盒进来,笑着道:“奶奶见大爷和三爷来了,让奴婢再送些下酒菜来。” 食盒打开,端出几盘菜来。 常郁明迫不及待夹了一块酱鹿肉,道:“五弟,还是你的日子舒坦,五弟妹真真知心人呐。” 这话说得常郁昀无比舒心,不由就笑着打趣他:“怎么?四嫂拦着你吃酒了?” “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我想舒心喝个酒都要躲着她。不说她了,我定是上辈子欠了她了。”常郁明长吁短叹。 常郁晓支着下巴吃酒,撇着嘴道:“你知足吧,你三嫂才是家中第一虎。” 这方面。廖氏当真比不上徐氏,常郁明无话可说,缩了缩脖子。 “你们两个,光眼红有什么用?看看二弟和五弟是怎么待媳妇的,再琢磨琢磨你们自己,三弟啊,不是我要说你。换了谁都受不了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三弟妹在娘家已经够吃苦的了,你还老给她添堵。”常郁晔说完,又是一杯酒。 常郁晔一晚上情绪都不对劲。这时候主动开了口,也属难得,被训的连连点头称是,不敢辩驳什么。也只有常郁昀弯着眼接了一句“我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常郁晓吃了些酒,胆儿也有些大了。想起出来前听说的事情,不由低声问常郁晔:“大哥,你之前和父亲说了什么?” 常郁晔正饮酒,动作一顿。许久才把酒杯放下,摇了摇头,没说。 见此。常郁晓也不多问了。 兄弟五人吃到了二更天,常郁晔酒量不好又是一阵猛喝。趴在桌上醉得稀里糊涂,常郁晓也有些迷糊了,徐氏使人来寻他,正好把他架回去。 时间太晚了,便没有去通知卢氏,而是常郁昭和常郁明把常郁晔送回去。 常郁明拖了常郁晔起来,突然就凑到他耳边,问道:“大哥,你和大伯父说了什么?” 常郁晔醉了,说话都不利索,结结巴巴道:“母亲、母亲太难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常郁明没明白,常郁昀却听懂了。 送了他们出门,常郁昀回到屋里时,楚维琳已经困顿了。 “你该早些睡。”常郁昀握住楚维琳的手,柔声道。 “没事,”楚维琳按了按眉心,道,“对了,大伯怎么突然来了?” 常郁昀也没瞒着,把事情说了说:“大哥和大伯父因为大伯娘的事情争了几句。” 席间说起徐氏时,常郁晔颇多感慨,只怕他真正感慨的是大赵氏。 之前因着赵涵忆的事情,大赵氏和娘家之间起了隔阂,常郁映回去吃酒都受了不少白眼和奚落,娘家靠不住,大赵氏如今依靠的只有婆家了。 哪知道为了邢家婆子,常恒翰和老祖宗母子之间变味了,大赵氏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尤其是大赵氏快刀斩乱麻,那天下午邢家人就都不见了,让常恒翰大为不满。 常恒翰日日歇在几个姨娘处,大赵氏委屈无处说,又病着,常郁晔这个做儿子的心疼母亲,想劝劝父亲,却没有效果,只能自个儿气闷吃酒。 楚维琳听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评说此事,只好摇了摇头。 翌日一早,常郁昭和常郁明带着人手出发去往渡口,涂氏回到京里的日子仿佛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清兰园里,两位嬷嬷里外收拾了一遍,虽然主院常年没有住人,但有人守着,倒也不用费心修缮。 许是因为主子要回来了,韩妈妈这些日子越发春风得意,见谁都是八分笑容,连对着苏姨娘时都格外客气。 而老祖宗则在和卢氏商量着再去杜家看看常郁昕的事体。 上个月,卢氏做为娘家大嫂,已经送了催生包去了。 杜大太太很看重常郁昕的肚子,自打常郁昕怀孕起,身边人一直伺候得很好,卢氏去看过,那时说不出的放心。 按说常郁昕七八天前就该生了,可那肚子稍稍痛了痛,就是没有大动静,杜家那儿怕常家等得心焦了,还使人来报过。 老祖宗耐着心思等到今日,也有些坐不住了,吩咐卢氏道:“郁晔媳妇,你明日还是再过去一趟,虽说迟上小一月的都有,但没亲眼瞧见,我总放不下心来。我估摸着郁昕自个儿心里都要慌神了,你帮我安慰安慰她。” 卢氏连声点头,她是郁字辈的长媳,这些事情都会落在她身上,好在,现在也就常郁昕一人嫁出去了,她这个长嫂还空闲得慌。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些声响。 段嬷嬷出去瞧了一眼,很快又喜笑颜开地进来,后台还跟了一个穿戴喜气的老婆子。 楚维琳抬头打量,这婆子甚是眼熟,再一想。不正是常郁昕的陪房许妈妈嘛! “你来啦。”老祖宗也认了出来,见她身上穿红戴绿,喜气洋洋,不由心里一动,急切问道,“郁昕生了?” 许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回老祖宗的话。大姑奶奶天亮前生下了一个哥儿。母子平安。” “阿弥陀佛。”老祖宗合掌念了句佛号。 楚维琳也松了一口气,分娩就是鬼门关,明明到了日子却没有动静。可想常郁昕会多忐忑,这下好了,平安生下来了。 老祖宗高兴打了赏,又与许妈妈道:“和亲家说一声。洗三礼时我要好好抱一抱曾外孙。” 许妈妈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了。 老祖宗上了年纪。这些年不往各府走动了,也就是进宫给贵人们磕头和上山进香时才出门,这回肯到杜家去,那时给足了常郁昕体面。 许妈妈高高兴兴回去了。 等夜里常郁昀回府。听了这个消息也是高兴,楚维琳挺着肚子不能出门,便由常郁昀送上贺礼。 洗三礼那日。常府上下去了不少人,楚维琳等到常郁昀回来。问道:“小外甥如何?” 常郁昀见她眸子晶亮,不由就笑了:“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老祖宗抱着都不肯松手了。” 楚维琳也跟着笑了,常郁昕夫妇都是好模样,哥儿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又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她和常郁昀的孩子…… 手里捏着宝莲绣好的童子图帕子,楚维琳笑意更浓,她真的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九月二十五日,对于楚维琳来说也是个大日子,杨昔诺在这一天会和德王世子完婚,也不知道远在西桂的杨昔诺到底如何了…… 等入了十月,颇有些秋高气爽。 大赵氏修养了一段日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常恒翰的关系,她的身子还是不怎么舒服。 楚维琳在松龄院里遇见过常郁晔几次,眉宇之中始终有一分郁结之气,显然是极为操心母亲的事情。 常郁昭写了封信回来,他们已经接到了涂氏一行,启程返京了。 算一算日子,也就这十来天了。 涂氏他们到达的日子比楚维琳预料地还是早了两三天。 楚维琳正歇着午觉,宝莲进来唤她,道:“奶奶,刚刚传了信来,二太太他们入了城门了,再一会就到巷口了。” “这么快?”楚维琳的瞌睡醒了,皱着眉头起身更衣梳洗。 婆母回京,虽然常郁昀与涂氏关系不好,但表面功夫却不能不做,就算楚维琳挺着肚子,但去二门上相迎还是免不了的。 前世今生,楚维琳两次做了涂氏的儿媳妇,可这却是她头一回见涂氏和常郁晚、常郁曜两姐弟。 楚维琳到垂花门上时,楚伦歆和柳氏已经带着人候在那儿了,没一会儿,卢氏和徐氏也是匆匆赶来。 车轱辘声从远及近,碾过青石板路,马车越来越近,稳稳当当停下了。 韩妈妈赶忙上前,摆了脚踏,嘴里念着“太太安好”。 车帘子挑开,跳下来一个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的丫鬟,她恭敬扶了车上人下来。 一双牡丹花绣回字纹三寸金鞋踩在脚踏上,往上是绣工考究的马面裙,再往上南珠做的如意扣祥云袄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那张脸妆容精致,肤质细腻,保养得当。 楚维琳看着这个美妇人,她哪里像一个成亲十几年的人。只是那双丹凤眼,瞧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锐利,不好相与。 “五弟妹、六弟妹,咱们可是好些年不见了呀!”涂氏亲切握住了两人的手,说话间眼眶就有些红了,她又扫了其余人一眼,“这是郁暖和郁曚吧?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这几位,我可真认不得了。” 柳氏笑着揽过楚维琳的肩,与涂氏道:“这也认不出来?” 涂氏的目光停在楚维琳高高的肚子上,笑容愈发深了:“是郁昀媳妇吧?你这孩子,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讲究这些了,我们娘俩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不成?” 楚维琳笑了笑,开口道:“见过太太,太太路上辛苦了。” 涂氏的笑容里的尴尬一闪而过,而后又亲昵拍了拍楚维琳的手,去和柳氏说话了。 头一回相见,碍于常郁昀和涂氏的关系,楚维琳也没想到涂氏会对她摆出这么一个亲切和善的态度来,可她平日里在老祖宗跟前说起涂氏时都是称呼为“太太”,这会儿若因为不想让涂氏难堪而叫“婆母”、“母亲”,等下回改口时越发难看。 常郁暖亦称呼一声“太太”,她是庶女,倒也不显得突兀。 常郁晚从车上上来,她长得颇像涂氏,丹凤眼很是好看,她听见了刚才涂氏和楚维琳的对话,语气就有些不忿了:“果真是夫妻。” 楚维琳回过头笑着看了常郁晚一眼,没有说话。 这般不清不楚却满满都是不屑于计较的态度让常郁晚愈发气闷,只是她不是那种伶牙俐齿之人,只能生闷气。 而常郁曜,则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张口就与楚维琳道:“嫂嫂,你这样不对。你看过《女德》、《女戒》吗?里面说……” 楚维琳一时有些莫名,很快就明白过来,常郁曜没有特别的恶意,他就是一个书呆子,与书呆子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涂氏见儿子开口,并没有阻止。 她毕竟是做婆母的人,初次见儿媳给个下马威也是正常的。起初见楚维琳一副闺秀模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就摆了个慈母姿态,却是忘了,这个是常郁昀的媳妇,自然是向着常郁昀的。 没有下马威也就罢了,哪知楚维琳一声“太太”反倒是让她进退难堪起来,因而对儿子掉书袋的样子,涂氏并没有拦着。 楚维琳不想和书呆子计较,常郁曚却是个直白性子,疑惑问道:“七弟,你怎么读了些姑娘家才看的书啊?” 涂氏脸上倏然一白,这话可真是不好听了,可偏偏常郁曚就是说事实,没有那些七弯八绕的心思,让涂氏不好发作。 常郁曜却皱眉,道:“书,就是书,哪有什么爷们的姑娘的,我喜欢看书,当然什么都看了。” 楚伦歆这时候打了个圆场,道:“路上累了吧,赶紧回去梳洗一番,老祖宗还等着呢。” 这话说得在理,涂氏点头道:“五弟妹,我们这一路啊可是半刻不停,离得越近越是心切。你和六弟妹先回去吧,不用顾及我,去看看郁昭和郁明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变化(九) 这一章写得96龇牙裂齿,牙痛一直好不了,伤精神啊…… ------------------------------- 涂氏踏进清兰园的时候,心里万分感慨。 恍惚间似是想到了曾经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做为填房入门,她心中忐忑不安,到成亲后夫妻和睦,她有了一双儿女,再后来她实在不愿意受委屈,干脆收拾了东西跟着丈夫去了任上…… 原本以为,就算是有朝一日回来了,也是和常恒淼一道返京,却没想到,还是只有她带着孩子回来了,就如同当年他们去的时候一样。 涂氏打量了一眼,清兰园与记忆中无二。 韩妈妈上前来,道:“太太,院子里都收拾过了,热水也备下了,只是您这次回来东西多,要一些时间……” 涂氏颔首:“让底下人整去吧,不急于一时。” 涂氏让常郁晚和常郁曜各自回房,转身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屋子里人多,你反而不好休息,不如先去郁暖那儿?” 楚维琳看了一眼停在清兰园外的车马,涂氏在外多年,这一回是打定主意要长留京中了,因此带回来许多东西,满满装了几十个大樟木箱。 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少说十天半个月的,这会儿涂氏忙着要沐浴更衣,她何必凑到主屋里去,一来不痛快,二来会碍手碍脚。 “那我就和三妹妹说会子话,太太慢走。”楚维琳应下道。 楚维琳牵着常郁暖走,远远瞧见苏姨娘站在正屋门口,朝涂氏行礼。常郁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无妨的,太太这会儿可没空理会姨娘。”楚维琳安慰道。 常郁暖垂下头应了一声,兴致并不高。 现在是没空理会,等再过几日呢…… 要楚维琳来说,涂氏便是得了空也未必会去理会苏姨娘,常恒淼不在京中。她吵也好闹也好。能给谁看? 再说了,苏姨娘不受宠,这些年一直留着京中。都有多少年没见过常恒淼了,常恒淼连常郁暖都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苏姨娘。 涂氏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去为难苏姨娘。 不过,这毕竟只是楚维琳的想法。她对涂氏并不了解,谁知道涂氏会不会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常郁暖住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里头装饰摆设很是简单,只有几样小玩物精致绝伦,楚维琳听常郁暖说过,那些是常郁昕出嫁时没有带走留给了她的。 不单单是玩物。连内室里的那张千工拔步床、书房里的博古架、稍间里的榻子,都是从前常郁昕的东西。 做为庶女又丝毫不受宠的常郁暖,从前用的东西很一般。常郁昕在银钱上不能帮衬她,这些好东西是一并给了她的。 豆蔻在榻子上垫了厚厚的羊毛毯子。这才让流玉扶着楚维琳歇下。 楚维琳挺着肚子站了这么会儿,也是有些累了,干脆斜斜躺下。 “亏得太太没让嫂嫂去她屋里,那里一时之间还未必能有个躺的地方。”常郁暖小口饮茶,道。 楚维琳闻言也是笑了:“可不是,那些个跟着回来的丫鬟们都是头一回到清兰园吧。” 涂氏离京时,常郁暖也就七八岁,那时跟着涂氏身边的姐姐们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看刚才进进出出的那几个丫鬟,最大的瞧着也就十六七岁,应该不是当年从京里带出去的。 楚维琳更是不晓得那些了,不过,涂氏不让她跟进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屋里本就忙不开,哪里还会有工夫照顾一个大肚婆,再说了,丫鬟们整理东西,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冲撞了楚维琳,涂氏可就惹了麻烦了。 还没见到老祖宗,就先给老祖宗找好一堆训斥她的话,这等蠢事,涂氏才不会做。 趁着这个时间,楚维琳向常郁暖打听起来涂氏母子的事情。 常郁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斟酌了一番后,道:“七弟那时候还很小,跑起来还摇摇晃晃的,那时候他胆子小,一直跟着太太身边;五妹妹呢,我说不好,她与我们姐妹都不亲,不过她那时候也小,离开了那么些年,总会有些变化的。” 楚维琳点头,这句话倒是不假。 女大十八变,不说容貌改变,性情也会改变许多,况且又是在明州长大,在那儿他们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家中上下就是以他们姐弟为中心,在明州城里,他们的出身也算顶尖了,便是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格也不奇怪。 不过从今日见面几句话看了,常郁曜爱读书,还爱掉书袋子,性情倒是很单纯的,至于常郁晚,娇气归娇气,却没有到常郁映那种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都敢说的地步,一来是涂氏管教的,二来怕是她从前在明州城里根本寻不到能压她一头要她反唇相讥的人吧。 等说到涂氏的时候,常郁暖越发迟疑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太太和老祖宗算不上和睦。” 这一点,楚维琳可以想象。 老祖宗心中,重一个“先来后到”,填房就是填房,只要原配有子女在,填房再有能耐也别想越过去。 前世时楚维琳承受过的那些难听的话,涂氏大概也没少听,尤其是吴氏太太留下的常郁昕和常郁昀具是出色的孩子,颇受老祖宗喜爱,就越发觉得这继母与继子女不睦都是涂氏的过错了。 这么一想,楚维琳对涂氏多少有些同情,难怪她要带着孩子远行明州,孤单单留在京里的日子,那是一日的顺心也没有的。 等涂氏母子收拾妥当了,韩妈妈来请了楚维琳和常郁暖,一行人一道往松龄院去。 香菱等着松龄院外头,迎上来问安。 涂氏如今也只认得松龄院里的老嬷嬷们了。小丫鬟都是眼生的,韩妈妈附耳与涂氏说了两句,又塞了个红封到香菱袖中。 香菱引了众人进去,道:“老祖宗午觉歇得有些迟了,知道太太来了,正起身呢。太太,您和五奶奶、两位姑娘、七爷一道。先在东稍间里坐着等一会儿吧。” 涂氏点了头。从香菱挑开的绣了松鹤图的锦帘中进去,稍稍一打量,这里头的摆设到还和当年差不多。 在东稍间里坐下。香菱上了茶后便退出去了。 内室里隐约有些动静,却不明显,涂氏耐着心思坐着,瞥了一眼西洋钟。估算着老祖宗要多久才会出来。 这一等,等了三刻钟都没见老祖宗的人。只香菱进来添过热茶。 常郁晚想问一问香菱,却被涂氏止住了。 涂氏盯着通往内室的小门,目光炯炯。 她今日本想给楚维琳一个下马威,却只是个念头而没有行动。现在呢,老祖宗是实实在在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要不是老祖宗顾及楚维琳的身子不能久站。只怕会让他们几个站在院子里等着。 这是沾了儿媳妇的光了。 涂氏自嘲一般笑了笑。 院子里传来一阵问安声,没等到老祖宗。大赵氏反倒是先一步来了。 大赵氏带着两个儿媳,牵着常恭岚进来,笑着与涂氏道:“打从知道你要回来,我日夜盼着,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 涂氏脸上全是笑容,心里却是明镜一般,她已经从韩妈妈那儿把家里情况都弄明白了,大赵氏如今日子不舒坦,怎么会不盼着她回来,好在老祖宗跟前打先锋呢。 “我到的时候,听郁晔媳妇说了,大嫂你身子不太爽利,哎!”涂氏上前扶了大赵氏,“身子最重要,可要好好休养。我这回带回来不少好药材,你要是需要什么,只管和我开口。” 大赵氏嘴上不住道谢,暗暗却撇了撇嘴,刚见面就提什么药不药的,这个涂氏,可真不是什么善茬。 涂氏又往大赵氏身后看,惊奇道:“怎么不见郁映?” 常郁映那些事情,大赵氏就不信涂氏不知道,她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开春就要嫁人了,在屋里备嫁呢。”大赵氏只好如此答道。 常郁映被远嫁的原因是不体面,但她嫁的人家却是让人挑不出什么话来的,因此涂氏只是道了喜,就略过此事不谈了。 涂氏是头一回见常恭岚,搂着说了几句话,又添了见面礼。 常郁晚听见常恭岚喊她姑母,稍稍有些不自在,撅着嘴道:“从前觉得我还挺小的,怎么回了京城,一下子就大了一轮了。” 涂氏叫她逗乐了,笑着握着女儿的手:“是啊,是长辈了,可要更知礼懂事了。” 大赵氏也是笑了,道:“说起来,郁字辈还要再添一个,也不知道是个姑娘还是个哥儿。” 柳氏屋里的姨娘有孕了,涂氏自然已经知道了,此时却摆出一副初次听闻的样子来,大赵氏便解释了几句。 正说着,老祖宗由段嬷嬷扶着,总算是从内室出来了。 老祖宗在罗汉床上坐下,满头银发梳得整齐,戴了松青石抹额,看起来精神不错,段嬷嬷拿毯子给老祖宗盖好了膝盖。 涂氏领着孩子起身行礼,老祖宗微微点了点头,招呼常郁曜道:“过来,让祖母瞧瞧。” 常郁曜听话上前,靠着罗汉床站住,又盯着那松青石仔细看了看,道:“老祖宗,孙儿记得在书上看过,明州的地方志里讲过一个故事,里头的老夫人也戴这样的抹额。” “哦?”老祖宗来了兴趣,便问,“怎样的故事?说给祖母听一听。” 明州的地方志,常郁昀的书房里有,其中志异故事不少,常恒淼便让人手抄了一套送来了京城,楚维琳也看过一些,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常郁曜说的“戴松青石抹额的老夫人”会是哪一个。 随着常郁曜讲故事,楚维琳便明白过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一个讲孝道的故事。 老夫人信奉菩萨,年年都要坐船去观音菩萨道场上香,只是一年身子不如一年,眼睛也慢慢瞎了,更加无法长途跋涉了。 老夫人的儿子曾为帝师拜相,告老返乡,见老母因为无法去道场而闷闷不乐,他拿出毕生积蓄,在明州城东郊的广阔钱湖之中,寻了小岛,仿道场建了观音庙。 明州城与钱湖有活水相通,老夫人在儿子的陪伴下登船前往,下船上香,她眼睛看不见,只当是来到了曾经年年都去的道场里,积在心中的郁结散发,心情舒畅。 这是一个好故事,相爷的母亲也是大富大贵之人,讲的又是子孙孝顺,与老祖宗做比,也不能说不合适,只是那老夫人目不能视,而老祖宗…… 若是多心一些去想,这和骂老祖宗有眼无珠有什么区别? 可楚维琳知道,常郁曜根本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他就是在书里看到过这么一个故事,直接讲出来了罢了。 这故事暗指谁,隐射什么,他没有这个概念。 涂氏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路太过疲惫了,可常郁曜说都说完了,她难道还要解释什么不成? 老祖宗凝眉想了想,就在涂氏心惊肉跳的时候,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郁曜讲得真不错,还看过些什么?” 常郁曜歪着头答了,老祖宗连连点头,她不是老糊涂,孩子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是分得明白的,又怎么会去为难常郁曜。 问过了常郁曜,老祖宗又问常郁晚,在那里结交了什么人,平时有什么喜好消遣,常郁晚一一答了。 老祖宗颔首,又不住叹息:“你看,你们姐弟不在我身边长大,我这个当祖母的,连你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哎……” 叹息声犹如擂鼓落在涂氏心头,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老祖宗扫过来的目光,冰冷一片。 涂氏暗暗咬了牙,从前,她们婆媳关系就不好,她跟着常恒淼一走多年,京里会有多大的怨言,涂氏也能想得到。她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回来的,可看来,老祖宗对她的不满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问过了两个孩子,老祖宗这才与涂氏说话,言语里只讲在明州的常恒淼,对于涂氏,她半句不提,一时涂氏也分不清这是好是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变化(十) 老祖宗说起涂氏来半点不留情面,涂氏心里也窝着火,只是她毕竟是做人媳妇的,婆母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受着。 老祖宗说道了一盏茶的工夫,总算是停下了嘴,又与大赵氏商量起事情来。 楚维琳坐在一旁,悄悄打量了涂氏母子三人一眼。 涂氏面色并不好看,却也没有露出多少不满来,表面功夫做得不错,若不是如此,只怕老祖宗还不会就此打住;常郁曜一脸平静,楚维琳猜测他大约就是一根筋的脾性,内心里并不觉得婆母训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就算被训的那个是他的母亲;而常郁晚的嘴却是嘟起来了。 常郁晚离京时年纪也不大,对祖母的印象也极淡,去了明州府,后院里就是涂氏的天下,她一人说话就算数了,常郁晚跟着母亲,又哪里会受过什么委屈,听过什么训斥。 今日一回来,常郁晚先看着涂氏被楚维琳拂了颜面,再看老祖宗这般为难涂氏,心里就委屈得厉害。 早知道京里这般不自在,不如就在明州城住下去了,什么京城繁华天子脚下,天子的宫殿没见着,却叫家里人踩在脚下了。 常郁晚独自心酸,不知不觉眼眶红了起来,只能紧紧咬住下唇,不让泪水落下来。 不仅仅是楚维琳,涂氏也察觉到常郁晚情绪不对,但她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暗暗给女儿递眼色,盼着她千万调整过来。 此时已近黄昏,正是散衙回府的时候。 常郁昀入了大门,直直来了松龄院。 守门的婆子请了安,低声道:“都在里头呢。” 常郁昀颔首。抬步穿过天井,上了台阶,打了帘子进屋。 他看了一圈,依着长幼问安,到了涂氏跟前时,他只淡淡说了句“太太一路辛苦。” 涂氏自打常郁昀进来就目不转睛看着他,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个继子了。 当年她进门前就听说一对继子女模样出众。她只当是旁人奉承常家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等新婚第二日一瞧,她的心不由就咯噔了一下。 两姐弟可真是好相貌。只那双桃花眼,就让人印象深刻,那时涂氏就想,这还是年少没长开。一眼看去就像画上的童男童女,等将来大了。可真是要不得了。 常恒淼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涂氏明白,这姐弟两人能有这容貌全是随了吴氏太太的,那一位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涂氏心里打鼓。直到见到了苏姨娘。苏姨娘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温婉清秀,我见犹怜。而苏姨娘从前是吴氏的陪嫁。 女子出嫁,选陪嫁格外讲究。一般不选倾城之姿,倒是把新嫁娘都比了下去。或是新嫁娘的相貌实在上不得台面,或是那新嫁娘本就是十足的美人,并不介意身边丫鬟出众,这才会如此。若不然,仅仅为了将来抬举,选忠厚老实的就够了,不会去选像苏姨娘这样貌美的丫鬟。 吴氏太太,对自己的容貌是格外有信心的。 好坏最怕比较,涂氏那时忐忑,就怕在常恒淼心中落了下乘,直到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心里才慢慢安稳下来。 此时,涂氏抬头看着常郁昀,他果然如从前想的一样,变得这般出众了。 出众得让涂氏只一眼,就会想起从前听过的下人们形容吴氏太太模样性情的每一句话。 涂氏勾了勾唇角,笑意浮上。 对,吴氏风华绝代,吴氏才貌双全,吴氏是这般那般的好,她涂氏比不上,可那又怎么样!吴氏短命,吴氏死得太早,如今,她才是常府的二太太,她牢牢地抓住了常恒淼的心,便是吴氏祭日,常恒淼都想不起那位原配来! 她涂氏,才是胜利者。 “郁昀回来啦,”吴氏笑着道,“郁晚、郁曜,还认得出你们哥哥吗?” 常郁昀自不晓得刚刚那一瞬涂氏到底想来些什么,他也不愿意去和涂氏打什么交道,闻言便抬眼去看常郁曜,见他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头一般行礼,一时不觉排斥,只觉别扭。 应付了常郁曜,常郁昀又看向常郁晚,四目相对,他才发现常郁晚眼底有些泪珠。 大约是之前叫老祖宗训斥了吧…… 常郁昀想到老祖宗会说的那些话,突然就苦苦笑了笑,见常郁晚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也不理,转身在楚维琳身边坐下。 不管老祖宗对涂氏有多少怨言,毕竟这母子三人长途跋涉回来,少不得要摆洗尘宴。 宴席摆着松龄院的花厅里,因此楚维琳这时候也不用急着回去,便坐在一旁低声与常郁昀说话。 人陆陆续续来了,自是一番见礼问候,等开席了,楚维琳都没见到常郁映,估摸着她大约是叫大赵氏禁了足,就怕她在席面上说些不好听的出来。 宴席上,到算得上开怀。 大赵氏身子没有全好,酒过了一半就坚持不住提前退了席。 常恒翰仿若并不知晓,依旧和常恒晨说道着些什么,常郁晔瞧在眼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杯酒又倒入了喉中。 楚维琳也是久坐不住的,见差不多了,便告了罪,与常郁昀一道起身。 按说涂氏在此,她做媳妇的不好先走,可楚维琳挺着肚子,涂氏也不好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嘴上还安慰了几句。 两人往松龄院外头走,宝莲宝槿在前头掌灯,流玉小心翼翼扶着楚维琳跟上。 松龄院外,一盏灯笼亮在不远处。 楚维琳瞧见了,不免有些奇怪,便是要等人,站在院门大灯笼底下岂不是亮堂?好过站在那黑暗之中。 定睛一瞧,那人楚维琳也认得。正是被空明师太写了八字,让常恒翰收了房的红笺。 红笺只带了个小丫鬟站在那儿,见了楚维琳和常郁昀,她便笑着行了半礼。 楚维琳浅笑着唤了声“姨娘”,刚要走开,就听见一串急促脚步声从后头院子里传来。 常郁昀转头看去,来人是常郁晔。 “大哥?”常郁昀惊讶。 常郁晔似是喝了不少。走路有些浮。他抬手按住太阳穴,道:“吃多了酒,出来透口气。” 与常郁昀说完。常郁晔瞧见了不远处的红笺,不禁皱了眉头:“姨娘怎么来了?” 红笺上前了一步,柔声道:“太太回来后便先歇下了,太太担心老爷醉酒。便让奴来守着。” 楚维琳闻言一怔,她还记得菀馨说起红笺时的咬牙切齿。分明是恨极了她“霸占”常恒翰,那大赵氏又怎么会让红笺来迎呢? 疑虑一闪而过,很快也就明白过来,大赵氏不能来。底下那几个姨娘又是虎视眈眈,比起那些人来,还不如红笺好拿捏。大赵氏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活靶子。 常郁晔吃得半醉,思绪也有些迟缓。听红笺这么说,隔了会儿才点了点头,正好卢氏出来寻他,便一道又进去了。 常郁昀与楚维琳也走了,只留下红笺,她退了一步,继续站在原地守着。 入了霁锦苑,楚维琳歇了会儿,才觉得那肚子没有那般沉重吃力了。 等躺在了床上,她偏过脑袋大致与常郁昀说了些今日里的事情,说着说着也有些困了,到最后迷迷糊糊的,也就睡过去了。 常郁昀笑了,替楚维琳拢了被子,便也闭上眼。 对于涂氏,他亲切不起来,涂氏对他肯定也是如此,不过是各走各的阳关道,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真要如何如何,吃亏的恐怕会是他们夫妻两个,毕竟,涂氏是继母,一个“孝”字,就够头痛的了。 不过,常郁昀相信,涂氏也没什么时间和心情来围着他们夫妻转,涂氏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后几日的事情,就和常郁昀猜的一样,涂氏忙得脚不沾地。 二房的那些事情,楚维琳进门后一直代管着,这次涂氏回来,楚维琳干脆做个撒手人,想一并交换到涂氏手中去。 涂氏却是不肯收,笑着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你看,我才刚回来,这屋里的事情还没有理顺,哪里有办法再管这些呀。这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到奉帐的时候了,这时候交接,我稀里糊涂的,反倒是会误事,不如等到开春时再说。” 楚维琳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肯替太太分忧,实在是有心无力。太太,我的肚子是要在腊月里临盆了的,到时候别说是奉帐了,看一眼账册的工夫都未必有,那才是真的要误事呢。不如就趁着我现在还有些精力,把账目盘一盘交到太太手中吧。” 涂氏还想再推,可楚维琳的话又着实在理,便只好点头,让韩妈妈先和楚维琳做些交接。 楚维琳落得一身轻松,把这些事情交到涂氏那儿去是她和常郁昀打算好的,管账管人就是一把双刃剑,且不说楚维琳没想过动手脚,便是要动,涂氏在京中,下手总有不便,等哪天涂氏站稳了想收回去,更是麻烦,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楚维琳自己干净,不能保证底下一个个都是干净的,等到时候让涂氏翻出来和楚维琳算账,不如现在全部丢给她来的省心,免得吃力不讨好。 涂氏便是接手了过去,一时也抽不得空,只恩威并施地把管事娘子婆子们叫到清兰园里训诫了一番。 涂氏安排好了日子,先去了杜府看望了常郁昕和新生的外孙,她们不睦归不睦,功夫上的事情一样不马虎,绕是杜大太太知道儿媳与她继母关系不好,只看两人相处,也挑不出什么不合规矩的来,对这个儿媳那是越发满意了。 除了杜府,涂氏娘家的亲人也少不得走动一番。涂氏这些年不在京中,娘家人只逢年过节过府请个安,如今就不同了,这走动也会多起来。 剩下的还有涂氏从前在京里时的好友,她一一递了帖子,光人情走动也花上了小半个月。 楚维琳的肚子已经比半个月前又隆起了不少,只觉得身子越发沉了,无论是走路还是躺着,两条腿都觉得酸胀,几个丫鬟帮着按了按,也只是稍稍舒坦了一下。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流玉看了眼天气,道:“这几日之间,怕就要下场初雪了。” 楚维琳也往窗外看了一眼,屋里点了炭盆,又有地火龙,暖和是暖和,可也干燥,她格外喜欢现在外头那湿润又微凉的感觉,吸了口气,道:“下雪也好,瞧着喜气些。” 喜气的不是雪,是那院子里玩雪的人,流玉知道楚维琳的意思,不由就笑了。 翌日,雪未见下,楚府那儿倒是来人了。 来的是楚维琳的大嫂苏氏。 苏氏是来送催生包的,她笑着在绣墩上坐下,仔细看了看楚维琳的肚子,道:“这般大了?腰背不舒服了吧?不过不用担心,再坚持一番就好了。” 楚维琳被她说笑了。 苏氏讲了些家里的事情。府里如今也算一切都好,楚维瑢那里,前几天刚刚来报,说是怀上了一胎,她出嫁也快两年了,之前一直没动静,自己都有些慌了,现在总算有了好消息,也算是让大伙儿都放心了。 楚维琳听了也为楚维瑢高兴,她这个四姐姐,没什么奢念,只盼着能过上踏实平静的生活,如今这样也算如楚维瑢所愿,倒也挺好的。 又说到了楚维瑚,其实家里不愿意提起她来,就好像不想提起楚论肃一般,毕竟是家丑,不好处置,就干脆遗忘一般。 闻老太太那儿依旧恼着,黄氏越发不会想起楚维瑚来,只是苏氏隐约觉得,这么一直把楚维瑚禁足在屋子里,早晚会出问题。但这只是苏氏的猜测而已,又不能以此和黄氏去说,也只能先如此了。 而楚维琛,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瞧不出那时绞断的样子了,只是婚事一直搁着,听说是在等大军凯旋。 李氏族中这一回颇受重用,能挣得军功,再有楚氏出身,李氏想她一定能找到一门合心意的婚事的。 楚维琳一一听着,她最关心的其实是楚维璟的婚事,三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能早些定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楚维璟那儿…… 与其问苏氏,不如下回仔细问一问楚维璟自己吧。 楚维琳暗暗叹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踪(一) 十一月里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却是不大,也没有积起来,只是给日常出入添了些麻烦。 楚维琳这段日子越发懒了,便是在屋里,也裹着厚厚的袄子,时不时看一眼在身边做着女红的丫鬟们。 宝莲一面绣着手中给小儿用的肚兜,一面笑着道:“要过年了,无论走到哪儿都感觉不一样,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奶奶,奴婢听说,世子爷年前能回到京里呢。” 崇王世子回京,是这几日京里在传的消息,大军走了一年多了,边疆那里的情况时不时会传一些回来,百姓们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只当这战事连战连捷,楚维琳却是晓得一些,打战没有这般简单,若不然,边疆也不会常年有战事,来回拉锯了。 不过,回京这事情应当是不假的,估摸着能在腊月里入京。 楚维琬那儿翘首盼着,这个年总算是能过得踏实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府都忙着置办年礼,又要安排腊八施粥,具是忙碌的时候。 楚维琳今年落得轻松,所有事情都交还给了涂氏。楚维琳是和韩妈妈说过,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使人来霁锦苑里说一声,但韩妈妈那个人精,哪里会来向楚维琳开口,即便是辛苦些,也要把涂氏交到她手中的事体一样样都安排妥当了。 清兰园里,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收拾整顿,已经是井井有条。 涂氏母子三人从明州回来,虽是带了不少家人仆从,但也有不少得用的人手留在了那儿,如今是新补上了些人。还要一一调.教。 韩妈妈有些脚不沾地,去年腊八施粥,她借口身子不适推了,今年涂氏重掌了二房,她自然当仁不让,笑呵呵地接下了这个活计。 今年因着雨雪早,不少人家从初六就开始搭了棚子。一直要到初九那日。 初七是个好天。楚维琳起得晚了些,到松龄院时也是将将赶上时辰。 老祖宗见她来了,道:“你可千万慢些。晚了就晚了,当心脚下要紧。” 涂氏扫了楚维琳一眼,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道:“按说就是这几天了吧?” 楚维琳颔首。在一旁坐下。 楚伦歆一直记着空明师太说过的话,安抚她道:“这几日没动静也不用着急。你看郁昕,不也是迟了?再说了,空明师太说过,你肚子里的哥儿耐性极好。要多等半个月的。” 老祖宗连连点头:“稳婆已经请好了,奶娘也定下了,万事都具备了。郁昀媳妇,你只管安心等着。旁的都不要操心。” 涂氏回京之后,听说了一些空明师太的话,晓得老祖宗极其信她,自不会说些南辕北辙的话,摆出一副慈爱婆母的样子与楚维琳说话。 这些表面功夫,当着老祖宗的面,涂氏不会吝啬,这会儿她也不想寻儿媳什么麻烦,不如就这样,图个心安理得。 楚维琳应是应了,可多少还有些惴惴。 做了两世常家妇,这还是头一回要见到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期待呢? 闭上眼睛便想着是个哥儿还是个姑娘,嘴儿像谁眉宇像谁,若真像空明师太说的是个哥儿,随他父亲长了双桃花眼,将来又是个“祸害”。 楚伦歆晓得楚维琳这几日都定不下心来,干脆抽了空到霁锦苑里陪她,一直坐到了常郁昀散衙回府。 楚伦歆把楚维琳交给了常郁昀,这才笑着往宜雨轩走,刚进了院门,就见今日去施粥的邓妈妈站在廊下,和张妈妈咬耳朵说着什么。 邓妈妈和张妈妈都是她的陪房妈妈,这么多年来颇得楚伦歆信任,见她们如此,楚伦歆不由问了一句。 张妈妈见被楚伦歆撞见了,脸上讪讪笑了笑,垂首没说话。 邓妈妈硬着头皮,犹豫再三,见四下无其他人注意,低声与楚伦歆道:“今日施粥,远远瞧见一个身影,奴婢一眼扫过去,与我们长房的七姑娘有七八分相像,也就是一错眼,人就有不见了。奴婢就想,大约是瞧错了,奴婢有好些年没见过七姑娘了,再说七姑娘病了,休养了几年,只怕模样和从前越发不一样了。这人有相似,奴婢就和张妈妈说这事情呢。” 和楚维瑚有七八分相像? 楚伦歆的心猛然一沉,但她很快就转过了心思。 邓妈妈说得不错,人有相似,就好像江氏与桂氏满娘,就算是仔细去看,章老太太都说像,那邓妈妈一眼之间看错了一个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楚维瑚在黄氏手中,翻不出天去。 “既然是看岔了,这话还是别再提了。”楚伦歆嘱咐道。 邓妈妈自然点头应了。 第二日便是腊八。 祭祖,喝粥,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霁锦苑里的粥也是提前一日便备好了料,天未亮时满娘便起身熬煮,等常郁昀和楚维琳从祠堂回来,这些粥已经分好送往各处去了。 屋里,流玉一碗碗从食盒里取出放到桌上:“这是大太太那儿送了的,这是五太太那儿的……这是崇王府送来的,这是……” 絮絮说了一串,听到了最后,楚维琳不由惊奇,问道:“楚府里没送来?” 按说楚府那里不止一份,颐顺堂和璋荣院具是分开的,二房那儿,楚维璟的后院由胡妈妈打理,胡妈妈也是一个极其细心的人,不会晚了点儿。 流玉摇了摇头:“不仅仅是我们这儿,似乎宜雨轩里也没有收到。” 常郁昀依着楚维琳的习惯,每个碗里舀了一勺,混在一起放到楚维琳面前,笑着道:“大约是耽搁了,离正午还有些时候。说不定再一会儿就来了,琳琳,先把这碗吃了吧。” 楚维琳拿着勺子,默不作声,她一直嫌这些煮烂的腊八粥无味,此时心里搁着事情,越发觉得没味道。吃了几口也就罢了。 正抬头去看时辰。外头脚步声匆匆。 流玉笑着道:“定是送来了。” 流玉迎了出去,打起帘子见了来人,她不由愕然。楚府那儿,竟然是苏氏亲自送来的,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楚伦歆。 等那两人走到了跟前,流玉才慌忙福身行礼。挑着帘子让她们进去。 在中屋里略去了去身上寒气,楚伦歆和苏氏才一前一后进了东次间。 楚维琳见了苏氏。那份不踏实的感觉越发浓烈了。 腊八送粥,历来是体面下人们的活计,若是主子亲自走,要么是有要紧事。要么就是要攀亲奉承一番。 苏氏是楚维琳的大嫂,是正儿八经的娘家人,两家之间可不存在需要攀亲奉承的关系。定然是有了必须要在腊月里登门的要紧事,才会借着腊八送粥的名头上门来。 常郁昀起身行礼。晓得她们三人定是有话要说,便去了书房。 流玉赶忙守了中屋,又让宝槿过来守在门外。 楚维琳久坐不适,便躺在榻子上,请了苏氏和楚伦歆坐下:“大嫂,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苏氏来时是绷着劲儿了,面上瞧不出任何急躁和不安,到了这时候,有些忍不住了,眼眶忽然一红,点了点头。 楚伦歆见苏氏如此,便与楚维琳道:“维琅媳妇先到的我那儿,说是有事要寻你,我便陪着一道来了,至于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寻我?”楚维琳惊讶,她在婆家安胎,娘家有什么事情是能牵扯了她的?一时之间,楚维琳想不出来,便等着苏氏细说。 苏氏调整了一番情绪,小声道:“七妹妹不见了。我之前就觉得会出事,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就……” “不见了?”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屋里看着她的那几个呢?” “都被药倒了!我们这个七妹妹当真是好本事!”苏氏咬牙道。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哪个给她的药?她姨娘怎么说?” “昨天母亲一发现出了事,就审了几个丫鬟和徐姨娘,几个丫鬟推说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都是着了道了,什么都不晓得,徐姨娘一心护着七妹妹,半句真话没有,哭来喊去就是姑娘不见了。”苏氏说起这事体来也是气得不行,摊上这样的小姑子,真是半点安生日子都没有了,“我估摸着,她是药倒了身边人,扮作丫鬟出了院子。这几日庄子铺子来奉帐的掌事很多,大约是徐姨娘买通了谁,让七妹妹躲在车上蒙混出去了,这会儿到哪里去找都不晓得。” 楚维琳听到这里,只觉得额头都发胀了。 这一个个的,都是一样的,从楚维瑶开始,下面跟了楚维琛,如今是楚维瑚,偌大的府里找个人已经不容易了,这跑到外头去,更是大海捞针一般,混在掌事的车队中,那就是有了车马,能去的地方都远了。 前世时,楚维琬的经历不同,楚维瑚的结局也不同了,那个时候,楚维瑚根本没有活到现在,因此楚维琳不知道楚维瑚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楚维琳不愿意管这些事体,但楚维瑚毕竟是楚家女,出了什么事情,她们其他姐妹一样要受些非议和牵连。 楚伦歆的心里跟擂鼓一般,起身吩咐在中屋的流玉,道:“使人去宜雨轩请邓妈妈来。” 流玉应了,楚伦歆回到东次间里,见苏氏和楚维琳都不解地看着她,她解释道:“昨日邓妈妈去城外施粥,回来时说,远远瞧见一个和维瑚有七八分相像的人,我们都当是人有相似,根本没往那上面想,现在想来,那可能真的就是维瑚。” 楚维瑚出城了? 这让楚维琳更不明白了,楚维瑚想逃出府里她能够想通,徐姨娘能买通管事送楚维瑚出府,也能让对方在城中准备好落脚之处,毕竟,这是腊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雪,城外施粥,进出的人是又多又杂又乱的,她一个姑娘家,是要跑到哪儿去? “七妹妹的药应该是徐姨娘准备的,但自从七妹妹出了事,徐姨娘那儿,母亲也一直盯着,却还是让她找到了机会买通人手,收拢了迷.药。”苏氏说到此时也平静了不少,道,“现在徐姨娘和她身边那几个伺候的人嘴里都问不出什么来,你那丫鬟宝莲前几日去找过徐姨娘屋里的那个艾草,母亲便让我来问问宝莲,艾草那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楚维琳听到这儿,恍然大悟,原来苏氏来常府是为了这个。 徐姨娘身边的艾草,楚维琳并不熟悉,但宝莲从前在楚府上下人缘都极好,与很多丫鬟都有来往,楚维琳让流玉去唤了宝莲。 宝莲很快就来了,行礼之后就等着听吩咐。 楚维琳道:“七妹妹跑出去了,大约是徐姨娘想的办法,你前些日子去见过艾草,可记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宝莲的脸一下子白了,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七姑娘不见了?跑出去了?” 楚维琳点头。 “天呐!”宝莲低呼了一声,想了许久,道,“半年前吧,艾草的娘病了,艾草不能离开徐姨娘的院子,便让奴婢帮着把银子送去她家里,后来就越发熟悉了。奴婢前几日是去看了艾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仔细想想。”楚维琳道。 宝莲捏着手思前想后:“那日,奴婢时间不多,也就说了一炷香的工夫,似乎有听她说了一句,说七姑娘就亏在不是大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奴婢就与她说,四姑奶奶也是庶出,现在不一样过得好好的吗?艾草就摇头,说人前不知人后事体,四姑奶奶刚嫁出去的时候的样子难道忘记了?还有二姑奶奶,瞧着是嫁得风光,实际那日子,可想而知,那许家又把二姑奶奶求了回去,一家去了任上,没有人替二姑奶奶撑腰,怕是比从前更不如了,也就是我们姨娘会觉得二姑奶奶能翻身。” 楚维琳越听,心里越没底,徐姨娘便是羡慕正儿八经嫁出去的楚维瑶,那也和楚维瑚没什么关系。 莫非…… 徐姨娘想让楚维瑚去找楚维瑶? 许大人外放之地极远,楚维瑚一个姑娘家,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可能找得到地方? 若说安排了护送之人,那邓妈妈怎么会看见楚维瑚一个人在城郊? 众人都一头雾水,外头通传说邓妈妈到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诺言过期(三张)、凊词、alan88088、酸梅大婶(两张)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美目盼兮yxq的评价票 第二百章 失踪(二) 邓妈妈进了屋里,见里头坐着三个主子却并无一人在旁伺候,心里就晓得,怕是出了些事情了。 等听楚伦歆说了楚维瑚的事情,邓妈妈一张脸煞白,怔了很久才回神,轻轻甩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哎呦!这位七姑娘呦!这么说,奴婢昨日在城外头看见的真的是她?啧啧,是奴婢不够细心,刚瞅了那一眼就该上去瞧瞧,要是早些瞧清楚了,也不会成了这个样子!” “这事情也怪不得妈妈,”楚维琳摇了摇头,示意邓妈妈在一旁杌子上坐下,“哪个会想到七妹妹会,会不在府里呢!妈妈仔细想想,那时候七妹妹身边可还有什么人?她瞧着是不是有想去的地方?” 邓妈妈苦思冥想,道:“奴婢其实也就看到了一眼,昨儿个城郊全是施粥的摊子,来领粥的百姓也多,人挤人的,七姑娘似乎是被挤在人群里,想走又走不快的样子,至于旁的,奴婢真不清楚了。” 苏氏叹了一口气,与楚伦歆和楚维琳道:“我今日来,本就是想问一问宝莲的,能得了这个消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禀了老太太,既然出了城了,咱们就赶紧去城外找。” 楚伦歆也是这么个意思,楚维瑚真是太糊涂了,一个姑娘家独自出府,还出了城,这外头多乱啊,尤其是这将近年关,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当真是…… 苏氏不要楚维琳送,楚维琳便叫流玉送出去,楚伦歆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宝莲与楚维琳两人。 宝莲还在琢磨着楚维瑚的事情,一脸凝重。 “可还想到些什么?”楚维琳问她。 宝莲正出神。闻声一惊,几乎跳起来,转过身张了张嘴,道:“没什么……奶奶,七姑娘不会是真的想去找二姑奶奶吧?” “这我可说不准。”想起楚维瑶,楚维琳亦有些头痛,她跟着许家人远行。那之后就是音讯全无。“二姐姐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七妹妹去投奔她,能靠得上什么?” 宝莲抿着唇点头。眨着眼睛半晌吐出一句来:“可不去找二姑奶奶,七姑娘能投靠谁?” 这回轮到楚维琳愣怔了。 出了府,楚维瑚无人可依靠,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姻亲,哪个会由着她来?沈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身。也没路子可找,楚维瑚除了去找不清楚她陷害楚维琬情况的二姐姐,还能如何? 留在府里,楚维瑚虽然饿不死。但也活不好,黄氏恨死了这个庶女,也就是顾忌闻老太太才留着她。等老太太归天,楚维瑚就算能留下一条命。也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也难怪楚维瑚和徐姨娘耐不住了,非要赌上这么一回。 常郁昀挑帘进来,见楚维琳凝眉躺在榻子上,就猜得到苏氏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示意宝莲先出去,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了她的手掌。 楚维琳抬眸看向常郁昀,深呼吸了几口,把事情说了。 常郁昀的指腹摩挲着楚维琳的手心,道:“我知道这是大事,可现在只能耐着心思等消息,旁的事情我们都帮不上忙,你也别想太多了。” 理是这个理,楚维琳也只能点了点头。 腊月天寒,衙门还未放假,初九一早,常郁昀又上衙去了。 翰林院里一切如常,常郁昀寻了楚伦煜,避开了人问了一声,楚伦煜摊了摊手,没有一点儿消息。 散衙时,楚伦煜先走一步,常郁昀到了常府外巷口时,却被一人拦住了。 “常家五爷?”少年拱手问道。 常郁昀只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待回了一礼才想起来,这人正是杨昔诚,杨昔诺远嫁出京时,他曾在酒楼上看过几眼。 “请借一步说话。” 常郁昀随着他走到不远处拐角,见那儿还站着一个人,整张脸被帷帽遮住,一身小厮打扮。 “姐夫。”那小厮掀开帷帽一角,露出来的却是楚维瑚的脸,“姐夫,我要见姑母和姐姐。” 常郁昀愕然,看了眼杨昔诚,又盯着楚维瑚,道:“七姨,你该回家去。” 楚维瑚摇了摇头:“我不回去,有人要害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开了。” 见常郁昀不信,楚维瑚有些急了,一把拽过杨昔诚的衣袖,道:“要不是他救我,我说不定就死在山里了!”一面说,她又一面挽起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腕来,“你看。” 非礼莫视,常郁昀原是想偏过头的,可余光还是瞥见了,楚维瑚白皙手臂上全是红黑色的擦伤,有几处伤得极深。 楚维瑚垂下手,红着眼睛道:“我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只能找姑母和姐姐,就算是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对于楚维瑚,常郁昀并无好感,为了自己的私念连嫡姐都能够陷害的人,自然不会叫人同情,只是看她如今这模样不似说假话,他便问杨昔诚道:“你救了他?” 杨昔诚颔首,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杨昔诚随送亲队伍返京,眼看着入了腊月,就有些急切了,他想在腊八前回家,便辞了队伍,快马先行一步,哪知还是没赶上,直到今日才到了京郊,也是巧了,在玄明山行走时,他正好瞧见崖下有一个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不是失足摔下去了?杨昔诚赶忙下去救人,等走得近了,才瞧清楚是一个姑娘。 那姑娘摔得厉害,人也迷迷糊糊的,杨昔诚只好带上她,等入了城,那姑娘清醒了些。 杨昔诚问她身份,那姑娘起先不肯说,等他自报了家门之后,才问他道:“杨将军府上?你姐姐是嫁去了西桂的郡主?那你送我去常府,我是楚家的姑娘,我要去找我姐姐。” 楚维瑚又口口声声说她惹了祸。若现在回家去就没命了,要求姐姐救命,杨昔诚半信半疑,还是找地方让楚维瑚换了身衣服,把她送到了常府外。 楚维瑚不敢直接进门,只能在这儿等常郁昀回来,让常郁昀带她去见楚伦歆和楚维琳。 常郁昀听罢。无奈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楚维瑚都是他的小姨子,断不能把人扔在这儿,还是先带回去。交给楚伦歆处置的好。 由常郁昀引路,楚维瑚入了常府,两家虽是姻亲,但她不似三房的姐妹。她幼年时极少来这里,一时只觉陌生。但楚维瑚的心思又不在这些上头,只想着快些见到楚伦歆和楚维琳。 常郁昀把楚维瑚带到了宜雨轩。 楚伦歆见常郁昀身后跟着一个人,上下打量了两眼,就见那人扑了过来。哭着道:“姑母救我!” 楚伦歆瞪大了眼睛,一把掀开那人帷帽,看清了她的模样。气得直跺脚:“你疯了不成!”说罢,一把把楚维瑚拖进了自己屋子里。让人守住了房门。 楚维琳得了消息,哪里还坐得住,急匆匆赶到了宜雨轩。 推门进去,楚维瑚红肿着眼睛坐在榻子上,鹦哥正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伤口,一眼看去,手臂上就没有几处好的。 楚伦歆见了她,气恼地摇了摇头:“不止手上,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亏得她顶着一口气,没有叫这些伤痛晕过去。” 楚维瑚抬眸看她,杏眼里全是泪水,哑声道:“六姐姐。” 这般样子,连骂她几句都没了兴致,楚维琳问楚伦歆道:“知会府里了吗?” “还没,等听她说完再去报。”楚伦歆扶了楚维琳坐下,“你也是,怎么还乱走动,当心些。” 鹦哥处理好了,便起身出去了。 楚维瑚缩着身子撅着嘴缓了很久,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楚维琳她们猜的没有错,楚维瑚不肯再被黄氏关在屋子里,就听了徐姨娘的安排,想逃出府去找楚维瑶。 迷.药是徐姨娘给的,楚维瑚药倒了几个丫鬟,换上了她们的衣服,偷偷溜出了院子,而后躲在了来奉帐的管事的车上,这些人收了徐姨娘的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几日出入的人马极多,只要不被抓个现行,根本查不到是哪一辆车送走了楚维瑚。 楚维瑚出了城,徐姨娘说过,她一个姑娘家长途跋涉不安全,已经寻好了人送她去,约定了在玄明山的一处破庙里会合。 哪知因为施粥,城外人挤人的,楚维瑚耽搁了不少工夫,等到了那破庙外时已经过了时辰了。 她喘着气想进去,突然听见破庙里一个汉子的说话声,那声音粗犷沙哑,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小娘子是不是不认识路?怎么还不来?” 另一个女人说话了,声音妖娆:“你呀,就是个急色鬼,小娘子脚程慢,等一等又有何妨?” “她不来,我们先快活快活?”汉子又道,“那等娇滴滴的小娘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一会儿还要你来教导教导,让哥几个快活完了,再把她扔山里去喂狼。” 一阵男人们的哄笑。 那女人啧了一声:“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人可没说要那小娘子的命,只说让她坏了名声就好,你们呐,别太狠了。” “她家里人都不疼她,还要我们怜香惜玉不成?哎,一会儿她来了,我们还是与她说,带她去德安找她姐姐,逗一逗她。” 楚维瑚站在原地,那些话一字不漏落在她耳朵里,只觉得跟被雷劈中了一般,浑身止不住发起抖来。 前头那几句,她已经觉得不妙了,等听到了最后才知道,人家设计的就是她,这些人根本没打算带她去德安找楚维瑶,徐姨娘的安排出了差池了。 楚维瑚强忍着心中恐惧,转身就要跑,没跑出几步,里头的人听见了动静追了出来,她根本不敢回头看,跑了没多远,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崖边滚了下去。 也许是见她摔下去了,那些人没有再追,楚维瑚运气不错,那崖边的石头虽割得她全身都是伤,但也有许多植被,她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等大起大落,楚维瑚承受不住,当时就晕了过去。 中间似乎是醒过的,迷迷糊糊分不清楚情况,直到被杨昔诚救起,才算是脱了险境。 她又慌又怕,她不敢回楚府,徐姨娘不会害她,但徐姨娘不可能亲自安排人手,定然是派出去安排的人要害她,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却知道重新落到黄氏手中,她不死也要褪层皮。 这也就罢了,可害她的人她说什么也要找出来,她自己没这个能耐,只能另想办法。 楚维瑚想了一圈,楚维瑢胆小,根本不会听她细说,楚维琬那儿,她见不着,也怕楚维琬对她避而不见,只好来寻楚伦歆和楚维琳。 “五姑母,六姐姐,我知道我有错,但是……”楚维瑚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她很怕,她是真的很怕。 她生长在高门内院,她也见过许多手段阴谋,算计来算计去,瞧着是一张张笑脸,转身就是一刀子,连她自己也是如此的。 可楚维瑚从没有见过那么“直白”、“粗鲁”的手段,不是笑里藏刀,不是口蜜腹剑,而是真刀真枪一般。 那破庙里的人,和她从前的生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强盗,那些都是强盗啊! 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逃命,根本来不及瞻前顾后的害怕,直到到了宜雨轩,直到见到了“自己人”,她回忆那一段经历时,那些恐惧就再也压抑不住,一下子翻滚起来。 楚维瑚报着膝盖呜呜哭得伤心。 楚维琳和楚伦歆交换了个眼神,这番话应当是可信的,楚维瑚一心要逃离京城,若不是出了这种变故,她怎么肯回来。 徐姨娘要让楚维瑚远走高飞,定然会仔细安排,到底是谁在中间横插了一脚,要让楚维瑚遭遇那种事情? 那女子说,对方不想要楚维瑚的命,只要要坏了楚维瑚的名声,也就是说,等他们成事之后,还要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要所有人都知道,楚维瑚私自出府还受了欺辱。 这不仅仅是要楚维瑚身败名裂,这是要让整个楚家都抬不起头来。 是谁,这般深仇大恨?(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y慧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一章 失踪(三) 楚维瑚嘤嘤哭得伤心。 楚伦歆和楚维琳都不打算劝她,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恐惧慌乱可想而知,这要是不哭出来闷在了心里,反倒是不好的。 “那帮子贼人是找不到了的,”楚伦歆压着声和楚维琳商量,“不过,抓不到尾巴,还能抓个头,要从徐姨娘那儿查起,她托的是谁,那人又找了谁?” 楚维琳很是赞同,徐姨娘现在哭天喊地,一点也不合作,大约是以为楚维瑚已经走脱,能投靠了楚维瑶,不用再叫黄氏捏在手里了,若她知道楚维瑚险些遇了那等事体,嘴巴也许就松了。 “七妹妹再不是,也不该遭那等罪过。”楚维琳叹息一声,这也不是她心软,而是有一说一。 楚维瑚做的那些事,说到底也是家丑,关起门罚也好打也好,甚至是送去庄子上庙宇里,那都是楚家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外人插手,而且那外人真是心黑得很,要把整个楚家都拖下水,她的目标就是楚家,楚维瑚大概就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楚伦歆心里沉甸甸的,她难以想象,若是那帮人得逞了,楚维瑚私自出府受辱而归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那后果…… 她们这些楚家人,还有什么脸面! 双手攥得紧紧的,楚伦歆唤了邓妈妈进来。 邓妈妈瞧见一旁缩着身子哭泣的楚维瑚,眼睛瞪成了圆筒,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寻回来了,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妈妈。你赶紧悄悄回府里报个信,不要张扬了。”楚伦歆嘱咐道。 邓妈妈木然点了点头,楚维瑚却从膝盖上抬起了小脸,本来白皙的脸上有好几道伤口,之前鹦哥替她处理的时候上了药膏,一张脸涂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现在叫她眼泪一冲。越发难看。就好像染坏了的布料一般,楚维瑚哭岔气了,喘着道:“别、别告诉家里。我不能回去,回去了还……” “那你要如何!”楚伦歆一语打断了她,一双眸子锐利,根本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轮不到你做主,不回去你要在外头瞎逛不成?” “可我……”楚维瑚眼泪簌簌落下。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道,“回去了,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楚维琳盯着楚维瑚。冷声道:“你去哪里不是死路一条?从那年你害三姐姐开始,你就没给自己留活路!” 想起当年事,楚维瑚不做声了。只是紧紧咬着下唇,一瞬不瞬望着楚维琳。 只看她这个样子。楚维琳就知道,楚维瑚是在怪她,怪她当初使计护住了楚维琬,也把楚维瑚的恶毒心思摆在了台面上。 “你还真是糊涂人,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有命吗?”楚维琳嗤笑一声,再不肯与她多说一句。 楚伦歆担心楚维琳气恼之下动了胎气,示意邓妈妈出去,又让鹦哥进来,扶了楚维琳在榻子另一侧躺下,道:“你别急。” 为了楚维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伤了自己的身子,那真是赔本的买卖,楚维琳深呼吸了几口,闭目养神。 楚维瑚的视线朦胧,她的目光停在楚维琳高耸的肚子上,那句话,她嗤之以鼻。 虽然是姐妹,虽然都姓楚,但她们都是不一样的。 幼年时她不知道,以为自己也是黄氏的掌中肉,直到楚维琬回京,看着高高在上,气质谈吐完全不一样的嫡姐,她才明白过来,而后,她又开始注意家中其他姐妹。 大家都不同,庶出的她们哪个能顺心如意的? 那一刻的冲动,楚维瑚事后也怕过,但那时做了就是做了。 要不是楚维琳,她定然能成功,她定然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说她会没有命! 楚维瑚不信,她一个字也不信! 小脸又埋到了膝盖之中,她想起了那年春日,荣和县主的一言一行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还记得县主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若没有楚维琳,楚维琬自当嫁入宣平侯府,虽是填房,虽然楚维琬坏了名声,但那是侯府啊,多少人家想高攀还攀不上呢。 等等,宣平侯府那里…… 楚维瑚的心跳一下子快速起来,她这几年被关在屋里,但外头的情况还是知晓一些的,后来嫁去宣平侯府的赵涵欣,楚维瑚也是认得的,那一位已经死了,对外说的是小产后身子没有养回来,可她听过些闲言碎语,赵涵欣的死有些不清不楚的。 若那时楚维琬嫁过去了,是不是也会死了? 楚维琬若死了,那她…… 黄氏非杀了她陪葬不可! 思及此处,楚维瑚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子,瑟瑟发起抖来,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她丝毫不觉得痛。 楚维琳说得没有错,要不是当初没有叫荣和县主得逞,现在她楚维瑚哪里还有命在! 她这两年还能被关在房间里有吃有穿,全是因为楚维琬现在顺风顺水,可楚维瑚就是因为这样饿不死冻不死的日子,忘记了那年的错到底有多严重。 她的命,她的路,在她害楚维琬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再挣扎再折腾,受罪的只有她自己。 想明白了这些,楚维瑚身子一软,整个人仰头倒下去,瞪大了眼睛盯着屋梁,再也哭不出来了。 夜色渐暗。 这个时候,常恒晨也回府了,只是晓得楚伦歆屋里有事,便留在书房里,没有来打搅。 又等了会儿,邓妈妈便回来了,后头跟着黄氏与苏氏两婆媳。 黄氏抬脚进来,见楚维瑚听见动静呆呆转过了头来,闷在胸口的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上前几步拽住了楚维瑚的领口,一把将她拖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楚维瑚本就有些发愣,又叫这一巴掌打得找不着北,两眼痴痴看着黄氏,毫不做声。 黄氏尤不解气,还要再打,叫苏氏拦住了。 “母亲,都打出血了。六妹妹还在这儿了。不好见血光。”苏氏劝道。 旁的理由,黄氏是听不进去了,可一说到血光。见楚维瑚唇角泌了血色,她只能气恼地松开。 没有劲提着,楚维瑚整个人一矮,又要摔倒下去。幸亏苏氏眼瞅着不好,上前抱住了。才没让楚维瑚摔到楚维琳身上去。 黄氏在一旁绣墩上坐下,拉着楚伦歆道:“五姑,这次真是……” 楚伦歆摆了摆手,止住了黄氏的话:“大嫂。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教训维瑚等弄明白了事情也不迟。” “怎么?”黄氏不解,她是听邓妈妈说楚维瑚在常府里才急匆匆来的。至于楚维瑚到底出了什么事体,邓妈妈一概不知。黄氏也无从问起。 楚伦歆示意苏氏也坐下,把楚维瑚的遭遇说了一遍。 黄氏为人精明,听到后头,眼神利得很刀子一般,恶狠狠剐了楚维瑚一眼:“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楚伦歆拍了拍黄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道:“大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真有人想看我们楚家出丑,便是没有维瑚这个事体,她也会寻其他路子的,最要紧的,还是把那个人揪出来。” 黄氏虽是心焦,但思绪却很活络。 楚家这样的权贵之家,在京里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不可小觑,树大招风,惹上些眼红的人,亦或是挡了谁的路,那是一点也不奇怪。 “政敌?”黄氏低低喃了两个字。 这是要伤楚家颜面,若是自家人,怕是做不出这等伤敌一千却自伤八百的事情来,黄氏往政敌那里想,也是没错的。 楚伦歆又补了一句:“眼红楚家的可不单单就是那些男人们。” 黄氏一听这话,思绪转了个弯,脸色却有些发白了。 她的脑海里全是楚维琬。 楚维琬这个世子妃的位子坐得很稳,崇王妃喜欢她,又添了个儿子,世子眼瞅着就要回京了,这是一帆风顺的日子啊,可这时候若是楚维瑚出了那等事情,楚维琬定是要被连累的。 旁的不说,慈惠宫里的那一位可一直不喜欢楚维琬,若是趁着世子回京的这个时候指一两位美人入崇王府,连崇王妃都没脸去宫里周旋了。 这么说,是在打崇王府主意的人家在算计?亦或是就是宫里的那一位? 只要关系到楚维琬,黄氏就觉得四周都是阴谋诡计,她恨恨道:“说得是,一定要小心防备的,不能叫人算计了去。” “维瑚,知道怎么与你姨娘说吗?”楚伦歆问道。 楚维瑚还是痴痴呆呆的,视线都落不到一处去。 楚维琳看她这个样子,支起身来,双手捧了她的脸,贴在她耳边,声音很轻:“七妹妹,你若清醒,还能被关在屋里,要是傻了,哪个还给你一口饭吃?” 楚维琳与楚维瑚说了什么,屋里其他人都没有听见,楚维瑚身子一震,红肿的双眼留下串清泪。 楚维琳放开她,将她交到苏氏手中。 天已经黑透了,外头只余灯笼光,黄氏也不耽搁了,让人进来架起了楚维瑚,与苏氏一道起身告辞。 怕楚伦歆担心,黄氏小声道:“问出了结果,我使人来告诉你。” 楚伦歆点头,亲自送了出去。 楚维琳见事情告一段落,便也起身,走到外头,就见一个颀长身影站在西侧游廊下,正含笑望着她。 不知怎么的,本来很是沉重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也扯出了一个笑容。 常郁昀走过来,牵了她的手,道:“回去吧。” 宜雨轩到霁锦苑的路好走,又不远,可两人走得慢,也走了小一刻钟。 霁锦苑里已经备好了晚饭,等用过了饭之后,常郁昀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坐在榻子边与楚维琳说话。 楚维琳把楚维瑚的遭遇一一说了,之前听楚维瑚讲,兴许是因为她害怕的关系,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楚维琳虽然听明白了,可到底不及自己复述一遍来的思路清晰,等说完了,她又把黄氏和楚伦歆的推断也说了出来。 “大伯娘担心三姐姐,怕这是冲着三姐姐去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不置可否,思忖了一番后,道:“徐姨娘要托付这么重要的事情,寻的自然是身边亲近之人,这个人再去办事,还会再转几次手?” 这不是小事,徐姨娘被黄氏盯着,能见到的也就是身边的丫鬟婆子,通过她们买通了送楚维瑚出府的管事,无论是丫鬟还是管事安排的去德安的事情,难道能被外头那些存了异心的心知晓?他们不可能我托付你、你托付他,他再去托付这般一道道转手下去的。 可要说,他们原本就是为了算计楚维琬的眼线,那就有些太过牵强了。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也许和三姨没什么关系。” 楚维琳垂眸,和楚维琬无关,和那些政敌无关,那么那个人就仅仅是一个恨楚家的人,一个身在楚家却恨楚家的人,若不然,她怎么能把楚维瑚和徐姨娘的动静拿捏得这般清楚。 明明屋里烧着地火龙,楚维琳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被常郁昀握在掌心的手不由收紧了,她忽然觉得,以前似乎也有这样的事情。 楚维琛出府那次,是谁泄露了那颗黑痣的秘密? 要不是礼国公府自顾不暇了,那些事情传出去,不说楚维琛如何,楚维琳都是一身麻烦,那时与章老太太说的那番话可不是危言耸听,常郁昀虽不至于疑心她,可她胸口的黑痣难道还能瞒过了娉依、水茯这两个伺候的丫鬟不成?到了那时候,老祖宗跟前,便是说明白了,也存了阴霾。 这一回,算计楚维瑚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是那时算计了她和楚维琛的人? 可胸口黑痣这样私人的事体,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陆妈妈、秦妈妈、宝莲、宝槿、流玉…… 不过五个人而已。 会是哪一个?哪一个她都不愿意信。 况且这几个,与长房也没有什么仇怨,不可能去趟楚维瑚那趟浑水。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怀疑身边人,真的好没意思。”(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babypig29(2张)、啃书啃不饱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二章 失踪(四) 身边人…… 常郁昀琢磨着这三个字。 暖黄光线下,楚维琳的脸庞仿若抹了上好的琼膏,眉眼越发柔和好看,只是她的神色有些郁郁,整个人都添了几分沉重。 这个样子的楚维琳,实在让人心疼。 就好似,她跪在佛前诵经时一般。 那年法雨寺中情境一股脑儿泛起,冲入了脑海之中,常郁昀抬手盖住了桃花眼,低低叹了一声。 佛前诵经的背影美是极美的,可他却不喜那种美,他情愿她恼着怒着嗔着羞着,也好过那无欲无求无念的样子。 观雾亭中的羞恼,才是真的动人。 那时…… 常郁昀猛然睁开眼睛,压着心中情绪,柔声问道:“琳琳,我总觉得,你不像从前一般依赖宝莲了。” 楚维琳愕然转过头来,宝莲的名字让她有些恍惚,她知道常郁昀说的从前是指前世,她自己也知道,她对宝莲的态度其实变了许多。 这种改变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她确实不那般依赖了,很多事情她要么存在心中自己想,要么就与常郁昀商量,那种依赖她完完全全转移到了常郁昀身上。 却不晓得,常郁昀是怎么瞧出来的。 “怎么这么想?”楚维琳问道。 话一出口,楚维琳也有些通透了,常郁昀是亲眼见过前世她对宝莲的依赖的,今生变化如此之多,叫他看出来,也并不奇怪。 常郁昀浅浅露了个笑容,刚成亲的时候。他就问过楚维琳,为何是流玉掌了库房而并非从小伺候她的宝莲,那时楚维琳的回答听起来有些道理,可细究下去,再加上这一年多的相处,常郁昀就更加觉得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你从前与宝莲几乎是影形不离,到哪儿你都带着她。可我记得。成亲前你来府中小住,身边跟着的是宝槿与满娘,那年上山拜佛被困在别院时。你带的是宝槿和流玉。现在的宝莲像一个普通的大丫鬟,而不是从前那样离了就不行的人。” 楚维琳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她细细想着这几年和宝莲的相处,除了周妈妈那儿凑份子的事情。宝莲做事也没什么差池,至于她借口照顾秦妈妈而出府。楚维琳也没有那般斤斤计较。 她想,她对宝莲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大约是对前世的自己的排斥吧。 不愿意再重复前世的道路,却在不知不觉间。连前世那般信任的宝莲,她都有些疏远了。 楚维琳握着常郁昀的手,掌心温热。手指骨节匀称不失力度,她这辈子能定下心来好好与常郁昀过日子。又为何偏偏过不去宝莲的这道坎? 长长叹了一口气,楚维琳迎着常郁昀的目光,四目相对,她凄凄一笑:“我总觉得,宝莲有事瞒着我,可我又想不明白。” 常郁昀把楚维琳散下来的发丝挽到了耳后,不疾不徐道:“我刚才想起了一样事情,那年法雨寺观雾亭,我站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塔林。” 楚维琳怔了,蹙眉喃道:“塔林?” “你离开塔林时遇见了一位老妪,你还记得吗?”常郁昀问。 楚维琳点头,那个老妪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也是那个老妪,说出了满娘这个名字。 是了,那个老妪分明就是认得桂姨娘的,若不然,她怎么会错认。 那个老妪是谁? “我记得,那时我还让宝莲回塔林里看一看那老妪供奉的是谁,宝莲回来说,从年数上来看有三四盏往生灯,她也分不清是哪一盏。” 常郁昀又问:“那宝莲有没有告诉你,她和那老妪说了些什么?” “什么?”楚维琳愕然,半晌她摇了摇头,“宝莲什么也没有说过……” 那时宝莲是红着眼睛回来的,楚维琳问过,宝莲只说是风吹红的。 见楚维琳整个人都低落了,常郁昀一面抚着她的背,一面道:“我看到她们说了许久,宝莲甚至哭了,但是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后来我也就忘了,正好说到这里才想起来。” 楚维琳匀了匀气,低低应了一声。 那时说了什么,只有宝莲与那老妪知道,便是直接去问宝莲,大约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楚维琳靠着常郁昀,道:“先不与宝莲提了吧。” 毕竟是旧事,又有些无凭无据的,这要真是追着问了,就彻底是主仆离心了。 常郁昀懂楚维琳的意思,他亦有自己的想法,道:“起码七姨这个事情,应该与宝莲无关,且不说宝莲与楚家长房是不是有恩怨,但她不会这般害人,还来拖累楚家这么多人。” 楚维琳颔首,宝莲是有小心思小算盘,可要说她有那等害人的胆子,楚维琳也是不信的。 楚维瑚的这件事情,只能等黄氏审过徐姨娘之后再看了。 夜深人静,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都是梦境,前世今生掺杂糅合在一起,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了。 猛然睁开眼,大喘着气盯着那幔帐,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又仿若看到了那上头暗暗的回字纹底色。 常郁昀也醒了,见楚维琳被魇着了,他想将她箍进怀中,可又对那个大肚子无可奈何,只好支起身来侧过去安抚她。 这般一闹,两人都是睡意全无。 楚维琳心里压着事体,干脆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桂姨娘的事情说起,又絮絮讲了些楚府旧事,等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外头似乎有轻轻说话声,她一时分不清声音,便抬手掀开了幔帐,唤了一声。 流玉快步进来。见她醒了,便道:“外头是五太太来了,见奶奶还睡着,正要回去。” “请叔母等我一会儿。” 流玉应了,出去说了一声,又和宝槿一道进来伺候楚维琳起身。 楚维琳进了东次间,楚伦歆便抬眼看她:“昨儿个没睡好?” “肚子重。睡不踏实。”楚维琳道。 “我刚从松龄院里过来。老祖宗问了昨日大嫂和维琅媳妇过来的事体。”楚伦歆道。 楚维琳点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是腊月里。娘家人走亲的并不多,尤其是前一天苏氏才刚来过,而昨日两人来时已近黄昏。 楚维瑚的事情,说穿了还真不好看。虽然是姻亲,可也是丢脸的。幸好老祖宗也察觉出这底下有些不能说的,没有追问,让楚伦歆糊弄着圆了过去。 楚伦歆现在过来,便是和楚维琳知会一声。免得说岔了。 楚维琳记下,思索了一番,还是把昨日和常郁昀推断的那席话说了。那背后之人未必就是外人,只怕就是自家人。 楚伦歆听罢。不由也顺着楚维琳的思路凝神思考,越琢磨越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由就道:“我还是使人与大嫂说一声,她一心挂念着维琬,只怕想偏了去。” “大伯娘想偏了,大伯祖母定然会想明白的。”楚维琳道。 说起那位闻老太太,便是年纪大了,一双眼睛也炯炯有神,那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有她在,那便是有了主心骨了。 楚伦歆心里知道,可多少还有些放不下,道:“不管如何,还是去说一声才好。” 既如此,楚维琳也不再劝了。 楚伦歆回去之后便又让邓妈妈走了一趟,邓妈妈午前出门,直到掌灯时才匆匆回来,报了楚伦歆之后,又来了霁锦苑。 流玉引了邓妈妈进来后,便出去守了门。 邓妈妈福身道:“奶奶,奴婢这趟回去,徐姨娘那儿已经松了口了。” 徐姨娘会松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有楚维瑚那一身伤口在,她自然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还险些害得楚维瑚做不得人了,这心一慌,又哪里扛得住,自然是对做事之人恨得咬牙切齿的。 徐姨娘可顾不上黄氏想怎么收拾她,她便是死了,也要拖着那黑心肠的人一道死。 照徐姨娘的说法,自打楚维瑚被关起来之后,她就日夜不踏实了,之前还盼着些,楚维琬走得平顺了,兴许闻老太太和黄氏就会放过了楚维瑚,可看着楚维琬怀孕生子,楚维瑚却没有一点儿希望,不由就惶恐起来了。 楚家这几位姑娘,楚维琛、楚维琳与楚维瑚是同岁的。 楚维琛之前闹了些事情出来,可如今瞧着也能雨过天晴了,有李氏在,等大军返京时,楚维琛还能说不出一个婆家来?而楚维琳,那是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反观楚维瑚,因着那一桩事,连及笄礼都没有办,自打那日起就没有出过房门。 眼瞅着楚维瑷都要及笄了,何氏正想着法子谋亲事,徐姨娘只恨自己是个妾,没办法帮上楚维瑚。 徐姨娘如今也不好四处走动,就在花园里散心,也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先提起来的,说是楚维琇又送了不少年礼回来,而二姑奶奶楚维瑶去了德安,却连封信都没有送回来过,有人却道,楚维瑶情况与楚维琇一个天一个地,本就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自然不一样,不管如何,楚维瑶好歹还能做个正房奶奶,日子再苦再难,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这些话落在徐姨娘耳朵里,那真是感慨万分,她的维瑚可不就是如此,因着不是从黄氏肚子里出来的,连维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了。 事到如今,也不盼着什么了,楚维瑚能有楚维瑶一般,这日子能熬下去,也比被关在那屋子里强多了。 徐姨娘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兰香出的面,兰香买通了管事,弄来了迷.药,也是她去安排的人手,却不想出了这等差池。 兰香见事情败露,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可她偏偏说不明白是怎么寻来的人手。 徐姨娘要与她拼命,叫人给拖开了,兰香却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姨娘身上时,一脑袋撞死了。 “死了?”楚维琳目瞪口呆。 邓妈妈僵着脖子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楚维琳的指尖不住敲打着桌面,这兰香一死,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 “流玉,”楚维琳抬声唤了外头的流玉进来,道,“徐姨娘身边的那个兰香,你认得吗?” 流玉细细想了想,倒还真有些印象。 兰香是外头买进来的丫鬟,刚来时年纪很小,据说是父母全无,后来长房里头缺人手,才被提进了院子里伺候,长得并不出挑,人也有些木讷,四年前徐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放出了府去,黄氏就把兰香拨了过去。兰香在一众丫鬟间并不是顶尖的,但胜在听话好拿捏,徐姨娘用的也算顺手,就一直留了下来。 至于旁的事情,流玉也说不明白了。 毕竟只是一个姨娘身边的人,流玉能说出这些来已经不错了。 邓妈妈见楚维琳沉默,便道:“五奶奶,那个兰香,大太太会仔细去查的,您还是莫要太过牵挂了。” 兰香这个人,定然是有问题的,否则不会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人手的来历,黄氏沿着这根线追查,并无不妥,但楚维琳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结果。 依流玉的说法,兰香是打小从外头买回来的,又无父无母的,只怕这名字都是到了楚府之后给取的,便是寻到了当初卖兰香的人牙子,又能如何?人牙子每年经手的人手数都数不清,哪里会记得一个小丫鬟的来历。 可要说从小进府的兰香对楚府有什么怨念,又似乎不是那么个道理。 兰香的后头,会是谁呢…… 今生的事情弄不明白,那前世呢? 楚维琳换了一个思路,这么一想倒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前世闻老太太过世时,楚维瑚被黄氏压着殉了,徐姨娘也没保住命来,身边的丫鬟婆子一样逃不掉,那兰香也是死了的。 那是景德二十年的夏末,又有半月没有下过雨,正是最热的时候。 楚府治丧,便是楚维琳这种不喜外出的人,也避不开这样的时候,便也去璋荣院里上了香磕了头,又依着规矩守夜哭泣。(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诺言过期、邀月青旋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三章 失踪(五) 灵堂里为了降温,放了很多冰块,冷得不行,就算外头明亮,在里头的人一样不舒服得紧。 楚维瑷胆小,依着两个姐姐流眼泪。 楚维琳却是想起了江氏,她前一回跪灵堂时正是江氏过世的时候,一时间胸口难压悲伤,双眼都模糊了。 楚维琳睨了楚维瑷一眼,道:“外头天还没黑呢,这里又不只有我们几人,还有哥哥们在,叔伯们在,你怕什么?大伯祖母难道还会要你去陪她不成?” “你……”楚维瑷缩了缩脖子,半晌吐出一句来,“又不仅仅是大伯祖母……” 不仅仅是闻老太太,还有那楚维瑚和徐姨娘以及一众陪着去了的人。 日日来悼念的人极多,璋荣院各处都能听见哭声,听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了。 闻老太太要停足七七四十九天,而对外说是殉了的楚维瑚也是同样的,至于徐姨娘和她身边那些年,没有这个待遇,早早就弄出去埋了。 头七那日,是要守通宵的。 三更天时,楚维瑷闹肚子,她不敢独身出去,可也不敢麻烦何氏,就算身边跟几个伺候的人也不放心,便央了楚维琳。 楚维琳在这沉闷的灵堂里跪了许久了,想着能出去缓口气,便应下了。 在等楚维瑷的时候,楚维琳听见了低低的哭声,不远处似乎有淡淡火光,她抬声问了一句:“谁在那儿?” 哭声乍然停了,连火光都很快暗了下去,楚维琳又问了一声,而宝莲提着灯笼过去。把一人从里头带了出来。 楚维琳一瞧,是个眼生的丫鬟,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 “怎么在这儿?”楚维琳问她。 那丫鬟吸着鼻子道:“奴婢烧了些纸钱。” 宝莲一听便明白过来,问道:“这次殉了的里头,有你的亲人?” “是奴婢的好姐妹……” 这么一来,楚维琳也没有兴致再问了,那毕竟是伤心的事情。头七之日烧些纸钱也是正常的。见楚维瑷过来了,便让那丫鬟走了。 楚维瑷眼神好,瞧见了那丫鬟。歪着头问了一句:“那个好像是兰黛,她怎么了?” “烧纸钱,说是给好姐妹的。” 楚维瑷会意,而她身边的婆子低声念了句佛号:“怕是给兰香的。” 那之后。楚维琳没有关心过兰香是谁,也没有再见过兰黛。这件事情就是一个小插曲,她很快就忘记了,现在若不是仔细去想闻老太太死后几天的事情,光听兰香这个名字。她只怕也想不起来。 楚维琳抬头看着流玉,急切问道:“兰黛,流玉你知不知道兰黛?” 流玉苦思冥想一番。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能摇了摇头。 邓妈妈是越发不晓得了。 楚维琳吩咐道:“我似乎是听谁提起过。这兰黛与兰香情同姐妹,妈妈改天去府里问一问,这兰黛是哪房哪院的,又是个什么来历。” 邓妈妈点头称是,见天色已晚,也就回去了。 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粗粗提了提那兰香的事情,虽晓得无所助力,但也不至于憋在胸中,平添烦恼。 楚府那里,一直过了八九日,都没寻到一个叫兰黛的丫鬟。 楚维琳有些等不住了,唤了流玉来,道:“我确定府里有一个叫兰黛的丫鬟,大伯娘她们要是还没有找出来,你去问八妹妹,她可能知道。” 楚维瑷? 流玉有些拿捏不准了,可既然楚维琳这么吩咐了,她便照做,应声去了。 楚维琳耐着心思等了,从上午等到了黄昏,流玉才从外头回来,这一路她走得急,一张脸叫北风吹得通红,流玉在中屋去了去身上寒气,才入了东次间,见常郁昀正与楚维琳下棋,便站在了一旁。 楚维琳的心思不在棋盘上,又是棋力不济,这一盘与丢盔弃甲无甚差异,干脆也不下了,看着流玉等她回话。 流玉福身,道:“还是奶奶记得清楚,那个兰黛找出来了。” 楚维琳长长松了一口气,亏得她还记得那些事体:“人呢?她什么来历?” 流玉一五一十说了回楚府里的经过。 长房那里,黄氏还是没有找到兰黛,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楚维琳记错了名字,花名册翻了一遍又一遍,各房各院都没有这么个人,连这两年放出府的丫鬟的名字她都一一核对了,也没有这么个人。 流玉便去找了楚维瑷,长房那里的动作,楚维瑷并不清楚,听流玉提起兰黛来,她还有些惊讶。 楚维瑷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凝神想了许久,才想了起来,道:“兰黛,她好像是改了名,跟着二姐姐去了呀。” 由楚维瑷这么一提,再去找,这个丫鬟的来历就一点点清楚了。 那年楚维瑶在许家受罪,被何氏带了回来,又想着法子溜出了府,和许礼诚唱了一出破镜重圆的戏。 楚维瑶再去许家,对原本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多有不满,就好像乔楚,被楚维瑶排挤,被钱妈妈挤兑,差一点就投缳没了。人手不齐不是个事,何氏自己不耐烦管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便让底下婆子随意添了几个人跟过去,而这其中便有兰黛,她原本是三房花园里的一个司花小丫鬟。 楚维瑶不喜欢兰黛这个名字,做主改成了宝簪,宝簪跟着走了,府里花名册上也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兰黛跟去了德安,她和兰香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一时也没人说得明白。 可到底是徐姨娘吩咐兰香做事,还是兰香影响了徐姨娘,徐姨娘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流玉道:“这个兰黛,似乎和钱妈妈关系匪浅,只是无凭无据。大太太也不好逼着钱妈妈问。” “钱妈妈?”楚维琳抿唇。 兰黛远在德安,无法问话,钱妈妈是楚维瑶的奶娘,在没有根据的时候,黄氏也不好把事情做得难看了,只要钱妈妈摇头,她也只能信着。 可楚维琳对那个妇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印象。 楚维瑶回府时。她们姐妹过去看望。钱妈妈明着是劝的,实则有些挑拨的意思,这哪里像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会做的事情? 楚维瑶出嫁的时候。钱妈妈不知为何没有跟去,等后头这一回,明知道自己奶大的姑奶奶在婆家不如意,换作陆妈妈、秦妈妈。那是爬也要爬去照顾的,钱妈妈叫乔楚投缳吓了一跳病倒了。又留在了楚府。 钱妈妈曾经生过的那个儿子,听说是夭折了的,她无处可去,楚府之中。她也没有其他人需要照顾,就是养老了。 除了每个月分月俸的管事婆子,如今这府里还有几个人会想起钱妈妈来。她已经悄无声息很多年了。 流玉却是另有消息给楚维琳,她道:“奴婢是听五太太身边的两个婆子说的。上一回礼国公府的事情,五姑娘在园子里散心时遇见过钱妈妈,钱妈妈说了一番话,到如今她们还觉得不是味道。” 楚维琳听完,心里不由打鼓,那些话和挑拨无异,也亏得她和楚维琛之间的关系已经差到没什么好挑拨的了。 既然现在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就仔细查查钱妈妈这个人,兴许会有些蛛丝马迹。 “仔细去查。” 流玉点头:“奴婢和渝妈妈说过了,大太太那儿也有数。” 查证这些旧事,总是需要些功夫的,而楚维琳,必须把心思放到她的肚子上来。 十月怀胎,便是照空明师太说的会晚上半个月,算来也已经差不多了,可偏偏她还没有要分娩的感觉。 稳婆早就进府住着了,每天都会来看一看楚维琳的状况,见她一切如常,安慰道:“奶奶,莫要急,心急生姑娘,这般耐性的肯定是个哥儿。” 而奶娘也已经挑好了,楚维琳见过,是个长得敦厚的女人,二十岁出头的,有个三岁的儿子,又刚生了一个女儿,她识字懂礼,儿子虽小,却也有些规矩了。 现在就如老祖宗所说,样样都备好了,只等她临盆了。 而府中,另一个欢喜人是柳氏。 柳贤妃生辰,圣上在宫中大摆筵席。 柳氏带着一双儿女去了,具是盛装,柳氏本就是美人胚子,少了年轻时的明艳,却添了无数风情,一颦一笑都叫人移不开眼睛。 苏氏瞧见了,悄悄与徐氏道:“都说柳氏一族出美人,只看六叔母就知道这话不假,连我这个女人都看傻了眼。” 徐氏撇了撇嘴,啧了一声:“漂亮有什么用?再漂亮,六叔父不也是东看一个西瞧一个?八抬大轿进门的,在他们眼里,可比不上偷来的。” 这话讲的不好听了,苏氏不敢接徐氏的话,见涂氏和楚维琳从屋里出来,不由讪讪笑了笑。 刚才的对话,楚维琳一字不落全听见了,想来走在她前头的涂氏也听见了。 涂氏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她最不愿意听人说漂亮、动人之类的话了,从刚刚定亲起,她就与吴氏摆在一起,那位太太的容颜,涂氏便是快马扬鞭也赶不上,比得多了,实在厌烦,现在听几个侄媳妇说起柳氏姿容,不由就哼出了声:“要说这美貌,哪个比得过我们六太太的那位嫡姐?” 柳氏的嫡姐,不就是宫里的柳贤妃吗? 可柳贤妃再美,难道敢和皇后娘娘一争高下? 别说是苏氏,徐氏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涂氏直着腰板,步履曼曼,心里却道,再美的,也不及活得久的,那一位的风华她不曾见过,可如今,不一样是一杯黄土? 楚维琳跟着涂氏往外走,她抬眸正好能瞧见涂氏半边脸,见她抿着唇,眸子阴郁,突然就有一种感觉,涂氏提这些的时候,想的并不是柳贤妃。 “太太,”楚维琳出声唤她,“太太见过贤妃娘娘吗?六叔母的姐姐们是不是都叫人过目不忘?” 涂氏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来时,她的眼底里多了几分告诫:“郁昀媳妇,这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过了今日有明日,有些事情不用弄得那么明白,就算明白了,也要揣着这明白当糊涂。这家里,真糊涂假糊涂,一睁眼又是一年了。” 涂氏的目光过于直白坦荡,嘴里偏偏又是糊涂来糊涂去的,楚维琳叫她的目光逼得背后发凉,却没有避开,直直对着。 “你啊,莫操心那些,等生了孩子,就一门心思扑在男人孩子上,就像我,踏踏实实过几年,就什么都不慌了。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最该装糊涂。”涂氏说完,再不理楚维琳,扶着韩妈妈的手走了。 楚维琳吐了一口气,领着流玉转了个弯,往霁锦苑的方向去了。 等躺回到榻子上,她又细细琢磨起涂氏的这番话来。 涂氏能把常恒淼吃得死死的,果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就如她说的,不管外头刮风下雨,不管老祖宗怎么刻薄她,涂氏成亲后的那几年,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继子继女不亲,那就不亲吧,只管做好面上功夫,叫人挑出不大错来,余下的心思都全在常恒淼身上,等生了一双儿女,不管大赵氏把常府后院拿捏成什么样子,涂氏头也不回就去了明州府,等孩子大了,再回到京中,老祖宗还能生吃了她不成? 现在的涂氏,要依靠有依靠,要仰仗有仰仗,娘家不弱,自己争气,再来和大赵氏缠斗一番也不会一味落了下乘。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涂氏把韬光养晦贯彻得极好。 思及此处,楚维琳不由失笑摇头,在做填房这事体上,涂氏想得比当初的她透彻多了。 而今日涂氏与楚维琳说这些话,可不是什么提点关照,那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叫楚维琳莫要多事拖了她的后腿。 女人之间的争斗,涂氏和大赵氏之间的平衡,涂氏有自个儿的想法,她没指望过楚维琳会站在她这边与她同仇敌忾,也不希望楚维琳惹事生非,反倒让大赵氏来抓二房的错处。 涂氏对楚维琳的要求很简单,闭起霁锦苑的门过日子。 楚维琳的确无意插手涂氏和大赵氏妯娌论剑,她不想做什么先头兵,也不想献计献策,可她和常郁昀有别的目的,他们决不能让常家叫赵氏连累,一并抄家灭族。 调整了一番背后引枕的位置,楚维琳稍稍坐直了些身子,刚才是哪一句话引得涂氏态度大变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小小吴423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四章 新生(一) 那时是在说柳氏与柳贤妃,可楚维琳隐约觉得涂氏的话意有所指,这才顺着问了一句,那时她说过“姐姐们”,莫非…… 不是柳氏,不是柳贤妃,在涂氏心中真正风华绝代的是另一个柳家女不成? 那个人,又有什么故事? 楚维琳一时弄不明白,况且,从未听说过涂家与柳家有什么往来,涂氏能认得几个柳家女。 傍晚时,楚维琳问过常郁昀,他也是丝毫没有头绪的,从他记事起,柳家就不来常府走动了,更不用说,涂氏进门之后了。 不过涂氏的那番话,常郁昀倒是没放在心上,涂氏要如何是她的事情,只要莫来拖了霁锦苑下水,他也不想理会。 小年夜,府中也是热闹,常郁昀被兄弟们拖着喝了几杯酒,也就回来了。 屋里地火龙烧得旺,楚维琳夜里睡着甚至是出了层薄汗,她迷迷糊糊醒来,口中有些发干,可看身边常郁昀睡得沉,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人进来倒水。 闭上眼又睡了会儿,口中干渴没有减轻,整个人越发不舒服起来,楚维琳想忍,偏偏觉得肚子发胀,四肢都肿痛发麻了。 这段日子她时常如此,肚子重,夜里睡觉翻不得身,每每天还未亮,她就已经手脚麻木了,几个丫鬟白日里做的最多的是替她揉搓按压,去一去这疲乏酸痛。 再忍忍吧,忍一忍,天就亮了。 楚维琳一面调匀呼吸,一面闭着眼休息,可不知怎么的。今夜就是没法安生,肚子突然就开始痛起来,与从前每一次痛都不太一样。 “爷、五爷,”楚维琳出声唤道。 常郁昀睡得沉,可楚维琳叫了两声,他也就醒了,侧过身。声音带了几分慵懒:“怎么了?” “肚子痛。” 一个激灵。常郁昀瞬间清醒了,他挽了幔帐,披上衣服趿了鞋子。点了灯。 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常郁昀闭眼适应了下灯光,才拿着灯座到了床边,楚维琳一张俏脸上湿漉漉的。粘了一层汗水,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常郁昀取出帕子替楚维琳擦拭了一番。外头守夜的宝莲听见动静,急匆匆进来,一见这样子,也有些慌了。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快步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邓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进来。常郁昀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们。 李德安家的摸了摸楚维琳的肚子。又问了几句。 楚维琳一一答了,道:“刚才痛得厉害,现在舒服些了,倒是把你们都闹了起来。” 邓平家的直摇头,道:“奶奶,恐怕是发作了,这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痛一会儿,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就急切起来了。” 李德安家的连连点头,道:“奶奶千万不要怕,等下趁着不痛的时候,先吃些东西,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对于分娩,楚维琳没有经验,自然是全听妈妈们的。 产房布置在了耳室,里头的地火龙也一直烧着,倒也不冷。 常郁昀打横抱起楚维琳,要将她送去耳室里,可到了外头,就叫邓平家的给拦了,他哭笑不得,好言道:“妈妈,这不是还没生嘛!” 邓平家的拗不过他,放了他进去。 耳室里温暖,床上被褥都是新的,里头裹了汤婆子,也挺舒服。 楚维琳被放到床上时,突然就是一阵痛,她几乎是本能一般拽紧了常郁昀的衣袖,紧咬着牙才没有叫出声来。 常郁昀就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眉头皱在一块的妻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不由就是一股无力感。 是的,很无力。 这种时候,无论他是策马行军的大将,还是出口成章的才子,亦或是街头小贩,都是一样的,只能瞧着等着盼着,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再是焦急再是心疼,也不能替她去痛。 别说是给个助力了,到最后还要被赶去外头,傻乎乎站在院子里就像个外人一般。 这么一想,不由就是苦笑。 厨房里很快送了些东西进来,具是照着吩咐准备的,适合临盆的妇人填肚子,长力气。 楚维琳没什么胃口,光是应付这阵痛已经耗了她不少精神了。 李德安家的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劝道:“奶奶,这可不是讲究好吃不好吃的时候,为了肚子里的小主子,你也要咽下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楚维琳瞄了一眼肚子,十个月都挺过来了,还差这么一点苦吗? 再痛,比得过上辈子小产时的痛? 她支起身子,靠着常郁昀,一口一口吃着,好几次都险险要吐出来,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常郁昀摸了怀表一看,快到寅初了。 这是一天里最暗的时候,可霁锦苑里却是灯火通明。 稳婆姓姜,这几日一直就住在西跨院里,可恰恰逢了小年夜,姜婆子回了一趟家,多吃了几杯酒,再来时就迟了。内院已经落钥,再不能进出,前院的管事安排了她的处所。 被宝莲遣了去找姜婆子的丫鬟,费了好大力气敲开了门,守门的婆子一听来意,不敢耽搁,很快就把姜婆子请来了。 姜婆子吹了夜风,酒劲瞌睡都散了,迈开两条腿气喘吁吁跑到了霁锦苑,一头进了耳室里。 “妈妈来啦。”邓平家的与姜婆子打了个招呼。 姜婆子喘着气点了点头,见常郁昀还在,笑着催道:“五爷可是一点儿也放不下五奶奶,可这产房血气大,五爷回去等吧,五奶奶交给我们,您呐。只等着抱小主子吧。” 这些规矩常郁昀都是懂的,只是楚维琳此刻还没开始生,他才赖着不走的,叫姜婆子催了几回,才附耳与楚维琳道:“琳琳,我就在外头,有事你喊我。” 楚维琳正闭目养神。听他这句话突然就绷不住笑了出来。生孩子这等事体,常郁昀又不是稳婆又不是大夫,喊他进来做什么。 常郁昀起身出去。姜婆子查看了一下楚维琳的状况,道:“奶奶,且等等,还没有这么快。” 楚维琳颔首。她知道的,有些妇人从开始痛到生下来。费上一整天甚至两天的都有,何况她还是头一胎,中午前能落地已经不错了。 姜婆子不敢托大,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前一刻瞧着口子都没开,下一刻说不定就破了水,遇上些性急的娃儿。更是自个儿就蹦出来了,便让两位妈妈照顾着楚维琳。她站在耳房外头吩咐丫鬟们做事。 天色蒙蒙,渐渐就亮了,灯笼熄了。 娉依使了人去各处报了,而后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厨房里准备了早饭,常郁昀心里挂念着楚维琳,胡乱吃了些也就撤了。 楚伦歆与关氏前后脚进了霁锦苑,她们正准备去松龄院里请安,得了信儿就先过来了。 “如何了?”楚伦歆问道。 常郁昀道:“夜里开始痛的。” 楚伦歆颔首,这等事体,男人们哪里说得明白,还是一个将要做父亲的男人,只怕他自个儿都有些摸不着北了,她便也不问了,径直去了耳室里。 里头气氛还算平静,楚维琳还没有痛到承受不住的地步,听两位妈妈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楚伦歆看了两眼,心里便有了底,又和姜婆子交代了几句,便安慰楚维琳道:“没事的,我先去老祖宗那儿,等下就来看你。” 楚维琳点点头,关氏笑盈盈与她道:“就是这么几个时辰的事情,我和你说,女人也就罢了,等真的痛起来了可就记不得别的了,反正就是使力气,再不行就叫,苦的是外头等的那个,别说坐了,真站定了就算厉害了,准来回来回地走,一院子人都给他绕晕了,当真是隔一会儿看个钟,再隔一会儿在窗口长着脖子看,一刻都不得闲的。” 关氏说得这般形象,楚维琳忍不住就扑哧笑了:“二嫂,你说的是二伯吧?” 关氏红着脸笑了,楚伦歆叫关氏一提,也抚掌道:“我只当我那儿子是个踏实的,哪知那天……我叫他绕得心烦意乱,不许他再在院子里转悠,直接赶到了宜雨轩外头,他想怎么绕就怎么绕去。” 屋里人都笑了。 姜婆子见楚维琳放松不少,便也说了些她之前替人接生时主人家的笑话:“都是大老爷,只要是疼媳妇疼孩子的,甭管平日里多威风,一到这个时候都一个样,奶奶,等会儿啊,我们数一数五爷会来问上几回。” 楚伦歆和关氏先走一步,楚维琳继续听姜婆子说话,听着听着,忽然就想起她出阁时楚维琬说过的话,她慌,常郁昀定比她更慌。 她不由自主地想,守在门外的常郁昀,会有多慌呢…… 过了巳正,老祖宗那儿使了人来问,涂氏亦来了一趟。 涂氏自打回京起,就只来霁锦苑里露了一次面,关心的态度摆了,也不至于两看两相厌,反正她住清兰园,井水不犯河水。 可楚维琳分娩是大事体,她这个做婆母的,少不得还是要来一回的。 涂氏瞧了一眼常郁昀,见他拱手唤了声“太太”,便点了点头,去了耳室里头。 问了姜婆子几句,晓得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来,又转身出来,见楚伦歆也来了,便请她一道去花厅去坐下等信儿。 直到了正午前,楚维琳破了水,口子却是等到将将日落时才打开,这几个时辰耗了她大把的力气,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起初时,还能听清姜婆子的话,到了后来,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人。 姜婆子的眼皮子直跳,她隐约觉得不大好,楚伦歆来问时,姜婆子就凑过去道:“这会儿就有些使不上劲了……位子不太正……” 楚伦歆一听这话,蹙眉道:“便是推,也要推下来!” 位子不正,经验丰富的稳婆是有一些办法的,常府请姜婆子来,也是看中她的本事,姜婆子重重点了点头:“太太放心。” 可生孩子,毕竟不是稳婆一个人的事情。 常郁昀背手站在院子中,腊月年尾,虽有日光,却不带丝毫暖意,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他的心思都在那间耳室里头。 一开始,他能听见楚维琳的声音,难以抑制痛楚时,她会叫出来,但渐渐的,那声音就小了。 耳室里只有妇人进入,连一众丫鬟们都被挡在外头,脸上写满了焦急。 而后,一盆盆热水送进去,又一盆盆被送出来,常郁昀站在不远处看着,宝莲宝槿几个接过那盆子时,双手甚至有些发抖,他定睛看那水面,黄昏霞光下,红色是那么的妖冶,那么的让人惶恐。 呼吸之间,血腥味一点点浓郁起来,常郁昀的唇角也一点点绷紧了。 楚伦歆和涂氏从耳房里出来,两人凑在一起说着话,神色都不轻松,楚伦歆抬头时瞧见了常郁昀,干巴巴笑了笑。 “琳琳怎么样了?”常郁昀上前问道。 “生孩子就是这样,再等等吧,一会儿就抱出来了。” 常郁昀深吸了一口气,血腥味太冲,他猛得就想起了前世。 那时,也有人这么与他说过。 再等等,孩子就抱出来了。 可等他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的时候,里头的小赵氏也不行了。 那么这一回呢…… 重来一回,好不容易才把心心念念的人娶回来,好不容易能夫妻同心…… 里头传来姜婆子的声音,她高声想与楚维琳说些什么,常郁昀心中一急,迈步就想往里走。 涂氏一把拦住他:“做什么!” 楚伦歆连连拉他,劝道:“郁昀,不能进去,听我一句,无事的。” 常郁昀目光坚定,还要往耳室里去,背后却冲过来两个婆子一人一边架住了他。 段嬷嬷气喘吁吁过来,她是奉命来瞧一瞧的,也带来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哪知一进来就见常郁昀要进产房,急得她赶忙让人拦住他:“五爷,使不得!” 常郁昀垂下手来,涂氏和楚伦歆两人,他就推不得挪不得,再加上段嬷嬷,就越发不好办了,这毕竟不是几个小厮拦路,下手重些也不妨碍。 正僵持着,里头传来一阵清亮哭声。(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a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五章 新生(二) 忽闻哭声,所有人具是一震,待回过神来,楚伦歆脸上已经难掩喜色,转身就进了耳室里头。 段嬷嬷也松了一口气,与涂氏一道进去了。 只常郁昀一人,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自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幼小的刚刚出生的婴儿,声音却亮得如冬日里映入心房的暖阳,叫人一听见就有了精神。 耳室里的说话声一点点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并不连贯。 常郁昀想听得清楚些,可脚下就像灌了铅一般,根本挪不动。 他知道,这一刻他心中的不是喜悦,而是惶恐。 姜婆子出来了,怀中一个襁褓,那是楚维琳亲自准备的,姜婆子走到常郁昀跟前,笑着道:“恭喜五爷,五奶奶生了个哥儿!” 姜婆子说完,就等着常郁昀把孩子接过去,可面前的人却有些失神。 这是太过欢喜了吧? 姜婆子心道,又含笑着道了一声喜,可说完了之后,连姜婆子都有些糊涂了。 她接生过无数的孩子,见过无数的头一回当父亲的人,有乐得没边了的,有手足无措不晓得怎么抱孩子才好的,有听说是个姐儿扭头就走的,有被三姑六婆们抢着抱了孩子去而没瞧见一眼的…… 各式各样的,却没有哪个像常郁昀这般,神色凝重,不言不语的,他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了孩子身上,可就是不抬起手来接过去,眉头紧紧蹙着,似是满腹心事。 姜婆子进退不得,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楚伦歆很快出来了。 楚伦歆见这里气氛不对,赶忙过来,小声与常郁昀道:“郁昀,怎么了?” 常郁昀抿了抿唇,把目光从襁褓移到了通往耳室的门上,声音干涩:“叔母,琳琳呢?琳琳还好吗?” 楚伦歆一怔。不顾着孩子却先问起了媳妇。让她不由就心中一暖。 这是真的疼楚维琳才会如此,夫妻之间的真实感情,可窥一斑。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当年几次三番劝说楚维琳嫁进来是真的做对了的。 真的没有辜负兄长,不会愧对了在天上的嫂子。 楚伦歆的眼眶红了红,笑容中带了些泪水,道:“维琳睡着了。她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见楚伦歆眼睛红了。常郁昀心中就是咯噔一声,仿若从前噩梦再次席卷而来一般,等听了楚伦歆的话,他又追着确认了一遍之后。才总算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慌乱惧怕的,就怕如上一世一样,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的时候。噩耗便接踵而来。 楚伦歆冲他点了点头:“里头在收拾呢,等味道散了。你再进去吧。” 心中不安慢慢淡了,常郁昀抬手抱过孩子,低头看他的模样。 皮肤有些红,皱皱的没有长开,眼睛闭着,一张小嘴却嘟得老高,仿若下一瞬就要大哭起来。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琳琳的孩子。 直到这一刻,喜悦才慢慢泛上,不知不觉就弯了唇角。 姜婆子也放下心来,又挑着吉利讨喜的话说了一圈,从楚伦歆手中接过了礼金,又进去耳室里了。 涂氏和段嬷嬷一道从里头出来,她刚刚只瞧了孩子一眼,不过毕竟不是她的嫡亲孙儿,她也没有那般高兴,道:“我去一趟松龄院,老祖宗那儿还等着信。” 话说完了,也不等常郁昀反应,涂氏抬步就走。 霁锦苑里一直提心吊胆的丫鬟婆子们此时乐开了花,娉依有些怕血,刚才那热水盆子进进出出时她是咬着牙挺着,这会儿放松下来,人就有些晕了。 倚着柱子,娉依一一安排好,让底下人去往各处报喜,这是个又有喜气又拿赏钱的活,人人都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满娘钻在厨房里,替楚维琳准备月子里的第一餐。 人人都在忙碌着,一时并不得闲。 奶娘在前头候了一下午了,楚伦歆叫了她过来,吩咐了一句,就让常郁昀把孩子交了过去。 奶娘方氏接过孩子仔细瞧了瞧,笑着道:“这鼻子这嘴,像极了五奶奶。” 楚伦歆听了,不由就笑了。 耳室里收拾妥当了,只是不好开窗透气,里头依旧血腥气浓郁。 常郁昀与楚伦歆商量道:“叔母,不由挪回屋里去,还舒服些。” 楚伦歆摇头,道:“我晓得你心疼,但老祖宗那儿……” 常郁昀垂下眼帘,没有再坚持。 这些规矩上的事情,老祖宗格外讲究,血气不洁,不仅仅是月子里,便是楚维琳小日子里,他都只能去书房里过夜。 常郁昀自己不在乎这些,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为了这些事情让老祖宗对楚维琳不满,得不偿失。 只是,想到楚维琳刚刚受了一番劫难,他却只能这般有心无力,不禁就有些疲惫起来。 入了耳室,呼吸之间还有些味道,可这毕竟是腊月里,产妇又不好见风,散味极慢。 常郁昀绕过观音送子的插屏,到床边坐下,看着睡得沉沉的楚维琳。 她的面色并不好,双唇也干裂开了,能清晰瞧见那一道深深的咬痕,一头乌发披散开,虽是擦拭过汗水了,还是粘粘的盖在额头上,常郁昀伸手轻轻整着,把额发都挽到了耳后去。 楚维琳的手缩在被子底下,常郁昀探手进去,握住时他眉头一皱,楚维琳的手很凉。 十指相扣,常郁昀弯下腰,在楚维琳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想,生孩子当真是太苦了,他光站在外头就难以静心,那痛喊声就像刀子一般撕开了他的心割开了他的肺,却不及楚维琳痛楚的一分一毫。他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叫她在这耳室里住上一个月。 猛然间,常郁昀又想起了曾经和楚维琳说过的外放。 等到了那时候,他再也不用因为顾忌老祖宗的规矩而叫楚维琳委屈了,坐月子也好,小日子也罢,他都能陪着她。 这一刻。是真的巴不得立刻就能外放去了。 外头已经日落。霁锦苑里点了灯笼。 晓得楚维琳生了,大赵氏、柳氏以及卢氏几妯娌都来瞧过,见她还睡着。看了孩子一眼之后也就走了。 老祖宗挂念曾孙儿,可孩子小经不起腊月里的夜风,也就只能忍耐着,想等明日白天再过来瞧一瞧。 外头打了二更。邓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李德安家的硬着头皮做了次恶人:“五爷。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奶奶有我们照顾着,您不用担心。” 水茯也在一旁道:“爷今日就早上胡乱吃了些。厨房里热着菜,奴婢去取来?” 常郁昀笑了笑,倒不想为难底下人。便道:“我在这儿吃吧,等吃完了就回去。” 这么一说。几人也不好再劝,水茯匆匆去了,很快就提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了碗筷。 常郁昀起身,坐在桌边随意吃了些,问李德安家的,道:“哥儿呢?” “方妈妈带着,奴婢刚才去瞧过了,哥儿吃了奶又睡着了。” 常郁昀颔首,让水茯撤了桌,又在床边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打算回去了。 他正要起身,床上的楚维琳突然醒转过来,目光怔怔。 “琳琳。”常郁昀唤她。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上又乏又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血腥味涌入口鼻,她一惊,抽出被常郁昀握住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平的…… 一股寒意席卷而来,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脑海里全是噩梦一般的小产时的情景。 落水的恒哥儿,跪了许久的松龄院,血色沾污的长裙,留不住的孩子…… 那些画面一股脑儿冲入大脑,楚维琳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插屏另一头的两位妈妈唬了一跳,急忙要过来查看,刚刚绕过插屏,抬眼就听常郁昀吩咐她们去把哥儿抱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一道退了出去。 常郁昀一看楚维琳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之前楚维琳魇着的时候也是如此,她那时有多痛,现在就会有多怕。 俯下身子抱着楚维琳,常郁昀柔声哄道:“琳琳,这是在霁锦苑里,你生了一个哥儿,他很好,一切都好……” 一遍遍哄着安慰着,直到楚维琳渐渐止了哭泣。 楚维琳一点点平复下来,她收紧了环在常郁昀肩上的手,思绪也慢慢清楚了。 那场噩梦已经隔世,现在一切安好。 方妈妈抱着孩子来了,楚维琳还不能坐起身来,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哥儿。 小小的,软软的,是她的亲生骨肉。 楚维琳靠过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亲,孩子睡得正熟,嘟着嘴儿轻轻哼唧了一声,楚维琳叫他逗乐了,又瞧着会儿才放手,让方妈妈带他去休息。 楚维琳睡了那么久,身子还是痛的,但精神还不错,便小声与常郁昀说话:“你在窗外瞧了几回?” 常郁昀不解,笑着问道:“怎么?” 楚维琳弯着眼睛笑了:“二嫂早上来,说她生溢哥儿时,二伯急得满院子绕,我们就猜,你会怎么样。” “呵……”常郁昀笑得有些无奈,“那你数清楚没有?” “没有,后来没力气了,连姜妈妈说话我都听不明白了,别的就更想不起来了。” 常郁昀弯下腰,额头抵着楚维琳的额头,他心有余悸:“要不是叔母和段妈妈她们拉住了,我差点就冲进来了。” 楚维琳一愣,而后眼睛一酸,视线就模糊了。 她在常郁昀的话里听到了惶恐和不安,她想,关氏说的是对的,生孩子不仅仅是她慌,等在外头的常郁昀比她更慌。 从天未亮时进了耳室,到一直日薄西山才生下孩子来,这一整天常郁昀想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楚维琳挤出一个笑容来,喑哑着声,道:“那听见孩子落地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指尖轻轻拂过披散的乌发,常郁昀摇了摇头:“听见他哭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怕。” 见楚维琳目光里透着几分疑惑,常郁昀笑容很涩,闭着眼睛,道:“我怕,我命里注定是个鳏夫。” 只这一句话,楚维琳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她瞬间明白过来,他们都是走过一世的人,她会沉浸在痛失孩子的噩梦里回不过神来,同样的,常郁昀也会有噩梦。 小赵氏在生下恒哥儿之后就没了,作为填房进门的楚维琳依旧死在了常郁昀前头,在地牢里死在了常郁昀怀中。 她怕保不住孩子,他怕留不住她的命。 楚维琳紧紧咬住了下唇才没有让自己痛哭出声,她没有感觉到下唇上伤口的疼痛,她的心更痛。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脸上泪水,视线模糊却是一瞬不瞬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眸,她一字一字,道:“我活着,你不会是个鳏夫,常郁昀,我这一次绝不会死在你前头,我们还有几十年要走。” 常郁昀浅浅笑了,捧着楚维琳的脸颊轻柔落下一吻:“是啊,还有几十年。” 几十年的时间,相携相伴,看着儿女长大,人生再多抱负,也不及执子之手。 等楚维琳稳住了情绪,常郁昀让人进来,李德安家的伺候了楚维琳擦脸。 满娘送了汤水过来,楚维琳喝了些,觉得有些腻,便摇了摇头。 李德安家的劝道:“月子里的东西就是这样,奶奶将就着吃一些。” 道理楚维琳都懂,尤其是这月子餐,是老祖宗那儿特地交代下来的,依着宫里御医的方子来准备,产后调养身子是最好不过的。 想到这身子虚弱,到底是咬着牙又吃了些,才摆了摆手。 李德安家的见此,也就罢了。 已经三更过半,楚维琳催道:“五爷回去歇了吧,我无事的。” 常郁昀颔首,起身出了耳室。 一到院子里,夜风裹着寒意而来,常郁昀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看了一眼身后耳室,暖黄色的灯光影影绰绰,楚维琳低声和李德安家的说着什么,转身又往东跨院里看去,里头亦亮着,隐隐听见幼子哭声,似是睡醒了,方妈妈很快哄他静了下来。 常郁昀不禁露了笑容,有妻有子,他的人生,是真的不同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火火小青子青、ztfjfz、团圆宝、凊词、采幽(2张)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六章 新生(三) 楚维琳和李德安家的说了会儿话,没多时也有些困乏了。 她刚刚虽然睡了几个时辰,但到底是累了一日,又失了血,身子虚弱,这会儿又疲惫起来,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将近中午。 邓平家的顶了班,见楚维琳醒了,便唤了候在外头的宝莲宝槿进来。 手脚麻利地替楚维琳净面整理,宝莲笑着道:“奶奶,早上时老祖宗来过了,抱着哥儿可是高兴了,见奶奶还歇着,便嘱咐我们好生伺候。” 楚维琳晓得老祖宗想要常家枝叶茂盛,盼孩子已经盼了许久了,虽然日日住在松龄院里的淳珊也大着肚子,但到底不比嫡子。 月子里规矩多,讲究也多,楚维琳用了月子餐,便催着宝槿去把哥儿抱来。 方妈妈很快就来了,笑盈盈行了礼,又把怀中孩子放到了床上。 楚维琳侧过身瞧着,丝毫挪不开眼,孩子的脸虽还皱着,可她却是怎么瞧觉得怎么好看,不由伸出手指去勾哥儿的小手。 而后,她看到哥儿脖颈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佩,便问道:“妈妈,这是哪里来的?” 方妈妈笑着道:“上午老祖宗过来,亲手给哥儿带上的,说是五爷刚出生时也戴过。” 邓平家的闻言扑哧笑了出来,道:“奶奶,这可是父传子,子传孙,等哥儿长大成亲生子,这玉佩也要传下去的。” 楚维琳一愣,看着身侧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幼子,好笑着道:“这哥儿才刚出生,就已经想到他娶妻生子了。妈妈这也忒心急了。” 宝莲嗤嗤笑了。 邓平家的却摇了摇头:“说短不短,说长那是一点也不长的,奶奶,这一眨眼的,哥儿就会跑了,再一眨眼呐,就摇头晃脑会作诗作文章了。再之后呢。便是说亲成亲,一点儿都拦不住的。不信奶奶等洗三的时候问问老爷,从他刚抱着奶奶的时候到现在。是不是就是一瞬的工夫。” 这么一说,楚维琳亦感慨万分,人生也就是这样,说什么昨日明日。也就一眨眼的事情了。 楚维琳宠溺地看了看孩子,又问方妈妈:“哥儿昨夜里还好吧?吃得多吗?” 方妈妈道:“奶奶只管放心。哥儿歇得很好,夜里喂过两回,吃得也多。” 正说着话,常郁昀便进来了。 老祖宗来看过了曾孙儿。常郁昀送老祖宗回的松龄院,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饭,老祖宗对着他回忆了一番往事。这才赶了他回来,自个儿叫了段嬷嬷到书房里。要帮哥儿取个好名字。 长辈赐名,对孩子来说是添福,对老祖宗来说,这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喜事。 常郁昀在床边坐下,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老祖宗高兴着呢,这名字怕是要来回斟酌考量上几日了,这几天只能哥儿哥儿的叫着。”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 她知道,恒哥儿的这个“恒”字也是老祖宗定下的,取自《诗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希望恒哥儿能如上弦之月一般趋向圆满,如初起之太阳一般升至高空。 这个字,是老祖宗对那个孩子的殷殷期盼。 这个字,却也让楚维琳心情复杂。 她有些担心,老祖宗会如前世一般,替常郁昀的第一个孩子取了这个恒字。 不是这个字不好,而是这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孩子了。 在楚维琳心中,恒哥儿就是小赵氏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亲生骨肉叫这个名字,也不希望前世时曾经存在过的她养过几年的恒哥儿被取代。 楚维琳抬眸望着常郁昀,声音低低却格外认真:“不要取那个字。” 常郁昀抿唇,楚维琳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恒哥儿依旧在她的心中,也在常郁昀的心中,那份心情不会被取代,也不会被消磨,但他已经不再是一根拦在两人中间的锐利的刺了。 “放心吧。”常郁昀弯下腰,点了点头。 常郁昀已经歇了年假,整个下午便在耳室里陪着妻儿。 晓得楚维琳醒着,楚伦歆与关氏来了一趟,细细交代了些月子里的事情,说到了最后,楚伦歆自己都摇头:“我这婆婆妈妈的,这就跟我亲闺女生了孩子一样。” 常恭溢站在床边,许是前两年中毒的关系,他的个头较同龄孩子矮些,身量却有些微胖,他探头看襁褓中的孩子,奶声奶气道:“这就是弟弟?他怎么不睁眼睛?” 关氏笑着搂着他道:“弟弟太小了,过几日就睁开了。” 常恭溢似懂非懂,晶亮的眼睛却不肯移开:“弟弟会跟我一起玩吗?” “会啊,溢哥儿也要带着弟弟一起。”楚维琳笑着刮了刮常恭溢的鼻尖。 清兰园里,常郁暖过来道了一声喜,稍稍坐了会儿,也就回去了,她如今就在涂氏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小心谨慎,便是来霁锦苑里走动,也不敢耽搁太久时间。 涂氏自个儿没来,让韩妈妈带着常郁晚来了。 常郁晚前回吃过楚维琳的亏,心里还有些怨气,只是来时涂氏仔细与她讲了一番道理,她记在心里了,便也收了情绪,虽做不到笑意盈然,也没有失了分寸体面。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常郁晚这样的性子,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口蜜腹剑,她做不来那些虚情假意,比京中的很多姑娘都率直,可见她在明州的这些年,涂氏是何等护着她宠着她。 明州那里,常郁晚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那群闺阁姑娘中的翘楚地位,只有别人恭维奉承她,哪里需要她去动什么心思,又叫母亲护在掌心里。才会这般直接。 但这样的性子,等常郁晚再长几年,面对那一颗颗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断然是要吃亏的,这恐怕也是涂氏决定回京来的一个原因吧,她要让常郁晚见识各种不同的京中名媛,晓得分辨那些或活泼或开朗或冷艳的笑容背后的真心。 当真是一片苦心了。 楚维琳没有再看常郁晚。而是把目光投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大约就是因为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涂氏的一丁半点心思吧。 年末时,各府都忙着准备过年。按说是没什么空闲的,可哥儿洗三那日,常府外头的马车还是一直排到了巷口。 楚府的亲眷自是来得最早的。 章老太太抱着哥儿,神采奕奕舍不得放手。 楚维瑷凑不到孩子身边。干脆陪着楚维琳说话,道:“祖父这段日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久病卧床,如今还下不了地,若不然,他说他也要来给曾外孙儿添盆。六姐姐。这几日啊,府里可热闹了,三天前世子爷回京。前儿个进宫请了安,昨日就陪着三姐姐母子两人回娘家来。还有啊。五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来的,她正说亲哩,五叔母才不叫她出门的。” 崇王世子回京这这几日的大事情,只是楚维琳自顾不暇,才不晓得楚维琬回了趟娘家,至于楚维琛的婚事…… “知不知道说了哪家?”楚维琳轻声问道。 楚维瑷附耳道:“之前李家那位叔母过来,说是军中座下有一位参将,与五姐姐年纪相当,功夫也好,又是一表人才,只是出身寻常些,比不得我们这等人家,只是这一回在北疆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时少不了他,是个有前途的,但五叔母却有些瞧不上人家,我有一回听见她抱怨,说是李将军府上要拉拢人,怎么不把自家姑娘嫁过去,非要来拿五姐姐做筹码。” 这件事楚维琳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由就悄悄打量了坐在不远处的李氏一眼,李氏正和何氏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摇头。 “既然五叔母瞧不上,怎么五姐姐还正说上亲了?”楚维琳问道。 楚维瑷的眼珠子转了转,声音越发低了:“是祖母做的主,若不然,五叔母就异想天开了。你知道五叔母中意谁?她中意杨将军家的那位,说是那一位与五弟是同窗,两人关系也极好,想让五弟去探一探,吓得五弟日日绕着五叔母走。祖母怕这么下去,说不定要坏了和杨将军府上的关系,就请来李家叔母来。五叔母为此还和祖母哭了一场,祖母劝她莫欺少年穷,这才让五叔母暂且应下了。” 楚维琳看了一眼章老太太,她知道,不仅仅是莫欺少年穷,更是因为这样的人家才不会“委屈”了楚维琛,楚维琛那等脾气性子,去了深宅大院里,还不知道还吃亏成什么样子。 “八妹妹,”楚维琳冲楚维瑷笑了,“我是觉得,我出嫁的这一年多来,你变了很多。” 变得不像小时候那般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楚维瑷大方了许多。 楚维瑷闻言,歪着头想了想:“我也觉得。” 姐妹两人笑作一团,引了李氏和何氏好奇望过来,楚维琳正好对上何氏的目光,何氏朝她笑得温柔,楚维琳却看向了楚维瑷。 时至今日,她懂何氏前世的痛楚与疯狂,却依旧没有办法去原谅。 不过,她已经出嫁,何氏就是娘家的一位伯娘,彼此不相交,也没有必要闹个脸红。 至于楚维瑷的转变,楚维琳知道,那是因为何氏变了。 何氏对楚伦沣彻底死了心思,也不求什么嫡子了,对于楚维瑷不似从前一般严苛,反而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楚维瑷体会到了这些,对父亲的不满化作了对母亲的同情,渐渐也变了。 楚维琳正想问一问长房那里的事情,却已经到了时辰。 洗三的盆儿在院子里备好了,众人皆去了外头。 因着是腊月寒冬,怕哥儿着凉,姜妈妈抱着哥儿意思了一番,也算全了规矩。 添盆从老祖宗开始,常郁昀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祖宗是比照着以前常恭溢洗三时的数量添的,轮到了常郁昀自己,自然是毫不吝啬。 常府众人添完了,便轮到了楚家人。 章老太太打头,出手极其大方,这不仅仅是楚维琳和哥儿的脸面,也是楚家上下的脸面,饶是其他人会心疼,也不敢藏着掖着,而让常郁昀有些意外的并不是楚伦煜和楚维琮,而是楚维璟,楚维璟把腰间钱袋子里的一把锞子全添了进去。 后头便是其他上门来的姻亲人家,依着惯例,添得不多不少。 柳氏娘家从不上门,也就没有这等子事,她拉着楚伦歆轻声道:“四姑那儿,哪个也没来呢。她原是极喜欢郁昀和他媳妇的,语姝与她表嫂更是情同姐妹,要不是出了那等事情,怎么会错过……” “莫提了。”楚伦歆打断了柳氏的话。 柳氏晓得她是怕这些话落到老祖宗耳朵里,心里一阵唏嘘,眼看着就到了过年走亲的时候了,只怕一样见不到常恒熙母女两人。 正感叹着,却见一位穿戴贵气的妇人走到水盆边上,掏出袖中荷包,打开了口子,反手一倒,落下去金光一片。 金的锞子! 柳氏吃了一惊,这等出手,哪里像是姻亲家中所为? 她拽了拽楚伦歆,楚伦歆也目瞪口呆,那妇人有些面生,她一时想不起来对方身份,直到那妇人走回到涂氏身边,她才恍然大悟。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是涂氏娘家的亲嫂嫂。 柳氏上下打量了涂大太太,心里有些嘀咕,另一边,大赵氏捏紧了手中帕子,笑得有些勉强。 楚伦歆闭上眼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涂氏可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今日洗三的不是涂氏亲孙,她娘家无需这般阔气,可涂氏就是这么做了,一来想以对哥儿的喜爱去一去别人眼中与继子继女不合的强势继母的形象,二来,便是向她们这几个妯娌示威,她涂氏、涂家人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虽然是刚刚回京,但在这常府之中,她能够站得稳稳当当。 而常郁昀,扫了一眼盆中金色,便转眸望向了常郁昕。 常郁昕眉头紧锁,意味深长地睨了涂氏一眼。(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枔梓(5张)、恋梦的女孩(2张)、y慧、晓寒微雨的米分红票,感谢书友凊词、夏沁的评价票。 之前欠的更新还没有补上,米分票加更越欠越多了,捂脸,96会加油的,谢谢书友们支持。 第二百零七章 新生(四) 楚维琳躺在床上休息,洗三热闹,时不时听见外头笑声。 宝莲从窗口往外探去,笑盈盈与楚维琳说着情况,待看见那一片金光时,她不由一愣,一直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了。 楚维琳听着,正在兴头上,突然见宝莲怔住了,不解道:“怎么了?” 宝莲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转身回到楚维琳跟前,道:“二太太娘家的大嫂子添了一荷包的锞子,全是金的。” 金锞子?还是一荷包? 楚维琳皱了眉头。 来往的姻亲具是家底丰厚的,逢年过节走动时给出去的金锞子也不只一荷包,这个数量倒不惊人,只是这是孩子的洗三礼,姻亲们出手都讲究一个度,既不失了颜面,也给主人家体面,但更会顾及着其他客人,谁也不落后,但谁也不做出头鸟。 涂大太太这一出手,把一众姻亲都比了下去。 涂氏不是糊涂人,涂大太太添多少礼也定是与她商量过的,那这一番动作便是有意为之。 想起上一回涂氏与她说过的话,楚维琳撇了撇嘴,涂氏要开始耍威风了。 洗三礼成了之后,众人围着孩子瞧了看了,便被请去了前头花厅里吃酒。 哥儿由姜婆子抱了进来,小心翼翼交到方妈妈手中后,姜婆子才与楚维琳道:“奶奶是没有瞧见,哥儿讨喜,人人都喜欢,添礼都要把盆里的水溢出来了,奶奶,这哥儿将来定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姜婆子在这一行做得久了,开口就是一串吉利话。洋洋洒洒的,听得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满脸笑容。 老祖宗由段嬷嬷扶着进来,正巧听见了姜婆子的话,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这曾孙儿那定是有一番造化的。” 楚维琳没想到老祖宗会过来,便半支着身子请安,叫老祖宗挡了回去。 老祖宗抱过了哥儿。眼底全是笑意。又问了楚维琳的身子状况,晓得一切顺当,也就放下了心。道:“哥儿的名字不能马虎,我取了几个字,等年三十晚上送去法雨寺,初一头香之前请慧言大师算上一算。” 楚维琳闻言。抬眸望着襁褓中的孩子,心里不由感慨万分。 她没有想到。老祖宗会对哥儿的名字这般讲究,甚至是要让慧言大师来卜算,可见老祖宗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老祖宗重视,也是满心欢心来做这件事体。楚维琳自不会泼凉水,笑着道:“能有慧言大师卜算,是哥儿的福气。孙媳谢过老祖宗。” 笑着摆了摆手,老祖宗低着头看了孩子一眼。叹道:“空明师太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信她。” 楚维琳恍然大悟。 老祖宗本就是信佛之人,空明师太的一席话是深深印在她心底的。 只不过,从前都是听别人家的事体来印证,而这一回,是老祖宗亲身经历了的。 叫常恒翰收了红笺,淳珊和甄姨娘相继有了身子,这已经让老祖宗多信了七八分了,等楚维琳的真的迟了半月生下了儿子时,老祖宗那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她记得空明师太说哥儿的那一句话,师太说,小公子会有大造化。 虽不知道是多大的造化,但常家已经是如此显赫世家,这大造化一定能让这个孩子、这个家族更上一层楼,老祖宗又怎么会不喜欢不偏爱呢。 她可是巴不得这一夜之间就能过去二十年,能让她赶紧瞧见这大好前程。 老祖宗的这些心境,楚维琳能够明白,但想起空明师太时,她更关心的是一年期满之时,空明师太如何破解这常家危机,避开不久之后的灭族之灾。 这个心思只能藏着,楚维琳并不与老祖宗说。 前头花厅里来催老祖宗入席,老祖宗便不多坐了,起身过去了。 席面热闹,女眷们退席时,男人们还在举杯共饮。 苏氏与苗氏两妯娌过来耳室里,楚维琳见没有外人,便低声问她们道:“七妹妹如何了?” 苗氏一听这话,笑容僵在脸上,讪讪没有说话。 苏氏到底是楚维瑚的嫡亲嫂嫂,知道的也多些,道:“这一回是盯得严严实实的,只等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就……” 苏氏抬手往外头指了一指。 楚维琳会意,这是说,黄氏不会再让楚维瑚留在家中了,会以养病之类的理由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若再不听话,怕是真的就没了命了,至于徐姨娘,总逃不过发卖的下场。 正说着,楚维瑷来了,这话题也就止住了。 等男人们醒了酒,也就渐渐告辞离去。 楚伦歆在耳室里多坐了会儿,压着声儿与楚维琳道:“我可真没瞧出来,维瑶的那个奶娘钱氏,竟有些来历。” “什么来历?”楚维琳瞪大眼睛追问。 “我也是刚刚听母亲说的,因着是陈年旧事,母亲之前也没有想起来。”楚伦歆道。 若不是出了楚维瑚这桩事体,家中上下谁都不会去注意钱妈妈,更不用说章老太太了。 直到这一回,章老太太忽然想起些往事时,才隐约察觉出问题来,叫段嬷嬷去查证之后,还真抓到了些蛛丝马迹。 沈姨娘生楚维瑶的时候,奶娘是由何氏挑的,何氏晓得奶娘的重要性,也是费了番心思,想从家生子里挑选,只是那时候府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何氏正一筹莫愁时,有一个婆子向她举荐了钱妈妈。 那婆子的男人从前跟着楚证赋做事,也算有些体面,她说钱妈妈是她一个姐妹的女儿。 何氏给那婆子面子,便见了见钱妈妈。 钱妈妈那时十八岁,模样端正,举止得体,听说是跟着她做过丫鬟的母亲学的规矩。三个月前她男人去山上挖药摔了腿,家里就拮据了,便想做个奶娘赚些银两,一来给丈夫治伤,二来养活儿子。 何氏对钱妈妈也算满意,便让章老太太也瞧一瞧。 毕竟是奶一个庶出的孩子,章老太太也没有怎么挑剔。只问了一句钱妈妈的母亲是谁。钱妈妈说,是从前在二房那里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叫善绾。只因从小说过亲事,老太太仁慈,她母亲到了年纪之后就放出去了。 钱妈妈自此留在了常府里,没两年。她男人儿子相继过世,她便无处可去了。 只是。何氏想到钱妈妈这些年从未出府去看过她的母亲,便仔细去翻了陈年的花名册,想从二房的旧册子里寻一寻那个早早被放出了府的二等丫鬟善绾。 册子还在,上头写了善绾的出身地。是旧都往北二十里一个叫晋水的小村庄。 章老太太在听到晋水这个地方的时候整个人沉默了,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问段嬷嬷道:“夏月是不是晋水人?” 段嬷嬷一听这话。整个头皮都发麻了,只是她一时答不上来。等去查了之后,才颤着声回了章老太太:“旧册子上,夏月是永安出身,但奴婢记得,她曾经说过些晋水的事情,夏月是八岁时跟着改嫁的母亲去了永安,一年后被卖到了府中。” 章老太太抚掌大笑,甚至笑岔了气,笑到最后几乎落泪,她也是忘记了,那个举荐了钱妈妈的婆子与薛妈妈关系极好。 楚维琳听到了这里,只觉得背后泌出一层汗水,她虽未曾见到想明白了旧事时的章老太太,可想到薛妈妈死前和章老太太的那一番对话,楚维琳也能猜想到章老太太那一刻有多悲痛伤怀。 “若善绾和夏月当真是认得的,那钱妈妈进府就不仅仅是赚些银子这么简单了,这些年只怕是处心积虑要谋划些什么,这一回,到底还是叫她找到了机会。”楚伦歆恨恨道。 楚维琳理了理思绪。 夏月和善绾都长在晋水,直到夏月随母亲去了永安,却不想两人在楚府里重逢了。 夏月和满娘一块被赏到了楚证赋身边,等章老太太进门后,满娘被抬作贵妾,薛妈妈被夏姨娘一步步暗示,视满娘为眼中钉,更是教唆了对满娘心怀妒恨的夏月害死了满娘。 事发之后,总要有人认了罪,夏月央了薛妈妈照顾好她的家人后,自尽了。 没过多久,善绾嫁人,离开了楚府。 几年后,老祖宗爷带着妻儿离开旧都,入了京城。 那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直到楚维瑶出生前,善绾请薛妈妈帮忙,让她的女儿钱氏入了府。 “那个善绾,怕是恨死了楚家人。”楚维琳道。 楚伦歆也是点头:“话说回来,当年桂姨娘的死并非母亲的过错,是夏姨娘、薛妈妈和夏月做的,夏月自尽也是她罪责难逃,善绾把账算到楚家头上,还真是算错了……” “善绾还活着吗?钱妈妈可认了?”楚维琳急急问道。 楚伦歆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薛妈妈也死了,去哪里找善绾出来,钱妈妈自然是什么也不认的。” 楚维琳灵光一闪,勾了勾唇角,道:“我知道去哪里找善绾,她在法雨寺塔林里给夏月点了往生灯,去寺中问一问就晓得她每月什么时候去添香火了。” 啪—— 瓷碗落地,碎成了一片片,热汤全洒在地上,宝莲的绣花鞋湿了个透。 楚维琳循声,抬眸望着站在门边的宝莲,抿唇没有说话。 宝莲目光闪烁,退开几步跪下身去:“奴婢失手打碎了东西,请奶奶恕罪。” 楚维琳盯着那微微发抖的身子,一时之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吐了一口气,缓缓道:“这般毛手毛脚的,可真不像你。” 宝莲的头垂得很低:“请奶奶恕罪。” 楚维琳叹道:“起来吧,自己去外头想想到底做错了什么。” 宝莲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退了出去,宝槿赶忙把碎片收拾了,又让厨房里重新送了一碗热汤过来。 楚维琳小口喝完,却有些食不知味,她不住地想,宝莲一定有事情瞒着她,那事情与钱妈妈有关,与善绾有关,只是宝莲不肯说出来。 猜来猜去,实在是劳神劳力。 楚伦歆隐约也察觉出些味道来,她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维琳啊,你屋里的这几个年纪也不小了,若有合适的,也该放一放了。” 楚维琳愣怔抬头,见楚伦歆眼底镇静坚持,便浅浅点了点头。 楚伦歆的意思很清楚,若楚维琳狠不下心去弄明白,不如就借口年纪到了,早些放出去,免得留在身边添了事端。 可是,自打伺候了秦妈妈之后再进府里来,宝莲做事规矩又麻利,也没有添任何事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出去,且不说寒心不寒心的,楚维琳自己都不踏实。 万般事情皆有原因,宝莲便是有些私心,但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楚伦歆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出了耳室,抬眼见宝莲站在院中大树下抬着头望着天空发呆,两只眼睛没有任何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她什么也没有想。 楚伦歆走了过去,问道:“宝莲,你跟了维琳多少年了?” 宝莲这才回过神来,垂着眼帘道:“奴婢从记事起就跟着奶奶了。” “我记得,秦妈妈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 宝莲的眼眶红了,声音带了哭腔:“秦妈妈说,那年雪大,她捡到奴婢的时候,奴婢已经不会哭了,她暖了奴婢一天一夜,奴婢才一点点好了起来,若没有秦妈妈,奴婢那时候就死在街上了。” 楚伦歆叹息一声:“秦妈妈待你是真的好,比对她儿子还好,她让你跟着维琳也是为了你的将来,你要好好做事,不能因为维琳纵着你,就像今日这般毛手毛脚的。” 宝莲眼中的泪水再也噙不住了,她哭着道:“太太,奴婢晓得的,奴婢不敢辜负了奶奶和秦妈妈。” “你好自为之。”楚伦歆说完,再不多言,转身去了。 留下宝莲一人,蹲下身哭了许久。 直到收拾好了情绪,宝莲才回屋里净了面,再往耳室里头去了。 楚维琳正在和方妈妈说话,见宝莲进来,也睨了一眼后又继续问方妈妈关于孩子的事情。 宝莲没有上前打搅,搬了杌子坐在门边,一针一线做女红,她耳朵好,听见外头脚步声,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便回身绕过了插屏,福身道:“奶奶,五爷来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绝世玫瑰、楠楠筱筱、爱美斯00、alan88088、曾韵、chrisljz、美目盼兮yxq、y慧、潋殇(2张)、0710ai0405(2张)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八章 新生(五) 脚步声渐近,楚维琳不禁弯了唇角,而后,她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许是中午饮得有些多了,常郁昀的面上有些微红,眼睛却比平日里更加明亮。 楚维琳睨了他一眼,摇着头道:“喝了醒酒汤没有?” 常郁昀见她问起,抬起手臂闻了闻衣袖,皱眉道:“还有味儿?我还当散得差不多了。” 他自个儿确实闻不出来,今日来的客人不少,又是他亲儿的洗三宴,哪个肯放过他,你一杯我一盏,恨不能灌醉了他,偏偏这不是夜里,常郁昀想佯装喝多了都不行。 酒量虽好,也耐不住宾客们劝酒,好在常郁昭、常郁明几个兄弟照顾,帮他挡了不少去,这才没有真的醉了。 等喝了醒酒汤,送走了宾客,这酒意也渐渐散了,却不想衣服上味道还是存了下来。 “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免得冲了你们母子。”常郁昀似是怕叫哥儿闻着酒味,起身避开了几步,说完便先走了。 楚维琳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想笑。 转眼间,便是除夕夜。 楚维琳坐月子,自是不能去团圆宴,哥儿被老祖宗抱了过去,又放了不少丫鬟婆子回家过年,倒显得这霁锦苑有些空荡荡了。 夜色浓了,楚维琳吃了些东西,与流玉道:“今儿个也没什么人,你把她们几个叫来,就在这儿吃一点,也热闹些。” 流玉颔首,起身出去叫人。 满娘和水茯不在,流玉唤了宝槿与娉依。 流玉去厨房里取吃食,宝槿见外头一盏灯笼过来。抬眼望去,惊讶道:“宝莲姐姐怎么回来了?” 宝莲提着包袱,笑着道:“叫我娘给赶了回来,她放心不下奶奶。” 娉依闻言,不由笑道:“到底是奶奶的奶娘,一心一意记挂着呢。” 四个丫鬟搬了杌子在桌子边围着坐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上。倒也是真热闹。 楚维琳瞧在眼里。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难过起来。 宝莲一直留意着楚维琳,楚维琳神色变了。她是头一个注意到的。宝莲放下筷子,到床边低声问楚维琳:“奶奶,怎么了?” 楚维琳抬头望着宝莲,杏眸清澈明亮。唇角的那颗黑痣给白皙的脸庞添了几分妩媚,眉宇之间满满的关心。一如从前,一如上辈子…… 这样的宝莲,即便是隐瞒了许多事情,但那份从小到大的情谊依旧是真真切切的。 楚维琳心里沉甸甸的。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拉着宝莲在身边坐下,又扫了另三个丫鬟一眼。道:“我只是在想,叫你们围着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宝莲一愣。呆呆看着楚维琳。 “之前还不觉得时间短暂,觉得你们还能陪我好多年,直到我生了哥儿当了娘,突然就意识到,你们年纪也不小了,我也该为你们打算了。”楚维琳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楚伦歆提了放宝莲出府,可楚维琳静下来想过之后,才明白身边这一个个都留不了多久了。 娉依没想到会突然讲起这些,有些忐忑地看着其他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流玉心里有数,她的年纪是几个大丫鬟之中最大的,当初闻老太太把她给了楚维琳,也是想让她以后能出府嫁人,而不像其他璋荣院里的丫鬟一样,指给其他楚家人做小。只是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习惯跟着楚维琳了,也没想过以后的事情,突闻这话,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宝槿撅了撅嘴,鼻尖发酸,道:“奴婢打小跟着奶奶,也不知道爹娘在哪里,奴婢不管,奴婢就留在府里伺候奶奶了。” 宝莲垂着头一言不发,楚维琳拍了拍她的手,道:“也不是说风就是雨的,给你们挑个好的,也要费上不少工夫,若是你们自个儿有中意的,只管来与我说。好了,今儿个除夕,一会儿各自去盒子里抓一把铜板,看你们哪个最厉害。” 说了这些事体,几个丫鬟情绪也不高,又随意吃了些,便收拾了。 初一一早,府里便是喜气洋洋的。 到底是过年,人情往来自是多些,便是楚维琳月子里,也见了不少姻亲。 初四那日,楚维琳正和李德安家的说着闲话,流玉挑了帘子进来,福身道:“奶奶,二太太和涂大太太来了。” 涂氏和她娘家嫂子? 这是吹的什么风。 涂氏笑盈盈进来,也不叫楚维琳行礼,便在一旁坐下了。 涂大太太穿戴讲究,既不过分张扬,又很是得体稳重,叫人小觑不得,她面相和善,道:“我今儿个是进府来给老祖宗拜年的,也过来看看你和哥儿。” 楚维琳闻言,吩咐流玉道:“去看看,哥儿若醒着,让方妈妈抱过来。” 流玉应声去了,没一会儿,方妈妈便抱着孩子来了。 涂大太太接了过去,笑着逗了会儿,道:“听说已经取了名字了?是叫霖哥儿吧?我听说是老祖宗选了好几个字,请法雨寺的大师定的名字?” 楚维琳点头,道:“说是哥儿五行缺水,最后定了这个名字。” 常恭霖,虽说与母亲同音,但老祖宗是格外喜欢这个字的。楚维琳多少能猜到些原因,老祖宗盼着这孩子能是甘霖一片,化解了常府的灾难,能让这世家再繁盛百年。 “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哥儿。”涂大太太笑着逗霖哥儿,又与她带来的丫鬟道,“把我给哥儿的东西拿来。” 那丫鬟取来,涂大太太拿在手中给楚维琳看:“一个金圈儿,我小时候啊,在旧都住过几年,旧都那儿最兴这金圈儿了,生下来的哥儿们都要戴。郁昀媳妇。我听说你们楚家也是旧都出身的,就想着给哥儿送了圈儿。” “涂大太太当真太客气了,前几日洗三礼时您就添了许多了,今日来看哥儿,还特特地地准备这些。”楚维琳道。 涂氏笑着接了圈儿,给霖哥儿带上,道:“一个圈儿。既然送了。你便收下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维琳也只好收了,又与涂大太太道:“楚家虽是旧都人家。但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没有去过旧都,倒是我姐姐在旧都住过,旧都那里的事情我都是听她说的。” “是崇王世子妃吧?”涂大太太回忆了一番。道,“我远远瞧见过世子妃一回。” 涂大太太和涂氏并没有坐很久。也就两刻钟的工夫,便起身告辞了。 楚维琳让李德安家的送了她们出去,又抱着霖哥儿仔细看了看那金圈儿。 那圈儿是纯金的,有些份量。做工精细,戴在米分雕玉琢的孩子的脖子上,显得格外可爱。就好似画中孩童一般,楚维琳来来回回瞧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便问流玉道:“涂大太太还去了哪儿?” 这个问题,流玉一下子答不上来,出去打听了,回来与楚维琳道:“涂大太太来了之后就去松龄院里拜见了老祖宗,该送的礼一样都不缺,人人都全了。三姑娘那儿,更是一套上等的南珠头面,听说是南边盛产南珠的地方送来的,三姑娘都懵了,可涂大太太说,三姑娘年纪不小了,过两年要嫁人了,总该有些好东西压箱的,她作为长辈送一套头面又没什么打紧的。” 楚维琳抬手揉了揉眉心,若说这东西给了常郁晚,楚维琳一点不吃惊,但送给了常郁暖,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涂氏填房进门这么多年了,与继子继女之间不睦也多年了,楚维琳不信她突然改了性子要缓和一下彼此关系,毕竟这就是吃力不讨好,根本没必要。 就好似涂氏回来的那一日,她想与楚维琳亲近些,叫楚维琳一声“太太”就挡了回去,自此之后也明白两人关系就是个面上的事体。 那涂氏这一番散财童子行径,大约还是为了和大赵氏叫板去的吧。 “初九那日,涂大太太还来吗?”楚维琳问道。 流玉点头:“说是来的。” 初九宫里赐戏,虽然去年出了些事体,可毕竟老祖宗还在,宫里还有一位柳贤妃,圣上对常府依旧恩宠,照例赐了戏。 那一日,老祖宗也会请各府姻亲宾客过府,涂氏恐怕还会叫人见识一番涂家的阔气吧。 只是不知道,大赵氏会如何应对。 依着楚维琳的吩咐,流玉这几日都盯着长房那里的状况。 初六一早,大赵氏便回了娘家,直到黄昏时才回来。大约是涂氏给大赵氏的压力颇大,使得大赵氏不得不向闹得有些僵硬的娘家人低头,希望能得些助力。 真到了初九那日,涂大太太带了涂家四姑娘与八姑娘来,两位姑娘言谈举止具是出众的,连老祖宗都不住夸赞,坐在一旁的赵大太太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了。 同样是儿媳娘家的姑娘,柳氏娘家从不上门,可谁不知柳家出美人,谁敢说柳家姑娘不出色? 再说楚家,赵大太太更是怄着一肚子的气,当年也是年节里宫里赐戏,老祖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和赵家亲上加亲,却又说出想再娶一个楚家女,楚维琳进了门,赵涵忆却不得不装病来避开宣平侯府; 到了现在,涂家随便来两个姑娘,就能得一番称赞,想当初,老祖宗从未这般夸过赵涵忆和赵涵欣。 几个儿媳,一下子就有了高下。 大赵氏明明是长媳,却这般不得婆母的心,这丢的是赵家的人! 赵大太太埋怨不已,越发觉得当年不能亲上加亲,是因为大赵氏的缘故,却没有想到,最近让老祖宗恼了赵家人的正是赵涵忆的婚事,若不是赵家插手,叶语妍不会吐血身亡。 柳氏也在打量涂家的两个姑娘,模样是不错,规矩也很好,是好姑娘不假,但她喜欢不起来。 在柳氏眼中,她们没有灵性,一颦一笑没有豆蔻少女该有的灵动活泼,反倒老气了。 “还是语姝丫头最好了。”柳氏叹息道。 楚伦歆坐在柳氏边上,听见这话,捧着茶盏的手不由顿了一顿。 柳氏注意到了,讪讪笑了笑,低声道:“想想啊,怪冷清的,从前听戏的时候,总能听见语姝的笑声,现在就……” “莫当着老祖宗的面提。”楚伦歆道。 “我晓得,”柳氏转眸看向老祖宗,老祖宗仔细听着戏,并没有注意旁人,“你说,两母女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何必如此呢,这可是亲生的。” 想起常恒熙,楚伦歆也颇多感慨,摇了摇头,道:“四姑那里,是回不得头了。就是因为是亲生的,才这么选了。” 常恒熙选择了婆家和叶语姝,那是她以后几十年生活的地方和依靠,亲生的母女两人,老祖宗也会理解她的选择。 话又说回来,若是老祖宗处在常恒熙的位置,以她的脾性,只怕会做得更绝。 “你看大嫂她们,我听说大嫂和她娘家人那里,还是僵得很。”柳氏冲大赵氏和赵大太太努了努嘴。 楚伦歆顺着她望过去,自是把两人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这对姑嫂,面不合心不合了。 要不是大赵氏感受到了压力,也不会去和娘家人低头吧。 涂氏回京才几个月,就已经摆出了一副一决高下的气势,而楚伦歆有楚维琳这个助力,再添一个步步平顺的楚维琬,宫中的柳贤妃更是颇得圣上亲睐,从之前柳贤妃生辰时就能窥得一角。 几个妯娌虎视眈眈,大赵氏却只恨娘家不风光不得力,却又不能失去了那么一丁半点的依靠。 这么僵持着,大赵氏又怎么会舒心呢。 涂氏笑着和涂大太太说着话,瞧见常郁暖更衣回来,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常郁暖心里打鼓,却不能违背了她,上了前去。 涂氏让常郁暖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们在说开春时去山上庄子里,你这孩子就是太静了,不喜走动,到时候可一定要随我去,那儿景色好,别错过了。” 常郁暖垂下头,并不适应涂氏这亲昵和蔼的模样,只低低应了一声。(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冯冬、这壹世轮回、酸梅大婶、星儿2004、红袖(2张)的米分红票 第二百零九章 暗涌(一) 涂氏笑意盈盈,一面看戏,一面问常郁暖:“昨日送过去的糕点还合口吧?” 常郁暖轻轻点了点头:“很好吃。” “郁晚也说好吃,我就让人再去买了点儿,晚些再给你一些。”涂氏说得格外随意,仿若她们两人平日里就是这般相处的。 常郁晚听见了,凑过头来,道:“母亲,五嫂那里的一个丫鬟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涂氏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你馋了?自己与你嫂嫂说去,我才不帮你去讨呢。” 她们几人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离得近的都能听见。 一时之间,有些人心里就泛着嘀咕,都说二房继室太太与原配留下来的儿女不亲近,可看今日情况,好像没有那么糟糕。 老祖宗也听见了,似有若无睨了涂氏一眼。 这些年,老祖宗对涂氏是相当不满意的,且不说涂氏和常郁昕、常郁昀的关系并不融洽,涂氏还离京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有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中,连带着连常恒淼这个儿子都是有了媳妇不认娘了,涂氏这次回来,老祖宗没给什么好颜色,可几个月工夫下来,明面上她也挑不出涂氏的错处来了。 至于涂氏与大赵氏相争,老祖宗是不想大赵氏独大的,她要的是制衡,只要涂氏不争过了头,她才不会去管。 而涂氏与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老祖宗微微勾了唇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靠几个月是不可能拉拢人心的,但这表面功夫是很重要的。姻亲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脸面,老祖宗可不想旁人背后就说常府里如何如何不睦。 常郁映坐在大赵氏身边,撇了撇嘴,暗暗想着,常郁晚这话讲得可真奇怪,说得好像她吃过一样。 她不耐烦再听戏,更不耐烦听二房的人唱戏。便与大赵氏道:“母亲。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大赵氏转过头来,见常郁映的面色并不好。想着她这段日子还算听话,便允了:“与老祖宗说一声,就去吧。” 常郁映禀了老祖宗,刚要退出来。就听见一人的笑声。 那人笑着道:“这是三姑娘?可真文气。” 常郁映扭头一看,说话的妇人她并不认得。只是那人看常郁暖的眼神格外热烈,让常郁映瞧着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宝笙,可认得那人?”下了水阁,常郁映问道。 宝笙原是松龄院里的。见过的人也多些,道:“姑娘,好像是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她婆母与老祖宗亲厚,从前随她婆母来过府中。” “一个少卿也能厚着脸皮?”常郁映哼了一声。“不过,三妹妹一个庶女,他家倒也不是攀不上。” 宝笙摇了摇头,道:“姑娘想差了,少卿是正四品不假,但他姓邵,是邵少师的儿子,邵家如今可一点也不差呢。” 常郁映一愣,她没想到宝笙竟然这么清楚,撅着嘴道:“这样啊,那定是要娶庶子媳妇吧?不然怎么会瞧上了三妹妹。” 这些事情,宝笙就不敢猜了,要她来说,邵夫人只说了三姑娘一句文气,哪里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指不定就是想和涂氏套一套近乎。 “姑娘,三姑娘的婚事是断不会越过姑娘你的,岭西陈家,那可真是名门望族。”宝笙道。 常郁映顿了脚步,偏过头看着宝笙。 宝笙垂首,低声道:“就是远了些……” “呵……”常郁映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宝笙垂在耳侧的头发,逼得她抬起头来,“你要是不想去,我会和老祖宗说,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常郁映下手极重,宝笙痛得几乎要掉眼泪,嘴上不住道:“姑娘,奴婢没有不想去,奴婢去的,去的!” 常郁映嗤笑一声,却没有松开手。 “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常郁映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常郁映狠狠斜了一眼过去,看清那人是常郁晖,她不由皱了眉头:“六哥哥拦我做什么?” “你何必跟一个丫鬟置气?”常郁晖摇了摇头。 常郁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怜香惜玉!反正她不想跟我去,不如你收了她,皆大欢喜。” 宝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两脚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姑娘……” “怎么?你瞧不上?”常郁映一副惊讶模样看着宝笙,复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脑袋,“也是,六哥哥男女不忌,下手又重,谅你也不敢。” 宝笙欲哭无泪,姑娘这到底是在胡说些什么呀! 常郁晖沉下了脸:“你一个姑娘家,说的什么话!” 常郁映推了常郁晖一把:“实话实说而已。六哥哥,凭什么你捅了天大的篓子都能从头再来,而我就不行?小时候你和三哥哥就跟我说,会保护我会照顾我,我犯了错也会帮我顶着,我一直都是相信你们的,可现在我觉得,我信错了。除了自己,谁也信不得,谁也靠不住。” 常郁映说完,根本不理会常郁晖,转身就走。 常郁晖面色阴郁,低头看向宝笙:“起来吧。” 宝笙颤颤巍巍爬起来,根本不敢看常郁晖,结结巴巴道:“奴、奴婢先去伺候姑娘了。” 宝笙几乎是落荒而逃,常郁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心里的怒气愈发翻滚了起来,常郁映那般跟他说话也就罢了,这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自打去年出事起,常恒翰对他的管教就严厉了许多,日常起居又有大赵氏盯着,常郁晖只觉得不自在,但是他能忍,就是做戏嘛,他吃一堑长一智。比从前做得更好,但也意味着日子过得极其压抑,常郁映的顶撞和宝笙的逃离在这一刻也让他更加恼怒。 常郁晖目光不善,背手走了。 今日园子里的热闹传不到霁锦苑来,楚维琳全当偷闲。 只是坐月子到底难熬,一开始还不觉得,时间长了。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月子的那日。楚维琳沐浴梳洗干净,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浑身都舒坦了。 夜里依着常郁昀。楚维琳感慨道:“再不让我四处走动,我都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儿了。” 常郁昀笑着卷着楚维琳的长发,轻轻啄了她一口。 第二日,楚维琳起了个大早。便往松龄院去。 见她来了,卢氏笑道:“可算是出来了。” 楚维琳轻声与卢氏说着月子里的不便。边上徐氏听了,蹙眉没有说话。 老祖宗仔细问了楚维琳身子,便抱着霖哥儿不肯松手,霖哥儿刚吃了奶。也不犯困,精神头十足,对着老祖宗咯咯直笑。 大赵氏见老祖宗心情好。便取出一本册子,道:“老祖宗。这是郁映嫁妆的册子,您看看可还要增减?” 老祖宗示意段嬷嬷接下,楚维琳上前把霖哥儿抱过来。 “不少都是新打的吧?”老祖宗粗粗扫了一眼,“东西好了没有?” 大赵氏点头:“有一些昨儿个送来了,请老祖宗过目。” 丫鬟鱼贯而入,手上捧着装了首饰头面的盒子,一一呈现给老祖宗看。 楚维琳睨了一眼,心道大赵氏可真舍得花钱。 徐氏拉着廖氏说那些嫁妆,常郁映这个新娘反倒像一个局外人,对这些东西没有一丁半点的兴趣。 卢氏暖声与常郁映道:“二姑,不瞧一瞧吗?” “不如银钱实在。”常郁映淡淡道。 大赵氏的笑容僵了僵,安慰道:“不会缺你压箱底的银钱的。” 老祖宗仔细看了东西,又再看了一遍册子,道:“差不多了,赵氏,你看着办吧。还有一个多月就启程了,让她多带些吧,以后你想补贴她都不容易了。” 大赵氏一听这话,眼睛就有些发红,缓缓应了一声。 屋里气氛沉沉,常郁映却像没有感受到一般,猛然来了一句:“我能用上多少银钱?母亲还是留着吧,回头父亲纳新人时,置办酒席也要钱的。” 这话一出,卢氏和徐氏面色廖白,快速对视一眼之后就垂下了头,大赵氏愕然看着常郁映,只觉得背后凉意一片。 老祖宗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冷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维琳的目光悄悄在长房众人之间转了个圈,难道常恒翰又要纳新人了? 看卢氏和徐氏的态度,显然两人是知情的,只是并不敢说,大赵氏更是一清二楚,她吃惊的是为何会让常郁映知道了,而常郁映,一脸坦荡,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赵氏!”老祖宗见大赵氏没有回话,又问了一声。 大赵氏头皮发麻,她想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可老祖宗又哪里是好糊弄的,况且常郁映那个样子,是不会让她打太极的。 心里埋怨常恒翰,又埋怨常郁映,大赵氏的声音都有些抖:“是老爷的同僚,年前说要送一个人给老爷,老爷只当对方说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哪知前几日,对方似乎真的想送个人来,老爷不好拒绝,就拿要挑个好日子拖着……” 老祖宗紧紧抿着唇,官场上赠姬之风由来已久,未迁都之前格外兴盛,自从入了新京城之后,倒是淡了些,便是想送,别人大都是拒绝的。 常恒翰仅仅是以选日子拖着,可见并不打算拒绝。 老祖宗一时也摸不透儿子的心思,便也不再多问了。 大赵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哪知常郁映不轻不重喃了一声“明沫”,她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同时,常恭岚大喊了一声“痛”。 卢氏急忙松开了手,连连哄道:“岚姐儿,不哭了。” 老祖宗瞧得一清二楚,在听到明沫这两个字的时候,卢氏慌了神,一把握紧了手,以至于捏痛了被她牵着的常恭岚的手。 “明沫是谁?”老祖宗强压着心中不满,追问道。 大赵氏恨不能捂住常郁映的嘴,只好硬着头皮道:“是伺候老爷书房的,前阵子收了房,因着没抬举,就没有禀了老祖宗。” 老祖宗重重拍了桌面,忿忿道:“你就由着他?” 大赵氏一口气憋在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她当然不想由着常恒翰了,院子里又不是没有妾室通房,再喜新厌旧,也不是这样的呀。前回老祖宗做主,让常恒翰纳了红笺,大赵氏虽不喜欢红笺,但也无能为力。 那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顺,直到刑家婆子吊死了,就都变了。 常恒翰不敢埋怨老祖宗,对大赵氏就有了许多不满,别说夜里不回房,白日里都要吵上一吵,大赵氏见红笺还算得宠,想拿捏着红笺让常恒翰收一收心,哪知道常恒翰连红笺都不搭理了。 大赵氏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和老祖宗说。 老祖宗独自气恼,也不想再听这些糟心的事情,只吩咐大赵氏安排好常郁映的婚事,便让众人都散了。 大赵氏出了屋子,站在院中深吸了几口气,叹了一声:“郁映,你不该和老祖宗说的。” “我也是为了母亲好,总替父亲瞒着,又有什么用?”常郁映嗤笑一声,“我是说真心话的,给我打那些首饰,不如银票实在,母亲自个儿也要多留一些,哪知道父亲到底要纳多少人。” 楚伦歆和柳氏前后脚出来,听了这话都有些尴尬,大赵氏更是心情复杂,牵着常郁映便走了。 柳氏低声与楚伦歆道:“难为大嫂了。说起来,这家里也就你的命最好,这些多年了,五伯也只你一人。你说,都是亲兄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楚伦歆抿了抿唇,没有应声,这话还是不应的好。 柳氏也知道这后头的话不好接,笑得有些无奈:“罢了,都是前世债。”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出来,楚伦歆偏过头冲孩子笑了笑,道:“说起来,六弟妹屋里的那个妾,差不多也要生了。” 三天后的凌晨,甄姨娘生了个姑娘,行六的常郁晰。 四房有妈妈过来报了喜,楚维琳赏了钱,让流玉送了她出去。 宝莲给楚维琳添了茶,道:“六太太不会喜欢六姑娘吧……” 楚维琳端着茶盏摇了摇头:“六叔母自己有儿有女,儿子都娶了媳妇了,便是个庶子都无妨,何况是个姑娘。她不会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声,要我说啊,指不定会对六姑格外得好。” 宝莲愣了愣,而后慢慢点了点头:“这样啊……”(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碧帆远影、a、wn、潋殇(2张)、racouse、聿雷、采幽、恋梦的女孩(2张)、沐尔麻麻、、nsleijing、宅在家里忙看书的米分红票。佞妆 ...i861 第二百一十章 暗涌(二) 说着这些庶子庶女的话题,楚维琳忽然就想起了黄氏。 谁家没几个庶出孩子,但凡正室坐得稳稳当当,都不会过分为难庶子女,世家媳妇讲究名声,为了一个根本妨碍不到自己的孩子,损了自己的名誉,这可是亏本买卖。 黄氏的行事风格已经是特例了,她养庶女,对楚维瑢和楚维瑚也称得上好,若不然,也不会让楚维瑚误以为嫡母真心疼爱她,可黄氏不养庶子,两位姨娘无可奈何,闻老太太那儿似乎是被瞒在了鼓里。 “你看大伯娘,”楚维琳撇了撇嘴,“她对四姐姐也算上心了。” 宝莲垂首,突然道:“那两位姨娘都不得宠。” “得宠又如何?”楚维琳笑了,“琼楠再得宠,人死了也就死了。” 何氏待楚维琏倒也关切,虽不是亲生的,但如今是一样也不亏待,反正琼楠已死,只要楚维琏不叫旁人引上了歪路,这从小养到大的情谊,只一个孝字,就能让楚维琏听话。 况且,何氏没有儿子。 “奶奶的意思是,若三太太有个儿子,她更不会亏待九爷?”宝莲问道。 楚维琳颔首:“别小瞧了三伯娘,琼楠死了,她才不会给自己添敌人。” 宝莲抿了抿唇,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盘旋,可她问不出口。 奶奶是聪明人,只要她问了,很多事就是赤.裸.裸.的了。 楚维琳静静望着宝莲,她看得出宝莲内心在挣扎着什么,可她并不愿意去强硬逼迫宝莲,虽然是主仆之名,可毕竟是十几年情谊。便是宝莲有秘密,那也绝不是会害了她的秘密。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西洋钟敲响,楚维琳看了眼时辰,吩咐道:“该用午饭了。” 宝莲站在原地没有动,长长的睫毛颤着,一双手叠在身前。格外的谨慎。 楚维琳又催了她一遍。 宝莲猛然抬起头。眼眶似有些红了,而后又快速低下了头。 楚维琳一怔,她忽然想起常郁昀说过的话。在法雨寺的塔林里,宝莲与那老妪说话时是哭了的,若那老妪是善绾,她会和宝莲说些什么? 深深思忖一番。楚维琳甚至把自己想成了善绾,楚府里的事情。尤其是三房的事情,善绾应该从钱妈妈那里听了不少,善绾会知道和桂满娘长得七八分相像的六姑娘,也会知道这姑娘身边的丫鬟们。 若她是善绾。在那一刻,她会与宝莲说什么?说了什么会让宝莲难过地哭出来? 楚维琳直直看向宝莲,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宝莲嘴唇边上的那一颗黑痣。她紧紧皱了眉头,而后。几乎就是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惊得她背后一凉。 宝莲是孤儿,若善绾说的是宝莲的身世呢…… 再加上刚刚的那一席话,宝莲似乎是极其在乎庶出子女的事情的。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握住了宝莲的手,道:“你是不是想问,若桂姨娘死的时候有个女儿,那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宝莲的眼睛倏然瞪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琳,她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没有忍住簌簌落了下来。 见她如此反应,楚维琳也就明白了,她叹息了一口气,摇着头道:“你不该信她,不该信善绾的。桂姨娘没有生养过,这毋庸置疑。” “可是……”宝莲说了两个字,一下子又顿住了,只是今日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吞吞吐吐的,她吸了吸鼻子,道,“薛妈妈那时不是和老太太这么说过吗?‘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当成是她的女儿了’,这不就是说,桂姨娘有过女儿吗?” 楚维琳一怔,她也记得这句话,那是薛妈妈和章老太太开诚布公坦白旧事时说过的话,那时屋里只有章老太太、薛妈妈和她三个人,渝妈妈又守了外头,宝莲怎么会知道? 似乎,那时在窗边瞧见过一个身影,只是再寻时就不见了,莫非…… “你那时在屋外偷听?我看到的那个人是你?”楚维琳问道。 宝莲缓缓点了点头。 “若真有个女儿,便是夭折了,也会有排行,会上族谱的,以曾祖母、祖父对桂姨娘的喜爱,便是孩子没了,都不会抹杀掉她的名字。况且,那时候祖母一心要为自己洗刷罪名,又怎么会去动桂姨娘的孩子?从头到尾,桂姨娘没有生过女儿。”楚维琳道。 宝莲愣住了,眼泪顺着脸庞落下,她没有去擦,而是细细思考着楚维琳的话。 楚维琳没有去打搅宝莲,宝莲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明白。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宝莲虽然没有继续哭,但整个人很压抑,她慢慢跪下,低声道:“那时在塔林里,奴婢原本是不信她的,但那老妪很清楚府中的事情,她说,夏月当年是被迫顶罪的,薛妈妈良心不安,怕桂姨娘的女儿也活不了命,便想办法送出了府。直到钱妈妈进府之后,才晓得有这么一个女儿存在,钱妈妈她们为了让老太太难堪、让楚府难堪,便想方设法去找那个女儿。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等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那个女儿已经倒在了路边,怀中的孩子也被一个路过的妇人抱走了。她,善绾她说得太像了,她说那是一个下雪天,是景德七年的元月里,奴婢、奴婢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娘捡到的。奴婢不想信她的,但……” “为了弄明白祖父身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桂姨娘,你引我去试了薛妈妈?”楚维琳压着心中情绪,问了一句。 “是……”宝莲声音喑哑,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是正好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奶奶去找三姑奶奶的路上,正巧**奶身边的彩玉和向妈妈提起了‘满娘’。奶奶让奴婢跟上去,向妈妈其实也不知道什么的,可奴婢是鬼迷了心窍,不想错过机会,奴婢禀奶奶的那些关于满娘的事情,全是从善绾那里听来的。” 楚维琳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些旧事一样样串联起来。其实答案就是那么简单。 她知道了满娘的存在。逼出了薛妈妈的真心话,而那些话全让宝莲在后窗那里偷听了去,却因为薛妈妈那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本来还怀疑善绾的宝莲一下子相信了。 宝莲跟了她那么久,楚维琳知道宝莲的性格,伶俐聪慧之余,宝莲还有一些虚荣。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毛病,可一旦宝莲有了那样的认知。她的心态就会一点点失衡。 若那些是真的,那宝莲就不该仅仅是一个丫鬟了,她是楚府的表姑娘,就算她母亲是庶女。但以楚证赋对桂姨娘的喜爱,这个庶女的一生能够走出一条阳关道来,嫁去普通官宦人家做嫡妻。那还是下嫁了。 在这样的心态影响下,宝莲会选择出府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你为何还是回来了?”楚维琳问她。她一直觉得,回府之后的宝莲做事更加谨慎稳妥,没有心浮气躁的样子了。 宝莲撅着嘴,把泪水又逼了回去:“奴婢在家的那段日子,娘一直在说奶奶小时候的事情,奴婢的命是娘救回来的,不想让她失望。那时奶奶正好要出阁了,娘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奴婢也想日日能见到奶奶,她们都说,奶奶和桂姨娘像极了,奴婢就想,看着奶奶,是不是也就能看到奴婢的外祖母,和奴婢的亲娘了……” 楚维琳嗓子一涩,胸口发闷,眼中已经含泪。 她的脑海之中全是江氏。 她会这般思念江氏,甚至常常和宝莲回忆江氏在的日子,那宝莲也一样会去想,想她的亲生母亲。 宝莲误以为她是满娘的外孙女,她看着楚府的几个姑娘时,心中更多的是羡慕和失落,她以为她原本也能拥有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并非做一个丫鬟,但同时,她对楚维琳的感情会越发复杂,在从小一块长大的楚维琳身上,她甚至寄托了对母亲、对桂姨娘的思念,她从未见过她们,却能够从楚维琳的容颜里见到她们的样子。 那些情绪压榨之下,宝莲在楚府的那些日子极其不开心,直到随着楚维琳来到常府之后,才一点点调整过来。 宝莲抬起手背去擦滑落的泪水,但泪水越落越多,根本擦不尽,她几乎是掩面哭了起来。 楚维琳本就想哭,叫宝莲一招,也忍不住哭了。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很多事情。 前世,宝莲一定也被误导了吧,宝莲一边羡慕她,一边恨着楚家,又极尽全力地护着她。 前世,宝莲从没有说过常郁昀一丁半点好话,楚维琳痛苦时,宝莲一直都劝她忘记常郁昀,不要迷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为宝莲在常郁昀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楚证赋,心中再是爱慕又如何,楚证赋护不住满娘,常郁昀护不住楚维琳。 前世,宝莲疯狂地打听挖掘着常府里的黑暗,帮着楚维琳让常家步步走向灭亡,只因为宝莲不想看她吃苦,满娘当年死得太早,宝莲是通过楚维琳的手上演了一场自己心目中的复仇。 前世,楚维琳死在地牢里,可她不知道宝莲去了哪里,现在想来,宝莲恐怕是会选择自尽的。 几个深呼吸,楚维琳努力稳住了心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胸口的黑痣,为什么礼国公府上会以为是五姐姐的?” 宝莲如被雷击一般仰起头来,一双泪眸愕然望着楚维琳,喃喃道:“是钱妈妈。” “你告诉她的?”楚维琳又问。 宝莲紧紧攥紧了拳头,咽呜着道:“是奴婢失言了。” 除了周妈妈那儿的利钱,这是宝莲做过的唯一一样后悔莫及的事情。 那日遇见了钱妈妈,四下无人,钱妈妈问她:“薛妈妈死了,你该信我们说的话了吧?” 宝莲一听这些事情,心里就有些烦闷,只能沉默不语。 钱妈妈却又道:“你与我说一桩六姑娘的事情吧。你总不想我把你的身份告诉六姑娘吧?” 若是说穿了,她要怎么面对姑娘! 心慌之余,宝莲想起那日法雨寺中情境,脑袋一片空白,低低念了一声“黑痣”。 钱妈妈笑了,指着她的手:“左胸口有黑痣?” 宝莲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她的右手本能一般放在了左胸口上,她一个劲地摇头:“才没有的事。” 钱妈妈已了然在心,见远处有人过来,便先走了。 宝莲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动弹。 这件事,她不敢和任何人提,事后钱妈妈那里也没出什么妖蛾子,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哪知道后来会有礼国公府这么一桩事情。 那时宝莲已经出府了,在外头,只听说了楚维琛私自出府、私相授受,又有了楚维琛绞发证清白,直到回府之后,才晓得楚维琛绞头发是因为“黑痣”,宝莲心慌不已,但这些事情她不敢告诉楚维琳,更不敢把钱妈妈供出来。 她埋在了心底,礼国公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用把旧事都翻出来,就好像她的身世,也一并埋了,不用再提了。 宝莲瞒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全盘托出。 哭得久了,气息有些喘,宝莲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会相信善绾的话,明明那就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老妇人,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奴婢就乱了心智了,现在想来,奴婢真的好傻,为什么要信她,为什么要信她!为什么不好好问一问奶奶!奴婢是秦妈妈养活的,为什么要信别人!” 宝莲伏地痛哭,这是她心中的怨心中的恨,她恨钱妈妈恨善绾,更恨她自己。 是她亲手毁了比主仆更深的姐妹情谊,是她错了。 楚维琳抬起头望着窗外,却不能阻止眼泪落下来,很多事情说透了之后,便回不去了。 宝槿提着食盒进来,见屋里状况,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维琳冲她笑了笑,擦了擦泪水,道:“摆桌吧,让流玉端水进来。” 宝槿呆呆点了头。 宝莲净了面,便退了出去,她双眼红肿,根本瞒不过人。 邓平家的瞧见了,上来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惹奶奶生气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暗涌(三) 宝莲挤出笑容,低声道:“妈妈,无事的。” 邓平家的见宝莲如此,虽然晓得不该再问了,可到底关心,关切看着她。 宝莲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抬起来,笑容比之前坦荡多了,道:“妈妈不晓得,除夕时我们几个陪奶奶用饭,奶奶就感慨过,说只怕留不了我们多久了,要是有好去处,这一两年也要放出去了。刚才奶奶正好说到这个,我是真的舍不得奶奶,想多留几年……” “这也难怪,”邓平家的安慰道,“你和奶奶是奶姐妹,这么多年了,一时三刻定然接受不了。不过,姑娘听我一句话,再是亲密,也越不过主仆,奶奶若有安排了,姑娘还是顺着吧,毕竟奶奶不会亏待了你。” 宝莲颔首,笑着谢了邓平家的,又补了一句:“这事儿妈妈别往外说。” 邓平家的自是应下,陪着宝莲往她屋里去,刚走到西厢外头,就见门外有人进院子来。 宝莲停了步子去看来人,她之前哭得厉害,这会儿眼睛还是红肿的,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仔细瞧了许久才看清楚那人。 “周姨娘?”宝莲低低喃了声,她怎么会过来? 邓平家的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道:“这可是稀客。” 红笺笑得腼腆,道:“纪妈妈在吗?” 邓平家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后罩房方向,道:“在那儿的。” 红笺冲邓平家的道了谢,便往后头去。 宝莲偏过头看着她,红笺一身半新不旧的对襟袄子,头发梳得整齐。耳鬓戴了几只绢花,只抬手时白皙手腕上露出的一只剔透玉镯贵气些,旁的竟有些比不得体面的大丫鬟们,宝莲小声与邓平家的道:“比在松龄院里时可差多了。” 邓平家的眼睛极尖,只上下一眼就把红笺的一身行头都看透了,不由叹息一声:“自然比不得了。” 在松龄院里时,红笺因为额头那一颗朱砂痣是格外受老祖宗喜欢的。虽然是个二等。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在各院走动也有些体面,被指到常郁映身边之后。倒也是平平顺顺的。 等开了脸做了姨娘,瞧着是成了半个主子,可这一年不到的时间,日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赵氏待红笺不咸不淡。常恒翰如今又有新人,红笺一个姨娘。在这府里还讲什么体面。 宝莲睨了她两眼,便转身进了自个儿屋子。 没过一炷香的工夫,纪妈妈便送红笺出来,走到半途。后头还有事,纪妈妈又被李德安家的急匆匆叫住了。 红笺见纪妈妈有些为难,便道:“妈妈既有事。那还是做事要紧,不用送我。” 纪妈妈也不多说了。快步走了。 红笺站在院子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四处看了几眼,正好和站在窗边的宝莲四目相对。 红笺抿唇笑了,笑容温婉和善,仿若春风拂面时繁花丛中的一支,并不起眼,却也好看。 宝莲一怔,可对方这般和气,她也不好避开目光。 莲步娉婷,红笺走到西厢窗外,隔着窗看着宝莲,柔声道:“宝莲姑娘的眼睛都红了,可是哭过了?” 宝莲没有回答。 红笺并不介意,道:“定是挨训了吧?主子就是主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宝莲干脆岔开了话题,问道:“周姨娘怎么来寻纪妈妈了?” “我们太太定了三天后给明沫置一桌酒席,明沫和纪妈妈挺好的,想请纪妈妈吃个酒,只是这几日太太忙碌,身边的姑娘妈妈们都走不脱身,我便来知会纪妈妈一声。”红笺解释道。 宝莲眨了眨眼睛,常恒翰要纳新妾,那红笺…… 她看向红笺,对方虽然笑着,可眼底似有落寞,宝莲突然冲口而出:“大冷的天,这等事情,也不该让姨娘走一趟。” 红笺淡淡的笑容僵了僵,摇着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出来走一走,挺好的。” 新人旧人,其实都一样,自从常恒翰把她抛到脑后之后,其他的妾室通房没少笑话她找她晦气,红笺不爱与她们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争的,只是受不了那院子里的压抑气氛,能寻个理由出来走动,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的。 宝莲怔怔看着红笺,这个人明明是悲伤着,为何还一直笑着? 分明这种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一个安静,能一个人待着,可为何,红笺还会主动来和她交谈? 红笺似是有些冷了,双手交握放到嘴边呵了两口气,又垂眸道:“怪冷的。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见你哭了,这才……你别见怪,我先走了。” 宝莲摇头,正要说自己并不在意,却正好瞧见了红笺的手腕。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那只玉镯,而净透的玉色之下,是一小块青色。 宝莲瞪大眼睛再看,红笺已经明白过来,迅速垂下手,避开了宝莲的打量,快步走了。 站在原地,宝莲思忖了一番,到底还是抬步往楚维琳屋里去了。 楚维琳用过了饭,正吩咐流玉去把霖哥儿抱来,便见宝莲进来了。 刚才说了那么多,这会儿见了宝莲,心神多少有些不稳,楚维琳抬了抬下颚,示意宝莲坐下。 宝莲搬了杌子来,就在榻子边坐了,小声与楚维琳道:“刚才周姨娘来了,说大太太三天之后要给明沫置酒席,请纪妈妈过去吃酒。” 楚维琳挑眉,前阵子说起这些事,大赵氏分明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她只把明沫当作通房,可这置了酒席之后,就是正式抬为姨娘了,这个转变倒是挺快的。 “奴婢刚才瞧见周姨娘手腕上有乌青。而且她一点也不想被人瞧见,奴婢估摸着,是不是身上也有其他的伤?”宝莲的声音更轻了。 楚维琳蹙眉,指尖轻轻敲着榻子,道:“乌青?叫人打了?” “这个奴婢说不准,只是觉得大太太那儿,这段时间有的操心了。” 岂止是操心。大赵氏这段时日根本就是烦透了心。 常郁映要出嫁。又是远嫁岭西,这已经够大赵氏忙碌的了,涂氏又是虎视眈眈的。巴不得各处都能分一杯羹,这些也就算了,常恒翰又给她添了无数的事情。 上回提起的同僚要送来的姬妾,马上要抬举的明沫。加上常恒翰身边的女人原本就不少,这个当口上大赵氏不想打压谁。可也拦不住她们惹事。 楚维琳想,红笺身上的乌青,恐怕是其他妾室们弄出来的吧。 红笺出了霁锦苑,守在外头的丫鬟萃珠便迎了上来。她微微颔首,又往前走。 走到半途,萃珠“咦”了一声:“姨娘。我们该走那边。” 红笺却头也不回,轻轻道:“这边也能走。” 萃珠嘟了嘴。这么冷的天,花园里有什么好走的,可抬眼见红笺神色郁郁,一下子就心软了。姨娘这是不想回去呢,那院子里乌烟瘴气的,还不如花园里好,虽然是冷了些,但起码不烦心。 这么一想,萃珠便什么也不说了,随着红笺往园子里走。 红笺走得极慢,直到经过竹苑外头时才停下了脚步,指了指西边,道:“穿过月亮门,后头有腊梅,你帮我折一些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萃珠看了梅园一眼,又看了看竹苑,道:“那姨娘就在廊下避避风吧,这屋子里头可别进去,都是几位爷的藏书,我们弄不明白那些的,万一丢了东西了可说不明白了。” 红笺笑着点头:“我不进去的。” 萃珠几步走远了,红笺就站在竹苑外头,却听见吱呀一声,竹苑的房门自个儿开了。 红笺转身看了一眼,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却是常郁晔,她赶紧唤了一声“大爷”。 常郁晔在竹苑里看书,也没想到会有人经过,听见声音便出来看看,见是红笺,一时有些尴尬,道了一声“姨娘”。 寒风阵阵,红笺的脸颊吹得通红,常郁晔侧过身子,道:“姨娘进来烤烤火吧。” 红笺赶忙摆手:“奴不碍事的,就不进去了。” 常郁晔想再劝一劝,话未出口自己先醒悟过来,孤男寡女的,一点也不合适,便赶忙道:“是我鲁莽了,姨娘莫怪。” 红笺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微微摇了摇头。 常郁晔背手站在门边,见红笺心不在焉,一咬牙,道:“姨娘,我母亲她……她最近心情不好,说话做事急躁了些,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替母亲给姨娘赔不是。” 这般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让红笺身子一震,转头茫然看着常郁晔,见他诚恳,她不自在地道:“大爷,太太是主母,奴只是个下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常郁晔叹息道:“我劝不住父亲,劝不了母亲,她动手打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常郁晔也不晓得要怎么说了,让红笺继续受着,他说不出口,可直言大赵氏做得过了,也并不妥当…… 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奴清楚,太太原本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了,太太才会这样……”红笺轻咬下唇,“大爷,太太管教奴婢是天经地义的,您千万不要为了这些琐事和老爷、太太有什么心结……” 红笺说到这儿,之前压抑着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即便是紧紧咬了下唇,双眸也有些湿了,她赶忙背过身去,不叫常郁晔看见,道:“太太肯教导奴,是奴的福气。” 最初的时候,常恒翰待红笺还算亲近,大赵氏嘴上不说,心里并不痛快,因此其他人对红笺酸言酸语,大赵氏全然当作不知情,由着她们来作弄红笺。而转机出现在刑家婆子自缢之后,常恒翰和大赵氏之间的关系直转而下,甚至连院门都不愿意踏进去了,大赵氏这才想到了红笺,想让红笺去拉拢常恒翰的心思。 红笺依言做了,可常恒翰不满大赵氏,又怎么会对听大赵氏话的红笺满意? 府外别人送的美姬,书房里的明沫,甚至另外有几个,红笺都是知道的。 大赵氏也知道,她把对常恒翰的不满转嫁到了红笺身上,觉得是红笺没有本事,这段日子来,训斥是常有的,动手也不稀奇了。 这一切,红笺只能忍受,谁让她就是一个妾,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妾呢。 只是红笺也没想到,这些事情都叫常郁晔看在了眼里。 忍着眼泪,红笺匆匆回过身福了一福,又马上转过身去:“大爷的好意,奴记在心上,奴不会和太太置气的。奴要先回去了。” 红笺说完,没有再理会常郁晔,快步走到了竹苑外头,正好萃珠回来,把几支腊梅捧到她面前。 “姨娘?”萃珠见红笺神色不对劲,皱着眉头唤了一声。 红笺赶忙挤出笑容来,一把接过了腊梅,哑声道:“刚才风大,吹得眼睛有些痛。” 萃珠探头往竹苑里看了一眼,并无任何异样,她便不再问了,道:“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红笺示意萃珠走在前头,回身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竹苑里,窗户微微启了一条缝,常郁晔站在窗后,从那细缝里正巧瞧见了红笺转身。 手中腊梅嫣红,映得红笺的皮肤越发白净,可腊梅再红,都红不过她眉心的那一颗朱砂痣。 常郁晔收回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他觉得自己和红笺没有什么差异,一样都是夹在了大赵氏和常恒翰之间,无能为力。 他不止一次和常恒翰说过,请他不要为难大赵氏,大赵氏身不由己,可常恒翰根本不听他说这些,几次之后,甚至连他这个嫡长子都疏远了几分,而大赵氏跟前,他又能劝说什么呢?大赵氏的难处,常郁晔都明白,大赵氏想发泄,他也理解,化解不了父母之间的矛盾,就是一个死结。 作为子女,不能替父母分忧,只能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想,他真的很没用。 原本来竹苑是为了静心,可现在才发现,一屋子的书册,比不过一坛酒,只有一醉才能解千愁。(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水_shuishui、晓寒微雨、lu?lu?169(2张)的月票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暗涌(四) 流玉拿剪子拨了拨烛芯。 屋里光线正好,外头的灯笼也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这一天,暗得比平日里早些。 霖哥儿睡了一小会儿,正好醒过来,咧着嘴就哭了。 楚维琳却是笑了,把孩子交给方妈妈喂奶,与流玉道:“厨房里都准备好了吗?” 流玉点了点头:“满娘刚去瞧过了,都好了的,等五爷回来就能用饭了。” 楚维琳支着脸庞应了一声。 早上出门时,常郁昀还说过今天会早些回府来,楚维琳有些馋锅子了,便让满娘提前准备了,哪知常郁昀一直没有回来。 霖哥儿吃饱了,心满意足。 他长大了些,不像刚出生时一般五官都邹巴巴的,小小的脸蛋白嫩,鼻子随了楚维琳,眼睛像极了常郁昀。 楚维琳牵着霖哥儿的小手,心道,怀他的时候还真没有想错,这孩子长大了之后,一双桃花眼,跟他爹一样是个祸害! 这么一想,楚维琳不由就弯了唇角。 霖哥儿咧开了嘴,似是笑了,只可惜嘴角流了不少口水,偏偏他自己不自觉,手舞足蹈,一副十足开心的模样。 楚维琳叫他一逗,扑哧笑出了声,拿了帕子轻轻替他擦嘴。 她的宝贝儿子,在成为祸害之前,还有长长的路要走。 任重道远。 才刚这么一想,忽然就想起李德安家的说过,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孩子就长大了。 这些有的没的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楚维琳甚至没顾上时间。等西洋钟响了,才惊觉已经戌初了。 “去前头问一声,爷有没有使人捎话回来。”楚维琳吩咐道。 常郁昀守信,说了早些回来,若是有事耽搁了,也定然会让小厮回来传话,不会让人一直干等着。 水茯应声去了。刚走到院门外。远远瞧见一盏灯笼过来,她停了步子看了两眼,正是常郁昀。 迎上前去。水茯福身问了安:“奶奶惦着爷呢,正让奴婢去前头问一声。” 常郁昀浅浅笑了,家中有人这般惦记着,心也随着暖了三分。他加快步子往里头走。 听见脚步声,楚维琳抬起头来。见是常郁昀回来,她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后就让跟进来的水茯打些热水来。 常郁昀净面洗手,外头春寒料峭。双手浸入热水之中,寒意尽散,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回到东次间里,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锅子菜盘。他笑意更深:“这可真是暖胃。” “天冷时,还是锅子最好。到底是要入三月了,指不定哪天就暖和起来了,趁着这个时候再吃上一回。”楚维琳坐到了桌边,帮常郁昀倒了些酒。 常郁昀在她边上坐下,抬手去取她面前的酒壶:“你喝的是什么?” “梅子酒,满娘刚酿得的。”楚维琳道,她酒量不好,喝不来常家几个兄弟们喜欢的酒,只能用些果酒。 常郁昀闻了一闻,倒了一些尝了一口:“味道浅。” 楚维琳有自知之明,才不会和常郁昀争论酒的问题。 常郁昀执着酒杯,手指骨节匀称,曲线优美,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杯中美酒微微晃着,酒香四溢。 “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大哥。”常郁昀道。 常郁晔? 楚维琳想,他一定是在解释他为何回来晚了,虽不是一定要听个答案,可他主动提起,叫她越发安心,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让常郁昀继续往下说。 “应该说,是大哥身边的随从找到了我,他说大哥下午出了府就在酒楼里一个人吃酒,底下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到最后吃醉了吐得一塌糊涂,他们不敢就这么把人抬回府里来,就只好找我求个援了。”常郁昀说到这些,也不由摇了摇头。 “那爷是把大伯先送回去了?”楚维琳问道。 “是啊,大哥酒没醒,我把人送还到大嫂那儿,大嫂见了我,才没有发作。”想起那时卢氏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的样子,常郁昀都忍不住要叹气了。 楚维琳皱了眉头,印象里,常郁晔的酒量并不好,以前也不会多喝,但这半年多,似乎是越喝越有瘾了。 去年他们几个兄弟在书房里吃酒,最后也是卢氏来把烂醉的常郁晔接回去的,听说过年时也有好几天醉醺醺的…… “上一回,你说大伯似是为了大伯父与大伯娘的事情在烦恼?”楚维琳记得这个说法,常郁昀点头,她便道,“那今日里也难怪了,大伯娘那儿,三日后摆宴要抬举大伯父书房里的那个明沫,听说外头还有姬妾要进府。” 常郁昀俊眉微挑,常恒翰屋里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听楚维琳这么一说,倒也了然了几分,低声道:“从前可没这么多事。” 前世的这个时候,涂氏未回京,楚伦歆失了儿媳独孙,又和大赵氏冲突了一场,病倒在床,柳氏一人哪里能与大赵氏匹敌,这后院可是牢牢地拿捏在大赵氏手中。那时刑家婆子未死,常恒翰与大赵氏便没有闹僵,便是他私底下风流,也不至于一个接着一个收进房里来给大赵氏难堪。 当真是河东河西,丝毫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身边,不也是如此吗? 楚维琳抿了一口酒,低声与常郁昀道:“上回说,法雨寺塔林里,宝莲与那老妪说话说哭了,我已经弄明白了。” 常郁昀放下手中筷子,认真听楚维琳说了来龙去脉,略一思忖,便问:“宝莲的事,你怎么打算?” 楚维琳沉默了。 虽是教恶人误导,但宝莲也的的确确做了不该做的,说了不该说的。如今宝莲是醒悟了不假,照两人情分,楚维琳也不愿意再算什么旧账。可就这么不管不理,也是不成的。 垂下了肩,楚维琳到底是不舍:“跟了我两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爷若是有合适的人,我想早些把宝莲嫁过去,宝莲是个有本事的,我多贴她些陪嫁。她能把日子过得热火的。” 毕竟是楚维琳的丫鬟。常郁昀不好指手画脚,让宝莲早些嫁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他颔首道:“我帮你留心着。” 楚维琳道了一声谢。 这等事体。一时三刻也没有个结论的,到底是婚姻大事,她也不想委屈了宝莲,还是要费心挑上一挑的。 入了三月里。却依旧寒冷。 老祖宗夜里受了凉,第二日便有些不舒服。老祖宗不喜欢叫大夫看诊。还是常郁昀劝说了一番,松龄院里才召了岑娘子。 岑娘子胆大心细,又是嘴巧之人,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儿闲话。倒是让老祖宗展了笑颜。 怕过了病气给霖哥儿,老祖宗这几日都不许楚维琳把霖哥儿带到松龄院里,等身子好利索了。这才催着人来请。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过去,经过西跨院外头时。她一眼瞧见里头淳珊扶着绿娥的手在散步。 淳珊的肚子高高隆起,算起来也差不多足了月份了,若无意外,也就是这半个月的工夫了。 绿娥偏过头时正好对上了楚维琳的目光,她轻声与淳珊示意,淳珊回过身来,怯怯行了一礼。 楚维琳冲她点点头便要走了,淳珊附耳与绿娥说了几句,绿娥快步过来,见四下无人注意,她压着声与楚维琳道:“奶奶,生孩子到底疼不疼呀?我们姑娘这几日怕也怕死了。”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转眸看向淳珊,淳珊红着脸垂下了头,局促不安。 临盆分娩,淳珊是头一回,她又是尴尬身份,这日日住在松龄院里,出了常郁晓来给老祖宗请安时,她连他的面也见不到,身边能说话的就是绿娥和妍翠,两个丫鬟都是姑娘家,哪里经历过这等事,便是劝解也没有说服力。 楚维琳生过一回,最后那几日便是有几位妈妈和稳婆陪着开解,内心里一样是害怕的,因而特别能体会淳珊的心情,便道:“疼的,但十个月都熬过来了,最后那么点也能熬过去的,告诉你们姑娘,别的都不要想了,就想一想这孩子长什么样,有多可爱,等孩子落地了,就一点儿也不痛了。” 绿娥来问时,已经做好了会被楚维琳敷衍了事的准备了,不想她回答得这般认真真切,她忙不迭点头,感激道:“五奶奶,奴婢代姑娘谢谢您,奴婢这就与姑娘说去。” 绿娥走回淳珊身边,淳珊听完,诧异地看向楚维琳,见对方笑脸待她,不由心里一暖,又福身遥遥道了谢。 楚维琳这才抱着霖哥儿往老祖宗屋里去。 流玉留在了外头,方妈妈跟着进了屋,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笑着把霖哥儿抱了过去,逗弄了会儿,又抬头问了孩子这几日的情况。 方妈妈垂手一一答了。 老祖宗见方妈妈谈吐得体,又是有福的面相,便道:“家里的哥儿是三岁了吧?” 方妈妈不知老祖宗为何问起,老实道:“是,儿子三岁半了,女儿比霖哥儿大了一个月。” 老祖宗颔首,道:“下回带来我瞧瞧。” 楚维琳闻言,悄悄看了老祖宗一眼,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方妈妈的儿子与常恭溢差不多大小,这是要给溢哥儿选伴儿? 大赵氏从外头进来,眉宇之间难掩疲惫,道:“老祖宗,刚刚接了信了,陈家那儿迎亲的队伍再过七八天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算了算日子,点头道:“差不多,我们定的是三月十六日发亲吧?等他们来了,休整几日,便能启程了。郁映准备好了吗?” “是,她没有拖沓耽搁。”大赵氏道。 老祖宗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一去啊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我只盼着她是真的懂事了,不折腾了,不然啊,我怎么对得住姐姐。” 大赵氏没有应声。 往日里,她定会替常郁映表一番态度来安老祖宗的心,可这会儿她说不出这些话来。 她只有一个女儿,却是不能留在身边,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近了,越发觉得不舍,她担心常郁映去了岭西会吃苦,可老祖宗却关心着会不会对不住她的嫡姐。 大赵氏心头滴血,却也无可奈何,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七天后,岭西陈家迎亲的队伍入了京城。 陈三太太亲自来的,给足了常郁映体面,她入府后先与老祖宗说了会子家常,给了霖哥儿见面礼,又随着大赵氏去看了常郁映。 常郁映面上不喜不悲,整个人都淡淡的,陈三太太看在眼中,只当是她舍不得背井离乡而变得沉默了,便安慰大赵氏道:“我也是远嫁去的岭西,映姐儿的心情我很明白,亲家太太只管放心吧,我会好好把映姐儿接到岭西的,往后她在陈家,我也会帮衬着。” 大赵氏听了这些话,感激不已,连连道了谢。 陈三太太在府中住下了。 涂氏带着常郁晚和常郁暖去庄子上踏青,她这段日子对常郁暖格外关照,连苏姨娘对此都有些忐忑了,可涂氏是嫡母,苏姨娘再不放心也不能拦着。 天色刚刚暗下来时,涂氏回到府里,先带着两个姑娘去松龄院里请安。 陈三太太正陪着老祖宗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上回未见过常郁晚,这回抵京之后才认得,只觉得这姑娘有些傲气,但胜在年纪小,也能称得上娇俏可爱,而常郁暖,不过小一年的工夫,模样长开了不少,愈发好看了,性子也稳妥乖巧,她倒是喜欢这样的。 “咱们岭西,实在是太远了,若不然,我可要厚着脸皮再向老祖宗求一求了。”陈三太太开玩笑道。 老祖宗哈哈笑了,道:“怎么?你看上哪一个了?” 陈三太太的目光在常郁暖和常郁晚身上转了一圈,道:“都看上了,巴不得一并带回去呢。” 老祖宗抚掌大笑,笑过了,又故意绷着脸道:“哪里这么容易,拿你家姑娘来换。” 这是一句玩笑话,陈三太太自然不会当真。 常郁晚却是嘟起了嘴,出了松龄院后悄悄与常郁暖道:“七弟离娶媳妇还有好多年呢,定然是六哥娶不到媳妇了,老祖宗才想拿我们去换个不知情的回来。” 常郁暖面上一白,这话她并不敢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暗涌(五) 涂氏听在了耳朵里,她是知道常郁晖的那些腌臜事情的,光是听一听就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常郁晖想娶亲,在京中是娶不到什么名门贵媛的,除非往次一等里挑,也要看人家爹娘有没有那么狠的心了。 如若还是盯着名门贵女,那就像常郁晚说的,只能去外地挑不知情的了。 这也是涂氏现在出入都爱带着常郁暖的原因,老祖宗连常恒熙和叶语姝都能牺牲,难保不会想出“换”一个的主意来。常郁暖虽然是庶女,与涂氏也不亲,可万一真的出了那等事…… 涂氏丢不起这个人,她情愿多费心帮常郁暖找个人家,也断不会让她去做了给常郁晖找媳妇的筹码。 而且,常郁暖这个姑娘,除了性子软一些,涂氏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涂氏偶尔会想,是不是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常恒淼,自觉地位稳妥了,心也就跟着踏实了呢? 加之又养了一儿一女,做了母亲的人,内心越发柔软些,对于其他的孩子,也能多加容忍。 常郁暖是庶女,原本也碍不到她什么,她也不用刻意疏远打压,常郁暖已经是快要及笄的岁数了,她也就再操心个一两年,把人妥妥当当嫁出去了,这责任也就尽了。老祖宗和常恒淼不仅不会挑她的错,而且还会记她的功,多添些好名声,一来为自己,二来为了常郁曜和常郁晚,又何乐而不为。 涂氏牵起常郁晚的手,劝解道:“这些话可不要挂在嘴边,叫老祖宗听见了,会伤心的。” 常郁晚嘴上应下了。心里却没有全信,反正她是不怕的,她年纪小,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怎么也不会轮到了她。 霁锦苑里,刚刚点起了灯。 楚维琳坐在桌边,就着暖黄灯光。仔细看着手中的信。 前后三张纸。字迹大方隽秀,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娟丽小楷,这字落笔时带着几分大气和随意。杨昔诺是字如其人的。 这信是刚刚才送达的。 楚维琳听说是杨昔诺寄来的,多少吃了一惊。 信上写得简单,说了她到西桂之后的经历,在大吉之日与德王世子完婚。经过了三个月,王府里的生活她适应了不少。 西桂那里的风土人情与京城全然不同。那里的女子更开放更自由,王府之中的规矩自然比市井重一些,但比之京中勋贵侯门,那也有不小的差别了。 德王世子文武双全。比之日日对着公文,他更喜欢策马出游,杨昔诺会骑马。又在市井之中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能够耐着心思做内院女眷。也能够豪放爽朗地遨游天地,因此世子出行都会带着她一道。 杨昔诺说,她见过一些前世子妃留下的东西,看得出来,那是一位贤惠得体的女子,就像京中的许多闺秀一般,擅长琴棋书画,却不会骑马扬鞭,听说她是难以适应西桂的民风,思念故土最后郁郁而终的。 “我想,我有些明白为何圣上会把我嫁来这里了,我比很多宗亲女子都合适,而我,也喜欢这里自在的生活。” 这是杨昔诺在信的末尾写的一句话,楚维琳盯着这几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很喜欢杨昔诺,打心底里盼着她能过得好,这门亲事原本并非杨昔诺所愿,做一枚棋子远嫁西桂甚至让亲人们担忧万分,可现在看来,她似乎真的过得很好。 夫妻相合,生活恰意,这可比什么风光、荣耀、体面都重要多了。 信的落款是去年腊月里,因着路程遥远,又是冬季,所以这么晚才到了楚维琳手中。 让流玉研了墨,楚维琳又仔细看了一遍杨昔诺的信,才提笔回信。 她要说一说京中的事情,说她生了个儿子,说杨昔诚回京时救了楚维瑚,说杨将军也马上要班师回朝了…… 洋洋洒洒落笔,明明有一肚子的话,到最后其实也就三四张纸,只恨是天南地北,不能面对面说上一席话,实在可惜得很。 楚维琳放下笔,流玉把信纸一张张晾干,而后收进信封里,封上口子。 “明日就使人送出去,只是这路太远了,等再收到郡主的回信,怕是要半年工夫呢。”流玉笑嘻嘻道。 楚维琳颔首笑了笑。 这里毕竟与现代全然不同,前世她刚刚来的时候,各种的不习惯不方便,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适应了这种“慢节奏”。 “半年就半年吧,也是一样盼头。”楚维琳道。 常郁昀正好进来,听见了这半截话,不由笑着问她:“什么盼头?” 楚维琳莞尔,扬了扬手中的信封:“今日收了杨家姐姐的信,我给她回信呢,这一来一回就是半年,岂不是盼头?” 青葱指尖捏着信封,灯光下,白皙纤长的手指染了玉色,叫人一瞧就想握在手心里,再看那手的主人,笑意盈盈,整个人都生动起来,让人挪不开目光。 常郁昀看得有些怔,直到楚维琳不明所以地又唤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走到她的身侧,道:“郡主说了什么?” 楚维琳没有站起身来,微微侧着身子抬头看着常郁昀:“说西桂那里的民风。” 流玉垂下了头,抿唇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 常郁昀听楚维琳兴致勃勃说完,笑道:“我书房里有一些介绍西桂的书,你若有兴趣,可以去寻来看看,那里的衣食住行与我们这里都有差异,读起来很有意思。” 楚维琳正在兴头上,点头应下,道:“你那里的书太多了,我可分不清楚,晚些你帮我找一找吧。” 常郁昀自是应下。目光落在桌上那端眉子纹的双桃砚台上,这砚台是他送楚维琳的及笄礼。 那年挑礼物的时候,他甚是烦恼,只觉得那些首饰头面都不衬楚维琳,犹豫再三之后,才在一家铺子里见到了这端砚台。一眼就瞧中了,就好像小时候他一眼就瞧中了楚维琳一样。 常郁昀不由弯了唇角。过几日又要到楚维琳的生辰了。这一回,送她一锭墨锭吧…… 与楚维琳说了一声,常郁昀转身去了书房。从架子上寻了几本关于西桂的书册出来,又回房交到了楚维琳手中。 楚维琳翻开一本,随意看了两眼,这本书册有趣。除了文字还画了图,那画者水平不错。寥寥几笔就已经展现了西桂百姓生活的一个画面,直白又易懂。 常郁昀见楚维琳看得认真,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念头,比起从书上看一看。她一定更想亲眼瞧一瞧,不仅仅是西桂,还有楚维琬口中的旧都。陈三太太话中的岭西,以及其他很多不同的地方。 而且。不单是楚维琳,他也想看,若有机会,他想带着妻儿走一走大江南北。 常郁昀暗暗想着,今年再在翰林院里努力一年,明年看一看有没有机会外放吧。 翌日一早,楚维琳带着霖哥儿去松龄院。 请了安之后,各房各院都有事情,众人也就散了,老祖宗舍不得霖哥儿,楚维琳便留了下来。 等陈三太太过来了,听她说一路见闻,倒也十分有趣。 陈三太太正说着经过永州城时的事情,她嘴巧会讲故事,连老祖宗也爱听。 正说到兴头上,外头院子里忽然有了些动静,段嬷嬷出去瞧了一眼,隔了会儿才凝重着脸进来。 “老祖宗,淳珊姑娘破水了。”段嬷嬷道。 老祖宗一愣,奇道:“昨儿个稳婆来看时,不是说还有三五天吗?怎么突然就破水了?去请稳婆了吗?” “老祖宗放心,已经去请了,院子里几个有经验的妈妈也过去西跨院了,好在要用的东西都是提前备好了的,也不匆忙,奴婢也使人去报给大太太、三爷与三奶奶了。”段嬷嬷不疾不徐地道。 段嬷嬷做事稳当,老祖宗最是放心不过了,见她都安排好了,便点了点头。 外头又有一些声响,楚维琳竖起耳朵听了听,只觉得那声音格外熟悉:“怎么?张妈妈在外头?” 段嬷嬷眉头一紧,微微点了点头。 老祖宗却不知道,追问了一句:“是哪个张妈妈?” “是淳珊姑娘的娘,在四房里当差的。”段嬷嬷道。 自打淳珊住进了松龄院,张妈妈来过好几回了,段嬷嬷虽没有与她打过交道,但也听其他人说了不少,尤其是葛妈妈,看见张妈妈就头痛。 只是再不喜欢,也不能把人赶出去。 刚刚西跨院里一团乱,段嬷嬷过去,自然是遇见了张妈妈。 绿娥一个没经过事的小丫鬟,见淳珊破水了,一时吓傻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妍翠倒还清醒,直接了当告了状,只说姑娘原本是好好的,结果张妈妈来了,把她们两个伺候的赶了出去,两母女关起门来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姑娘突然就激动起来,屋里噼里啪啦的,等张妈妈开了门,她们才瞧见姑娘破水了。 段嬷嬷一时也无心去追究那两母女到底闹了些什么,只是依着情况一一吩咐下去,直到万事妥帖了,她正要回来禀老祖宗,却叫张妈妈拦住了,指手画脚说了一堆话。 段嬷嬷不耐烦她,这常府上下,有几个仆妇丫鬟敢这般与她说话?便是姑娘奶奶们,见了她段嬷嬷都是笑脸相迎的,段嬷嬷冷言冷语说了几句,不理张妈妈,转身就走了。 本以为张妈妈会收敛些,哪知道这会儿又不知道在外头闹些什么,段嬷嬷可不会替她瞒着拦着,自然是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老祖宗听。 老祖宗沉下了脸,道:“是她害得淳珊发作了?” 段嬷嬷道:“刚才事情急,奴婢没有问过张妈妈到底与淳珊姑娘说了什么,但那时屋里只她们两人。” 老祖宗哼了一声,不满道:“使人去与柳氏说,她底下的人,还要我替她管教不成?前一回吵着了郁昀媳妇,我念着她做娘的心急了,不与她计较,她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这下轮到楚维琳吃惊了,可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 张妈妈那时在外头吵闹,老祖宗应该是事后才听葛妈妈说的,若不然,以老祖宗的脾气,晓得她孕中歇得不好,是不会由着张妈妈的。 淳珊要生产了,楚维琳便想回去了,可老祖宗还抱着霖哥儿不松手,她也只好耐着心思坐着。 大赵氏和徐氏前后脚进门,来老祖宗这里露个脸,就叫老祖宗赶去了西跨院。 大赵氏面上瞧不出情绪,倒是徐氏反常,有些怯怯了,央求着看向楚维琳:“五弟妹陪我一块去吧?我实在没见过这等场面。” 老祖宗睨了徐氏一眼,见她真有些慌张,心里也懂了。 徐氏虽是妇人,但没有经历过生产,会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想到在淳珊的事情上,徐氏是受了委屈做了退让的,老祖宗也不想太为难她,便点头道:“郁昀媳妇,陪你嫂子过去吧。” 老祖宗吩咐下来了,楚维琳自不好推脱,便起身一道去了。 西跨院里,忙成一团。 大赵氏径直进了产房,徐氏紧紧挽着楚维琳的手站在院子里,楚维琳问了绿娥一声:“如何了?” 绿娥说话都有些喘,道:“稳婆刚刚来了,几个妈妈在里头帮手。” 徐氏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她人都来了,总不能一直站在外头,便拉着楚维琳往产房里去。 楚维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淳珊,她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头发都粘在了一块,整个人惶恐不安,楚维琳想,她大概根本没听清楚稳婆在与她说什么。 这个样子,只怕是连劲儿都集中不到一处去了。 楚维琳轻轻拍了拍徐氏的手,示意她先松开,而后走到床边,弯下腰看着淳珊,道:“我那天与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淳珊的眼睛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楚维琳抿唇,笑着道:“记得就好,旁的,就别担心了。” 说完了,楚维琳也不在产房里挤着了,几步退到了外头。 徐氏跟了出来,小声问她:“五弟妹,你前几日与她说什么了?” 楚维琳正要回答,余光瞥见柳氏进来,她狠狠瞪了站在一旁的张妈妈一眼。 柳氏冷声道:“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酸梅大婶的月票。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涌(六) 张妈妈揣着手,正紧张不已地站在那儿,不时探头往产房那儿瞧,她根本没有留意到柳氏来了,叫这一声冰冷的问话忽然惊了,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回过头,张妈妈看清是柳氏,赶紧收起面上不耐的,恭敬唤了声:“六太太,您怎么来了?” “啧!”徐氏撇了撇嘴,轻轻撞了撞楚维琳,道,“瞧这脸变的。” 楚维琳抿了抿唇,并不搭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徐氏一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识过张妈妈的“本事”,楚维琳猜得出,徐氏是定然不会喜欢张妈妈的,淳珊从被抬举了到怀孕,张妈妈定没少折腾。 柳氏也瞧见了两只侄媳妇,她微微颔首,又板着脸与张妈妈道:“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张妈妈赔笑着道:“奴婢是来看奴婢的姑娘的,她可比奴婢金贵多了。” “你也知道她金贵?”柳氏竖起眉毛,沉声训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张口闭口的了?你姑娘的肚子金贵,你怎么还害得她发作了?” “哎呦!太太呦!”张妈妈急急呼道,“姑娘发作真不是奴婢在作怪!奴婢怎么会作怪呢?那肚子里的可是奴婢的外孙儿,奴婢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胡来呢!” 张妈妈一着急,声音就有些大了,整个西跨院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的外孙儿?” 张妈妈也没弄明白是谁在问话,直起腰板就道:“奴婢的姑娘生的,自然是奴婢的外孙儿!” 柳氏眼尖,瞧见大赵氏从产房里出来,心里就知道不好了。 果不其然。大赵氏不疾不徐走到柳氏身边,瞧也不瞧张妈妈,只与柳氏道:“一个妾的奴才娘,就敢称外家?六弟妹,你那儿是这规矩?” 柳氏的脸色霎时白了个透,大赵氏这话讲得可真是难听极了,把柳氏讽得半点颜面也不留了。柳氏气不过。又不能反驳大赵氏,只能扬手冲着张妈妈去:“你还真有脸了!” 张妈妈突然吃了一巴掌,柳氏又用了十成力气。她一时眼冒金星,捂着老脸愕然看着柳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赵氏见柳氏动手了,嗤笑一声。道:“我先去老祖宗那儿回话,你院子里的人。你自个儿收拾,我可不好越俎代庖。” 柳氏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里恨恨道:赵氏嘴上说着不越俎代庖,可谁不知她巴不得能只手遮天! 张妈妈有些发懵。回过神来想说话,只是嘴角实在是痛,她龇牙咧嘴了一番。才蹦出了几个字来:“太太,奴婢……” “闭嘴!”柳氏喝道。“给我回去!” 张妈妈慌乱间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住了,抬眼见妍翠拉着绿娥对她指指点点,她心里一团火蹭蹭蹭冒上来,可又不能违背了柳氏,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氏这才转身,往老祖宗屋里去。 楚维琳留在原地,偏过头看向徐氏,宽解道:“别和她计较。” 徐氏挤出笑容来,道:“我晓得,平白坠了身份,跟她一比,淳珊真是跟一只兔子一般老实。”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一道往回走。 老祖宗屋里,气氛并不好,大赵氏端着茶盏吃茶,柳氏面上也没什么笑容。 楚维琳上前从老祖宗怀中接过了霖哥儿,也不想再在这儿坐着,便起身告退了。 等到了这一天的夜里,松龄院里才传了话来,淳珊生了一个姑娘。 “姑娘?”楚维琳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好些人都觉得淳珊会生一个儿子,不过,要楚维琳说,生个姑娘倒也不坏,起码徐氏心里不会那么膈应,反而对会孩子多有宽容。 徐氏得了这个信儿的时候是真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自己怀不上,有她身子的原因,也有她和常郁晓并不和睦的原因。 怀孕,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一个人使劲又有什么用? 可不曾想,叫一个妾赶到了前头去了。 可惜,这个家里不是徐氏能说了算的,老祖宗要留这个孩子,她还能如何?真来出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占不到便宜,反而丢人现眼,惹恼了老祖宗、大赵氏和常郁晓,她可真没有后悔药吃了。 徐氏一直忍着,在松龄院里与淳珊打照面的时候,她会不停劝告自己,必须忍下去,忍了才能换来老祖宗的同情,说不定还能换到常郁晓那一丁点儿的愧疚。 直到淳珊临盆了,她依旧逼着自己忍…… 好在,那是个姑娘,上天待她总算没有赶尽杀绝,等她能怀孕生下长子,她在娘家那群洪水猛兽面前,还有一块遮羞布。 徐氏放松下来,常郁晓想去看一眼女儿,她也没有拦着,甚至是陪着一道去了。 产房里,淳珊脱力睡过去了,孩子由奶娘照顾着。 徐氏凑过去看了一眼,红红的皮肤皱在一起,好像和霖哥儿出生时没什么两样,可又似乎没有霖哥儿好看,她没有生养过,弄不明白这些,也就不多嘴了。 常郁晓倒是来劲,抱着女儿瞧了好一会儿,等到孩子饿了哭了才交还给奶娘。 老祖宗给姐儿取了一个聆字。 等到洗三那日,来的都是姻亲,可比之霖哥儿洗三时,场面小了很多。 徐氏娘家也来了几个人,出手称不上大方,可也不至于小气了,只是嘴上的闲话并不好听,徐氏气得不行,恨不能没有这几个亲戚。 接连出生了两个姐儿,老祖宗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也越发宝贝霖哥儿了。 她一面哄着霖哥儿玩,一面与陈三太太道:“明日上午就要走了,今夜不醉不归。” 陈三太太笑着应了:“老祖宗手下留情,我的那点儿酒量。实在上不得台面。” 夜里,宴席摆在了松龄院的花厅里,正好是十五月圆,外头皎洁明亮,席间格外热闹些。 常郁映是新嫁娘,早早就回去了,老祖宗多吃了几杯。拉着大赵氏道:“你也别怪我心狠。实在是……” 大赵氏红着眼睛,又是劝解又是宽慰的,才阻了老祖宗的话。 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得多了,万一老祖宗酒后失言,说些常郁映言行不够妥当的地方,还不知道陈三太太会怎么看呢。 霖哥儿困得不行。常郁昀和楚维琳也离席回去。 “等明儿个送了二姑,我想回一趟娘家。”楚维琳与常郁昀商量着。 常郁昀偏转过头。月光下楚维琳神色清冷,他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道:“怎么?” “之前就让渝妈妈留意了钱妈妈,宝莲又全都说了。也该早些做个了结,免得夜长梦多,”楚维琳下定了决心。“只是不晓得他们能不能找到善绾。我和叔母说一声,与她一道回去。” 楚维琳打定了主意。常郁昀也不会拒绝,便颔首应下。 翌日一早,府中欢欢喜喜办了事,快中午的时候把常郁映送上了花轿。 因着是远嫁,这送亲一直送到了城门外头,这才掉头回府。 楚维琳没有回常府,抱着霖哥儿与楚伦歆一块往楚府去。 楚府里得了信,垂花门那儿,何氏和李氏正等着她们。 进了颐顺堂,里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入了正屋时,楚维琳才见到她的祖父楚证赋坐在了主位上。 在“病”了快两年之后,楚证赋总算是精神起来了。 楚证赋心情极好,等众人行了礼,赶紧把霖哥儿抱了过去,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道:“怎么尽随了他爹,不随你?” 这个问题,楚维琳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章老太太睨了楚证赋一眼,冷哼道:“像他爹爹有什么不好?天天对着一张脸,我都腻了。” 楚维琳心中暗暗叹息,就是因为如此,这个问题才这么难回答。若是霖哥儿都像了她,那等长大了,还是能从轮廓里看出桂姨娘的模样来,章老太太自然不高兴。 楚证赋才不理会章老太太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道:“你现在还能对着哪张脸?” 桂姨娘、江氏都死了,楚维琳嫁出去了,霖哥儿是外孙不是孙儿,章老太太的确不能日日瞧见。 话被堵了回来,章老太太心中闷着一口气。 何氏怕他们真的争起来,便打了个圆场:“像他爹爹也挺好的,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京里多少人都夸赞他的文采和样貌。” 楚证赋也不想和章老太太没完没了说这些,干脆不再提了,只抱着霖哥儿逗趣。 章老太太与楚伦歆说着家常。 楚维琳问楚维瑷道:“五姐姐呢?” 楚维瑷抿唇直笑,道:“上回说的那门亲,应该是能定下来了的。祖父和祖母倒也满意,五叔母如今也不挑剔了,就是五姐姐自个儿憋着呢。” 楚维琛心高气傲,就这么嫁给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底蕴的军中参将,肯定是会别扭的。 楚维琳悄悄看了章老太太一眼,“莫欺少年穷”这句话,盼着楚维琛能够听进去。 琐碎事情讲了会儿,便轮到了今日的重头戏来。 章老太太听了楚伦歆几句耳语,便也会意了。 方妈妈抱了霖哥儿,由宝槿引路去了清晖苑,陆妈妈已经等在了那儿,她一定很想抱一抱这个孩子。 楚维瑷被何氏打发回房,李氏本想留下来,也叫章老太太一并打发了。 楚证赋去了书房里,虽然这事情与桂姨娘有关,但毕竟是内院女眷的事情,他不会也不想插手。 何氏让人去请了钱妈妈。 钱妈妈不明所以,自从楚维瑶回了许家之后,这家中没几个人会想起她来,更别说颐顺堂里会唤她过去了。 心里突突打鼓,钱妈妈试探着问了几句,只是那小丫鬟什么也说不明白。 等入了颐顺堂,抬眼见到鹦哥站在厢房外头与人说话,钱妈妈的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 抬步入内,见章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何氏与楚伦歆、楚维琳都在,她的心突突跳快了几拍。 钱妈妈耐着心思请了安,垂手不语。 何氏语调平缓,问道:“钱妈妈,你入府多少年了?” 钱妈妈老实答道:“十八九年快二十年了,二姑奶奶出生的时候,奴婢进府伺候的她。” “是啊,二十年了!”何氏感慨一声,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道,“这可不是两年,是二十年!钱氏,你可真能忍!” 钱妈妈背后一凉,她刚才已知不妙,听到这句话就已经明白过来了,但她必须装傻:“回太太的话,日子嘛,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奴婢的男人儿子都没了,二姑奶奶又嫁出去了,奴婢独自一个人,就是熬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这等打马虎眼的功夫,连楚维琳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可转念一想,钱妈妈若不是有这么些本事,又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露馅呢? 钱妈妈真的能忍,能装,她不急躁,徐徐图之,没有机会也不会强硬地想要拼一把,她就像一个耐心极好的猎人,看着猎物在眼皮子底下活动,却不着急出手。 “你能等二十年,不晓得你那老娘,这二十年又是什么心情?”何氏问道。 钱妈妈继续装糊涂:“奴婢的娘啊,奴婢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她了。奴婢生在穷苦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朝嫁得老远了,哪里还能再见娘家人呢。” 饶是何氏性子缓,也不想与钱妈妈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行了,你娘就是善绾吧?她是跟过二伯娘,还和夏月格外亲近,甚至在法雨寺塔林里替夏月点了往生灯。她让你进府,是想替夏月报仇的吧?” 钱妈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连双唇都变得煞白。 夏月,善绾,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划过,很多事情都一股脑儿地翻涌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了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那些陈年旧事之间的联系并不难被牵扯出来,钱妈妈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她也想过她的结局。 抬起头,木然看了何氏一眼,钱妈妈想,还好,要被抓住的只有她,这些人是抓不到她的老母亲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暗涌(七) 钱妈妈看着面前的人,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上那有些陌生的神情,她的心忽然就一点点镇定了下来。 是了,她们抓不到她的母亲,那么又有什么证据来逼问她呢? 谁说她们认识夏月?谁说她们要为夏月报仇?谁说她们卧薪尝胆就想做些坏事? 证据呢? 一个都没有。 钱妈妈深深吸了一口气,漠然看了楚维琳一眼。 唯一听她亲口承认过的就只有宝莲,宝莲虽然说话有份量,但是她真的敢把那些事情都说出来吗? 钱妈妈觉得宝莲不敢,宝莲若是说了,那就是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她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老太太、太太,奴婢真的不是来替夏月报仇的,奴婢连夏月是谁都不知道,太太,您总要给奴婢一个理由吧。”钱妈妈苦着一张脸,道。 何氏眯了眯眼睛,而后斜斜瞟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暗暗叹息了一声,这钱妈妈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她原本想压下宝莲的事情来,可若压下来了,又怎么说得明白这些事情? “渝妈妈,帮我去唤宝莲来吧。”楚维琳语气疲惫,她有心放宝莲一个好归处,可往事一样样摊在了面上,也不知道章老太太会不会为难宝莲。 钱妈妈一听这话,悄悄咬了下唇。 难道宝莲真的敢说出来? 钱妈妈还在猜测宝莲的心思,宝莲就已经进来了,她规矩行礼问安,而后静静站在了中间,等着主子们问话。 楚维琳淡淡与宝莲道:“钱妈妈、善绾、夏月。这几个人的事情,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宝莲进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抬眼对上章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心中还是有些打鼓。 可她知道,她没有退路的,况且,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将功赎过”了。 “是。”宝莲应了一声。缓缓跪了下去。而后细细讲起起来。 从法雨寺塔林里遇见那个错把楚维琳认错满娘的老妪开始,到她再寻回去时那老妪说明了她的身世,说她暗示着让楚维琳试探了薛妈妈。说她偷听了章老太太和薛妈妈的对话,说钱妈妈几次三番寻她让她多为自己打算…… 说到了最后,眼泪慢慢凝在眼中,饶是宝莲努力瞪大了眼睛。泪水还是簌簌往下落,她一面哭。一面颤着声把事情说完,而后弯下腰磕了个头:“是奴婢鬼迷心窍,听信了善绾和钱妈妈的话,险些酿成了大错。奴婢不敢扯谎。钱妈妈亲口与奴婢说过,她是为了替夏月报仇,才进府来的。” 章老太太听完。面无表情地看着宝莲:“老婆子以为,你主子待你够好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宝莲的身子抖了抖,没有抬起头来。 何氏小声与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记得维琛身边的婆子说过,钱妈妈与维琛也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那些话,对于楚维琛来说,当真是火上添油一般,虽然楚维琳和楚维琛之间没什么好挑拨的,可那些话最终害得楚维琛绞了头发,若是李氏在这儿,只怕要扑上去与钱妈妈拼命了。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何氏沉声道。 钱妈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宝莲陈述的时候,她很清楚宝莲会说些什么,那些事情就是她们做过的,一五一十,可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她的脑袋里才空白一片,直到宝莲闭了嘴,钱妈妈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只有咬死不认了。 钱妈妈佯装震惊,捧着胸口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指着宝莲道:“宝莲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便是要冤枉我,也不该搭上了你自己呀!这府中哪个不晓得,宝莲姑娘是六姑奶奶的奶姐妹,打小一块的情谊,六姑奶奶最是信任你了。这没凭没据的,你抹黑自己也要来拉我下水?” 宝莲依旧没有抬头,她哭得厉害,声音里却依旧带着坚韧和悲伤:“是奴婢辜负了奶奶。” 钱妈妈连连摇头,目光在章老太太和何氏之间来来回回,显得慌张又不知所措:“这、这都什么事哦!六姑奶奶,奴婢知道,我们二姑奶奶从前惹了您不快,您要拿奴婢出气也无妨,可也不用让宝莲姑娘扯谎啊!还是这样的谎,宝莲姑娘的名声多要紧呀!老太太、太太,这就是宝莲姑娘的一面之词……” “够了!”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拍桌面,钱妈妈身子一缩,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章老太太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身子往后头引枕上靠了靠,稍微舒服了一些,才又道,“钱氏,你以为你是谁?” 钱妈妈愣怔,不解地望着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不疾不徐,语调却如腊月北风一般透骨冰凉:“我是主,你是仆,我认定你做了,那你就是做了。证据?那是衙门里办案子才要的,我府中关起门来,哪有这么多的讲究。你今日认也好,不认也好,没有什么区别。” 钱妈妈愕然,她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她演戏的地方。 章老太太说得对,她只是家中的一个仆妇,根本轮不到她来讲道理摆事实,更何况,她嘴里的事实全是骗人的话。 虽有官府规矩,可这府中各种腌臜事情,有几样是靠官府来弄明白的?连阮氏那样的当家太太都无处脱身,她钱氏又能有什么本事? 只要有人指正,只要主子们信了,那就是结论了。 “哈哈哈哈哈!”钱妈妈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中含泪,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真是蠢啊,后知后觉。哈哈!夏月能被逼得自尽,这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能逼死一个,又怎么会在乎再弄死我呢?” 钱妈妈一个人笑得疯癫,楚维琳却不觉得好笑,她在章老太太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怜悯,而怜悯后头,更多的是狂风暴雨一般的嘲讽。 “在被逼着自尽之前。可没有谁逼着她去害桂氏满娘。没有人逼着她去妒恨满娘,她自己走错了路,还有脸怪别人?”章老太太冷笑道。 “不对!”钱妈妈越发激动了。她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章老太太,道,“夏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一步步爬上来。你不敢为难满娘,就刁难夏月!夏月是有苦衷的,我娘与她一块长大,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月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章老太太的声音抬高了,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刀子。 楚维琳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章老太太。即便是这位祖母留给她的印象大部分都是苛刻、挑剔、严厉,却也和现在的并不一样。 “有苦衷和害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对她的过去不敢兴趣。也不需要了解,我只需要知道她的错处和惩罚,这才是她应该得了。夏月可怜,那满娘呢?”章老太太直起身子,对着钱妈妈道,“我想问时就问你几句,我若不想听了,你又能如何?” 话音一落,章老太太忽然扯出一个阴沉笑容:“渝妈妈。” 渝妈妈会意,迅速招了两个守在中屋的粗壮婆子进来,在钱妈妈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拘住了她,又拿帕子堵住钱妈妈的嘴,让两个婆子把她拖了出去。 楚维琳莫名有些心惊,不久前还你来我往说着话,哪知章老太太会突然之间动了手,但她一琢磨章老太太的话,多少也能体会祖母的心情。 满娘无疑是可怜的,她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可章老太太也很可怜,她分明是想容下满娘的,却因此背负了一辈子的罪名,不管她如何做,在婆母和丈夫心中,她都是一个罪人,他们从未在满娘的事情上原谅过她。 何处去说理? 无处去说理。 章老太太也不想去说理。 钱妈妈被拖走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章老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冰冷了,入口发涩,她却不觉得难喝,一口接一口抿完。 放下茶盏,她抬起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何氏,又把目光移向了楚伦歆,最后停在了楚维琳身上,迟迟没有再移开:“人生在世,能有几个称心如意的?又有几个没受过委屈没有苦衷的?忍气吞声也好,奋起拼争也罢,都是自己的事情,哪有这么多的故事和理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闭嘴,东拉西扯的丢的是自己的人!至于底下人,做对了赏,做错了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三人具是垂首听训,谢过了章老太太的教诲。 楚维琳仔细琢磨着章老太太的这番话。 章老太太一辈子的选择在这几句话里头彰显。 她有苦衷,她做了自己的选择,却从不和别人说她的委屈。在楚证赋心中,她比不过满娘,她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开脱,无论说得多么无辜,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不堪,章老太太只是咬着牙打理后院,养育孩子,做着她能做她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楚维琳想,章老太太是对的,夏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钱妈妈和善绾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要给夏月报仇,其实都不是重点。 那些事情,知道了就是个故事,不知道了,也不会改变她们“罪恶”的性质,故事再凄美,为恶就是为恶。 对人如此,对已亦是如此。 就如同前世的楚维琳,多少悲伤苦楚交叠,她选择了复仇,她不能说自己就是“善”,只不过成王败寇,她整垮了常家,赔上了自己的命。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关对错,只论输赢。 前世两败俱伤,今生,她不想做一个输家。 渝妈妈进来,禀道:“奴婢把钱氏关在柴房里了。” 章老太太颔首,只有对着渝妈妈的时候,她才会有一些放松,许是刚才的事情耗费了她太多心力,章老太太愈发疲惫,低声道:“把善绾挖出来。” 渝妈妈应了。 那个善绾,要是留着,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添幺蛾子。 至于钱妈妈,她是楚维瑶的奶娘,不能打杀,只能病故,这其中的度,渝妈妈最是清楚的。 章老太太实在是乏了,便把后头的事情都交给了何氏。 楚伦歆和楚维琳退出来,一道往清晖苑里去。 宝莲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入了清晖苑,陆妈妈坐在窗边,怀中抱着霖哥儿与方妈妈说话,见了楚维琳,她格外激动,把霖哥儿交到方妈妈手中,上前握住了楚维琳的手,仔细打量道:“姑奶奶又长了些个头,脸也比从前圆了些。” 楚维琳扑哧笑了,心中阴霾散了不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月子里吃了不少东西,全长脸上了。” 陆妈妈笑眯了眼睛:“这样好,更有福气了。” 陆妈妈说完,抬眸看见后头的宝莲,惊奇道:“怎么脸上妆都花了?赶紧打水净面。” 宝莲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陆妈妈的目光追着宝莲的身影,喃喃道:“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的。”楚维琳安慰陆妈妈,既然已经决定早些把宝莲嫁出去,那些事情也不用说来给陆妈妈添堵了。 章老太太说,做对了赏,做错了罚,两辈子加在一起,楚维琳算不清宝莲有多少功,有多少过,便也不算了,主仆这么多年,就如此定了吧。 等楚伦煜和楚维琮回府来,楚维琳抱着霖哥儿随父亲弟弟一块去了祠堂。 配院里,江氏的牌位被擦得干干净净。 楚维琳盯着那小小的木牌心中感慨万分,吸了吸鼻子,默默与江氏道:“母亲,我很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 想对江氏说的话太多了,盘旋在心中,叫楚维琳嗓子发酸,到最后,她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要做一个好母亲,像江氏一样好的母亲,不管自己幸亦或是不幸,也要替孩子撑起一片天,做他们的天。 这是江氏教给她的为母之道。 江氏也有遗憾,她没有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儿子娶妻,没有办法抱一抱孙儿外孙儿。 “娘,这一次,我会活得长长久久的,我不会让自己有遗憾的。”楚维琳泪中带笑,向江氏承诺道。 -------------------------------------- 推荐好书一本 《宅萌喜事》:本来打算赤膊上阵,跟仇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崔婉清,却突然发现另外有强大的存在,已经先一步和仇人对上了,她只能是边看热闹,边煽风点火,这免费看大戏也不错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团圆宝的月票。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惊变(一) 三月过半,春暖花开。 明明才是常郁映离京的第四日,可楚维琳觉得,日子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 闲得她可以照涂氏说的,关起霁锦苑的门来带孩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霖哥儿依依呀呀挥着手儿,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楚维琳看着他,忍不住也弯了唇角。 做了母亲的人,心态真的会和从前全然不同,只要对着一个孩子,傻傻地就能坐上一下午了。 方妈妈见楚维琳心情极好,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上回老祖宗说,要见一见奴婢家的小子,奴婢明日带他过去,奶奶觉得如何?” 楚维琳是见过方妈妈的儿子的,小名叫顺德,长得虎头虎脑,憨憨的招人喜欢。顺德年纪虽小,可方妈妈教养得极好,又有这个年纪孩子的天真活泼,又不缺规矩礼仪。 上回老祖宗提起,楚维琳就猜她大约是要给溢哥儿选个伴儿,若是顺德这小子,楚维琳倒是放心的。 “明日带过来吧。”楚维琳笑着道。 方妈妈松了一口气,应下了。 翌日上午,松龄院里请了安,众人也就散去了。 楚维琳留了下来,与老祖宗道:“方妈妈把她家小子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哦?”老祖宗看向一边抱着霖哥儿的方妈妈,奇道,“那谁在外头管着孩子?” 方妈妈上前应了话:“奴婢让门上的妈妈给了他一把杌子,就坐在门口等着。” 老祖宗颔首。 没一会儿,顺德被带了进来,他瞪大着圆眼睛,稚气请了安。 段嬷嬷笑着与老祖宗道:“奴婢出去寻他。他还真就坐在了门口杌子上,奴婢刚刚教他要和老祖宗请安,老祖宗您看,他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老祖宗哈哈大笑,这么小的年纪,能听他娘的话自己坐在那儿不乱动,就已经是不错的了。老祖宗对顺德不禁有了些好印象。 顺德年纪小。讲话也实诚,老祖宗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童言童语,逗得老祖宗开心。 方妈妈并不插嘴,也不暗示,但她的内心其实是很着急的。 哪个做母亲的不盼着孩子能走个阳关大道。方妈妈是个仆妇,可她依旧盼着顺德好。 被选作霖哥儿的奶娘之后。方妈妈家中的生活才有了些起色,她想多存些钱,将来能让顺德认字念书,即便还是做个下人。这认不认字可是天差地别的。 只是方妈妈也没想到,老祖宗竟然会问起自家小子来,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格外珍惜,但也不敢在老祖宗问话时随意插嘴。要不然,万一叫老祖宗反感了,那真是无处后悔去。 好在,顺德很争气。 老祖宗赏了顺德一些点心,便让段嬷嬷领他出去了。 方妈妈觉得十拿九稳,可老祖宗没有发话,到底做不得准,方妈妈不由忐忑,刚出了松龄院大门,就小声问楚维琳道:“奶奶,老祖宗那儿……” 楚维琳笑了笑,刚要回话,前头一个婆子连滚带爬一般直冲过来。 那婆子似是没有瞧见她们,直接入了松龄院,径直往正屋去,甚至是挥手推开了守在门外的丫鬟。 楚维琳站在原地,那婆子的容貌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的,她实在想不起那人身份。 “急成这样,恐怕是大事体吧?”流玉小声道。 娉依锁着眉,突然茅塞顿开,惊呼道:“啊呀那不是高安平他老娘嘛!” 娉依这一声有点大,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拿双手捂住了嘴。 高安平的娘? 楚维琳对不上号,可她从娉依的眼中读到了意外和惊恐,能让娉依这般失态,这到底是怎么了。 娉依轻轻咬了咬下唇,见楚维琳还未会意,附耳过去道:“高地平一家子都是二姑奶奶的陪房。” 嗡的一声,楚维琳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了。 常郁映的陪房,三月十六日时跟着常郁映一块出发去了岭西的,高地平的娘只可能在去往岭西的路上,她怎么能出现在松龄院外头! 楚维琳深呼吸了一口气,与方妈妈道:“妈妈先带霖哥儿回去,我进去瞧瞧。” 方妈妈点了头,招呼顺德跟上她,先一步走了。 娉依拉了楚维琳一把:“奶奶,怕是不好的事情……” 楚维琳拍了拍娉依的手,她知道娉依不想她去触霉头,可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体,她便是回了霁锦苑,一样要被唤过来。 穿过天井,还未迈上台阶,就听得屋里头瓷器脆响,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楚维琳不敢硬闯,便站在门外候着,里头除了那一声动静之外,听不到对话声,也猜不出情况。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高妈妈灰头土脸地退出来,依旧没有留意到楚维琳,快步走了。 段妈妈亦挑了帘子出来,她惊讶地看了楚维琳一眼,又急急扭头往屋里看去,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奶奶先进去吧,奴婢正要遣人去各处传话。” 楚维琳颔首,只是她并不想两眼一抹黑地进去,便压着声儿问段嬷嬷道:“可是二姑出了什么事?” 段嬷嬷闭上了眼睛,愁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认命一般重重点了点头:“二姑奶奶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 段嬷嬷还要吩咐底下人,独留楚维琳一人站在廊下,楚维琳匀了匀气,这才打了帘子进屋去。 老祖宗半躺在罗汉床上,面色凝重,楚维琳一眼看过去,在她面上丝毫寻不到之前与顺德说话时的愉悦,仿若那时的笑容都是楚维琳眼花了一般。 刹那间。仿若老了许多。 楚维琳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她想起了前世,那个雪后的冬日里,她一步步走进了松龄院,病床上的老祖宗已经是强弩之末,家族毁灭的打击让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楚维琳记得,那时的老祖宗。她的眼中有的是愤怒和不甘。而不是现在这样的灰心和沮丧。 仿佛是失去了一切的力量,她的心,一下子老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福身请安。 老祖宗抬起眼睑睨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楚维琳心里猛一阵打鼓,老祖宗这个样子,段嬷嬷所谓的“不见了”。难道是…… 逃婚! 背后一阵发凉,楚维琳耐着心思坐下。双手叠在膝盖上,静静等待着。 很快,楚伦歆与关氏来了,柳氏也带着女儿媳妇过来。涂氏前脚刚进门,后脚大赵氏一行也到了。 不仅仅是女眷们,在府中的男人们也被叫了过来。一时之间,小小的东稍间里有些坐不下了。 柳氏上前坐到了罗汉床边。替老祖宗扶了扶引枕,道:“老祖宗,这么急召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老祖宗只觉得浑身脱力,不愿意多说什么,只对着缩在一旁的高妈妈道:“你说。” 高妈妈回来后就站在了角落了,听见这一声差点跳了起来。 楚伦歆眼尖,认出了她的身份,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高妈妈欲哭无泪,只能挪到了正中间,瞅了大赵氏一眼,噗通跪了下去,拿双手支撑在地上才能稳住身形,她颤着声,道:“二姑奶奶不见了!” “哎呦!”徐氏痛喊出声,站在她边上的卢氏脚上一软竟然踩在了她的鞋子上,徐氏见众人都转头看她,赶紧垂下头,忍着痛不敢再叫了。 大赵氏猛得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抓住了高妈妈的手,喝道:“你说什么?说明白些!” 自从出了事情,高妈妈一直绷着精神,便是老祖宗跟前报信,她都是绷紧了的,可叫大赵氏一喝,她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二姑奶奶不见了,她逃走了!离京的第四天一早,她就不见了!” 高妈妈喘着粗气,老泪纵横,哭着把事情一一道来。 因着婚期并不紧张,陈三太太也不想委屈了常郁映,并没有拼命赶路,而是依照着安排一路往岭西去,甚至为了不夜宿荒野,特地调整着速度。 第三天,为了能赶到安华镇过夜,路上便有些赶,当夜住进了安华镇的客栈里,常郁映说她累了,晚饭也是在房间里用的,她甚至还问了陈三太太,她实在是累得慌,明日能否晚一些启程,陈三太太便应了她。 隔天一早,陈三太太没有去唤常郁映,眼看着日头高了,才使人去敲门,却并没有人应门。 陈三太太不解,但想到一早上不仅仅没见到常郁映,连常郁映身边的丫鬟都没从房间里出来,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怕常郁映出事,陈三太太让人撞开了房间的门,只见三个丫鬟东歪西倒在桌子边,里头根本寻不到常郁映的人影! 陈三太太一口气没接上,直接晕了过去。 新娘子不见了,主事太太又晕倒了,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好在陈家带来的两个婆子老练,一面让人伺候了陈三太太,一面让人四处去寻常郁映。 等陈三太太醒过来,审了三个丫鬟却审不出什么,其中宝笙先醒悟过来,急匆匆去开随身的箱笼。 那箱笼里装的都是常郁映这一路上的衣物和小玩意,东西是宝笙收拾的,她知道在最底下,常郁映收着大赵氏给她压箱底的银票。 箱笼一开,宝笙就知道不好,里头东西翻得一塌糊涂,她一样样往外丢,把箱笼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一叠银票的踪影。 陈三太太一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常两家亲上加亲,两回都是陈三太太来的京城,来之前,婆母就与她说过,常郁映叫她母亲养得有些骄纵,她虽然只在常府住了几日,但又不是个傻子,很多事情都看得明白,骄纵一词,已经是说得客气的了。 不过,亲事已经定下了,她还能挑剔什么? 常郁映毕竟是京城常府的长房贵女,闺阁里的姑娘是骄纵些,等到了婆家之后慢慢磨一磨性子,总能磨合得了的。 陈三太太这么一想,心里总算舒坦一些,尤其是出发后的这几天,常郁映很是配合,让她都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这配合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她不肯嫁去岭西,压箱底的钱也没了,这根本就是逃婚! 陈三太太气恼不已,留了人在安华镇附近继续寻找,她自个儿返京,要亲自与常家人说道说道。 高妈妈是被陈三太太先派回来报信的,不管到时候怎么一个说法,如今找人都是第一位的,常府里也要赶紧派出人手。 高妈妈一口气说话,瘫倒在地痛哭不止:“二姑奶奶是自个儿跑了,这要去哪里寻她啊!她这是铁了心的呀!” 大赵氏失魂落魄,被徐氏扶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摇头,道:“怎么可能?郁映这些日子很乖,她不会这么做的。” “她乖?她就是等着这一天!”徐氏咬牙切齿,若不是老祖宗在座,她都想砸了手边的茶盏。 楚维琳赞同涂氏说的,常郁映是早就想好了要逃婚的,要不然,她不会几次开口说什么嫁妆也比不上银子,逃婚路上,她能带走的只有银票。 常郁映不吵不闹,做出合作的样子,所以老祖宗和大赵氏才会以为她已经懂事了,放松了警惕,没有加派人手压着她去岭西。 可楚维琳有一样不懂,常郁映一个姑娘家,她能逃去哪里?她锦衣玉食了十几年,怎么能够孤身一人在外生活? 还是,常郁映根本没有想过这些,她以为只要有银票傍身,她就能够逃出生天了吧。 大赵氏双眼通红,没有半点和涂氏争辩的心情,不住喃喃道:“郁映会去哪里呢……” 常郁晓攥紧了手,几步在大赵氏身前蹲下,安慰道:“母亲,我和六弟这就出发去安华镇,先找到她再说。” 柳氏亦点头,道:“我让郁明与你们一道去,人多些,总是好的。” 老祖宗握住了柳氏的手,示意她扶自己起身,道:“你们兄弟几个,带上人手赶紧去,恒翰他们有公务在身,是走不开的,家里也要有人守着,恒逸就留在家中。至于三外甥媳妇,”老祖宗看向大赵氏,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着涂氏道,“你去迎她,总归是我们理亏了。” 好事情没有,坏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涂氏一肚子气无处宣泄,可也只能咬牙应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猫游记人的月票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惊变(三) 大赵氏叹息了几声,想着毕竟是儿媳妇跟前,便强打起精神来,道:“郁晔媳妇,你先回去吧,岚姐儿还要你照顾,我这里……”大赵氏顿了顿,思考了一番,道,“让红笺过来吧。” 卢氏没有坚持,应下后起身往外走。 门外,红笺垂手站着,似是等了一会儿了。 卢氏见她如此,心里也有些触动,柔声道:“姨娘,母亲请姨娘进去。” 红笺点了点头。 卢氏看着红笺打帘子进屋,抬起手臂的时候,她的皓腕露了一小段,卢氏一眼看去,白皙手腕上依旧有乌青。 卢氏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嫡妻与妾室,完全是不同的身份,嫡妻甚至少有同情可怜妾室的,卢氏在心中也排斥,却又不能不接受她们都存在,在她的心底里,她是与徐氏一样,对“狐狸精”咬牙切齿的。 可偏偏,卢氏很同情红笺,这个公公屋里的姨娘,着实有些可怜。 卢氏嫁进来之后就识得了松龄院里的丫鬟红笺,那颗与众不同的朱砂痣让她对红笺存了深刻的印象,她问了府中的妈妈,才知道红笺的来历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在常府里,红笺比不得各方各院的体面丫鬟婆子们,却也没有人敢随意怠慢她,毕竟,红笺是老祖宗捧着长大的。 可世事无常,就因为八字,红笺成了姨娘,明面上是成了半个主子,但再无昨日风光。 卢氏想,这个红笺,与其他一心想爬上来的丫鬟是不一样的。她还是那么老实规矩,还是那么本分努力,却不得不受到大赵氏的折腾。 卢氏瞧在眼里,可半点忙也帮不上。 她想起娘家人曾与她说过的话,出嫁之后,最怕遇上不讲理的霸道婆母,还有不懂事的小姑。卢氏这些年深有体会。 婆母强势。卢氏还能忍着,可常郁映闹腾成这样,这是一家子都跟着倒霉了。 大赵氏与常恒翰失和以来。常郁晔跟着揪心烦闷,卢氏做为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所有的宽解安慰都没有用。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卢氏垂下眼。常郁晔去了安华镇也好,免得今晚上常恒翰回府后和大赵氏恼起来,他又要跟着烦心了。 霁锦苑里,霖哥儿吃了奶。躺在榻子上酣睡。 三月下旬的天气还有些冷,方妈妈仔细替他盖了毯子。 楚维琳回来,见儿子睡着。不忍心吵着他,便让方妈妈抱霖哥儿去里头床上睡。等自己随意用了些午饭,与两位妈妈说了会子话,便也回了内室陪儿子歇午觉。 昨儿个夜里睡得有些少,楚维琳也是困顿了,沉沉睡了会儿,又迷迷糊糊醒来,几次之后,隐约听见外头有些动静,她抬手揉了揉发涨的脑袋。 身边的霖哥儿还睡着,楚维琳轻轻坐起来,撩开幔帐。 视线所及并无一人,楚维琳想唤人,又怕吵醒了霖哥儿,便想自个儿起身出去瞧瞧。 正要穿鞋子,宝槿从外头进来,见楚维琳醒了,赶紧上前来。 楚维琳看了霖哥儿一眼,压着声儿问宝槿:“外头什么动静?” 宝槿笑了,附耳道:“五爷回来了,晓得奶奶与霖哥儿睡着,先去了书房里。” 常郁昀回来了?自己睡了这么久了?楚维琳转眸看向窗外,外面还很亮,不似寻常常郁昀回府的时候。难道说他今儿个早一步回来了? 楚维琳往书房去,房门半掩着,她正巧能瞧见常郁昀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册,缓缓走到书桌后头坐下,而后他抬眼看过来,撞上楚维琳的视线,常郁昀先是一愣,而后弯了唇角笑了。 叫他撞见自己的凝视,楚维琳的耳根微微有些烧,略顿了顿,才抬步进去。 “怎么不再睡会儿?”常郁昀起身迎她,握住楚维琳的手引她在八仙椅上坐下。 楚维琳笑着道:“醒了,也就不睡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常郁昀一听这话,眉宇里添了些凝重,道:“晓得郁映出事了,一下衙就回来了。” 楚维琳应了声,既然常郁昀听说了,常恒翰和常恒晨那里应该也收到了讯息。 “老祖宗气坏了,等陈家姨母回来,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楚维琳叹道。 常郁昀背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总归是他们长房的事体……” “偏偏是让我们受些无妄之灾。”楚维琳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楚维琳鼻尖微皱,稍稍撅了嘴,整张脸生动极了,说不出的可爱俏丽,常郁昀忽然就松了心神,失笑出声。 见楚维琳嗔怒着斜了他一眼,常郁昀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 “我实话实说罢了。”楚维琳道。 常郁昀自然是明白的,可毕竟是一家人,不管前世多少纠葛,也不管常郁昀是否喜欢长房那些人,他也不好张口闭口就是那边怎么怎么不是,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若说出些不妥当的话,万一传到老祖宗那儿,平白添些麻烦。 他不说,楚维琳却不避讳地说了,常郁昀弯下腰看着楚维琳的眼睛,一本正经道:“琳琳,往后这些话只能在我跟前说说。” “不与你说,我与谁说?”楚维琳不解,冲口而出,话音未落,见那双直视她的桃花眼潋滟,笑意盈盈,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挖着坑等着她跳下来! 楚维琳的脸霎时间红透了,她避开常郁昀的目光,咬了咬舌尖,推开了常郁昀,几步走到门边,不自在地道:“不打搅你看书了,我先回房去。” 楚维琳说完,匆匆走了。 常郁昀望着她的背影,不觉笑意更浓。 翌日一早。楚维琳在松龄院里遇见了大赵氏。 大赵氏气色极差,脸上涂了厚厚的米分,也盖不过眼下的青色。 楚维琳一看这样子,估摸着大赵氏和常恒翰昨夜又是大吵了一架。 老祖宗精神也不好,早早打发了众人,只留了楚维琳和霖哥儿。 两个月的霖哥儿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便是醒了。也是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乐呵些什么,但老祖宗就是格外喜欢他,就算只是看着霖哥儿流口水。都觉得可爱无比。 “还是霖哥儿最讨喜,舍不得挪开一眼。”老祖宗笑道。 段嬷嬷陪笑着道:“老祖宗,这话要是让溢哥儿听见,可要哭鼻子的。” 老祖宗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气闷散了些:“溢哥儿比老婆子我还喜欢霖哥儿。” 这倒是实话,楚维琳与三房亲厚。与关氏走得也近,平日里常恭溢很喜欢来看霖哥儿,霖哥儿还在襁褓里,溢哥儿也是个小娃儿。却也能脸对着脸嘻嘻哈哈上一阵,叫人看着就乐了。 老祖宗笑完了,叹息道:“就盼着这一个个省心些。别时不时就给老婆子出难题,我这把年纪了。只想舒舒服服地逗一逗孩子们。” 楚维琳的眼睛粘在儿子身上,闻言应了一声:“能者多劳啊。” 这么直接了当的马屁让老祖宗格外受用,心情越发好了些。 老祖宗的好心情也只持续到了午饭时。 葛妈妈白着脸与段嬷嬷悄悄在院子里说话:“伤了胳膊,脱臼了。” 段嬷嬷听完,皱眉道:“虽然是底下人的事情,但这个当口,还惹是生非,可真是不知深浅。” 葛妈妈干笑了两声,道:“这底下人,可不一般呐,毕竟是别人的脸面。” 段嬷嬷的眉头越发紧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道:“我进去和老祖宗说一声吧。” 段嬷嬷进了屋,见老祖宗笑着与霖哥儿逗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老祖宗,大太太那儿请了岑娘子,似是病了。” 老祖宗闻言抬起头来:“病了?摊上这样的儿子女儿,不被气死已经是命硬了,让她好生歇着吧。” 段嬷嬷又道:“刚刚,周姨娘与湘芸争了几句,周姨娘的右手脱臼了。” 湘芸?这是谁? 楚维琳对不上号,老祖宗也不明白,段嬷嬷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前日里进府的,大老爷同僚送来的姬妾!” “荒谬!”老祖宗气得拍了拍桌面。 霖哥儿吓了一跳,哇的哭了出来。 “抱去西屋里。”老祖宗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又问段嬷嬷,“红笺会与人争执?” “周姨娘的脾性,老祖宗您是最晓得的,她从前也跟了奴婢这么久,奴婢从没见她与人红过脸,”段嬷嬷说到这儿也是难过,毕竟是她打小教养的红笺,如今叫个新来的姬妾这般欺负,她也看不下去,“那湘芸是前日里送来的,大太太那儿就收下了,想着是大老爷的同僚送的,想给些体面,过几日安排了席面再抬举。昨日夜里,为了二姑娘的事体,大老爷对大太太发了通脾气,就收了那湘芸。刚才大太太回去就请了岑娘子,周姨娘这些日子一直是伺候大太太的,便忙里忙外的,一不小心撞到了湘芸,那湘芸就叫嚷上了。” 老祖宗越听越生气:“一个个倒是真气性啊!她不顾着脸面,我也不用给她留颜面!” 楚维琳缩了缩脖子,看得出来,老祖宗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湘芸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她是常恒翰的同僚送的,就比其他妾室高了一头,刚过了一夜就敢惹事,将来还不知道会添多少纠纷。 可楚维琳知道,真正让老祖宗生气的是大赵氏,大赵氏不想惹常恒翰了,不想处置这别人送来的烫手山芋,干脆病倒了做甩手掌柜,想让老祖宗出面去教训湘芸。 这可真是下下策,看来,这几日的变故让大赵氏心力交瘁以至于乱了马脚了。 “段嬷嬷,你过去吧,让红笺来这儿,至于那个湘芸,让她伺候赵氏去。”老祖宗道。 让湘芸去伺候大赵氏,这是天雷遇着地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吧。 段嬷嬷去了,三刻钟后,领着红笺回来。 红笺已经接过胳膊了,因为疼痛,她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发白了,她颤颤巍巍跪下,磕头行礼。 老祖宗让她抬起头来,目光触及那眉心的朱砂痣,到底心中触动,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红笺轻咬下唇,红着眼,道:“老祖宗,是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湘芸。” 这个老祖宗已经知情,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红笺攥着拳头,扭捏着不知道如何说,偏过头去向段嬷嬷求援。 段嬷嬷只好道:“老祖宗,都是些污秽话,就不说了污了您和五奶奶的耳朵了。” “老婆子半辈子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郁昀媳妇也不是姑娘家,你们尽管说!” 段嬷嬷没法子了,道:“那湘芸说,她昨夜里伺候大老爷累坏了腰,叫周姨娘一撞,闪着腰了,又说定然是周姨娘见她得了宠爱,妒忌她,才想坏了她的腰,让她不能伺候大老爷。” 楚维琳挑眉,能这么直咧咧说出这些话来,恐怕还有不少更过分的话叫段嬷嬷瞒下了。 “哼!恬不知耻!从前是什么出身?”老祖宗气恼道。 “是在册的歌姬。”段嬷嬷道。 “奴不愿和她起纷争,赔了礼之后,就想先去替太太准备吃食。湘芸却不让奴走,还让人弄了奴的胳膊。”红笺说完,又垂下了头。 老祖宗了解了来龙去脉,道:“你这几日先留在我这儿吧。” 红笺摇了摇头:“奴谢过老祖宗恩典,只是奴还要伺候太太。” “让湘芸伺候去!” 红笺还是不愿,道:“她是歌姬出身,会唱歌却不懂伺候人,太太又病着,还是奴去吧。” 楚维琳仔细打量着红笺,她有些弄不明白了。 要伺候的人手,大赵氏身边丫鬟婆子一个不少,便是要妾室伺候,常恒翰的妾室又不是只有红笺一人。 况且,前回宝莲见到红笺手上有伤,红笺在长房那儿过得也不顺心,却是不愿意离了大赵氏,一心一意都是要伺候主母。 老祖宗见她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道:“去吧,能让湘芸做的,你也不是事事亲为。”(未完待续) ps:96出差中,打赏和月票感谢,96回来发哦 第二百一十九章 惊变(四) 楚维琳从松龄院里出来,带着霖哥儿回了霁锦苑。 午饭后,楚维琳本想歇个午觉,可想起涂氏交代的话,还是决定走一趟清兰园。 韩妈妈在门口迎她,恭敬行了礼。 楚维琳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五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韩妈妈陪笑道:“回奶奶话,五姑娘的风寒好多了。” 楚维琳往常郁晚屋里去,常郁晚刚吃了药,皱着眉头含了一颗蜜饯,嘟囔着嘴与丫鬟说话。 见了楚维琳,常郁晚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楚维琳不理会她的态度,自顾自坐下,道:“精神不错,看来病好了大半了。” 常郁晚狐疑看向楚维琳,杏眸里全是不解。 “太太走前说的,怕你冲动,我想也是,这几日你还是在屋里歇着的好。”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常郁晚坐直了身子,哼了一声。 “别说你不想听,我也不愿来跟你说,”楚维琳勾了勾唇角,“可谁让我们都是二房的。你嘴上怪二妹妹连累三妹妹,我也怪呢,所以我也不想你连累我们。老祖宗恼着长房那儿呢,我可不想二房出些事体帮他们挡骂。” 常郁晚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想,楚维琳讲的有些道理,她虽然不喜欢楚维琳,但她更不喜欢常郁映。 虽然常郁晚不觉得自己会闯祸,可她总觉得老祖宗待她不亲近。常郁映恐怕是找不回来的,万一她一言不慎惹了老祖宗,那岂不是要由她来承受老祖宗的怒火了吗? 常郁晚不傻,她才不想做个替死鬼。 “我的病还没好。岑娘子说了,我还不能吹冷风,我还要在屋里养病。”常郁晚说完,抬起手按住了太阳穴,哎呦了一声,“我头晕了,我要休息了。” 楚维琳挑眉。常郁晚的性子的确很直接。她排斥楚维琳,若楚维琳好好与她讲道理,常郁晚内心里的“叛逆”定是不肯听的。只有把和长房的矛盾点摆在她的面前,常郁晚才会念着涂氏乖乖听话。 见常郁晚听明白了,楚维琳也不多留,起身出来了。 韩妈妈引了楚维琳去了常郁曜的屋外。 窗户开着。能看见里头常郁曜低头看书,韩妈妈唤了他三声。常郁曜才抬起头来。 “嫂嫂。”常郁曜行礼。 楚维琳笑道:“打搅你看书了。” 常郁曜摸了摸脑袋,道:“我听说,五哥读书时更用功,是吗?” 楚维琳一怔。倒是没想到常郁曜会提起常郁昀来。 常郁曜红了脸,极不好意思地道:“我也要用功,五哥中了传胪。我也不能太差,不然会让父亲和五哥都叫人笑话的。” 常郁曜格外认真。不像是随意说说,楚维琳鼓励了他几句,忽然觉得涂氏这一儿一女当真都是一条筋的性子,与涂氏相去甚远。 而常郁暖那里,情绪已经安定许多,最初的难过和低落过后,她慢慢平静下来。 在四房那里的六姑娘出生之前,这十多年里,常郁暖是家中唯一的庶女,而且,她出生时正巧吴氏太太过世,围绕她的是一堆的恶言恶语。 襁褓中的常郁暖当然不懂,可渐渐长大之后,她还是听说了些,常郁暖知道,若不是有常郁昕和常郁昀护着,她还不知道背后会有多少指指点点。 常郁暖感激常郁昕和常郁昀的照顾,她会为自己打算,但也懂得若她低落伤感下去,关心她的人会更难过。 “嫂嫂,我无事的。”常郁暖笑着道。 笑容有些勉强,但好歹没有再哭,楚维琳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路总是一步步走的,头一步,先等太太回来再说。” 常郁暖点头。 涂氏在天黑时才回府。 霖哥儿刚擦过身子,挥着肉嘟嘟的手臂与常郁昀玩闹。 楚维琳笑盈盈看着,水茯挑了帘子进来,垂手禀道:“奶奶,前头传了话来,二太太与陈家三太太到了巷口了,让您赶紧去迎一迎。” 楚维琳一怔,她原本以为起码要到明日天亮后才到,可看样子,是赶在关城门前匆匆赶回来了。 楚维琳扭头去看常郁昀,常郁昀冲她颔首,道:“外头黑,小心些走。” 流玉点了灯笼,又跟了几个丫鬟婆子,楚维琳往垂花门去,而常郁昀亦收拾了一番,径直去了松龄院。 垂花门上,楚维琳听见马车声越来越近,直到停稳了。 打头的车上,一个丫鬟跳下来摆好了脚踏,才扶了涂氏与陈三太太下来。 楚维琳上前问安,就着灯笼昏黄光线,那两人面上具是疲态。 “三舅母,一路匆忙,不知用过晚饭没有?”楚维琳扶了陈三太太,问道。 陈三太太板着脸,她身边的丫鬟回了一句,道:“奶奶,怕赶上关城门的时辰,一路上都是匆匆忙忙的,我们太太与涂氏太太都未用晚饭,只拿点心填了填。” 楚维琳冲那丫鬟笑了笑,道:“既如此,水茯,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赶紧准备些。” 抬手不打笑人脸,况且常郁映逃婚,与她隔了房的嫂嫂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陈三太太不喜欢迁怒,到底收了情绪,道:“郁昀媳妇,老祖宗那儿……” 楚维琳道:“老祖宗等着姨母呢。” 涂氏安排妥当了一并跟着回来的丫鬟婆子,让宝笙跟上,几人一道去了松龄院。 松龄院里,灯火通明。 大赵氏由两个媳妇陪着,站在院外,见了她们,快步上来,急切道:“亲家太太,我们郁映可有信儿了?” 陈三太太顿了脚步,皮笑肉不笑地道:“亲家太太?我可不敢当。” 这般不客气的话,堵得大赵氏一时说不出话来,大赵氏自己也知道,常郁映做出那等事情来,便是两家的老太太是亲姐妹,陈家也不肯认这样的亲事了。 逃婚,那是朝着陈家、陈三太太的脸上,狠狠甩了个耳刮子呀。 大赵氏甚至觉得她听见了清脆的响声。 卢氏扶着身子微晃的大赵氏,看向了涂氏,想让涂氏给个信,涂氏却像全然没瞧见,抬步如了院子。 卢氏转眸见到站在黑暗里的宝笙,赶忙道:“宝笙,二姑娘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大赵氏一个激灵,几步过去拽紧了宝笙的手腕:“你们几个怎么伺候的姑娘!” 宝笙自打常郁映失踪起,一直提心吊胆的,恨不能连她自个儿也一并失踪了,好过如今这样原地彷徨害怕。 大赵氏的出手有些重,宝笙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不敢喊痛,颤颤巍巍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二姑娘去哪里了呀……” 大赵氏扬手要打宝笙,楚维琳上前拦了拦,估摸着涂氏已经把情况与老祖宗说完了,便道:“老祖宗还等着三姨母呢,三姨母赶了几天的路,也要坐下来歇一歇。” 这般一说,大赵氏也不好再把人拦着院外,请了陈三太太进去。 宝笙格外感激地看了楚维琳一眼,楚维琳示意她跟到院子里来。 屋里,涂氏简单和老祖宗说了一番,她在半路接到了陈三太太,陈三太太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气,涂氏说了无数的好话,陈三太太却只有一句“回京城”,别的打算那是半点口风都不露。 老祖宗只听不说,她相信涂氏尽心了,也知道涂氏为了“邀功”而有些夸大其词,当然这些东西在此刻都是无伤大雅的,让老祖宗在意的始终是陈三太太的态度。 陈三太太在路上什么都不吐露,心底肯定是有主意的。 老祖宗坐直了身子,等着外头的人进来。 楚维琳随着众人进屋,常郁昀坐在一旁,暗暗冲她一颔首,示意她莫慌,而后起身给陈三太太、大赵氏和两个嫂嫂行礼。 陈三太太上前几步,垂下了眼,语气又是无奈又是感慨:“老祖宗,也是我不小心,才会让府上二姑娘没了踪影,我若仔细些,也不至于如此。镇子上已经是让人去找了的,相信府上的人也已经到了镇子上了。一个姑娘家家的,实在叫人担心,若能早些有消息,一家子上下都能松口气。” 这一席话,以退为进,说得可是相当漂亮。 别说大赵氏心虚,老祖宗都要脸红了。不说什么京城人家,全朝去看,有哪家姑娘出嫁时,是要让婆家人仔细、小心,才不至于没了踪影的? 老祖宗心里不舒服,却又不能怪陈三太太说话“带刺”,这事儿要是反过来,她自个儿只怕气炸了。 “那个混账东西,找不着就当她死了,要是找回来,老婆子不打断她的腿!”老祖宗咬牙切齿地道,“三外甥媳妇,让你受累了,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是我常家对不起陈家,我会捎书给姐姐说一说这事。” 陈三太太叹息一声,哑着声道:“老祖宗,如今旁的都不重要,只是这婚期已经定下了,岭西那儿,不说发出去的喜帖,我家老太太过年时就和姻亲友人都说了,说要从京里娶个表外孙女回来,人人都晓得我是进京接亲来的,现在新娘子不见了,这陈家的、我们老太太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 前几章里出了错,96数了数,应该是舅母不是叔母,捂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惊变(五) 明天双更。 -------------------------- 陈三太太这番话绝非夸大其词,老祖宗最是清楚自家嫡姐的脾气,她是最最看重颜面的。 老祖宗与她姐姐一道长于荣安公主府,同胞姐妹,年纪相近,打小最是亲密无间,彼此熟知对方的性子。 未出阁时,这位姐姐就是个一言一行都格外注重的人,绝不让人挑出一点错来,等嫁了人之后,越发爱惜羽翼。 陈家娶亲,又是从京中来的新娘子,岭西那里,迎亲队伍出发时,一定就已经热闹了一场了。 来回路上的时间都是可数的,大喜的正日子又是早就定下了的,根本改不了瞒不过,没有了新娘子,陈家可是要出大笑话了。 老祖宗自个儿也就罢了,她姐姐大半辈子都过了,从没有出过这等纰漏丢过这等人,却没想到,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倒叫晚辈连累成这幅模样。 老祖宗不由悲从中来,捶胸道:“是我的错啊!是我太纵着郁映,才让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我的错!” 大赵氏低着头,一听这话也坐不住了,老祖宗都认了错,她哪里还能置身事外,赶紧起身,几步在罗汉床前跪下,哭道:“老祖宗,是媳妇的错,是媳妇没有教养好孩子……是媳妇的错……” “就是你的错!” 外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喝斥,大赵氏如被雷击一般哑了声,僵着身子不去看挑帘进来的常恒翰。 常恒翰朝老祖宗行了礼,恶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大赵氏,道:“你真的不会教孩子啊。郁晓、郁晖、郁映,这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幸亏郁晔没交到你手中,不然我这辈子还能指望谁?” 大赵氏紧紧咬着下唇,并不理睬常恒翰,仿若那些话语,她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一般。 楚维琳悄悄打量了常恒翰一眼,而后低头端坐。总归是长辈讲话。她插不上嘴,也不可能去插嘴,只不过。就算大赵氏不会教孩子,常恒翰也是半斤八两的,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夫妻两人都有过错。常恒翰又何必全部推到大赵氏头上。 陈三太太冷眼看着,常恒翰愈发尴尬。对大赵氏的态度也就愈发差了,恶言恶语又说了几句。 老祖宗心里本就有火气,叫常恒翰一闹,更加收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好了!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没有?要吵滚回去吵!” 常恒翰不敢当面顶撞老祖宗,只好闭了嘴,板着脸坐下了。 老祖宗没有让大赵氏起身。只与陈三太太讲话:“三外甥媳妇,事已至此。我们还是想解决的法子要紧。我知道,正日子都定下了,本来路上的时间还算宽裕,如今这么一耽搁,就有些紧张了,况且,郁映没了踪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寻得见。便是真的寻到了,老婆子也没脸送她去岭西了。可没有新娘子,又是不成的……” “可不就是如此吗?”陈三太太连声叹息,“老祖宗体谅,千万别怪我冲动失礼,实在是左右为难了呀。宣哥儿是我亲侄儿,我与他母亲再是妯娌相合,也不是他亲娘,况且这亲事是我们老太太定下的,容不得我置喙,只是如今这个状况,我们不拿个主意是不行了的,我也只有逾越了。老祖宗,我厚颜问一句,既然找不到二姑娘了,是否能换成三姑娘?” 鸦雀无声。 饶是因为柳氏的话,而有了些心理准备的老祖宗,一时之间都没有发出声来。 大赵氏脸色廖白,难以置信地看向陈三太太。 楚维琳愕然看了常郁昀一眼,见他皱了眉头,她又转头去看涂氏,涂氏也是一脸诧异。 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问涂氏道:“你是郁暖的嫡母,你怎么看?” 涂氏暗暗攥紧了拳头,她的心思活络,这其中厉害关系全部理了一个遍,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陈三太太道:“三嫂子也说了,您并非宣哥儿的母亲,上头也还有老太太做主,如今是个进退两难的情况,您做主把新娘子换成我们郁暖,可到了岭西那儿,这事情要怎么说明白?三嫂子,我知道,宣哥儿是长房的嫡次子,是个样样好的,若是真心实意结了这门亲,郁暖是享福的,我是日日要去菩萨跟前上香磕头了,只是,不是我看低郁暖,虽然都是常家的姑娘,郁映是长房嫡女,而我们郁暖,是二房庶出。我们是厚着脸攀上了,可就怕……” 老祖宗在心中不住点头。 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管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都是在自个儿身边养了十几年的,老祖宗心中即便有偏爱,也一样是嫡亲的孙女儿,若是嫁过去要被人看低,被人嫌弃,是要吃苦的,老祖宗可是不愿意的,毕竟,常郁暖的身份比常郁映低些,但比起普通的小官宦家中的姑娘,那还是金贵得多了的,根本不用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陈三太太颔首,语气越发诚恳了:“毕竟是嫁闺女,考虑多些,也是应该的。说句真心话,我倒是喜欢三姑娘,可单单就我喜欢,也确实不顶用,也要我们老太太、我嫂嫂以及宣哥儿喜欢。要说出身吧,我们两家亲上加亲,说什么嫡出庶出的就见外了,最主要的是临时换了人,礼数不周全了,但这个时候了,也没时间讲究全礼。老祖宗,您看,如果三姑娘与我们宣哥儿八字相合,就换成三姑娘吧,府上要是放心不下,就劳烦二太太一道去岭西,一来送亲,二来也好当面与我们老太太和宣哥儿的母亲说一说,毕竟这天南地北的,姑娘嫁过去,日夜见不着面。家里也挂念。”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老祖宗还能如何? 毕竟是常府理亏,陈家提的要求只要是在情理之中的,都不好拒绝。 对于老祖宗来说,与岭西陈家结亲,无论嫁过去的是常郁映还是常郁暖,对她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不是结亲结成仇。嫁谁不是嫁呢? 常府这里,她能够拍板说话,陈家那儿。陈三太太却不能一力做主。 “涂氏,先取了郁暖的八字来吧,和宣哥儿的八字一道,送去前头夏先生那儿。让夏先生看一看吧。”老祖宗吩咐道。 夏先生是常府的门客,对于易学有些心得。时间紧迫,也只好让夏先生来合八字了,而且他老人家嘴巴紧,断不会胡乱说话。 涂氏心中还有些纠结。愣了一会儿才应了声。 常郁昀悄悄示意楚维琳,楚维琳会意,起身道:“太太。我去取吧。” 涂氏点头应了,楚维琳退出来。快步往清兰园里去。 常郁暖的八字帖子在涂氏房中,楚维琳向韩妈妈开了口,韩妈妈白着脸道:“奶奶,这事儿……” “妈妈先去取吧,我去寻苏姨娘。”楚维琳道,韩妈妈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楚维琳一时之间也说不好常郁暖会是个什么反应,但这个事体,她想先和苏姨娘说一说,好坏都是如此了,若有苏姨娘帮着开解常郁暖,总归好办些。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楚维琳,赶忙进去禀了一声。 苏姨娘起身迎了出来,奇道:“奶奶今日怎么过来了?” 苏姨娘是吴氏太太的陪嫁开脸的,这些年也是本分做事,楚维琳待她有好感,笑着道:“是有事与姨娘说一声。” 两人在屋里坐下,苏姨娘吩咐人在外头守好,问道:“可是为了我们姑娘的事情?” 苏姨娘不傻,楚维琳单独寻她,肯定是为了常郁暖。 楚维琳颔首,道:“我只与姨娘交个底。陈家舅母和太太回来了,刚刚在松龄院里,舅母的意思,二妹妹找不回来了,岭西那儿婚期耽搁不得,想让三妹妹嫁过去,若是我们不放心,让太太送亲去。” 苏姨娘瞪大了眼睛,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代替二姑娘?这……” “姨娘,我是借口取八字出来与你通个气的,这事体太太没还应下,老祖宗恐怕会点头,姨娘也与我说句实在话,成与不成,面子上的事情,咱们总要漂亮一点。”楚维琳小声道。 苏姨娘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点茶,一口引尽,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楚维琳说得一点不错,成与不成,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 老祖宗若点了头,常郁暖哭着喊着不乐意,最后吃亏的是常郁暖和苏姨娘,涂氏现在是没有应下,可她也同意了呢?常郁暖还闹腾,便是最后没有去岭西,以后涂氏还会耐心真心地替常郁暖打算吗? 苏姨娘思忖了一番,道:“奶奶,我们姑娘的婚事,奴从前就说过的,不求嫁去高门,只盼着能做个嫡妻,一生平顺。陈家那儿,嫡妻是有了,可……原本就低了一头了,又是代嫁,奴是担心我们姑娘叫人瞧不起啊。” 常郁暖到底是苏姨娘肚子里下来的肉,她疼着宠着,见姑娘受委屈了,苏姨娘只恨自己是个妾,护不住姑娘,又伤心吴氏太太去得早,吴氏太太若在,那是顶顶温柔顶顶疼姑娘的人了。 楚维琳见苏姨娘眼眶微微湿润,多少能体会她的心境,叹了口气,道:“姨娘,若不是代替二妹妹,这亲事又如何?” 苏姨娘怔了,喃喃道:“陈家长房奶奶,哎!我们姑娘要是个嫡出,那可真是门当户对了。” “三姑娘!”门口丫鬟忽然高声唤了一声。 苏姨娘看了楚维琳一眼,急匆匆往外头走,楚维琳亦跟了出去,见常郁暖带着水莲进了院子。 常郁暖笑意盈盈,道:“姨娘,我听说嫂嫂来了,就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变(六) 还有一章马上上传。 ---------------------------- 苏姨娘的笑容有些僵硬,回过头看向楚维琳,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回转过去亲昵扶了常郁暖,道:“快些进来。” 常郁暖与苏姨娘的感情极好,自是从苏姨娘那不自在的笑容里品出些味道来,她心里犯着嘀咕,却也没有追着问,依着苏姨娘的意思,先往屋里去。 楚维琳与水莲道:“守着门吧。” 水莲知分寸,晓得她们定是有事情要商量,赶忙点了点头。 楚维琳再进去时,常郁暖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两盒糕点。 苏姨娘笑着与常郁暖道:“晓得姑娘爱吃,姨娘这里还有一些。” 常郁暖尝了一口,那绿豆糕入口清香,不油不腻,确实是好味道,她夸赞了糕点,又问楚维琳道:“嫂嫂,听说太太与陈家三舅母回府了?” 楚维琳颔首,道:“是啊,刚回来的,现在在松龄院里。” “有没有找到二姐姐?”常郁暖又问。 “太太半途遇见的三舅母,大伯他们往安华镇去找二妹妹了,若有消息,也是安华镇那儿传出来。”楚维琳解释了一句。 常郁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苏姨娘见她如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惴惴着。 “姨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常郁暖心细,又是对着她姨娘,也就没有那么讲究,直截了当地问了。 苏姨娘犹豫。楚维琳倒是想明白了,她本想先和苏姨娘交个底,却没料到常郁暖会不请自来,既然人来了,不如就此说开,反正屋里就她们三人,门外守着的又是嘴巴严实的。好好坏坏都没关系。三个人先把大方向定下来。 “三妹妹,”楚维琳在常郁暖身边坐下,柔声说了现在的情况。“陈家那儿,你怎么看?” 常郁暖的脑袋空白一片。 从楚维琳一开始说,她就觉得眼前白花花的有些发懵,心跳得极快。但她并没有出声打断楚维琳的话,而是咬着下唇听完了。虽然她自个儿也不清楚,到底听明白了多少。 直到楚维琳又问了一遍,常郁暖才有些回转过神来,她抬起手。长长的手指指着自己,愕然道:“我?我代替二姐姐,去陈家?” 常郁暖的指甲也染了凤仙。因为常郁晚喜欢,便拉着她一道染了。比起常郁晚那格外纤细的手指,常郁暖的手指并没有那么细,但很长,看起来也很好看。 楚维琳盯着常郁暖的丹红的指甲,道:“是,你代替二妹妹去陈家。” 常郁暖的黛眉紧紧皱了起来,却没有哭没有闹,比楚维琳和苏姨娘最初以为得更加平静,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一定要我去吗?” 陈家那里,必须从常府里娶一个姑娘回去,常郁晚太小,常郁暖和常郁曚倒是年纪相当,可陈三太太点名要常郁暖,这个时候,楚维琳可不觉得常郁曚会毛遂自荐,亦或是柳氏会愿意让自个儿的掌上明珠去岭西。 这件事情上,涂氏怕是拗不过老祖宗的,若是八字相合,常郁暖并不好推拒。 楚维琳实话实说:“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但我早早来与你们通个气,也是想知道你的真心话,若真不愿意,五爷会想个周全的法子。” “真心话……”常郁暖喃喃道,她沉默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真心话,嫂嫂是知道的。”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没有最好的,只有我想要的。 勋贵皇亲世家,很多人想攀却攀不上,但对于常郁暖来说,她真心渴求的,只是寻常人家,日子简单又实在。 这样的渴求,本不该变得遥远,只是现在陈家那儿迫着,老祖宗催着,常郁暖左右不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楚维琳一怔,心里泛上一阵酸楚。 一瞬间,她在常郁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一辈子睁开眼的时候,她求着能离常郁昀远远的,求着能再不进这常府大门,可常郁昀一遍一遍问她,到底让她再次做了常家媳妇。 时至今日来看,婚后夫妻相处得很好,有些话说开了之后,有了更多的向前的力量,但这些并没有让楚维琳遗忘从前不知何所往的纠结心情。 就好像常郁暖现在这样。 眼睛一酸,没有任何防备的,一颗泪珠子落了下来,楚维琳惊觉过来,抬手拭去眼泪,常郁暖没有哭,反倒是她先哭了。 常郁暖也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过楚维琳哭泣,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她想,若她真不愿意,常郁昀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她脱身呢? 想不明白,只怕五哥现在也没想明白吧…… 常郁暖抿紧了唇,暗暗想着,从小到大,五哥对她的关照已经够多了的,这事情并不好处置,到时候不仅仅是五哥、五嫂,连出嫁多年的大姐说不定都要惊动了,大姐打小就宠她,只要她有一点儿不甘,大姐都会为她和长房争个你死我活…… 舍不得,常郁暖格外舍不得,她是姨娘生的,嫡出的长姐长兄能这般疼爱她,她已经是感激万分了,又怎么会舍得让他们在这么难的事情上再硬出头呢。 小时候,与常郁昕、常郁昀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常郁暖不禁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道:“嫂嫂会先和我交个底,就是知道我去陈家之后的路会很难走,又是在岭西那儿,即便是受委屈了,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姐姐不见了,总要有人去的,若真要我去,那我就去吧。” 苏姨娘胸口发闷,见常郁暖这般委屈,她心疼得不得了,把常郁暖一把拥入怀里,道:“好姑娘,哎……” 好多话想说,好多话又不敢说,苏姨娘怕自己一个不留心说错了话,反倒是让常郁暖对陈家、对老祖宗添了怨气,只能不住叹息。 楚维琳伸手替常郁暖把散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缓缓道:“三妹妹,我知道你想图清净,你身在常府长在常府,见多了也听多了这种大家庭里的矛盾、纷争和事端,所以你想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只是,三妹妹,这世上没有真正清净干净的地方,我们这种大家庭是,寻常小家庭也是,靠躲,是躲不开的。” 常郁暖怔怔听着,垂下了眼帘,低声道:“可陈家……我是代替二姐姐的,本不是我……” “三舅母说了一句话,‘本就是亲上加亲,又讲究什么嫡出庶出’,说到底都是一家人,真盯着这点儿不放,那就是伤了老祖宗与陈家老太太的脸面了,便是代替二妹妹的,你也是常府的姑娘。你只记得一样,做事踏实稳妥,不冒进不胆怯。三妹妹,你见过我娘家四姐姐吧?” 楚家的四姑娘? 常郁暖有些印象的,逢年过节时见过一两回,长公主府中也碰过面,因着楚维瑢也是庶出,两人还一道说了会子话的。 常郁暖点了点头。 “她嫁去了我二伯娘的娘家,这亲事一开始就不愉快,四姐姐出嫁前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嫁过去之后也和婆家人处得并不好,四姐姐性子内敛,自己和自己憋气,那段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想起那个时候,楚维琳也是感慨颇多,顾氏夹在中间,两边为难,到最后气得撒手不管了,由着顾家人和楚维瑢闹别扭,“我们姐妹来来回回劝了四姐姐好几次,亏得她最后还是听进去了,自己摆稳了心态,和她婆母、丈夫的关系好了许多,小日子舒坦了,慢慢的,其他的关系也就理顺了,虽然不敢说她婆家上下人人都喜欢她,好歹没人为难她、小瞧她了,她如今怀着身孕,再过三个月,就该生了。” 常郁暖听得认真,细细琢磨了这一番话。 楚维琳又说了杨昔诺,那个大起大落依旧保持着本心的坚强姑娘。 “她去西桂的时候,京里具是不看好的,暗地里都说,给德王世子做填房可不是什么好婚事,里头牵扯了天家争斗,原世子妃死得有些不明不白的,杨家姐姐牵扯在里头是倒了大霉。她出嫁的时候,我也担心,可前阵子收了她的信,她在那儿过得很顺心,世子待她也很周全,与最初担心的完全不一样。”楚维琳笑着道。 苏姨娘听完便明白了楚维琳说这些的缘由,不住点头道:“姑娘,在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咱们还能有变通的法子,可若是真的定下来了,就把那些杂念都从心中去了。这世上,多的是不如意的人,最要紧的,就是把不如意的事情一日一日过得妥帖顺畅,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楚维琳闻言,抬头看了苏姨娘一眼,这个苏姨娘,果真是个通透人,所以才能得吴氏太太看重,所以才能在这大宅子里生存下来。 常郁暖靠在苏姨娘怀里,似是明白了,又似是没有明白,可她的眼睛却是晶晶亮的,与楚维琳道:“嫂嫂,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别的事情,还要太太、哥哥和嫂嫂替我操心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惊变(七) 两章一起更的,前头还有一章,书友们不要看漏了。 ----------------------- 常郁暖这般懂事,倒是让楚维琳心里酸酸的,她点头应下,便先告了辞。 韩妈妈在外头等着楚维琳,她的手中捧着一只锦盒,恭敬交到了楚维琳手中:“奶奶,里头就是三姑娘的八字帖子。” 楚维琳让流玉接好,道:“麻烦韩妈妈了。” 韩妈妈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敢不敢,奶奶,三姑娘还好吗?” 楚维琳低声道:“三妹妹没事,只是这事儿先别告诉五妹妹。” 常郁晚虽然是一心为了常郁暖好,可她性子太急,楚维琳怕她好心办坏事,这事儿还是回头让涂氏慢慢与常郁晚交代来得好。 韩妈妈晓得轻重,自是应下。 回到松龄院里,楚维琳捧着盒子进去,交到了涂氏手中,而后悄悄朝常郁昀点了点头。 涂氏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便交给了段嬷嬷。 段嬷嬷又拿上了陈三太太给的宣哥儿的八字,亲自给夏先生送去。 八字的结果不出来,说别的都是无用的,众人便耐着心思等着,而厨房里备好的饭菜也送了过来,涂氏和陈三太太便相携用了点儿。 一个时辰,段嬷嬷便回来了,夏先生把结果写在了一张纸上,段嬷嬷将纸给老祖宗过目。 老祖宗一看,唇角便弯了起来,又把纸递给了陈三太太。 陈三太太看了一眼,亦是喜笑颜开:“上上配。这倒是叫人高兴的事儿。” 毕竟只是简单合一合,不像寻常合八字的时候那样有许多讲究,可这样的结果倒是叫想让常郁暖嫁过去的陈三太太格外开心。 大赵氏皱了皱眉头,心情复杂,一时之间,她也不清楚这是真实的结果,还是老祖宗特意而为的。 “既是相合的。那这事情……”陈三太太笑着与老祖宗道。 老祖宗则看向了涂氏。 之前等待的时候。涂氏的心思一直在转着,事已至此,她知道挽回的机会不多。况且平心而论,除了常郁映夹在中间,这门亲事其实很不错。 涂氏睨了大赵氏一眼,长房捅了大篓子。她们二房帮着受苦受难了,总归不能没有一点儿好处。她清了清嗓子,道:“老祖宗,三嫂子,虽然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要问一问郁暖。郁暖是个好孩子,我不想亏待了她,所以之前费心思帮她相看。就想着今年能定下来,然后好好帮她准备嫁妆。她和郁晚合得来,我本想多留她一两年的,可现在这么一来,不说别的,嫁妆都没影儿呢。” 女儿家出嫁,嫁妆可一点儿不能马虎,准备三五年的都不在少数,即便是匆忙出嫁的,也有三五个月准备,哪里会像常郁暖这样,今儿个商议,过两日就要出门了。 陈三太太浅浅笑了笑,她知道涂氏的意思,只是有些话由她来说并不合适。 楚维琳也是心里透亮,半垂着头,耳朵却是竖起来的,只等着老祖宗发话。 老祖宗又怎么会不懂,但她并不觉得涂氏的算计有什么不妥当的,侧着身子吩咐大赵氏道:“郁映的那些嫁妆,她也用不上了,一并给了郁暖吧。” 大赵氏瞪大了眼睛,她急急要说上几句,可老祖宗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老祖宗又道:“涂氏、郁昀媳妇,那些东西如今都在安华镇吧,你们过去瞧一瞧,再帮郁暖准备些合适她的东西。”安排完了这些,老祖宗吩咐段嬷嬷道,“去请郁暖过来。” 常郁暖很快就来了,一一问了安,楚维琳仔细打量她的模样,觉得她调整得不错,并不似叫之前说的事情影响了情绪的样子。 老祖宗让常郁暖坐下,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她只是陈述,而并非商量,只是她的语气很是委婉,甚至带了些安抚的味道。 老祖宗说完,见常郁暖不言不语的,耐着心思问了一句:“郁暖?” 常郁暖这才抬起头来,道:“那二姐姐呢?她要怎么办?” “那个混账东西,莫要管她!”老祖宗哼了一声。 常郁暖又问:“我是不是不能从家里上轿了?我姨娘是不是见不到我穿嫁衣的样子了?” 这个问题,常郁暖之前没有问过楚维琳,她知道,这个答案楚维琳给不了她,可既然无力改变这样的状况,比起自怨自艾,她更难过是她要背着人悄悄出嫁了。 做为一个姑娘家,几乎都幻想过自己出阁时的模样,这并非不害臊,而是对美丽的憧憬。 漂亮的绣了凤穿牡丹的嫁衣,镜中妆容精致的脸庞,目光所及之处,红灯笼、红双喜字,多么美好。 常郁映出嫁,家里是置过酒席的,常郁暖代替着嫁过去,是万般不能再如此了,毕竟,常郁映逃婚的消息那是半个字也不能走漏的。 不从京里常府发亲,没有花轿,又怎么会让常郁暖穿嫁衣?苏姨娘自然是看不见了。 在座的女眷们都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懂常郁暖的心情,老祖宗上了年纪,都叫这话勾得心发酸,握着常郁暖的手连连叹息,到最后瞪了大赵氏一眼:“这做的什么孽啊!” 涂氏抬起帕子擦了擦眼睛,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委屈!老祖宗,三嫂子,不知岭西那儿可有合适的府邸?我反正是要过去岭西的,就在那儿暂住了十天半月的,一来见一见亲家的面,二来在那儿发亲,我们在岭西虽没什么姻亲要请,但好歹自家人热闹热闹,等三日回门时,郁暖也有个地方可以回。这孩子出阁啊,大小定礼都委屈了,还能补救的地方总要给她补上。况且,我若过去了,让她姨娘随我一道吧,能亲眼看着郁暖出嫁,将来老爷和吴氏姐姐也不会怪我了。至于那府邸,就当是给郁暖添个妆。” 常郁暖一听这话,饶是晓得涂氏是要摆大度的姿态,都恨不能给她跪下了。 这番话听得老祖宗格外感慨,见常郁暖眼角含泪,心里越发软了。同样是姑娘家,常郁映无法无天,常郁暖懂事顾大体,两厢一比较,心中自有定夺了。 陈三太太自个儿也是远嫁岭西的,她从娘家发亲,一路颠簸到了岭西,完全陌生的人家、陌生的环境,她是真能体会回门都不晓得回哪儿的心情。见老祖宗以目光询问她,陈三太太连连点头:“岭西那儿,倒是有几个好院子,若是需要,我传信回去让他们先寻起来,等我们到了那儿,看中了哪个就定下来。能在岭西置宅子发亲,那是好事体,我们老太太也会高兴的。” 老祖宗满意地点头:“置宅子的银子只管与段嬷嬷开口,算我的。老婆子年纪大了,就巴望着一个个太太平平地嫁出去娶进来,这一惊一乍的日子,真是吃不消喽。” 事情基本都定下了。 常郁映的嫁妆册子在宝笙手上,当即就取来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明日一早就和陈三太太一道赶去安华镇挑选那些嫁妆,而涂氏在京中给常郁暖再准备些适合她的衣料、首饰头面,等三日后,涂氏带上一双儿女,与常郁暖、苏姨娘一起启程,在安华镇会合后赶往岭西。 常郁映的那几个陪嫁都不是常郁暖用惯了的,便换成了水莲几个,再添上原本从松龄院里拨过去的宝笙,老祖宗又亲自选了两家得力的陪房,一并随着去岭西。 大赵氏听着这些安排,只觉得脑袋和劈开了一般疼痛,常郁映出嫁时,老祖宗都没有这么费心过,大赵氏也根本不敢提去岭西置宅子发亲,可要是那时候她提了,她亲自送常郁映去岭西,这后头的事情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这么一想,大赵氏越发懊悔和痛心,一股气血直往上涌,她喘着气,先一步告退了。 常恒翰又坐了会儿,见松龄院里没有旁的事情需要他出力了,也就回去了。 红笺守在院外,萃珠提着灯笼站在一旁,见了常恒翰的身影,红笺迎上去几步,福身道:“老爷,太太身子不适,不能出来迎您,想请您去屋里说话。” 常恒翰甩了袖子:“身子不适就请大夫,我又不会看诊!” 红笺对常恒翰的态度并不意外,想继续劝说几句,常恒翰便越过她走开了,红笺看了一眼方向,那是去湘芸房间的路,红笺叹息了一声,终是不敢追上去自取其辱,而是回了大赵氏屋里。 大赵氏躺在床上,精神极差,见红笺回来,问道:“老爷呢?” “太太,老爷去湘芸那儿了。”红笺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看大赵氏的眼睛。 大赵氏抓起手边的一个引枕砸向红笺,大声喝道:“没用的东西!出去!” 红笺不躲不避,反正只是个引枕,大赵氏能让她出去,而不是责罚,已经是开了恩了,红笺弯下腰捡起了引枕,放到了一旁的八仙椅上,静静退了出来。 她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慢慢匀了呼吸。 萃珠担心地看着她,红笺冲萃珠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我们回去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惊变(八) 晚上还有更新。大家晚上见。 ---------------------------- 三月下旬的夜风吹在身上依旧有些寒意,楚维琳坐在桌边看着常郁映的嫁妆册子,宝槿怕她着凉,把窗户关上了。 常郁昀从净室出来,见她还坐在灯下,劝道:“琳琳,你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还是早些歇了好。路上无趣,倒也能看会儿册子。” 这话说得在理,总归她不晕车,车上看册子也不影响什么,楚维琳合上册子让宝槿收好,便起身往内室里走。 躺在床上时,她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常郁暖答应得太爽快了,她难过她彷徨她惊愕,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楚维琳倒不怕常郁暖反悔,这个三妹妹是老实性子,也做不出像常郁映那样金蝉脱壳的事情来,可就是因为这样,楚维琳才会担心她。 “三妹妹若是真的哭一场,闹一场,我这心里也会踏实些……”楚维琳叹息了一声。 常郁昀也没有入睡,闻言收拢了箍在楚维琳腰间的手,指腹轻轻抚着,宽慰道:“她便是哭了闹了,也是对着她姨娘,绝不会叫我们瞧见的。她是个贴心的,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觉得亏了她。你还记得她前世嫁的那个人吗?” 前世时常郁暖的婚事? 楚维琳自是记得的。 那时涂氏没有回京,常郁暖的婚事是大赵氏帮着相看,老祖宗最后拍了板的。 男方姓姜,祖上也是兴旺过的,后来出了几个纨绔子弟。学业不精,又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家业慢慢也就败了,到了这一代,只会伸手吃白饭的子弟是没有了,可底子也差不多空了。 底子虽空,骨子里依旧是名门气派。逼着几个儿孙念书。到最后也供出了一个进士、两个秀才,就盼着能更进一步,翻过身来。 姜家的老太太从前和赵家人有些往来。在常郁暖这事体上,大赵氏倒也真是好心一片,想那中了进士的姜家二爷学问不错,模样也端正。便想结了这门亲,姜家要翻身。靠着常家总是一条捷径,断不会亏待了常郁暖。 老祖宗也是这般想的,姜家如今是差了些,可眼看着是在往上走的。倒也不吃亏,便应了。 常郁暖也是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头一年还好些。到了第二年,姜家二爷没有等到缺。姜家人多少就有些埋怨起常府了,只觉得娶回来的庶女说不上话,常郁暖也是委屈得不行,这官场上的事情,哪是她张口闭口就能解决了的?常府虽风光,可绝不是那种能呼风唤雨、想如何就如何的人家。常恒翰不是吏部侍郎,即便他真是,那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常郁暖吃的是哑巴亏,可这种事,她根本不会和娘家人抱怨,姜家二爷又是个唯父母命是从的性子,到了最后,婆母的嫌弃变成了丈夫的不满,等到常家自顾不暇的时候,常郁暖的结局可想而知。 “三妹妹是个什么事情都憋着的人,她总是在为别人考虑。”楚维琳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她既然应下了,事情就往好的地方想,”常郁昀低声道,“陈家的那位宣哥儿,我听陈家舅母说过些,为人诚恳,是个实在人,他的母亲和气大方,在族中很受人喜欢,三妹妹在岭西,也许会过得不错。” 楚维琳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话,具是安慰自己的话。 她今日也同常郁暖说了不少,盼着能宽一宽心。 可说到底,这里的女子,出嫁前的日子靠投胎,出嫁后的日子是完全赌在了婆家身上的,好与坏,婚前哪里能说得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瞧着夫妻恩爱风光无限,明日里兴许又会有什么变故,就好比大赵氏,从前和常恒翰也算举案齐眉,小日子舒坦,可眼下,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要楚维琳说,嫁得好不好,到两只脚都进了棺材里才能有个断言。 她盼着自个儿往后的年月能如今日一般夫妻齐心,也盼着常郁暖这临危受命一般的婚姻能让她之后的几十年都兴庆“命运的安排”。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闲话,楚维琳倦意袭来,沉沉睡了。 第二日清晨,楚维琳起得比平日里早些。 底下人晓得她要出行,路上要用的该带的,早就收拾妥当了。 常郁昀要去翰林院里当值,并不能陪着一道去安华镇,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去松龄院里请了安。 大赵氏看起来比昨日还要疲乏,整个人都病怏怏的,老祖宗不想对着一张病容,便打发她回去休息。 陈三太太亦准备好了,和老祖宗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启程。 楚维琳随着陈三太太退出来。此去安华镇虽然不远,但霖哥儿毕竟太小了些,外头总不比家中舒坦,楚维琳便没有带上他。想着几天见不到儿子,到底心中不舍,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这才交到方妈妈手上,嘱咐她一定要万般仔细。 柳氏从屋里出来,见此情景不由就笑了,可对着霖哥儿的笑容,她忽然想起了她新添的那个庶女。 盼了几年的孙儿没盼到,却新添了庶女,柳氏心里堵得慌。 红笺从院外进来,见了众人便规矩行礼。 柳氏见了她,道:“你们太太已经先行回去了。” 红笺道了声谢,又道:“奴是来寻段嬷嬷的。” 段嬷嬷还在屋里伺候老祖宗,红笺只能在外头候着。 红笺垂手站在角落里,也没有找相熟的丫鬟婆子说话,柳氏盯着她眉间的朱砂痣看了会儿,慢慢走到她跟前,道:“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情,你该多劝着你们太太,若是一直病着,这一家上下的事情,还怎么打理呀。你是聪慧人,别让老祖宗白疼了你这么多年。” 红笺抬眸看了柳氏一眼,又垂下了眼帘,道:“六太太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 二门上,邓平家的正等着楚维琳。 处置那些嫁妆,邓平家的很有眼光,楚维琳便带上了她,让李德安家的守着家中,又带了宝莲和流玉,这两人也是一双慧眼,最知道怎么收缀那些东西了。 陈三太太今日兴致不高,这几日接连赶路让她疲惫不堪,上了车之后,便靠着引枕小憩。 楚维琳闭目养了会儿神,便翻起了嫁妆册子。 安华镇虽不远,可即便是匆忙赶路,直到第二日夜色渐浓时,才到了镇子上。 在驿馆停下,得了信儿的常郁晔兄弟迎了出来。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便到了陈三太太的房间里坐下说话。 常郁晔眼下发青,看起来颇为操劳,他摇着头道:“附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楚维琳并不意外。 常郁映那是打定了主意要逃婚的,她一定做了不少准备,虽然不清楚她是一早选定了安华镇,还是到了这儿觉得机会不错就走了,可她孤身一人,要藏起来并不困难。 常家和陈家找人,反倒是困难重重。不能大张旗鼓,不能通知官府,暗地里寻访,便是常郁映还躲在镇中的某户人家里,只要她的银钱塞住了那家人的口,他们就别想找到人。 “五弟妹怎么过来了?”常郁晓有些惊讶,若是觉得他们几个男人做事不妥当,卢氏、徐氏、廖氏都可以过来,偏偏来的是家中孩子才三个月的楚维琳。 楚维琳抿了抿唇,陈三太太心里明白,有些话,他们一家人之间反倒是不好开口,便干脆张了嘴,道:“岭西那儿耽搁不起,我和老祖宗商量好了,二姑娘找不到了,我们陈家就娶三姑娘。郁昀媳妇帮着来收拾嫁妆,过两日等三姑娘到了,我们便启程了。” 几兄弟听了这话,都愣住了。 常郁晖最先回过神来,问道:“那我们还找不找二妹妹了?” “自然是要找的,不过,就算找回来了,我们陈家也只娶三姑娘。”陈三太太道。 常郁晓急了,蹭得站起身来:“那二妹妹怎么办?舅母,陈家下的婚书是给二妹妹的呀!” 陈三太太摆了摆手,对于这件事情,她并不愿意多谈。 常郁晓也不是不晓事的人,他心急不假,却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从头到脚,都是常郁映理亏,陈家那儿,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常郁晓叹了口气,颓然坐了回去,抱着头不说话了。 常郁晔面色廖白,半晌才问楚维琳道:“我母亲还好吗?” 楚维琳并不想说假话,便道:“大伯娘急坏了,身子就有些不爽利了,事到如今,先把二妹妹找回来,才能宽了大伯娘的心。” 比起长房的三个兄弟,常郁明则算是个“外人”了,对于换个新娘子,他更心疼常郁暖,便劝了几个兄弟回去,莫要打搅了陈三太太休息。 楚维琳也从陈三太太那儿出来,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宝笙站在外头等她,道:“奴婢去看了一眼陪嫁的箱笼,和奴婢走前摆得一模一样的,奶奶,今日已经天黑了,怕是看不清楚,明日再清点吧。” 涂氏她们是明日一早从京中出发,匆忙赶路,到安华镇也要到后日晚上了,时间倒也是够的,楚维琳便颔首应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变(九) 驿站不比家中宽敞,但出行在外,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极好了的。 楚维琳赶了两天的路,睡得极沉,直到第二日眼睛睁开时,那股子疲乏感翻涌而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稍稍躺了会儿,楚维琳起身梳洗后,便去了陈三太太那儿。 陈三太太歇得并不好,楚维琳晓得,这是心思太重了。出了这样的差池之后,在常郁暖顺顺利利嫁入陈家之前,陈三太太的神经会一直绷着,就怕哪儿再出什么偏差。 用了些早点,楚维琳便过去看常郁映的那些嫁妆。 整整八十抬。 楚维琳随便打开了一个箱笼,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这八十抬可真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丁半点是拼凑出来的。 大赵氏准备的嫁妆,楚维琳从前在松龄院里见过一些。 为了远嫁的常郁映,大赵氏是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从首饰头面到绫罗绸缎,日常所用的、把玩的,样样都是顶尖的东西,叫人只看一眼,就晓得了大赵氏的用心良苦。 只可惜,这些好东西,在常郁映的眼中,根本比不上傍身的银票。 手背拂过一匹湖色回字暗纹丝绸,手感极好,楚维琳多少有些感慨。 她想起了她的那些嫁妆。 那时候,东西都是章老太太与何氏帮她准备的,陆妈妈也过去帮着何氏挑了挑,具是参照了楚维琳的日常喜好来的,也有不少东西是楚伦煜准备的,他一个男人不懂那些,却也用心与陆妈妈一道参详。 楚维琳对她的嫁妆从来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比起前世,她今生拥有的已经好了太多了,可看着大赵氏为常郁映准备的东西,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念头。 若是江氏还在,若是江氏亲手准备,她的嫁妆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念头一股脑儿浮现。楚维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才让情绪稳了下来,让宝莲与宝笙一道轻点箱笼里的东西。 东西多,宝笙叫来了留在安华镇的其他丫鬟婆子们帮忙了。宝笙熟悉这些东西,又把常郁映的一些私物给收拾出来放到了一旁。 楚维琳领着邓平家的和流玉一起挑选。 毕竟是大赵氏给常郁映准备的嫁妆,即便是老祖宗开口说要给了常郁暖,楚维琳也不会全部收下。 涂氏那儿也是这个意思,本就是帮长房收拾残局。伸手是理所当然的,可拿得多了,反倒是自家变得小气把拉的,挑些好的、合适的,再并上涂氏在京里替常郁暖备下的,也就够了。 楚维琳挑东西,自然是依着常郁暖的喜好来。 常郁映偏好金银,首饰头面里金器居多,而常郁暖偏爱珊瑚南珠,布匹料子上。常郁暖肤色白皙,什么颜色都映气,邓平家的眼睛毒辣,挑得全是最好的布料。 余下的日常用具,该带上的都要给常郁暖带上,也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到底是八十抬,等楚维琳收拾好,重新拟了嫁妆册子呈给陈三太太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陈三太太歇了一天半,整个人缓过来了些。只是眉宇之间依旧有些担忧。 常郁明忙了一天了,摇头道:“还是没有半点儿消息,大哥他们不死心,还在继续找。” 陈三太太叹了一口气。无论换作了谁,自家妹妹找不着了,也是不会死心的:“让他们继续找吧。郁明呐,你二伯娘他们应当快到了,你去镇口上迎一迎吧。” 常郁明应了,转身便去。 楚维琳陪着陈三太太说了会子话。 陈三太太晓得她心思。说了些陈家里头的人和事,尤其是宣哥儿,陈三太太赞赏有加。 “有您照看三妹妹,我也该放宽了心才是,”楚维琳笑着道,“您知道的,三妹妹与大姑姐,还有我们爷,他们感情很好,三妹妹远嫁,他们两人连杯喜酒都喝不上……我也想过送三妹妹到岭西,只是我们爷职务在身走不开,霖哥儿又小。岭西那儿,只五妹妹她们,到底还是不够热闹。” 陈三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道:“各有各的安排和难处,岭西那地方,还是很好的,郁昀媳妇,这一回是去不了了,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来岭西。” 楚维琳应下了。 快到二更时,涂氏一行人才到了驿站。 他们出京时极其低调,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等到了安华镇之后,马车、随从,都是现成了,倒也不用困扰了。 常郁暖拜见了陈三太太之后,便先随她姨娘一块回去休息了。 涂氏与陈三太太还有事情要商议,便催着常郁晚先回房去,楚维琳替常郁晚引路。 常郁晚东张西望的,只是夜里太黑,她看不清四处模样,撅着嘴道:“嫂嫂,你去过岭西吗?” 楚维琳摇头:“没有去过。” “听母亲说,岭西也挺有意思的。” 楚维琳笑着问她:“怎么有意思了?” “我说不明白,等我去看过了,回来再告诉你。”常郁晚似是心情不错,说话也就没有那般冲了,“你去过长公主府,对吗?你跟我说说?” 提起长公主府,楚维琳恍然明白过来,一眨眼又是一年了。 算起来,今年的春宴还有五六天,原本常郁晚是兴致勃勃想要去开一开眼,认识几个京中姐妹的,她甚至央着涂氏给她新做了一身裙子,只是没想到,忽然就要去岭西了,没有办法去参加春宴了。 常郁晚自然是遗憾的,涂氏和韩妈妈好言劝了许久,只说春宴明年还能去,岭西那地方,往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又是常郁暖出嫁,常郁晚左思右想,自然还是岭西占了上风。 “我去瞧一瞧陈家的那个宣表哥,万一他歪瓜裂枣一般,二姐姐看不上才逃了的,三姐姐岂不是吃了大亏了。”常郁晚道。 楚维琳失笑,并不和常郁晚争论那陈家宣哥儿的长短,陪着她说了些长公主府中景致,眼瞅着夜深了,便起身告辞了。 楚维琳缓缓往回走,经过常郁暖房间时,见里头灯还亮着,她不由停了脚步。 豆蔻开了门,捧着水盆出来,见楚维琳站在外头,一时有些惊讶。 “三妹妹歇了吗?”楚维琳问她。 豆蔻笑着回话,道:“姑娘刚梳洗好,正与姨娘说话,还未睡呢。奶奶有事寻姑娘?” 楚维琳清楚,明日一早,常郁暖便要走了,往后姑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便冲豆蔻点了点头。 楚维琳进了屋子,常郁暖披着长发起身迎她。 苏姨娘浅笑着道:“这两日,辛苦五奶奶了。” “说不上辛苦,这也是我分内的事体。”楚维琳坐下,道,“新的嫁妆册子,我已经交给了宝笙,你一会儿看一看,若有不喜欢不合意的,赶紧添补一番,倒还来得及。” 常郁暖道:“嫂嫂与我的喜好差不多,你替我挑的,我放心的。” 这话说得暖心,楚维琳拍了拍常郁暖的手,道:“我不能送你去岭西,这一路上,有太太与你姨娘在,一切都安心吧。等到了那儿,记得给我们写信,我们都牵挂着你。” 常郁暖重重颔首:“我晓得的。出发之前,我去看过大姐了。以后不晓得能不能再见到她,看过一回了,我心里总归踏实些。嫂嫂,大姐气得不行,要不是底下人拦着,当时就要赶回家里和大伯娘说理去了。其实呢,我自个儿也想了很多,倒是有些想明白了。既然陈家那儿那么好,他也很好,我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楚维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常郁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楚维琳看得出这些都是真心话。 “你能这么想,日子就一定不会差。”楚维琳道。 楚维琳从常郁暖的房间出来时,正巧遇见了涂氏。 涂氏刚刚和陈三太太商量好了,因着这一回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他们一行人明日天一亮就出发,尽量早些赶到岭西,也好有时间让涂氏相看宅子。 “你明日也早些回京里去,好在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你带着丫鬟婆子,我也不用太过担心。”涂氏道。 楚维琳问起了常郁晔几兄弟:“他们什么时候回京?” 涂氏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他们一定要把郁映找出来,我还能不让他们找吗?不管他们的事情,等他们死心了,自然就回京里了。我这一走,差不多要半年了,府里的事情你做主张罗着,就跟从前我没回来时一样。” 涂氏没有回来时,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她管好她的霁锦苑,莫要插手清兰园。 楚维琳也不想去沾清兰园的事情,总归韩妈妈留守着,也没什么大事体。 翌日天一亮,驿站里就忙起来了。 楚维琳送了常郁暖启程,便让身边人收拾好了东西,与常家几兄弟说了一声之后,往京里走了。 回程不比来时匆忙赶路,可楚维琳惦记着丈夫儿子,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依旧行得匆匆。 到城外时,已经是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 邓平去打探了一番,站在车外与楚维琳道:“奶奶,队伍说不上长,估摸着能赶上。” 听了这话,楚维琳放松下来,耐着心思等候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迷离(一) 晚些还会更新。 ------------------------ 楚维琳依着引枕养神,宝莲与流玉低声说着话。 邓平家的坐在后头的马车上,等了会儿,不见队伍往前进,便打了帘子问她男人,道:“怎么这么慢呀?” 邓平耸了耸肩,道:“进城嘛,守卫们都要查一查验一验的,你也别急,再等等吧。” 这一等,又是两刻钟,队伍往前行了一小段。 邓平家的皱着眉头看天色,这么慢吞吞的,今日莫不是要赶不上了吧? “哎!”邓平家的拍了拍邓平。 邓平此时也觉得不妙,不叫他婆娘催,利索地小跑往前去城门处打探,等问明白了,他苦着脸回到楚维琳车外。 “奶奶,今日这守卫查得极严,因而耽搁了不少时间,照现在这情况看,我们未必能赶上。” 楚维琳睁开了眼睛,宝莲惊讶地问邓平道:“查得很严?” “是啊,连守卫都比平日里多了一倍。”邓平答道。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楚维琳心想,三月快到头了,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大日子,按说不该有这样的情况的。 京城守备司都加强了守备,只怕是奉了上头的命令了,既如此,除了等着,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正想着,几辆华贵马车越了队伍直直往前,邓平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道:“是宣平侯府上的。” 车中的正是荣安县主,她急着要回京,仗着身份不一般,想直接进城,却叫守卫拦了下来。 没一会儿,连楚维琳这边都听到了前头的吵闹声。 楚维琳问邓平道:“若是入不了城,今夜我们住哪儿方便些?” 邓平想了想。道:“奶奶,城外逗留了不少人,这附近便是有住宿的地方,怕也是人又多又杂。不如去稍远一些的庄子上。” 楚维琳应了。又等了一刻钟,见今日进城无望,干脆掉了头往庄子上去。 这庄子最初是老祖宗的陪嫁庄子,前些年,老祖宗拿出来归了公中。庄户都是老人了,管事的也是老祖宗的心腹。 管事顾平安带着一家人迎了出来。 顾平安家的四十几岁,从前伺候过老祖宗,过年时进府里磕过头,楚维琳见过她。她笑着与楚维琳道:“奶奶,庄子上不比府中,还请您担待。” 楚维琳笑了:“是我来得突然,倒叫你们忙了一场。” 顾平安家的做事麻利,很快便收拾好了房间,置了一桌热菜。 “不单单是今日。昨儿个就查得严了,也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体。”顾平安家的说起入城的情况,也摇了摇头,“听说这附近能住人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的了,连寺里庙里,都有过路想借宿一宿的。” “明日大概也是如此,怕是要一大早就去城外候着了。”楚维琳道。 顾平安家的道:“叫顾平安去吧,早些进城与府中说一声,叫人来迎奶奶,说不定就能方便些了。” “不消麻烦。今日连宣平侯府的车都拦下来了。” 一听这话,顾平安家的唬了一跳:“连侯府的都拦了?这守备司,是在查什么大事体吧?” “哪个说得明白呢!” 想着第二日要起个大早,楚维琳便早早歇了。半夜里朦朦胧胧的,似是听见了尖叫声和哭声,她惊醒过来,唤了一声。 守夜的宝莲急忙点了灯,她的声音也有些颤,道:“奶奶……” 听宝莲的语气。楚维琳知道,并非她听错了,可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却是再没有半点声响。 宝莲压着心中惶恐,安慰楚维琳道:“奶奶,兴许是谁梦里魇着了吧。” 那叫声尖利凄惨,若说是做了噩梦魇着了,似乎又有些不像,可大半夜的,一时也弄不明白,楚维琳不想两个人都惶惶不安,便点头道:“应该是吧,咱们也睡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宝莲应了一声,吹了灯。 再睡下之后,倒是再没有扰人的声音。 翌日天刚亮,楚维琳便起身了。 流玉麻利地替楚维琳梳头,楚维琳轻声问她:“夜里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流玉脸上一白,僵硬着点了点头:“奴婢听人说过,只有失心疯的人才会那么叫和哭。” 失心疯?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从镜中看着流玉的柔和的神色,一种凄惨锐利如刀的声音划过脑海,她突然想了起来,前世流玉疯病发作的时候,就是那样哭喊的。 这庄子上,住了一个疯子? 顾平安家的准备了早饭,很是可口。 楚维琳用过了,装作无意问了一句:“昨夜里好像有人又哭又喊的?” 顾平安家的面上笑容一僵,尴尬地搓了搓手,道:“哎!是一个庄户的婆娘,前些年,男人死了,她扛不住疯了,我们瞧她可怜,留她在庄子上,给她口饭吃,却不想惊扰了奶奶,还请奶奶恕罪。” “那还真是个可怜人,她都这样了,不该怪她什么的。”楚维琳道。 顾平安家的赔笑着说了几句“奶奶宽厚”,楚维琳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事体绝非顾平安家的轻描淡写一般,可要从顾平安家的口中套话,一时半会儿,未必有效果。 顾平安家的再不说那疯婆子的事体。 楚维琳收拾好了便要出发,顾平安送他们去城外。 一路到了城门口,前头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流玉倒了些热茶递给楚维琳,宝莲压着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出发前,奴婢悄悄去找了住着那疯子的屋子,一个娘子守在外头,奴婢塞给她一个镯子,她说,那疯婆子不是庄子上的,是从府中送来的,已经有二十年了。顾平安家的可怜她,看在她平日里很少吵闹、安安静静的份上,一直照顾着。那疯子中间清醒过几次,抱着顾平安家的一个劲儿的哭,嘴里模模糊糊说过什么六爷、五爷、刘琦,还有一些那娘子听不懂的话。” 楚维琳赞赏地看了宝莲一眼,打探这些消息,宝莲最是有办法了。 若不是因着钱妈妈的事体,宝莲是真的很得力,楚维琳也舍不得早早放她出去的。 指尖轻轻敲着,楚维琳想着那疯婆子的事情。 那疯子是从府中送去庄子上的,顾平安家的扯谎,可见这里头的事情,她并不想让人知道,亦或者是,顾平安家的觉得,老祖宗不会想让别人知道。 疯子会在清醒时抱着顾平安家的哭,可见两人应当是认识的。 六爷、五爷……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这指的并不是常郁晖和常郁昀,而是常恒逸和常恒晨。 常恒逸且不去说他,可要说常恒晨会把别人逼疯,楚维琳是不信的,若他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在精明的楚伦歆跟前,也一定会露了马脚。 刘琦又会是谁? 楚维琳一直想着这些,直到马车缓缓驶入了京城。 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中午了。 楚维琳先回霁锦苑里梳洗了一番,抱着霖哥儿亲昵了会儿,便过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见她回来,自是问了些安华镇的事情。 楚维琳一一答了,又说到了守备司:“这两日进城可真不容易。” 老祖宗蹙着眉头,道:“许是在查什么人吧,不用担心。” “本该昨晚上就入城的,后来没办法,就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也亏得去了那儿,听说别处想借宿可真不容易了。”楚维琳道。 “总是自家庄子方便。”老祖宗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祖宗神色如常,楚维琳一时也摸不透,莫不是时间太久了,老祖宗压根忘记了曾送了一个疯子去了那庄子? “这两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使个人去和赵氏说一声。”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应下,退了出来,让流玉去长房里报了信,自个儿回了霁锦苑。 大赵氏还病着,卢氏听了流玉的话,晓得安华镇那儿还没有信儿,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卢氏身边的丫鬟递了赏钱,流玉接下,福身告退,刚走到门边,卢氏突然出声唤她,流玉便停了脚步。 “我们爷,我们爷身子还好吗?”卢氏犹豫着问道。 流玉垂手,应道:“大爷似是有些疲惫。” “他是不是不肯死心,一定要找到二妹妹?”话一出口,卢氏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叹息道,“几个兄弟一块去的,他做大哥的,哪儿能先说不找了呢,哎!你去吧。” 卢氏这幅牵肠挂肚的样子,连流玉都有些不忍心,只是这些事,她一个做丫鬟的插不上嘴,便也不多说了。 楚维琳刚回到霁锦苑,正巧遇见了常郁昀。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发怔,而后便相视而笑。 入了屋里坐下,楚维琳说了这一路的情况,对于常郁映的行踪,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便说起了京城的守备。 “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严了?” 翰林院里虽不像六部衙门,但毕竟都是官场中人,各有各的消息,常郁昀也听说了些,道:“似是和北疆的战事有关。” 传是这么传的,可常郁昀有些不信,可叫他来猜,也却是猜不出来。 楚维琳则说了庄子上的事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人发了疯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迷离(二) 二十年前。 常郁昀没有出生,楚伦歆倒是已经嫁进了常府,不知她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等用了晚饭,借着消食,楚维琳去了趟宜雨轩。 楚伦歆听楚维琳说了这几日的事情,提起那庄子上的疯婆子,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半点儿印象了。毕竟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老祖宗那儿不许叫人胡乱话说,暗地里总归有些闲言碎语的,我没有听说过,可能是这二十年的数字做不得准,二十年出头,亦或是二十六七年,都说不定的,也有可能是那人实在不招眼,便是疯了,也没人记得她。” 若是一个没有存在感,谁也记不得的人,老祖宗怎么会特意送她去庄子上? 楚维琳想,应当是前一种吧。事情发生在楚伦歆嫁进来之前。 “叔母有没有听说过刘琦?”楚维琳又问。 “刘琦、刘琦……”楚伦歆苦思冥想了一番,印象里似乎是有过一个类似的名字,可又有哪儿对不上一般,她思忖了许久,依旧摇头,“真的想不起来,府中姓刘的……等等,真的是刘琦吗?莫不是柳琪?”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难道有一个柳琪?” 刘和柳,本就差不多,那疯婆子说得不清不楚的,守门的娘子听岔了也说不定呢。 “我不知道柳琪是谁,但我听过这个名字。是在涂氏去你公爹那儿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回她叫老祖宗罚得有些惨,跪了大半日,我扶她回去时,她都叫日头晒糊涂了,模模糊糊冲出了一句‘漂亮比不过命长,这家里死得早的都是漂亮的。’我以为她要说吴氏嫂嫂,忙劝了她几句,哪知她冒出一句‘柳琪不也死了’。毕竟是在老祖宗那儿,我哪里敢再叫她说什么。亏得她自个儿晕过去了。等她醒了,我还问过她,她说她稀里糊涂的,根本不记得说了什么。毕竟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若不来问我,我也不记得有这一出。至于那个刘琦、柳琪,只能等涂氏回来,看她愿不愿意说了。” 楚维琳点了点头。 因着这件事,她倒是有些佩服起涂氏来了。 涂氏进门比楚伦歆晚了七八年。那些陈年往事,楚伦歆不清楚的,涂氏却已经弄明白了。为了在这个家中站住脚,涂氏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涂氏去岭西了,等她回来,差不多要半年工夫,这事情只能先记下,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三月二十九,是今年长公主府中春宴的正日子。 原本常郁晚是心心念念要去的,可如今。府里只剩下常郁曚一个姑娘,她实在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便称病不去。 老祖宗也懒得去拧她的性子,若常郁曚一人去了,别人少不得问起入京不到一年的常郁晚来,到时候越发不好说话。 楚维琳白日里没什么事体,就陪着霖哥儿。 霖哥儿长了些个头,除了饿了尿了,他很少哭,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霖哥儿最喜欢的是一个铜质的玲珑球。镂空的球体做工精致,里头一颗小球,滚起来叮叮当当,他的一双眼睛一直跟着声音转。 楚维琳拿球逗他。霖哥儿趴在榻子上,努力抬起头来,伸手想去够球,母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奶奶,”流玉进来福了福,道。“楚府里,大奶奶来了。” “赶紧请进来。”楚维琳道。 苏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维琳见她面带笑容,心说今儿个的事体怕是不坏的。 苏氏落了座,见霖哥儿在,便抱了过去,霖哥儿咯咯直笑。 说了会子客套话,苏氏取出一张帖子,道:“下个月八日过小定,可千万要来。” 楚维琳接过帖子看了一脸,奇道:“已经合了八字了?这么快就过小定?” “我们的五姑娘可是比你还大上几个月的,已经拖得久了,正好那边也着急着想娶,干脆四月里过了小定,等下半年也就好行大礼了。”苏氏道。 这么一说,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楚维琛十七岁了,若再拖沓,即便她自个儿不在乎,也总要顾及楚维瑷。 “那日我会去的,大好的日子,沾些喜气。”楚维琳应下了。 苏氏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入了四月,最最要紧的是清明。 涂氏身子不适,可家中事情不能撒手不管,强打起精神,带着两个儿媳忙里忙外的。 初三那日,常郁晔几兄弟也回府了。 常郁映依旧没有消息,可清明祭祖事大,他们不能继续在外寻人,只好回府来。 常郁明来找常郁昀倒苦水:“我是最先打了退堂鼓的,这安华镇,说大不大,说小,藏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我们找人的也是偷偷摸摸,哪里会有戏呀!只是,大哥顶真,我实在不好说些丧气话,亏得是清明将至,不然,我们不晓得还要在那儿找多久呢!” 常郁昀晓得他憋了一肚子气,劝解了一番,又陪他吃了两杯酒,便让人去知会了廖氏。 松龄院里,老祖宗听了常郁晔的话,心里也不大爽快,道:“既然寻不着了,我们还能如何?我还要想着怎么和亲戚们说道呢!人家问起郁映在岭西过得如何啊?你让我怎么说?问起郁暖去了哪儿,可有婚配?我又要怎么说?她自个儿不活个人样儿,连累一家老小受罪!” 常郁晔低下了头,他清楚地知道,全是常郁映的错,可越是清楚,越是心痛,越是无力。 若是占理,他自是会为妹妹争取一些,可偏偏全是理亏,理亏得让他连周旋的话,都吐不出一个词来。 可看向一旁强忍痛楚的母亲,常郁晔为难不已。 在老祖宗跟前,有些话,他这个孙子可以说,大赵氏做为儿媳就不好开口了,常郁晔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祖宗,难道就让郁映在外头吗?以后让别人认出她的身份来,越发不好说了。” 常郁晔说完,又祈求一般地看着常恒翰,盼着他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常恒翰吹胡子瞪眼,挥手道:“要不是现在不好往外说,我恨不能说她已经死了。过两年,就当她死在了岭西!” 大赵氏浑身一震,白着脸,泪眼婆娑看着常恒翰。 老祖宗不置可否,只让他们都散了。 常郁晔扶着大赵氏往外走,卢氏陪在一旁,走到了半途,远远见一人立着,走得近了,风姿绰约,是湘芸。 湘芸款款朝常恒翰行礼:“老爷。”她就像没有看见大赵氏一般,目光一转挪到了常郁晔身上,“呀!大爷回府了呀?” 那声音发粘,卢氏只觉得头皮发麻,只是大赵氏不发作,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当着常恒翰的面,大赵氏也不想挑湘芸的刺,全当没看见常恒翰搂着湘芸离去。 常郁晔陪着母亲到了院外,红笺急急迎了过来,行了礼之后,便扶住了大赵氏。 卢氏帮着红笺伺候了大赵氏歇息,见红笺一脸疲惫下全是诚恳和老实,道:“辛苦姨娘了。” 红笺摇了摇头:“奶奶,奴是做分内的事。” 卢氏见此,也不再说了,退到了外头,与常郁晔道:“爷,我们也回去吧。” 常郁晔背着手,屋内的灯光里,能瞧见红笺忙碌的身影,他问卢氏,道:“父亲、父亲一直宠着那一位?” “是,”卢氏点了点头,“见了母亲的面就是争吵,那一位,仗着这点儿,越发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说话做事阴阳怪气的,这么一比,周姨娘到底是府里出身,懂进退规矩。” 单说年纪,卢氏比红笺还大上几岁,现在虽然红笺大了一辈,可卢氏对着她的时候,总是觉得她可怜兮兮的,尤其是出了个湘芸,越发显得红笺孤立。 常郁晔闻言,猛得想起前回在竹苑外头遇见红笺,大冷的天,红笺还把规矩礼仪记在心上。 若父亲身边的姨娘,都如红笺一般晓事,母亲也会少些烦闷了吧…… 只是这些事体,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父亲跟前,他又怎么能指手画脚呢。 清明天未亮时,楚维琳和常郁昀便起身来。 祭祖的规矩多,等全了规矩,老祖宗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下午里淅淅沥沥落了雨,半夜里春雷阵阵,楚维琳翻了个身,依着身边人,想着该让底下人收拾收拾箱笼,这天啊,要一天比一天暖了。 初八这日,楚维琳带着霖哥儿回了楚府。 因着是楚维琛的好日子,府中人人带了几分喜气,屏羽苑里更是添了红灯笼。 楚维琳先去了颐顺堂。 楚证赋的精神很好,他躺了太久,腿脚有些不利索,如今日日让蒋姨娘扶着在院子里走动走动,这段日子下来,比最初时已经好了许多。 见了霖哥儿,楚证赋乐呵呵把孩子抱了过去:“叫外祖父瞧瞧,霖哥儿是不是又重了些?” 段嬷嬷迎了出来,引了楚维琳进去,章老太太招呼她坐下,道:“曾家人还未到。” 这等事情都有吉时,肯定是依着时辰来的。 坐了会儿,楚维瑷过来了,笑盈盈坐在楚维琳身边,附耳与她道:“我啊,悄悄去瞧过五姐姐了,端正坐着呢。不过,五叔母今儿个……” 楚维瑷没继续往下说,楚维琳抬眼见到打帘子进来的李氏,一下子便通透了。 李氏今日穿的新衣,又戴了不少金贵首饰,与她平日里的打扮全然不同,格外打眼。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迷离(三) 算了算,我这四天要更四万…… 恩,于是,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些还会继续更。 ------------------------------- 楚维琳抿了唇,垂下眼帘不再看李氏,她怕自个儿压不住弯了唇角。 李氏今日的装扮,与平日里实在相去甚远。 京城楚氏虽然离开了旧都,可府中人的眼光、审美依旧与在旧都时差距不大,不说楚家,京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好旧都的精致典雅。 之前大赵氏给常郁映准备的嫁妆,即便是“俗气”的金银玉石,多也是旧都款式,取一个“巧”字。 李氏出身将军府,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士,未发家前,用不上好东西,如今是风光了,可到底是武家,女眷们的日常所用也没有那般精细,因而李氏嫁过来之后,颇为羡慕其他妯娌。 做了楚家妇,倒是添了些好东西,可比起何氏、黄氏那几位,她的底子实在空了些,又是庶子媳妇,章老太太还在,又是何氏掌了三房的钱,除了拿出自个儿的嫁妆银子,李氏也没法大把置办。 李氏知道,她手上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不算多,与其穿戴些叫人笑话的首饰,干脆清爽些,她儿女都不小了,也没必要整日跟花蝴蝶一样,因此这些年,她“素净”了很多。 可今天,李氏却突然把收在箱底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李氏生性敏感,只一眼就晓得楚维琳和楚维瑷在笑话她,她脸上一红,自个儿也晓得是夸张了些,只好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上前与章老太太行礼。 章老太太看她的模样,一股子气梗在胸口,刚要讽刺几句,念着今天是楚维琛过小定的日子。便压了下来,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这是何必呢!” 李氏讪讪笑了笑。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章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总想着曾家与咱们天差地别。虽然你应承了这门亲事,却还想端着架子给曾家人一个下马威,叫他们莫因为攀了这门亲就小瞧了我们,小瞧了维琛。” 李氏垂头不语,章老太太说的便是她的心思。 在李氏眼中。曾家与楚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即便是同为习武人家,曾家也比不上发家前的李家,曾家现今有出息的就只有要娶楚维琛的曾家二郎。 曾家二郎是位参将,有军功在身,依着李家,也算能有个好前程。 李氏听了章老太太和她娘家大嫂的话,点头应了亲事,可她依旧有自己的犹豫和担心,她“不欺少年穷”。可她怕白眼狼。 越是底子虚、没有经历过起伏的人家,就越不懂什么叫做“姻亲”,什么叫做倚仗。 就好比娶了楚维瑶的许家,一个鸿胪寺司丞家的公子竟然也敢低看楚氏女儿,就算楚维瑶是庶女,可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许家又算是什么东西,当真是贻笑大方,也就是楚维瑶自己稀里糊涂的,才会叫人那般作践。 李氏想起楚维瑶的时候。感慨唏嘘怒其不争,更是厌恶许家的无礼无状。 就算楚维琛和楚维瑶的性子差了远了,可李氏依旧怕曾家会和许家一样,不懂轻重。到时候。楚维琛是不会忍着,但就算是闹翻了天,吃亏的只会是女人。 楚维琛在家中不算得宠,万一出了事体,章老太太不肯出头,李家那儿又不啃声。李氏想想都怕,便一心一意想着要给曾家一个下马威。 章老太太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李氏,到底是耐着心思劝她:“曾家若是晓事的,进了我们楚府大门,这一路行来,只看园子景致、屋里摆设,就该晓得轻重了,若是个糊涂人,你今日便是把整个库房顶在脑袋上,她也瞧不明白。既然要做了亲家,就别想着下马威了。” 万一来的是个识货的,下马威不成,还叫人笑话。 楚维琳和楚维瑷在屋里,最后这句话,章老太太便没有明说。 李氏听得懂,自己也觉得那一身金银别扭得很,便依言回了屏羽苑重新梳妆。 楚维琳看在眼中,她自个儿当了几个月的母亲,比从前更能体会这种心情,看着李氏的背影,不由想,五叔母这几年也真是不容易的。 何氏把事体都安排妥当了,便进来向章老太太回话。 楚维瑷压着声与楚维琳说悄悄话。 想着不久前长公主府中的春宴,楚维琳问道:“你去了没有?今年如何?” “去了的。别人家啊,都是几个姐妹一道去,兄弟们都是陪衬,我们家是反过来了,就我一个姑娘,去给兄弟们做陪衬。”楚维瑷说着说着自个儿也笑了。 楚维琛要过小定,便没有去春宴,楚维瑚更不用提了,府中就只楚维瑷一人,何氏喜欢春宴的热闹,又想多与其他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往来,便叫楚维瑷去了,又带了府中的几个小子们。 “那岂不是无趣?”楚维琳问她。 “语姝姐姐在,我与她一道。”楚维瑷道。 提起叶语姝,楚维琳甚是想念,自从常、叶两家退亲之后,她再没见过叶语姝,两家如今的状况,她也不方便去叶府拜访。 “她还好吗?” 楚维瑷点了点头:“她退亲的事体都过去一年了,当着她的面,倒是没人会说什么,背地里那些,她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我瞧她是挺好的。” “大伯祖母和大伯娘那儿,可还提起过?”楚维琳又问。 “这我就不晓得了,”楚维瑷眨了眨眼睛,“我是喜欢语姝姐姐的,原本也就是三哥哥不点头。” 楚维璟是为了楚维琳与楚伦歆考量,楚维琳心中感激,可楚维璟也有十八岁了,便是不与叶家,闻老太太那儿怕也不想继续拖下去的。 “对了,”楚维瑷眼睛一亮,附耳与楚维琳道,“那日我和语姝姐姐沿着湖边走了会儿,隔着湖瞧见了三哥哥,他时不时看着我们,我那时想啊,莫不是担心我们一不小心落水了,现在想来,难道他是在瞧语姝姐姐?” 楚维瑷说得俏皮,楚维琳失笑,道:“这个就只有三哥哥晓得了。” “不对,”楚维瑷摇头,“去问五弟,他就在三哥哥边上,兴许他知道。” 兄弟之中,楚维璟和楚维琮的关系一直很好,楚维琳想,还是问一问为好,若楚维璟真的有些心思,到底过了一年了,莫要再为了楚伦歆和她顾忌太多。 家里有喜事,楚维琮便没有去学堂,只在书房里念书,等时候到了再过来。 等李氏换了身衣服回来,前头便有人来报,说曾家来替楚维琛插头的全福太太已经到了巷口了。 何氏与章老太太说了一声,便去二门上相迎,楚维瑷去院子里请了楚证赋回来坐了上座。 等了会儿,何氏引着曾家人来了。 曾家来的是曾家二郎的姑母,举手投足间,规矩不差,礼仪不失,笑起来时春风满面,叫人颇有好感。 章老太太瞧着也满意,等礼数全了,何氏与李氏请了曾家大姑去了屏羽苑。 楚证赋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眼睛毒,等人走远了,与章老太太道:“这曾家,可不会满足只有一个参将。” “人往高处走,想发达,也没有什么错。”章老太太道。 楚证赋摸着胡子没有说话,楚家不想要一个扶不起的姻亲,有野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若是一直不见进展,岂不是要让楚维琛一辈子出不了头了吗?只要是个拎得清的,倒是件好事。 楚维琳陪着一道去了屏羽苑。 楚维琛端坐着,面色平静,曾家大姑依着规矩,说了许多吉祥话,奉上了玉如意,又替楚维琛插了簪。 礼成之后,何氏请了曾家大姑去吃酒,楚维琳与楚维瑷留下来陪楚维琛。 楚维琛叫兰羽把玉如意收了,曾家是尽量拿出好东西来了,可在楚维琛眼中,比不上楚维琳拥有的。 曾家与常家,本就不是能摆在一起说的人家。 楚维琛自嘲地笑了笑。 楚维琳知道她在想什么,忆起李氏今日模样,耐着心思劝了楚维琛一句:“你与我比什么?你打小就爱与我比,与八妹妹比,越比你就越急。姐妹之间真要比来比去的,看看大姐姐,看看三姐姐,我们谁比得上?你该和你自己比,拿今天的曾家和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曾家比,那才有意思。” 楚维琛一怔,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咬着下唇不说话。 楚维琳看她如此,便闭了嘴,能听进去的,这一句够了,若听不进去,她也不用苦口婆心吃力不讨好。 想着花厅那儿宴席也该开了,楚维琳起身过去,刚坐下就见楚维璟和楚维琮结伴而来。 曾家大姑略动了筷子,吃了几杯酒,起身告辞。 楚维琳不着急回常府,她与常郁昀商量好了,等他下衙与楚伦煜一道回到楚府,再接了她和霖哥儿回去。见时间还早,楚维琳把楚维琮叫到一旁,问起了楚维璟的事情。 楚维琮听了格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我怎么会去问三哥哥这些呢。” “真不知道?”楚维琳追了一句。 楚维琮支支吾吾,最后一咬牙点了头:“反正,三哥哥不讨厌叶家姐姐的。” 楚维琳扑哧笑了,有这句话,她也就明白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迷离(四) 今天的第二更,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 回了颐顺堂,霖哥儿有些迷迷糊糊的,楚维琳晓得他是困了,与章老太太说了一声,带着儿子往清晖苑去。 清晖苑还是与从前一样,陆妈妈把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方妈妈带着霖哥儿去内室里睡午觉,楚维琳坐在西次间里与陆妈妈说话。 陆妈妈精神不错,当年江氏去了之后,她满脑子都是要守着楚维琳和楚维琮,就怕他们受一丁点委屈,每日里都是提着心眼过日子的。 直到楚维琳嫁出去,晓得她在夫家一切都好,又看楚维琮一日日长大,读书勤奋,她也就一点点放心下来了,这两年,许是心态好了,精神比前些年也好了许多。 陆妈妈握着楚维琳的手,听她说常家的生活,末了道:“奴婢原本担心,那涂氏太太回来之后,姑奶奶怕要吃些苦头,如今看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倒也是一桩好事。她要与长房太太去争什么,那是她的事体,姑奶奶只管自己过日子,踏踏实实的,有姑爷在,总归是不差的。” 楚维琳笑着应了,她想让陆妈妈安心,自不会提常家往后的事体,毕竟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她解释不清楚,就算往空明师太身上推,也就是多陆妈妈跟着担心罢了。 内室里,霖哥儿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的,方妈妈哄了哄,便安静下来。 陆妈妈听见了,笑着道:“头几年难养,看着霖哥儿,奴婢都想起五爷小时候的样子了,一眨眼呐。已经这么多年了。” 陆妈妈说得唏嘘,楚维琳劝解道:“妈妈,再过几年呐,弟弟也要娶妻生子的。妈妈奶大了母亲,又带了我们两个,到时候就要替弟弟看孩子了。” “不错不错。”陆妈妈连连点头,年纪大了,她现在就这些盼头。 说起了孩子。陆妈妈问楚维琳道:“月子里身子一切都好吗?月子里要是落了什么毛病,可就难养了。姑奶奶,听奴婢一句,已经有了霖哥儿了,就休养些日子,等身子扎实了,过两年再添一个,千万莫着急。” 楚维琳闻言,面上一红,晓得陆妈妈是为她好。便点头应了。 等到楚伦煜回府,常郁昀一道来了,到了颐顺堂里请了安。 楚证赋很喜欢这个孙女婿,留他坐下说话。 楚维琳抽了个空,去寻了楚维璟。 时间不多,楚维琳干脆开门见山,提了叶语姝。 楚维璟窘迫不已,连连摆手:“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大伯祖母可是连头发都愁白了,三哥哥,常府那里。大伯娘自顾不暇,又过了一年多了,老祖宗面子上也不会这么难看了,若叶家那儿能谈得拢。你就和大伯祖母说一声吧。”楚维琳劝他。 楚维璟皱着眉头没说话。 “叶家几个兄弟,你也算熟悉吧?语姝妹妹的模样品行也是没得的挑的。退一万步说,你真不肯,那也让大伯娘早些相看旁的人家。”楚维琳又劝。 楚维璟交握着双手,俊眉紧锁,半晌睨了楚维琳一眼。语气颇为无奈:“你呀,才当了多久的娘,就已经是万事操心的性子了。” 楚维琳忍俊不禁,眯着眼睛直笑:“是啊,我现在就是婆婆妈妈的,什么都爱管了。过不久我还要操心娶弟媳妇的事体呢,三哥哥不赶紧的,岂不是挡了我娶弟媳妇?” 楚维璟哭笑不得:“维琮要考功名的,等着得了好前程再说亲,哪里就跟你说得这般急了,莫信口开河,我不信你。” 正说着话,常郁昀和楚维琮一道来寻她,见他们兄妹笑得开怀,都有些好奇。 楚维璟指着楚维琳与常郁昀道:“妹夫你赶紧领了她回去,六妹妹,现在就啰嗦了,再过些年,当心我们都躲着你。” 楚维琳好笑地瞪了楚维璟一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颐顺堂与楚伦煜说了会子话,便告了辞。 马车上,楚维琳说起了叶语姝,道:“我让三哥哥早些拿了主意,他反过来笑话我婆妈。” 一面说着,楚维琳一面笑了出来。 常郁昀亦失笑摇了摇头:“的确婆妈。” 楚维琳噘着嘴,在常郁昀的手臂上拧了一把,不轻不重。 常郁昀笑着由她“撒气”,楚维琳生动的表情他怎么看都喜欢,闹腾够了,他想起桩事体来:“还有事体给你婆妈的。”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 “四哥认识的人多,前日我与他出去吃酒,席面上有一个他的旧友,姓穆,名贤云,在城里开了两家成衣铺子,还有一家胭脂铺子,说是祖业,只是父亲病倒了,因而他早早就接手了。虽是个商人,也念过些书,谈吐不错。我听说是还未娶妻,你前回提过要把宝莲嫁出去,我瞧着那人倒是不错的。” 楚维琳一怔,她年前就有这样的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便耽搁着。 常郁昀说的这个人,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楚维琳便问:“年纪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我那天是去吃酒的,第一回见到的人,哪里能对着人家问东问西。你若觉得合适,我再去问问四哥。”常郁昀道。 楚维琳听着有理,毕竟是男人们吃酒,话题多是学问、国事、生意,哪里会绕着家长里短的。 常郁明是个交友极其广泛的人,好坏都有,参差不齐,楚维琳也说不准什么,只不过,二十三四岁还未娶妻,这倒是有些稀罕了。 “方便的时候,问一问四叔吧,莫不是有什么内情。”楚维琳道。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楚维琳也不会和宝莲去提,常郁昀做事不拖沓,应承了楚维琳,便去寻了常郁明。 常郁明嘴巴快,但凡他知道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他认识穆贤云是在八九年前。 那时候他和常郁映玩笑一般赌第二日老祖宗穿什么色儿的衣衫,他输了常郁映一瓶花露。那时候常郁明自个儿年纪也不大,哪里懂这些,只好硬着头皮去,正巧进的就是穆家的铺子,结识了穆贤云。 两人年纪虽然有差,慢慢的,关系倒也不错,常郁明记得,那时候穆贤云的婚期将近,他还笑言等他成亲时,要常郁明封个大红封。 至于女方,姓洪,常郁明认得新娘的兄长。 哪知成亲之前,女方家里办了白事,便拖住了。 孝期未出,新娘的兄长得了功名,不仅仅如此,许是祖上积德了,有个老进士看中了那兄长,一定要让他做女婿。 自打那之后,女方仗着出了士子,与寻常商户不同了,便对穆家的亲事存了悔意,又听人说了闲话,说什么穆贤云的父亲病了多年,生了穆贤云的原配是自缢没的,续娶的太太又病故了,看来是个克妻的人家,若是嫁了女儿过去,过两年指不定就没了。 一来二去的,这板上钉钉的亲事就黄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穆贤云就此背上了克妻的名号,想去哪家提亲,人家都不肯答应了。 渐渐的,就拖到了这个年纪。 常郁明撇了撇嘴,道:“分明是那洪家想另攀高枝,却说穆兄克妻,实在是莫名其妙!我自打那之后,就不和洪家人来往了,他们待我殷勤,我还怕他们是因为我姓常而巴结我呢。穆兄人品没得说,做生意也规矩老实,在京城里开铺子,若不是童叟无欺,可开不了这么多年。” 常郁昀转述给了楚维琳听,楚维琳也不在意那克妻的说法,要真克啊,洪家许婚这么多年,洪家姑娘怎么一点事儿也没有。 只是,光听常郁明一人的说法,楚维琳拿不定主意,再说了,便是她觉得好,穆贤云若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宝莲不是死契,往后嫁人也是自由身。 京城里有不少商贾娶高门里的大丫鬟们为妻的,就是为着这些与主子亲近的大丫鬟们能助自家更晋一层,可楚维琳不能断言穆贤云的选择。 “五爷在外行走,帮我打听打听那穆贤云的品行吧。”楚维琳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不能偏听常郁明的,那多听些总是不会错的,至于旁的事情,等确定那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之后再定吧。 过了四月半,雨水少了,柳氏便进宫去看望柳贤妃。 比起柳氏的顺风顺水,大赵氏的身子又差了些,可她还是打起精神回了趟娘家。 楚维琳记得,大赵氏每每回娘家,都与她娘家人谈不拢,只是这一回,大赵氏回府时,面上有了些笑容。 这倒是稀罕了。 柳氏从宫里回来,换了身轻便衣服来给老祖宗请安。 “小殿下活泼可爱,实在叫人欢喜呢,”柳氏笑盈盈道,“听娘娘说,皇上也格外喜欢小殿下。” 老祖宗也笑了:“四岁了吧?这个岁数的小娃儿,最是讨喜了。” 柳氏点头,又与楚维琳道:“正巧遇见了世子妃进宫请安,她说她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叫你给她递帖子。” “你们亲姐妹,哪有这么多规矩,你看柳氏,她姐姐在宫里,她都比你勤快!”老祖宗笑道,“改天去王府里走动走动。” 楚维琳应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迷离(五) 今天的第三更。 均订掉得不要不要的,桑心。 不过,万字完成了,大家明天见。 ---------------------------- 马车驶入了崇王府,流玉扶着楚维琳下了车。 楚维琳看了眼来迎她的丫鬟,有些眼生。 那丫鬟伶俐,福身道:“奶奶,奴婢瑶清,在世子妃跟前当差。” 瑶清十五六岁,模样端正,引着楚维琳去了楚维琬院子里。 楚维琬正与儿子逗趣。 润哥儿比霖哥儿大了半年,坐在榻子上,一双大眼睛看着陌生人。 楚维琳牵着他的手,笑着问他:“润哥儿,还认得我吗?” 润哥儿眨巴眨巴眼睛,抽出了手,往他母亲怀里钻。 楚维琬忍俊不禁,抱着儿子睨了楚维琳一眼:“难得来我这里露个面,还指望着我们润哥儿记得你?” 楚维琳连连赔罪,从方妈妈手中抱过霖哥儿,在楚维琬边上坐下,道:“晓得姐姐惦记着他。” 霖哥儿见人就笑,楚维琬乐了,接过去亲了一口。 润哥儿不高兴了,撅着嘴哼了两声,可见霖哥儿小小的手挥来挥去,他伸出双手一把握住,像是握住了什么宝贝一般,咯咯笑了。 楚维琬让奶娘看顾好孩子,起身去里头换了身衣服,与楚维琳道:“母亲晓得你要来,也是盼着呢,我们过去吧。” 姐妹两人一道走,随意说着家常话。 楚维琳看了一圈四周伺候着的丫鬟,具是面生的,便问:“从前那几个都放出去?” “年纪都到了,又有合适的人家,也就放了。如今这几个新的,用着也算顺手。”楚维琬说完,瞧了一眼流玉和宝槿。道,“你身边的也差不多了吧?” 楚维琳点头:“我也正愁呢,到底跟了我这么些年,不想亏待了。” 这一点。楚维琬深有体会,她为了几个丫鬟,也是操心不少。 说着,便到了崇王妃院外。 侯着的丫鬟没有引她们进屋,而是直接往园子里去。 楚维琬会意。告诉楚维琳道:“园子里的花厅,看景儿是最好了的。正是落英缤纷的时候,启开窗户就是景色。” 花厅里,崇王妃命人点了香,她抬眼见了两个孩子,连忙吩咐道:“赶紧收了,通一通风,这味儿我习惯了,对孩子来说,可闻不惯。” 楚维琳嗅了嗅。味道偏香甜。 花厅通透,开了窗透气,很快便没了味道。 崇王妃对着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笑着道:“瞧瞧这兄弟两个,可都是俊模样。” 边上人应和,更是让崇王妃心情大好。 楚维琬抿了口茶,与楚维琳道:“之前五妹妹小定,你去了?” “光明正大回娘家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楚维琳道。 楚维琬失笑。打趣道:“我还不晓得你?你在婆家也是逍遥自在。” 楚维琳也笑了。 今生在常家,她的确能说是逍遥自在了,尤其是与前世一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楚维琳不说自己。提了楚维琛的那门婚事,又说了楚维瑷如今的模样。 楚维琬轻轻转着手腕上剔透的玉镯子,道:“八妹妹一直都太小心了,说起来,她那性子,也是三叔母造成的。现在这状况。三叔母是伤透了心,但对八妹妹来说,其实也是桩好事。毕竟,在娘家十五六年,往后的日子还是要靠她自个儿的,她若一直是从前的性子,往后定要吃亏。” “的确是靠自己,”楚维琳亦是深有体会,“姐妹一场,善缘恶缘,总归都是缘分,大家都平顺些,也是好的。就好比四姐姐,我当时是真的有些担心,怕她进了牛角尖就出不来。” 楚维琬弯着眼睛,道:“她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吧?也不知道是个哥儿还是姐儿。过年时我们一道,三个孩子凑在一块,才是真的热闹呢。” 难得相见,两人都没有提起被黄氏远远送去庄子上的楚维瑚,楚维瑚做得太过了,这样的结局,也是情理之中。 楚维琳说起了楚维璟,道:“我看他的样子,并不排斥语姝妹妹,只是怕影响了我和叔母。三哥哥希望我们好,我也一样希望他过得好,语姝妹妹是个合适的,若因为我和叔母的缘故错过了,也是可惜。三哥哥怕是不肯听我劝的,姐姐若有机会,向大伯祖母提一提吧。” 楚维琬亦喜欢叶语姝,楚家二房自打阮氏的事体之后,就一直缺个能把持内院的人手,叶语姝大家出身,打理家事不在话下,因而当初闻老太太和黄氏也是看好的,楚维琬点头,道:“我会和祖母说一声的。” 日头偏西时,楚维琳告了辞。 崇王妃喜欢霖哥儿,叫人送了不少小玩意,又不住与楚维琳道:“他们男人的心思都在大事上,府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维琬嫁进来之后,我才有个伴儿。只润哥儿一个孩子不够热闹,方便时,你带着霖哥儿多来我这儿。” 润哥儿叫楚维琬抱着,不住伸手要来够霖哥儿,也是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楚维琳笑着应了。 楚维琬送她到了二门上,楚维琳抱着霖哥儿上了马车,润哥儿一看弟弟不见了,张着嘴儿就哭,马车驶出去好远还听见他的哭声。 楚维琳无奈地笑了,看着打起了瞌睡的霖哥儿,与方妈妈道:“润哥儿这般不舍得,这小子却是没心没肺。” “再大些,就有心有肺了。”方妈妈笑了。 回到常府,楚维琳往松龄院里去。 入了院门,楚维琳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她看了流玉一眼,流玉会意,快步往里走,寻了个相熟的丫鬟问了几句,而后皱了皱眉头。 流玉回到楚维琳边上,低声道:“聆姐儿不大舒服。” 楚维琳一怔。 淳珊生了聆姐儿。月子也是在西跨院里坐的,也许是心思太重,养得不算好,眼看着出了月子了。底下依旧不干净,老祖宗一直让岑娘子替她调养着。 徐氏自个儿没生养,老祖宗的意思是让徐氏来带聆姐儿,淳珊不上不下的身份,教养姑娘是不行的。 徐氏起先是不乐意的。叫身边妈妈们劝了几日,说是打小养着能亲近些,又说涂氏待庶女宽厚宠爱,连老祖宗待她都改观许多,养个庶女能吃什么亏,徐氏听进去了,又想到常郁晓喜欢聆姐儿,若是聆姐儿在她屋里,常郁晓也不会去别处,多与常郁晓说一说聆姐儿的事体。夫妻两人相处,也多个话题。 这么一想,徐氏甘愿多了,起先还怕照顾孩子麻烦,可实际接了手,冷暖都有奶娘在,身边的妈妈们也有经验,她其实并不会手忙脚乱的,日夜养了一个多月,心越发软了。对着聆姐儿也是真心喜欢了许多。 徐氏待聆姐儿也是仔细了的,这么小的孩子,有些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却不知道为何能让这一院子的丫鬟都小心成这样。 “是病了?还是?”楚维琳问。 流玉扶着楚维琳往里走。道:“吐奶,从早上开始吐的,吃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 楚维琳进了正屋,东稍间里,老祖宗板着脸坐在罗汉床上,徐氏坐在下首。眼睛通红,聆姐儿睡在老祖宗身边,病怏怏的。 “这是怎么了?”楚维琳道。 徐氏见了她,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道:“五弟妹,我真是没经验,不晓得怎么是好了。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一直吐,我想不出法子来,就抱来了老祖宗这儿。” 老祖宗也是无奈,让她们都先坐下。 徐氏落了座,又与楚维琳道:“我想着是不是姐儿吃不进杜妈妈的奶了,央了六姑娘的奶娘来喂了几口,还是吐了出来。后来又换了几个,但凡府里在奶孩子的,我都想试试。” 老祖宗道:“请了岑娘子来瞧过了,说是肠胃不好,没有克化,我有些不放心,叫人另去请一位懂得小儿病症的大夫来。” 楚维琳明白了,仔细去看聆姐儿,她从娘胎里出来时就算不得强健,好在这一个月养得用心,比初生时壮实了不少,今日吃不进奶,整个人奄奄的。 大赵氏抬步进来,向老祖宗问了安,就转头问徐氏:“聆姐儿病了?” 徐氏点了点头,起身回话。 大赵氏刚从娘家回来,一听说这事体就急急来了松龄院,见孩子可怜兮兮的,不由埋怨了一句:“怎么带的孩子?” 徐氏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等了会儿,请的大夫便到了。 段嬷嬷引了她们进来,楚维琳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俞氏母女。 俞医婆的眼睛看不到,俞娘子仔细扶着她,她们母女俩自从指证了阮氏之后,就一直依着医馆过日子,比起从前的日子来,真的太平了许多。 俞娘子感激楚维璟和楚维琳,心里关心着,也晓得楚维琳嫁了人,今日常府来请医,她就想着,兴许会遇见楚维琳。 俞娘子行了礼,只冲楚维琳淡淡一笑,并不提什么往事。她在市井上多年,晓得人情世故,阮氏的事情是楚家的丑事,楚维琳定然不会愿意那些事体被婆家人知晓的,她们还是装作不认识为好。 徐氏见俞医婆眼不能视,心里也有些打鼓,可听段嬷嬷说,这是京里有名的小儿大夫,也只能耐着心思等她诊断。 俞娘子扶了俞医婆在杌子上坐下,牵着她的手,轻柔触碰聆姐儿,又仔细给俞医婆说了聆姐儿的状况。 俞医婆诊完,道:“姐儿肠胃弱些,没有克化,一个多月的孩子也不能开什么方子,每日里多费些精神,多喂几次,每次少喂一些,多喝些清水,注意冷暖。” 老祖宗颔首,俞医婆和岑娘子说得一样,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段嬷嬷送了俞医婆母女出去,道:“过几日,还请再入府里来给姐儿瞧一回。” 俞医婆应下。 徐氏听了俞医婆的话,松了一口气,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又向方妈妈讨教了几句,等常郁晓回府了,才带着聆姐儿回去。 楚维琳也往霁锦苑走,看着怀中的霖哥儿,她与方妈妈道:“还好霖哥儿不吐奶。” 方妈妈道:“霖哥儿娘胎里就长得好,所以好带。聆姐儿,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淳珊姑娘怀胎时就精神不好,又是哭哭啼啼提前发作了,总归损了些身子。不过,三奶奶用心,趁着孩子小,能养回来的。” 翌日里,楚维琳一早便去了松龄院,徐氏来晚了些,叫大赵氏瞪了两眼。 楚维琳问她:“聆姐儿好些了吗?” 徐氏叹了口气:“比昨儿个好些了,还是吐,但总算能吃进去些,既然那医婆说要多喂几次,我和杜妈妈商量着隔半个时辰就喂一些,免得一口气吃多了,姐儿又不克化。” 本以为聆姐儿会很快好起来,哪知道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四五天,大人孩子都累得够呛,徐氏睡得不踏实,整张脸都有些肿。 老祖宗惦记着,便让徐氏抱了聆姐儿过来,见孩子还有些吐,又让人去请俞医婆。 淳珊晓得聆姐儿身子不好,亦是急切,可她不好贸贸然来老祖宗跟前,急得在屋里掉眼泪。 张妈妈来看淳珊,进松龄院时正巧遇见了俞医婆母子,她见那老妇是个瞎子,身边的小娘子却是妖娆模样,心里一阵嘀咕,寻了个人问了一声。 “是俞医婆和她女儿。” 张妈妈听了,心里呸了一声,一个瞎子还懂看病?那个小娘子狐媚得很,一点儿也不像正经人。 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骂一骂,并不能挂在嘴上。 入了西跨院,见淳珊又哭过了,张妈妈拉长了脸,恨恨道:“你就晓得哭哭哭!哭有个什么用?早些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的!三爷疼你,你天天病着有什么用?别人肚子没个动静就能当姨娘,你连姐儿都生了,还要被底下人叫姑娘,不争气!一点儿不长进!” 淳珊闻言哭得更凶了,喘着气,道:“我是替聆姐儿哭,姐儿病着呢,就在老祖宗那儿,可我连去瞧一眼都不成,我是真想姐儿。” “姐儿病了?什么病?请了大夫没有?”张妈妈急急追问,话说到一半,自个儿也愣住了,扭头往正屋方向看了一眼,瞪着眼睛跺脚道,“那个瞎子难道就是给姐儿请来的大夫?哎呦我的娘呦,这是要害死我们姐儿呦!”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迷离(六) 今天的第一更。 ------------------- “瞎子?什么瞎子?”淳珊不知情,急急问道。 张妈妈咬牙切齿,她可不管妍翠在屋里,指着正屋那儿就骂:“真是黑了心眼了!姐儿那么小,就要受大罪过!还让个瞎子来看诊,我呸!” 从张妈妈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淳珊扭头去看妍翠。 妍翠自打服侍淳珊起,就厌恶极了张妈妈,听她没有半点儿规矩地骂主子们,心里愈发不满了。见妍翠问她,她转着眼珠子道:“姑娘,那俞医婆就是个看不见的,前一回也是她来府上给姐儿诊的脉。” “前回?姐儿病了有一阵子了?上回那瞎子来看了也不见好?那怎么还让她来?”张妈妈一听这话,急坏了。 妍翠撇了撇嘴,道:“主子们要请谁进府,还轮得到我们做奴才的指手画脚吗?老祖宗和三奶奶都信那医婆,张妈妈要是信不过,不如去问问六太太?” 张妈妈怔了怔。 去寻柳氏?说她不信那医婆,聆姐儿的病是徐氏在捣鬼?怕是话音还未落,她就要让柳氏一巴掌蒙上脸了。 可由着徐氏折腾,那聆姐儿怎么办? 张妈妈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忽然眼睛一亮,也不管淳珊在背后唤她,飞一样地走了。 柳氏正在指点常郁曚的针线,常郁曚不喜与人往来,整日在自个儿房里,倒是练出了一手好字,和一手好针线。 柳氏闺中也喜欢女红,又经常出入宫闱,眼界儿好,指点女儿自然不在话下。 张妈妈禀了一声就进了屋里,苦着脸和柳氏诉苦,道:“太太。奴婢刚才去看淳珊姑娘,才晓得聆姐儿不太舒服。” 柳氏是晓得聆姐儿状况的,应了一句:“就是吐奶。” 张妈妈讪讪笑了笑:“我们姑娘才生了姐儿,半点儿不懂。一听姐儿不舒服就吓着了,可她自个儿还病着呢,怎么能见姐儿的面。奴婢一个下人,更是瞅不见姐儿了,所以。奴婢想求一求太太,求太太去看看姐儿,奴婢也好告诉姑娘,让她莫要担心。” “呦!我这一眨眼,就成了大夫了?”柳氏嗤笑了一声。 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柳氏还是让丫鬟扶她起来,在张妈妈的奉承之下,走了这一趟。 松龄院里,俞医婆仔细替聆姐儿看诊。 眼睛是瞎了不假,但其余本事还在。俞医婆与老祖宗道:“表面上还在吐奶,可实际上,姐儿比前几日是好多了的,这也亏得奶奶照顾得当。是药就有三分毒,小儿病症,若非不得已,还是不要喂药的好。姐儿根骨虚,是要多费些心思的,但已经好转了,您大可放心。” 老祖宗点头。 都说良药苦口。但老祖宗本身是极其不喜欢用药的人,聆姐儿才一个多月,身子虚,要是灌药进去。更加伤身。 “那依你看,再过几日能大好了?”徐氏问。 “奶奶,姐儿是内虚,就算是不吐奶了,也要格外仔细。趁着年纪还小,头几年好好养。等大些了,就不用再操那些心了。”俞医婆道。 楚维琳听到这儿,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抬头去看老祖宗,见她皱了皱眉头,应当也是听懂了的。 聆姐儿生来体弱,娘胎里没养好,这几年若也不用心,等长大了,不说成个药罐子,也会有一些女人病。 胃寒、宫寒、小日子不顺畅,都有可能会跟着聆姐儿。 不过,早早晓得会有这些毛病,那就尽早养起来,常家不缺银子,给姐儿养身子是不在话下的。 俞医婆诊完了,由俞娘子扶着出去。 徐氏起身相送,人却有些发晕,楚维琳干脆扶着她,一道往外走。 俞医婆看不见,走得也慢,徐氏在一旁,挪着步子问楚维琳:“淳珊的身子骨就算不上强健,姐儿这样……五弟妹,真的能养好的吧?” 楚维琳听陆妈妈说过一些,安慰徐氏,道:“三嫂,我母亲的奶娘曾说过,我母亲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有些胎里的毛病,大夫不叫她碰一点儿凉的东西,就算是三九天里,也尝不了一口冰。家里人上心,仔细补仔细养,等我母亲长大后,已经无碍了,便是吃些凉的,也不会不舒服。” 徐氏一听这话,提着的心落下来些,连连念着阿弥陀佛,讪讪笑道:“不瞒你说,我就是吃了这个亏。说不上不足,就是小日子没个准数,有时候一个月两回,有时候两三个月才一回,吃了好些方子都养不过来。我想啊,我一直怀不上,怕也是这个缘故。身体不好,留不住孩子。自己吃苦头了,就舍不得聆姐儿也这样,小时候好养,就一定要让她养回来。” 徐氏说得感慨万千,楚维琳晓得她盼子盼了几年了,可这事体当真不是几句话就不能解决的,只好宽慰她几句。 想到淳珊刚怀孕时徐氏的排斥,和现在她对聆姐儿的喜爱,楚维琳心里也有些发酸,徐氏这人,是真的喜欢孩子的。 正说着,柳氏打院外进来,徐氏瞧见柳氏后头的张妈妈,面上就有些不高兴了,可碍着规矩,她不能当作没瞧见,便过去给柳氏问安。 柳氏一把扶住了徐氏,关切道:“瞧瞧你,怎么也这般没精神?聆姐儿好些了吗?” 徐氏叹道:“还有些吐奶,老祖宗牵挂,就让我抱过来了。” “大夫怎么说?”柳氏又问。 徐氏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俞氏母女,道:“俞医婆刚刚瞧过聆姐儿了,说是体虚,这几年都要仔细养着。” 柳氏闻言,望向俞医婆,见她目不能视,颇有几分意外。 张妈妈不屑地看着俞医婆,道:“连我都知道,望闻问切,你这眼睛看不见,还怎么望呀?”说完,张妈妈到了柳氏身边,道,“太太,怎么会请个瞎子来给姐儿看病?这哪里能看得好呀?听说前一回就是她来的,好嘛,半点用没有,姐儿还病着!说什么仔细养几年,哪个小娃儿不是要仔细养上几年的才能长大的?太太,不如再多请个大夫来瞧瞧?” 多换几个大夫,是为了求个心安。 若这话是旁人来说,徐氏是最听得进去的,可偏偏从张妈妈嘴里吐出来,徐氏怎么听都不是个味儿:“俞医婆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小儿大夫,不请她来,还要请谁呀?” 柳氏摆了摆手,去问俞医婆,道:“姐儿体虚,是个什么说法?” 俞医婆有一说一,这毛病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张妈妈瞪大了眼睛,几乎要跳起来:“你这瞎婆子胡说些什么!姐儿从娘胎里出来时好好的!哎呦我可怜的姐儿呦!分明是照顾不周,却要说是姐儿自个儿不好,这是什么道理!” 徐氏气得浑身发抖,这句句都是在骂她害了姐儿,她只觉得一股子气堵在胸口,要不是楚维琳扶着,几乎站不稳脚。 柳氏让张妈妈吵得头痛,低声喝道:“轮得到你说话?什么规矩!” 张妈妈不敢违背柳氏,缩了缩脖子,不再大呼小叫,她眼尖,见常郁晓进了院门,三步并作两步过去,道:“三爷,我们姐儿受了大罪过了。病着不说,还请个瞎子来看病,姐儿还怎么好起来?” 常郁晓并不待见张妈妈,有时候他都不明白,淳珊那么温和体贴的性子,怎么就会有一个这样的娘。 让开了几步,常郁晓抬眼见徐氏白了脸,不由上前问道:“怎么脸色这般差?” 当着柳氏和楚维琳的面,向常郁晓告一个婆子的状,实在上不了台面,徐氏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无事,就是有些胸闷。” 张妈妈却是破罐子破摔,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她急着道:“三奶奶没生养过,不晓得生养的苦。我们姑娘病着,不能带姐儿,可三奶奶没经验,也带不了的。再说了,没有那十个月,总是不对味儿。” 徐氏面色越发难看,常郁晓一把揽住她,凉凉扫了张妈妈一眼。 徐氏待聆姐儿如何,常郁晓是看在眼里的。 虽不是亲生的,但绝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尤其是这几日,因着聆姐儿吐奶,徐氏夜里就没睡过踏实觉,半个时辰醒一回,披着衣服就去看姐儿,怕她半夜里又吐了,这来来回回的,一晚上也没睡多久,徐氏自个儿都累得够呛了。 常郁晓心疼聆姐儿,看徐氏如此,又怎么会怪罪她,但他一个男人,也不会去和个婆子废话,只与柳氏道:“六叔母,交给您了。” 楚维琳帮着常郁晓扶了徐氏进屋里歇息,柳氏斜着眼睛睨了张妈妈一眼:“聆姐儿好坏,你倒是比我还清楚了?怎么着,要不要跟我进去亲眼瞧瞧聆姐儿,再和老祖宗说道说道?” 张妈妈背后一凉,赔笑道:“太太,奴婢去瞧瞧姑娘。” “是了,你家姑娘还病着呢,病人要紧。”柳氏拉长了脸,“行了,我那儿也没什么事儿要你做的,你就全心全意照顾姑娘去,不用回我那儿了。” 柳氏说完,半点不给张妈妈反应的机会,转身往老祖宗屋里去了。 张妈妈怔了半晌,这才醒悟过来。 太太这是,这是罢了她的活儿?太太不要她当差了? 张妈妈这么一想,吓得抖成了筛子。 第二百三十章 迷离(七) 第二更。 从时间来看,第三更大概会晚一点。 ----------------------------- 老祖宗虽在屋里坐着,可外头的动静她是一清二楚的。 见徐氏整个人都不舒坦了,老祖宗多少有些不满,平日里徐氏一副牙尖嘴利模样,却叫一个不懂规矩的婆子气成这个样子,处事的肚量和手段上,着实是弱了些。 身边的聆姐儿低低哼了两声,老祖宗轻轻拍了拍她,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想到徐氏这几日也是辛苦,倒也添了几分同情。 “你婆母还没回来?”老祖宗问徐氏。 徐氏摇头,挺着一口气,道:“还未回来。” 大赵氏上午时又回了趟娘家,这段日子走动频繁,老祖宗心里也有些嘀咕。 这长房的几个女人,徐氏看着带刺,其实也不是硬茬,卢氏刚进门时还好些,这两年叫大赵氏压着,也没什么气势。 换作从前,老祖宗并不会在意,总归掌着中馈的大赵氏是个有本事的,她只要制衡了几个儿媳妇,其余的就由着大赵氏去做了,可现在,大赵氏隔三差五就病怏怏的,身子一好就往娘家跑,做事情有点儿颠三倒四,叫老祖宗看不过去了。 柳氏进屋问了安。 老祖宗抬眼看她,道:“四房里缺人手不成?什么样的人得用,什么用的人不得用,总不需要老婆子来教你吧?” 柳氏闻言,赶紧垂下眼帘,恭敬道:“老祖宗,儿媳已经打发了那婆子了,儿媳知道,她不懂进退,丢的是儿媳的人。” 老祖宗哼了一声,既然人已经打发了。她也不用再追着训什么。 到了夜里,楚维琳还和常郁昀说起这事体来。 “我总觉得三嫂不太对劲,她是个能闹的,什么时候能这么吃亏了?这事儿搁在从前。她可不管张妈妈是谁院子里的,定叫人撕了张妈妈的嘴,可今天,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楚维琳想起徐氏那张惨白的脸,心里也有些瘆的慌。 常郁昀笑着摇了摇头:“兴许是当着三哥的面。不想做那泼妇样子,又或许是这几日操劳,她累得无心与张妈妈计较。” 大约真是如此吧。 夫妻相处,讲究缘分二字。 常郁晓除了身边红颜多些,并没有别的值得说道指责的坏毛病,况且,在这个时代里,妾室女人多,也不能说是什么大过错了,可他却娶到了一个在这些事体上有点儿顶真的徐氏。 最最要紧的是。常郁晓喜欢温柔如水的贴心人,徐氏却是直爽的“母老虎”,这日子过起来,岂止是一句“精彩”。 莫非是徐氏想改变自己,不再在常郁晓跟前大呼小叫地发作了?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楚维琳一时想不透彻。 楚维琳是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哪知天亮时睁开眼,听着院子里丫鬟婆子们的脚步声说话声,她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唤了人手进来梳洗。 楚维琳擦了脸,在梳妆台前坐下。问宝槿道:“早上出了什么事了?” 宝槿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轻声道:“奴婢也是听说的,似乎半夜里,三爷、三奶奶那儿请了岑娘子。里头的灯到了天亮了才灭的。” “怎么?聆姐儿又吐奶了?”楚维琳追问。 宝槿摇头,道:“大半夜里的事情,奴婢也没弄明白,宝莲姐姐已经去打听了,一会儿就有信儿了。” 没过多久,宝莲绷着脸进来。福身请了安,附耳与楚维琳道:“奶奶,三奶奶小产了。” “什么!”楚维琳大吃一惊,扭过头去看着宝莲,却牵扯了长发,痛得她哎呦一声。 宝槿也唬了一跳,赶忙松开了手,轻柔替楚维琳打理。 常郁昀从净室里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楚维琳起身,走过去与常郁昀道:“昨儿个夜里,三嫂小产了。” 常郁昀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松龄院里,已经得了消息,老祖宗阴着脸,扫了一眼来请安的众人。 大赵氏是半夜里就知道出事了,她一夜未眠,此刻见老祖宗盯着她,她硬着头皮,道:“郁晓媳妇的月份还浅,她葵水没个规矩,所以底下人也没察觉。三更时她去瞧聆姐儿,起身时腹痛、出血,她只当是葵水来了,熬了两刻钟,疼得受不了了,这才叫了岑娘子过去看。一看就晓得是滑胎了。” 老祖宗胸口发闷,她盼着子孙兴旺,见徐氏这几年都没动静,也替她请过几个大夫,了解过徐氏的身体状况。 徐氏的葵水日子乱七八糟的,还真怪不得底下人不留心。 刚怀上时,本来也就没什么感觉,徐氏又是头一回,不知情也不奇怪。 真要说起来,就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怀上了,正巧碰上了聆姐儿病着,徐氏日夜辛苦,这才…… “郁晓媳妇人没事吧?”楚伦歆问了一句。 “睡过去了。” 楚伦歆小产过,知道小月子坐起来也很辛苦,见老祖宗遗憾不已,便宽解道:“这一回是没留住,但小月子坐得好,兴许能改善她的身子,好好调养一番,往后生养指不定会容易些。” 这几句话说到了老祖宗的心坎里,她面上神色渐舒。 关氏和楚维琳商量着要去看望徐氏,廖氏凑过来,也要一道去。 老祖宗心里烦闷,便叫众人都散了。 等出了松龄院,大赵氏才拦在了柳氏跟前,似笑非笑道:“六弟妹,张妈妈去哪儿了?” 柳氏一怔,反问道:“哪个张妈妈?” 大赵氏耐着心思解释了一句。 柳氏会意,道:“昨儿个就打发了,没有半点儿规矩,我那里不要用她了。唉!也是我糊涂,早该将她赶出去,要不然,郁晓媳妇也不用听她那些胡话,生生气坏了身子。” 柳氏说得懊恼不已,想起昨日场面,她不禁红了眼眶:“是我这个做叔母的不好,叫郁晓媳妇受了大委屈了。不行,我要去寻了张妈妈回来,不教训她一顿,怎么对得住郁晓媳妇。” 柳氏说得激动,大赵氏见她如此,还能再说什么?只好挥了袖子转身走人。 楚维琳与关氏、廖氏一块去看望徐氏。 小院子,隐约还有些血腥味道。 一个红肿着眼睛的小丫鬟守了门。 关氏问她道:“你们奶奶醒了没有?” “奶奶刚刚醒了。” 三人前后入了屋里,徐氏面色廖白躺在床上,见了她们三人,眼中泪光闪闪:“我这是、这是哪儿做错了呀……” 声音戚戚,带了哭腔,屋里丫鬟婆子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抹泪。 徐氏伤心,平日里她最不喜欢关氏,可现如今,也顾不上那些了,掩面又哭了起来。 廖氏怕她哭久了伤身,好言劝她,楚维琳止住了廖氏,道:“让她哭出来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头强。” 卢氏在这儿帮忙,关氏问她道:“聆姐儿呢?” 卢氏朝徐氏方向努了努嘴,唏嘘道:“她是照顾聆姐儿才没顾上自个儿身子,我怕她见了聆姐儿伤心,便叫杜妈妈先抱去我那儿,却是没想到,三弟妹睁眼就问了聆姐儿,说这儿血气重,怕聆姐儿冲着了又要吐。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真是不好受。” “哪个好受了。”关氏叹息一声。 厨房里端了汤药来,味道大得徐氏一闻就恶心,只好捏着鼻子灌下去。 看望过了,妯娌几个便要告辞,徐氏出声留了楚维琳:“五弟妹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楚维琳应了,在床边坐下。 徐氏瞪着一双空洞眼睛,喑哑着道:“我昨日里还与你说,是我身子不足,一直怀不上,却不晓得,这孩子就在我肚子里。半夜里真是痛死我了,心痛,刀割一样。那时候我就想,那俞医婆为什么是个瞎子,要是她看得见,我面色差,她指不定就瞧不来了,可又一想,也是我自个儿不上心,我要是凑过去让俞医婆诊个脉,不就知道了吗?我又想聆姐儿,要不是为了聆姐儿,我这胎说不准就稳了,但这么想也不对,怪她做什么呢,是我福薄,留不住孩子。” 徐氏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楚维琳听她絮絮说着这些,想起前世经历,亦忍不住掉了眼泪。 那时的她有多痛,此刻的徐氏也会有多痛。 那是救命稻草,是希望。 徐氏盼了几年,却是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她还没有品尝怀孕的喜悦,就已经要接受这小产的痛楚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悲伤,两个人都是经历过的,一时之间也止不住眼泪。 还是楚维琳最先回过神来,叫了丫鬟端水净面,她抹了抹脸,与徐氏道:“三嫂,我晓得你心里憋得慌,能哭出来,总比闷着好。只不过,哭多了,伤的是自个儿的身子。旁的人,我们也不提,就说淳珊,昨儿个你不是还同我说淳珊身子不好吗?她就是孕中爱哭,没养好,自己身子不好,连聆姐儿也遭罪。三嫂,哭过了就不哭了,五叔母说,小月子坐得好,那些毛病也会好起来,将来生养也容易。你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将来的孩子,也要振作起来。” 徐氏身边的妈妈连连点头,帮着劝道:“奶奶,五奶奶这话是一点儿也没错,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要紧。这几年没动静,就是吃了身体的亏,等强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迷离(八) 三更。 求收求订求支持。 ----------------------------- 楚维琳劝解一番,又有其他人一道劝,徐氏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让丫鬟替两人都擦了脸,徐氏小声吩咐身边人,道:“这事体不用与我娘家那儿讲,反正他们也不晓得我怀上过,免得背后又指指点点地说我这个那个。” 徐氏与徐家人的关系,楚维琳插不上嘴。 徐氏哭过了,此刻也不累,又拉着楚维琳说了会子话。 楚维琳陪着,直到常郁晓过来了,这才起身告辞,留他们夫妻单独说话。 沿着园子里的石子路往霁锦苑里走,宝槿低声与楚维琳道:“三奶奶还真是可怜。奴婢听几个妈妈私底下说过,长房如今还没有个哥儿,大太太日盼夜盼的,偏偏两位奶奶都没动静。还有一位妈妈说,空明师太说是孽障太多,奶奶,是不是真的?” 楚维琳顿了脚步,睨了宝槿一眼,道:“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不要去外头胡说。” 宝槿忙不迭点头。 空明师太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因果报应,楚维琳参不透,可世间之事,兴许真就有一些看不见的联系,千丝万缕的,人在局中,似是镜中水月,看不穿想不透,就算把所有的情况一样样摆在了面前,也未必能完全想明白来龙去脉。 今日春风袭人,楚维琳走得不快,穿过月亮门时,隐约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 停了步子竖耳听了听。那尖尖的细嗓子还有些耳熟。 楚维琳示意宝槿往那头去,走得近些了,便能听清楚了。 是莞馨和红笺。 这里离大赵氏的院子近,在这儿遇见大赵氏身边的人,倒也不奇怪。 莞馨半倚着柱子,来回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语气随意:“你只要照顾好太太便好。我的事体。与你何干?” 红笺有些尴尬地站在莞馨跟前,低声道:“是太太要寻你。” “哪儿的话!”莞馨啐了一口,“太太大早上就出府去了。怎么就要寻我了?” 红笺跺了跺脚,急道:“今早上老爷起身之后,又与太太争了几句,你可知道?” 莞馨转了转眼珠子。昨儿个常恒翰又是去了湘芸那里,半夜里徐氏出了状态。大赵氏忙了一宿,天亮后才回屋里来换了身衣服,准备去松龄院里请安,却不想常恒翰没有直接出府上衙。而是回了屋里。 莞馨那时候不当值,也是事后听屋里的丫鬟说了几句,说是争了徐氏的事体。常恒翰训斥大赵氏掌家无法,大赵氏一肚子委屈。儿媳妇小产与她何干?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又杠上了。 常恒翰骂大赵氏惹事,才会让家里子嗣不盛,大赵氏瞪着眼睛回了一句,我作孽哪里比得过你作孽。 到了最后,和前几回一样,不欢而散。 莞馨睨了红笺一眼,道:“知道啊,主子们吵架,你们在屋里伺候的都劝不住,我能帮上什么忙呀?” “老爷还骂了你,怪太太将你纵得连礼义廉耻都忘了。”红笺涨红了脸,她是亲耳听见常恒翰骂的,那些话可真不好听,即便她已经不是一个姑娘家了,还是臊得说不出口来,只能这般点到而止。 莞馨一怔,她不傻,自然明白过来,黑着脸低声喝道:“哪个在老爷跟前胡说八道!我就一个寡妇,老爷难道会盯着我的举动不成?说,是哪个?” 红笺叹了一口气,跺脚道:“我哪里晓得,太太让我告诉你,这段日子别在去那儿了,免得叫人撞见了。” 抓奸要抓现行,而今就是几句风言风语,若是再不小心,等叫人抓住了,别说大赵氏肯不肯保她,连大赵氏都要一并被连累在里头,莞馨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把背后兴风作浪的人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恶狠狠道:“定是湘芸那蹄子!” 大赵氏吩咐的话,红笺说完了,也不想和莞馨耗着,便转身走了。 楚维琳轻手轻脚示意宝槿跟上,没有叫莞馨注意到,离开了。 等走远了些,宝槿才松了一口气:“奶奶,是说那钱七吧?” 宝槿撞见过莞馨和钱七的好事,听了红笺的话,就明白了过来。 楚维琳低声与宝槿道:“她长房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我们不管那些闲事。” 宝槿点头。 端午将近。 许是要过节了,这段时日里压着的心情舒展不少,底下丫鬟婆子们放松了许多。 霁锦苑里,满娘备了各式口味的粽子,又备了雄黄酒。 常郁明闻着酒味来了,拉着常郁昀在书房里饮酒,常郁晓和常郁晔亦结伴而来。 常郁晓因着徐氏的事体,心里始终不大好过,常郁晔担心牵挂的事体更多,到了最后,两兄弟杯子碰杯子喝闷酒,只常郁明和常郁昀还清醒些,不住劝解着。 等把两个醉得七倒八歪的人送了出去,常郁明也累了,倒在榻子上,道:“这哪里是吃酒,分明是成了老妈子!五弟,下回我们还是去酒楼里吃,只让开心人上桌,他们这样心思重的,不喝不喝。” 常郁昀失笑,他酒量好,喝得也不多,见常郁明有些醉态了,便让水茯去请廖氏来。 常郁明瞪着眼睛道:“我没喝多,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我跟你说,我清醒得很,上回你不是问我穆贤云的事情吗?我后来问过他,他说他现在也没什么想法,只要人家不忌讳那些克妻的传言就好了。他开着铺子,衣食不愁,能娶个念过书认得字的最好,若不会。只要愿意学,他也肯教一教,学些记账做买卖。” 常郁昀笑着摇头:“他这是找媳妇,还是找账房先生的?” “五弟你这就不懂了,小商贾家里都是这样,男的赚钱,女的管钱。帐交给婆娘管。才是疼婆娘的样子。”常郁明接触各种不同的人,听他们说过不同的生活,“你看我们家里。不也是女人们管中馈吗?一个道理。” 常郁明看着清醒,实则有些酒劲儿,常郁昀不与他争辩,等廖氏来了。便让她扶了常郁明回去。 回到屋里,常郁昀看着逗霖哥儿玩的楚维琳。不禁弯了唇角。 夜色重了,方妈妈带了霖哥儿去歇息,常郁昀和楚维琳说起了穆贤云:“我打听了一些,他是个不错的人。刚才四哥也说,穆贤云想娶个认字、能管账的媳妇。” 楚维琳记下了。 初四这日起,院子里轮着排了假。 宝莲收拾了东西要回去看望秦妈妈。楚维琳留了她,道:“东大街离你家里不远吧?” 宝莲点头。道:“不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 “我听说东大街有家胭脂铺子的东西不错,天气马上要热起来了,我想给底下丫鬟们分些花露,你帮我去看看,就在喜客来酒楼往西三家铺面。”楚维琳道。 宝莲念了一遍地址,笑着道:“奶奶放心,奴婢好好去挑挑。” “挑仔细些,宝槿几个的喜好你也晓得,照着心思挑。” 宝莲笑盈盈应下了。 等宝莲回来时,院子里刚刚亮起了灯笼。 她入了屋里,楚维琳皱了皱鼻尖:“你试了几个味儿的呀?” “那铺子里能试的奴婢都试了,”宝莲抬起手闻了闻袖子,“混在一起,有些奇怪了。” 楚维琳让她在杌子上坐下,道:“那家掌柜这般大方?由着你试?” 宝莲摇头:“不是掌柜,是东家。奴婢挑得仔细,掌柜的以为奴婢是哪家府上的采买,便禀了东家。东家来问,奴婢只说是替主子挑选,没有说是常府。东家也是客气,一一让奴婢试了。” 试了不少,宝莲也买了不少,倒是桩叫双方都满意的买卖。 楚维琳示意屋里其他人出去,独独留下宝莲:“那个东家又是怎么样的?” 宝莲一怔:“奶奶怎么问起这个来?”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品出些味儿来,迟疑道,“奶奶,他……” 楚维琳拍了拍宝莲的手,道:“我一心想替你挑个好的,只是我认得谁呀,就托了爷。那东家姓穆,四叔和爷都认得他,在京里有三家铺子,家底不差,只不过,有些对他不利的传言。” 好的坏的,楚维琳都不想瞒着宝莲,一一说了。 宝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咬着唇没吭声。 “那些传言,我不晓得你忌讳不忌讳,就想着先让你去看一看,也是运气,正好遇到了。你要是觉得行,我让爷去探探他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好,这事体就当我没提过。”楚维琳道。 宝莲垂着头,不说话。 这些事情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她做错了事,也没脸提什么留在府里做个娘子,早晚还是要被放出府去的。 嫁谁都是嫁。 主子心善,替她考量,那是她的福分,她不能再仗着这福分挑挑拣拣了。 可就这么把自己的一生都定下来,宝莲又下不了决心。 楚维琳看懂了宝莲的犹豫。 婚姻是大事,不管是市井小民,还是世家女儿,亦或是由主子掌了命运的婢女,都会瞻前顾后的。 只要能说一个“不”字,又有哪个会在初次提及时就大咧咧点头。 “是我心急了,你仔细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我。”楚维琳道。 宝莲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惊雷(一) 感谢书友们的月票~~ 今天的第一更。 ----------------------------- 半夜里几声闷雷。 楚维琳从梦中惊醒,缓了会儿,眼睛渐渐适应了,才伸手去摸怀表。 过了丑初了,也就是四更天。 又是落了几声雷,楚维琳隐隐听见小儿哭声,她一个激灵,霖哥儿怕雷,莫不是吓着了? 这么一想,便了无睡意了,楚维琳轻手轻脚地想起来,可夜里窸窸窣窣的,实在清楚,常郁昀模模糊糊睁开了眼。 “怎么了?”常郁昀问她。 楚维琳披了件外衣,道:“我起夜,你继续睡。” 楚维琳趿了鞋子,不往净室走,却是往外间去,外头守夜的水茯也醒了,点了蜡烛。 常郁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听见雷声雨声,便想转过来,半眯着眼歇着。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楚维琳回来,身上还沾了些潮气。 “无事了?”常郁昀笑着问她。 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楚维琳便没再找借口,道:“方妈妈哄着,睡着了。” “小孩儿雷雨天容易惊醒,是你太紧张了,”常郁昀拉了楚维琳躺下,“快些睡吧。” 楚维琳应了一声,吹了些夜风,她此时也不困,但想到常郁昀一早还要上衙,便安安静静闭了眼。 雷雨下到了清晨。 云层低,天色也暗。 楚维琳中途起来过,真到了点儿就有些困乏了,叫水茯添了盏热茶才清明些。 雨后湿滑,走得也慢,到了松龄院时,比平时晚了一刻钟,却是正巧遇见了大赵氏。 大赵氏今日穿得极其素净,鸭卵青的褙子,外头罩了件茶色的袄子提色。头上不见金饰,手腕上只一个玉镯。 楚维琳心里诧异,这副装扮落在老祖宗眼中,怕是要不喜的。脱了那茶色袄子,都赶上崩丧时的穿戴了。 楚维琳行了礼,跟在大赵氏后头进了院子。 老祖宗刚吃了些羊奶羹,她夜里睡得浅,也叫雷声吵着了。此刻一见大赵氏,更是倒竖了眉头:“怎么?你要回娘家崩丧不成?” 这话是老祖宗挤兑大赵氏的。 大赵氏垂下头,道:“老祖宗,媳妇一会儿是要回娘家一趟。今儿个,正好是阿欣走了一年了。” 这回,倒是老祖宗愣住了,喃喃道:“这么快,都一年了啊……” 老祖宗叹息一声。 她活到这个年纪了,又是最喜欢姑娘们围着热闹的性子,这几十年。她身边的丫鬟换了无数,围着她的表姑娘们也数不清有多少了。 看着她们一个个从天真无邪的年纪长大,过了豆蔻,等及笄之后,就难得再见到面了,也会听到些消息,定了亲了,嫁出去了,生了儿女,亦或是旁的消息。 也有几个。是红颜薄命,早早凋了的。 不管后来如何,赵家姐妹两人,从前老祖宗也是喜欢过呵护过的。赵涵欣没的时候,她也感慨万千。 “那你早些去,替我添些纸钱。”老祖宗摇了摇头,道。 楚维琳敛眸,她也是忘了这个日子了。 前世那个赵姨娘,今生却已经死了一年。 这之后的一旬里。大赵氏又往赵家去了几次。 老祖宗忍她有些时日了,见她今日又要回去,怒道:“你娘家那儿到底什么事体,要你一个嫁了几十年的姑太太三五不时来回跑?我常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若不费心打理,不如就全交给你弟妹儿媳,你就回娘家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什么时候住舒坦了,什么时候回来。” 住上十天半个月,可不是“住”,而是赶了。 大赵氏脸上白了白,道:“阿忆有身子了,回了娘家休养,她也是我看着大的……” “什么道理!”老祖宗拍了桌子,“莫不是之前病了几场,连规矩都忘了?” 大赵氏面色更难看了。 这话不仅仅是骂大赵氏,连赵涵忆都骂在了里头。 出嫁女有了身孕,自然由婆家照顾,哪里听说过回娘家养身子的,婆家难道养不活人吗? “郁晓媳妇坐小月子,你半点没上过心,外甥女儿养个胎,你倒是眼巴巴地去伺候,”老祖宗嗤笑一声,见大赵氏半句不敢反驳,她胸口闷气无法散,只好道,“行了,今日去说说明白,他季家没人手,赵家还没丫鬟婆子了?你去凑什么热闹!真抽不出人手来,喏,你去我里头桌上拿张银票,够买十个八个老婆子了。” 大赵氏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老祖宗这些话跟尖刀一样,刺得她要没脸见人了,偏偏,这屋里还有不少人,她甚至抬不起头去看看楚伦歆和柳氏的神色。 等大赵氏走了,柳氏劝解老祖宗道:“许是赵家那儿有什么事体……” “有事也是赵家的事,拉着个嫁了人的姑太太,又像什么话!”老祖宗摆了摆手,道,“你们不用为她开脱,我晓得的。这两年长房乌七八糟的事情多,她和恒瀚又闹得合不拢,她就想找个地方松口气。可规矩就是规矩,哪有这么勤快往娘家跑的?她提出来去庙里住十来天,我都没这么烦她。” 柳氏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劝了。 老祖宗打发了人,只留下溢哥儿和霖哥儿陪她。 霖哥儿刚刚学会坐起,还坚持不久,没一会儿就七歪八倒的,逗得老祖宗开心不少。 溢哥儿在吃点心,霖哥儿瞧见了也吵着要,老祖宗怕噎着他,不叫溢哥儿给弟弟,恼得霖哥儿憋着嘴要哭。 哄了会儿,霖哥儿又想起了他的玩具,倒是不惦记着点心,自顾自依依呀呀叫着玩了。 孩子们陪着,老祖宗开怀了不少,吩咐段嬷嬷道:“让厨房里多添些菜。等郁昀、郁昭回来了,就让他们过来,晚上都在我这儿吃。” 段嬷嬷笑着去了。 午后,霖哥儿与溢哥儿一道歇午觉。老祖宗也去内室里睡了会儿,楚维琳不想来回走,便去了西梢间里看书打发时间。 正看得入迷,院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楚维琳循声望去。来人是一个有些眼生的婆子。 那婆子一把拉住了葛妈妈,道:“老祖宗在屋里没有?段嬷嬷呢?出大事体了!” 葛妈妈叫她唬了一跳,瞪着眼睛道:“乱叫些什么!你哪个院子的?” 那婆子急得不行,可葛妈妈非要她说个明白,她只好道:“我是前头管车马的古大朗的婆娘,我要见老祖宗,真的出大事体了!” 管车马的古大朗,葛妈妈有些印象,可古大朗家的,她是头一回遇见。不由奇道:“你怎么跑内院里来了?哪个放你进来的?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哎呦我的老姐姐呦!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古大朗家的快哭出来了,“是大太太出事了,不对,大太太娘家出事了,姐姐赶紧替我禀一声。” 一听是大赵氏出事了,葛妈妈头皮发麻,拽着古大朗家的往正屋这儿来。 楚维琳心里也泛着嘀咕,放下书往外走。 葛妈妈见了楚维琳,道:“五奶奶。老祖宗歇午觉起了没有?” “还未起。”楚维琳说完,问古大朗家的,“我刚才听见些,赵家怎么了?” 古大朗家的急忙道:“都是官兵。被抓起来了。奴婢的男人一瞧情况不好,赶紧溜回来报信。” 楚维琳惊愕,官兵?抓人? “古大朗人呢?”楚维琳与葛妈妈道,“我进去报与老祖宗,妈妈去唤了古大朗来,老祖宗一会儿要问话的。” 葛妈妈心里跟擂鼓一般。听了吩咐,忙不迭点头。 楚维琳转身进屋,径直往内室去。 老祖宗醒了,听了些动静,便问:“外头怎么了?” 楚维琳禀道:“前头车马上的古大朗的媳妇来了,说是赵家那儿出事了,官兵在抓人。”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紧了,冷声道:“什么?人呢,赶紧带进来。” 古大朗家的进了屋里,她一个外院婆子,从没有来主子屋里走动过,只是她早已经因为赵家的事体慌了神,顾不上别的,咕咚在老祖宗跟前跪下,结结巴巴道:“今天是古大朗送大太太回的娘家,中午的时候,他去街上给儿子买些糖果,结果遇见了好些官兵,打听了才晓得,是去赵家抓人的。古大朗急着回了赵家外头,整个赵家都让官兵给围住了,他没法去找大太太,就急忙回来报信了。” 老祖宗沉着脸,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 楚维琳清楚听见了自个儿的心跳声。 这场面,她有些熟悉。 前世赵氏一族收监抄没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排场。 可楚维琳记得很清楚,前世赵氏抄家是在景德二十五年的九月,而现在分明是景德二十三年的夏天,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老祖宗深呼吸了几口气,示意楚维琳扶她起来,问道:“古大朗呢?” “孙媳已经让葛妈妈去传他了。”楚维琳道。 老祖宗缓缓走回东稍间里,一样一样安排起来:“先让溢哥儿和霖哥儿回各自院子里去,去请郁晔过来,各房里都去传个话,在恒瀚他们下衙回来之前,哪个都不许出门。再使人去找恒瀚几个,让他们下衙了速速回来。” 段嬷嬷去了,老祖宗靠在引枕上,神色凝重,她见楚维琳也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太过谨慎了?” 楚维琳愣怔,而后摇了摇头:“孙媳没有。孙媳只是想,若真的是官兵围了赵府,再谨慎也是应该的。” 赵氏一族,比之京中勋贵世家,这十来年是羸弱了不少。 大赵氏的兄长是当今的吏部侍郎,在京里这地方,比上不足,比下也算有余,大赵氏的祖父曾经官拜太子少保,只是过世得早,没有能够继续庇荫子孙,这样的赵家,若不是惹了什么大事体,是断不会叫官兵围了府邸的。 古大朗很快来了,他今日吓得不轻,说话也有些哆嗦。 说辞与他婆娘的基本无二,只补了一句,听看热闹的人讲,这不仅要抓人,还要抄没了。 意料之中,老祖宗听完古大朗家的的话,就猜到了会如此发展,只是一时不知道赵家到底犯了什么事,能眨眼间落到这个地步。 常郁晔快步进来,段嬷嬷去请他的时候没有说明白,他还未听说什么,躬身行礼:“老祖宗。” 老祖宗示意常郁晔坐下,道:“你慢慢听着,莫要急。” 常郁晔应了,可一听赵家出了事,大赵氏也在里头,他哪里还坐得住,蹭得一声站了起来,道:“怎么会这样!父亲呢?父亲知道了吗?” “外头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等你父亲回来了就晓得情况了,你先耐着心思等着。”老祖宗道。 “可母亲……”常郁晔话说了一半,见老祖宗并不打算再搭理他,也只好不再说了。 老祖宗盘算着,赵家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罪过了? 虽是抄没,但也分个几等。 谋反大逆的罪行,那是人人救不得的,常府还要小心被一并牵连了,可若是亏空、贪赃、受财枉法,或是犯了奸党罪,谗言左使杀人,巧言谏免、暗邀人心,交结朋党、紊乱朝政之类的罪状,罪不及出嫁了的姐妹,还有造畜盅毒堪以杀人者,若是周旋得当,也是能保下来一些家眷莫受了牵连。 赵家那儿,谋反应当是不至于的,莫非是贪赃受财? 这么一想,倒也是对头,大赵氏的兄长是在吏部为官,也许沾染了些什么。 楚维琳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前世赵氏抄家的罪名是与乱党结交,也就是和永王的旧部牵扯在一起,意图把在西桂的永王幺儿推上皇位,这中间真真假假的,楚维琳也没有多少底气,很多线索很多布局,她只听秦大人说过一些,却还串不到一块去。 这一次,是赵家的罪状提前曝光了吗?还是别的原因? 几人都是心事重重,各房各院里听了段嬷嬷的传话,也有些不踏实,柳氏和楚伦歆结伴来了,刚坐下没多久,常恒逸也跑了进来。 “我在外头和几个好友聚会,听到茶博士说起,才晓得大嫂娘家出事体了,便赶紧回来了。”常恒逸道。 常郁晔着急,轻声向常恒逸打听,可常恒逸自个儿也没弄明白,说不太清楚。 到了傍晚时,常郁昀先回了府。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惊雷(二) 二更。 晚点三更。 ------------------ 常郁昀在翰林院里当差,消息自然广泛些。 常郁晔急切问了一句,老祖宗也睁开眼睛等着常郁昀说话。 常郁昀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今早上定下的抄没,说是赵家伯父受财贪赃,官兵立刻就过去了,赵府里的人都关押收监了。” 听到了这句话,老祖宗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这两年边疆战事不断,军需银子费了不少,国库难免空虚些,因此圣上把贪赃枉法之事视作了眼中钉,赵家撞在了枪口上,这是要杀鸡儆猴的。 吏部侍郎是脱不了干系的,可律法里清清楚楚的,除了谋反、谋叛及奸党罪,妻子的财产是不在抄没入官之限的,而且赵家几兄弟还未分产,是要将所有的财产查明,不是罪犯名下的份额也是不入官的,更不会牵连姻亲了。 “这几日总要帮着走动走动,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吧。”老祖宗道。 抄没时,总会有浑水摸鱼的,有些不清不楚的,都一并没了,常家帮着周旋一番,说不定能少吃些亏。 赵家往后是要一蹶不振了,能多留下一些东西,也不至于过不下去日子。 常郁晔在等大赵氏的消息。 常恒翰和常恒晨兄弟两人在外头多打探了一阵,回来时,来龙去脉是清楚了的。 事情因季家而起。 季家一门心思想靠着赵家发达,不少银子通过赵涵忆的手到了赵家手中,这事体说简单也简单,婆家出钱贴补娘家,人家你情我愿的,也算不上什么过错。 可偏偏季家的嘴巴不牢靠,在外头胡言乱语了一些,说赵涵忆的父亲还收过不少银子。叫有心人听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耐心查下去,有什么罪过查不出来? 贪赃枉法的帽子扣了下来,赵侍郎在吏部衙门办公时直接被扣了人。官兵围了赵府,可不管你是谁,先一并抓了去。 不单单是赵家,季家今儿个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说他们岳丈与女婿一道谋银子。 常恒翰气得吹胡子瞪眼:“榆木脑袋。非要去做这等事情,他赵家完蛋了不算,连累了我们姻亲跟着落了颜面,今日还有几个好事的,在背后说我恐怕也牵扯在里头,哼!我常家什么样的人家,看得上那丁点儿银子?真真可笑!” “父亲,那母亲她……”常郁晔小心翼翼开口道。 一提起大赵氏,常恒翰更是一肚子火气:“她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自己找死去!” 常恒晨劝了常恒翰几句。与常郁晔解释道:“在衙门里关着,郁晔你放宽了心,官差那里我都交代好了,不会委屈了你母亲的。本来赵家的事体与她也没什么干系,过几日就出来了。” 常郁晔闻言,只好点头称是。 老祖宗吩咐道:“毕竟是姻亲,赵氏又还在里头,这几日都太平些,莫要出去惹事,尤其是郁晓、郁晖。都给我在府里待着。一会儿就去门房上说一声,哪个胆敢把人放出去,自个儿看着办吧。” 常郁晓知道轻重,应了。常郁晖放心不下大赵氏,只是他也没什么办法,跟着兄长应了。 众人散了。 楚维琳与常郁昀一道回了霁锦苑,便让人守了门,低声道:“贪赃?前世时没出过这乱子。” 常郁昀倒了些热茶,抿了口。道:“前世时赵家与季家也不是姻亲。” “话虽如此,”楚维琳在常郁昀身边坐下,凝眉道,“可我总觉得这事体没这么简单。” 常郁昀握住了楚维琳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意,他握紧了些:“琳琳,你是说,是有人要害赵家?” 楚维琳颔首,把心里的感觉说了出来:“前世赵氏是因为结交乱党而抄没的,本来没有大赵氏什么事,是在她那里寻到了血书,才把整个常府一并牵扯进去了,那作为证据的血书,不是我弄的。” 这一点,常郁昀和楚维琳都是清楚了的,前世时,在暗处藏着一个人,他在引导局面,他是背后的那只手。 “若仅仅是贪赃,是没办法把常府拖下水的。”常郁昀道。 “是,但结交乱党呢?”楚维琳说到这里,只觉得背后发凉,“现在的赵府里头,会不会已经有了与乱党相交的证据?而大赵氏那里,会不会也出现了血书一类的证据?” 常郁昀的眉头紧紧锁住了。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要是真的像楚维琳猜测的一样,那后头的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根本没办法阻止,没办法让他停下来。 常郁昀深思许久,直到从院子里传来霖哥儿的哭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总以为,常家的劫难是在景德二十五年,时间虽然不多,却还有两年光景,他们会找到那只黑手,能让常府平安度过那一刻。 可常郁昀此刻忽然明白,今生改变已经太多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们的改变也造成了许多人与事的变化,那个黑手也会改变,祸事也有可能提前。 虽然只是推测,但他不敢赌。 有妻有子,不说其余的,他的小家庭生活幸福平和,他不愿意有任何事情来破坏他们的幸福,前生他无力护着她,今生他绝不想再走上灭亡之路。 若赵家那儿真的已经“与乱党结交”,那就要在把常府牵连进去之前,把所谓的证据扼杀在萌芽里。 “我去趟松龄院。”常郁昀起身。 楚维琳抬头看他,鬓发散下几缕。 常郁昀伸手,将楚维琳的鬓发挽到耳后,笑着安慰她:“老祖宗那里交给我。” 凝视着常郁昀的眼睛,楚维琳从中读到了他的坚持,忽然之间,她想起了还未成亲时的事情。 溢哥儿病重,她夜里求到了松龄院外头,段嬷嬷并不信她,是常郁昀说服了老祖宗,也是他说,“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是常郁昀顶在了前头。 不信他,还能信谁? 从那双桃花眼中,她看到自己浅浅笑了,而那双潋滟的眸子越发勾人,楚维琳心里一暖,道:“那好,我在屋里等你。” 天色已经黑了,常郁昀走得极快,到了老祖宗屋外,却叫葛妈妈拦住了。 “五爷,老祖宗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葛妈妈道。 屋里的确已经灭了灯,常郁昀道:“妈妈,您也知道今儿个出的是大事体,我这儿也有要事要禀,不好耽搁。” 葛妈妈有些犹豫,事关大赵氏,她心里还是有些虚的,常郁昀又是个说话做事有章法的,若非真的等不及,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这么一想,葛妈妈便不拦着了,轻轻敲了敲门。 常郁昀往内室去,老祖宗披了衣服坐起来,让段嬷嬷搬了椅子过来,叫常郁昀在床边坐下:“什么事情?” “祖母,孙儿是想,赵家那里恐怕不单单是贪赃这么简单。”常郁昀道。 “哦?”老祖宗挑眉,“为什么这么想?” “状告吏部侍郎贪赃,那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即便皇上那儿听闻了些,可也不会不经查证就抄没抓人,可要说事先查证了,就算赵家稀里糊涂没得到半点信儿,但大伯父是在都察院为官的,按说不该一无所知才是。再者,五叔父在大理寺,也是应该得到些风声的地方。”常郁昀解释道,“大伯父和五叔父都不清楚,那就是圣上身边的人查证的,只是贪赃,哪里需要如此。” 老祖宗仔细琢磨着常郁昀的话,而后,她沉声道:“郁昀,你是说,赵府里头有些东西,才是他们抄没的目的?” “是。” 若已经有了真凭实据,根本不用以贪赃的罪名去抄没,只要在赵府里搜出些东西来,后头的帽子还不好戴吗?若是铁了心要收拾赵家,没证据也能安上证据。 老祖宗闭着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等气息平稳些,她唤了段嬷嬷进来:“去把恒瀚叫来。” 这个点儿传唤并不寻常,常恒翰没有耽搁,很快就来了,见常郁昀也在,他不禁有些诧异。 老祖宗让常郁昀再把推断说了一遍,道:“你在衙门里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 常恒翰抿唇,道:“真的没有察觉。不提我和赵氏感情好坏,赵家总归我是岳家,若有些动静,我怎么会不管?就算晓得这事体善了不得,也会拘着赵氏,让她莫要凑在里头。” 这个道理不假。 “恒瀚,你辛苦些,再去打听打听,若真有什么变故,我们早作防备打算。”老祖宗道。 之前,常恒翰是在气头上,他想过为何他没听见半点风声,可后来听说大赵氏也下了大狱,更是气恼大赵氏添事,如今想来,可能真像常郁昀说的,有些蹊跷了。 常恒翰去了半宿,直到将近子时的时候才匆忙赶回来。 老祖宗没有睡,让他入了内室说话,见儿子铁青着脸,她心说怕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出事了。 常恒翰攥着拳头,道:“刚清点完抄没的东西,真的抄出了不得了的。” “什么东西?”老祖宗急急道。 “管事的不肯说,”常恒翰是费了些心思的,好不容易才打探全了,“应该是和永王有些牵连。” 与今上兄弟相争,最后自刎而亡的永王。 老祖宗只觉得脑海里惊雷一声,炸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惊雷(三) 第三更。 万字完成。 以及,上一章标题多了个空格,强迫症表示好烦啊5555 ----------------------------- 老祖宗倚在引枕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记忆深处,许多事情一股脑儿地翻涌起来,她甚至觉得,那些往事是那般的清晰,仿若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皇家相争,从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异母兄弟没有,同胞兄弟也没有。 今上与永王是嫡嫡亲的兄弟,却也为了皇位,拼上了身家性命。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要把闷在胸口的浊气一下子吐干净一般。 “我还记得他们十几岁时的样子……”老祖宗苦笑道。 说完了这一句,老祖宗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往事被她扔在了脑后,而眼下的困局,才是她必须马上面对的。 永王当年是起兵谋逆失败后自刎,追随永王的将领死的死、逃的逃,也有些“余孽”没有除尽,赵氏是真的和他们有关,还是叫人栽赃陷害,老祖宗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可看圣上这风行雷厉抄了赵家,就能看出他这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态度。 就算是被栽赃了,这个时候也救不得,一个不小心,连常家也要一并赔在里头了。 勾结乱党,存了异心,这可不是贪赃那种“小”事体,坐实了罪名,赵家一个也别想摘出来,大赵氏牵连在里头,只怕机会也不大了。 老祖宗想清楚厉害,与常恒翰道:“这事体先不要张扬,封了大赵氏的院子,哪个都不许进出,明日一早。我们先搜,真要有什么东西,也决不能走漏了一点消息。” 常恒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知道这事情厉害。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老祖宗又与常郁昀道:“明日里,照旧去上衙,家里的事体……徐氏和卢氏都不是能抗事的性子,明日一早就让你媳妇过来。” 常郁昀应了。 回到霁锦苑里时。屋里还亮着灯,楚维琳坐在榻子上随意翻着书。 “怎么不早些睡?”常郁昀心疼道。 楚维琳趿鞋子起身,笑着道:“说了等你回来的。” 常郁昀梳洗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听到果真与永王有关,楚维琳的心都揪了起来。 前世复仇时,她恨不能常家、赵家被一网打尽,可今时今日已经不同了,赵家勾结乱党寻死是他们的事情,常家这儿,他们不能被连累了。 “老祖宗让你明日早些过去。我估摸着天一亮就要搜查大赵氏那儿了。”常郁昀道。 楚维琳抿唇,问道:“这一次,会有什么证据?” “也许有,也许没有,总归仔细些。”常郁昀也猜不出来。 楚维琳挪了挪身子,小声问常郁昀:“我回京那几日,城门处查得那般严,莫不是就在搜查乱党?”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可能了。 心里存着事,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天边刚刚泛白就睁开了眼睛,她其实没睡多久,却了无睡意。 楚维琳快步去了松龄院,老祖宗正起身。段嬷嬷迎她进去。 老祖宗坐在梳妆台前,见楚维琳来了,问道:“郁昀都和你说了吗?” 楚维琳颔首:“都说了。” 老祖宗闻言仔细看楚维琳神色,见她依旧沉稳平静,不由暗暗点头,能沉得住气。才能做好事情。 看了一眼时辰,估摸着其他人该来了,老祖宗吩咐楚维琳道:“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楚维琳应下,段嬷嬷拨了四个粗壮的婆子给她使唤。 大赵氏住的院子外头,有两个婆子管着门,见楚维琳过来,便开了院门,道:“昨儿半夜就守着了,没一个人进出。” 楚维琳入了院子,四下看了看。 两世为人,她几乎都没来过这里,可她依旧感慨,前世时大赵氏把她的院子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而现在,是她要在这里撒野了。 因果轮回,大概这也是一种吧。 院子被封了,里头的丫鬟婆子都是人心惶惶的,此刻见有主子来了,胆大的便瞪大眼睛朝楚维琳看。 红笺迎了上来,福身道:“五奶奶,您怎么来了。” “大伯娘怕是要吃上几天苦了,我带人来替她收拾些东西,免得连身干净衣服都换不上。”楚维琳一面说,一面示意几个婆子往正屋里去。 红笺急急唤道:“奴已经收拾好了,请奶奶稍等,奴去取来。” “也好,姨娘与妈妈们对一对东西,看看还要添补什么,多了少了的,也有个说法。屋里的东西姨娘熟悉,就带着妈妈们好好看一看。”楚维琳回道。 红笺听了这话,面上一白,却还是进屋里去了。 楚维琳站在院子中间,抬声问道:“大伯娘屋里的管事妈妈呢?把院子里的人都聚到一处,老祖宗让我传些话来。” 这么一说,丫鬟婆子们陆陆续续出来。 “我们太太不在,竟然是五奶奶做主了?”嗤笑声从跨院里传来。 楚维琳循声望去,是常恒翰身边的钟姨娘。 “姨娘,我只是替老祖宗传话的。”楚维琳笑意盈盈,话音未落,便猛然转过了身,盯着蹑手蹑脚到了院门处的莞馨,弯了弯唇角,“你打算去哪儿呀?” 莞馨被抓个正着,咽了口唾沫,赔笑着道:“哪儿也没去呀。” 楚维琳哼笑一声,让两个婆子架住了莞馨。 大赵氏的院子不大,但也不小,就算是搜查,也未必能周到,况且,有些东西她们不觉得有问题,可真落到了有心人手中,保不准就有大问题了。 楚维琳来时就想过了,她不能一上来就用硬的。她不避讳自己的来意,但要缓和态度,让人觉得有机可趁,那个趁机而动的人。应该就是最清楚情况的人了。 她抓到的是莞馨,莞馨想往外跑,大赵氏手上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大概并不在屋子里,而是藏在其他地方。 楚维琳心中一动,莫不是家庙里的暗阁? 那她可真不该拦住莞馨。而是叫人跟上她,好把老祖宗的目光引到家庙去。 现在,她还要想个办法引出家庙来。 楚维琳正思索着,湘芸扭着身子走过来,指着莞馨,道:“你要去哪儿呀?对头,家庙里有你的老相好,你是去寻她他的吧?” 莞馨涨红了脸,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东西!别以为太太不在,你就可以血口喷人!” 湘芸咯咯直笑:“你那点丑事。还怕别人知道?别拿太太压我,太太娘家惹了一堆祸事,还顾得上你?” 楚维琳睨了湘芸一眼,这下倒是解决了她的问题了。 莞馨被关了起来,院子里其他人都不能走动,楚维琳带着人手一间一间屋子查过去,没一会儿,老祖宗也过来了,又添了十几个人手。 流玉带着两个妈妈去了家庙,依着楚维琳的话。流玉挪开了挂在墙上的大赵氏亲手绣的观音像,果真在后头发现了一个暗阁,探手进去,摸到了一个瓷瓶。 流玉取了瓷瓶回来。呈到老祖宗跟前。 老祖宗打开瓶塞,倒出来些白色米分末,她闻了闻,有些淡淡的药味。 “这是什么东西?”老祖宗问道。 楚维琳只知道大赵氏通过暗阁与外头的人收送些东西,却也没弄明白过其中到底有些什么,看到这米分末她也吃不准。便道:“不如问一问莞馨。” 段嬷嬷领着人继续搜查院子,老祖宗要亲自审一审莞馨。 常郁晔得了消息赶过来,见院子里乱成一团,心里不住打鼓,问段嬷嬷道:“这是什么道理?” 段嬷嬷朝常郁晔摇了摇头:“大爷,老祖宗定下来的事情,您莫管了。” 常郁晔却不听,非要见老祖宗的面。 老祖宗听见他的声音,晓得他执着,便与楚维琳道:“让他进来吧,不亲耳听一听,他是不会死心的。” 楚维琳应了,给常郁晔开了门,请他入内。 常郁晔急急进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莞馨,心中越发不安,却也没有忘记规矩,向老祖宗行了礼:“老祖宗,母亲还在大牢里,怎么就……” 老祖宗示意他坐下,而后把瓷瓶捏在手中:“莞馨,你认得这瓶子吗?” 莞馨抬眸去看,看清那瓷瓶模样,她的眸子倏然一紧,身子微微发抖,嘴上却道:“奴婢不认得。” “赵家犯的可是大罪!勾结逆党!这院子里,认得的不认得的,所有东西都要说个明白!”老祖宗重重拍着桌子。 常郁晔猛然抬起了头,愕然看着老祖宗:“怎么会?不是说舅父贪赃吗?怎么就成了勾结逆党了?” 老祖宗深深看向常郁晔,语重心长道:“郁晔,你是长子,做事该三思。半夜里,你父亲又去打探过了,说是赵家搜出来了勾结乱党的证据。赵家这事体,你母亲未必知情,但她这段日子总往赵家去,我怕她稀里糊涂地带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回来,到时候,我们都要说不清了。这会儿,必须彻底搜一搜。” 常郁晔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他难以接受这些惊天的消息。 他的舅父家,怎么会牵扯了乱党?那一同下了大狱的母亲,又要怎么办? 楚维琳请了岑娘子来,岑娘子闻了闻,又品了品米分末,报了几味药材名。 “我只分得出这些,至于里头还混了什么,又有什么用处,我实在不晓得了。”岑娘子道。 老祖宗来来回回念着这几味药,突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几味药,当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惊雷(四) 感谢书友们的月票。 今天的第一更。 --------------------------------- 楚维琳不通岐黄,光听了这几个药材名,也想不出什么来。 她只是深深望着莞馨。 莞馨嘴上不承认,可她的神色出卖了她,那种紧张、惊讶和诧异表露出来,她显然是认得这个瓷瓶的。 作为大赵氏的心腹,莞馨一直在家庙那里传递东西,大赵氏下了大狱,莞馨应该是家中最清楚大赵氏事体的人了。 楚维琳犹自想着,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一个激灵,偏转头看去。 是老祖宗。 老祖宗毫不避讳地审视着她。 楚维琳不知何意,低头看了一眼衣着,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老祖宗见她察觉了,示意她靠近些,道:“郁昀媳妇,这屋里闷得慌,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去院子里走一走。郁晔,你也先回去,这里的事情交给老婆子,你莫要牵肠挂肚的。” 常郁晔犹豫万分,但老祖宗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知道坚持无用,只好起身,道:“孙儿知道了,孙儿去和三弟、六弟说一声。” 楚维琳唤了两个婆子进来,叫她们看管好莞馨,才扶了老祖宗起身。 老祖宗站起来往外走,经过莞馨身边时,如刀一般锋利的目光落在莞馨身上,她沉声道:“你们不用跟她客气,她什么时候想说了,你们来告诉我。” 莞馨闻言,身子抖得跟筛子一般,那两个婆子背宽腰圆,手上都是有力气的,关键是懂得下巧劲儿。莞馨在府中多年,自然晓得这些人是怎么对付犯了错的丫鬟的。 其中一个婆子抖着脸上厚厚的褶子,笑道:“老祖宗,人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 楚维琳陪着老祖宗出了房间,院子里,有段嬷嬷坐镇,虽然是翻查,也算是有条不紊。 常恒翰的几个姨娘敢阴阳怪气地欺负流玉。却不敢对段嬷嬷口出狂言,虽然嘴上还是嘀嘀咕咕的,一会儿说妈妈们粗手粗脚不仔细,一会儿又说为何连她们的东西都要查看,但到底是不敢阻拦。 红笺替大赵氏准备的包袱都被打开了,她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看着婆子们查看,湘芸瞧见了,嗤笑了一声,转身回自个儿屋里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老祖宗缓缓地看了一圈,把众人的动作反应都记在了脑海里,便让楚维琳扶着她出了院子。 老祖宗不叫人跟着,两人走到了不远处的月亮门处才停下脚步来。 “郁昀媳妇,”老祖宗开了口,她的视线落在了月亮门的另一边,似是在看那边的几株月季,“前些年,溢哥儿病得厉害,人人都说是风寒。只有你,坚持要换大夫,说那不是风寒。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楚维琳身子一僵,没有想到老祖宗竟然翻起了旧账。 她之所以晓得溢哥儿的病绝非风寒那般简单。是因为她重活过一世,她知道溢哥儿是中毒,会因此夭折,可这些,要怎么解释给老祖宗听? 而老祖宗,为何突然之前问起了旧事? 楚维琳暗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老祖宗之前审视她,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吧?在那之前,老祖宗是在…… 在琢磨那药米分,琢磨那几味药。 莫非,莫非那瓷瓶里的药米分,就是溢哥儿中毒的根源? 大赵氏给溢哥儿下了毒? 为何?大赵氏根本没必要朝溢哥儿下手的,即便溢哥儿是恭字辈的长子,可等老祖宗百年之后,常府肯定是要分家的,等分了家,溢哥儿根本碍不着大赵氏什么。 各种念头涌入脑海,楚维琳一时之后想不透彻,可她知道老祖宗在等她回话,只好硬着头皮信口开河:“老祖宗,孙媳不懂医,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家中兄弟姐妹长大,总难免染些风寒,孙媳娘家七弟,打小就体弱,每年冬天都少不了受凉咳嗽。孙媳眼中的小儿风寒就是七弟那种,与溢哥儿的不一样,当时溢哥儿又吐又泄的,实在是吓人。恰逢五叔父与二伯不在府中,五叔母又在养身子,二嫂心急火燎的,又怕兴师动众地影响了第二日五爷殿试,就一直熬着,是孙媳怕出意外,这才大着胆子求一求。大夫们看病是摸脉象,孙媳这个外行人,只能看看溢哥儿吐出来的东西了。” 老祖宗听她说完,不置可否,楚维琳不晓得能不能就此揭过去,心里也有些忐忑。 老祖宗在细细琢磨楚维琳的话,她多活了这么些年,知道有些时候,外行人反倒比内行人看得清楚,楚维琳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兴许真的就是溢哥儿命中注定,有人能救他一救。 但老祖宗依旧有疑惑的地方。 若这瓷瓶里装着的真的那毒药,为何赵氏没有处理掉,隔了三年还收在那暗阁里?赵氏又为何要对溢哥儿下毒?在老祖宗眼中,这个儿媳虽不是顶顶聪明伶俐的,却也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 不过,亏得这瓷瓶是早早寻了出来,这药米分是从前永王府才有的东西,若是叫宫里人验了出来,常府可是一屁股的麻烦了。 各有所思,老祖宗走了会儿,也有些累了,便往回走。 段嬷嬷收拾了一大半,暂时还没有搜出些不该有的东西来。 而被两个婆子困在屋里的莞馨,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本就不是挨得住忍得了的性子,没多久便要招了。 楚维琳扶着老祖宗进去,见莞馨蜷缩在地上,头发披散,神情惊恐慌张,和刚刚所见的判若两人,这般变化,让楚维琳都心底大骇,忍不住快速扫了那两个婆子一眼。 两个婆子似是丝毫未觉,告了罪。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又守在外头,不叫旁人靠近。 老祖宗坐下。这里是大赵氏的屋子,她不习惯,总觉得没有松龄院里舒服,只是这个当口,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她让楚维琳帮着调整了一番引枕,坐得稍微舒坦些了,不疾不徐问莞馨,道:“说吧,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莞馨已经吓坏了,若老祖宗继续疾言厉色,只怕她连话都要说不完整了,这会儿稍稍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慌得要命,晓得面前这一位即便是笑容满面。也是不好惹的,她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说话不磕磕绊绊的:“是药……不对,是毒药。” “什么毒药?哪里来的?仔细说明白了。”老祖宗说到这里,突然就顿住了,看了一眼刚刚常郁晔坐过的位子,心里有些迟疑。 可这份迟疑很快就消散了,她止住了要开口的莞馨,道:“你把来龙去脉都理理顺了,别说得颠三倒四的。” 莞馨身子一缩。支支吾吾点了头。 老祖宗又吩咐楚维琳道:“使个人去把郁晔请来,让他一道来听一听。” 楚维琳愣怔,见老祖宗打定了主意,便到门边与守门的婆子说了一声后。又回转进来。 老祖宗闭目坐着,她有她的考量。 赵家被抄没,若只是因为赵侍郎贪赃,那并不会牵扯了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也不会连累了常家,可要真是因为勾结了乱党。别说在牢中的大赵氏轻易救不得,连常府都要小心翼翼,以防受了牵连。 不能怪她老婆子狠心,一个儿媳妇,与一整个家族,老祖宗做选择的时候,根本不会心软。 可老祖宗担忧常郁晔,做为长孙,常郁晔知礼懂事,品行上足以做弟弟们的榜样,可他也有不足,他不够果断不够决绝,在大事上,他有些优柔寡断。 若要放弃大赵氏,常郁晔只怕是最不能接受的那一个,就好比常郁映的事体,老祖宗都下令了随她自生自灭,常郁晔还想着再寻一寻找一找。 太过仁厚,也不是什么好事。 莞馨要说的都是大赵氏的一些阴暗事体,叫常郁晔来听一听,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在其中牵扯有多深,能少他一分执念,也是好的。 而老祖宗最希望是,是通过这件事,能让常郁晔“冷血”一些,风雨欲来,常府往后怕是要有些震荡,要是常郁晔还是这样的软性子,到时候,又怎么能替这家中多出一份力呢。 常郁晔急急来了,见莞馨与之前的样子大相径庭,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惊愕,而后他坐下,等着老祖宗吩咐。 老祖宗沉声问莞馨:“想清楚了?仔细说说,这毒药是怎么来的?” 听到毒药这两个字,常郁晔皱了皱眉头。 莞馨冷静了许多,在等待的工夫里,她想过编些谎话出来糊弄老祖宗,可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却没有半点儿思路。 她编不出来,况且,就算编出来了,她情急之下东一段西一段凑在一起的谎话,真的能骗得了老祖宗吗? 骗不过的吧?等到时候,那两个婆子再进来折腾她一番…… 想起那两个婆子的手段,莞馨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她再也不想经受一回。 “这毒药、毒药是太太寻来的。”莞馨颤着声儿道。 老祖宗应了声儿,表示她听见了,又道:“说详细些。” 莞馨缩了缩脖子,一五一十说了起来:“这些东西,到底是哪个人给太太的,奴婢并不晓得。太太在家庙里头设了暗阁,外头挂上了她亲手绣的观音像,前头摆上供奉、蒲团,人人见了都只有跪下叩拜的,没有哪个会想到去翻开观音像看看后头。外头有人会把药带进来,放到暗阁里,奴婢就去取来,太太用过了药之后,剩下的就让奴婢放回去,外头的人也会收走。” 常郁晔根本不信莞馨这番话,他瞪了莞馨一眼,道:“母亲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污蔑她的话!府里出入都有规矩,偶尔有一两次有可能叫人钻了空子,却不可能像你说的,由着你们传递东西。” 莞馨下了决心要说实话,又怎么会叫常郁晔几句质疑就闭了口,她道:“外头传递的是个收夜香的,家庙离西北角门不远,那收夜香的进府来,能摸到家庙里。” 常郁晔依旧不信,老祖宗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莞馨:“你说毒药,赵氏是用过的?” 莞馨咬紧了银牙,这是她最难启齿的事情了。 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大赵氏若回府来,晓得她全部都讲出来了,怕是会剥了她的皮,可要是不说,现在就要褪一层皮了。 莞馨把头埋得低低的,道:“是的,用过的。” 话一出口,就像是火星子落在泼了油的草堆上,腾得烧了起来,扑不灭了,也拦不住了。 莞馨的嘴越说越快,那些话似乎是没有经过考量一般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她怕自己停下来就不敢再说了,嘴皮子上下不停,越说越急,越说越怕。 大赵氏嫁进常府之后,表面上的日子还算平顺。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又是嫡长媳,足够在家中站稳了脚跟。 可男人心,却不是有了这些就能抓住的,常恒翰的心太野了,妾室姨娘通房,大赵氏自个儿都数不清,这些年有多少个女人在常恒翰身边出现过。 大赵氏必须忍,可她又不能全忍了,尤其是庶子庶女,她一个也不想瞧见,还有几个以为得了宠就能无法无天的,大赵氏更是不想留着她们。 妾室通房虽然还是奴婢,但处置起来总要有个说法,没点儿事端就把人发卖了,只会让大赵氏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 大赵氏爱惜羽毛,她要铲除这些人,又不肯坏了自身的名誉,她选择下药。 那些药到底是谁给大赵氏的,莞馨真的不知情,她要做的就是去家庙里取东西,还东西。 要处置的人多了,自然不能用同一种毒药,这么多年下来,连莞馨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几种,只不过在这两年,常恒翰收敛了,大赵氏也无心在对付别的女人上头,这些药用得少了。 尤其是在去年,空明师太说大赵氏造孽太多之后,大赵氏怕被抓了马脚,轻易不再去家庙里寻药了,要不然,无礼无状如湘芸,只怕早就去见了阎王了。 “每回的药都有些不同,在药效发作之前,太太也不晓得会是什么症状。”莞馨怯怯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惊雷(五) 第二更。 已经头晕眼花了。 谢谢书友们的支持,一会儿还有第三更。 --------------------------------------- 屋子里,除了莞馨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听不到别的声响。 常郁晔面色廖白,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抓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心中波涛汹涌,却又发作不得。 他是不信的,莞馨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在他的眼中,母亲虽不是完美无缺的,但也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 他知道,母亲压抑得太久了,尤其是这两年,先是常郁晖出事,和叶家那里来来往往的,母亲操碎了心,后来,刑家妈妈自缢没了,母亲夹在老祖宗和父亲之间,里外不是人,偏偏常郁映又那般不懂事,一走了之,留下母亲拖着病体苦苦在这家中支撑,换作是谁,内心里都熬不住。 而父亲,又是新欢不断,明沫、湘芸,这等事情连常郁映都晓得了,日日对着这些女人的母亲又怎么会开心得起来? 母亲抑郁,但她绝不是那种人啊。 她就算朝着红笺撒气,也只是骂一顿打几下,哪里闹出过人命来。 说大赵氏下药,常郁晔不信。 莞馨言之凿凿,又由不得常郁晔不信,他转头去看老祖宗。 老祖宗面无表情,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也没有半点儿的愤怒。 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皇亲国戚,谁都避免不了争权夺利,哪家院子里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老祖宗清楚,世间最最脏的莫过于宗亲,莫过于皇城后宫。 宫里女人做事。什么样的手段没有? 老祖宗见识过,经历过,甚至她自己也亲手做过。 去年,空明师太说长房孽障太深时。老祖宗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现在听莞馨说了毒药,很多事情也就更加透彻了。 楚维琳琢磨了莞馨的话,又顺着问下去:“那这瓷瓶里的药,你们用了吗?什么药效?” 莞馨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瓷瓶上。 很小的一个瓶子。她一只手握拳,就能把瓶子藏起来了,釉色清透,手感温和,她会记得如此清楚,只因出了意外。 “当时,这药还来不及用。”莞馨攥紧了拳头,就好像把那个瓷瓶紧紧攥在了手中一般。 那个时候,常恒翰有一个通房,名叫荷香。 荷香原本是院子里的一个二等。做事还算得力勤快,大赵氏瞧着好,就想等身边的一等缺儿空出来了,就把她提拔进屋里伺候。 这荷香瞧着老实,实则是个胆大妄为的,这一等的缺儿还没等到,她就已经和常恒翰眉来眼去上了。 常恒翰把荷香收了房,大赵氏心里不高兴,却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荷香得了宠,只因没有抬举。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事,也不晓得荷香吹了什么枕边风,常恒翰与大赵氏提了要让荷香做姨娘。 大赵氏嘴上应了,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就想着照从前的法子一样,用药。 这些毒药,药效都不一样,有叫人好端端起热不退的,也有让女子小日子里流血不止、损了身子的,只要用药下去。寻常大夫根本察觉不了。 外头送了新药来,便是装在这瓷瓶里的。 莞馨把药给了大赵氏,大赵氏想等些时日再动手,哪知道却出了变故。 那年春宴上,荣安县主污蔑楚维琬与小侯爷有私,常郁映帮亲不帮理,回来后就和老祖宗抱怨那荣安县主欺人太甚。 姑娘们之间的事情,真真假假且不论,牵扯到的楚家姑娘毕竟是五太太的嫡亲外甥女,哪个还会把这桩事体挂在嘴上说道? 偏偏这荷香嘴碎,以为自个儿不一般了,在背后说长道短的,传到了楚伦歆耳朵里。 楚伦歆不与荷香计较,清明祭祖时与大赵氏提了几句。 平白得来的机会,大赵氏又怎么会错过,以此为由干净利索地发卖了荷香,常恒翰本有些不满,却因为楚伦歆的小产而闭了嘴。 大赵氏原本只想占些口头便宜,免得常恒翰事后寻她晦气,可她没想到会害苦了楚伦歆,一时之间也有些内疚。 荷香发卖了,这瓷瓶里的药也没什么用处了,大赵氏不想留在身边,便让莞馨收好了,找个机会放回家庙暗阁里。 莞馨没有躲懒,趁着夜色去了家庙。 楚维琳听到这里,便想起来了。 那时因着楚伦歆小产,她被接到常府小住,那天夜里,她和常郁昀约在了采芙院里,正说着关于楚伦歆的事体,就见外头一盏昏黄灯笼远远经过,正是莞馨。 楚维琳与宝槿回了宜雨轩,常郁昀暗悄悄跟了上去,那天后来的事情常郁昀与楚维琳说过,只是说得不清不楚的,现在想来,大约是莞馨和钱七在家庙里搞七搞八的,常郁昀不好厚着脸皮与她讲。 不过,既然放回了家庙里,那溢哥儿中毒又是怎么回事? 莞馨继续往下说,她把瓷瓶放回家庙里,按照往常的情况,那收夜香的人,很快就会把瓷瓶收走的,收拾好了之后,莞馨也没把这事体放在心上。 没过几日,溢哥儿便得了风寒。 大赵氏得了信儿的那日,就是常郁昀殿试的那日,老祖宗牵挂,大赵氏反正无事,便陪着老祖宗消磨时间。 老祖宗说起溢哥儿病着,大赵氏也没往心里去,只等段嬷嬷回来说溢哥儿不好了,大赵氏唬了一跳,陪着老祖宗去了宜雨轩。 她们赶到的时候,溢哥儿病得格外厉害,连换了好些个大夫,都说不管是不是风寒,总归是拖不了多久了。 老祖宗震惊,大赵氏心里也犯嘀咕,怎么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今儿就成这个样子了。 楚维琳提出请御医,柳氏急匆匆往宫里去,大赵氏陪着老祖宗守着,直到常郁昀和曹大人赶到。 老祖宗向曹大人询问溢哥儿病情的时候。大赵氏明白老祖宗心思,带着人都退让开了,直到夜里,大赵氏才隐约听说了些。 溢哥儿不是风寒,而是中毒。 大赵氏一听这个。吓得脸都白了,她惴惴不安了一夜,连连问莞馨,莫非前一回送来的毒药就是这个效果的? 莞馨也弄不明白,她们没有试过药,哪里晓得效果,再说了,那瓷瓶儿早就放回暗阁里去了,溢哥儿是怎么沾染上的? 两人商量了一宿也没出个结果。 怕老祖宗追究,莞馨那几日也不敢去家庙里看个究竟。整日里都小心翼翼,就怕叫人发现了,等过了几日,老祖宗那儿竟然没有半点儿要追究的意思,这让莞馨也有些意外。 她猜测过,是不是这毒药的来源太见不得光了,以至于老祖宗都干脆息事宁人,但这些事,莞馨只敢自己琢磨,并不敢去问大赵氏。 直到殿试放榜那日。府中喜气,莞馨觉得风头过了,且这个夜里没有人会留意到她,她便去了家庙里。 仔细查看了暗阁。里头并没有寻到瓷瓶,那时她有些疑惑,既然东西早就收走了,那溢哥儿…… 也许是盖子没有塞住,洒出来一些,溢哥儿运气不好才沾染了吧…… 莞馨这般猜测着。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只是一时没有别的解释,只好作罢了。 那之后,溢哥儿身子好起来了,府中也无人追究,这事情就算揭过去了。 “出了溢哥儿的事体之后,太太极少用那暗阁了。”莞馨说完,头埋得极低,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楚维琳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最后一次去查看暗阁是在什么时候?那时候里头有没有东西?” 莞馨摇了摇头:“是四月里,奴婢男人是四月里没的,奴婢烧了点纸钱,又去家庙里拜一拜,顺道看了一眼,里头什么都没有。” 楚维琳在心里哼了一声,四月里是四月里,可和烧纸钱、拜一拜没什么关系,定是与那跛脚钱七混在一起。 大约是那段时间大赵氏经常不在府中,莞馨得了空,往家庙里去得勤快了,落在了湘芸眼里,湘芸告到了常恒翰那儿,常恒翰与大赵氏争执时拿出来说,因而大赵氏让红笺告诫莞馨收敛些,别三五不时的就往家庙里跑。 莞馨不怕红笺,但大赵氏吩咐了,她自然要照做,万一被抓奸抓成了双,她一个望门寡的娘子,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个多月,莞馨应该是没有再查看过暗阁的。 “老祖宗,太太千错万错,可溢哥儿的毒,真的不是太太下手的,也不是奴婢下手的,”莞馨急急呼道,“那瓷瓶在三年前,奴婢分明是放回去了的,这一个多月里,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又放回了暗阁里,老祖宗,奴婢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没有隐瞒了。” 老祖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凉了,进了嗓子就有些不舒服,她轻轻咳了咳,看向了常郁晔。 常郁晔一脸颓然,莞馨说了那么多,他想替大赵氏辩白几句都无从开口,莞馨提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荷香被发卖,楚伦歆小产,溢哥儿病危,一桩一桩,只是常郁晔从没有想过,这些事情里头有这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全部捏在他母亲手中。 “老祖宗,这个毒药到底是……”常郁晔试探着问道。 老祖宗深深看了常郁晔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舅父一家的罪名是勾结乱党。” 常郁晔清瘦的身子晃了晃,垂下头,久久没有再说话。 该问的,老祖宗都问完了,她让楚维琳去把守门的婆子叫进来。 楚维琳起身,淡淡看了一眼惊恐的莞馨。 赵氏与永王余孽勾结,若大赵氏长久以来用的毒药就出自于从前的永王府,那岂止是大赵氏,整个常府都要被拖下水,若是有心人利用得好,常府就要走上前世一般的结局。 好在,现在圣上还没有把手伸到常府来,好在,他们早一步发现了家庙里的瓷瓶,那瓶子今日会在暗阁里,过几日说不定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大赵氏屋里。 这毒药的事体没有曝光,毁尸灭迹之后,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暗阁里寻到的药米分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莞馨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这个人,是留不得了的。 两个婆子进来,麻利地拿帕子堵住了莞馨的嘴,一把将她拖了出去。 莞馨两条腿蹬个不停,踢到了屋里的桌椅,一个婆子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刮子,莞馨两眼一白,厥了过去。 常郁晔回过神来,他低声问老祖宗道:“既然三年前就把那瓷瓶放回去了,这几年都没有出现过,为什么这一次……” 这个问题,让楚维琳的心漏跳了一拍。 老祖宗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轻轻掸了掸衣衫,抬眸看了一眼屋里摆设,似笑非笑道:“郁晔,我要是告诉你,这是恶有恶报,你信吗?” 常郁晔攥紧了双手,没有回答。 但他的答案,老祖宗已经看清楚了,楚维琳的答案,她也看明白了。 不信的,没有一个人会信。 老祖宗念佛信佛,但她不信什么恶有恶报,世间万事万物,哪里能清楚明白地分一个善恶。 说句大不敬的,她的那位皇上表弟,如今坐在那天下万万人之上的宝座里,可他一样不算一个善人,他的手中也有鲜血,他行的恶事,又是报在了哪里? 这一回,是有人要亡了赵家,也想把常府一并拖下去。 要不然,为何这三年前的瓷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会出现? 扶着楚维琳的手,老祖宗走到了院子里。 段嬷嬷搜查得差不多了,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老祖宗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压得极低的云层,呼吸凝重:“继续查,里里外外给我搜清楚。” 楚维琳送老祖宗回了松龄院。 老祖宗疲乏极了,她毕竟上了年纪,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伤心力了。 楚维琳劝道:“老祖宗,不如先歇一会儿吧。” 老祖宗摇头,声音难掩疲惫:“没事的,老婆子还没到蹬脚闭眼的时候,有人要谋我常府,这个时候,我必须挺住。”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惊雷(六) 三更来了。 总共一万一,原来96也是能够爆发的。 这四天四万字,96写得牙都痛了,全怪自己之前欠了太多,捂脸。 谢谢书友们支持,么么哒。 ----------------------------- “今日外头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状况了,老祖宗,事体虽大,也要等大伯父他们回府之后再做商讨,您还是睡一会儿,等大伯父回来了,我唤您。”楚维琳再劝。 老祖宗看了一眼西洋钟,晓得楚维琳说得有理,便没有在坚持,要丫鬟们伺候着去内室里歇了。 楚维琳垂下肩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中午时,厨房里送了饭菜来,她昨夜里睡得早,今天又劳神,没多少胃口,只随意吃了几口菜,叫流玉劝着又用了碗汤。 西梢间里备了休息的软榻,楚维琳躺下歇着,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全是莞馨说过的话。 若今天没有翻查大赵氏的住处,没有翻查暗阁,那接下去…… 这剧本,楚维琳都会写。 大狱里,赵家人挨不住,承认了与永王余孽相交,而且供出了常府也是同谋。 圣上震惊大怒,虽不信常府会与永王勾结,但总要搜查一番,常府为了自证清白,也不会阻拦官兵。 家庙里搜出了瓷瓶,里头的药米分被证实是出自曾经的永王府,不仅仅如此,恐怕在他们还没有留意到的角落了,还存着让常府解释不清的证据。 证据确凿,常府不能全身而退,饶是老祖宗再不甘心,也是前世一样的结局。 那个瓷瓶,是谁放在了家庙里? 是那收夜香的人靠不住,还是另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大赵氏和莞馨的见不得人的秘密,想趁此机会收拾了常府。 那个一直躲在背后的黑手! 楚维琳一个激灵。 前世时躲在暗处。看着她把常府一步步逼到分家的路上,甚至在暗地里,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还助了她一臂之力。那个最终把血书放在大赵氏房里,把常家彻底推到了绝路上。 是那个人吗? 那个比前世的她更加痛恨常家,痛恨大赵氏的人。 在这一个月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瓷瓶药米分放到了家庙里,看来这个人不仅仅是清楚大赵氏的腌臜事情。也知道这药米分与永王有关,是个知情人。 头一次,楚维琳觉得,她离那双黑手这么近,近到似乎再多转几个弯,就能对上那双手的主人的眼睛。 楚维琳翻了个身,外头的天更加暗了,乌云密布,突然一声惊雷落地,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初夏午后的雷雨。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雨停之后,楚维琳站在窗边,外头清醒湿润的空气让她舒坦许多,之前一直埋在胸口的闷气疏散不少。 常郁昀快步入了松龄院。 楚维琳隔着窗户见了他,不由就弯了唇角,她忙往外迎。 常郁昀回来时赶上下雨,衣角都湿了,他没有来得及回霁锦苑换一身就匆匆来了松龄院。 楚维琳捏着他湿漉漉的衣袖,皱着眉与流玉道:“去取干净帕子来。” 流玉取了来。楚维琳仔细替常郁昀擦拭,嘴上道:“潮气重,当心受凉。” 常郁昀低头看她全神贯注的模样,心中暖暖。不禁笑着道:“哪里那般金贵了。” 衣服沾了雨,帕子并不能擦干净,这么做也只是应一时之需,楚维琳手上不停,又吩咐了流玉几句,让她回霁锦苑里去取套衣服来。 老祖宗未起。楚维琳拉了常郁昀到西梢间里,把今日大赵氏院子里的事体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溢哥儿中的毒,当真是永王府里出来的?”楚维琳问道。 常郁昀也不瞒她,点头道:“从前只当溢哥儿是得了风寒才夭折的,后来晓得赵府与永王旧臣牵扯不清,我就有些想法了。今生再遇,那些大夫对溢哥儿的病都束手无策,我想,恐怕就是了,因此金銮殿上我求御医,圣上应允之后,我去太医院里请了曹大人。整个太医院,能辨认这些毒药的人并不多。” 连太医院里都看不懂? 楚维琳惊讶,道:“为何?” “曹大人师承唐大人,唐大人精通岐黄,当年永王自刎之后,圣上在永王府找到了许多瓶瓶罐罐,但找不到药方,也不知道瓶子里的都是什么东西。唐大人以身试药,一一分辨,以至于失明后病故。曹大人当时陪伴在旁,很多药方和效果都是他替唐大人记录下来的,所以他才会知道要怎么解毒。”常郁昀解释道。 楚维琳并不清楚当初永王府里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毒药,永王为了从弟弟手中夺回皇位煞费苦心。 若那些药能最终用到了圣上身上,他说不定能兵不血刃就入主金銮殿,可惜,棋差一招,在永王动手之前,已经叫圣上发觉,逼得他不得不起兵。 永王兵败,旧臣四散,有人带走了一些方子和毒药,兴许他们也不懂这些东西的效果,大赵氏肯用来做试验,倒是皆大欢喜。 正说着这些,常恒翰和常恒晨到了松龄院。 楚维琳去请老祖宗起身。 老祖宗精神极差,她之前是顶着一口气,一直强撑着,以至于躺下歇息之后,劲头散了,就没有办法再起身了。 “郁昀媳妇,把他们都叫进来,到里头来说话。”老祖宗有气无力地道。 楚维琳应了,请了众人进内室。 常恒晨跟在兄长后头,绕过插屏,乍一看老祖宗的病容,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几十年岁月,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他从没有见母亲疲惫成这样,以母亲的年纪,应当是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再不该为子孙操心。 是他们不孝。连累了母亲。 常恒翰心中也不好受,即便他为了奶娘的事情与老祖宗有些隔阂,但毕竟是亲生的母子两,想到今日情况全因他那惹事的妻子而起。心中越发愧疚难安。 “跟我说说,外头如何了?”老祖宗缓缓道。 常恒翰深吸了一口气,把今日的情况一一说了。 今日早朝之上,就呈了昨日抄没赵府所得的册子,却没有提及勾结乱党之事。 若不是半夜里已经听到了风声。常恒翰只怕已经去替大赵氏的事体走动走动了,可现在他知道,他行动不得。 下午时,一下子风头突变。 赵家与乱党勾结,同样涉案的北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安大人一家老小也下了大牢,安府抄没。 “估摸着但凡牵连上的,这几日要抄没好几家。”常恒翰道。 老祖宗闭着眼睛听完,又示意楚维琳把莞馨交代的事体说上一遍。 常恒晨听到差点害死了溢哥儿的毒药与大赵氏有关,脸涨得青紫。常恒翰面色更是难看,不晓得是为了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妾室。还是为了大赵氏的心狠手辣。 老祖宗可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保住常府要紧:“有人想把我们拖下去。” “圣上会信吗?”常恒翰问道。 老祖宗深深看向两个儿子,叹息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若是官兵到了府门外,我不信我们府上抄不出什么证据来,要害我们的人,可没有那么蠢。” 必须要在圣上下旨查抄之前,先把自身摘干净,即便是有所损失。也比抄家来得好。 “不能坐以待毙。”老祖宗下了决断。 朝堂之争,老祖宗比不得常恒翰有经验,可事关皇位之争,关乎了猜度圣上心思。老祖宗才是那最辣的姜。 “郁昀媳妇,让段嬷嬷进来,把我的冠服取来,我要入宫去。”老祖宗说完,坚持着要坐起身来。 常恒翰想拦她,却也知道此刻不时阻拦的时候。夜长梦多,晚了一刻,兴许就扭转不了圣上的心思了。 段嬷嬷进来,从箱笼里取出冠服,急匆匆熏了香。 老祖宗这个岁数了,除了逢年过节,宫里大喜之时,很少入宫请安了,可这时候,她必须去。 常府上下,常恒翰下了令,哪个也不需随意进出。 四房那里得了消息,常恒逸与柳氏赶到,见老祖宗已经着了冠服,惊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状况了?还是大嫂娘家那儿……” 常恒晨把两人引到一边,细细说了情况。 常恒逸震惊不已,扭头看向柳氏:“你是不是也陪着进宫去,去和娘娘说一说?” 柳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道:“毒药?勾结乱党?我的天呐!这、这……” “柳氏,你快些去梳妆,否则怕是要赶不上皇城关门的时辰了。”老祖宗算了算时间,她没有传召主动进宫,宫门处通传回禀也要费上不少工夫,她叹了一口气,道,“家里就交给你们几个人。” 准备好了马车,柳氏扶着老祖宗上了车,常郁昀和楚维琳护送她们到了宫门外。 老祖宗和柳氏递了牌子,等着宫里传唤。 柳氏一直皱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老祖宗瞧在眼里,道:“这事儿与我们是灾难,和贤妃娘娘并没有什么大干系。入宫里见了她,你们姐妹一场,她知情了,定会帮你在圣驾之前美言几句,不管结果,总归是拖累了她。你怕她受圣上责怪,我也理解。” “老祖宗……”柳氏嗫声。 老祖宗拍了拍柳氏的手,道:“我身子骨吃不消,不能独身入宫,必须要有人陪着,否则还没见到圣驾,我说不准就倒下了。府里其他女眷,虽也有进宫磕过头的,但她们总不比你经常出入宫闱,懂宫里的规矩,所以,必须是你陪我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雷(七) 感谢书友们的月票。 96缓口气,过几日再加更。 ------------------------- 常府的女眷之中,过世的吴氏太太追过一个诰命,去了岭西的涂氏也受过封,只不过她之前常年不在京中,也没有入过宫。 大赵氏是有诰命在身的,但她只有在外命妇入宫请安之时随着老祖宗去过,况且,她现在还在牢狱之中。 除了老祖宗自己,也只有因为贤妃娘娘得宠而经常出入宫闱的柳氏最晓得宫里规矩。 老祖宗看了一眼一旁沉稳的楚维琳,这孩子懂事归懂事,却是从未面见过圣上的,在那一位面前,一个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神色就可能招来祸事,老祖宗不敢冒险。 柳氏低眉顺目,道:“老祖宗,我的那点儿心思瞒不过您,那毕竟是我亲姐姐,她帮我,我怕她受连累,她不帮我,我心里又要堵得慌,真真是……” 老祖宗笑了,笑容几分无奈几分了然,她进宫里是去见她的那位太后叔母,是见她的皇帝弟弟,明知天家无情,却不得不拼一次,求他留给常家一条路。 在宫门处等了半个时辰,才有内侍出来回话,说是惠安宫里请老祖宗过去。 能见到面,总算不是最遭的。 老祖宗踩着脚踏下车,楚维琳扶她上了宫里备下的轿子,柳氏笑盈盈的,暗暗给几个内侍宫女都塞了碎银子。 柳氏自个儿也上了轿子,掀开帘子一角与楚维琳道:“我会照顾好老祖宗,你们莫要担心,就在城门候着吧。” 楚维琳应了,和常郁昀一道目送着两顶轿子消失在宫道之中。 今日下过雨,太阳被遮在了厚厚的云层后头,天色也比平日里暗得快些,宫道上的灯柱内。一支支蜡烛依次亮起,宫门上的侍卫换了班。 楚维琳站了会儿,常郁昀握住了她的手,道:“去车上等吧。” “老祖宗她们会去多久?”楚维琳偏过头问常郁昀。 常郁昀垂眸。他也说不准。 按说,已经要到了宫门关闭的时候,宫门一关,若非军机要事,轻易不得出入。 老祖宗和柳氏总不会宿在宫里吧…… 夫妻两人上了车。楚维琳依着常郁昀坐,手叫他握着,掌心温暖。 此时他们都帮不上忙,只能等着老祖宗和柳氏的消息,颇有些尽人事听天命的味道。 楚维琳半闭着眸子,她的脑海之中,前世常府抄没时的场面历历在目,那时环绕着她的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今却是半点体会不到了。 赵氏一族要怎么收场,那与她无关。但她不能在此刻让常府覆灭,她有丈夫、有孩子要守护。 于楚维琳如此,于常郁昀也是一样。 家破人亡的痛楚,没有人会愿意再品尝一遍。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前世事体,而是静静等着。 常郁昀的衣服是出府前刚刚换上的,上头有淡淡的皂角味与熏香味,熟悉的味道叫楚维琳渐渐安下心来,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缓绵长。 楚维琳浅浅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前世一切的一切翻涌扑来,她梦见了秦大人。梦见了积雪无人清扫、寂寥一片的常府,她梦见了地牢里痛心疾首的常郁昀,她还梦见了一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她梦见了砍头的法场,梦见了流放的脚印。那些陌生的场面让她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楚维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她又一次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常府,一个身影,一个她辨不清男女的身影缓缓走入常府,如雪后那一日的她一般,审视着空无一人的常府后院。而后,轻轻笑了。 楚维琳猛然惊醒过来,喘着气瞪大了眼睛。 常郁昀正小憩,叫她的动静惊了一惊,一把搂着她道:“怎么了?”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缓,才平静下来:“我没事。只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常郁昀替楚维琳理了理额发,指尖触碰到的额头上细细密了一层汗,他掏出帕子来替她擦拭:“魇着了?” 楚维琳轻咬下唇,她想回忆起梦里最后出现的那个身影,却是没有一点儿头绪。 不过,这本就是一场梦,她从未经历过那些,便是看清了那个身影,也做不得准。 那只是她内心深处的镜像投映,是她内心里在怀疑的人,她看不清,是因为到现在,她也没有一个寻找幕后之后的确切方向。 她依着常郁昀,顺口问道:“前世我死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常郁昀一怔,揽着楚维琳的手箍得越发紧了些,他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发,道:“那之后的第三日,我就离京了,一路往北疆去,直到三个月后,重病不起,睁开眼来,就是黄粱一梦。两地相距千里,京城里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定了斩立决应该都逃不脱。” “那伯娘叔母她们呢?嫂嫂们呢?”楚维琳又问,话一出口,常郁昀还未回答之前,她自己先皱起了眉头,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如果说,前世常府里,有一人能够全身而退,你觉得是谁?” 常郁昀望着楚维琳晶亮的眼睛,心中一动,脑海里却是划过了几个不同的人选。 “一个是涂氏,父亲毕竟是朝廷命官,虽远在明州,可他是男丁,脱身的机会不大,但涂氏是可能脱身的,还有七弟与五妹妹。” 这个答案楚维琳赞同,山高皇帝远,明州与京城也是千里之遥,只要提前收到了消息,涂氏完全有时间带着常郁晚和常郁曜避难,常恒淼落网时只要交出三具分辨不清的尸体,又有谁能够断言这几人不实?就算还是成了逃犯,却能够活下去。 “另一个是六叔母,若是贤妃娘娘设法救她脱身,她也并非没有机会。只不过……”常郁昀顿了顿。道,“贤妃娘娘真的敢吗?” 楚维琳对此也有些吃不准,后宫里的争斗更是杀人不见血的,贤妃与皇后相争。她会卖一个大破绽给皇后吗?即便是亲妹妹,贤妃娘娘会这么不管不顾吗? 再说了,柳氏即便能脱身,常恒逸呢?她亲生的常郁明和常郁曚呢?作为一个母亲,难道能不顾儿女而苟活? 楚维琳设身处地地想。换成了她,她是半刻也活不下去的。 再说涂氏,前世的涂氏根本没有回京,她一个远在明州的女人,又怎么做那背后的黑手? 这么一想,这个问题由绕回了死胡同里。 楚维琳叹了一口气,兴许那人是恨常府入骨,便是赔上自家性命不要,也要与常府同归于尽了。 外头传来更鼓梆梆声。 过了一更了,车外已经黑透了。楚维琳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眼,天空乌压压的,寻不到半点儿星光。 车把式道:“五爷、五奶奶,再过会儿,街上该宵禁了。” 常郁昀心里也清楚,可老祖宗和柳氏还在宫里,他们只能等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宫门缓缓启开了一条缝。 车把式唤了常郁昀一声。 常郁昀下了车,迎了上去。 老祖宗和柳氏从轿子上下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柳氏照例塞了碎银。 楚维琳迎了老祖宗上了马车。 车上没有外人,强撑着的老祖宗忽然泄了气,疲惫不堪。 柳氏见此,眼眶发红。见常郁昀和楚维琳都望着她,她赶紧道:“总算不是最糟,咱们先回府里去,府里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不是最糟,那就是还不至于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常郁昀暂时松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护着马车回府。 马车一路行到了松龄院外头。 松龄院里灯火通明,常恒翰和两个弟弟候在院外,见老母亲疲乏,上前扶住了她。 楚伦歆整理好了罗汉床,伺候老祖宗躺下,又垫了几个引枕,让老祖宗尽量舒服些。 老祖宗眯着眼睛,看了众人一圈。 柳氏代替老祖宗说了面圣的情况。 柳氏陪着老祖宗去见了太后,太后晓得她们来意,倒没有拒人千里之外,而后,老祖宗是独身去见皇上的,柳氏没有被传召,就去了贤妃那里。 柳氏并不清楚老祖宗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后来听老祖宗说,只要常府自个儿拎得清,还有一条活路。 等柳氏说完,老祖宗看了常郁晔一眼,而后对常恒翰道:“赵家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恒瀚,明日一早便上折子吧。” 常恒翰身子一僵,他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常府要避嫌了,圣上需要他抱病“让贤”,不仅仅是他,连在明州的常恒淼,也不会继续官运亨通下去。 不过,比之大灾大难,这等退让算得了什么,常恒翰晓得轻重,点头称是。 “我们常家风光了几十年,是时候退一退了,起伏难免,最重要的是保持本心,谨言慎行,莫要再添祸事。”老祖宗沉声道,“尤其是郁晖,再闹出从前一般的事体来,别说保不住你,一家老小都要一并赔进去了。” 常郁晖低下头,并不辩驳,道:“孙儿知道。” “行了,都下去歇了吧。记住,约束自己,约束好身边的人,这个坎儿,只要能走过去,我们常家,在往后,一样能风光。” 老祖宗说完,便让众人都退下了。 段嬷嬷坐在一旁,仔细替老祖宗按腿。 老祖宗缓了会儿,等精神稍稍好些了,低声问道:“都收拾好了?” 段嬷嬷手上动作不停,她伺候了老祖宗半辈子,最晓得下手的轻重,她道:“整个院子里都翻查了一遍,没有再找到什么。” “还是仔细些为好,毕竟,那一位的心思……”老祖宗叹了一口气。 今日能稳住圣上,与老祖宗的关系并不大,作为臣子,无论表多少忠心,在上位者眼中,都会存了一丝疑虑,太平时还好,一旦到了多事之秋,难免会破坏了平衡,况且,只是赵府落难,还未牵连到常府,老祖宗心急火燎地去,在圣上心底,说不定还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可她又不能不去,赌圣上相信常府,赌圣上会顾及着她这位堂姐,老祖宗可没这个底气。 真正让圣上顾忌的只有太后。 太后是明白人,她不喜欢长篇大论,只问了皇上一个问题,若皇上处在常家这个位子上,会不会去勾结永王的旧部。 答案简单明了。 常府能得的荣耀,已经全有了。 勾结永王,常家做不了九五之尊,依旧是别人的天下,他们只能有一个拥立之功,可常府与其他妄想让永王的血脉承继大统的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他们有别的选择——柳贤妃的儿子。 小皇子年幼不假,但圣上还在龙虎之年,十五年后,二十年后,这个江山到底会落在谁手上? 常府护着小皇子一步步向前,可比推出永王的那个小儿子来得可靠得多。 兔死狗烹,永王家的小儿子登基,常府前途未必光明,但小皇子若承继大统,柳贤妃贵为太后,难道会为难亲妹妹一家不成? 但这个答案,并不能彻底消了圣上的疑心,圣上只是不愿意伤了太后的心。 永王和圣上都是太后的亲儿,她当年疼爱永王更甚,看着他们亲兄弟相争,太后伤透了心,即便她明白这就是皇家,但骨肉亲情依旧是她难以割舍的。 太后只保住了永王的幺儿,永王的死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即便母子之间再不提及,可那根刺依旧在那里,不曾消失。 太后不信常府会牵连其中,圣上若一意孤行,伤了这一位“皇姐”,太后便是无能为力,也会伤心。 圣上只是顾忌母子感情,才暂且放过了常府。 可君心难测,兴许下一刻就会改了主意。 老祖宗必须慎之又慎。 段嬷嬷知道老祖宗的意思,点头道:“叫人看守着了。” “该处置的便处置了吧。”老祖宗道。 “那个莞馨,已经处置了。”段嬷嬷道,“也查了家庙,她和那个跛子钱七私通,按着规矩办了。” 老祖宗颔首,这个罪名倒是不错的,莞馨知道得太多,是决不能留下的,至于其他人……xh123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惊雷(八) 夜深人静。 常郁昀与楚维琳回了霁锦苑。 霖哥儿已经睡了,楚维琳没有去打搅他,只问了水茯,道:“哥儿今日好吗?” 水茯笑着道:“白日里没瞧见爷和奶奶,哥儿不高兴,哼哼唧唧的,直到困了才停了,叫方妈妈抱去睡了。” 楚维琳闻言,想象了一番儿子哼哼唧唧的模样,不知不觉就勾了唇角,笑过了之后,倒是有些心疼,孩子小才这么喜欢粘着父母,等大些了,想日日拘在身边,他还要不乐意呢,尤其是男孩子,过两年淘气起来,叫都叫不住。 傍晚时急匆匆入宫,回来得也晚了,都没有顾上吃晚饭。 虽然饿过了点,楚维琳还是让厨房里简单备了些好克化又暖胃的东西,与常郁昀一道用了些。 等梳洗后回了内室,楚维琳想着老祖宗的话,低声与常郁昀:“大伯父称病,那你呢?” 常郁昀正宽衣的手一顿,偏过头看向楚维琳,浅浅笑了:“我倒是想在家陪着你和霖哥儿,不过,我就是翰林院里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有什么关系。” 朝堂上的事情,楚维琳并不懂,但常郁昀既然这般说了,她听着就好了。 毕竟,家中不止一人为官,老祖宗亦没有叫常恒晨退让些,想来是无事的。 吹灯落账,楚维琳依着常郁昀,想起那位她从未谋面的公爹来。 明州知府,一方父母官。 明州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在明州为官,就算没有那等心思。也是个肥差。 这个局势下,常恒淼的位子未必能保得住了。 到时候,是调任其他地方,还是回到京城里来? 若是回京,常恒淼和常郁昀之间,父子关系并不融洽,也不知道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楚维琳想了会儿。眼皮子发粘,便沉沉睡了。 常郁昀环着楚维琳,听她呼吸声平稳。晓得她已经入睡,他并不吵她,只是独自思考着。 赵家,到底是被人谋算了。还是真的起了异心?又是如何叫圣上知晓,以至于用贪赃的理由去抄没? 可惜他与赵家人不熟。前世时做过赵侍郎的女婿,可他与赵家人也就是面子上的关系,要猜度赵侍郎的心思,还是做不到的。 现在的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翌日一早,常郁昀照旧去了翰林院,常恒翰递了告病的折子。 上头压了一天。第二日下午便准了常恒翰的请求,让都察院里的一位佥都御史暂领了都御史的职责。让常恒翰在家静心休养。 官场上打滚的,眼睛都毒。 他们晓得赵家因勾结乱党而抄没,也知道了大赵氏还在牢中,出事时常老祖宗进了宫,到现在常恒翰病倒了,纷纷猜测,常府只怕也要叫这姻亲给拖下去。 平日里想和常府套近乎的,一下子都疏远了许多。 常郁昀能清楚感受到这些人的转变,他并不意外,前世经历过树倒猢狲散,与那时相比,今日境遇根本算不得什么。 自扫门前雪,明哲保身,本就是这风雨欲来时最好的处世之道。 楚伦煜关心常府事体,私下里问了常郁昀几句。 常郁昀一一答了,只叫岳丈安心。 可京里的局势,却并不让人那么放心。 五天之内,抄没了六七家,几百人下了大牢,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 有人在等着下旨抄没常府,可常府除了常恒翰称病在家,其余一切如常,众人犯着嘀咕时,宫里下了旨,常恒淼调回京城。 从明州知府调任为苑马寺卿。 从三品的平调,可谁都知道,这与降职无异。 明州那里,山高皇帝远,常恒淼的日子舒坦着,可这苑马寺,从治理一方水土、养一方百姓,变成了养马儿,实在是相去甚远。 况且,全朝苑马寺共四监十六苑,没有一个在京城,常恒淼这个回了京中的苑马寺卿,根本就是一个虚职,没有半点油水,老实领着俸禄,却是连上衙都不晓得去哪里。 坊间传了不少流言,说是照着这个局势下去,常府的荣光就到头了。 外头风言风语,府内,因着老祖宗在,倒还是井井有条。 府中中馈总要有人打理。 徐氏身子骨还未养好,卢氏接管了长房的事体,从前大赵氏在时,她只是个帮手,如今叫她一手掌控,一时有些焦头烂额。 楚伦歆无心争权夺利,可这会儿也不是做甩手掌柜的时候,和柳氏一道掌了事。 老祖宗往岭西那里去了一封信,让涂氏置办了常郁暖的婚事后,早些赶回京城里来,莫要耽搁。 常恒晨回府后便直直往松龄院去。 他在大理寺任职,因他为人踏实诚恳,人缘一直不错,有些门道的同僚私底下告诉了他牢里的情况。 赵涵忆怀着身孕,月份还浅,本就没有稳,叫这番变故惊着了,肚子痛了几日,保不住了,赵侍郎的夫人护女心切,在牢中与看守争执起来,眼看着无望了,心灰意冷之下,一头撞了墙。 老祖宗皱了皱眉头:“人还活着没有?” “还活着,但里头就那么个状况,哪里能请大夫了,怕是还未定了罪,就挨不住了。”常恒晨道。 老祖宗摇头,叹了一口气:“罢了,还能如何呢。赵家是没有救的了,她便是活着,也要看着丈夫儿子砍头,不如痛快些,好少受些罪。” 常郁晔正巧进来,听了这话,神色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试探问道:“那母亲呢。可还好?” 常恒晨见他问起,为难地看了老祖宗一眼。 老祖宗并不说话,常恒晨只好硬着头皮,劝常郁晔道:“看起来,是大嫂叫赵家连累了,她现在要是坐在家里,我们说不定还能保住她。可她在牢里。我们自个儿就是泥菩萨过江了,没法子把她救出来。郁晔,不是叔父狠心。也不是你父亲绝情,而是,真的没办法了。” 常郁晔垂眸,这些道理不用别人说。他都懂,可大赵氏毕竟是他的母亲。母亲逢此大难,做儿子的怎么能视若无睹呢。 常恒晨拍了拍常郁晔的肩膀,常郁晔咬了咬唇,缓缓点头。 葛妈妈进屋来。低声与老祖宗道:“那几个姨娘闹起来了,大奶奶不好处置她们,您看……” 老祖宗一听这话。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道:“没个安生!” 话虽如此说。这事情却不能不管。 都是常恒翰身边的姨娘,卢氏小了一辈,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老祖宗吩咐常郁晔道:“去和你父亲说,叫他自个儿收拾去,搞得乌烟瘴气的!” 常郁晔应了。 最近这段日子,常恒翰一直歇在书房里,那些女人们闹腾,他是不知情的。 常郁晔来传话,这叫常恒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让你媳妇告诉她们,就说是我说的,哪个不老实,直接卖出去。” 常郁晔一怔,这种恶人,卢氏就算想当,也并不合适,他只能再试着问了一句:“父亲,您不去内院里看一眼吗?” 常恒翰从书册之中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道:“这本就是女人做的事情。” “可母亲不在,卢氏她……”常郁晔道。 一提起大赵氏,常恒翰的面色就阴沉了下来,他把书册扣在桌面上,站起身,背手走到窗边:“你母亲自己愚笨狠毒,能怪得了谁?郁晔,你是亲耳听莞馨说了的,这些年,你母亲到底做了些什么?她手上沾了多少血?我可以不计较她害死了几个庶子庶女,但溢哥儿……亏得溢哥儿没事,不然我们拿什么脸儿面对三房?” 常郁晔抿唇,他想说,溢哥儿的事情是意外,并非大赵氏下了毒手,可他更知道,说出来也无用的,若非大赵氏把毒药带入了府中,溢哥儿又怎么会发生意外呢。 “郁晔,你是长子,应该晓得轻重,晓得权衡利弊,这些年,你别的都学得很好,做得很好,只是,你的心太软了。”常恒翰语重心长地道。 心软吗…… 可眼睁睁看着母亲受难而救不得,还要无动于衷,这心要硬成什么样子才行呢…… 常郁晔不懂,他只能行了礼退出来,一步步往后院里去。 大赵氏的院子里并没有消停。 卢氏青着脸,可她并不能把姨娘们怎么办,只能僵在这里。 红笺一直在试着劝和,可她说话向来没什么分量,劝解不成,反倒引了仇恨来,叫几个人牙尖嘴利刺了一通,还“失手”一推,崴了脚。 卢氏见红笺着实可怜,便让身边丫鬟扶了红笺到一旁坐下。 湘芸从屋里出来,冷眼看着其他人,嗤笑一声,道:“我歇午觉前,你们的戏就开场了,现今我都睡醒了,你们还敲锣打鼓的,这出戏可真长啊。我就不懂了,老爷和太太都不在,连个看戏的人都没有,你们这是闹腾给谁看啊?” 湘芸讲话阴阳怪气的,叫那几个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欲与湘芸较量个高下,常郁晔抬步进了院子。 湘芸眼尖,睨向常郁晔,道:“大爷。” 卢氏闻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常郁晔板着脸,把常恒翰的意思说了一遍。 姨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院外又来了几个松龄院里的老婆子,只好缩着脖子避了。 卢氏松了一口气,正想和常郁晔说上几句,就见湘芸扭着腰走向了红笺。 “我说你呀,从前日日跟着太太,怎么就不见半点儿长进?叫那群妖婆欺在头上,啧啧。”湘芸说完就走,全然不管红笺的反应。 红笺低着头,紧紧握着萃珠的手。 卢氏看在眼里,道:“姨娘伤了脚,还是回屋里歇一歇吧,我一会儿让岑娘子过来替你瞧瞧。” 红笺愕然,赶紧摇了摇头:“奶奶,奴不碍事的,不用劳烦岑娘子,奴拿帕子敷一敷,就好了。” 卢氏还要说什么,见常郁晔冲她使眼色,也就作罢了。 两人一道出了院子,常郁晔与卢氏道:“你好心替她请医,传到父亲与老祖宗那儿,怕是不喜的。” 卢氏一听,晓得是自己思虑不周,也就不提了。 四日之后,兵部侍郎石大人家被抄没,平静了几天的京城,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老祖宗跪在小佛堂里,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捻着。 楚维琳陪着,老祖宗喜欢听她念佛经,她念诵的时候没有语调没有起伏,如清汤寡水一般,可就是这样的平淡,让老祖宗听着安心。 这一跪,就是一下午,直到老祖宗真的吃不消了,才作罢。 段嬷嬷替老祖宗揉着膝盖,楚伦歆和柳氏过来,与老祖宗商议府里的事体。 “按着惯例,下个月初才开始置办过夏的冰,但我头一回管这些,便叫人提前去卖冰的那儿问了一声,结果回了话来,说是价格要比往年贵上两成。”楚伦歆道。 冰价不便宜,府中用量又大,这笔银子本就不少,虽是两成,也不是小数目了。 “说了原因没有?”老祖宗问。 楚伦歆点头:“说是今年的天气怕是极热的,各家都要大量买冰,价格就上去了。” 柳氏撇了撇嘴,道:“都是借口罢了,从前是巴结着我们,便宜些卖我们,今年见我们不好了,落井下石。都是现钱买卖,何时亏欠过一回了?” 楚伦歆也清楚这些门道,见柳氏说破了,也只能讪讪笑笑。 老祖宗倒是平和心,道:“这就是常态,若我们一直走下坡,别说是冰,采买别的都不如今日一般了。” 外头风言风语的,哪个也不知道常府会不会一蹶不振,可叫楚维琳来说,今日日子还不算太遭,起码没有像从前的杨家,那才是一眨眼之间就天翻地覆了。 柳氏的目光停在了老祖宗手上的佛珠上,她想了想,道:“老祖宗,差不多一年了吧?空明师太是不是已经回到念惠庵了?” 老祖宗的眼睛一亮。 那个断言常府风光不过五年的空明师太,她说了一年后回京,是不是就已经预见了一年后的常府会有些变故?(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算计(一) 提起空明师太,老祖宗来了精神。 倒不是要把常府的命运走势压在空明师太身上,而是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能叫人卜算一回,总归不是坏事。 况且,在老祖宗心中,空明师太是有些本事的。 楚伦歆却有些迟疑。 去年时照着空明师太的说法,让常恒翰纳了红笺,说是能破解常家祸事的第一步,可一年后来看,常家依旧逢此大难,是不是这空明师太有些不太准呀。 但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当初没有依空明师太的话做,兴许,此刻不仅仅是大赵氏在大牢里,常家已经被牵连了吧。 楚伦歆一面想,一面悄悄打量老祖宗的神色。 既然老祖宗信空明师太,她也无需泼冷水,便道:“是啊,已经一年了。去年时,空明师太说她会来拜访,应该不会食言。” 老祖宗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道:“使人去念惠庵里问一声,若师太回京了,请她来府中吧。” 翌日一早,便有家仆去念惠庵里拜访。 虽然隔了一年,如今念惠庵里的香火依旧鼎盛,信女们在庵堂里磕头诵经。 空明师太刚刚回来,她这几日要在庵中做几场法事,便定了三日后到常府拜访。 老祖宗翘首盼着,待三日后门房里传了信来,她便让段嬷嬷去迎了。 空明师太入了屋子。 楚维琳打量了她一眼,与去年见时还是稍稍有些变化的,师太消瘦了些,肤色也有些发沉,似是这一年云游辛苦万分。 空明师太向老祖宗行礼。转过头来对楚维琳笑了:“奶奶,小公子一切可好?” 楚维琳回了一个笑容:“哥儿很好,如师太去年时与我说的,哥儿晚了月余才落地,我若不是听了师太您的话,那一个月里少不得担心呢。” 空明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小公子是贵人。他一生富贵平顺。奶奶且放心。” 好话谁都要听的,何况是夸自家的孩子。 不仅仅是楚维琳高兴,老祖宗面上也有笑容。招呼空明师太落座。 柳氏和楚伦歆相携进来,见了空明师太,她眼睛一亮:“师太已经到了?是我们来迟了。” 空明师太抿了一口茶,道:“贫尼回京也有几日了。府中事体多少听了些传闻。” 老祖宗勉强笑了笑,道:“实不相瞒。府里如今是有些状况,所以想听一听师太的意见。” “那贫尼也直来直去,不说那些虚的了,”空明师太郑重道。“贫尼曾说过,五年之内,常府风光不再。这绝不是夸大其词,而是命中自有定数。要逆天改命。并非易事,去年纳那八字之女只是第一步。” 柳氏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把众人心中疑问道了出来:“可一年之后,咱们家还是遇到了这样的事体……” 空明师太摆了摆手,道:“若没有那第一步,今日之灾,就不仅仅是如此了。” 柳氏闻言,脸上白了白,楚伦歆心里也有些惶然。 “府中大太太受了牢狱之灾,老祖宗,贫尼说句实话,必须弃车保帅。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家中后院,也决不能一日无坐镇之人。”空明师太道。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莫非空明师太的意思,是要让常恒翰赶紧再续娶一位夫人? 可大赵氏还没被定罪,和常恒翰的婚姻也还是在的,常府可不兴娶平妻,再退一步说,若此刻做出如此事情来,在世人眼里,难免太过绝情无义。 空明师太却道:“府中长房的两位奶奶,具不是能治家的人选,长房另有一位爷不曾娶亲,老祖宗,替他选一个能持家的女子,长房后院里有个主心骨,才能稳定下来,不至于倾覆了。” 老祖宗恍然大悟。 这个当口,替常恒翰娶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替常郁晖娶亲,倒还好一些。 只不过,大赵氏逢此大难,她一辈子没吃过大牢里的苦,若和她嫂嫂一样熬不住了,岂不是要耽搁了常郁晖的日子? 这亲事,还是早早定下来的好,老祖宗在心里道,但一想起常郁晖之前的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老祖宗就堵得慌,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常郁晖?雪上加霜的是,如今的常府在外人眼里,是一条快要进水沉没了大船。 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祖宗问空明师太道:“师太可有合适的人选?” “不如让贫尼看看那位爷的八字?”空明师太道。 老祖宗自是答应,让人去取了常郁晖的八字来。 空明师太一手捏着纸,一手指尖飞舞,占算了许久,这才走到桌边,提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八字。 “老祖宗,这个八字,是上上配。”空明师太稍稍晾了晾纸,把它交给了段嬷嬷。 段嬷嬷接过来一看,只觉得那八字有些眼熟,她来不及细想,就先交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盯着那八个字看了一遍,面色一沉,锐利的目光来回看了三遍,终是放下了纸:“除此之外,还有吗?” 楚维琳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这般反应,莫非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八字的主人? 柳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老祖宗,这八字有哪里不对吗?” 老祖宗捏紧了那张纸,沉声道:“这就是语姝的八字啊,的确是上上配!” 当年,常郁晖和叶语姝结了娃娃亲,老祖宗也是合过八字的,先生们都说是上上配,老祖宗兴高采烈地应允了这亲上加亲的大好事,可谁知到了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两家已经退亲了,自从那之后,常恒熙和叶语姝再没有迈进常府大门一步。老祖宗再是厚着脸皮,也不知道怎么去和叶家人开口。 一听那八字是叶语姝的,楚伦歆也唬了一跳,柳氏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真是……真是……哎!” 楚维琳蹙了蹙眉,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 八字里头的玄妙,楚维琳一个外行人是一点也不懂的。可要说常郁晖和叶语姝是上上配。楚维琳嗤之以鼻,前世时她亲眼看着叶语姝香消玉损,红颜薄命。罪魁祸首就是常郁晖。 这样一桩悲剧收场的婚姻,怎么能算上上配呢? 是空明师太算错了?亦或是…… 楚维琳暗自打量空明师太,见她神色笃定,心里越发起了疑心。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算错了能算到叶语姝身上去?恐怕空明师太一早就知道叶语姝的八字,也知道这门亲事已经黄了吧。 那么。是谁把叶语姝的八字给了空明师太? 叶家人?叶家人可不想和常家再有什么牵扯,尤其事关叶语姝。 八字是极其隐私的东西,根本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叶家人没有透露。那就是常府中人了? 这个人,到底会是谁?是不是就是背后的那一双黑手? 楚维琳心里直打鼓。 老祖宗是懊恼不已的,她问空明师太道:“我倒是晓得这八字的主人。不瞒师太说,这就是从前和郁晖定亲的我那外孙女儿的八字。可两家已经退了亲了,再去求娶,只怕人家也不答应了。不知可还有别的人选?” 空明师太有些为难,道:“这个是最好的,别的,都是退而求其次。或者,再寻一寻,兴许还有八字相同之人。”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老祖宗谢过了空明师太。 空明师太没有久坐,便起身告辞,柳氏依着老祖宗的意思送了师太出去。 楚伦歆和楚维琳面面相窥,这个情况要如何是好。 楚维琳是绝不愿意看到叶语姝嫁进常府里的,就算大赵氏不在了,可常郁晖那个人,未必会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平日里端着装着,谁知道背地里,常郁晖是不是依旧那般叫人厌恶。 叶语姝赌不起,她好不容易才退了婚,若在一脚踏进来,那就是死也离不开常府了。 楚维琳还盼着闻老太太能替楚维璟求娶叶语姝,最最起码,楚维璟绝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可要是老祖宗如今强插一手…… 不用问,楚维琳也知道老祖宗的选择,在常府和叶语姝之间,前一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常府,那么这一次,也依旧不会改变。 楚伦歆与常恒熙亲近,问了一句,道:“老祖宗,真要去求语姝吗?” 老祖宗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婆子都到了一只脚进了棺材的年纪了,自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张老脸是什么都也不怕了的,可现在,竟然是有些虚了。若非赵氏教子无方,郁晖和语姝也不至于退亲,现在,哪有这么多的烦恼。” 大赵氏教子无方,可和常恒翰也脱不了干系,楚维琳腹诽。 柳氏回屋里来,听了这话,颇有些为难,道:“都是一家人,有些话真是不好开口了的。老祖宗,过年时我就想说了,亲生的母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不管这亲事成不成,您和四姑……” “就是因为是亲生的,她的脾气我才一清二楚!”老祖宗乏了,摆了摆手,道,“先去打听打听,可还有人家的姑娘也是这个八字的。” 楚维琳和楚伦歆一道出了松龄院,沿着游廊一路走。 楚伦歆连连摇头,道:“空明大师说了,这娶回来是要掌了长房事体的。这一个八字的已经够难找的,还要找一个能掌家的,更是困难了。你说,运气好真找到了一个,是个农户的女儿,她进门来,能掌什么事情?” 这番话,楚维琳颇为认同。 前世她穿越而来,陌生的环境让她手足无措,当时糟糕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她费了多少年才习惯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宅子深处姑娘们的生活。 若是寻来一个并非世家出身的姑娘,在治家上,兴许还不如一个跟了太太奶奶们多年的大丫鬟来的精通灵巧。 怕是到了最后,老祖宗只能把心思放到叶语姝身上去。 晚一些,还是让人回楚府里去传个话,让闻老太太早些去和叶家商议一番,若亲事已定,老祖宗总不能强拆了吧。 至于老祖宗会不会因此怪罪楚伦歆和楚维琳,楚维琳并不担心。 楚维琳陪着楚伦歆到了宜雨轩。 楚伦歆让鹦哥守着门,和楚维琳道:“这个空明师太,你瞧着可靠吗?” 这个疑问从去年初次见到空明师太起,楚维琳就一直在想,却没有过答案。 她思忖了一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说她不准吧,外头人人都信她,她说霖哥儿会晚生一个月,说杨家姐姐嫁去西桂后会过得很好,这所有的事情都是说准了的。” 猜男猜女,有一半的几率,说对了也可能是运气,可说出会晚生一个月,这难道也是猜测的吗? 但要说她准,叶语姝的八字和常郁晖是上上配,又是怎么回事? 真真假假的,实在让人看不透。 陪着楚伦歆说了会子话,楚维琳先回了霁锦苑,她把李德安家的叫来,吩咐了几句,让她去楚府里和闻老太太通个气。 李德安家的到傍晚时才回来,说是已经办妥了。 常郁昀进屋来,笑着问她:“什么事儿妥了?” 李德安家的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楚维琳与他讲了空明师太的事体,道:“不能害了语姝。” 常郁昀睨了她一眼,低头问她:“若师太没有骗人,这岂不是要害了常府?” 楚维琳一怔,抬眸看向常郁昀,见他桃花眼晶亮一片,隐隐有些笑意,她了然于胸,道:“总之,这事体上,我不信她。这分明就是算计好的。” 常郁昀失笑,而后正经问道:“琳琳,那你觉得是谁在指使师太?师太说的话,哪些是信口开河,哪些是算计?” 楚维琳闻言,亦沉下心来细细想。 指使师太之人,她还猜不透,可若说算计…… “红笺!”楚维琳急急呼道,“之前师太写了红笺的八字,红笺断不可能买通了师太,那是谁把红笺的八字给师太的?让常恒翰纳了红笺,那个人又在图谋什么?”(未完待续) ps:嘤嘤嘤嘤阅兵好帅~~~ 第二百四十一章 算计(二) 这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些来更。 卡大纲了,写得很慢,大家见谅。 --------------------------- 鹅蛋脸,柳叶眉,玲珑红唇,身形窈窕,说话做事不疾不徐。 这是楚维琳对红笺的印象,但最最让人一眼难忘的,是红笺眉心的朱砂痣。 红笺幼年疾苦,直到跟着老祖宗回了常府才改变,因着年幼又受宠,段嬷嬷只教她规矩,不使唤她做事,就算后来一年年长大了,红笺也比其他丫鬟要轻松许多。 府中体面丫鬟们的吃穿用度,比之外头寻常人家的姑娘太太们都要精细,因而红笺的一双手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是个丫鬟。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去了大赵氏身边之后,她格外容易受伤。 楚维琳想起宝莲曾经说过,红笺的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从前的红笺,一直都在松龄院里。”常郁昀道。 前世时,没有什么空明师太,红笺自然也没有被常恒翰纳妾,这一世,这个师太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为什么要纳了红笺?”楚维琳想不明白,若说是背后有人安排,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常郁昀也猜不透,他甚至难以断言,红笺是被背后之人收买了,心甘情愿做了妾,还是她根本毫不知情,莫名其妙就被牵扯在了里头。 这一年间,红笺很沉默,规规矩矩做事说话,对自己的境遇没有一点儿怨言,她安静低调得根本不像一颗棋子。 楚维琳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这些事体想得多了,越发没有头绪,只怕这么下去,她看谁都要带上审视的目光,看谁都觉得那人并不简单了。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体,楚维琳也不能在老祖宗跟前信口开河。她想私底下留意红笺一番。可红笺日日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并不出门,大赵氏的院子里,除了几个姨娘偶尔闹些动静。根本就是死气沉沉一片。 老祖宗也无暇去操心那些,她时不时看一眼空明师太写下的八字,而后长长叹上一口气。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进了屋子,一眼瞧见那张纸。她的心里有些忐忑。 若老祖宗真的去和叶家开口…… 老祖宗见了霖哥儿,脸上露了笑容。接过去逗了逗,道:“霖哥儿,今日可有淘气?” 霖哥儿眨巴眼睛,咯咯笑了会儿。双手往面前用力一拍,放在边上的铜球微微一晃,叮铛作响。乐得他欢喜不已。 老祖宗笑意更深,与楚维琳道:“霖哥儿长得和他父亲真像。我看着他啊,就想起郁昀小时候的样子了。” 段嬷嬷应和着道:“是啊,真是一模一样的。” 或是回忆起了往昔,老祖宗越发动容,她的目光不经意又落到了那八字之上。 老祖宗眸子里的锐利一闪而过,只剩下笑容,快得楚维琳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郁昀媳妇,你和语姝丫头亲近,你觉得如何?”老祖宗问得极其随意。 楚维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肯定是不希望叶语姝嫁进来的,可老祖宗呢? 老祖宗若是信了空明师太,在常府的利益面前,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常恒熙和叶语姝,毫不犹豫地。 一个念头迅速划过脑海,楚维琳只觉得呼吸一紧,她悄悄看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正拨弄着铜球逗霖哥儿,仿若刚才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楚维琳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她想,她明白老祖宗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老祖宗一向果敢,当机立断,像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样的词语,跟老祖宗半点儿关系都不会有,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改变。 这一次,老祖宗没有快刀斩乱麻,没有直截了当地去找叶家人,显然是她心底里已经起了疑心了。 楚维琳因前世事体推断空明师太不靠谱,而老祖宗,她靠的是经验。 姜,还是老的辣。 想明白了这些,楚维琳开口道:“孙媳妇只是觉得,和六叔最相配的八字竟然是语姝妹妹的,怎么会这么巧呢?” 老祖宗的唇角微微弯了弯,叹道:“是啊,怎么就这么巧?” 楚维琳舒了眉宇,既然老祖宗已经看出来了,按理就不会上当了,可还有另一种可能,若是老祖宗将计就计呢…… 以防万一,还是盼着闻老太太快些和叶家谈妥了才好。 过了五日,对赵家的处置定下了,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女眷们也逃脱不掉,要入了奴籍。 常府里,气氛有些压抑。 卢氏和徐氏面面相窥,大赵氏毕竟是她们的婆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常恒翰青着脸坐在一旁,常恒晨硬着头皮与老祖宗道:“忆姐儿小产,血崩了,地牢里头哪里能挨得住,就……她母亲受不了刺激,撞了两回都叫人拖住了,昨儿个半夜里谁也没留心,等早上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凉透了。” 小产,血崩…… 楚维琳心里擂鼓一般,她想,即便是从头再来,即便是改了命运,可有些人的命途恐怕真的是天注定了的,赵涵忆就是如此的吧。 就算比前世时多活了两年,赵涵忆依旧死在了血崩上。 “那,那母亲呢……”常郁晔试探着问了一句。 仔细算起来,大赵氏是常府女眷,已经不是他赵家人了,赵家女眷如何定罪,与大赵氏是无关的,可勾结逆党的罪名在头顶上压着,又能去哪里讲理? 常府好不容易才从这污水里爬了上来,一尊泥菩萨,又怎么敢再伸手去河里捞人?若他们拎不清,还要去趟这浑水。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常恒晨没有说话,他拍了拍常郁晔的肩膀:“你没见过大牢里头,哎……” 老祖宗乏了,便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下了常恒翰一人。 母子两人闭着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夜里天黑透了。常恒翰才从松龄院里出来。 楚维琳心里也泛着嘀咕。翌日一早过去,见老祖宗一切如常,她也猜不透其中奥妙了。 老祖宗喝了碗羊奶羹。听楚伦歆和柳氏说着府中大小事体。 等说完了,柳氏叹了口气,道:“岭西那儿办了喜事了吧?快马加鞭送去的信应当也快到了,等二嫂回府里来。也能多个人多份心,一块拿主意。” 老祖宗颔首。道:“先看看清兰园里可还有要修缮的地方,恒淼也要回来了。” 提起楚维琳那位从未谋面的公爹,她多少有些感慨。 当初涂氏要带着儿女回京,老祖宗是半句没提过修缮清兰园的事情。如今是儿子要回来了,便不一样了。 柳氏笑着道:“老祖宗,韩妈妈打理着清兰园。我问过她,她说一切都妥当。没有要修缮的地方。” 话说到了最后,又绕回了常郁晖的事体上。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道:“可有寻到别的一模一样八字的人?” 柳氏摇了摇头,为难道:“问了好些个稳婆、红娘了,都没什么印象,老祖宗,语姝那儿……” “老婆子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去和叶家开这个口,柳氏,不如你去探探口风?”老祖宗道。 柳氏面上越发为难,讪讪笑了笑:“老祖宗,这……” 楚伦歆想了想,道:“还是再请空明师太来一回,咱们退而求其次,总比不上不下僵在这儿要好。” 这话也是在理,老祖宗便准了,让楚伦歆去安排人,上一趟念惠庵。 六月里雷雨多,下午时落了雷,霖哥儿午觉歇得不好,缩在楚维琳怀里哼哼唧唧的,动不动撅着嘴。 楚维琳哄了会儿,流玉进来道:“奶奶,老祖宗请您过去。” 楚维琳闻言一愣,起身整理了一番便往外走,半路上遇见了楚伦歆,也是叫老祖宗传了的,两人具不清楚缘由,便相携着一前一后入了松龄院。 老祖宗刚歇了午觉起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等她们落了座,问道:“语姝丫头的事情,你们两个知道不知道?” 楚伦歆不解,摇了摇头,楚维琳不知老祖宗意思,睁大眼睛问:“语姝妹妹出了什么事体?” 老祖宗上下睨了她们两眼,道:“今个儿马贵家的儿媳妇去念惠庵里请空明师太,顺道去了法雨寺里求签,正巧在寺里遇见了恒熙身边的一个婆子,那婆子说,语姝定了亲了。” 楚伦歆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明白了过来。 楚维琳也懂了,可这个当口上,她只能先装傻:“语姝妹妹定亲了?是哪家的?” “是楚家二房的璟哥儿。”老祖宗解释道。 “三哥哥?”楚维琳佯装诧异,“孙媳妇没听说这事体。” 老祖宗似笑非笑,楚伦歆和楚维琳是装傻也好,是真的不知情也罢,叶语姝已经定亲了,她是断不能再去和叶家说道些什么了。 “罢了,璟哥儿这小子我也见过,是个不错的,语姝丫头跟了他,也是桩好姻缘了。”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悲戚,“只可叹我常家,去哪里再寻一个和语姝一模一样八字的姑娘出来?哎!罢了罢了,就照之前说的,退而求其次吧。” 老祖宗连连叹气。 将计就计是不成了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空明师太来了,再看一看她会出个什么主意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算计(三) 楚维琳和楚伦歆出了松龄院。 日头偏西,只余西边那一抹晚霞映亮了半边天。 楚伦歆低声问楚维琳道:“维璟的婚事,你事先知晓吗?” 楚维琳也不瞒她,颔首道:“从前大伯娘那儿不就提起过吗?是三哥哥为了我们,不肯答应的。我前些日子探过三哥哥的口气,他对语姝妹妹似乎是中意的。三哥哥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楚伦歆闻言,叹了一口气:“维璟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他。与其让语姝和四姑为难,不如就此化了局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楚维琳顺着楚伦歆道,“四姑母毕竟是老祖宗的亲女儿,当初退婚,常府不至于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现在不一样了,外头看我们可是半死不活的。若老祖宗真去求了,四姑母和语姝妹妹夹在中间,要添多少烦恼。” 楚伦歆设身处地地想,若她处在常恒熙的立场上,当真是头痛得紧:“我也心疼语姝,只是老祖宗那儿……还是小心仔细些,莫要连累了自个儿。” 楚维琳冲楚伦歆浅浅一笑,楚伦歆是真心疼她,所以事事为她着想,她心里一暖,道:“叔母放心,老祖宗呢,她那日问起语姝妹妹的事体,我听她的口气,似是对空明师太起了疑心。” 楚伦歆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向楚维琳,沉声道:“当真?我之前就觉得有些怪怪的,可老祖宗信她,我总不能泼冷水。” “老祖宗是觉得太巧了。”楚维琳解释了一句。 楚伦歆听懂了,连连点头,道:“确实是这个理。维琳,老祖宗既然存了防备之心,她定然有自己的主意和办法,我们不用过分担心,只要谨慎些,莫要拖了她的后腿。” 一面说。一面走到了宜雨轩外头。 楚维琳送了楚伦歆进去,正要回头走,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拉住楚伦歆问了一句:“叔母。你说我们家里,有哪个恨赵氏恨得巴不得整个赵家都一并陪进去的?” 楚伦歆面色一白,瞪了楚维琳一眼:“这些话莫要乱说。”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楚伦歆还是仔细思忖了一番,末了摇了摇头:“你晓得的。赵氏手段硬,家里上上下下的,总会有人对她有些不满,背后骂几句的人怕是不会少的,可要说恨她恨到连整个赵家都不放过的,我真想不出来。况且,家中丫鬟婆子的,哪个有本事去陷害她赵家?” “丫鬟婆子们没本事,做主子的呢?”楚维琳喃喃道。 楚伦歆一听这话,反倒是笑了:“咱们府里太太、老爷、奶奶们。哪个会把自个儿前程家庭一块赔进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这等愚昧人。你婆母不在京里,我和你不会做那等傻事,六弟妹么,她靠着她的贤妃姐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和赵氏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不会去搅这摊浑水的。” 这话在理。 楚维琳之前和常郁昀讨论时,也想过这些。都是姓常的,都是一家人,真的过不下去了也就是提前分了家。又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会连自个儿都赔进去。 楚维琳回了霁锦苑,常郁昀抱着霖哥儿玩,父子两人嘻嘻哈哈的。楚维琳从常郁昀的面上瞧不出半点儿的紧张和压力,那份笑容让她都跟着放松下来。 楚维琳把楚维璟和叶语姝的婚事提了,又说了老祖宗的态度,常郁昀笑着道:“既如此,等空明师太再来时看吧。” 三日之后,空明师太再次登门。 老祖宗佯装无奈。叹息道:“师太,不瞒你说,我思前想后,本还是要去与我外孙女儿说一说的,可她已经定了婚了,我实在不好横插一手,可再找一个吧,又寻不出来……” 柳氏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楚伦歆:“语姝定亲了,和谁啊?” 楚伦歆悄悄回她:“是我娘家的三外甥维璟,我也是前几日听老祖宗说起来才晓得这事的,听说是小半个月前就换了八字帖子,去法雨寺里请大师合了之后,就定下了。” 柳氏拿帕子掩唇,叹道:“这也是巧了。我说句掏心掏肺的实在话,哪家哥儿都比郁晖强,换作是我,我撞死了也不会让郁曚嫁给品行如此不端的人。语姝是逃过一劫,却不知咱们家里,如何收场了。” 实在话也好,违心话也罢,楚伦歆并不接茬,她们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万一叫老祖宗听见了,平白惹来麻烦,楚伦歆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所以才要空明师太过来,她算得准,定是有法子的。” 这么和稀泥打太极一般的说法,柳氏只好讪讪笑了笑。 空明师太皱了皱眉头,道:“老祖宗,上一回贫尼说过,若换一个八字,只怕没有这么合适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总比干等着强些。”老祖宗很是无奈。 “既然老祖宗这么说……”空明师太的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乌黑的佛串,她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隔了会儿才停下来,念了八个字。 段嬷嬷提笔记了下来,交给了老祖宗过目。 空明师太道:“这个姑娘的八字,虽比不上前一个,但也不差。” 老祖宗看了一眼,仔细回忆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印象,她谢过了空明师太。 空明师太摘下了手腕上的佛串,放在掌心上看了看,而后她一手用力,佛串便断了开来,她取出三颗佛珠,交给了段嬷嬷。 老祖宗不解,空明师太解释道:“贫尼也知道,京城里,寻一个人太难了。可惜贫尼造化不够,只能算出八字,却没有能力断其名姓。这串佛珠是贫尼的师父传给贫尼的,有佛缘有灵性,若最后真的寻不到人,就在府邸东侧寻一个近水之处,烧了之后埋入土里,可保家宅平安。” 府邸东侧近水之处? 楚维琳在脑海里走了一遍,长房不远处,倒是有一处湖水。 烧了之后埋入土地,这又是什么讲究? 楚维琳看不透空明师太,只能把疑虑咽下。 老祖宗让柳氏与楚伦歆一道送空明师太出去,自个儿研究起了那三颗佛珠。 那是三颗檀木珠子,戴得久了,乌黑发亮,摩挲一番,还有淡淡香味。 老祖宗让段嬷嬷收起来。 柳氏和楚伦歆回来,试探着问了老祖宗一句:“那个新的八字,还是照原来一样,多寻些红娘、稳婆问一问吗?” 老祖宗把八字交给柳氏,道:“自然是要找的。不管如何,家里办个喜事,冲一冲晦气也是好的。” 柳氏应下了。 只是这人还未寻到,常恒晨就带了些新消息。 却是叫所有人都愣怔住的消息。 大赵氏死在了牢里。 常郁晔一听这话,只觉得胸口发胀,叫卢氏搀扶住了才没有倒下,常郁晓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常郁晖垂着头,一双手紧紧攥拳。 常恒翰什么话也没有说,唇角线条绷紧,目光锐利。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叫常恒晨把话说说清楚。 常恒晨点了头,把得来的信一一报了。 就这两日,这次抄没的所有人家的女眷都要充入奴籍,上头正一一清点着,到了赵府女眷那儿,许是因为赵涵忆和赵侍郎夫人的死,她们的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几个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彼此你推我你扯你,大赵氏混在其中,脚下一滑,撞到了牢门的大锁上,血流满面。 那几个失心疯的,都是叫赵涵忆和赵侍郎夫人的血骇着的,一见鲜血,一下子就乱了套了。 到最后,大赵氏救不活了,赵家人又伤了好几个。 老祖宗听完,半晌才喃喃了一声:“大概就是命里有这么一劫吧,哎……” 落了大狱也好,充入奴籍也罢,人活着,总归有个念想,总盼着有转机能救一救,可如今,人没了,还有什么办法能想的? 常郁晔心里跟塌了一个大窟窿一般,几乎咬破了下唇。 老祖宗疲乏不已,叫众人都散了。 楚维琳与常郁昀缓缓往回走,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常郁昀睨了楚维琳一眼,道:“你指什么?” 楚维琳努了努嘴:“大赵氏。” “琳琳,心里明白便好。”常郁昀意有所指,说得格外简单。 楚维琳心头一颤,会意过来,她垂眸道:“是啊,明白便好。” 赵府逢此大难,常府救不得,可也不能做出休了大赵氏这等无情无义之事,大赵氏还是常恒翰的妻子,等大赵氏充入奴籍,常府有这么一位太太,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往后便是常府脱了困,再蒙了圣宠,可只要大赵氏活着,她的身份就是一个笑话。 老祖宗绝不会眼瞧着这等事情发生的。 那日夜里,她和常恒翰闭门谈到了深夜,恐怕就是为了这事情吧。 大牢里混杂,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在大理寺里当差的常恒晨又有些人脉,实施起来并不是难事。 楚维琳握紧了常郁昀的手,前世时她没有亲眼见到大赵氏的死亡,而今生,这一刻竟然来得这般突然。xh211 第二百四十三章 算计(四) 楚维琳站在灵堂之中。 在赵府落难之前,楚维琳从未想过,她有一日会参加大赵氏的丧礼,而这一日,就这么一来了。 大赵氏死在牢里,依着惯例,遗体是叫草席一裹就扔去了乱葬岗。 常郁晔说什么也不答应,常恒晨试探了上峰的口气,塞了些银子,让人把尸首又抬了回来。 楚维琳没有去迎,只听底下人说,除了能叫人认出那是大赵氏之外,那尸首惨得和从前的大赵氏天差地别了。 这也是难免的吧…… 在牢里这么多日,又是从乱葬岗上收回来了,怎么还能有些好模样。 “大爷眼眶通红通红的,三爷和六爷抱头痛哭……岚姐儿叫她母亲拦着不许去瞧……”纪婆子压着声儿与娉依说着,楚维琳开着窗,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楚维琳放下手中的绣花绷子,那样的场面叫她忽然就想起了江氏过世的时候,江氏、孙氏和楚维瑂被抬回来的时候,也是面目全非,父亲拦着他们不让看,她却还是偷偷看了一眼,即便江氏满面都是血,可她认得出那就是她的母亲,她一点儿也不怕,自个儿的亲娘成了什么样子,都不可怕。 不管楚维琳喜不喜欢大赵氏,但对常郁晔他们来说,那总归是他们的亲娘。 很快,府中便支起了灵堂。 常府如今状况下,也没有发什么白事帖子,就关起门来治丧。 楚维琳随着常郁昀去了灵堂里,依着规矩磕了头,而后,她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大赵氏。 收拾得很干净,身上是连夜赶出来的寿衣,重新梳了头发,面上不见丝毫血污,除了额头上能瞧出伤口的痕迹之外。并没有任何可怖之处。 这和纪婆子说的倒是大相径庭了。 楚维琳退到一旁,悄悄问楚伦歆:“是哪个替大赵氏收拾的?” 楚伦歆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两个嫂嫂都不是有那等胆子的人,到最后是红笺仔仔细细收拾妥当的。哎!” 红笺? 楚维琳诧异,她四下扫了一眼,红笺跪在灵堂的角落里,小小的身形并不显眼,她的肩膀微微动着。似是在啜泣一般。 “这还真是难为她了。”楚维琳喃喃道。 “可不是,听说是忙乎了一宿,除了几个胆大的婆子帮衬着,就靠她了。”楚伦歆说起来也是感慨万分。 大赵氏去得突然,到最后替她认真整理遗容的是她从前时不时打骂的妾室,也算是人生无常。 常恒翰扶着老祖宗过来。 老祖宗看了一眼大赵氏,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赵氏你竟然走在了老婆子前头。” 常恒翰薄唇紧紧抿着,目光里有悲伤。有痛心,有可惜,亦有遗憾,只一个眼神就把一个中年丧妻却又无比坚强的男人形象给树立了起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心一点点往下沉。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句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老祖宗和常恒翰策划了大赵氏的死,此刻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来感慨叹息。 这等功底,楚维琳自叹弗如。 楚维琳不由想着,躺在棺木中的大赵氏。若能亲眼所见这一幕,不晓得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老祖宗这几日腿脚不好,不能久站,她看了一眼众人。淡淡道:“虽是关起门来办白事,但府中治丧,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要稀里糊涂地惹是生非。” 回了松龄院,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段嬷嬷替她按着腿。 柳氏穿得素净。进来道:“老祖宗,空明师太写的八字,儿媳倒是找到了这么一位姑娘。” 老祖宗挑眉,等着柳氏继续说。 “城南一家成衣铺子的幺女儿,长得中规中矩的,只是太过老实些,不像是能够掌家的样子,我觉得不太合适。”柳氏说完,颇为为难地看了老祖宗一眼,“况且,门不当户不对的……” “门户倒不是关键,”老祖宗眯着眼道,“而是赵氏治丧,郁晖大孝在身,怎么娶媳妇?” 柳氏连连点头:“是啊,虽说还在热孝里,可毕竟是咱们家里把大嫂迎回来入葬的,还热孝里娶妻,总归不好听。” 老祖宗摆了摆手,道:“那八字先搁下吧,等赵氏出了殡,再照师太说的,烧了佛珠埋了吧。” 柳氏应了。 因着是六月里,又不是风光大办,停灵时间便不长,七日之后便送上了山。 出殡那日,男人们护着去了,楚维琳好言安慰了卢氏与徐氏几句,抬眼见站在远处的红笺神色悲戚,她心中一动,示意宝莲过去。 宝莲靠过去,低声与红笺道:“姨娘,你还好吧?” 红笺一怔,红着眼睛看宝莲。 宝莲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冬天的时候,我在屋里哭,姨娘来安慰我,我记着的。” 提起旧事,红笺神色微微放松些,叹道:“那个时候啊……我只是想,我们都是做下人的,难免有受主子责罚的时候,过去了也就好了。” 宝莲本想说,她和红笺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可看红笺那样子,这句话她就说不出口了。 一个不受宠的妾,其实过得比她们这些大丫鬟还不如些。 “姨娘,若是院子里闷得慌,就四处走动走动吧。”宝莲劝她。 红笺摇了摇头:“太太在时还好,如今还是闭起门来吧。” 宝莲又试着引红笺多说几句话,可红笺一直都是淡淡的,言语举止挑不出任何不妥来。 府中撤了灵堂,但上下依旧是素衣,气氛有些压抑。 而夏日的暑气更叫人不舒服。 屋里摆了冰盆,倒是比外头舒坦些。 霖哥儿如今能坐得稍稍久些了,依依呀呀地自个儿玩得开心。 楚维琳正逗着儿子玩,苏氏却过府来了。 苏氏不是空手来的,给霖哥儿带了不少小玩意,逗得霖哥儿兴高采烈。 楚维琳笑着与苏氏道:“常府里可是好些日子没客人登门了。” 苏氏晓得楚维琳意思,笑道:“你和五姑母都在这儿,咱们还能远了关系?” 苏氏是来报喜的。昨儿个楚维瑢临盆,生了个儿子。 “听说她生得很顺,没吃什么苦头,稳婆还没喊她使劲儿呢。这哥儿自个儿就落下来了。”苏氏笑盈盈道。 楚维琳听了,也很高兴,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能母子平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氏又说了楚维璟的婚事。 闻老太太那儿得了楚维琳的信儿,半点时间没耽搁。就让黄氏亲自去叶家拜访。 叶家那儿,为了叶语姝的婚事是端起了架子的。 叶语姝退亲,京城里人人晓得是常郁晖的过错,可这等事情本就是姑娘家要吃些亏的,再加上常郁晖演了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以常、叶两家的关系来看,叶家坚持退亲,到底有些“不近人情”了。 门户相当的人家,便是有心结亲的,也怕了叶家这极其护短的脾性。没有上门提亲的。 叶家又不肯让叶语姝低嫁,退亲之时,叶家就铁了心了,除非是好亲事,不然就养叶语姝一辈子。 黄氏登门拜访,叫叶家人一时之间也有些意外。 初初探口风的时候,叶家是有些犹豫的,只不过楚维璟和叶家的兄弟们相熟,叶家人知道他的品性,又担心常府这里会添些是非变化。便也应下了。 “我上回在你及笄礼时见过那叶家姑娘,真是讨喜的人儿,三叔娶了她,也是修来的福分。”苏氏笑了。 楚维琳亦弯了唇角。可不就是修来的福分嘛,她问:“什么时候过定礼?” “祖母是心急,想早些办了,可叶家那儿不急,叶姑娘才及笄,想多留她一年。我估摸着就是这两个月过了定礼。婚期要推到明年去了。”苏氏道。 楚维琳算了算日子,说急不急:“叶家那里也要准备的,还有三哥哥,大伯娘要忙着替他备聘礼了。” 说起聘礼来,苏氏扑哧笑出了声:“你是不晓得,祖母早些年就催着置办了,总归二房的家当都是三叔的,不用精打细算。” 说了会子闲话,苏氏告辞了。 老祖宗挑了个日子,在长房不远处的湖水东侧寻了个开阔地方,烧了那三颗佛珠,埋入了土中。 楚维琳本以为会在这翻土的过程中寻出些什么东西来,可从头到尾,顺顺利利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仅是楚维琳不解,楚伦歆也是一肚子疑惑。 翌日一早,楚伦歆和老祖宗商量着六月十八烧香之事:“照往年是去法雨寺里小住几日的,今年,是照旧例,还是……” 老祖宗摇了摇头,叹道:“今年不兴师动众的,就在府里诵经吧,只使人去法雨寺添香油。” 柳氏听了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六月十八日,法雨寺里人挤人的,难免遇到了相熟的人家,人多就有是非,常府如今这状况,还是避着些为好。只是这些话,柳氏不好出口,见老祖宗提议留在府里,她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院子里,葛妈妈正在训斥几个小丫鬟,外头一个婆子快步进来,叫她一眼瞅见了,急急低声喝道:“这般心急火燎的,也没个规矩!” 那婆子赔笑着道:“葛妈妈,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口谕给老祖宗。” 葛妈妈唬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规矩,抓着那婆子问:“哪一位的口谕?是好事还是……” “是慈惠宫里太后娘娘的口谕,来传话的嬷嬷和颜悦色的,应当不是坏事。” 葛妈妈听了,略松了口气,进了屋里传话。 老祖宗有些意外。 那嬷嬷进来,彼此问安行了礼,柳氏认得那嬷嬷,笑着扯了几句闲话。 嬷嬷笑道:“十八日那天是观音娘娘的成佛日,太后娘娘请了高僧入宫讲经,太后晓得您也是信菩萨的,就想请您入宫,一道听一听。” 老祖宗展了笑容,点头道:“还请嬷嬷替我回太后娘娘,我一定去的。” 那嬷嬷还有要事在身,不肯久坐,收了红封儿,便离开了。 柳氏低声问老祖宗道:“您看,这是……” “你担心这是鸿门宴?”老祖宗晓得柳氏意思,笑道,“真要收拾常府,多的是办法,不用动这样的心思。就是太后娘娘请我去听高僧讲经,你们都莫要多想。” 话是这般说的,可众人心里都存了些担忧。 十八日一早,老祖宗梳洗更衣,由柳氏陪着往宫里去。 楚伦歆信佛,楚维琳陪她去了家庙。 家庙里换了人手,楚维琳绕过去看了一眼暗阁的位置。 大赵氏亲手绣的坐莲观音已经被取下,暗阁封住了,前头摆了一个案台,上头放了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后头墙面上,还有因着常年挂绣像而留下来了斑驳痕迹。 楚伦歆也看了一眼那被封住的暗阁,低声与楚维琳道:“亏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想的法子越多,越容易留下把柄,她也是损在了这法子上。”楚维琳道。 楚伦歆也不想多提大赵氏,跪在菩萨跟前诵了经。 傍晚时,老祖宗和柳氏一道回来,府里众人的心便安了。 老祖宗有些疲乏,回了松龄院后,随意用了些点心,便歇下了。 柳氏笑容满面,与楚伦歆道:“我看啊,咱们府里应当是无事了的。” 柳氏说在宫里一切顺畅,而转过了一日,宫里更是送了佛珠经文以做赏赐。 本以为常府会一蹶不振的人有些摸不透局势了,又是进宫听经,又是赏赐,仿若常府并没有叫姻亲拖累住,即便是官场上受了些曲折,可荣光依旧,似乎还是那个逢年过节宫里赏赐不断的常府。 常郁昀对此是最有深切体会的,前不久在翰林院里还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的同僚们一下子热情了不少,即便不像最初时一般热络,起码不再避而远之。 楚伦煜私底下与常郁昀道:“这便是官场常态,不一定求着你拉扯一把,只求不被连累了。” “都是人之常情。”常郁昀懂的这些人情世故,也不想为此多费心思,便转了个话题,“我入翰林院也有三年了,不晓得明年是留在这里还是外放。” 楚伦煜闻言,道:“你想外放?” 常郁昀浅浅笑了,认真点了点头:“想去历练一番,琳琳也想去各处看看。”xh211 第二百四十四章 算计(五) 楚伦煜笑了。 他自从入朝为官之后,一直都在翰林院里任职,即便是有外放的机会,他也选择了留守京城。 最初时,是为了章老太太,楚证赋常年在任上,作为儿子,他若也离开了,章老太太难免孤单。等娶了江氏生了儿女,他越发舍不得远行,毕竟,章老太太是不会愿意让他带着妻儿赴任的,他也不想留他们在京中苦守。再后来,江氏过世,儿女年幼,他放心不下。 到了现在,楚伦煜想,他大概已经习惯了,也没有想要去历练的心了。 听常郁昀提起,楚伦煜起初有些担忧,他怕常郁昀孤身赴任。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作为父亲,他不愿意让女儿受委屈。 可听常郁昀说完,楚伦煜才晓得自己想错了,他们是想夫妻一道去游历,这是他曾经想带着江氏去做却又没有做成的事情。 心里感慨万千,但最多的是欣慰。 能有一个真心实意待女儿的女婿,等他去见江氏的时候,也不会被她埋怨了。 楚伦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替你留意一番,若有机会,就去吧。” 常郁昀没想到楚伦煜会这么回答,微微一怔后笑着拱手行礼。 下衙后,常郁昀径直回了府。 楚维琳带着霖哥儿在松龄院里,岚姐儿和溢哥儿在院子里挥着手跑来跑去,后头跟着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敢放松,就怕小主子们磕着碰着,徐氏抱着聆姐儿听老祖宗说话,时不时点头。 老祖宗面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孩子们围着,我才觉得好些,这几日的天气实在太闷了。” 其实并非天气闷,而是心情不舒坦。 徐氏轻轻拍着聆姐儿,与老祖宗道:“姐儿这些日子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了,我可算是安心了。” 卢氏凑过去看了聆姐儿一眼,笑道:“小时候辛苦些,大了就好带许多。岚姐儿刚出生时我也操心,现在,跟个猴儿一样。” 老祖宗哈哈大笑起来:“郁晔媳妇,你拘着岚姐儿一些,等明年开春。请了女先生教岚姐儿念书,慢慢的,心也就定下来了。” 卢氏应下。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问道:“郁晔这几日好些了吗?” 卢氏讪讪笑了笑:“倒是不像前阵子一般低沉了。” “那就好。”老祖宗叹息一声。 卢氏垂眸,笑容涩涩,她不敢和老祖宗说实话。 自从大赵氏没了之后,常郁晔一直很消沉,常常借酒消愁,卢氏劝过几回,可这等心病。岂是她寥寥数语能够宽解了的?好在这两天是稍稍好了些,空闲时就在竹苑里翻书打发时间,卢氏悄悄去探过两回,见他沉心书册,也算是松了口气。 好歹,比整日喝酒强。 竹苑本就是修来给几位爷藏书的地方,也有软榻可做休息,此时是夏日里,不用担心着凉,常郁晔即便夜里睡在了竹苑里。卢氏也还算放心,只叫人每日一早送了换洗的衣服过去。 卢氏如今只想着,兴许过几个月,常郁晔能慢慢走出阴霾。 老祖宗留了饭。众人一道用了,才陆续散了。老祖宗留常郁昀多说了几句话,因而他们夫妻是最晚离开松龄院的。 夏日夜里,四处虫鸣,亦有萤火闪闪飞过。 走到半途,远处一个人影从月亮门后绕了出来。那人见了他们也有些意外,停了步子行了礼。 楚维琳定睛一看,是红笺。 红笺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上头拿布盖着,她见楚维琳打量着,微微掀开了一个角,露出里头蜡烛纸钱来:“奴是给太太烧香的。奴家乡那儿的规矩,人入土后十天要多烧一些。” “姨娘有心了。”楚维琳看着明显消瘦了的红笺,问道,“姨娘入府时年纪还小,却也记得家乡的规矩。” 红笺眉宇戚戚,垂眸道:“那年受灾,一下子没了这么多家里人,一开始是仔细操办的,后来奴的爹没了,娘带着奴进京来投奔,在爹入土后的第十天,娘一直念着,拿她的一串珠花换了蜡烛纸钱来,那时候日子苦,所以奴一直记着。” 红笺说得真切,叫楚维琳都有些难过了,她尴尬着道:“提起姨娘的伤心事了……” 红笺却摇了摇头:“都是旧事了,奶奶莫要放在心上。奴先去给太太烧香,五爷与奶奶好走。” 楚维琳目送红笺离开,偏过头与常郁昀道:“你觉得周姨娘她如何?” 常郁昀摇了摇头:“看不透她。” 六月到了头,因着还在孝中,七月七这一日也是简单过的,岚姐儿有些遗憾,粘着老祖宗说着话。 卢氏这几日歇得不好,精神有些差。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夜里太热了睡不好?” 卢氏摇了摇头,却是不肯说。 见此,楚维琳也不坚持问了。 初十这日,府中收到了传信,说是常恒淼再过三五日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多年不见常恒淼了,虽然他写回来的信总是叫她又恼又怨的,可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老祖宗翘首盼着。 楚维琳犹豫再三,试着问了常郁昀一句。 常郁昀从书册之中抬起头来,支着下巴道:“该如何还是如何,他若是说了不中听的,你莫要理会。” 本想着宽慰常郁昀几句,却得来了这么一句话,楚维琳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心疼常郁昀。 三日后,常恒淼回府了。 常恒逸去迎的他,常恒淼没有回清兰园里换一身衣服,风尘仆仆到了松龄院里,跪下给老祖宗重重磕了三个头。 老祖宗红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叹道:“恒淼,你瘦了许多。涂氏回京之后,是不是没有在明州留了人手照顾你?” 常恒淼没料到老祖宗开口就是指责涂氏的话,可他刚回京,不想和母亲起争执,赶忙道:“不关涂氏的事。是圣上急调我回京,我路上不敢耽搁,日夜赶路,这才瘦了些。” 老祖宗闻言。面上好看一些,挥手道:“先回去梳洗一番,一会儿再过来。” 楚维琳晓得常恒淼回来了,急急带着霖哥儿到了松龄院里。 常恒淼回了一趟清兰园里,梳洗更衣之后。才又过来,一进了屋子,才发现人来得七七八八了。 彼此见了礼,楚维琳头一回见公爹,自是不能失了礼数,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自个儿恭敬敬了茶。 常恒淼打量了一眼儿媳,见她模样端正,规矩得体,便点了点头。示意方妈妈把霖哥儿抱给他。 霖哥儿亲人,见谁都笑,初见常恒淼,他也不惊,手舞足蹈笑个不停,常恒淼绷着的唇角缓缓松了,与老祖宗道:“和郁昀小时候真像。” 老祖宗也笑了,道:“可不是,都这么说呢。” 兴许是想起了往昔,常恒淼有些出神。直到霖哥儿一手挥到他脸上,他才回过神来,笑意不减。 几个侄媳妇都是之前未见过的,常恒淼送了见面礼。 常恒淼看向常恒翰。问道:“我刚听府里人说,大嫂过了?” 常恒翰皱了皱眉,缓缓点了点头:“在大牢里没的。二弟,这一回,是我牵连了你。” “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叫大嫂娘家的事体拖了,也是没有办法,总归不是全部革了职离了官场,沉寂一段时日,兴许还能再起。”常恒淼道。 这几句话,听得老祖宗舒坦许多,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常恒淼没有接老祖宗的话茬,他眼神倏然锐利,似笑非笑道:“官场上的事体,我不会和大哥计较,可郁暖的事体,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常恒淼是接到了涂氏的信的,涂氏信中只说是常郁暖配给了岭西陈家,她不想让常郁暖吃亏受委屈,便央了老祖宗让常郁暖从岭西出嫁,因此带着常郁晚与常郁曜一道去的,也带上了苏姨娘。 常恒淼看着信时有些激动,随着年纪增长,在外面时间长了,他慢慢也开始反思,这些年待其他孩子太过冷淡了些,而涂氏与吴氏留下来的孩子关系紧张,也是他颇为遗憾的一件事体。 这一回,常郁暖出嫁,涂氏这般费心费力,常恒淼很是感动,他也想过,常郁昕、常郁昀与庶妹感情深厚,见继母如此上心,彼此关系总会稍稍往前走一些,加之岭西陈家也是世家望族,能得这么一门亲事,也是常郁暖的幸运。 可常恒淼并不清楚,常郁暖是代替常郁映嫁过去的,刚刚回清兰园里,他听韩妈妈说起,只觉得脑中跟雷鸣一样。 这都是什么事啊! 常恒翰没料到常恒淼会提起这一茬,面上有些尴尬,讪讪道:“的确是郁映的错,也是赵氏没有管教好她……” “所以郁暖倒霉了?她这一去,陈家那儿宽宏大量些,我是阿弥陀佛了,万一、万一他们有了心结,我闺女的一生不是损在那儿了?”常恒淼气恼道。 常恒翰拉下了脸,作为长兄,他什么时候叫弟弟这般咄咄逼人过,他挥着袖子道:“这时候想起郁暖是你闺女了?从小到大,你理过她几回?你从没把她当回事,这时候惺惺作态给谁看?” 常恒淼怒极反笑,指着常恒翰道:“她从小到大,我疼不疼她,她都是我闺女,她吃了亏,我还说不得了?” “好了!”老祖宗重重拍了拍桌面,“这才刚回来,你们就争个不休,眼里还有老婆子没有?恒淼,郁暖嫁过去是我点了头的,陈家那里,你姨母当着家,不会委屈了她,我也相信,郁暖有本事把日子过好,你要真担心她,多给她去几封信。” 老祖宗发了话,常恒淼也不敢造次,只能应了。 常郁昀下衙回府,见常恒淼已经回来了,他一时有些发怔。 丫鬟在常恒淼跟前摆了软垫。 常郁昀看向常恒淼,只看一眼,他就觉得父亲陌生极了。 两世加在一块,他也说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常恒淼了,印象里的父亲还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而现在,却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常恒淼的鬓发有几缕白丝,目光也不似从前一般清澈。 这个忘记了原配,与填房恩爱甜蜜的男人,也慢慢老了。 常郁昀跪在了软垫上,毕竟是他的父亲,毕竟规矩还是规矩,可磕头的时候他脑海里全是前世老祖宗说过的话。 “郁昀,你气你父亲不顾你母亲新故就与涂氏相亲,可你如今偏爱小楚氏,又和你父亲有什么差异?” 那时候,常郁昀想,他们怎么会一样呢,是小赵氏陷害了他谋来的婚姻,他从一开始想娶的就是楚维琳,与曾经和母亲琴瑟和鸣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 今生,他让楚维琳做了他的原配嫡妻,可直到面对常恒淼的时候,他恍然发现,对父亲的恨意,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共戴天”。 常郁昀听见霖哥儿咯咯的笑声,他想,大概是因为他也做了父亲的缘故吧。 常恒淼受了礼,让常郁昀起身来,道:“我刚刚看霖哥儿,和你小时候真的很像。” 常恒淼问了些翰林院里的事情,听常郁昀一一答了,时不时点头。 常郁晔端着茶盏发怔,他从前见过这对父子失和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却是这番相处模样,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或许,他应该再和常恒翰谈一谈。 可谈些什么呢…… 常郁晔苦笑,看向常恒翰,大赵氏不在了,他竟然不晓得要和父亲说些什么了。 常恒翰注意到了常郁晔的目光,他移了视线过来,却见常郁晔匆忙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常恒翰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一个长子,性子实在太温吞了,即便是与自己争论的时候,都太过小心。 他的这几个儿女,仔细算来,竟然没有一个是能挑大梁的。 松龄院里摆了接风宴,因着孝期,一切也都依着规矩。 常恒淼陪着老祖宗多饮了几杯,这才孤身回了清兰园。 常郁晔安顿了卢氏,接着一点酒劲,想去寻常恒翰说一说,可到了常恒翰的书房门口,听见里头女人的低笑娇喘声,他的脸白了白,垂着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xh211 第二百四十五章 算计(六) 是想提前一点更的,但是这一章,怎么说呢,前半截写得特别纠结,情感总是不到位,捂脸。 以及感谢书友们的留言,这段日子收藏订阅成绩都不好,但书友们的留言,就是动力哦。 ------------------------------------- 将近十五,月光皎洁。 常郁晔快步离开了常恒翰的书房,漫无目的地独自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意识到这里离竹苑很近。 他想去竹苑里打发时间,远处见一盏灯笼过来,身影熟悉。 常郁晔停了步子,垂眸道:“姨娘。” 红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她似是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常郁晔,偏过头含糊唤了一声“大爷”。 常郁晔的目光落在了那食盒上,问道:“姨娘这是……” 红笺抿了抿唇,道:“老爷夜里吃多了酒,厨房里备了醒酒汤,奴正要送去书房。” 常郁晔闻言一怔,想起刚才他在书房外头听见的那些动静,心里有些发堵。 他听不出屋里头的女人是谁,可红笺过去撞见了,肯定是会尴尬的。 常郁晔轻轻咳嗽一声,道:“姨娘还是不要过去了。我刚从书房那里过来,父亲他,他已经睡下了。” 红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食盒。 常郁晔伸出了手,道:“我也吃了酒,姨娘这里既然有醒酒汤,便给我喝吧。姨娘也好早些回去,书房那里,就不用去了。” 红笺猛然抬起头来,见常郁晔目光闪烁,她会意过来。 书房那里的状况,只怕是会让她格外难堪的吧…… 湘芸没有出门,那是明沫吗? 若不是正巧遇见常郁晔。等她敲开了书房的门…… 红笺几乎不敢想象明沫那嘲讽一般的眼神。 把灯笼放在一旁,红笺打开食盒,取出汤碗,捧给常郁晔。道:“既如此,大爷趁热喝了吧。” 常郁晔抬手想接过来,手指却碰到了红笺的手,红笺眸子倏然一紧,却不敢松开手中的碗。 红笺的头低低垂着。常郁晔看不清她的脸庞,只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发抖。 “姨娘……”被触碰的白皙双手猛得一颤,常郁晔用力握住了才没有让汤碗中的醒酒汤洒出来,他哑着声,道,“红笺,那天……” 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红笺想把手抽出来却不得,她抬起头来。眼中泪光盈盈:“那天只是意外,大爷不用放在心上,大爷还是快些醒了酒回去吧,大奶奶还等着大爷的。” 红笺哭了,虽是努力压抑着,可眼泪还是簌簌落下来,常郁晔心头一紧,他记得,那天红笺也是这样,哭了。却不敢哭出声来。 她一直都在忍着,大赵氏在的时候就是如此,即便手上到处都是淤青,她也从不抱怨。 常郁晔不止一次见过。被父亲冷漠,被母亲责骂,被其他人取笑嘲弄的红笺,每一次,她都咬着牙坚持住了,一如现在。一如那天。 胸口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翻滚喷涌而出,如决堤之水一般,常郁晔一把揽住红笺的肩将她带到怀里,不管那汤水洒了两人满身,他只是紧紧抱住了红笺。 红笺傻傻呆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那一轮圆月。 那皎洁清澈的月光,温柔如水的月光,即便沐浴其中依旧遥不可及的月光…… 就向常郁晔一样。 红笺没有推开常郁晔,她哽咽着道:“大爷是在想念太太吧,奴也很想太太。太太在的时候,虽然对奴严厉了些,可有主母在,总比如今这样的日子好些。奴从未怪过太太,太太心里苦,奴是知道的。奴有时候会想,等新太太进了门,我们这些人又要去哪里?” 提及了大赵氏,常郁晔的身子有些僵了,红笺是在点醒他,他现在抱在怀中的人是他父亲的妾。 常郁晔缓缓松开了些,双手依旧扶着红笺的肩,笑容苦涩:“那天的事,你不敢怪我,我却不会忘记,是我对不起你。等过些日子,我想法子让老祖宗放你们出府,到时候,我再补偿你吧。” 红笺怔怔望着常郁晔,直到对方在她眉心的朱砂痣上落了一吻,她才回过神来,哭着道:“大爷,奴不值得你如此。” 常郁晔笑得苦涩,他终是放开了红笺,转身离开。 红笺站在原地,遥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也坚持不住,蹲下身来掩面痛哭。 有那么那么多的话压在心口,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想告诉常郁晔,可红笺不能说。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成了这个局面,最开始时,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错? 明明她做了那么多错事,明明连那一天的事情都是她在算计,用她的身体在算计,可常郁晔就是认真了。 一闭上眼,红笺就能回忆起常郁晔醒来时惊愕得手足无措,却又一遍遍安慰自己,一遍遍赔礼道歉的样子。 如果常郁晔知道了真相,还会这般怜惜她吗? 一定会恨死她了吧? 红笺坐在地上,泪眼婆娑望着空中明月。 等到了那个时候,连这月光也会离她远去吧。 为何要这般温柔待我,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七月半中元节。 楚维琳站在祠堂外头,看着配院里大赵氏的灵位,她还有些不适应。 “恒”字辈媳妇里头,原本只有孤零零的吴氏太太的灵位,现在却添上了大赵氏。 祭祖规矩多,男人们更忙碌些,楚维琳与妯娌们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卢氏并不参与她们的话题,楚维琳偷瞄了她几眼,发现卢氏的目光一直跟在常郁晔身上,而常郁晔的精神似是比前两日又差了些,眼下发青。 楚维琳心想,常郁晔要从大赵氏身故的阴影里走出来。还需要些日子吧。 过了七月半,府里气氛缓和了许多。 常恒淼去宫里磕了头,接了新职位,四监十六苑的苑马寺。没有一处在京城,常恒淼成了一个领着俸禄的闲散人,也亏得他想得开,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每日多在府中陪伴老祖宗亦或是在书房里看书。 中秋之前。涂氏一行回到了京城。 涂氏接了老祖宗的信,不敢在岭西耽搁,操持了常郁暖的婚事之后,便急忙上路,这一路赶得风尘仆仆。涂氏自个儿还好些,苏姨娘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涂氏入了府门,便径直来了松龄院给老祖宗磕头。 常恒淼正陪着老祖宗说话,见了涂氏进来,冲她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涂氏眼眶一红。正想说些什么,一想到这是老祖宗跟前,就把那些都咽了下去,规矩上前朝老祖宗行了礼,又让常郁晚和常郁曜全了规矩。 老祖宗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们先回去梳洗整顿。 楚维琳晓得涂氏回府了,便起身去了清兰园。 清兰园里外都忙碌,涂氏没有耽搁太久,便从屋里出来了。见了楚维琳,她诧异道:“大热的天,怎么不进屋里坐着,竟站在外头?” “都忙着收拾呢。我就不进去添乱了。”楚维琳道。 涂氏笑了笑,没有等两个孩子,上来扶住了楚维琳的手,低声道:“赵氏怎么就没了?” 涂氏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韩妈妈再得力也只是一个下人,有些事体并不清楚。问楚维琳是再恰当不过的。 楚维琳不打算瞒涂氏,涂氏在这家中根基比她深,手段比她老辣,有些事情她弄不明白,涂氏说不定会明白,即便涂氏不会一五一十说与她听,但起码能坐山观虎斗,叫那背后之人露出些马脚来,总好过她蒙头苦猜。 楚维琳详细与涂氏说了这几个月里的事体,涂氏听得眉头紧锁,直到到了松龄院外头,这话题才止住了。 涂氏顿了顿脚步,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要和她再争个五年十年的,哪里知道,她就这么没了。世事无常。” 老祖宗正等着她们。 涂氏坐下,说了岭西那里的事情。 从安华镇启程后,涂氏和陈三太太就抓紧时间赶路,有时候甚至是风餐露宿的,幸亏一路上带的人手多,也没出什么意外。 赶到岭西时,与原本定下的成亲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五六天了。 陈三太太提前使人找起了宅子,涂氏又是带足了银子的,不用特别精打细算,也就很快就挑到了满意的三进宅子。 涂氏随着陈三太太亲自去了陈府拜访。 陈家人听说是常郁暖替常郁映嫁过来,一直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几位太太奶奶多少都有些冷言冷语的,陈三太太从中周旋,陈家老太太最先点了头。 老太太认可了,其余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涂氏和陈三太太商量了一番,觉得旁人的意见还不大要紧,最关键的是陈大太太与宣哥儿的意思。 陈三太太亲自去问了,陈大太太也是实诚人,她说,她原本就对着亲事有些意见。 陈大太太并非是不喜欢京城常府,而是陈家老太太给她看过京里来的信,她知道,常郁映的性子并不好,而她,不喜欢有一个这样的儿媳,只是老太太定下了,她也不好回绝。 现在,换成了常家三姑娘,陈大太太不晓得这个三姑娘脾性如何,但陈三太太既然如此夸赞,想来会是个好孩子。 陈大太太也说了宣哥儿的意思,宣哥儿说,都是没有见过面儿的,对他来说,其实娶谁都一样,只是常郁暖是临时被嫁过来的,这一路上定然是忐忑万分,若他再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要被留在岭西的常郁暖就太过可怜了。 陈三太太把这番话转告给了涂氏,涂氏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男女相处,不见得有多少一见钟情,但要让两个人的心慢慢走近了,最开始的便是“怜惜”的心情,宣哥儿可怜常郁暖,便不会刻薄她了。 岭西那里热热闹闹办了婚事,常郁暖回门时笑意盈盈,涂氏看在眼里,小夫妻两人应当是处得不错的。 涂氏原本想多留一段时间,可自从接了京里的信,根本不敢耽搁了。 老祖宗听完,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听你这番话,我也放心了。郁暖这丫头,从小吃苦,却有一副好脾性,在我身边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她。” 涂氏应和道:“可不是嘛,老祖宗,郁暖懂事乖巧,格外招人疼。” 楚维琳心中也暗暗替常郁暖高兴。 常郁晚和常郁曜一道进来,常恒淼将常郁曜叫到跟前,问道:“这一路上,有没有耽误了功课?” 常郁曜皱着眉头道:“父亲,我有认真做功课,但是这一路来回,还是拉下了一些,我打算这几日一点点补回来。” 常恒淼满意地点了点头,常郁曜读书认真,他有一说一,并不会偷懒,常恒淼道:“那就好,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常郁曜笑着点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府中摆了宴席,老祖宗给几个抬举了的妾室也摆了一桌,人多些,看起来也热闹些。 苏姨娘心情不错,与甄姨娘凑在一块说话。甄姨娘是亲自养着常郁晰的,可她是头一回当娘,有些事体难免糊涂些,便一一问了苏姨娘。 淳珊听在耳里,心情复杂,她就不能亲自带孩子。淳珊虽没有被抬举,但到底生了聆姐儿,也落了座,她的注意力全在聆姐儿身上,时不时往徐氏这里打量。 红笺束手束脚坐着,很少动筷子。 楚维琳不经意往那儿扫了一眼,才发现红笺面色发白,连唇上都不见什么血色。 家宴上没那么讲究,没有叫屏风隔开,楚维琳注意到红笺偶尔会往几位爷的那一桌子看上一眼,可因为角度原因,她并不清楚红笺在看谁。 常郁晔带着弟弟们来给老祖宗敬酒。 经过红笺身边时,常郁晔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老祖宗吃多了酒,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今年,人也算是齐了。” 往年,常恒淼都在任上没有返京,而今年,的确如老祖宗所说的,除了嫁出去的姑娘们,一家人都在了。 大赵氏过世了,只一个常郁映,寻不到一点踪迹。 常郁晔心里钝钝的,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他想,他还是喜欢前些年,常郁映在,大赵氏也在。 就像红笺与他说的,他很想大赵氏,红笺也很想……xh211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性命(一) 过了中秋,原本以为还要热上小半个月,却不想一场连着一场的秋雨,天气一下子凉爽起来。 丫鬟们趁着天晴时,匆忙晒了夏衣收起,又把箱笼里的秋衣取出来。 涂氏接了中馈,与柳氏和楚伦歆一道打理,虽然大赵氏不在了,可常府里的日常生活慢慢地又变得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异了。 柳氏感慨过两句。 涂氏冲她摇了摇头:“这个家里,没有谁是缺不了的,都一样。” 柳氏讪讪笑了笑,没有接话。 许是天气清爽,老祖宗精神了些,抱着霖哥儿逗趣。 楚伦歆从外头快步进来,见楚维琳也在,她有些诧异。 “什么事体?这般心急?”老祖宗睨了一眼楚伦歆,捏着霖哥儿的小手哈哈笑了。 楚伦歆垂眸,屋里只段嬷嬷伺候着,楚维琳又是她亲外甥女,也没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她上前了几步,低声与老祖宗道:“老祖宗,是周姨娘的事体,我听下人们议论,说周姨娘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您知道她的,她性子稳,即便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所以我就使人去问了萃珠。萃珠说,周姨娘的葵水有些日子没来了,偏偏她又不肯请大夫。” 楚维琳愕然,这是说,红笺怀孕了? 老祖宗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沉声吩咐楚伦歆道:“去把红笺叫来,别露了口风。” 楚伦歆急急去了,楚维琳瞅了一眼老祖宗的神情,就晓得这事体她怕是很不高兴的。 老祖宗想要香火兴旺,可如今并不是时候,大赵氏新殇,做为丈夫的常恒翰按规矩是有孝期的,可实际上,世人多不遵循,多的是男人在孝期里娶了填房进门的。 但常恒翰此刻的情况特殊些。告病辞官在家,妻子死了三个月不到,妾室若有了身孕,传出去了。总归叫人指指点点。 老祖宗不想在这个当口上招惹什么是非。 楚维琳想要起身去避一避,但老祖宗依旧抱着霖哥儿,她也不方便告退,干脆厚着脸皮坐着,等着老祖宗下“逐客令”再说。 楚伦歆领着红笺进来。 红笺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老祖宗的屋子了。她上了前,规矩请安。 楚维琳看向红笺,她依旧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衫,首饰头面也很素净,面色比中秋那日更差,她涂了不少胭脂想添些血色,可那抹红色却是浮在了廖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没有生气。 一副病容。 楚维琳瞧出来了,老祖宗自然也看得清楚,她示意红笺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你葵水迟了?” 红笺身子一震,垂下头,咬着下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让人来报?”老祖宗又问。 红笺颤着声,道:“奴想,许是前段时间为了太太的时候,歇得不好,使得葵水也不准了,可能过阵子就好了吧……” 老祖宗并不赞同,又唤来了岑娘子。 红笺硬着头皮伸出了手。岑娘子一摸,就明白过来,冲老祖宗点了点头。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来的不是时候。” 红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没有喝避子汤?”老祖宗追问。 红笺强忍着眼泪。道:“七月里的事情,妈妈们是端了来的,奴喝了之后,有些不舒服,没有一个时辰就吐干净了,奴怕给妈妈们添麻烦。就没有说……” 老祖宗闻言连连摇头:“这等事体,怎么能怕麻烦?” 见红笺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前了,老祖宗也是无可奈何,红笺跟了她十几年,老祖宗最清楚红笺的性格,长房里那几个姨娘又是阴阳怪气的,红笺不敢开口倒也寻常。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老祖宗把红笺叫到跟前,哀声道,“若是其他时候,我定是欢欣喜悦的,可现在……别怪老婆子狠心,你记得养好身子。” 红笺的眸子倏然一紧,泪水绷不住了,连串往下落,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牙,默默点了头。 红笺叫段嬷嬷扶了出去,岑娘子望着红笺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祖宗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 岑娘子尴尬笑了笑,道:“姨娘只怕是记错了,她的肚子可不止小两个月,有差不多三个月了。” 话一出口,岑娘子知道遭了。 她出入后宅,知道在这里头走动,有些规矩是必须守的,一个是嘴巴紧,二个是不该知道的绝对不问。 还有一个,就是现在这个状况,有些事情,存在心中就好,绝对不应该说出来。 虽然的确有不少人会弄错月份,可岑姨娘看得出,红笺不是那等马虎之人,她从前也给红笺请过脉,晓得她葵水历来很准,一个月的差错,根本不可能出现。 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也绝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 岑娘子眸子一转,想把话再圆回来:“也不对,姨娘身子不好,脉象有些虚,恐怕是我弄错了。” 老祖宗抿唇笑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是啊,她脸色不好,之后要费些心思调养了。” 岑娘子汗涔涔,和稀泥一般糊弄过去了这个话题。 楚维琳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也觉得怪异万分。 从松龄院里出来,楚伦歆握着楚维琳的手,直到入了宜雨轩,让鹦哥在外头守着,两人才低声交流起来。 “我觉得不对劲,红笺不是一个糊涂的。”楚维琳道。 楚伦歆亦点了点头:“但说她是个有胆子胡来的人,似乎又不像。可要说是七月里就……是因为离赵氏的死太近了,她说不出口?” 楚维琳和楚伦歆还未商量出一个结果来,长房那里却是开个锅。 明明是私底下的时候,老祖宗也不想这事体闹大,可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竟然说了出来。 湘芸听在耳朵里,心里跟冒了火一般,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了一番。 红笺关紧了门窗,全当没有听见外人的动静。萃珠耐不住想去争论一番,叫红笺死死拖住了。 她并非听不见,这门窗根本挡不住外头的声音,湘芸的每一次话都跟刀子一样割在她的心上。湘芸说。红笺难得能近常恒翰的身,这样都有了,实在叫人好笑,又说那避子汤,莫不是红笺塞了银子给妈妈们。否则怎么就她喝了全吐了个干净?可这又有什么用,活受罪而已。 红笺抱紧了萃珠,咬破了唇也不敢发出哭声来。 她知道自己是活受罪,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根本怨不得谁。 等底下人端了堕胎药来,应该就能解脱了吧…… 红笺哭得久了,萃珠扶她上床睡了会儿。 半梦半醒的,似是听见了说话声。 “姨娘还未醒,妈妈,这汤药您留下吧。奴婢一会儿伺候奶奶喝。” “这是要紧事,你一个未经事的小姑娘辨不清轻重,我在这儿瞧着,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也好赶紧叫人过来。” 萃珠似懂非懂一般,道:“真有讲究?” “可不是嘛!一个不小心,那是要送命的!不过姨娘月份浅,稍微好一些,落下来就荔枝大小。” 红笺猛然清醒过来。 荔枝大小…… 她还未想明白,就又听见萃珠的声音。 “那就辛苦妈妈了。妈妈坐会儿,奴婢去看看姨娘。” 萃珠蹑手蹑脚进来,红笺佯装刚刚醒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萃珠到她跟前,附耳问她:“谁来了?” 萃珠亦附耳回话:“大厨房里的沈妈妈。” 红笺蹙眉,又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萃珠一脸埋怨地道:“她问奴婢,姨娘的葵水到底迟了多久。她一个厨房里的还管这事体?奴婢没有告诉她。” 红笺稍稍松了一口气,握紧了萃珠的手:“我也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 萃珠一怔。红笺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阴郁,慌得她背后一凉,她挤出笑容来,道:“七月里来过之后,一直没有来了……” 红笺这才弯了弯唇角,冲萃珠点了点头:“出去吧,过一会儿把药端进来。” 萃珠忙不迭点头,心思恍惚走到了外间,见沈妈妈盯着她,她讪讪笑了笑:“姨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妈妈再坐一会儿吧。” 等了没多久,沈妈妈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是在厨房里当差的,鼻子很灵,那股血腥味一点点浓郁起来,她不自觉往内室方向瞟了一眼,一个念头划过心头,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往内室冲去。 萃珠想拦她,可她一个小丫鬟,根本没有沈妈妈的手劲儿,被一道带进了内室里。 血腥味扑面而来,萃珠傻傻转过头,望着那张染血了的大床。 她连尖叫都忘了……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红笺依旧躺在那里,只是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她的手边有一把剪子,似是她直插心口又用力拔了出来,血柱溅开,被褥上惨不忍睹。 萃珠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沉默了许久,她才落下了眼泪。 沈妈妈也惊呆了。 插了剪子进去再拔出来,她光想一想就头皮发麻,而红笺竟然是一丁半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在沈妈妈的眼中,红笺根本不是这么一个厉害的人。 沈妈妈拖着步子挪到了床边,伸出手去摸了摸红笺的鼻息,一点儿气也没有了。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后手脚并用爬回萃珠身边,拽着她的双手,道:“去,悄悄去松龄院里报。” 萃珠花着脸,不敢再看红笺,她颤抖着站起身来,快步往外冲去。 松龄院里,老祖宗正和段嬷嬷说话。 萃珠被葛妈妈带进了屋里,老祖宗见了她,不由吃了一惊。 萃珠红肿着双眼,道:“老祖宗,奴婢是伺候周姨娘的,周姨娘没了。” 老祖宗手中的茶盏微微晃了晃。 萃珠知道自己说得不明不白的,可她心里慌得不行,她扬手朝着自己的脸甩了一个巴掌,痛觉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厨房里送了药来,姨娘睡着,奴婢就和沈妈妈在外头等,沈妈妈闻到血腥味冲进去一看,姨娘拿剪子自尽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不久之前还坐在她身边的红笺自尽了…… 落去一个胎儿,对红笺真的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老祖宗猛得想到了岑娘子的话,她把茶盏放下,示意萃珠上前一些,待萃珠跪到了她的脚边,老祖宗一把捏住了萃珠的下颚,逼着萃珠抬头看着她,冷声道:“红笺的葵水到底迟了多久?” 萃珠吃痛,整个人因为惊恐抖成了筛子,她结结巴巴道:“七月里,七月里来了之后就没来过了……” 老祖宗哼笑一声,萃珠的慌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道:“错了吧?是六月之后就没有来过了吧?” 萃珠瞪大了眼睛。 葛妈妈上前,拖了萃珠出去,老祖宗附耳吩咐了段嬷嬷几句,段嬷嬷连连点头。 段嬷嬷出了松龄院,先使人去请了常恒翰,自个儿便去了红笺屋里。 沈妈妈还在那儿,血腥味冲得她脑壳儿发痛,她在心里不住骂着萃珠,等外头有人敲了门,她跳起来去看了一眼,见是段嬷嬷来了,她赶忙开了门。 段嬷嬷进来,闻着血腥味也不舒服得厉害,她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道:“姨娘身子弱,吃了药扛不住才没了,当真可怜。” 沈妈妈瞅了一眼桌上的药碗,里头满满的,可她明白段嬷嬷的意思,连连点头应和:“是啊,奴婢都来不及去请医婆稳婆。” 说完,沈妈妈端起那药碗,全部倒入了恭桶里。 段嬷嬷叫了两个婆子来,拿干净的被褥裹了红笺抬了出去,院子里没人敢过来瞧,只湘芸胆大,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看了两眼。 常恒翰到了松龄院里。 老祖宗示意他坐下,与他说了红笺的事情:“说是七月里有的。” 常恒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天吃多了酒……稀里糊涂的……” 老祖宗冷哼一声,拍着桌子道:“我上回就说了吧?这个时候,人人都别犯浑,你倒好!” 这等时候,常恒翰也只能低头听训。 老祖宗叹气,板着脸又问:“除了七月里那回,你还碰过她没有?” 常恒淼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老祖宗,奇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xh211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性命(二) 老祖宗没有回答,她只是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常恒翰轻轻咳了一声,道:“这几个月里,就那么一回。” 话一出口,常恒翰自己也明白了过来,眸色阴沉。 自从常恒翰和大赵氏起了隔阂之后,连带着对红笺,他也一并冷落了,大赵氏死后,他多是住在书房里,自是不会叫红笺过去,这段时间里,红笺在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七月里那回,他是吃多了酒,等醒来时见是红笺歇在一旁,他没多想,只让妈妈们送了避子汤。 那之后,常恒翰也没见过红笺几回。 “她的肚子,到底是几个月了?”常恒翰抬头问老祖宗。 老祖宗目光锐利,狠狠瞪向常恒翰:“疯子!你是不是还想问老婆子,她肚子里的那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记住了,她的肚子就是两个月,她是吃了药没熬住才没的!” 常恒翰脖颈一凉,晓得老祖宗话中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 常恒翰出去了,老祖宗叹了一口气,瘫倒在罗汉床上,闭上眼睛,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红笺。 明明是这么听话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出了这种差池? 老祖宗不想细想下去了。 想知道红笺的肚子到底是几个月,这并不难,尸首还在那儿,剖开肚子一看,一清二楚。 事后呢? 难道还要去追究这孩子的来历?追究孩子的父亲?追究红笺到底是叫人硬来了还是她自己昏了头? 红笺就是知道瞒不过去,才会自尽了断,毕竟那汤药喝下去,就什么都清楚了。 而在老祖宗看来,这些事情没有一丁点意义。而且,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无论这背后是怎么一回事,常恒翰的脸面都会荡然无存,老祖宗绝对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去,把萃珠带上来。”老祖宗吩咐了段嬷嬷。 萃珠被关在厨房里,她胆子原就不大,今日变故太多。她有些扛不住了。缩在角落里半梦半醒说着胡话,叫段嬷嬷拎出来时她连站都站不稳。 萃珠被带到了老祖宗跟前,她瑟瑟发抖。不言不语跪坐在地上。 老祖宗沉声问她:“我再问你,红笺的月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 如五雷轰顶一般,萃珠整个人哆哆嗦嗦的。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要怎么回答。 段嬷嬷见萃珠吓得不清醒了。她弯下了腰,一把捏住萃珠的下颚。逼迫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记着,你们姨娘七月里来过葵水之后就再没来过了,姨娘今天喝了汤药。身子扛不住,才没了。晓得了吗?” 下巴吃痛,萃珠想着段嬷嬷的话。这不就是红笺告诉她的吗?这不就是她之前告诉老祖宗的吗? 为何那时她这么说,老祖宗不高兴极了。而现在,又让段嬷嬷这么教她? 萃珠想不通,可现在也没时间让她细细思量,她只能本能地嗫声应了,一遍遍重复段嬷嬷说的话,直到老祖宗满意为止。 红笺的死讯,楚维琳到了第二日才听说。 宝莲进来附耳与她道时,她还以为是哪里弄错了,可转念一想,小产也是凶险事情,也有可能会出意外,这并不稀奇。 等走到了松龄院外头,楚维琳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她想到的是岑娘子的话。 岑娘子对妇女喜脉摸得极准,楚维琳那时候日子那么浅,岑娘子都辨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在红笺的脉象上弄错了。 可若岑娘子诊的没有错,老祖宗怀疑红笺品行不端,那红笺会殒命也在情理之中了。 老祖宗似是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柳氏关切道:“老祖宗,可是出了什么事体?”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你没听说?红笺那孩子,哎!可惜了。” 柳氏一怔,讪讪笑了笑:“听说了,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 老祖宗不想再提红笺的事情,偏转过头和涂氏与楚伦歆说话。 葛妈妈快步从外头进来,凑到老祖宗跟前,附耳说了一句:“昨儿个给周姨娘送汤药的沈妈妈投缳了。” 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紧,喝道:“什么!” 众人没听见葛妈妈的话,叫老祖宗的反应唬了一跳,具是有些疑惑。 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气,问葛妈妈道:“可留下什么了?” 葛妈妈面上白了白,道:“留个信儿,说是她弄错了方子,害死了姨娘,她有罪。” 老祖宗只觉得五脏六腑一并烧了起来。 沈妈妈是亲眼瞧见红笺自尽的人,老祖宗还留着她,是晓得沈妈妈不算糊涂,晓得该怎么说话,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红笺的死淡了一些之后,再把她打发去庄子上。 而现在,沈妈妈却留了信儿,说她弄错了方子! 滑天下之大稽! 到底是谁,伪造了沈妈妈投缳的假象?是那个与红笺有私,怕事情走漏风声而灭口的人?还是不想这事体混混沌沌掩饰过去,想要把它彻底闹大了的那个有心人? 那一个藏在背后,虎视眈眈,算计大赵氏的人? 思及此处,老祖宗怒极反笑,她倒要看看,若她一味地和稀泥,这个人要怎么把事情闹大! 老祖宗叹息一声,道:“既如此,给她家里贴些银子,埋了吧。” 楚维琳一听这话,就晓得又没了一条性命,却不知道那人是谁,楚伦歆似也在沉思,并不言语。 几位太太要打理家事,各自忙碌去了,老祖宗留了几位奶奶们,并姐儿哥儿一道。 孩子们可不知道那些烦心事,玩闹得开心。 楚维琳含笑瞧着。时不时和妯娌们说些闲话。 卢氏院子里的妈妈寻过来,只说是常郁晔吃多了酒,撒起了酒疯,卢氏一听这话,一个头成了两个大,怯怯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板着脸,道:“大白天的酗酒。是个什么道理?你赶紧回去。” 卢氏点头应了。唤了岚姐儿,岚姐儿一把抱住了聆姐儿不肯松手。 卢氏见她这样,实在耐不下心思来与岚姐儿说道理。只好与妯娌们道:“帮我照看着些,我先回去,一会儿来接她。” 老祖宗伤了情绪,连看孩子们嬉闹的精神都没有了。过了一刻钟,吩咐她们送岚姐儿回去。便让众人都散了。 去卢氏院子里,只徐氏是顺路的,可她不愿意一个人去,拉着楚维琳道:“五弟妹一道去吧。” 楚维琳看向关氏。关氏知道徐氏不喜她,自不愿意去惹嫌,道:“我还是先回去了。五弟妹,霖哥儿先抱去我那儿。他们兄弟两个还要再闹上一阵呢。” 楚维琳见此,也就应了。 刚进了卢氏的院子,里头静悄悄的。 徐氏拦了个丫鬟,问道:“大嫂呢?可在屋里?” 那丫鬟道:“大爷和大奶奶都在屋里……” “大伯可醒酒了?”徐氏追问。 “送了醒酒汤进去了,只是屋里伺候的姐姐们都退出来了,奴婢也不晓得。”那丫鬟说着说着,脸上染了些红晕。 徐氏正要说什么,心里突然会意过来,有些尴尬地看向楚维琳。 楚维琳亦通透了,看来她们来的实在不巧,压着声与徐氏道:“岚姐儿送回来了,我们就先走吧。” 徐氏忙不迭点了点头,刚要嘱咐岚姐儿的奶娘几句,忽然听见正屋里头传来卢氏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 “红笺死了!死了!我不是红笺!” 如同一桶冰水浇透了全身,楚维琳挪不开步子,怔怔站在了原地。 徐氏愕然,她难以置信一般,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唇。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卢氏喊的是,她不是红笺…… 徐氏不是懵懂的闺阁姑娘了,因而刚才丫鬟那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了。 男人嘛,吃多了酒,要么一个人昏昏入睡,要么稀里糊涂地粘着人,常郁晓就是那样的。 徐氏很清楚卢氏和常郁晔单独在屋里做什么,所以卢氏在此刻喊出这么一句话来,才会叫她这般惊恐。 常郁晓醉酒时也叫错过名字,徐氏恨极了会踹他下床,但会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也就是那几个通房妾室,断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名字。 而常郁晔,却喊了红笺。 徐氏不敢细想下去,拽起了楚维琳的手,把她拖出了院子。 楚维琳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走在后头的丫鬟婆子具是一脸惊恐,一行人直到走远了才停下来。 徐氏转过身看向楚维琳,她惊魂未定,颤着声道:“五弟妹,我们,我们就当没听见吧?” 楚维琳咬着下唇,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红笺的肚子月份对不上,莫非是和常郁晔有关?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氏见楚维琳出神,又急急催了一句:“你可千万别糊涂了,这要是走漏了半点儿,大家都不要做人了!” 楚维琳明白徐氏的意思,常郁晔喊出了父亲的妾室的名字,要是闹大了,谁的脸上都没光。她握紧了徐氏的手,道:“我晓得。” 徐氏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不是个味道,干脆一跺脚,带着人先走了。 楚维琳沿着小路缓缓往宜雨轩走。 经过松龄院外头时,她停驻了脚步,往里头望了一眼。 若老祖宗知道卢氏刚才喊了什么,这事情要如何收场了? 宜雨轩里,溢哥儿和霖哥儿玩得兴高采烈。 楚伦歆让楚维琳到了自个儿屋里,悄悄道:“刚才葛妈妈进来禀的事儿,是昨儿个给红笺送药的沈妈妈投缳了。” 听到红笺这两个字,楚维琳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见楚伦歆不解地看着她,楚维琳压着声儿,道:“刚才送岚姐儿回去,有些状况……” 随着楚维琳的述说,楚伦歆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两人沉默了许久来收拾思路。 “红笺的月份不对,沈妈妈又投缳了……”楚伦歆顿了顿,僵着声,道,“怕是又些蹊跷了。” 楚维琳的指尖点着桌面,她敲得缓慢沉稳,如寺中和尚手中的木鱼,让她一点点静下心来。 念了几遍六字真言宁神,楚维琳刚要开口,脑海里便浮现了一个身影。 “空明师太……”楚维琳想起了那个老尼。 之前她们一直不明白,空明师太选中了红笺,到底是信口开河而是早有安排,被牵扯在其中的红笺到底是个局外人,还是她根本就是一颗棋子。 红笺在做了常恒翰的妾之后,一直本分老实,根本瞧不出什么作用,但到了现在,楚维琳想,她有些懂了。 红笺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是常郁晔的,无论是生下来还是小产,孩子的月份瞒不住,若追究起来,常恒翰和常郁晔父子定然失和,闹得大些,根本就是一出丑闻。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红笺死了,只要没有人细究,这事情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但红笺并不是孤军奋战的,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卢氏喊的那句话,只怕没多久就会传到老祖宗耳朵里。 楚维琳叹了一口气,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不把常家搅个天翻地覆,是不肯罢休的了。 即便老祖宗强压下去,不肯追究到底,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有煽风点火的人,早晚会传出些流言来,那些话,一样会叫常恒翰和常郁晔之间的关系变得极其微妙。 楚伦歆思忖了许久,抬眸问了楚维琳一句:“旁的事我们还不明白,可关于红笺的,我是真的想不透了。她自小进府,又一直跟着段嬷嬷,来到常府之后没吃过半点儿苦头,她怎么会掺合到这些事体里头去?若说她和赵氏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不信的。” 楚维琳抿唇点了点头。 红笺父母双亡,若不是叫老祖宗遇见了,怕是已经死在外头了,对于常家,她应该是心怀感恩,而非恨意,大赵氏再独断独行,也不至于去为难老祖宗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 若不是恨,能叫一个人心甘情愿做棋子的,就是有恩了。 在红笺心中,最感激的不是老祖宗和段嬷嬷,又会是谁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性命(三) 对于红笺,楚维琳知之甚少。 楚伦歆也不了解,两人只能先按下此事。 老祖宗那儿,无论有没有风吹草动,她们是不会主动去提常郁晔和红笺的事情的,想来,卢氏也不会提。 夜里见到常郁昀,楚维琳说起此事,换来他一脸愕然。 常郁昀支着额头,无奈叹了一口气。 楚维琳晓得他的心情,两世为人,即便常郁昀知道这个家里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情,可那些人依旧是他的家人,他面对这些事情时的心情一定会比她复杂得多。 尤其是常郁晔与红笺这样不伦的关系,放在之前,常郁昀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楚维琳依着常郁昀,缓缓道:“说真的,我吓了一跳。我听得出来,大嫂当时……她似乎是忍耐了些时日了,一下子爆发出来,撕心裂肺的。” 常郁昀闻言,收紧了抱着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大度的女人。 就算有礼法压着,就算要摆出一副贤惠模样,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给丈夫纳妾,便是抬举了一个两个,也盼望着能在丈夫心中排在第一位。 卢氏身边也有姨娘,她从没有因为这几个姨娘的存在而和常郁晔吵过闹过,这一回,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毕竟,红笺是常恒翰的妾,这么扭曲的关系,卢氏根本无法认同。 翌日过去松龄院,卢氏告病没有来,徐氏悄悄看向楚维琳,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楚维琳冲徐氏笑了笑,打量了老祖宗一眼,从老祖宗的神色里,她不清楚老祖宗是否已经知道了常郁晔的事体。 老祖宗一切如常,吩咐了几个媳妇几句。便留下了孩子们耍玩。 有哥儿姐儿在,屋里热闹。 楚维琳坐在窗边,抬眼见院子里匆匆来了一个丫鬟,与葛妈妈说了几句。葛妈妈点了点头,便往正屋里来了。 葛妈妈进来,福身与老祖宗道:“老祖宗,卢家二太太与大奶奶来了。” 楚维琳一怔。 老祖宗微微蹙眉,看向了段嬷嬷。 段嬷嬷会意。使了个手脚快的去门上问了,回来禀道:“昨儿个下午,大奶奶的陪房妈妈回过卢家。” 老祖宗手中的茶盏重重拍在了桌上:“晕了头了!” 徐氏心里跟擂鼓一样,不由暗暗骂卢氏,那等见不得光的事体,她们亲耳听见了都想瞒着藏着,卢氏自个儿倒好,竟然使人回娘家告状,这是要唱哪一出? 她不想面对老祖宗的怒容,起身道:“孙媳去迎卢二太太与大奶奶吧。” 老祖宗心里烦闷。挥了挥手让她去了,徐氏如释重负,快步出去了。 楚维琳正琢磨着是不是也避出去,就听老祖宗问她话。 “昨天送岚姐儿过去,你们都听见了?” 楚维琳面上一白,看来,什么都没有瞒过老祖宗,昨日她们正好听见的事情,常郁晔和红笺的事情,老祖宗一清二楚了。 再瞒也是无用的。楚维琳尴尬点了点头。 “家丑不外扬,你们都知道帮她掖着……”老祖宗气冲冲道。 楚维琳苦笑。 徐氏在二门上迎了卢二太太与卢大奶奶,卢二太太青着脸,也不提卢氏。直言要见老祖宗,卢大奶奶讪讪笑着,说要先去看过卢氏。 卢二太太不听她的,让徐氏引了路。 卢大奶奶急匆匆去了卢氏院子。 卢氏卧病在床,见了娘家嫂嫂格外诧异,奇道:“嫂嫂怎么来了?” 卢大奶奶一五一十道:“昨儿你那陪房回来。说了姑爷的事体,我拦不住你母亲,她一定要来给你讨个公道。” 卢氏的脸上血色全无,拽住了卢大奶奶的手:“我母亲呢?陈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 陈妈妈被请到了卢氏跟前,卢氏强撑着身子问她:“你到底和我娘家人说了些什么?” 陈妈妈掩面哭道:“奶奶,大爷做出那等事体来,您还要替他瞒着吗?他根本不在乎您的想法,不然怎么会喊那贱婢的名字?奶奶,他作践您啊,奴婢实在看不过眼啊!” 卢氏一把抓起引枕扔到陈妈妈怀里:“那你要我如何?我把母亲叫来逞威风?逞完了呢?我滚出去吗?” 陈妈妈愣怔了,呆呆道:“叫老祖宗给奶奶做主,让大爷给您赔礼啊。” 卢氏愕然,泪水满溢,她指着陈妈妈,颤声道:“闹成那样了,我还有脸做人?你这是要逼着我去死!” 卢大奶奶掏出帕子,替卢氏擦脸,叹道:“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而后,偏转过头冷冷扫了陈妈妈一眼,“当初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一个迂的陪房!” 卢氏抓紧了卢大奶奶的手,道:“嫂嫂,现在如何是好?” “你先歇着,我去见见你们老祖宗。”卢大奶奶起身道。 松龄院里,徐氏陪着卢二太太落了座。 卢二太太一腔怒火,根本不讲什么虚的,开门见山道:“我们姑奶奶嫁过来之后,本分老实,姑爷却出了这等差错,实在叫人寒心。” 老祖宗挑眉,笑道:“亲家太太何出此言?郁晔出了什么差错了?” 卢二太太见老祖宗根本不认账,讥讽道:“姑爷与亲家老爷的妾不清不楚的,老祖宗,这还不算差错?” 老祖宗却是摆出了一副惊讶神色,板着脸道:“亲家太太,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卢二太太心里腾地冒了火气,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来打太极的,她不信老祖宗丝毫未闻,深吸了一口气,卢二太太道:“不如把姑爷请来问一问?还是要把昨儿个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叫来问一问?” 楚维琳上下打量着卢二太太,中等的个头,戴了不少首饰,却没有多少贵气可言,在气势上卢二太太就比不上老祖宗。 姜是老的辣。这位亲家太太,是不可能在老祖宗跟前讨到什么好处的。 老祖宗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如此可笑的事情,还要去问郁晔?亲家太太。我们常卢两家是亲家,我才听你说了这么些话,你也该晓得分寸,莫要给卢氏惹闲话。” 卢二太太涨红了脸,刚要站起身来。就见卢大奶奶进来了。 卢二太太拽过了卢大奶奶,问道:“莹儿说什么了?” 卢大奶奶摇了摇头:“二姑说,让您莫要听那婆子胡说,根本没有的事体。” 楚维琳抬眸,逢年过节时,她见过这一位卢大奶奶。卢大奶奶是夏淑人的女人,又是和蔼性子,人人都愿意与她来往。 卢二太太气道:“她糊涂,你也糊涂?怎么能护着那负心的姑爷!” 老祖宗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卢氏的立场。 回娘家告状。应当是那陪房婆子自作主张,卢氏是不知情的,可就算如此,老祖宗也对卢氏颇有怨言。本应该是闭紧了嘴的事情,卢氏却没有约束好下人,引来了麻烦。 老祖宗清了清嗓子,道:“亲家太太,一个婆子性口雌黄,你又怎么能当真?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儿是要讲依据的。是有人瞧见了还是怎么的,你就一口咬死了郁晔出了差池?” 捉奸在床,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卢二太太说不过老祖宗,叫卢大奶奶劝了许久。这才生了去意。 老祖宗正要送客,却不想常郁晔竟然来了。 常郁晔拱手行了礼,道:“听说岳母大人与嫂嫂来了,特来请安。” 卢二太太刚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起来,指着常郁晔道:“你和那个叫红笺的贱婢,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郁晔的眸子一紧。又是尴尬又是难堪,他缓缓道:“她,她并非贱婢,是我父亲的妾室。” 卢二太太还要再追究,叫卢大奶奶和徐氏连拉带拽,终于还是走了。 常郁晔目送她们离开,慢慢垂下了头,直到老祖宗唤他才回过神来。 老祖宗道:“哪个让你来松龄院的?” 常郁晔不明白老祖宗为何会如此问,但他还是答了:“园子里遇见个婆子,说岳母来了,我就……” “哪个婆子?” 常郁晔摇了摇头,那婆子的身份他叫不出来,可一眼瞧去又有些眼熟。 老祖宗没有再问,只道:“卢氏病着,你既然没什么事,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常郁晔垂下眼帘,应了,犹豫再三,他问:“老祖宗不问红笺的事情吗?” 饶是楚维琳就坐在边上,老祖宗都忍不住想把手边的茶盏掷向常郁晔,她气得浑身发抖,道:“一个两个,都叫猪油蒙了心吗?你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常郁晔赶忙跪下,连连赔罪,老祖宗不想见他,他只要磕了头退出去了。 楚维琳替老祖宗顺气。 老祖宗闭着眼,叹道:“这么一大家子人,不出事的时候吧,瞧着是样样好的,可一旦有一个不对了,竟然就……自打郁晖出事起,这个家里就没消停过。” 楚维琳听得出,老祖宗累了。 前世那般忽然山崩地裂一般的变故无法击溃老祖宗,而今生,这绵绵不断一环扣一环的变化在不知不觉间让老祖宗身心俱疲。 从常郁晖开始,常家这些腌臜事情一样一样都翻了出来,就像背后有一个人,在亲手烹制一桌佳肴,从冷盘到热菜再到点心,慢慢上,慢慢品,慢慢等。 老祖宗靠着引枕,歇了一会儿,她问:“郁昀媳妇,那个人会是谁呢?” 那个把药米分放回了暗阁里要陷害大赵氏的人,那个操纵着空明师太和红笺的人,那个想让常郁晔的丑闻闹大的人。 她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是谁也没有抓住他。 楚维琳答不上来,她想了很多个名字,直到想起了庄子上的那个疯子,还有那个柳琪。 疯子的事情,老祖宗是清楚的,但楚维琳若是问了,老祖宗恐怕不会告诉她任何答案。 至于柳琪…… 是了,涂氏应该知道,她还没有问过涂氏。 等老祖宗乏了,楚维琳出了松龄院,径直往清兰园去。 涂氏在屋里与韩妈妈说话,见楚维琳来了,笑道:“呦,稀客呀。” 楚维琳垂手唤了声“太太”。 韩妈妈机灵,晓得楚维琳定然是有要事的,便起身告退了。 楚维琳落座,她相信以涂氏的能耐,红笺和常郁晔的那些事体她已经是一清二楚的,因而也不说那些,只问自己想问的:“我从安华镇回京的时候,城门严查,没有赶上入城,就去庄子上住了一日。庄子上有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听说已经疯了二十年了,偶尔嘴里会冒出‘五爷’、‘六爷’、‘刘琦’这样的词儿来。我想,前两个指的是五叔父与六叔父吧?那刘琦呢?太太可晓得?” 涂氏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掩唇笑了笑,道:“二十年前的事儿啊……我那时还未嫁进来,不清楚呢。” 楚维琳可不信涂氏这推托之词,追着问道:“那柳琪呢?五叔母说,她曾经听太太说过一句‘柳琪不也死了吗’,太太,柳琪又是谁?” “郁昀媳妇,”涂氏略微调整了坐姿,整个人往楚维琳的方向探了探,道,“你虽然只称呼我为太太,可我还是你婆母,这么追问我,不太妥当吧?” 楚维琳笑了,她眨了眨眼睛,并不避开涂氏:“太太难道不想知道,大伯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涂氏的笑容僵住了。 她是离开了京城半年左右,回来后这个家里已经有了变化。 她不是没有猜测过那药米分的来历,也打听过空明师太的事情,可其中一直有些地方是她迟迟未想通的。 而楚维琳的话,给了她一条新的线索。 涂氏把来龙去脉理了一遍,表面上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可还有几个点儿说不通。 “他不可能知道,说到底,就是天道轮回,报应罢了。”涂氏嗤笑一声。 楚维琳不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可从涂氏的口气里,她清楚涂氏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太太,”楚维琳直视涂氏的眼睛,道,“太太这么晚进府都能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为何断言‘他’不知道?” 涂氏的身子微微一怔。xh211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性命(四) 没有什么秘密是能一辈子深藏,直到带进棺材里的。 涂氏深深知晓这个道理。 明面上有多光鲜,暗地里就有多肮脏。 如果以为无害于人就能在这大宅子里生存下去,未免太过天真了,因为你永远不清楚,此刻笑着对你的人,他的背后是不是捏紧了一把刀子。 涂氏以填房身份进府,为了在常府站稳脚跟,她费了许多心思,也渐渐的,知道了一些绝对不能宣扬的秘密。 年轻时,她被老祖宗收拾得痛苦不堪时,也曾破罐子破摔一般想过,把那些秘密全部嚷嚷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我不好了,你们也别想好,可随着一年一年的老去,她懂得了闭紧嘴巴。 因为她的丈夫姓常,她的一双儿女姓常,她要为了他们,和那些闭口不谈当年事的人一起,守护这个秘密。 而现在,楚维琳坐在她身边,想要让她揭开那一层薄纱。 心中涌起了一股疲惫感,涂氏知道,楚维琳说的是对的。 楚维琳进门不到两年,就已经窥到了那疯婆子和柳琪,若她真的花心思去挖掘,兴许不久的将来,就能知道答案了。 涂氏自个儿是景德九年入府的,她能打听出来那些旧事,那个比她早入府的人,涂氏又怎么能断言对方一定不清楚呢……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偏偏,还有这么多人活着。”涂氏笑得颇有几分无奈,“你说的对,我太过自信了,我都能知道。也一定还有人知道。” “敌在明,我们在暗,太太,我们不能一直让那个人牵着鼻子走,”楚维琳劝道,“要真是他一手造成了红笺和大伯的事情,他怎么会不多谋些好处?” 这么好的机会。那人若真有所谋。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老祖宗和稀泥打太极,把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呢。 涂氏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终是下定了决心,坐回到楚维琳身边,握住了楚维琳的手:“郁昀媳妇,我与你说实话。那事体。从头到脚跟咱们二房没半点关系,与你五叔母和五叔父那里。也没多大干系……”涂氏说到这儿顿了顿,皱了皱眉头,“也不对,你五叔父有些关联。但他也是那个倒了霉的。说到底,就是长房和四房的事儿。真翻出来了,闹得不好看了。咱们可不能不齐心。” 楚维琳低头看了一眼涂氏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 涂氏的手肤白,微胖。保养得很好,是老祖宗都会夸赞的有福气的手。 她知道涂氏在拉拢她,告诉她与二房、三房皆无关也是为了安她的心,毕竟涂氏与常郁昀有隔阂,就怕事情瞒不住的时候,在老祖宗跟前彼此争利。 楚维琳朝涂氏点了点头,道:“太太说吧。” 涂氏理了理思路,道:“那疯婆子喊的不是什么‘刘琦’,也不是‘柳琪’,而是柳七,那时候的柳家七姑娘柳思璐。” 柳思璐。 楚维琳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柳家“思”字辈。 她记得,四房六叔母闺名思玥,贤妃娘娘的名讳思琼。 见楚维琳已经联系起来了,涂氏不由微微颔首,道:“没错,六弟妹在闺中行九,贤妃娘娘行四,她们三个人,是嫡嫡亲的亲姐妹。” “太太曾说过,柳七死了。”楚维琳强压住心中的惊愕,问道。 涂氏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死在常府,死在赵氏跟前。” 楚维琳愕然瞪大了眼睛,她两世嫁入常府,在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前世时更是为了报仇想方设法寻找常府里的各种秘密,可她却是头一回知道,柳氏的七姐死在了这里,这个家中,没有一个人敢把柳七的事情说出来。 “其实,你五叔父原本该娶的是柳七。”涂氏的话让楚维琳的手心泌了一层薄汗。 柳家与常家是世交。 往上数三辈,在旧都的时候,是升堂拜母的亲近关系,却是一直没做过亲家,到了恒字辈,两家便想结亲。 在定下亲事之前,先帝迁都,常家随先帝入京,柳氏一族留在了旧都,只因两家亲密,倒也没有疏远了关系。 二十年前,就是景德三年,先帝三年大孝期满,今上为充盈后宫选妃。 那时,柳家已经决定迁入京城,只是府邸还未修缮完毕,因此,只柳家太太带着年纪合适的四姑娘柳思琼与年幼些的柳思璐入京,借住在常府之中。 两家人都很清楚彼此的心思,柳思琼在秀女名册上,是要入宫参选的,柳思璐小些,却与常府的几位爷年岁相仿,是为了两家相看定亲而来的。 柳思琼模样出众,性情温婉,中选后入了宫。 柳家太太为京中新府邸操持,柳思璐就经常陪伴在常家老祖宗左右。 老祖宗中意柳思璐,与老祖宗爷商量着要替常恒晨定下这门亲事,长辈们还未决定,却不想,常恒翰与柳思璐相好被大赵氏撞破,这下是天崩地裂一般,大赵氏恨不能与柳思璐打作一团。 若当时常恒翰还未娶亲,常柳两家说不定就睁只眼闭只眼地把这事体圆过去了,就像前世赵涵忆算计常郁昀时一般,可那时常郁晔已经出生,根本没法快刀斩乱麻。 柳家太太追问柳思璐,柳思璐却只有一句话:“既如此,我就做小吧。” 柳家太太怒不可遏,可柳思琼在宫里蒙了君恩,多的是眼红她的人,若她的亲妹妹传些风言风语,怕是要惹来一堆麻烦,无奈之下,柳家太太回了旧都,让柳思璐留在常府做小。 大半年后,柳氏一族迁入京城,恰巧是常恒晨迎娶楚伦歆的时候。柳家太太来吃酒,柳思璐正在养病。 没撑到一个月,柳思璐病故了。 “是病故的吗?”楚维琳问涂氏。 涂氏垂眸淡淡笑了:“你觉得呢?” 楚维琳懂了,柳思璐绝非病故,而是死在了大赵氏手上,用的就是她那来历不明的药。 柳氏一族出美人,想想柳氏。再想想宫里那一位颇受圣宠。在三十几岁生下了皇子的贤妃娘娘,与她们嫡亲姐妹的柳思璐的容颜可窥一斑。 莞馨曾经说过:“再漂亮有个什么用?咱们老爷身边又不是没有出过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现在那一位在哪儿呀?白骨都要烂成泥了!” 这个白骨说的就是柳思璐了吧。 可楚维琳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柳思璐与常恒翰有私,这是柳家难以启齿的地方,按说两家的关系会慢慢疏远,为何后来柳氏会嫁进来? “我不清楚。”涂氏道,“听说是六叔一眼瞧中了六弟妹。六弟妹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她家里人,就这么嫁进来了。六弟妹怀郁明的时候,六叔想纳新人,六弟妹不准。让娘家人一道来闹了一场,最后不欢而散。至此之后,柳家人就再也不登门了。” 这就是柳家和常家渐行渐远的理由。 可柳氏在府中这么多年。楚维琳从不觉得她为婆家与娘家的关系烦恼过,也可能是她习惯了吧。 “如果六弟妹知道了她姐姐的死因。她恨大嫂也是情理之中的。”涂氏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不过,她姐姐与大伯有私,这才是根本吧?” 楚维琳懂涂氏的意思,她们都是做嫡妻的女人,最厌恶的便是那些主动往丈夫身边靠过来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好、模样好,原本应该有一段好姻缘的女子做出这等事情来,实在叫人又不齿又气愤。 不过,若真是柳氏所为,有些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柳氏绝非孤身一人,她还有一位贤妃姐姐,安排一个空明师太根本没有什么难处。 念惠庵里险险烧起来的火,兴许就是空明师太下的手,而那最初说师太灵验的李富商,恐怕也是她们安排好的人,而楚维琳记得,最初在老祖宗跟前提起空明师太的就是柳氏,后来一年期满,也是柳氏再一次提及了师太。 柳氏扳不倒赵家,但贤妃娘娘可以。 赵侍郎是贪赃了不假,可那个塞了银子的人呢?那个上了折子状告赵侍郎贪赃的人呢? 柳氏姐妹知道赵家与永王余孽有牵连,以贤妃娘娘的身份,设计陷害赵家并不困难,若前生也是她们姐妹在背后谋划,听了枕边风的圣上没有放过常府也就不奇怪了。 这一回,常府未倒,是因为莞馨暴露,老祖宗提前知道了赵府之难并不简单,急匆匆进宫了吧。 楚维琳呼了一口气,她回忆起前一回她把柳氏排除在外的理由,是柳氏绝不会让常郁明和常郁曚蒙受大难,可现在看来,柳氏为了替姐姐报仇,连儿女都不管不顾了。 轻轻咬着下唇,楚维琳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眸子一亮,问涂氏道:“那疯婆子提起过六叔父,可我从头到尾听下来,与六叔父没有什么关系呀?” 涂氏闻言亦是一怔,等她回过神来,她道:“那疯婆子似乎是从前柳思璐来常府小住时伺候她的,柳思璐跟了大伯后,她就发了疯,叫老祖宗送走了。她为何会提起六叔来……” 楚维琳支着下巴,道:“莫非,当初柳思璐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涂氏挑眉,道:“这个嘛,就只能去问老祖宗了。” 楚维琳抬头看着涂氏。 涂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道:“既然她的嫌疑最重,就与老祖宗说一声吧,免得我们一家老小都叫她拖下水去。郁昀媳妇,你只要记得,不管他们长房四房如何闹腾,我们总归是一房的,将来分了家,你们夫妻也是与我和老爷一道过的,只有我们二房不吃亏,往后你们也不吃亏。” 楚维琳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涂氏说得一点也没有错,真叫那背后之人把常府拖到了断头台上,常郁昀和涂氏的恩恩怨怨也就是一个笑话了。 楚维琳和涂氏一道往松龄院里去。 半途上遇见回府的常郁昀,他面上疑惑一闪而过,上前拱手唤了一声“太太”。 涂氏含笑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并不妨碍他们夫妻说话,也没有把他们落在了后头。 楚维琳悄悄牵了常郁昀的手,压着声快速与他说了情况:“上午大嫂娘家人来过,提了大伯与红笺的事情,叫老祖宗打发了,我问了太太关于柳琪的事情,那是柳家七姑娘,六叔母的嫡姐。六叔母怕是在替她报仇。” 常郁昀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在那背后之人露出马脚之前,他观察过家中所有人,却没有办法真正去怀疑谁,现在,这个人似乎就要站到他面前了,却是出乎他意料的一个人。 去松龄院不远,又有丫鬟婆子跟着,楚维琳也不好细说。 常郁昀并不追问,只是随着她们一块去了老祖宗那里。 老祖宗歇了午觉起身,段嬷嬷陪着她说话,见涂氏与常郁昀夫妻一道过来,她看了老祖宗一眼。 “媳妇有事要禀老祖宗。”涂氏恭敬道。 老祖宗点了头,让段嬷嬷去守了门。 涂氏在老祖宗下首落了座,微微靠过去一些,低声问老祖宗:“柳思璐的死,您怎么看?” 听见这个名字,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暗,她沉声喝道:“你在问什么?” 涂氏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清楚老祖宗绝不希望有人提起往事,这些都是丑闻,是见不得光的,可她不得不提。涂氏垂眸,道:“莞馨说过大嫂用药害了不少人,柳思璐是不是也是中毒死的?老祖宗,媳妇知道您不想提她,可您看,儿媳都晓得有一个柳思璐,六弟妹难道就没有想过她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老祖宗支着小几的手缓缓攥紧了,她眯了眯眼睛,厉声道:“涂氏,你是在暗示我,是柳氏在捣鬼?” 涂氏咬着牙道:“只有她,恨不得大嫂去死,恨不得大伯与郁晔父子反目。” “然后呢……”老祖宗嗤笑一声,她直直望着涂氏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若真是她,我要如何?” 涂氏身子一颤。 若真是柳氏,要如何是好? 楚维琳的背后冒了一层冷汗,晓得来龙去脉的贤妃娘娘就在宫里,老祖宗便是有心,也无法迅速出手收拾了柳氏。 心跳一点点加快,楚维琳快速睨了老祖宗一眼。 看来,短短的一下午,老祖宗已经推断出了她心中最值得怀疑的人。 第二百五十章 性命(五) 一室静谧。 没有谁说话。 涂氏沉思许久,缓缓弯了弯唇角,无论经过多少年,她都比不过老祖宗,老祖宗想的一直都比她深刻得多。 是她忘了,柳氏不仅仅是柳氏,她是贤妃的亲妹妹,别说他们此刻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也不能把柳氏如何,毕竟,柳氏手中拿捏着常府的七寸。柳氏所倚仗的东西,恐怕比涂氏和楚维琳猜测得还要多。 软禁、打压、甚至是谋命,老祖宗都不敢轻易出手。 现在能做的,恐怕是有制衡,维持面上的平衡。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祖宗睁开了眼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楚维琳偏过头和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双桃花眼里亦有疑虑,与她一样。 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的柳氏,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回心转意的,楚维琳清楚,柳氏是一个为了复仇连丈夫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女人,她的软肋会是什么…… 常郁昀蹙眉理着思绪。 以前世经历来看,离圣上驾崩,三皇子继位不足两年光景。可圣上的身体素来康健,因而坊间也有过传言,是三皇子为了帝位弑父。 三皇子并非东宫所出,他的生母是后宫里极其平常的一个女人,因此从小养在贵妃娘娘身边。景德二十四年的隆冬,皇后薨逝,贵妃娘娘暂理后宫,贤妃协理,接下来的盛夏,景德帝驾崩,新帝尊养母为皇太后,贤妃成了太妃,还是稚子的小皇子领了封号封地,等成年后便会离开京城。 常郁昀自然是没有看到贤太妃与她亲儿的将来,可他并不觉得乐观,仰人鼻息。又怎知那屋檐不会倒下来呢。 思及此处,常郁昀沉声与老祖宗道:“贤妃娘娘与小皇子……” 老祖宗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常郁昀还真是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柳家三姐妹亲密,柳氏和贤妃会为了柳思璐的死大费周章地复仇。柳氏也一定会为了贤妃娘娘而三思后行。 老祖宗颔首,道:“她会知道该怎么选的,若她真的知道柳思璐是为了什么而情愿赔上自个儿的一生的。” 楚维琳快速扫了老祖宗一眼,她想,他们猜的没有错。柳思璐的事体,并非如涂氏之前说得那般简单。 老祖宗吩咐段嬷嬷去请柳氏来。 常郁昀知晓老祖宗的想法,轻声问她:“老祖宗,这么做会不会养虎为患?” 老祖宗浅浅笑了,轻轻拍了拍常郁昀的脊背,道:“养虎为患,总比一口被那老虎咬死了强。老婆子这把年纪,一只脚进了棺材里了,别的事情没想明白,就只知道一个道理。活得久的才是赢家。只要命还在。就有破局的法子,命要是不在了,什么都没了。” 楚维琳怔怔看向老祖宗,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发酸。 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生的死的。 前世复仇,她也是拼上了一切赌上了一切,她曾经以为她是个赢家,可到头来还是一颗棋子。可以被随手丢弃的棋子,在地牢里感受死亡的时候,她心里所盼的分明就是想要活下去,即便是重头再来。也想再活一次。 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人若死了,爱也好,恨也好,什么都散了。 涂氏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她是深有体会的,她如今能掌管二房,能拿捏住了丈夫,全是因为吴氏太太活得不够久,饶是吴氏太太姿容绝色、温婉得体、样样精通,还是输给了她。 老祖宗见他们神色复杂,不由浅浅笑了,道:“放心吧,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真要被牵连了,就分家吧。涂氏,你和恒淼在明州耕耘了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们没有攒下些东西。” 分家一词,老祖宗从不挂在嘴边,上一回听她提及,是前世被迫分家的时候。 那时楚维琳惊讶老祖宗的果断决绝,现在才明白,对于老祖宗来说,常家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东山再起,分家也是一种可行的手段。 涂氏讪讪笑了笑,如老祖宗所言,他们夫妻在明州的确存了不少家底,不仅仅是银子,还有田地和宅子,都是在信得过的人的名下。至于分家,分出去了比不得今日显赫,可总比叫长房牵连了强些。 外头传来脚步声,似是柳氏来了。 老祖宗清了清嗓子,眸色沉湛,道:“我们怕养虎为患,人家还未必愿意让我们养,同样是依附于人,我们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柳氏不知老祖宗的心思,笑盈盈进来,察觉屋里气氛凝重,她的笑容微微一僵,福身行了礼,凑过去与涂氏道:“二嫂,怎么拉长着脸?是不是他们小夫妻不知事?哎,听我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儿媳如何,随他们去吧。” 涂氏没料到柳氏会这么想,勾着唇角,道:“郁昀媳妇是个晓事的,我怎么会去插手他们的事体。” 柳氏凤眼一转,看向了老祖宗。 老祖宗朝段嬷嬷抬了抬下颚,段嬷嬷会意,去了中屋。 柳氏这时才注意到,屋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手,连窗户都是紧紧闭着,她的心一沉,道:“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抿了一口茶,缓缓开了口:“上午时,郁晔媳妇娘家人来过,你晓得吧。” “听底下人说了。”柳氏点了点头,说完见老祖宗还是盯着她,她不得不接了一句,“说是郁晔和周姨娘有些……” 老祖宗面不改色,道:“那依你看呢?” 柳氏面露难色,犹豫着道:“这事儿,媳妇哪里好胡说八道的。” “红笺死了,除了郁晔,你该是最清楚的那一个了,怎么会是胡说八道呢。”老祖宗笑了。 柳氏的双眸倏然睁大,她听见了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她本以为自己会跳起来,可事实上,她一动未动。她惊得动弹不得。 老祖宗没有忽略柳氏神色里的不自然,她道:“虽然你做了很多,可你却想藏起来,只是柳氏。只有你了,只有你才会这么做。为了柳思璐,不是吗?” 涂了胭脂的唇紧紧抿住了,嫣红在不知不觉间蹭开了一些,仿若是唇角溢出来的一丝鲜血。 柳思璐这个名字让柳氏的眼睛瞬间通红。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慢慢吐出:“是啊,为了我姐姐,为了我惨死的姐姐。七姐姐她冰雪聪颖,她其实才是我们姐妹之中最最出色的那一个,她根本不该……根本不该死得那么早!” 柳氏的眼中泪水晶莹,似是回忆起了柳思璐的音容,她的声音喑哑了:“恶有恶报,老祖宗信佛。难道不懂因果吗?” 涂氏清楚,老祖宗的最终目的是牵制住柳氏,千万不能让柳氏顺风顺水地折腾常家,也不能让她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她握住了柳氏的手,劝解道:“六弟妹,若说因果,你姐姐她就没有种下那个因吗?” 柳氏含泪摇了摇头:“若是她亲手种下的因,我无话可说。可当年旧事……”柳氏直视着老祖宗,嗤笑道,“二嫂他们不明白,老祖宗总是明白的吧。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沦落到做妾的!”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看来,柳氏比她以为的知道得更多。 “你怎么知道的?”老祖宗问道。 “我被瞒了十几年。”柳氏说完这一句,突然就笑了。 从她知道往事的那一刻开始,柳氏无时无刻在想,若在老祖宗面前,把当年的往事一样样说出来。她一定会有一种满足感。 她想要隐藏自己,却也在等能摊牌的那一刻。 现在,即便对方没有证据,她也敢说出来。柳氏知道,贤妃得宠一日,老祖宗就一日拿她无可奈何。若她在常府里不明不白地死了,贤妃会替她让常府偿命。 他们该偿命的,偿柳思璐的命。 在柳氏的记忆里,柳思璐不仅漂亮,而且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心思比其他姐妹都细,想得也更多。 景德三年,柳氏留在旧都,母亲和柳思璐陪着柳思琼进京参选,她的奶娘告诉她,这一趟之后,她的两个姐姐都要嫁人了。 可等母亲回到旧都的时候,柳氏见到的是母亲的眼泪,母亲说,柳思璐留在了常府,做了妾室。 无人敢信,柳氏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母亲反复说,是柳思璐自愿的。 柳氏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柳思璐,即便是柳家迁来了京城,母亲也不让她去常府探望姐姐,柳氏不解,母亲却从不解释。 不久之后,柳思璐病故,柳氏连给姐姐上柱香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她借口去庙里敬香,偷偷溜到了柳思璐坟前,在那里,她遇见了常恒逸。 常恒逸知道了柳氏的身份,说了些柳思璐的往事,又说,是替常恒翰来上香的。 等常恒逸来求娶的时候,柳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求着父母答应,不是因为她对常恒逸一见倾心,而是为了见一见常恒翰,看看那个让柳思璐倾心不已甚至甘愿做小也要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真的那么有才华,那么出色吗? 嫁进了常府,柳氏见到了常恒翰,说实话,她很失望,在她眼中,常恒翰并不是柳思璐会喜欢的那一种人,柳氏心中疑惑,可柳思璐已经不能回答她了。 十数年弹指一挥间,柳氏有了自己的子女,她偶尔会想,也许感情就是那么玄妙的一种东西,柳思璐玲珑心思,就那么一瞬为常恒翰心动了吧。 到了常恭溢中毒的那一年,柳氏想进宫去求御医,回府后听底下妈妈说,溢哥儿兴许是中毒了。 柳氏心中大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吃惊诧异,现在回想,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楚维琳嫁进府的第二日,认亲时驳了大赵氏的话,柳氏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她心情好了,就让人熬了一些补汤,亲自送去了前院书房给常恒逸与常郁明。 书房内外都没有守人,柳氏走到门外,正要敲门,却从里头传出来了常恒翰的声音。 常恒翰和常恒逸两兄弟压着声在争论些什么,柳氏本不想参合进去,可她却听见了柳思璐的名字。 柳氏怔在了原地,她听见常恒翰训骂常恒逸,说当初他帮常恒逸收拾烂摊子,常恒逸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想和兄长一争高下。 柳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屋里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常恒翰的话,心里沉甸甸的,当即就病倒了。 等病愈后,柳氏试着想从常恒逸嘴里挖出些信息来,可常恒逸极其精明,半点口风也没有露,柳氏没有办法,在和贤妃娘娘商量过了之后,费劲心思想在府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找不到,无论她想什么办法,都没有成功,年节里,常郁晖的腌臜事体轰动了京城,府中上下人人警惕,哪个敢乱说话?柳氏无可奈何,与贤妃一道,让空明师太出现在了京中。 五月里,柳氏故意提起了空明师太,果不其然,老祖宗请了师太入府,而柳氏,也借此把红笺送到了常恒翰身边。 红笺比柳氏设想的做得更好,她灌醉了常恒翰,从常恒翰嘴里打听到了当年的真相。 等红笺转告柳氏的时候,柳氏只觉得眼冒金星,原来,这家里,竟然污浊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柳思璐进府时,常恒晨正在苦读准备科举,老祖宗不想他分心,也就未提过想替他说亲的事体。 常恒逸是幺儿,从小被老祖宗宠着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暗自以为,如此美娇娘,也定然是老祖宗为他准备的。 柳思璐日日陪伴老祖宗,心里多少有数,躲着殷切的常恒逸,只因她觉得,这些事体是常府的事体,该由老祖宗去和常恒逸说,她也不敢告诉老祖宗,就怕给将来的婆母留下轻浮的印象。 常恒逸把柳思璐的回避当成了羞涩,直到柳思璐忍无可忍,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xh211 第二百五十一章 性命(六) 柳氏说到这里顿住了,她似是在平复心绪,可她却久久静不下心来。 那些往事,明明是从红笺那儿听来的,可她却像是亲身经历了一番,她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当年常恒逸纠缠柳思璐的样子。 她十几年的枕边人,却是毁了她姐姐一生的罪魁祸首。 真是讽刺。 柳氏不自觉地勾了唇角,嗤笑了一声:“后头的事情,老祖宗没有忘记吧?” 老祖宗直直盯着柳氏,这几年,她总觉得她的视线浑浊了不少,看东西时总有些吃力,可这一刻,她觉得她的一双眸子是清亮的,柳氏一个抿嘴一个皱眉的变化,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她没有老过一般,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充斥了五脏六腑,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后头的事情,她没有忘,她也忘不掉。 她记得很清楚。 那日常恒逸来寻她,涨红着脸问:“母亲,柳七妹妹是要嫁给五哥的?难道不是嫁给我吗?” 老祖宗笑着打趣他道:“怎么?你迫不及待要娶媳妇了?不着急,母亲再帮你相看相看。” 常恒逸却不乐意,央着她道:“不要,我就是喜欢柳七,她长得那么好看。” 老祖宗只当他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放在心上,好言劝了几句,见常恒逸不再提了,她也就放下了这桩事体。 可老祖宗没有想到,常恒逸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拿了主意。 三日后的夜里,老祖宗留了常恒翰说话,直到天黑透了,常恒翰才起身告退。 老祖宗翻了会儿书,正要歇下,就见常恒翰又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常恒逸。 “恒逸。这是怎么了?”老祖宗心急,想伸手去拉幼子,常恒逸却躲开了。 老祖宗讶异,转头去问常恒翰。 常恒翰的答案让老祖宗只觉得眼前一白。差点厥过去。 常恒逸夺了柳思璐的清白。 气急攻心,老祖宗扬手甩了常恒逸一个耳刮子:“你疯了不成!” 常恒逸哆哆嗦嗦说不明白事情,常恒翰一五一十告诉了老祖宗。 因为被心生好感的柳思璐拒绝,常恒逸又是羞愧又是不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对柳思璐用了药。 柳思璐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四周一片黑暗,她的眼睛又被蒙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是谁。 而常恒逸被柳思璐的哭声唤回了神智,他怕被老祖宗爷责罚,情急之下,他说自己是常恒翰。 常恒逸落荒而逃,在半路上撞见了常恒翰,常恒翰看出了他的异样,连连追问。 常恒逸知道这事情迟早会暴露。柳思璐不是个傻的,等她冷静下来,便是拼了命不要,也不会吃这么一个哑巴亏。 惊慌之余,常恒逸选择对常恒翰全盘托出:“哥哥救我。” 常恒翰不置可否,只是青着脸把常恒逸带到了老祖宗跟前。 “柳家那儿,会善罢甘休吗?”常恒翰问老祖宗。 老祖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传扬出去对我们家和他们柳家都没好处,思璐也一定不想让人看笑话。若能心平气和地解决了,那就阿弥陀佛了。” 常恒逸怯怯抬头,道:“母亲的意思是,我能娶了柳七妹妹?” 老祖宗恨不能家法伺候。只能瞪着常恒逸道:“美得你!为何要把事情推到恒瀚身上去?” 常恒逸垂着头道:“我不想让柳七妹妹讨厌我。” 不想被讨厌,却做了最叫人讨厌的事情,老祖宗不与常恒逸废话,只跟常恒翰道:“思璐要是咬死了是你,你也只能认了。” 常恒翰不愿意。 常恒逸弄巧成拙,心里本就不舒坦。见兄长连连推脱,不由气恼道:“你装什么?你分明也喜欢柳七妹妹,只是不敢说而已。” 两兄弟之间的争执让老祖宗头痛不已,她不住想,一定是她的错了,她不该把柳思璐留在家中,这般貌美的姑娘,也会是祸害。 回忆往昔,让老祖宗心情越发沉闷,柳氏继续说着旧事,老祖宗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凉,入口又涩又苦,她只好放下。 柳氏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没有擦拭,只是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一字一字往下说。 常恒翰亦对柳思璐起了心思,只是因为他已经成亲,并不能享齐人之福罢了,可此刻却有了机会。 老祖宗连夜见了柳思璐,她不提常恒逸,只与柳思璐说起了柳思琼。 柳思琼入选留在宫中,她得了圣上的青睐,但并不是同批秀女之中最受圣上喜爱的。 后宫里,不是你聪明你漂亮就一定可以步步高升的,背景、靠山,同样不可缺少。 柳家不比常家,要辅佐女儿在宫里立稳脚跟,并不容易,况且,还有许多秀女在虎视眈眈,想把柳思琼扳倒。 若此刻,柳思璐传出来有碍名声的流言,怕是会影响到柳思琼。 柳思璐清白受损,即便她是受害者,可在那些流言蜚语里,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更多的,是质疑,是嘲笑,是谩骂,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她柳思璐品性不佳,柳家姑娘们一并受了拖累,她的姐姐,要如何在宫中生存? 柳思璐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事已至此,她要死要活都改变不了什么,她能做的是将利益最大化。 以她的沉默,换取常家对柳思琼的支持,不求柳思琼能傲视后宫,只求她能一步一个脚印,莫要成了宫中的一抹随风而散的云烟。 表面上看,事情应该是解决了的,可常恒翰城府太深,竟然想将错就错。 柳思璐不从,两人拉扯之间叫大赵氏撞见,闹了起来。 老祖宗见此。便让常恒翰纳了柳思璐。 柳氏说到此处,心里跟火烧火燎一般,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印都恍然未觉,她颤着声道:“七姐姐她信守承诺。至死都没有在我母亲跟前吐露过一句真话,可结果呢?伺候她的娘子因为认出了那夜匆匆离开的是常恒逸,就被你们折磨至得了失心疯,而我姐姐,叫赵氏那心狠手辣的女人下了毒药。就这么香消玉损了!明明是你们常家亏欠了我姐姐!” 柳氏的声音嘶哑,听的人心中胸口发闷。 楚维琳听完了这些往事,亦堵得难受。 两世为人,她知道她的姐妹缘并不好,与她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想起楚维琬,想起叶语姝,若是她们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而柳氏与柳思琼、柳思璐是嫡亲的三姐妹,感情更深。 最最重要的亲人蒙此大难,心中仇怨终究会化作猛兽。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柳氏如此,前世的楚维琳一样如此。 涂氏的面上有些不自然,柳氏的话与她之前所知道的讯息相差颇多,尤其是常恒逸下药污了柳思璐,这在她的猜想之外。 楚维琳瞧见了,心里默默想,柳氏这两年面对常恒逸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丈夫是害死了姐姐的罪魁祸首,换作是谁,都不能坦然接受吧?而常郁曚和常郁明。他们是柳氏的儿女,同时也是常恒逸的儿女,这也难怪柳氏前世会狠绝得连丈夫孩子一并赔在了复仇之路里。 柳氏深吸了一口气,她冷冷望着老祖宗。道:“我只是在为姐姐复仇,恶有恶报,赵氏比姐姐多活了那么多年,也够了。至于常恒翰,他和常恒逸一样不是个东西!若不是他们,姐姐不会做妾。不会落在赵氏手中,姐姐本来应该嫁给五伯,五伯是个好男人,姐姐跟了他……” 柳氏梗咽了,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常恒晨与楚伦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是每个女人盼望的,她羡慕不已。直到她知道那样的幸福原本应该属于柳思璐的时候,柳氏嫉妒了,替姐姐嫉妒。 要不是常恒逸,柳思璐的人生会一帆风顺,人人称羡。 老祖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道:“有一点,柳氏,是你说错了。” 柳氏一怔。 老祖宗又道:“恒瀚是喜欢思璐,可做妾,是思璐自己选的。她不肯嫁给恒逸,情愿做妾。” 柳氏呆呆站了一会儿,泪水花了胭脂,她浅浅笑了起来,道:“给那种污了自己清白的人做妻子,不如做妾,不如做妾!可我却被蒙在了鼓里这么多年,我当初要是知道姐姐是被常恒逸害了,我才不会嫁给他!” “你恨恒逸,恨赵氏,这都罢了,你何苦连恒瀚一并恨上?甚至要让恒瀚和郁晔父子反目成仇?”老祖宗叹息道。 “我恨他,恨常恒翰!”柳氏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他是个见异思迁,没有担当的男人。赵氏下手狠毒,这二十年,死了多少女人?又有几个妾室通房小产?我不信常恒翰没有一点疑惑,可他,从没有关注过。他拥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保护她们的能力。现在看来,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妻子、妾室、儿女,他一个也保护不了。” 老祖宗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急急问道:“郁映呢?郁映在哪里?” 柳氏摇了摇头,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视:“我不知道。我做的,我认下,我没做的,我答不出来。郁映逃婚,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怪我。” 老祖宗的唇动了动,可她终究没有再问关于常郁映的事情,她知道柳氏所言非虚,柳氏做了的不会赖,没有做的,问了也白问。 而现在,事情的重点应该放在收拾烂摊子上,绝不能让柳氏和贤妃娘娘一道,把常家带上绝路。 老祖宗又捧起了那盏凉茶,一口一口抿完,已经入秋了,凉茶咽下去,连身子都有些凉意,老祖宗顾不上那些,她抬眸与柳氏道:“不仅仅是恒瀚和郁晔,你要把整个常府都牵连上,暗阁里的那瓶药米分,若不是我匆忙进宫,常家说不定已经完了。柳氏,以贤妃之力,不足以至此,她投靠了谁?为了替思璐报仇,为了小皇子的将来,她把宝压在了谁身上?” 柳氏的身子晃了晃,她紧咬牙关望着老祖宗,在对方那双沉沉湛湛的眼睛里,她看到的是满满的算计。 老祖宗不等柳氏回答,道:“小皇子年幼,上面还有众多兄长,现在看来,与宝座无缘,可是,圣上身子康健,若再有十年二十年,小皇子当真没有机会吗?柳氏一族作为外戚,扶不起小皇子,可若有我常氏呢?同样是赌将来,赌那一位登基后会善待幼弟,不如赌得更大些。柳氏,你想一想,思璐是为了贤妃娘娘的步步锦绣,为了柳氏声誉而做了妥协,你们应该要比我更珍惜,不是吗?” 柳氏沉默无言。 贤妃投靠了谁,柳氏并不清楚,即便是亲如姐妹,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要谨言慎行。 贤妃娘娘好几次与柳氏说过,小皇子太小了,若他只是中庸之才,将来兴许能得平安,可若是聪颖过人,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偏偏,圣上算不得年轻了,后头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贤妃为了小皇子,不得不投靠其他人,为了生存,必须有舍才会有得。 只不过,人心隔肚皮,兔死狗烹的事情多的是,柳氏担心过,却也无可奈何。 老祖宗的提议是另一条路,但这种时候提出来,柳氏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她道:“我为何要信?当初你们答应扶持娘娘,可娘娘这些年……” 老祖宗摆了摆手,道:“对,她走了二十年才走到四妃之列,看似久远,可你不要忘了,后宫三千,有多少人一辈子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又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不能独掌一宫之事。我不敢说,她能走到今天全是常氏的功劳,可若没有常氏,在那个花无百日红的地方,她也许早就凋谢了。其实,她早该位列四妃,可她费了十几年才生下了小皇子,这一点,我帮不了她,谁也帮不了她!”xh211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性命(七) 有没有子嗣,往往能决定后宫里一个女人的命运。 柳思琼再受宠,可她常年没有一个皇子傍身,要想叱咤后宫,的确是一桩难事。 可肚子争不争气,只能靠柳思琼自己,旁人哪里帮得上忙。 柳氏知道老祖宗说的在理,可她依旧心有不甘。柳思璐死得太冤,她们姐妹为了复仇又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动动嘴皮子就收手了? 况且,有些事情,埋在心里还好,一番放在了台面上,那就如砸碎了的铜镜,再也圆不上了。 柳氏是破釜沉舟了的,以至于到了这一步,她若为了小皇子的将来而放弃复仇,她要如何面对老祖宗,面对这家里的每一个人? “怎么?信不过老婆子?”老祖宗似笑非笑。 柳氏笑得讽刺,她当然信不过,慢慢十几年,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再说她自己,在老祖宗眼皮底下,她未必能活到小皇子长大的那一天,也许会和柳思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个深宅大院里。 再说了,常氏把小皇子推上了皇位,那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小皇子身上,等小皇子荣登大宝,贤妃娘娘稳坐皇太后之位,秋后算账时,常氏岂不是成了俎上鱼肉? 柳氏嘴上未答,可她心中所思所想却瞒不过老祖宗,老祖宗的手指抚着手腕上的佛珠串,那是今年六月十九入宫陪太后听佛经时,太后赏下来的东西,老祖宗自此之后一直戴着,她笑着道:“觉得我是在养虎为患?缓兵之策?柳氏啊柳氏,朝堂争斗绝非后宅算计能比拟的,皇位之争,做皇子的时候避免不了,当了皇帝之后也避免不了,二十年前永王兵败自刎。二十年后你们还在拿永王的余孽做文章。小皇子即便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你柳氏一门,能护住他吗?皇权之争,我见识的比你多。我常氏经历的比你柳氏多。” 柳氏垂下了肩膀,她明知道老祖宗就是缓兵之计,可她反驳不了,她清楚,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 柳氏一门今日之荣耀。全来自于贤妃娘娘,他们是靠贤妃娘娘的庇护,才能在这数不清多少勋贵世家的京城里保有一席之地,若贤妃受难,柳氏无能为力,要说辅佐小皇子,娘家人有多少能耐,柳氏还是心知肚明的。 是依着贤妃娘娘的心思把宝压在其他皇子身上以图平安,还是搏一把,以求将来至高荣耀? 柳氏紧紧凝视着老祖宗的眼睛。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但很快,她就懂了。 机会看起来是平等的,在小皇子长大之前,常家和柳氏要比试一场,柳氏若能聚集自己的力量,将来可以不仰仗常氏之力,他们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一脚踹开常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柳家人迟迟不能崛起,那就要让常氏拿捏着,给常氏荣耀,在皇亲出身的老祖宗去世之后。让常府依旧风光不减。 柳氏咬着牙,心中含恨,这与她和贤妃的初衷相去甚远。 老祖宗在此刻又把柳思璐搬了出来:“如果是思璐来选,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老婆子的条件。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下去两败俱伤,思璐会让利益最大化。她为了当初还是秀女的贤妃娘娘牺牲自己,贤妃娘娘也该为了思璐抓住机会。” 如果是柳思璐,会做怎么样的抉择,柳氏心里知道答案,她也清楚怎么做最好,可心中不甘难以消去。 涂氏看得出柳氏已经动摇,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六弟妹,我知道你心里恨,但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七姐姐是希望你替她报仇,还是让柳氏满门荣耀?” 柳氏沉默。 柳氏族中男子,没有几个当官的料子,柳氏一门是以美姿容闻名天下的。 她和贤妃两人是可以扳倒常氏,就算是与虎谋皮,也能让常氏万劫不复,可那之后呢?贤妃穷其一生,也只能是皇太妃,等她过世后,一个闲散王爷的外家真的能更进一步吗?还是等新皇登基,再想方设法在后宫里扶持新人? 那样的将来,与老祖宗展现给她的将来,差太多了。 是快刀斩乱麻,还是拼一把? 柳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良久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弯弯,笑容里带着无奈和嘲讽:“和老祖宗比,是我太嫩了。” 老祖宗依旧摇了摇头,似是说与柳氏听,又似是说与其他人听,她道:“一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追寻到根源,那就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可偏偏,人心又是最复杂的东西。饶是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有看不透的。” 柳氏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问道:“老祖宗是说红笺?” “是啊,在让她去给恒瀚做妾之前,她在松龄院里十余年,老婆子自问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却站在了你那边。”老祖宗苦笑道,她这一生拥有了许多忠心,也被人背叛过,本应该对这种事情不再在意,但也许是年纪大了,想起那个像孙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女孩,老祖宗还是会有些心痛。 红笺眉心的那一刻朱砂痣,就像是落在了老祖宗的胸口一般,又好像那一剪子也跟着刺入了她的胸口一般。 柳氏低低叹了一声,她把散落的额发拢了拢,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而后缓缓说起了红笺的事情。 “老祖宗还记得吗?当年在城外路边遇见红笺时,她和郁曚的身形差不多。”柳氏比了比那年红笺的身高,比八仙椅的扶手高不了多少,“就这么高了。我看她脏兮兮的实在可怜,取了一套郁曚的衣服给她换上。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体,可红笺后来告诉我,她一直记着,那是她头一回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她那时才知道,她也可以穿这样的好衣服。” 老祖宗嘴角动了动,叹道:“就算我后来给了她很多好东西。在她眼里,到底比不上那一套衣裳。”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中亦是吃惊不已。 她曾经想,红笺投靠柳氏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许是金银,也许是未来,可她从没有想到,原来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一个饥寒交迫,家破人亡的幼童来说。让她记了一辈子的是那盆洗去了她一脸污迹的清水,是那身让她诧异自己也可以像富家姑娘一样打扮的衣裳。 这是她从一个乞儿转身的开始。 想起红笺,柳氏也有些唏嘘:“我一开始只是想让红笺从常恒翰嘴里打听出当年旧事,后来,则是要她挑唆赵氏与常恒翰夫妻的关系,可红笺这孩子性子太软了,她不会挑唆,好在,他们两夫妻自己就闹了个不可开交。我让红笺去接近郁晔的时候,她最初并不敢。叫我逼得急了,才做了的。可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自尽。” “不要小瞧了性子软的孩子,兔子急了还咬人。”老祖宗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道,“她既然会因为一身衣裳感激你,你就该明白,她也会为了一些别的理由背叛你。” 柳氏抿唇没有应声。 楚维琳细细琢磨着老祖宗的这句话,她想,她明白老祖宗的意有所指。 红笺跟着段嬷嬷长大。虽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却也没有多少温情。从没有一个人,像常郁晔一般温柔待她,即便是晓得不合礼教。即便红笺一开始居心不良,可常郁晔的温情打动了她,让她舍不得把他拖下水,舍不得看他与常恒翰父子离心。 在晓得肚子胎儿的月份根本瞒不住的时候,红笺选择了自尽,即便是付出性命。也要保住这个秘密。 可讽刺的是,常郁晔却酒后失言,喊了红笺的名字。 “这些事情,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一个字了,”老祖宗郑重道,“柳氏,既然咱们选择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把旧事烂在肚子里,恒逸跟前,我也不会说什么。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他,明面上,你们总归是夫妻。郁曚心思细,她还要说亲的,莫让她看出端倪来。” 柳氏垂下眼帘,她清楚,老祖宗说烂在肚子里,那就绝不会引了什么风言风语,这些事情曝光,对常府没有半点好处,为了常府,老祖宗一定会守住秘密,也会让其他人守住秘密。 只是常恒逸那里,柳氏并不在乎什么,她可以为了贤妃娘娘和小皇子放弃复仇,但绝不是放下仇恨,她依旧恨极了常恒逸,若是同处一室,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剪子插入常恒逸的胸口。 “我和他的事情,我自个儿处理,不用老祖宗费心。”柳氏淡淡道。 老祖宗睨了柳氏一眼,告诫道:“你若不想让其他人瞧出些什么来,最好还是一切如旧。” 柳氏不语。 老祖宗冲楚维琳抬了抬下颚:“让人打水来。” 楚维琳应下,起身出去吩咐下人。 段嬷嬷亲自端了水进来,伺候柳氏净了面,柳氏刚才哭得厉害,如今两只眼睛红肿,根本遮掩不过去。 柳氏倒也不在乎,看也不看镜中模样,清了清嗓子,道:“不管如何,我总要进宫里去见一见贤妃娘娘。” “这是应该的。”老祖宗道。 柳氏先一步离开了松龄院,不少丫鬟婆子瞧见她,纷纷议论着。 这些年,似是很少见老祖宗训斥儿媳孙媳了,柳氏这幅模样,倒像是做错了事体叫老祖宗训了一通似的,想起涂氏与常郁昀夫妻还在松龄院里,不由想,莫不是二房告状了? 可告的是什么状,她们就猜不出来了,大抵是因着大赵氏过了,几个媳妇争权夺利吧。 涂氏出来时听到了几句,她嗤笑一声,并不解释,径直回了清兰园。 老祖宗留了常郁昀说话,语重心长道:“我不知道能稳住她多久,她今日里是暂时同意了,可等见了贤妃,兴许就会有变化。即便贤妃也同意了,也不能说没有一个万一。郁昀,趁着我在圣上和太后跟前还能说上一句话,明年开春时想法子外放吧,一来是个历练,二来避开这个多事的京城。若真有什么变化,我会让他们先把家分了,柳氏再狠,恨的也是长房与四房,和二房、三房没什么关系。记着老婆子的话,活得长才能笑到最后。” 常郁昀动容,这是老祖宗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她无时无刻不在为常府考虑,常郁昀握着老祖宗的手,点了点头:“六叔母不是糊涂人,您放心吧。”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楚维琳和常郁昀都清楚,柳氏是要覆了整个常家,前世即便老祖宗匆忙分家,还是没有保住任何一人。 今生,经历过这么一番对谈,柳氏是不是会有所转变,谁也说不准。 但做人总要朝前看,他们重活一世,怎么能眼睁睁瞧着柳氏断了他们的生路呢。 从松龄院出来,夫妻两人相携回霁锦苑。 霖哥儿大半天没见到父母,依依呀呀地伸着手要抱,楚维琳笑着抱起了儿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霖哥儿咯咯笑着,小嘴在楚维琳脸上蹭了好些口水,兴高采烈。 常郁昀换了一身衣服回到东稍间,水茯和娉依正在摆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四溢,一眼看去,具是两人平日里喜欢的菜色,还有一小碗蛋羹,是给霖哥儿准备的。 楚维琳没有急着用饭,试过了鸡蛋羹的温度,一面亲手喂给霖哥儿吃,一面听方妈妈说着孩子这一天里的情况,笑容挂在她的脸上,似乎之前柳氏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常郁昀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知不觉间,眼底含了笑意。 不管外头如何,他们夫妻的小日子总是能让他觉得温馨,这样的温馨会给与他力量,去化解外头的风风雨雨。 担子压在肩头,心情却渐渐放松下来,常郁昀走到楚维琳身边坐下,笑着问她:“琳琳,明年若是外放,你想去哪里?”xh211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准备(一) 楚维琳手上动作一顿,霖哥儿没有吃到蛋羹,不高兴地挥着手,她只好一边喂,一边好笑地睨了常郁昀一眼:“怎么,这外放的地方还是能自个儿选的不成?” 晶亮的眸子波光流转,这一眼明明随意,却自有风情。 常郁昀不由多看了两眼,笑着摇头道:“自然是不能选,但我想知道,你想去哪里。” 楚维琳垂眸,细细思量了一番。 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许多年,可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地界,行的最远处,大概就是安华镇了。 在书册上,她读到过很多不同的地方风俗,各地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让她既好奇又心生些向往,这些向往只能存在心中,她不曾有机会去实现。 楚维琳想起了杨昔诺寄来的信,她还和常郁昀交谈过西桂那儿的与众不同,若只是游历,她极其愿意去西桂,可若是外放为官…… 永王的幺儿到底是在西桂的,前世他就被牵连到了京城的皇位之争里,平和了几十年的西桂也卷入了战火之中,在那里做官,多少腹背受敌。 楚维琳把心中所思缓缓和常郁昀说起,只是牵扯了西桂战事,屋里还有丫鬟妈妈们,她没有细说,常郁昀听得懂,等她继续往下说。 “岭西那里,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之前听陈家三舅母提过的,再者,三妹妹嫁在那儿呢,”楚维琳转着眸子,又道,“还有旧都,即便只是经过。我也想知道旧都是什么样子的。” 旧都,荣耀无比的楚氏一门,楚维琳没有亲眼见过,她只听楚维琬说起过,那里的春天色彩明媚,水道穿过了整个城市,出入多走水路。落英缤纷时。漫步河堤,似乎连脚步都沾染了花香。 灏七太太曾邀她前往,那也是她头一回在心中生出远行的念头。若在京城和婆家处不拢,便跟着外放远远离开,那时候的她是这样想的。 如今,似是有外放的机会了。可理由也有了变化,颇有一股时过境迁的感慨。 常郁昀偏过头看着妻子。她想事情的时候很安静,连带着他也会安下心来,他捏了捏霖哥儿的小手,笑盈盈道:“一定有机会去旧都的。” 翌日一早。柳氏便进宫去了。 昨日那些交谈,老祖宗不让谁提,哪个又敢挂在嘴上。 一整日下来。风平浪静得仿若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楚维琳想,这恐怕就是大宅子里的生存之道了。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会把那些“深仇大恨”抛到脑后,学会不去和意见相左的人斤斤计较。 她懂这些道理,可有时候回过头去想一想,她离老祖宗的境界太远了,也难怪涂氏时不时与她说,让她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要去理会其他几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秋高气爽,娉依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曝晒,等天气再凉一些,连冬衣都要取出来了。 宝莲和宝槿站在游廊下,凑着头说着话。 楚维琳瞧了会儿,想起了被耽搁了的事情。 虽然常郁昀未必能外放,可若要远行,几个丫鬟的将来总要安排好,尤其是这几个年纪大些的,该早些做了决断了。 少不得使人去探一探穆贤云的意思。 夜里楚维琳和常郁昀说起此事,常郁昀不禁笑话她道:“你倒是一刻也闲不住。” 楚维琳跟着笑了,眨着眼睛看他:“六个大丫鬟呢,拖沓下去,都成老姑娘了。” 嘴里笑话归笑话,常郁昀还是帮着去穆贤云的铺子里探了探口风。 穆贤云一直受克妻名声所累,虽然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姻缘,他自己不甚在意,却不想让老父操心过度,他拱手告诉常郁昀道:“不满五爷,我也托了些媒人,我的要求就是让媒人老实和对方家里讲明白这克妻的传言,不要诓骗人家,但就是因为这样,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穆贤云说得风轻云淡,但常郁昀知道,他这番话是有所保留的,有一种人家,穆贤云是不喜欢的,那就是为了穆家的银钱而卖女的人家。 宝莲自然不在此列。 常郁昀问起了宝莲,穆贤云对那日来选香露的女子还有些印象,原本以为是某户人家的采买,却没想到,是常府奶奶身边的大丫鬟。 穆贤云打量了常郁昀一眼:“五爷什么时候,也操心起这些事体来了?” 常郁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尴尬:“受妻子所托,总不能敷衍了事。” 常郁昀大大方方的态度让穆贤云怔了怔,而后一口饮了杯中茶,点头道:“这倒是。能受妻子托付,也是一桩美事。” 楚维琳从常郁昀口中听来了回复,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也松了一口气。 趁着下午空闲,便让宝莲进屋来。 宝莲挑了帘子进来,道:“奶奶寻我有事?” 楚维琳示意她在杌子上坐下,道:“上回与你说过穆贤云的事体,后来一直耽搁了,依你看,他如何?” 宝莲轻轻咬了咬下唇,脸上飞霞一片,上一回楚维琳就问过她这个问题,事后宝莲仔细想了,除了那个叫别人泼在了身上的污名,穆贤云在其他方面是没得挑了,她只是一个丫鬟,楚维琳如此为她操心,她不能不知好歹。 毕竟,她们之间出过那样的事情,就算往事不提,可往事依旧在那里,她不可能厚着脸皮要如何如何。 宝莲垂下眸子,轻声道:“奴婢依奶奶的,就是奴婢的娘那里,她可能会忌讳那个传言,奴婢改天细细与她讲一讲。” 秦妈妈的男人死得早,她守寡多年,有些规矩上的事情容易耿耿于怀。楚维琳晓得她的性格,道:“过几日请奶娘来,我与她说。” 宝莲应了。 隔天,秦妈妈入府来,宝莲去二门上迎她。 秦妈妈抓着宝莲的手,道:“奶奶怎么突然请我入府里来?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 宝莲连连摇头:“是奶奶有事要和您商量。” 秦妈妈见此,也不再问了。等进了霁锦苑。瞧见霖哥儿,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跟画上的童子似的。” 楚维琳请了她坐下,秦妈妈的目光依旧在霖哥儿身上。方妈妈依楚维琳的意思把哥儿交到了秦妈妈手中,秦妈妈看着霖哥儿感慨万分:“奴婢还记得奶奶这么大的时候的事体,这一个不留神啊,哥儿都这般大了。”说到这些。秦妈妈眼中一湿,她赶忙拿帕子擦了擦。又笑了起来。 楚维琳要单独和秦妈妈谈,就让方妈妈先带了霖哥儿出去,宝莲没好意思陪着听,也避了出去。 秦妈妈看着宝莲的背影。心里有些忐忑,道:“奶奶,若是那丫头犯浑。您尽管收拾她。” 楚维琳安抚她道:“奶娘,宝莲没有犯浑。放心吧。今日请奶娘来,是有事要商量,是关于宝莲的婚事。” 提起婚事来,秦妈妈也就明白了,难怪宝莲会避去外头,原来是害羞了,秦妈妈搓着手,道:“奶奶安排的,奴婢放心,您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楚维琳仔仔细细说了穆贤云的家世,说了他久未成亲的原因,也没有避讳那克妻的流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妈妈。 在听到克妻两个字的时候,秦妈妈起先有些激动,她虽没有说话,但楚维琳看得出来,她很着急,等听楚维琳一一说完了,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您说的这个穆贤云,奴婢也是晓得的,就在东大街上开着铺子,听说价格不算便宜,但东西不错,几代的老铺子了,街坊们都说是个实在的生意人,”秦妈妈缓缓道,“那个传言呢,奴婢原本也听过的,整个东大街就这么长,奴婢住得近,总能听到些闲言碎语的。说起来,的确是洪家理亏,为了攀高枝退亲也就罢了,偏还要倒打一耙。后来呢,那些流言传得多了,也就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了。” 楚维琳见秦妈妈心情平和,便等她继续往下说。 “他亲娘和继母相继过世,倒不是骗人的,”秦妈妈讪讪笑了笑,“奴婢虽然心里有些虚,但这克不克的,谁又能说得明白呢。真要论起来,奴婢不还克死了自个儿男人嘛。哎!” 楚维琳握着秦妈妈的手。 秦妈妈挤出笑容来,道:“奶奶觉得好,穆家那儿不嫌弃宝莲,奴婢也就放心了。” 原本以为说服秦妈妈会费些口舌,楚维琳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兴许就像秦妈妈自个儿说的,她守寡了,她知道那些传言有多伤人,将心比心,也就不愿意揪着这一点不放了。 要紧事说完了,秦妈妈便和楚维琳聊起了家常。 秦妈妈早已离开楚府,对常府的事情更是不了解,就只说楚维琳的事,她道:“奶奶,奴婢看哥儿活泼可爱,实在欢喜。既然已经有了哥儿,后头的事情就别操之过急,多养养身子才好。” 知道秦妈妈说的是子嗣的问题,楚维琳脸上微微一红,点头应了。 秦妈妈怕说多了引得楚维琳反感,就点到为止,等方妈妈抱了霖哥儿进来,又逗了一会儿孩子,便起身告退了。 宝莲送秦妈妈出去。 秦妈妈拍了拍宝莲的手,道:“奶奶真心实意为你考量,你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穆家那位爷,除了那个传言之外,还真是挑不出什么来,咱们是做下人出身的,即便是主子们看重,也还是下人,穆家虽是白丁,但好在吃穿不愁,仔细过起日子来,还是有盼头的。别一心就想嫁个读书人,一年又一年地熬。” 这是秦妈妈的心里话,她当初就是一心要嫁个读书人,想有个好前程,可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得来的?熬到了最后,男人只剩下一身书卷迂腐味,家里只剩下揭不开的锅了。 宝莲抿唇点头,道:“娘,我晓得的。之前我去那胭脂铺子看过,是个做正经生意的,人家要是不嫌弃我,我又怎么会嫌弃别人。” 有了宝莲这句话,秦妈妈安心不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宝莲和秦妈妈答应了,常郁昀只好帮楚维琳再跑了一次腿,穆贤云看他乐在其中的样子,多少有些羡慕,道:“我也等着过叫妻子指东指西的日子了。” 穆贤云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词儿都是现成的,说是宝莲曾经去铺子里买过东西,穆贤云对她一见钟情,多番打听之下,晓得是常府里五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便厚颜来提亲了。 两人交换了八字,楚维琳与媒人道:“虽是我的丫鬟,但她也是自由身,出嫁要从她娘家那里上轿的,妈妈合了八字,也请去那里知会一声。” 两家出手的赏银都大方,媒人自是满口答应。 常府里,晓得宝莲在说亲了,不少人过来道喜。 宝莲叫她们哄得红了脸,让宝槿拦在外人,一个人躲进了屋里去,听着外头嬉闹打趣声,渐渐生出一股子寂寞来。 她从小在大宅子里长大,各房各院那么多丫鬟婆子,时时都是热闹的,等嫁出去了,穆家虽有些银子,可家宅与常府、楚府是比不得的,到时候难免冷清。 她是个爱热闹的,最不喜欢的就是冷清。 宝槿把嬉笑的人劝了回去,推门进来,见宝莲趴在桌上,不由问:“怎么了?姐姐不高兴?” 宝莲摇了摇头:“就是想着,往后没有这么热闹了。” 宝槿一怔,想明白宝莲的意思,劝道:“以后你就是当家奶奶了,哪儿还能跟现在一样,与那么多人说笑话?对了,不是说,穆家那一位是想娶一个能管账管事儿的媳妇吗?姐姐真怕寂寞,日日上铺子里去,那铺子生意那么好,人来人往的,可热闹了。” 宝槿说得生动,宝莲忍俊不禁,捏了捏宝槿的鼻尖,道:“有道理,我上回去那胭脂铺子,客人就没断过。” 三日后,媒人再次登门,宝莲和穆贤云的八字相合,穆家想在年前就娶了媳妇过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准备(二) 九月已经过了大半,若是年前出嫁…… 楚维琳算了算日子,腊月里不兴婚嫁,最晚就是拖到十一月底,这么一算,其实最多也才两个月了。 未免太赶了些。 宝莲平日里挺有主意的一个人,遇上了自个儿的大事体,突然就没了主意,只让楚维琳做主。 李德安家的悄悄和楚维琳商量:“奶奶,不如还是拖他家一拖?原本就是咱们这儿先提出来的,还依着他们的意思急匆匆把婚事办了,人家会不会低瞧了宝莲姑娘?” 听着是有一番道理,不过,既然是结亲,那还是有商有量的好,两家都不刻意为难,这喜事办起来才有滋有味的。 楚维琳与媒人商议,想知道穆家那儿着急的原因。 那媒人也不隐瞒,仔细说了穆家的情况:“五奶奶您也是晓得的,穆家那儿,宅子里没有一个主事的女人。穆家那位老爷病了许久了,穆东家又是忙碌的生意人,哪里有心思放在年节上呢。穆老爷就想,早些娶个儿媳妇,把家里操持起来,热热闹闹过个年,也是讨个好彩头,新的一年事事顺畅。” 商户做生意讲究吉利,新年新气象,有个好彩头大吉大利。 楚维琳理解,等送走了媒人,又和宝莲单独商议起来。 宝莲红着脸道:“既然他家这么说了,总不好拒绝了。” 楚维琳又使人和秦妈妈说了声,便让流玉不再给宝莲排值,叫她安心准备出嫁要用的东西去。 怕时间太紧,楚维琳又与宝莲道:“若自个儿实在来不及,让宝槿帮着你一道赶一赶,就是女红要费工夫,其他的事情,你就莫操心了。” 宝莲应下了。 楚维琳头一回操持丫鬟的婚事,一时也是忙碌。 秦妈妈进府来,见楚维琳正看嫁妆单子。笑着道:“奶奶太费心了。” 楚维琳把单子交到秦妈妈手中,道:“我左右没什么事体,宝莲又跟了我这么多年。” 秦妈妈瞄了一眼单子,上头列得五花八门的。各个门类该有的都有了,总共也有小二十抬,比得上京中小富人家嫁女了。 “奶奶,这不妥当吧?”秦妈妈心中忐忑,道。 楚维琳却不在意。道:“穆家有些底子,我这些都是比着他们送来的聘礼单子列的,总不能差太多。况且,我也没给宝莲添许多金贵东西,具是实用的,她这些年自个儿也攒了不少,奶娘不用在意。” 话是这么说的,秦妈妈还是有些迟疑,私底下与宝莲说了几句,宝莲摇着头道:“奶奶一片心意。我若一味推拒,反而不美了。” 秦妈妈听了这话,终是点了点头。 十月里,菊花开得正好,老祖宗爱菊,花圃里也种了不少稀罕的花种,这几日陆陆续续开了,仆妇们便送到了松龄院里来。 老祖宗带着众人赏花。 比之那几位颇有心得者,楚维琳就是外行瞧个热闹。 霖哥儿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想去抓花,叫楚维琳拦住了。 老祖宗一盆一盆瞧。时不时点评几句,正说着话,仆妇从前头急匆匆跑进来,喜笑颜开道:“老祖宗。宫里送了赏赐来。” 老祖宗一怔。 那日交谈之后,柳氏便入了宫,她和贤妃娘娘到底谈得如何,楚维琳不知道,可事后只觉得柳氏和老祖宗的关系缓和不少,似是达成了协议。 而宫里面。除了六月里招了老祖宗进宫之外,对常府再没有什么动作。 而现在,竟然突然来了赏赐。 常恒翰兄弟出去迎内侍。 内侍笑盈盈进来,彼此一一问了安,那内侍与老祖宗道:“太后娘娘知道您爱菊,命杂家送几盆来给您观赏。” 老祖宗笑了,见盛放的菊花一盆一盆被搬进来,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气,如今这般逢年过节赏赐下来,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内侍有要事在身,不肯多留,收下了红封便离开了。 老祖宗仔仔细细看那几盆花,心情越发好了。 常恒淼考校常郁曜的功课,常郁曜日日埋头念书,他做人耿直,在学问上倒也有些天分,一一答了。 常恒淼很是满意,常郁昀听见些,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常郁曜。 楚维琳看在眼底,悄悄问他:“怎么了?” 常郁昀抿唇,道:“是下了番功夫的。” 楚维琳闻言,忍俊不禁,因着和涂氏关系不睦,常郁昀对常郁晚、常郁曜素来不亲近,会这般夸赞一句,倒是稀罕事情了。 秋风带着凉意,老祖宗怕几个孩子受不住,便没有叫他们冻着。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回了霁锦苑,流玉进来道:“楚府那儿,大奶奶过来了。” 楚维琳起身迎出去。 卢氏笑容满面,挽了楚维琳的手,道:“快让我瞧瞧霖哥儿。” 卢氏很是喜欢霖哥儿,每回来都少不得给霖哥儿带些玩意儿,也许是因为这些好玩的,霖哥儿懵懵懂懂地能记住卢氏,依依呀呀地伸手要抱。 卢氏把霖哥儿抱在怀里,与楚维琳道:“我刚才进来没瞧见宝莲和宝槿,人呢?” 楚维琳抿唇直笑,透过半启的窗子指了指宝莲的屋子,道:“婚期定了下个月,都要做新娘子了,忙得不可开交,我让宝槿给她帮忙呢。” “订了亲了?我头回听你说起呢。”卢氏惊讶道。 “其实才刚定下不久,男方想早些娶了她过门,这才匆匆忙忙的,我打算下个月初让她回家备嫁去,总归是从奶娘那宅子里出阁,她该多准备准备。”楚维琳道。 卢氏颔首,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下个月十九,年前最好的日子了,曾家定了那天迎娶五妹妹过门。” “曾家那儿也着急了吧。”楚维琳笑着道。 回忆往昔,她和楚维琛争执的日子仿若就是昨天,可事实上,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 等楚维琛也嫁了人,那些恩恩怨怨的过往真的就成了云烟。 楚维琳应下了会回去吃酒。卢氏松了一口气,又说起了旁的事。 “咱们老太太夏日里贪冰,多吃了几口,身子就有些不好。这几个月精神大不如前了,就想着早些把三叔的婚事给办了。”提起闻老太太,卢氏不由叹了一口气。 楚维琳诧异,道:“叶家那儿不是想多留语姝妹妹几年吗?” “是啊,可老太太怕自个儿等不住。”卢氏压着声儿道。 楚维琳心中一惊。道:“竟是厉害到了这般地步了?” 前世时,闻老太太早早就过世了,今生走到这一步,楚维琳也不清楚,闻老太太到底能得多少高寿。 那位老太太持家有方,为人又公正,楚维琳很喜欢她,自是盼着她能多活几年。 却不知道,如今闻老太太的身子这么不乐观。 “婆母去和叶家商量过了,大致是定在明年春夏。”卢氏叹了口气。“咱们老太太,如今就盼着这个了。” 楚维琳唏嘘,不由想着,等下个月回楚府时,定要去璋荣院里看望老太太。 宝莲定了十一月四日出府,她本就不是签的死契,来去都是自由。 楚维琳掏了银子,置办了两桌酒席,让宝莲请了相熟的婆子丫鬟们来,一道吃个酒。 席面上热闹。宝莲被劝着嬉闹着多喝了几杯,酒气上了头,等席面散了,叫姐妹们扶回了房里。她抱着宝槿嘤嘤哭了起来。 宝槿有些不知所措,连声劝她。 吃醉了酒的人哪里听得近什么话,宝莲不松手,来回反复说着胡话。 旁人听不清,宝槿却是听懂了的,宝莲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体。她小时伺候楚维琳的事体。 宝莲越说越舍不得,宝槿听得心里发酸,陪着落了眼泪,连连与她道:“姐姐你安心吧,好好做个新娘子,莫辜负了奶奶的一片心。奶奶的事体就交给我,我会伺候好奶奶的。” 宝莲哭到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宝槿替她收拾了一番,自个儿净了面,抬眼往主屋方向看去,里头已经熄灯了。 楚维琳不知道席面上的情况,可想到宝莲明日就要走了,来回辗转睡不着觉。 常郁昀也被她折腾醒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箍住她的身子,道:“你这是嫁丫鬟?嫁姐妹都没这么忐忑。” 楚维琳扑哧笑了,叹道:“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苦劳功劳都是有的,今生我待她虽没有前世亲近,但说是姐妹一般,也不算夸张。” 常郁昀轻轻抚着楚维琳的脊背,他知道,楚维琳平日里看起来是平和温顺的性子,可她其实是重情之人,恨时极恨,爱时亦是极爱的,她和宝莲之间的感情,远非几句话就能说明白。 “睡吧,她明日一早还要来给你辞行。”常郁昀宽慰她道。 楚维琳依在常郁昀的胸口,闷闷应了。 翌日一早,楚维琳便醒了。 外头候着的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 楚维琳从净室出来,一眼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宝莲。 似是因为昨夜醉酒,宝莲的精神并不好,眼睛红肿,她见了楚维琳,咧嘴笑了。 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宝莲过来,拿起桌上的牛骨梳子,轻轻替楚维琳打理长发。 宝莲手艺好,梳各种头型都不在话下,她平时手脚麻利,可这会儿却有些缓慢了,一下一下的,很是不舍。 等替楚维琳盘好了长发,从首饰匣子里取了簪子、耳坠出来,一一替楚维琳戴上,又捧着镜子前后替楚维琳照了照。 见楚维琳满意地点了点头,宝莲弯着眼睛笑了:“这是奴婢最后一次给奶奶梳头了。”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喑哑。 楚维琳握住宝莲的手,望着那双月牙弯弯的眼睛,道:“以后啊,都是小丫鬟们替你梳头了。” 宝莲低低应了两声。 “你出阁那日,我不能去送你,我会让宝槿几个过去,替你撑撑门面也好,”楚维琳哑声道,“穆家那儿,你只管放开了手做当家太太,若是那穆贤云敢待你不好,你千万要告诉我,我不叫你吃亏。” 宝莲眼睛里一片晶莹,她抬手擦了擦,重重点了点头。 宝槿含泪取了垫子来,宝莲跪下,恭敬向楚维琳和常郁昀磕了三个头。 楚维琳去了松龄院,等回来时,宝莲已经离开了。 一股子失落感弥漫心头,楚维琳往宝莲住过的屋子里看了一眼,不禁叹了一声。 邓平家的宽慰她道:“奶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仅仅是宝莲姑娘,其他几位姑娘也要嫁出去的,虽说能留在府里做娘子,可奶奶定然是想替她们寻得好姻缘的,又怎么舍得强留下她们呢。” 这话说到了楚维琳的心坎里了。 几个大丫鬟,留在身边做娘子是最最叫人放心的了,可若有机会让她们做个“主子”,楚维琳并不想强留。 “只是这样靠谱的好人家,实在是不好找。”楚维琳笑着道。 水茯从屋里出来,正巧听见她们谈话,轻咬着下唇福身行礼。 邓平家的扶了楚维琳进屋,低声道:“宝槿姑娘几个都还好,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水茯和娉依姑娘不比她们,奴婢瞧着这两位也是有想法的……” 楚维琳晓得邓平家的意思。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娉依和水茯都是有自个儿主意的人,她还是莫要大包大揽的好,等改日悄悄问过她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出乎楚维琳意料,她还未寻水茯,水茯先来寻了她。 楚维琳让宝槿先出去,独独留下水茯说话。 水茯红着脸,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奶奶,奴婢先前听见您和邓家妈妈的话了,奴婢想求一求奶奶,莫要让奴婢嫁出去,奴婢想留在府里。” “为什么?”楚维琳问。 水茯低垂着头,嗫声道:“奶奶是知道奴婢家里的,那就是个无底洞。不管奴婢手上有多少银子,都要拿回去的。奴婢不是不肯养活家人,而是……没了尽头。这些年就花了不少银子在奴婢的弟弟身上,他总是不知好歹惹是生非,过些年,他要娶媳妇,他要养孩子,这银子到头来,奴婢的娘还不是要讨到奴婢头上来。奴婢若和宝莲一样,做了能捏着钱的当家太太,那可就翻了天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准备(三) 今天一直忙到现在。 正文内容半夜会替换,亲们睡醒了看吧,不好意思。 -------------------------- 九月已经过了大半,若是年前出嫁…… 楚维琳算了算日子,腊月里不兴婚嫁,最晚就是拖到十一月底,这么一算,其实最多也才两个月了。 未免太赶了些。 宝莲平日里挺有主意的一个人,遇上了自个儿的大事体,突然就没了主意,只让楚维琳做主。 李德安家的悄悄和楚维琳商量:“奶奶,不如还是拖他家一拖?原本就是咱们这儿先提出来的,还依着他们的意思急匆匆把婚事办了,人家会不会低瞧了宝莲姑娘?” 听着是有一番道理,不过,既然是结亲,那还是有商有量的好,两家都不刻意为难,这喜事办起来才有滋有味的。 楚维琳与媒人商议,想知道穆家那儿着急的原因。 那媒人也不隐瞒,仔细说了穆家的情况:“五奶奶您也是晓得的,穆家那儿,宅子里没有一个主事的女人。穆家那位老爷病了许久了,穆东家又是忙碌的生意人,哪里有心思放在年节上呢。穆老爷就想,早些娶个儿媳妇,把家里操持起来,热热闹闹过个年,也是讨个好彩头,新的一年事事顺畅。” 商户做生意讲究吉利,新年新气象,有个好彩头大吉大利。 楚维琳理解,等送走了媒人,又和宝莲单独商议起来。 宝莲红着脸道:“既然他家这么说了,总不好拒绝了。” 楚维琳又使人和秦妈妈说了声,便让流玉不再给宝莲排值,叫她安心准备出嫁要用的东西去。 怕时间太紧,楚维琳又与宝莲道:“若自个儿实在来不及,让宝槿帮着你一道赶一赶,就是女红要费工夫。其他的事情,你就莫操心了。” 宝莲应下了。 楚维琳头一回操持丫鬟的婚事,一时也是忙碌。 秦妈妈进府来,见楚维琳正看嫁妆单子。笑着道:“奶奶太费心了。” 楚维琳把单子交到秦妈妈手中,道:“我左右没什么事体,宝莲又跟了我这么多年。” 秦妈妈瞄了一眼单子,上头列得五花八门的,各个门类该有的都有了。总共也有小二十抬,比得上京中小富人家嫁女了。 “奶奶,这不妥当吧?”秦妈妈心中忐忑,道。 楚维琳却不在意,道:“穆家有些底子,我这些都是比着他们送来的聘礼单子列的,总不能差太多。况且,我也没给宝莲添许多金贵东西,具是实用的,她这些年自个儿也攒了不少。奶娘不用在意。” 话是这么说的,秦妈妈还是有些迟疑,私底下与宝莲说了几句,宝莲摇着头道:“奶奶一片心意,我若一味推拒,反而不美了。” 秦妈妈听了这话,终是点了点头。 十月里,菊花开得正好,老祖宗爱菊,花圃里也种了不少稀罕的花种。这几日陆陆续续开了,仆妇们便送到了松龄院里来。 老祖宗带着众人赏花。 比之那几位颇有心得者,楚维琳就是外行瞧个热闹。 霖哥儿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想去抓花,叫楚维琳拦住了。 老祖宗一盆一盆瞧。时不时点评几句,正说着话,仆妇从前头急匆匆跑进来,喜笑颜开道:“老祖宗,宫里送了赏赐来。” 老祖宗一怔。 那日交谈之后,柳氏便入了宫。她和贤妃娘娘到底谈得如何,楚维琳不知道,可事后只觉得柳氏和老祖宗的关系缓和不少,似是达成了协议。 而宫里面,除了六月里招了老祖宗进宫之外,对常府再没有什么动作。 而现在,竟然突然来了赏赐。 常恒翰兄弟出去迎内侍。 内侍笑盈盈进来,彼此一一问了安,那内侍与老祖宗道:“太后娘娘知道您爱菊,命杂家送几盆来给您观赏。” 老祖宗笑了,见盛放的菊花一盆一盆被搬进来,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气,如今这般逢年过节赏赐下来,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内侍有要事在身,不肯多留,收下了红封便离开了。 老祖宗仔仔细细看那几盆花,心情越发好了。 常恒淼考校常郁曜的功课,常郁曜日日埋头念书,他做人耿直,在学问上倒也有些天分,一一答了。 常恒淼很是满意,常郁昀听见些,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常郁曜。 楚维琳看在眼底,悄悄问他:“怎么了?” 常郁昀抿唇,道:“是下了番功夫的。” 楚维琳闻言,忍俊不禁,因着和涂氏关系不睦,常郁昀对常郁晚、常郁曜素来不亲近,会这般夸赞一句,倒是稀罕事情了。 秋风带着凉意,老祖宗怕几个孩子受不住,便没有叫他们冻着。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回了霁锦苑,流玉进来道:“楚府那儿,大奶奶过来了。” 楚维琳起身迎出去。 卢氏笑容满面,挽了楚维琳的手,道:“快让我瞧瞧霖哥儿。” 卢氏很是喜欢霖哥儿,每回来都少不得给霖哥儿带些玩意儿,也许是因为这些好玩的,霖哥儿懵懵懂懂地能记住卢氏,依依呀呀地伸手要抱。 卢氏把霖哥儿抱在怀里,与楚维琳道:“我刚才进来没瞧见宝莲和宝槿,人呢?” 楚维琳抿唇直笑,透过半启的窗子指了指宝莲的屋子,道:“婚期定了下个月,都要做新娘子了,忙得不可开交,我让宝槿给她帮忙呢。” “订了亲了?我头回听你说起呢。”卢氏惊讶道。 “其实才刚定下不久,男方想早些娶了她过门,这才匆匆忙忙的,我打算下个月初让她回家备嫁去,总归是从奶娘那宅子里出阁,她该多准备准备。”楚维琳道。 卢氏颔首,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下个月十九,年前最好的日子了,曾家定了那天迎娶五妹妹过门。” “曾家那儿也着急了吧。”楚维琳笑着道。 回忆往昔,她和楚维琛争执的日子仿若就是昨天。可事实上,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 等楚维琛也嫁了人,那些恩恩怨怨的过往真的就成了云烟。 楚维琳应下了会回去吃酒,卢氏松了一口气。又说起了旁的事。 “咱们老太太夏日里贪冰,多吃了几口,身子就有些不好,这几个月精神大不如前了,就想着早些把三叔的婚事给办了。”提起闻老太太。卢氏不由叹了一口气。 楚维琳诧异,道:“叶家那儿不是想多留语姝妹妹几年吗?” “是啊,可老太太怕自个儿等不住。”卢氏压着声儿道。 楚维琳心中一惊,道:“竟是厉害到了这般地步了?” 前世时,闻老太太早早就过世了,今生走到这一步,楚维琳也不清楚,闻老太太到底能得多少高寿。 那位老太太持家有方,为人又公正,楚维琳很喜欢她。自是盼着她能多活几年。 却不知道,如今闻老太太的身子这么不乐观。 “婆母去和叶家商量过了,大致是定在明年春夏。”卢氏叹了口气,“咱们老太太,如今就盼着这个了。” 楚维琳唏嘘,不由想着,等下个月回楚府时,定要去璋荣院里看望老太太。 宝莲定了十一月四日出府,她本就不是签的死契,来去都是自由。 楚维琳掏了银子。置办了两桌酒席,让宝莲请了相熟的婆子丫鬟们来,一道吃个酒。 席面上热闹,宝莲被劝着嬉闹着多喝了几杯。酒气上了头,等席面散了,叫姐妹们扶回了房里,她抱着宝槿嘤嘤哭了起来。 宝槿有些不知所措,连声劝她。 吃醉了酒的人哪里听得近什么话,宝莲不松手。来回反复说着胡话。 旁人听不清,宝槿却是听懂了的,宝莲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体,她小时伺候楚维琳的事体。 宝莲越说越舍不得,宝槿听得心里发酸,陪着落了眼泪,连连与她道:“姐姐你安心吧,好好做个新娘子,莫辜负了奶奶的一片心。奶奶的事体就交给我,我会伺候好奶奶的。” 宝莲哭到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宝槿替她收拾了一番,自个儿净了面,抬眼往主屋方向看去,里头已经熄灯了。 楚维琳不知道席面上的情况,可想到宝莲明日就要走了,来回辗转睡不着觉。 常郁昀也被她折腾醒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箍住她的身子,道:“你这是嫁丫鬟?嫁姐妹都没这么忐忑。” 楚维琳扑哧笑了,叹道:“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苦劳功劳都是有的,今生我待她虽没有前世亲近,但说是姐妹一般,也不算夸张。” 常郁昀轻轻抚着楚维琳的脊背,他知道,楚维琳平日里看起来是平和温顺的性子,可她其实是重情之人,恨时极恨,爱时亦是极爱的,她和宝莲之间的感情,远非几句话就能说明白。 “睡吧,她明日一早还要来给你辞行。”常郁昀宽慰她道。 楚维琳依在常郁昀的胸口,闷闷应了。 翌日一早,楚维琳便醒了。 外头候着的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 楚维琳从净室出来,一眼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宝莲。 似是因为昨夜醉酒,宝莲的精神并不好,眼睛红肿,她见了楚维琳,咧嘴笑了。 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宝莲过来,拿起桌上的牛骨梳子,轻轻替楚维琳打理长发。 宝莲手艺好,梳各种头型都不在话下,她平时手脚麻利,可这会儿却有些缓慢了,一下一下的,很是不舍。 等替楚维琳盘好了长发,从首饰匣子里取了簪子、耳坠出来,一一替楚维琳戴上,又捧着镜子前后替楚维琳照了照。 见楚维琳满意地点了点头,宝莲弯着眼睛笑了:“这是奴婢最后一次给奶奶梳头了。”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喑哑。 楚维琳握住宝莲的手,望着那双月牙弯弯的眼睛,道:“以后啊,都是小丫鬟们替你梳头了。” 宝莲低低应了两声。 “你出阁那日,我不能去送你,我会让宝槿几个过去,替你撑撑门面也好,”楚维琳哑声道,“穆家那儿,你只管放开了手做当家太太,若是那穆贤云敢待你不好,你千万要告诉我,我不叫你吃亏。” 宝莲眼睛里一片晶莹,她抬手擦了擦,重重点了点头。 宝槿含泪取了垫子来,宝莲跪下,恭敬向楚维琳和常郁昀磕了三个头。 楚维琳去了松龄院,等回来时,宝莲已经离开了。 一股子失落感弥漫心头,楚维琳往宝莲住过的屋子里看了一眼,不禁叹了一声。 邓平家的宽慰她道:“奶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仅仅是宝莲姑娘,其他几位姑娘也要嫁出去的,虽说能留在府里做娘子,可奶奶定然是想替她们寻得好姻缘的,又怎么舍得强留下她们呢。” 这话说到了楚维琳的心坎里了。 几个大丫鬟,留在身边做娘子是最最叫人放心的了,可若有机会让她们做个“主子”,楚维琳并不想强留。 “只是这样靠谱的好人家,实在是不好找。”楚维琳笑着道。 水茯从屋里出来,正巧听见她们谈话,轻咬着下唇福身行礼。 邓平家的扶了楚维琳进屋,低声道:“宝槿姑娘几个都还好,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水茯和娉依姑娘不比她们,奴婢瞧着这两位也是有想法的……” 楚维琳晓得邓平家的意思。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娉依和水茯都是有自个儿主意的人,她还是莫要大包大揽的好,等改日悄悄问过她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出乎楚维琳意料,她还未寻水茯,水茯先来寻了她。 楚维琳让宝槿先出去,独独留下水茯说话。 水茯红着脸,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奶奶,奴婢先前听见您和邓家妈妈的话了,奴婢想求一求奶奶,莫要让奴婢嫁出去,奴婢想留在府里。” “为什么?”楚维琳问。 水茯低垂着头,嗫声道:“奶奶是知道奴婢家里的,那就是个无底洞。不管奴婢手上有多少银子,都要拿回去的。奴婢不是不肯养活家人,而是……没了尽头。这些年就花了不少银子在奴婢的弟弟身上,他总是不知好歹惹是生非,过些年,他要娶媳妇,他要养孩子,这银子到头来,奴婢的娘还不是要讨到奴婢头上来。奴婢若和宝莲一样,做了能捏着钱的当家太太,那可就翻了天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准备(四) 歇了午觉起来,楚维琳便让流玉去唤水茯来。 水茯只当楚维琳有事要吩咐她,急匆匆过来,行礼之后,见流玉避去了中屋,她一时有些摸不透。 楚维琳要问的是女儿家的事体,哪里会大张旗鼓的,自然是要低调些,她让水茯在一旁杌子上坐了,道:“我是想问你娉依的事情。” 水茯一怔,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楚维琳看她神色,猜测她应该是晓得些什么的,便问:“娉依在缝补的衣物是谁的?” “这……”水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她自个儿老子娘的那些事,反正这府里人人晓得,她不用藏着捏着就能和楚维琳交了底,但娉依那里就不一样了,一来不好四处说,二来,水茯也不是娉依本人。 楚维琳见她迟疑,又解释了一句:“我这些日子,就想着让你们几个都有个好归宿,可这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总怕拿捏不好,反而害了你们。娉依那里,她若有中意的人了,我帮着相看相看,总好过我胡乱找个人来,棒打了鸳鸯。我没有先去问娉依,就怕是我会错了意,反倒是让她心里磕磕绊绊了。” 水茯闻言,心里一阵暖意。 她家里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中长大,从前体面的大丫鬟们的结局,她听过很多也见过很多,有主子随手一挥就嫁出去了,也有像红笺那样当了姨娘,却不得善终的,楚维琳能这般替她们着想,做丫鬟的实在感激。 水茯轻声道:“奶奶,那衣服是梁师爷的。” 梁师爷? 这是什么人? 水茯见楚维琳皱眉。解释道:“是我们老爷在明州时请的师爷,老爷回京时跟着来了,就住在前院里。九月里,五爷休沐那日,在前院里和老爷、大老爷商议事体,傍晚时起了大风,您怕爷受凉。叫奴婢送披风过去。奴婢那日抽不开身。娉依就帮着跑了一趟,正巧在那儿遇见了梁师爷。” 水茯这么一说,楚维琳也有些印象。 那天白日里天气晴爽。哪知到了日落前突然起了风,她吩咐过水茯去送衣裳。 “后头的事体,奴婢也是听娉依说的,不晓得准不准。娉依在书房那儿遇道梁师爷。她不认得,低头行了礼就走开了。梁师爷叫住她,主动说了身份。后来娉依走动时又遇上了几回,也就熟悉了些,见梁师爷袖口线结开了。她好心问了一句,梁师爷就说,说是父母都在明州。京城里花销又比明州大,他不敢乱花银钱。要留着寄回去,他自个儿不会缝补,正发愁呢。” “于是娉依就答应帮他缝补了?”楚维琳瞪大了眼睛。 水茯抿着唇点了点头。 “糊涂!”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娉依平日里瞧着是能干懂事的,怎么突然就犯浑了? 京城开销是大,可作为师爷,他月俸本就不少,吃住又都在府中,就是和常恒淼一道出去应酬,花的也不是他的银子,即便要寄回明州去,也不至于窘迫到连这么些银钱都拿不出来。 退一万步说,真的没钱,难道还没有一点半点人情? 常恒淼回京也有三四个月了,梁师爷在前院住着,定会认识不少前院里做事的小厮仆妇,他这个师爷身份,也不用去巴结别人,“举手之劳”的忙,总不会没有一个婆子愿意帮吧?再不济,拿出几个铜钱,请妈妈们帮着缝几针,也是行的。 如今交到娉依手中,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水茯见楚维琳面上有些不高兴了,低声道:“奴婢也没见过那个梁师爷,但娉依忽然就多了一柄折扇,奴婢猜过,莫不是那梁师爷送的。奴婢就想啊,他不是手头紧嘛,怎么还有银子买折扇。”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 楚维琳摇着头道:“你既然也觉得那梁师爷靠不住,不如先劝劝娉依,我再打听打听那梁师爷来路,若真不是个好东西,莫要让娉依受了连累。” 水茯连连点头,转身出去了。 方妈妈抱着霖哥儿过来,楚维琳陪儿子玩了会儿,时不时往窗外看一眼。 宝槿笑盈盈打趣她:“奶奶这是在等爷回来吗?” 楚维琳睨了她一眼,自己绷不住,笑了。 常郁昀比平日里回得稍晚些,换了衣服过后,坐在东次间里陪楚维琳说话。 霖哥儿饿了,撇着嘴要吃奶,方妈妈赶紧抱了出去,楚维琳示意宝槿守中屋,悄悄问起了梁师爷的事体。 常郁昀诧异:“怎么好端端提起他来了?” 楚维琳不瞒他,说了娉依的事体,听得常郁昀直皱眉头。 “我记得,似乎是有谁说过,那梁师爷是娶过亲的。”常郁昀道。 楚维琳眸子一紧,撇着嘴道:“他娶的那个留在明州了?在京里就想再骗一个?门都没有。” 常郁昀失笑:“总归是你的丫鬟,你不点头,他能如何?” “不是这么说的,我怕他是个老狐狸,娉依会吃亏,等吃亏了,我再拦着,还有什么用处。”楚维琳低叹。 常郁昀握住了楚维琳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含笑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是真心实意为身边人考量的,他一直都知道。 前世活得艰辛,使得她对曾经真心对她的人感激亲近,就像对楚维琬、楚维璟和叶语姝一样,她总是盼着他们能够美满平顺,会想方设法替他们做些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今生这些用心伺候过她的丫鬟们,楚维琳也不肯亏待了。 “你放心,我会去打听一下梁师爷的情况。”常郁昀缓缓道。 楚维琳点了点头,安心不少。 过了两日,楚维琳便把梁师爷的情况大致了解了。 梁师爷在明州时的确是成了亲的,而且还有一个女儿。他媳妇是他家的童养媳,很得梁师爷父母喜欢,和梁师爷感情也不错。 楚维琳听在耳朵里,心里就很不落位,虽然晓得三妻四妾是这个世界里大部分男人的常态,可还是接受不了,尤其是。娉依若与那梁师爷有些什么。就是做小的命。 娉依有些心气,断不可能答应做小,大约是叫那梁师爷蒙在了鼓里。 话又说回来。楚维琳打听过,那梁师爷模样一般,肚子里是有些墨水,可还不至于叫人一见倾心。 反正楚维琳左看右看都觉得那梁师爷比不过常郁昀。娉依对常郁昀都没有半点儿心思,又怎么会糊涂到叫那梁师爷给糊了心了。 水茯明里暗里劝了娉依几回。娉依愣是没听进去。 楚维琳干脆亲自问了娉依。 娉依一张脸涨得通红,扭捏着说道:“奶奶,奴婢就看他有些学问,待他家里人也有孝心。觉得人应当不错……旁的也没有多想。” 果真是受了骗了,楚维琳叹了声气:“我和你说实话,我问过爷了。那梁师爷在江南有妻有女,他的妻子很受公婆喜爱。梁师爷他跟你说过没有?” 娉依瞪大了一双眼。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奴婢从来不知道。” “我猜你也是不知道的。”楚维琳拍了拍娉依,她有如此反应,可见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你可以去和跟着太太从明州回来的婆子们打听打听,她们嘴里说的,总不会错的。你要是觉得一个姑娘家不好开口,我让李德安家的去问。” 娉依垂着下了头,仔细想了想,道:“奴婢知道奶奶是为了奴婢好,奴婢会自个儿去问问仔细,若真是那人诓骗奴婢,奴婢再不会理他。” “你能拿主意就去吧,要是他纠缠不休,你只管来找我。”楚维琳道。 娉依颔首谢过,回了屋里,呆呆坐着发怔。 水茯进来关上了门,见她出神,劝解道:“不是只我一人信不过他……” 娉依闻声抬头,幽幽道:“我孤身一人,其实挺羡慕有爹娘兄弟的人的。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多了,事儿就多了,可偶尔还是会想,若我爹娘在,有多好。他一人来京城,一直记挂着给明州的父母寄银钱,我就想,我要也有个地方能让我捎银子回去……” 娉依越说越难过,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水茯陪她坐下,却是不知道怎么劝解。 说家人的好,从她嘴里说出来,连自个儿都不信,可要说家人不好,还是一个人好,会更叫娉依难过。 娉依哭了一盏茶的工夫,慢慢静了下来,哑声道:“奶奶说了我才知道,明州那儿不仅仅有他的父母,还有妻女,这是在诓我骗我,我要是稀里糊涂地叫他算计去……不如做姑子去!” 水茯蹭得站了起来,怒道:“他竟是有妻儿的?这个大骗子,我要是遇见她,我定要收拾他!” 哭出来了,娉依的情绪舒坦了些,好好与水茯说了会儿来龙去脉,道:“这几日我会去清兰园里问一问妈妈们,过几日当面质问他时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至于叫他被阻住了话。” 水茯连连道:“有理有理,这段日子我们都不会去前院里,可腊八那日定然是会遇见的,你到时候好好问问他,他若是个骗子,把他给的这些东西一并扔还给他,我看他这种人呐,这些东西不会是买来的,指不定是谁相赠,他又给了你。” 丫鬟们的事情还没处置完,楚维琳就变得忙碌起来了。 十一月下旬,正是各个庄子铺子进京奉帐的时候。 前些年,账册是收在了大赵氏那儿,柳氏和楚伦歆说是打下手,实际上并沾不上什么,因而今年在掌柜们进府之前,几位太太想仔细盘一盘账目,接手了就要做到心中有数。 涂氏这几日疲乏,便让楚维琳一道去了,也能做个帮手。 大赵氏虽然不在了,可长房毕竟是长房,不能越过了他们,便让卢氏来了。 卢氏披了厚厚的斗篷,捧着手炉进来。 外头明明还算不得冷,卢氏早已经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等去了斗篷,露出那张消瘦的尖下巴脸蛋。 楚维琳是眼看着卢氏一日日瘦下去的,身形成了病弱的林妹妹,风吹就倒一般。 楚伦歆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清楚,这是心病,卢氏是被心中的那口闷气给一日日折磨至此的。 反观柳氏,她该如何还是如何,把之前事体的影响减到了最低。 楚维琳请了卢氏坐下,瞄了一眼她青筋明显的双手,暗暗想着,卢氏和常郁晔夫妇都不是心宽之人,这般下去,不要柳氏做什么,他们自个儿就坚持不住了。等将来四房分家,长房上上下下,天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 几个人凑在一块翻看。 大赵氏不是粗心之人,底下人做事也是战战兢兢,就怕出了纰漏叫大赵氏责罚,因而这账册明面上都没有什么问题,可实际上如何,一时半儿众人也摸不透他。 进府奉帐要一路忙到腊八前,除了几位伺候过老祖宗的老掌柜到了松龄院里磕头,其余的都是几位太太、老爷来收账的。 楚维琳也没得闲,跟着涂氏忙碌,楚维琳知道,涂氏如今要一个好形象,不想叫老祖宗挑刺,明面上二房一定要和睦亲切,涂氏事事拉上她,演一出关系和谐的婆媳,即便常郁昀再不喜欢涂氏,也要顾着这个面子了。 入了腊月,来奉帐的多是京郊的铺子。 楚维琳往梳妆匣子里看了一眼,闻老太太给她的田契,她收在了里头,如今名义上,那庄子成了楚维琳的东西,以后才能名正言顺给了流玉。 胡掌柜一家要来奉帐,楚维琳想了想,去宜雨轩里寻了楚伦歆。 楚伦歆听了楚维琳的话,不由也是唏嘘:“大伯娘待流玉真是用心。” “胡家那儿子,大伯祖母亲自瞧过了,应当不会差,叔母陪我一道再仔细瞧瞧,让流玉也偷偷看一眼,若是合适,就定下,不合适,也要回了大伯祖母。”楚维琳道。 楚伦歆乐意帮这个忙,道:“等胡家人来了,你使人来与我说,我一定过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采幽、丑丑的暖冬的月票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准备(五) 十一月三十那日,落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夜里悄无声息飘了一夜,楚维琳早上睁开眼一看,外头积了一些,她惊喜不已。 霖哥儿是头一回见到雪,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看,流玉拿了珠子大小的雪逗他,霖哥儿碰了碰,就缩回了手,又瞧了会儿,才试着又伸出手来。 方妈妈与楚维琳道:“别看哥儿小,可精着呢。” 楚维琳笑了。 一路往松龄院去,丫鬟婆子们手脚麻利地清扫着积雪,路上有些滑,却还不难走。 老祖宗屋里摆了好几个炭盆,里外冷热明显。 柳氏和老祖宗商量着腊八时的事体。 老祖宗缓缓道:“你们虽是头一回接手,好在有旧例可依,祭祖不能马虎,仔细些为好。” 众人应了。 等出了松龄院,前头传了话来,说是胡掌柜来奉帐了。 楚维琳请了楚伦歆一道去。 楚维琳了解过,京郊的这个庄子地方不大,因有一个池塘,养鱼种藕,收成倒也不差,也是个赚钱的庄子了。 胡掌柜送了些东西来,满满一篮子鸡蛋,数条鲜鱼,都已经交给了管事的妈妈们。 而楚维琳则在注意着胡掌柜的儿子胡严。 胡严十八九岁模样,许是认真念书的关系,身上有股子书卷气,可看他的一双手,骨节偏大,手上是带着劲儿的,这又和寻常读书人不同。 胡掌柜很会察言观色,见楚维琳的目光从胡严的手上划过,他道:“这小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奴才们做事了。本来只是想让他认几个字,将来也好替主子们打理庄子,结果这个小子学进去了,想多念点书,夫子说他以后能做学问,奴才就答应了。小子念书,奴才不让他干粗活了。可这小子不肯。宁可夜里多学几个时辰,白日里也要干活。这不,一双手跟奴才们这些个粗人一样。” 胡严低着头。有些腼腆。 楚维琳倒是颇中意胡严的这双手。 她听说过许多读书人,一旦捧了圣贤书,就再也看不起靠双手吃饭生活的人了,明明他们出身在普通农家、商户。竟也学着纨绔一般眼高于顶,与那些人相比。胡严是个踏实人。 胡掌柜奉上账册,楚维琳翻开一看,上头字迹整洁俊秀,她问:“这个帐是胡严做的?” 胡严这时才点头。回了一声“是”。 一个人的字能影射出一个人的心。 楚维琳了解了庄子上的情况,心里也有了底,她看了楚伦歆一眼。 楚伦歆问胡掌柜道:“胡严说亲了吗?年纪是不小了。胡掌柜等着抱孙儿吧?” 胡掌柜憨憨笑了:“叫太太笑话了,前些年就想定一门亲。可这小子自个儿不乐意,奴才的婆娘说,这娶回来也是委屈人家姑娘的,小子年纪大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干脆等几年,等他能定心了再说。这不就一直拖着了嘛。” 说起了婚事,胡严有些不太自在,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楚伦歆瞧在眼里,心说这还真是个老实人,他的性格若走仕途,少不得要磨练一番,可就做人做事来说,看得出是个实在的。 若有流玉打磨他,通些人情世故,往后即便不能任一方父母官,做个师爷、主簿是不在话下的。 讲句功利些的,这亲事若是成了,也是互利互惠了。 奉帐完毕,胡掌柜便告退了。 胡严却有些犹豫,磨蹭了好一会儿,终是鼓起勇气一般,恭敬问了一句:“奶奶,流玉姑娘好吗?” 楚维琳诧异,她们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可却从来没和胡家人提过,胡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倒是稀奇。 胡掌柜涨红了脸,低声训斥胡严:“念了这么多书,怎么没懂点儿规矩?姑娘们的事体,是你能问的?赶紧赔了礼,与我回去。” 胡严是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了的,他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可已经开了口,还能再咽下去不成?再说,他是真的想问。 “你知道流玉?”楚维琳问道。 楚维琳和颜悦色,并没有什么不满,胡严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奴才小时随父亲去璋荣院里给老太太磕头时,是姑娘引的路。听说姑娘随着奶奶嫁过来了,奴才这才斗胆一问。” 这么一说,楚维琳便懂了。 胡严从前见过流玉,只怕是从此惦在了心上,可流玉已经不在楚家了,他便是每年入府磕头时都瞧不见了,现在这庄子归了楚维琳,他好不容易能入常府来,便大着胆子问了。 楚维琳笑着道:“流玉年纪也不小了……胡严,你喜欢流玉?” 如此直接的问话让胡掌柜和胡严都所料未及,胡掌柜惶恐不安,就怕胡严再乱说话,胡严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干脆豁出去了,重重点了点头。 楚伦歆弯着唇儿笑了,她刚才还想着这个胡严太过老实,如今看来,还是个有韧性、有胆色的。 闻老太太已经吩咐了,这亲事其实已经成了七八分,也就是楚维琳要寻个开口的时机,却没想到,她们还未开口提,胡严反倒是先提了。 这样也好,胡严自个儿开的口,对流玉喜欢,总比他明明不喜欢,却因着主子的要求不得不娶要好。 楚维琳转了转眸子,道:“流玉很能干,跟了我好些年,我这几天一直打算着,等她说亲的时候除了她的奴籍,这个庄子就当陪嫁,胡严,你若喜欢流玉,要拿什么做聘礼?” 以一个庄子给一个丫鬟做陪嫁! 胡掌柜的心颤了颤。 胡严微微垂眸,他听得出来,楚维琳这番话绝不是故意打压他,让他绝了这个心思,而是认真在和他谈。他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奴才知道,奴才的父母只是庄子上的管事,没有多少银钱可做聘礼。奴才蒙老太太开恩,能在明年二月里参考县试,若奴才能得中秀才,奴才能靠自己。让姑娘过上好日子。” 话一说完。胡严的脸越发红了,垂着头等楚维琳发话。 中秀才吗…… 有多少读书人,一生榜上无名。科举之路,学识和运气一样重要。 胡严敢这么说,不像是不懂此路艰辛,反而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是自信还是自负? 楚维琳想起闻老太太说过,楚伦煜是看过胡严的文章的。她想知道父亲对此人的学识性格会如何评定。 没有一下子把话说死,楚维琳缓缓道:“二月里县试中了,四月里便能参加府试,院试三年两回。明年正好逢了岁试,你既然说了这番话,那就等你中了秀才的时候。再来与我说吧。” 能得主子这番话,便是已经开了大恩。 胡掌柜也琢磨过来。大礼谢了楚维琳,胡严喜出望外,倒也没忘了规矩。 等他们父子走了,楚伦歆与楚维琳悄悄道:“我瞧着是不差,大伯娘那儿,不也是希望胡严能念书念出名堂来吗?胡严那样子,也不像是个读书读迂了的,一个丫鬟,当个秀才娘子,也挺好的。” 楚维琳懂楚伦歆的意思,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再和流玉说一声为好。 等回了霁锦苑,楚维琳单独与流玉说了两句,听说是胡严主动问起的她,流玉有些吃惊。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终是摇了摇头:“奴婢没一点儿印象了。” 璋荣院里,出入的人不算少,流玉伺候闻老太太这么多年,见的人也多,不记得了也不奇怪。 楚维琳捂着手炉,道:“我和五叔母瞧着,都还不错,他既然有信心考个秀才,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先看看再说。” 流玉脸上微红,咬着唇道:“奴婢听奶奶的。” 入了腊月,各府各院都忙碌起来。 腊八那一日,更是不可开交。 楚维琳夜里没歇好,天未亮又起身来,等从祠堂那儿回来,整个身子都乏得厉害。 宝槿在桌上摆了腊八粥,依着往年的习惯给楚维琳准备了一碗,楚维琳没什么胃口,想着这是讨个吉利,便勉强吃了。 霖哥儿也有一小碗,腊八粥熬得软烂,又是甜甜的,最合他的口味,只是其中的莲子、花生一类的东西,方妈妈不敢让他吃,仔仔细细全部挑了出来,只叫霖哥儿喝粥。 中午时分,困乏不已,楚维琳与儿子一道歇了个午觉,睁开眼睛时,精神好了不少。 夜里松龄院里摆了桌,一家人聚在一块用了,只是气氛不比往年,席面上有些沉闷。 离官府放年假还有十天左右,男人们一下子忙碌起来,少不得要与同僚们应酬。 常郁昀夜里回来,身上也会有些没有散尽的酒气,被楚维琳赶进净室里去梳洗一番才能抱一抱霖哥儿。 钦天监把封印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 照往年的情况,最后这一日,衙门里已经空闲许多,早朝时上的折子大多也是闲散小事,等到了下衙的时间,就封印回家。 楚维琳以为常郁昀会早些回来,便让满娘备了锅子,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吃一顿锅子,才好暖身。 可眼看着时间过了,常郁昀也没有出现。 流玉使人去前头问了一声,回来道:“五爷没有回府,三房那儿,五老爷也没有回府。” 莫非又叫同僚唤去吃酒了? 楚维琳只好耐着心思等着,直到过了酉正,常郁昀才回来。 常郁昀身上没有酒味,倒是显得十分疲惫,他坐下喝了两杯热茶暖了暖身子,道:“今儿个朝上出了些事体。” “什么事?”楚维琳追着问了一句。 常郁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道:“几个在年初中榜又还未等到缺儿的新科进士,把顺天府尹钟寅良钟大人给告了,告钟大人管教不严,致使几个侄儿行为不端,打死了进士施毅飞。” 楚维琳诧异,几个新科进士好端端的,怎么就和顺天府扯上了干系?还闹出了人命。 她问:“折子是谁写的?” 常郁昀苦笑道:“杜徽笙。” 楚维琳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常郁昀解释了一句:“与我同科的那个被榜下择婿的杜探花。” 楚维琳恍然大悟。 当初这个事体还被当作谈资,连老祖宗都听过,楚维琳当时也问过常郁昀几句,晓得那杜探花是江南人,窈窕美人亲自到了皇榜下,选中了杜探花。那个美人便是旧都出身的秦大人的女儿。 那个前世帮楚维琳复仇,又一杯毒酒置她于死地的秦大人。 秦大人是三皇子的门客,今世虽有许多事情改变了,可三皇子那里,若还是前世的心思,那么在一年半之后,三皇子就会登基为帝,在弑父夺位之前,他还要铲除许多障碍。 若杜徽笙的折子与此有关,那么钟寅良又是哪方势力? 楚维琳直接问了常郁昀:“钟大人是不是支持着谁?” 见楚维琳已经懂了,常郁昀笑道:“二皇子。钟大人的长女就是二皇子妃,那几个行为不端者是皇子妃的兄弟们。” 依折子上的说法,昨天夜里,那几个进士去城中一酒楼吃酒,见到几个纨绔子弟轻薄一位唱曲的姑娘,言语极其下流不堪,那姑娘十六七岁模样,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几个进士都是年轻人,英雄救美的念头涌上了脑海,可他们都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想过去劝上一劝。 哪知对方带了不少仆从,一言不合就对他们拳打脚踢,等到官兵来了,还是那副大爷做派。 官兵一看是钟大人家的侄儿,哪里敢将他们抓了,只好悄悄劝解几个进士,莫要太岁头上动土,虽有功名在身,也是要吃亏的。 进士们不肯就此算了,官兵们不敢得罪钟大人,便要抓了进士们走,正巧杜徽笙瞧见了,好言劝解他们莫争一时之气,才把昨日的事情了断。 原本这事儿也就私了了,却不想其中一位施毅飞,叫那几个仆从打出了内伤,没多久就吐了好几口鲜血,半夜里就没了。 出了人命,这事情就不一般了,杜徽笙连夜写了折子,托了翰林院里相熟的学士递了上去。 圣上最不喜皇亲勋贵子弟行为不端,仗势欺人,尤其死的还是新科的进士,他让刑部与大理寺彻查,务必要弄清楚来龙去脉,今年查不透,那就明天继续。 刑部和大理寺的都是些人精,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去了钟大人府上,把昨日打人的几个公子并一般恶仆关进了大牢,到了时间把印章一封,等着来年过了元宵再开印,让这几位在大牢里过年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13768187567(2张)、阿喵宝宝(2张)、沐尔麻麻(2张)、逆児(1张)、无火不生木(1张)的月票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准备(六) 楚维琳皱眉,死的是新科的进士,又是大理寺和刑部接的手,也难怪常恒晨会忙到这么晚都没有回府,而杜徽笙是翰林院的编修,折子又通过此处递上去,定然也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尤其是,历代的进士,不说三甲,二甲之中,也有不成入了翰林院里任职,同科情谊深厚,平日里走动往来得也多,消息也自然多些。 楚维琳偏过头问常郁昀:“那个施毅飞,你熟悉吗?” 常郁昀缓缓道:“只是认得,算不上熟悉。他性格内敛,并不是一个会酒后冲动的人。”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常郁昀跟了这么一句,显然已经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了。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楚维琳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 京中世家、勋贵、皇亲国戚的子弟众多,出门去街上走动一下午,多的不说,遇上一两位还是极有可能的,这其中,也不乏一些脾气骄纵的纨绔。 天子脚下,治安抓得极其严苛,但纨绔子弟闹事,还是时有发生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不闹大了,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体。 调戏良家妇女的传言,楚维琳都听说过,更不用说是酒楼里唱曲的姑娘了。 现在,这个本可以小事化无的事体,突然就大了起来,死了一个进士,一纸状书告到了圣上面前,还挑在衙门封印的这一天。 这是一早就算好了的,要让钟大人家的几个侄儿下大狱,在牢里过了大年。 顺天府尹这个官位不算小了,在京城官场浸.淫.多年,钟大人定然有自己的累积,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会怎么做? “三殿下给二殿下出了个难题。”楚维琳的手指点着桌面,道。 常郁昀回内室里换了身便服,楚维琳正吩咐丫鬟们摆桌开饭。娉依进来道:“奶奶,五老爷回府了,去了前头大老爷的书房,二老爷使人来请五爷过去。” 这是要说一说那打死了进士的案子了。 长辈有请。说的又是要紧事情,自然不好耽搁。 楚维琳取了常郁昀的斗篷来,亲手替他系上,又把一个手炉塞到了他怀里。想到常郁昀还未吃晚饭,楚维琳让水茯拿了些点心来。交给了常郁昀,道:“垫一垫肚子吧。等晚些回来再用饭,亏得是吃锅子,也不用一遍遍地热了。” 常郁昀接过点心,顺势捏了捏楚维琳的掌心,微微把脸凑过来,笑盈盈说了一声:“好,等我回来。” 楚维琳叫他那双潋滟桃花眼笑得有些发懵,等常郁昀走远了才回过神来,那张好皮相似乎还在眼前。叫她心头一荡,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她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见水茯抿唇偷偷暗笑,她嗔了水茯一眼,自个儿却也绷不住,弯了唇角。 楚维琳也没有用晚饭,随意吃了两口剩下的点心,也就擦了手。 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霖哥儿困了,倚在楚维琳怀里哼哼唧唧了会儿。撅着嘴要哭。 楚维琳让方妈妈带着霖哥儿先去歇了,自己随手取了一本书来,随意翻看。 她的心思并没有在书册上。 她在回忆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楚维琳的日子并不轻松。那时候的她一心过着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关心过官场上的事体,她还不认识秦大人。 那时,赵涵欣有大赵氏撑腰,在府里耀武扬威,好几次当着楚维琳的面提起赵涵忆。话里话外都是她们如何姐妹情深,她如何想念赵涵忆,那些话语如同噩梦一般,让楚维琳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一口堵在胸口的浊气。时至今日,回过头去看往昔,她也能在其中寻到一些柳氏存在的痕迹,赵涵欣不是一个懂得心理战的人,大赵氏也不会教她那些,也只有柳氏会在背后各种暗示赵涵欣,那股子真情实意,大概是柳氏想起了柳思璐吧。 那时,她的生活里,并非没有一丝暖意,楚维琬还未死,叶语姝还没有进门,逢年过节都会入府来看她,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楚维璟为了替她鸣不平,一人踹了常府的大门,闹得人仰马翻。 如今隔了一世,好多人与事都变了,往好的地方变了,可依旧会有些事情,还在照着原来的轨迹勇往直前,比如三皇子的皇位之争。 照常郁昀的说法,那个施毅飞根本不是有胆子挑衅纨绔,酒后敢仗义出头的人,就算同行的进士们上了头,要英雄救美,他这种人也是躲在最后的一个,没错,是躲起来,连和事老都不会去做。 两方动起手来,施毅飞不懂还手,只会抱着头拼命躲,在一群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之间,他却成了受伤最重的那一个。 官兵把双方拉开的时候,施毅飞并没有什么状况,杜徽笙到场调解时,也没出现什么异样,到最后却是因为内伤不治身亡。 是真的叫钟家的小厮打死了,还是…… 楚维琳转了转眼,不管如何,对三皇子来说,死人比活人好用,为了让钟家子弟入大狱,施毅飞还是死了为好。 钟家这个年,可是过不太平了。 眼瞅着过了亥正,常郁昀才回了霁锦苑。 霖哥儿住的东跨院里已经黑了,正屋里还亮着灯,是他的妻子在等他。 夜里风大,即便穿得严实,还是染了一身寒气。常郁昀进了中屋,去了斗篷,站在火盆旁去了身上的寒气才入了东稍间。 楚维琳稍稍有些困了,可听见外头动静,瞌睡也就醒了,等常郁昀进来,她便趿着鞋子起身。 常郁昀牵了她的手,问道:“还饿吗?” 楚维琳抿唇笑了,反问道:“你吃了没有?” “前院里,厨房上了些粥,我用了些,”常郁昀说完,见楚维琳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忽然觉得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我没用多少,就惦记着锅子了。” 这是逗她呢。 楚维琳知道。轻轻甩开了手,吩咐水茯去准备。 常郁昀含笑看着她,这般小性子的样子,也叫人挪不开目光。 材料都是提前备好的,热腾腾的锅子端上来。两人便在桌边坐下,一面吃一面说话。 前院那里,不仅仅是几位老爷、爷,师爷们也都来了,仔细说了一番。 常恒晨在大理寺任职,消息也多。 钟家那几个子弟并小厮,一并入了刑部大牢,不过,刑部的几位长官与钟大人平日里关系不差,钟家又是二皇子的岳家。在一切事情有决断之前,刑部的人精们也不想把钟家得罪狠了,大牢里的日子是难捱些,但好歹,不会吃那些大苦头。 皇上要把这些人关在牢里过年,他们吃官粮的自然要听,只是这案子也是要查仔细的。 查案子,时间越短,消息越多,真等到过了元宵开印之后再去查。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了,毕竟,有些记性差些的,你问他前几日的事体可能还行。问一个月以前的,他就是绞尽了脑汁都想不起什么来。 刑部和大理寺,哪个都不肯独自担了责任担子,什么事儿都要一块办,又是审问昨日到场的官兵,又要去酒楼里问个明白。那个梨花带雨的唱曲姑娘更是不能放过,一并请到了衙门里,等事情问得七七八八,天也早就黑透了。 酒楼的小儿、掌柜、唱曲的姑娘的说辞都对得上,就是钟家的几个子弟吃多了酒,想占些便宜,那姑娘孤女一人,不能得罪了他们,又不肯就范,只好哭着求饶,掌柜的本想去打个圆场,叫钟家的小厮护卫们拦住了,结果那几个进士瞧不过眼,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跑堂的小二一看这架势不对了,溜出去找了官差。 官兵们到了现场,本着两边不得罪的原则想把事情揭过去,可两边都不乐意,他们只好吓唬那几个进士,结果杜徽笙出现了。 官兵们说,杜徽笙劝了和,两边散开的时候,那施毅飞还是好好的,不过当时夜深,他们也没留意施毅飞是不是受了内伤。 没有尽责的官兵们少不得受罚,但这事情是明明白白了的,钟家那几个有错在先,至于施毅飞到底怎么死的,是需要仵作验尸了。 “验尸……”楚维琳会意,“旁的细节是没办法了,这验尸,是唯一能动手脚的地方了。” 常郁昀颔首,啄了一口温酒:“一个月的时间,钟大人若要救一救,就少不得多走动了。” 这就是三皇子故意选了这个时间的原因。 若是平日里,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又有圣上盯着,两三天就结案了,到时候该如何就如何,钟大人会受罚,二皇子摊上这样的小舅子们,面子上不好看,但这事儿并不能真正打击到钟家和二皇子。 就好像当初常郁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常恒翰也只是停了职,再事情过了之后,又重返官场。 可偏偏,现在有一个月。 钟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周旋,去打点,只要有了动静,那就有可能出岔子,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等来年到了金銮殿上,兴许就不是纵容子弟行凶这么简单的罪名了。 结党营私,打点时的行贿受贿,不单单是一个钟寅良,天知道会拖了多少人下水。 只要不是三皇子那一脉的,都有可能被算计了进去。 就算钟大人深知官场之道,狠着心要弃车保帅,可钟家还有这么多人,被关在里头的只有他的侄子们而没有一个儿子,只要钟大人撒手不管,钟家里头就能闹翻了天,也一定会有人背着钟大人自己去打点,然后落入了陷阱。 三皇子的这买卖,包赚不赔。 二皇子此刻,怕也是要焦头烂额了。 今上原来的正妻是先皇后周氏,周皇后在十五年前薨逝,今上在册立如今的朱皇后的时候,还不顾朝臣反对,追立了一位已经过世了六七年的爱妃姜氏为皇后,姜皇后便是二皇子的母后,在今上还是皇子时就一直陪伴左右了。 姜氏一族,也是旧都望都,只是如今涉朝政较少,二皇子颇得圣宠,三皇子挑他下手,倒是比直接对付朱皇后的五皇子方便得多。 在金銮宝座之前,什么兄弟,什么父子,都是虚的。 不仅仅是皇家,寻常百姓人家,也会为了家产大打出手,其实,众生都一样。 “可还是有人看重兄弟姐妹之情。”楚维琳不想叫那些负面情绪彻底影响了,笑着说了一句。 不说别人,柳氏就是那个可以为了替姐姐报仇而费尽心力的人,她此刻的妥协和蛰伏,一定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大的力量吧。 常郁昀轻声安抚楚维琳道:“钟大人的这个事体与我们关系不大,五叔父虽在大理寺里当差,但他只是一个寺正,还有上峰在,只要洁身自好,倒不用担心被牵连上,大伯父如今赋闲在家,父亲只挂着个虚差,我这个身份又和这事体没什么关联,定然是无事的。” 楚维琳低低应了一声,放下筷子,道:“贤妃娘娘那儿,若要是替小皇子谋划,坐山观虎斗,倒是不错的。我只怕三皇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常郁昀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还有一年半。我相信,这一个月里,钟大人若不能做到明哲保身,就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不能全身而退,肯定也不会让三皇子的人舒坦。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一计,叫螳螂捕蝉。” 楚维琳眼睛一亮:“你是说,后头还会有黄雀?” “现在不清楚,但是若真有好机会,我不信会没有人心动。”常郁昀道。 楚维琳在心里算了算,受皇上器重的大皇子,传言中风度翩翩知礼大度的四皇子,朱皇后生的五皇子,还有其他几位,兴许,真的有人会去做那只黄雀。 接下去的一个月,瞧着是欢喜过大年,可这京城的官场,怕是要比这年节的气氛更热闹。 夜深了,楚维琳怕吃多了不好克化,吃了个五六分饱也就停了,常郁昀明日开始就休假了,小夫妻什么时候想关起门来吃锅子还是极方便的,她也不用一时馋嘴。 常郁昀也吃完了,让丫鬟们撤了桌子,两人稍稍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几步,当做消食,等听见外头打了三更,也就梳洗一番,吹灯歇了。 PS: 感谢书友猫游记人、潋殇(2张)、爱听书的sarah、奈何良辰负美景的月票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准备(七) 翌日一早,楚维琳睁开眼时,觉得外头有些亮。 莫不是睡过头了吧? 楚维琳伸手去摸常郁昀胸口的怀表,眯着眼看了一眼,倒是比平日里醒得还早了些。 又闭着眼睛缓了缓神,听见外头丫鬟们动静,楚维琳才起身来。 宝槿捧着水盆进来,笑道:“奶奶,昨儿个夜里的雪真大,外头全积起来了。” 原来如此,楚维琳了然。 雪后路滑,楚维琳和常郁昀两个人走得小心,多费了些工夫才到了松龄院外头。 进了院子,见几个丫鬟忙碌,问了一声才晓得,是卢氏在院外滑了一跤。 入中屋,接了斗篷又去了寒气,楚维琳走到暖阁里,见卢氏坐在一旁,便问道:“嫂嫂磕着没有?” 卢氏摇了摇头,声音低低:“亏得雪厚,穿得也多,瞧着是人仰马翻的,其实不碍事的。” 卢氏既然如此说了,楚维琳也就没有再问。 等人齐了,老祖宗问起了钟大人家的事情。 昨日夜深了,常恒翰几个商议完了之后,也就没有来打搅老祖宗休息,此刻见老祖宗问起,自然是一一回了话。 老祖宗听完,沉思一番后,转头问卢氏:“我记得这个钟大人,与你娘家关系似乎不错?” 卢氏并不喜欢参合那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但卢家与哪些人家交好,她还是晓得的,闻言讪讪道:“其实也不是我父亲叔伯与那钟大人关系近,是我娘家大嫂那儿,在闺中时和钟家的几位姑奶奶来往较多。” 卢家的大奶奶?那便是卢夏氏。前阵子来随着卢二太太来过常府。 卢大奶奶的母亲便是夏淑人,夏淑人的丈夫是今上登基前就在潜府里伺候的旧人,夏淑人当时能在潜府里走动,在那时还是皇子妃的周氏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与二皇子的生母姜氏亦很亲近。 卢氏见老祖宗还是盯着她,又补了一句:“我大嫂的兄长,与二殿下往来颇多。” 夏淑人的儿子与二皇子关系甚笃。女儿嫁入了卢家。而二皇子娶了钟大人家的女儿,依卢氏的看法,便是因着这一层层的关系。卢家的几位老爷与钟家那儿也有了些来往。 老祖宗这才微微颔首,道:“人情冷暖,倒不是真的狠心,而是有些事儿。帮不上忙。你回娘家时也和你家里说一说,莫要因着与钟家有走动。就热着心肠趟这趟浑水。” 卢氏身子一怔,暗暗想着,她一个出嫁的女儿,还能管得了娘家那儿父兄如何做事不成?她即便硬着头皮去说了。父亲也不会听她的。可老祖宗开了口,她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孙媳知道了。” 楚维琳琢磨着老祖宗的态度。 这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本也就没有牵连到常家,这个时候去做那出头的鸟儿。等过了元宵,圣上算起账来。根本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常府没打算做那只黄雀,却是想试着坐山观虎斗了。 毕竟小皇子还那么小,这个时候心急火燎地强出头,就不是为了小皇子打算,而是在催命了。 小皇子是柳氏与贤妃娘娘的软肋,若小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位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事情就真的一塌糊涂了。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好不容易放了假,这些日子就太太平平在家里陪陪媳妇孩子,别心野了。” 说完,老祖宗扫了常郁晖一眼。 常郁晖垂下了眼帘,他本就是闲散子弟,一年四季都是放假的,媳妇孩子更是没边的事体,老祖宗看他做什么? 老祖宗也懒得再耳提面命,叫众人散了。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出去,老祖宗望着她的背影,扭头笑着与段嬷嬷道:“过几日霖哥儿抓周,会抓些什么?” 段嬷嬷赔笑道:“霖哥儿一看就是聪慧样子,一定会抓到好东西的。” 小年夜里,松龄院摆了团圆饭。 外头落着大雪,寒风瑟瑟,与之相比,屋里头就暖和多了。 明明是个好日子,可这酒却有些闷。 常郁晔闷头灌酒,常郁晓见不得他如此,好言劝不住,就直接动手拦了他,却不想动作大了些,一壶酒全洒了,常郁晓还愣在那儿,常郁晔又伸手去拿常郁明面前的酒,叫常郁明眼明手快挪开了。 常郁晔沉着脸,半醉着站起身来,道:“你们不让我喝,我去外头喝。” 常郁晓只好起身拦他,一来一去就拉扯上了,常郁晔仗着酒气,一肘子撞在了常郁晓肚子上。 常郁晓吃痛弯了腰,徐氏蹭得站了起来,把聆姐儿交给了奶娘,自个儿冲过去扶住了常郁晓,低声道:“他要喝就叫他喝,爷你这又是何苦?” 常郁晓痛得岔气,见常郁晔还要走,他干脆伸出脚去绊他。 常郁晔本就是半醉了,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眼瞅着这两兄弟要动手,常恒翰啪得一声摔了筷子,喝道:“吃多了酒就有胆儿了是不是?滚回屋里去!郁晔媳妇,郁晓媳妇,把这两个孽障给我拖开。” 徐氏是拽着常郁晓的,闻言更加不会松手,劝着常郁晓作罢。 卢氏叫这筷子拍桌面的声音惊了惊,扭头见岚姐儿撇着嘴要哭,她只好先好言安慰了女儿,再去常郁晔那儿。 常郁晓被徐氏半拉半拽地扯到了房门边,守门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喘,赶紧打了帘子,可偏偏此刻常郁晓不肯走了,转过身去盯着常郁晔,冷笑道:“你这酒要是为了母亲喝的,我才不拦你呢!你扪心问问,你到底是……” 徐氏惊叫一声,惨白着脸一把捂住了常郁晓的嘴:“爷,你吃多了。我们赶紧回去。” 常郁晔怔在了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常郁晓。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哐当一声响,瓷器落地碎开的声音。 老祖宗捂着胸口,喘着大气,指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字骂道:“你们哥两个都昏了头了是吧?去。院子里跪着去。滚出去跪到清醒了为止!” 常郁晓一个激灵,知道他说错话了,用眼神示意徐氏放开他。退出去到了院子里,也不管地上积雪,直接跪下了。 常郁晔的酒未醒,可他原本就不是个会抱怨会诉苦的性格。什么都是闷在心里,见老祖宗罚他。垂着头跟了出去,在常郁晓边上跪下了。 卢氏心里乱麻一片,她知道常郁晓刚才要说的是什么,不仅仅是她。这里的好些人都知道。 常郁晔的心里存着的是自尽而亡的红笺。 这个屋子里,明明好些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可这事体只能藏着掖着。断不能嚷嚷开来,毕竟。都是一家人,毕竟,还要一个脸面。 所以老祖宗才会打断了他们兄弟的对话,一旦说出来了,常郁晔与常恒翰父子的颜面就都没了。 卢氏紧咬了牙关,不管说不说破,她的脸面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都是因为红笺,她好端端地成了一个笑话。 目光所及之处,慢慢模糊了,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苦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道:“外头雪大风急,爷穿得单薄,我与他送件斗篷。” 卢氏话音刚落,老祖宗就阻止道:“冻着就清醒了!由着他们去,一个个不知道深浅!” 卢氏不敢顶撞,徐氏忧心忡忡地望了卢氏一眼,只好一面担心着常郁晓,一面回到了座位上。卢氏见状,也只好落座。 可她如坐针毡,她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在指责常郁晔的同时,也在指责她。 卢氏心里闷得慌,她望着面前的瓷器碟子,釉色清透,边上一角点缀了寒梅,那一抹红色跟尖刀一样刺得她胸口发痛,她想起了红笺眉心的那一颗朱砂痣。 做丫鬟时乖巧伶俐,做姨娘时规矩得体的那个女人,却是那般的不本分! 当初卢氏好生同情过红笺,觉得红笺与一般的妾室不一样,她不是甘愿当了姨娘的,她是被逼无奈的,她不会争宠不会惹事,她一直那么安安静静的,一心伺候主母,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她都不抱怨,连卢氏都觉得她格外可怜。 哪里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一出大戏,一出早就写好了剧本的大戏,她还在为了红笺的喜怒哀乐而起伏心情,却不知她自己也是这剧本里的一个角色,一个惹人笑话的角色。 若红笺是常郁晔的妾也就罢了,丈夫偏宠妾室,对妾室念念不忘,卢氏大可以摆出一副大度模样来装贤惠,可偏偏,那是她公爹的妾! 这算是什么事情?还有没有伦常可言? 卢氏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常郁晔酒后失言才发觉真相,可她不敢说出来,她一直忍着,直到忍无可忍喊了那么一声,却叫徐氏与楚维琳听了去。 娘家人上门来时,卢氏没有吐露一句真话,心里的苦她自己闷着,因为她丢不起那个人! 可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的人,早就丢干净了。 而她,却只能坐在这里,强装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强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老祖宗气息不顺,抬眸见卢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心里更加不痛快,段嬷嬷帮着顺了几口气,才稍稍舒坦些。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哪个再动筷子,只常恒翰闷头把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里。 柳氏面无表情坐在那儿,桌下叠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悄悄握紧了,这样也好,她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连累了贤妃娘娘,就能先把这些人一个个逼疯了。 她知道卢氏是无辜的,甚至有一些同情卢氏,可静下心来想一想,要怪也只怪卢氏嫁给了常郁晔,而且还付出了真心,识人不清。 就跟柳氏自个儿一样,也是识人不清,才会叫常恒逸瞒了二十年。 亏得,没有叫他瞒了一辈子,若不然,她以后无颜去地府里见姐姐了。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最后不欢而散。 老祖宗又累又乏,回屋里歇下了。 楚伦歆扭头看了楚维琳一眼,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些”。 楚维琳系了斗篷,回身确定了霖哥儿穿得足够暖和之后,与常郁昀一道往外走。 院子里的灯笼还亮着,院子中间,两个跪着的人影格外醒目。 老祖宗罚跪,即便是下着大雪,也没有人敢上去撑伞,常郁晔和常郁晓都是直接从屋子里出来的,没有披斗篷,浑身都冻僵了,肩上头上全是落雪,身上湿透了。 常郁昀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徐氏心急,拉着卢氏说着话,卢氏闷声不响的,徐氏只好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人能帮着说几句好话,这么跪下去,可是会出事的。 楚维琳看在眼里,忽然想起了前世时的自己,也是跪在这个位置上,跪到扛不住了为止。 应该说,不仅仅是楚维琳,涂氏跪过,连大赵氏也曾经跪过。 老祖宗罚起媳妇们来素来厉害,却从未在大雪天里这般罚过,此刻跪在这儿的是常郁晔和常郁晓,可见老祖宗是动了大肝火了。 常恒淼搓了搓手,张口便是白气,他摇了摇头,在徐氏感激的目光中走向了常恒翰,道:“寒气入髓,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常恒翰睨了常恒淼一眼。 常恒淼低声道:“你别怪做弟弟的讲话直接,长房如今就岚姐儿和聆姐儿,一个哥儿都没有,他们两个冻坏了身子骨,长房以后怎么办?指望连亲事都没定下来的郁晖?还是说,你要跟我们几房伸手不成?” 这话讲得不仅直接,而且难听,常恒翰气得吹鼻子瞪眼,可常恒淼的话却又不是没有道理的。 恭字辈男丁太少,这一直都老祖宗的心病。 常恒翰也不想真让儿子们折损了身子,可老祖宗罚的,他没有叫起的道理。 常恒晨过来打了个圆场,道:“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依我看啊,让他们两个去祠堂里跪着。” 祠堂里冷清不假,可关上了门,总比这院子里寒风瑟瑟大雪纷飞要强,等回屋里换了这身湿衣服,穿得暖和些,地上垫了厚垫子,再去祠堂里跪一夜,到不至于熬不住。再机灵些的,怀里塞个手炉取暖也是成的,也不会有人去老祖宗跟前为这事告状。 常恒翰板着脸点了头。 徐氏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小跑到常郁晓身边,帮他拍打身上的雪。(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爱拿耗子的狗、啃书啃不饱的两张月票 第二百六十章 准备(八) 常郁晓冻得厉害,他本以为自己的四肢都冻麻了,可徐氏一拍打,他就痛得厉害,龇牙咧嘴道:“轻点轻点。” 徐氏的手不住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慌的,她招呼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帮着替常郁晓收拾了一番,又费力气扶他起来。 常郁晓缓了好久,才总算能迈开了步子,见徐氏急得眼眶都红透了,到底心下不忍,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儿。” 徐氏顾不上哭,架了常郁晓回去。 卢氏握紧了身边怯怯的岚姐儿的手,吩咐两个妈妈道:“扶爷起来,我们也回去了。” 卢氏说完便走,经过常郁晔身边时,她只是顿了顿脚步,斜斜瞧了他一眼,又闷头走了。 楚维琳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唏嘘。 她在卢氏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虽然她们面临的问题并不完全相同,可夫妻之间,若走到了这一步,心结不解,就再无琴瑟和鸣的那一日。 即便还绑在一块,卢氏与常郁晔也已经越行越远。 长房那儿的事情,轮不到楚维琳置喙,她也不会傻傻地凑过去掺合,与常郁昀一块回了霁锦苑。 在室外待了会儿,身子的热气散了不少,即便是抱紧了手炉,还是觉得冷了,直到入了屋子里,稍稍坐了会儿,才舒坦了。 楚维琳一面梳洗,一面问流玉:“明儿个霖哥儿抓周,都准备好了吗?” 流玉抿唇直笑:“奶奶昨儿就问过一回了。您放心吧,都妥当了,奴婢刚才又理了一遍,不会又差池的。” 楚维琳颔首笑了:“你看我。就顾着瞎操心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明时,水茯趁着替楚维琳更衣的工夫,道:“大爷与三爷还跪在祠堂里。” 常郁昀闻言,问了一声:“还熬得住吗?” 水茯垂眸,应道:“奴婢不晓得。” 常郁昀紧了眉头,直到方妈妈抱了霖哥儿进来。 霖哥儿的第一个生日,老祖宗极为看重。找了一匹宫里赐下来的红色绸缎料子替哥儿做了套新衣裳。又怕他天冷冻着,边角做了顶帽子,这一身穿在身上。霖哥儿看起来格外喜气,就和百子图中嬉笑打闹的小娃娃一般。 楚维琳笑着接了哥儿过来,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捏着儿子的小手。道:“跟个善财童子似的。” 常郁昀跟着笑了。 一行人往松龄院里去,昨夜雪未停。即便丫鬟们天未亮就起来扫雪,这路依旧不好走。 倒是霖哥儿爱看雪,依依呀呀求着常郁昀给了他一颗南珠大小的雪块,他捏着挥着玩得不亦乐乎。又兴高采烈地想把雪块往嘴里凑,叫方妈妈拦住了。 等入了老祖宗屋里,里头沉闷的气氛因着霖哥儿的到来一下子热络了几分。 忧心忡忡的徐氏眼睛一亮。朝霖哥儿拍了拍手:“啊呀我们的霖哥儿来了,今儿个可真好看。来叫伯娘抱抱。” 楚维琳猜得出徐氏的想法,不过是为了逗老祖宗开心,好让老祖宗网开一面,让常郁晓别跪在祠堂里了。 说实在的,楚维琳也不想那两位一直跪着,大过年的,都是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况且又是霖哥儿生辰,一会儿还要去祠堂里磕头的,结果两个伯父跪在里头,实在尴尬。 楚维琳把霖哥儿交到了徐氏手里,徐氏养着聆姐儿,抱孩子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她笑盈盈逗了霖哥儿,与老祖宗赔笑道:“您看,哥儿可真讨喜,这眉眼,这小嘴儿,啧啧。” 老祖宗心里再不落位,对着霖哥儿,还是和颜悦色的。 霖哥儿本就爱笑,加之昨夜里睡足了,这会儿正是最活泼最爱闹的时候,冲着老祖宗伸出双手,张嘴道:“抱,抱,抱。” 老祖宗的笑意忍不住了,赶紧让徐氏把霖哥儿抱给他,又是亲又是搂的,根本不愿意松了手。 常恒翰挑了帘子进来,见了这一幕,猛得想起了昨夜里常恒淼说的话。 三房的常恭溢跟着他父亲在念三字经了,老祖宗总说他乖巧听话,二房的常恭霖如今是老祖宗的心尖尖,恨不能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他,可他长房,就只有两个姐儿,等再过两年,若还是没生养个哥儿出来…… 难道真的要厚着脸皮去跟其他几房,去和族里谈过继吗? 常恒翰生着闷气,面上倒是恭敬地向老祖宗行了一礼。 老祖宗却似没听见一般,只与常郁昀道:“时辰也不早了,一会儿就带霖哥儿去祠堂里叩拜了祖先大人们,就等着亲戚们来观礼吧。” 常郁昀应了,借着霖哥儿的面子提了一句:“大哥和三哥还在祠堂里……” 老祖宗哼了一声,挥手道:“你等祭拜了祖先大人们之后,再叫他们各自回屋里去,免得叫亲戚们看笑话!” 有这句话在,众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伺候老祖宗用了些早点,一行人往祠堂去。 霖哥儿由他爹爹抱着进了祠堂里,楚维琳是女眷,只能站在院子里。 徐氏陪她一块带着,轻声道:“多亏了霖哥儿,不然老祖宗怕是还不会松口。” 楚维琳问她:“昨夜三伯什么时候来的祠堂?” “从松龄院里回去,匆匆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我本来想让他在暖和暖和,喝点儿姜汤再走,他不肯,最后好说歹说拿了两个手炉,一个自己用,一个给大伯,这会儿怕是已经凉透了。”徐氏叹息道,见四周丫鬟婆子们都离得有几步远,压着声道,“大嫂没过来呢,今早上又说病倒了,我看她是心病。自己跟自己怄气。” 楚维琳苦笑道:“换哪个不得气死了?难道三嫂你咽得下这口气?” 徐氏面上一红,常郁晓和屋子里的丫鬟不清不楚的,她都已经气得不行了,何况是像红笺那样的情况?面子里子一概都没了,换作是她,一脚就把丈夫踢下床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别过日子了。她讪讪笑了,道:“咽不下,大嫂却又不得不挺着。哎!做女人呐,就是难!说起来啊,五弟妹,我是真羡慕你。还有五叔母,还有二嫂……我是不喜欢二嫂。但我嫉妒她。” 羡慕吗? 楚维琳往祠堂里看了一眼,常郁昀熟悉的背影清晰可见,胭脂色回字暗纹的袍子格外打眼,那是楚维琳清晨亲手替他穿上的。 夫妻和睦。儿子伶俐,又无妾室通房的烦心事,在旁人眼里。她大概真的是值得羡慕的对象吧。 可只有他们夫妻自己清楚,今日这般的美满。是建立在前世的无限失望和痛楚之上的,前世的经历不仅仅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开始的方式,也让他们懂得了夫妻之间到底应该怎么去相处。 不是把什么痛苦纠结都闷在心里,不是不去正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把能解开的心结一并解开,相信对方,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如今的她,有什么事情都会和常郁昀商议,同样的,常郁昀也不会瞒着她什么,敞开心扉了,很多事情就简单了。 若没有前世,就算给他们一个对的开始,也许,这日子一样是磕磕绊绊的吧。 思及此处,楚维琳浅浅笑了:“毕竟是两个人,总要一番磨合的,我和我们爷打小就认得,从前争得多了,来来回回的置气,如今也就不争了。三嫂,我瞧着你和三伯之间,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了。前两年磨合过了,顺着现在这般走下去,将来也会更有起色。” 这话徐氏爱听,她和常郁晓可没有闹到过不下去的地步,自然想要谋个好日子来。刚成亲那会儿各种问题缠身,三五不时闹上一番,连陪房妈妈都劝她,感情是处出来的,绝不是吵出来的,可他们就是安生不得。 徐氏自己清楚,她身上带着刺,在娘家那儿为了前程为了地位和“妖魔鬼怪”斗法的十几年,让她身上充满了戾气。 哭了闹了吵了,到最后,还让一个通房丫鬟赶在了前头。 好在,她稳住了,她真诚待聆姐儿,常郁晓宠女儿,又见她是真心实意为姐儿好,也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夫妻之间有了聆姐儿做协调,这日子过起来,真比前些年强太多了。 徐氏把鬓角的乱发挽到耳后,笑道:“承你吉言,我呢,以前是见一个恨一个,现在就放平了心,这辈子不盼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盼着能过稍稍舒心些的日子,有些事情啊,睁只眼闭只眼,总比把自己气死了强。哎,我比不上你和二嫂,可回过头去瞧瞧,总比大嫂好些。” 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了,楚维琳懂她,徐氏的这个心态是这个世界好些女人都常有的心态,在这里,两个人的婚姻才是少数的。 环境决定了心态,这一点是不假的。 就好像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人人都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的。 “三嫂,你从前是眼中容不得半点儿沙子啊……”楚维琳弯了弯唇角。 徐氏也笑了:“是啊,又天真又傻,可我真的那么盼过。” 这一句“盼过”听得人心里一颤,忽然间就生出感慨来,楚维琳失笑道:“当真不像是这里的姑娘。” 徐氏没懂楚维琳的话,追问了一句:“那像哪里的姑娘?” 楚维琳望着天空,雪已经停了,远处东方露了霞光,金灿灿的好看极了,她道:“像一个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的地方,不能有妾不能有平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徐氏怔了怔,半响笑得苦涩:“若真有那样的地方,那里的女人来了这里,岂不是要气得把这屋顶瓦片都掀翻了吗?” 楚维琳被徐氏的说法逗笑了,可笑过了之后,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哑声道:“大概吧……也许会被这天天女戒闺训,磨得再也直不起腰来。” 徐氏没有再答,常郁晓摇摇晃晃出来了,她急匆匆迎了过去,扶住他道:“爷,屋里备了姜汤了,回去喝了,沐浴去了寒气,歇一觉就爽快了。” 常郁晓冰冷的手拍了拍徐氏的手,以示安慰,又扭头去看常郁晔。 常郁晔精神极差,嘴唇干裂,整个人站都站不直了。 常郁昀朝楚维琳招了招手,让楚维琳抱了霖哥儿,道:“大哥这个样子,我先送他回去,很快就回来。” 楚维琳不好拦他,颔首道:“你一个人吃力,叫个有力气的婆子搭把手,我先回老祖宗那儿。” 祠堂前,各自散了。 楚维琳见常郁昀扶着常郁晔走远了,拢了拢斗篷,抱着儿子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没瞧见常郁昀,不免问了一句。 楚维琳解释道:“大伯看起来身体不太爽快,爷放心不下,先送大伯过去了。” 兄弟友善,老祖宗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微微点了点头。 等了两刻钟,常郁昀才回来,与老祖宗道:“大哥昨夜里受了寒,有些起热,已经请了大夫了。” 老祖宗眉头微微皱了皱,哼道:“郁晔受了寒,他媳妇也病着,剩下一个岚姐儿可怜兮兮的,段嬷嬷,让人去接了岚姐儿过来,这几日跟着我过。” 段嬷嬷应声去了。 楚维琳和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清楚,老祖宗不是担心岚姐儿没人照顾,而是她看到了岚姐儿这些日子的变化。 自从父母失和之后,岚姐儿一改从前爱笑朝气的模样,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怕人了,这么下去,那两口子还没闹出个结果来,岚姐儿的性格怕是要扭不过来了,与其跟着她父母,不如接到松龄院里来,好歹白日里还有霖哥儿、聆姐儿与她一道。 岚姐儿随着奶娘来了,一言不发地依着老祖宗坐下了。 徐氏那儿遣了人过来,说是常郁晓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疲乏,已经睡下了,但她盯着时辰的,绝不会错过了霖哥儿抓周的吉时。 老祖宗听了传话,缓缓点了点头,徐氏这些日子比可卢氏机灵多了。 而前头也来了人,说是楚家来观礼的亲戚们已经到了府外头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准备(九) 听说楚家那儿的人到了,常郁昀匆匆往前院去,楚维琳起身去垂花门处相迎。 叫楚维琳意外的是,很少出门的章老太太也来了,章老太太前一回来常府已经有几年了,那时也是为了她的亲事才走了一回。 楚伦歆上前扶住了章老太太,亲昵唤了声:“母亲。” 章老太太颔首,笑容满面,左右打量了一圈,没瞧见霖哥儿,便问了一句:“哥儿呢?” 楚维琳道:“在老祖宗跟前,天气冷,老祖宗就让他和岚姐儿一道耍玩,没有抱出来。” 何氏、李氏作为同房的伯娘,自是少不得走这一趟,楚维瑷跟在后头,与身边丫鬟小声说着什么。 另一辆马车上,苏氏与苗氏一道下来,与楚维琳彼此见了礼。 苏氏挽了楚维琳的手,笑着道:“过几日就除夕了,我婆母实在抽不开身。” 楚维琳笑着点头,毕竟是腊月年末,每年这个时候,都不是什么走亲访友的时间,各家各院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那个空闲时间,有什么事体,等年节里走动时再说也来得及。 只是霖哥儿正巧就是小年的第二日出生的,老祖宗讲究,不肯把抓周挪到正月里去,又晓得各府情况,只给楚家和嫁在京城的常家姑太太、姑奶奶们下了帖子。 楚维琳抿唇与苏氏道:“我晓得,你们都是来与我撑场面的,有我祖母这尊大佛在,我这脸皮子跟贴了金子似的。” 苏氏闻言笑得直摇头,轻轻拍打了楚维琳一下:“说的什么混话!你如今在这府里横着走。还有哪个敢拦你不成?” 说的都是打趣话,也没有搁在心里。 苏氏又道:“三叔祖父的腿脚受了寒气,天一冷就不舒坦,今日没有过来。” 不来也好。 楚证赋的辈分在那儿,常府老祖宗爷过世多年,他若来了,常恒翰、常恒淼还不要拱手伺候着?今儿个办喜事。楚证赋才不肯来这儿找存在感呢。 松龄院里。老祖宗已经得了信,晓得章老太太亲自来了,便让涂氏站在院外相迎。 章老太太是头一回见常郁昀的继母。上下一打量,就晓得这是一个有手段有能耐的,她面上笑容不减,两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进了正屋。 一下子来了好些人,霖哥儿也不怕。眨着眼睛在人群里寻到了他认得的苏氏,露着刚冒了白尖尖的门牙朝苏氏伸手。 岚姐儿怯怯看了眼众人,往老祖宗背后躲了躲。 老祖宗把霖哥儿交给苏氏,又把岚姐儿抱在了自个儿怀里。与章老太太道:“亲家也有两三年不曾来看过我了,还是我们霖哥儿有面子。” 章老太太哈哈大笑,笑完了叹了声气:“我膝下这三个小子五个姑娘。小子们都没到年纪,姑娘里头除了最小的维瑷还没嫁人。其余的都嫁了,可我啊,抱过的曾孙儿就霖哥儿一个,维琇嫁在江南,虽生养了两个儿子,我却是没瞧过一眼。现在霖哥儿抓周,我是断断不能错过了的。不比您有福气,哥儿姐儿们就围在您身边。” 老祖宗亦是叹息:“叫亲家这么一说,我也牵挂那几个嫁得远的,一个个隔着千山万水的,这辈子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上一面了。” 说了会子话,门上又传了信来,常郁昕来了。 大姑姐回来,楚维琳又往二门上去。 常郁昕待她亲切,絮絮问了些家里情况,晓得他们夫妻与涂氏还算相安无事,她略松了一口气。 行至半途,遇见常恒淼父子与楚家男人们过来,常郁昕上前行了礼,只是她对常恒淼的态度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常恒淼心里有数,也不想当着众人面让彼此都下不了台面,颔首应了。 楚维琳笑盈盈与楚伦煜问安,又和叔伯兄弟们见了礼。 常郁昕悄悄与她道:“你父亲,可我比父亲强太多了。” 一样是早年丧妻,常恒淼匆匆迎了新人,楚伦煜到现在都没有娶填房进门,想起故去的母亲,常郁昕心里发堵。 楚维琳苦笑,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若是可以,哪个愿意去比父亲在母亲过世后的反应呢?恨不能母亲能一直好好的。 回到松龄院,彼此问安行礼。 老祖宗对着楚维璟多瞧了两眼,模样俊朗,举手投足间,几分自在却又不失了规矩,关键是人看起来有骨子正气。 叶语姝嫁给了他,倒也是不差的。 等到了时辰,便去了前头花厅里看霖哥儿抓周。 徐氏与常郁晓一道来了,卢氏和常郁晔不见踪影,老祖宗也不介意,总归两个病怏怏的,也不适合见客。 几张八仙桌拼在了一块,上头铺了红绸,摆上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吃食玩具,一应都周全了。 楚维琳抱着霖哥儿进去。 桌上的东西都是全新的,霖哥儿从未见过,他一双眼睛转着,等楚维琳把他放到了桌子中间,他的兴头更足了。 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个遍,霖哥儿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官诰。 人人都笑了,老祖宗不住点头,又哄着霖哥儿让他再抓一样。 霖哥儿也不晓得听懂了明白,把官诰放在了面前,而后朝不远处的经书伸出了手,众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手脚不停,把周身能抓到的东西一并抓到了跟前。 楚维琳心情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围着桌子观礼的这几位官老爷没有一个是两袖清风的,即便是楚伦煜,也不可能在官场里独善其身,不过是一个度而已,可像霖哥儿这般能看到的能够着的一并都圈在了自个儿怀里的。还是太厉害了些。 常郁明绷不住脸,偏过头低笑。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眉心,笑道:“图个高兴,郁明你还笑话你侄儿,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你小时候抓了什么?” 一只蛐蛐,一颗色子。当时柳氏的脸都青了。也只有他爹当时打了个圆场。 常郁明自然晓得,连连求饶。 苗氏接了话茬,与楚维琳回忆巧姐儿抓周的时候。 本就是图个乐子。也没人在去细想霖哥儿那豪迈的姿态,说笑着落了座,开了宴席。 章老太太陪着老祖宗吃了几杯酒,席后有些疲乏。去宜雨轩里歇了歇。 说是歇息,不过就是与楚伦歆说些贴己话。又把楚维琳唤了过去。 章老太太躺在软榻上,问道:“维琳,你那婆母没有为难你吧?” 楚维琳摇了摇头:“她之前和赵氏较劲,心思都不在我身上。” 章老太太略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个软柿子。面子上过得去,自然好,万一紧抓着你不放。你也莫要就此怕了她。” 楚维琳应下,章老太太又问起了常府里其他事体。 楚伦歆不瞒着章老太太。简单说了些柳氏的事体,听得章老太太直皱眉。 缓兵之计,与虎谋皮,却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总要留下了青山,才有再起之日,能拖得住自然要拖住。 可那是站在常老祖宗的立场上来想的,若是以楚伦歆和楚维琳的角度来看…… 章老太太哼了一声:“越早分了家越好。分家之后,虽不及从前风光,但也不用担心生计。二房三房都有子弟当官,长房的东西本也就落不到你们手中,与其等她百年后再分家,不如现在就分,多少还能倚着你们老祖宗的身份再风光几年,等她去的时候,脚也已经站稳了。柳氏不会善罢甘休的,等柳家真正得势的时候,还怎么拦着?早些分了不往来,到了小皇子掌大印的时候,都过了十年八年了,她们还能把你们两房再拖进去?”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说的是对的。 前世分家太急,在旁人眼里,四房分明还是一家人,可若是分家了数年,除了逢年过节时都不走动了,柳氏想要一锅端,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分家,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尤其是,老祖宗还健在,子弟们又有哪个敢轻言分家? 若是背后动些手脚,在这个当口上,未免太险了些。 送了娘家人离开,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回了霁锦苑。 操持了一日,真的安静下来了,身子多少有些疲惫。 可年末时事情也多,只歇了一会儿又被老祖宗唤了去,坐下来商议年节里的事情。 转眼到了除夕,年夜饭时,因着常郁晔与卢氏的身子未好,便缺了席。 老祖宗情绪不好,以至于其他人也不敢嬉闹,闷闷吃了顿饭,也就各自散了。 正月初一一早,外命妇们要入宫请安。 老祖宗由柳氏与涂氏陪着,天未亮就准备妥当,进了宫去。 午前回来,楚维琳瞧着,老祖宗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涂氏背着人与楚维琳道:“还是照往年一样,初七赐戏下来,唱到十二那日。” 楚维琳了然。 在其他人眼中,常府的荣宠还在,老祖宗也松了口气,这才展了笑容。 年节里,少不得走动一番,楚维琳回了娘家,又去了崇王府里请安。 楚维琬悄悄告诉她道:“大约是又有了,只是没坐实,没有报出去。” 楚维琳看着楚维琬平坦的肚子惊喜不已。 初九那日,依照惯例,老祖宗请了各府姑娘们入府听戏,直到过了正月十二,戏班子撤出了常府,府里才渐渐静下来。 楚维琳入了松龄院,正巧遇见柳氏从正屋里出来,她便行了礼。 柳氏笑盈盈点了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了。 楚维琳挑了帘子进屋,老祖宗靠在罗汉床上,眉宇里全是疲惫。 歇了会儿,老祖宗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遇见柳氏了?” 楚维琳颔首。 “她来跟我商量郁曚的婚事。”老祖宗道。 楚维琳一怔:“六叔母有满意的人家了?” 老祖宗哼了一声:“说是前几天走亲,遇见了忠勇伯府上的二太太,人家瞧上了郁曚。” 楚维琳诧异。 忠勇伯府上的情况,楚维琳说不上一清二楚,但多少还是有些知道的。 忠勇伯董家,嫁出去的姑娘董凌音与宣平侯府的荣和县主亲厚,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杜四娘前两年嫁给了伯府中的三公子,楚维琳听她那口气,生活也并不舒心,而如今忠勇伯府的公子里头,也只有行七的董凌启没有娶亲了。 “大姑姐婆家的四姑娘就是嫁给了忠勇伯府的三公子,我从前听她说过,伯府里倾轧得厉害。”楚维琳实话实说。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世袭的爵位,到底落到谁头上,如今还没有个说法,怎么可能会不争不斗的?董家小七到底怎么样,我是不清楚,他的母亲马氏,我是见过的,可不是一个‘厉害’就能说明白的。郁曚是个什么性子?说得好听是内向心气高,说得不好听些,眼高于顶了,左右她都看不顺眼,到了马氏手里,她还能有一天好日子?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这亲事啊,要是成了,也就是互利互惠,柳家那儿想多个倚靠。” 楚维琳见老祖宗很清楚忠勇伯府里的情况,便问:“那这事儿,您和六叔母说了没有?这亲事……” 老祖宗摆摆手:“随她去。她自己的女儿都不怜惜,我还能如何?我若拦着,还当我阻了她柳家的路,不如欢欢喜喜就这样了,伯府里愿意与我们结亲,我也乐得多一个伯府亲家。郁曚的亲事,由着柳氏自己去操心,与你婆母叔母说一声,哪个也别趟这个浑水。” 话说到了这份上,楚维琳也只能点头应了。 从松龄院出来,少不得要去清兰园和宜雨轩里送个信。 涂氏听了,不由心烦,道:“一个屋檐下住着,迟早叫他们折腾疯了!” 楚维琳抿唇不语。 涂氏是恨不得分家的,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头也不回地去了明州,在那里自在过日子,与分家无异,可如今常恒淼回了京城,老祖宗还在,她也就只能在这大宅子里摸爬滚打,自己手里捏着的权势越多,日子过得才越轻松。 可要是能分家,涂氏定是二话不说立刻找宅子的那一个。 而楚伦歆听完了,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没有人对这门亲事提什么意见,除了常郁曚,她听了些风声,当即就砸了砚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牵连(一) 上元佳节,京中没有宵禁。 这是年节的最后一日了,明日一早,衙门便要开印,年前拖下来的钟大人家的案子,也要按部就班地审查处置了。 老祖宗不想惹麻烦,上元这一日就不让众人出府观灯,只在自家园子里挂了各式花灯,应个景儿。 楚维琳对观灯本是兴致一般,可见霖哥儿饶有兴趣模样,便打算抱着儿子去园子里走上一圈。 常郁昀陪着他们母子过去,园子里地方有限,也比不得街上猜灯谜舞龙灯一般热闹,可霖哥儿是头一回见各式各样的花灯,咧着嘴直笑。 不远处,常郁晓抱着聆姐儿迎面而来,徐氏瞧见楚维琳,便唤住了常郁晓,示意他看过来。 常郁晓把女儿交给徐氏,快步过来与常郁昀道:“与我去吃两杯酒。” 常郁昀见他挤眉弄眼,怕是有事儿要说,便叫丫鬟们热了壶酒,又准备了些下酒菜,摆在了亭中。 楚维琳和徐氏不去凑他们的热闹,带着孩子们观灯。 徐氏消息多,偏过头伸出四根手指,与楚维琳道:“听说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的是常郁曚。 自从昨日里听说柳氏想让她嫁去忠勇伯府,常郁曚就拉长着脸砸了屋里东西,柳氏去瞧她,常郁曚不晓得那儿来的力气,挪了屋里的椅子花架堵住了窗户房门,又不许丫鬟们开门,柳氏在外头又是劝又是哄的,常郁曚根本不理会。 闹到了夜里,丫鬟们壮着胆儿挪开了东西,常郁曚却不肯与柳氏说什么。连送进去的饭菜都一并打翻了,根本不吃一口。 照徐氏的说法,应当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厨房送去的东西。 楚维琳挑眉,心里自有想法。 常郁曚这两日不可能一点儿也没吃,她身子骨不算健壮,若真饿了两日,哪还有力气和柳氏折腾。楚维琳在娘家时见识过楚维琛闹脾气。说是不吃不喝,实际上屋子里收着不少点心零嘴,吃饱是不可能的。填一填肚子还是可行的。 只是常郁曚想以绝食来改变柳氏的想法,未必行得通。 妯娌两人正说着话,远远见有两个人匆匆而行,徐氏眼睛好。盯着看了会儿,道:“是岑娘子。引路的,似乎是敏珠。” 楚维琳望过去,的确是敏珠无异。 敏珠是柳氏身边的丫鬟,怎么这个时辰了。会请岑娘子过府? 楚维琳和徐氏虽有好奇,但谁也不愿意去趟浑水,便再不提了。 今夜没什么风。在园子里走动会儿也不觉得冷,又因着常郁晓和常郁昀在亭子里酌酒。楚维琳也没打算早早回霁锦苑,便沿路一盏一盏灯看过去。 半途遇见了廖氏,她漫无目的地走,似乎是在看灯,似乎又是心事重重。 徐氏小声问她:“四弟妹,我刚才瞧见敏珠和岑娘子了。” 廖氏笑容一滞,讪讪道:“是啊,婆母请的岑娘子。” “六叔母病了?那你怎么还在园子里?”徐氏又问。 廖氏越发不自在了,皱着眉,压着声儿道:“我是出来避一避的,哎!这会儿回去,少不得被迁怒几句。” 依廖氏的说法,是常郁曚伤着了。 常郁曚性子独,总爱一个人看书习字,她也有一双巧手,春日里喜欢做鹞子,元月里喜欢做花灯,上元时亲手做一只花灯是每年都有的习惯,今年就算她和柳氏闹得厉害,还是让丫鬟们准备了竹条花纸浆糊。 柳氏见她还能静下心来做灯,到底松了一口气,叫人送了东西过去。 常郁曚闷头做灯,直到刚刚才做得了,莲花灯精致漂亮,为了哄她高兴,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少不得一通夸赞奉承。常郁曚自个儿也很满意,让丫鬟取了火折子来,要亲手点灯。 主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笑容,这个时候哪个敢唱反调?自是送上了火折子。 常郁曚点蜡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花灯都烧了起来,等把火灭了,常郁曚的手心已经烧伤了。 柳氏匆忙赶过去,她觉得是常郁曚为了抗争不惜自伤,可常郁曚一口咬定是她手抖了,绝非故意所为。 柳氏拿她没辙,又是治伤要紧,便请了岑娘子,廖氏听了些风声就躲开了,这个时候凑过去,不仅收不到半句好话,说不定还要承受柳氏的怒火。 徐氏听罢,只觉得脖颈后头凉飕飕的:“四姑不像是能下狠手的呀。” “应当是不小心的。”楚维琳也不觉得常郁曚有那个胆子,只怕是心里想着旁的事体,一个不留神伤着了,可那两母女正闹着脾气,在柳氏心中,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廖氏避事,直到常郁明寻她了,才回去了。 常郁昀第二日一早要上衙,常郁晓也不好多留他,吃完了一壶酒,也就各自散了。 回了屋里,霖哥儿由方妈妈抱回去歇息,等吹灯落帐,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道:“三叔与你说什么了?” “说六弟的事体。”常郁昀道。 十五月圆,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棂撒入屋内,便是落了幔帐,视线也只是添了几分朦胧。 常郁昀低头看楚维琳,见她闻言皱了眉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旧事。” 若说常郁明的朋友是不分出身高低贵贱,做什么的都有,那常郁晓交往的圈子里,几乎都是世家子弟。 年节里,常郁晓叫他们唤出去吃了两回酒,多少听了些闲言碎语回来。 那日他去得晚了,那些人早就吃喝上了,有酒量不济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的自然是钟家那几个子弟的事情,也牵扯上了常郁晖。 都是品行不端被丢进了大牢里。常郁晖是上元那日进去的,钟家子弟干脆在里头过了大年。 在别人嘴里,钟家这几个倒霉些,那施毅飞是个进士,又是当夜就死了,不像那个苏子毓,只是一个戏子。又拖了好些日子。也没人仔细跟常郁晖算过这桩人命账。 当初常郁晖吃了牢饭,常恒翰停职反省,不过也就三个月。一样回到朝堂之上,至于罚俸,常府这样的人家,缺几个月的月俸又不算什么大事。 细细论起来。钟家兄弟和常郁晖的事体是半斤八两的,钟家兄弟调戏了唱曲姑娘。常郁晖是混乱到叫人说不出口的地步了,区别在于,死的是戏子还是进士。 常家那时候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钟家却像是走了大霉运一般。不说停职,钟大人的乌纱帽都未必保得住。 有人侃侃而谈,说这样差别处理有失公允。要么轻罚钟家,要么再追责常家。 直到留意到常郁晓来了。那些人才住了嘴。 这几日常郁晓来回思量,他因着大赵氏的事体,与常恒翰也有些心结,况且常恒翰已经赋闲在家了,常郁晓便来与常郁昀说了几句。 “怕有心人拿这事体做文章。”常郁昀解释道。 楚维琳了然。 可要让楚维琳来说,事情其实是有些差异的。 常郁晖从下了大牢到出来,身上都没有背负人命官司,要不是那富商找人打了常郁晖一顿,都没人知道苏子毓死了,而钟家这几个,已经背上人命了。 这是时代,人有三五九等,皇亲国戚、官宦世家,士农工商,每个阶级都不同。施毅飞是有功名在身的,与平民百姓相比,他也属于特权阶级,他的意外横死,不是能轻易抹过去的。 若真有人要翻旧账,分明就是为了整一整常府了。 常郁昀怕楚维琳思虑太重,道:“琳琳,你莫操心这些,等明日五叔父那儿有了信儿再想不迟。”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上衙去了。 松龄院里,老祖宗晓得常郁曚伤了手,板着脸气恼不已,可她已经决定了不管这门亲事,因而也不与柳氏多说什么。 到了傍晚时,陆续有些消息传回来。 施毅飞是因脏器损伤出血至死,有人检举钟家在年节里行贿,钟大人自然是大喊冤枉,可圣上大怒,当场去了他的乌纱帽,关入了大牢。 常郁晓的猜测不假,有人拿常家大做文章,尤其是几个穷苦出身的读书人,大骂世道不公,只因常家是皇亲,就能在京中屹立不倒,常郁晖的丑事不去说,姻亲赵家砍头抄没,常家却置身事外,照样荣宠不断。 楚维琳按了按眉心,这是祸水东引。 老祖宗斜斜睨了柳氏一眼,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了柳氏下来。 柳氏知道老祖宗要问什么,她直言道:“不是我,我可是记着老祖宗您的话的,要把小皇子扶起来,把常家弄得焦头烂额,与小皇子无益。” 老祖宗没有说一句话,便让柳氏退出去了。 接下去的几日,府中气氛多少有些低沉,好不容易宫里待常府与赵家出事前没多少区别了,可人人都怕再次受些牵连。 宫里还没有就此传出话来,忠勇伯府那儿,就有些阴阳怪气的了。 柳氏气得仰倒,常郁曚也有些怔了。 “他们嫌弃起我来了?”她一只手有伤,另一只手指着自己,一双眼睛眨了眨,越想越是生气,“伯府了不起了?不过是祖上有些功绩,受了封而已,到了如今,除了一个封号,还剩下些什么?我常家再如何,老祖宗也是宗亲出身,我高祖母荣安公主可是太祖爷的亲姐姐!” 常郁曚性子孤傲,她是不喜欢嫁去忠勇伯府,可她受不了别人嫌弃她。 这事情因常郁晖而起,想起自打两年前常郁晖入大牢开始,常府就各种麻烦不断了,常郁曚越想越生气,不顾丫鬟婆子们劝阻,快步去寻了常郁晖。 她在园子里见到了常郁晖,常郁曚一肚子气没处撒,一股脑儿撒到了常郁晖身上,言辞激烈,根本没半句好话,亏得是兄妹置气,若是两姐妹吵成这样,只怕都要动起手来了。 老祖宗得了信,亦是气恼不已,各打五十大板,两个一道罚了。 元月里,天气依旧寒冷,不晓得是疲惫还是受寒,老祖宗这几日,隐隐有些头痛。 头痛时怕吵,老祖宗每日也不留几个孩子了,只一人在屋里休养,独独叫段嬷嬷陪着。 月末时,慈惠宫里来了人,请老祖宗进宫去。 太后有请,老祖宗推拒不得,她原本想让涂氏或者柳氏陪她入宫,可内侍却摇头,说太后只请老祖宗一人。 话说到了这份上,饶是心中不安忐忑,老祖宗也只好照办,只让常恒翰送她到了宫门外,孤身一人坐了软轿入宫。 常恒翰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里头传了话来,说是太后留老祖宗在宫中过夜,让他明日中午过后,再来接老祖宗回府。 老祖宗留在宫里,常府上下多少有些惴惴,圣心难测,这是要以示恩宠,还是…… 不过,既然说了明日回府,总比什么话也没有强些。 第二日中午,常恒淼陪着常恒翰又去了宫门外,等到未时将尽,老祖宗的软轿才出现在宫道上。 常恒翰塞了些碎银子给宫人,扶了老祖宗上车,他想问一问情况,可见老祖宗神情疲倦,此处又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按捺住了。 知道老祖宗回府了,楚维琳便起身去了松龄院,却叫葛妈妈拦在了院外。 不仅仅是楚维琳,过来的人都被拦了,葛妈妈只说老祖宗已经歇下了,旁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常恒淼和常恒翰亦是心中无底,他们两个也没有从老祖宗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只好耐心等着了。 常郁昀回府时,老祖宗还未起身,便径直回了霁锦苑。 等夫妻两人用了晚饭,正逗霖哥儿时,松龄院里来传了话,说老祖宗想诵经,请楚维琳过去。 楚维琳转头看常郁昀,常郁昀站起身来,让方妈妈照顾好霖哥儿,牵了楚维琳的手,道:“我陪你去。” 一路行至松龄院,厢房小佛堂里,灯火通明。 段嬷嬷引了他们夫妻进去,老祖宗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念诵着经文。 常郁昀与楚维琳一左一右在老祖宗身边跪下。 直到念完了回向文,老祖宗才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淡淡看了常郁昀一眼,叹道:“我陪着太后老人家念经,颇有些体会,她老人家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其实,老婆子自己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了,离蹬腿儿也不远了。” 楚维琳诧异,老祖宗是个忌讳极多的人,怎么会自己说出天寿不长的话来?太后到底与老祖宗说了些什么? 老祖宗顿了顿,眸子一紧,沉声道:“可老婆子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凤雪影的两张月票 第二百六十三章 牵连(二) 老祖宗的眼角布满了细纹,她的眼睛直直望着那白玉坐莲观音像,檀香袅袅,烟熏得眼睛有些发酸,可老祖宗并没有挪开目光,她一直望着观音手中的净瓶,以及净瓶中的柳枝。 人人都知道,这净瓶水有起死回生之效,妙手回春,便是枯死了的老树都能冒出新芽儿来。 老祖宗想求一求这圣水,盼着能洒在这常府之中,能叫这满门荣耀延续下去,如她最爱的回字纹一般,富贵不断头。 可这两年起起伏伏,饶是她如此坚持之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只因,富贵荣宠是上位者给的,而圣心,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 老祖宗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她想着太后与她秉烛夜谈时说的话。 慈惠宫中,不缺宫人,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后总会屏退了大部分的宫女内侍,只留下一两个贴心人,或是礼佛,或是抄书,或是沉思。 太后的这个习惯,老祖宗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可只有亲身经历了,只有坐在那空荡荡的慈惠宫大殿之中,才能体会到太后心中的那份孤寂,那绝非她这小小的松龄院可比的。 太后不喜好拿香料熏衣,可她礼佛多年,即便是不点香的时候,她的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她老人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毕竟已经是古稀之年,再是注重调养,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时相比了。 她说:“总想着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事都是一样的。可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自己知道,在心中依旧是有一些偏颇的。” 太后亲生了两个皇儿,一个是今上,另一个是谋反被诛的永王,而所有人都清楚,太后私心偏爱永王超过了今上。 老祖宗垂眸。她也清楚。自己是偏爱幼子超过了其他儿子,超过了要承继家业的长子。 太后没有停下来,她捻着佛珠。如回忆如倾诉:“哀家自十四岁起伺候先帝,从潜府后院走到这三千楼阁,从未宠冠六宫,却也不曾失了帝心。先帝在位时,前后三位皇后。又有几任四妃,底下嫔妃们窥视算计,彼此倾轧纠结,哀家夜深时想起。都是一身虚汗,能活下来已数幸运,可却是哀家最终越过了她们所有人。入主慈惠宫。人人都说,哀家是胜者。可哀家情愿不住这慈惠宫,学那昌荣太妃一般,含饴弄孙,也比看他们兄弟搏命要好。无论是否有偏心之处,总归都是我亲儿,我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一遭换来的亲儿。” 不走到这一步,终是换不来大彻大悟。 太后如今的顿悟,却也是没有回头路了的。 “人心,安阳,这便是人心呐!哀家自个儿都会犯糊涂,会理不顺思绪,旁人又怎么能猜得准?便是亲儿,也是猜不准的。”太后长叹一声。 叹息声绕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久久不散,老祖宗心里发堵,不知不觉间,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安阳,是老祖宗的封号,时至今日,除了太后与圣上,再没有人这么唤她了。别人的口中,她以前是常府的当家太太,后来是常家的老祖宗,她满意这些称呼,她把自己和常府绑在了一起,她以宗亲的身份给常府带来荣耀,却希望其他人只记住常府。 常氏一门,是她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所在。 可在太后与圣上心里,她一直都是安阳,是荣安公主的孙女。 太后是以她自己的经历,在劝着老祖宗。 当年,永王因着太后的偏宠,觉得即便不能胜过其他兄弟,也断不会输给自己的嫡亲弟弟,可偏偏,就是这个弟弟荣登大宝,永王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甚至觉得是弟弟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才会…… 因为偏宠,所以样样会依着他的心思,样样会给他最好的。 因着偏宠,常恒逸当年才会误以为柳思璐是老祖宗替他选的妻子,他压根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常恒晨未说亲,因着偏宠,常恒逸在发现错误之后心态失衡,做下了那等错事,因着偏宠,老祖宗想方设法会护着幼子,因着偏宠,常恒逸一意孤行要娶柳思璐的妹妹进门时,老祖宗没有阻拦到底。 说到底,都是她偏宠太多。 “安阳,哀家这两年也很糊涂,当年留下琰儿的命,到底是对是错?” 琰儿是永王的幼子,当年太后不惜跪求今上也要留下这一缕血脉,让他远去西桂,以德王庶子的身份养大,可现在,太后都有些迟疑了。 只要永王还有后人,那些坚定不移跟随了永王的人便不会放弃。 今上现在也有数个儿子,皇位之争避不开,却又参入了这么一个变数,让局势复杂起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快刀斩乱麻,上位者无情,若真要收拾起来,西桂德王府中鸡犬不宁,可太后当年保住这个小孙儿时,并不想见到如此画面。 太后苦笑道:“哀家还在,还能压得住,哀家若宾天了,会如何?安阳,你若去了,又会如何?” 没有太后从中周旋,西桂可有今日这般的宁日?京城里呢,若常家子孙再有糊涂的时候,老祖宗不在了,谁能入宫求来一丝体面?圣上还会给常家一个体面吗? “常府今日之荣耀,从百年积累而来,从在康平爷、太祖爷、先帝跟前的功绩一步步而来,常太保过世多年,如今还皇恩不断,只因有你安阳在。你必须要接受盛极而衰,常家一门,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三公?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娶一位皇家贵女?又还要多少年,才会出一位荣宠后宫之人?安阳,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你若等不到,常家还奢望如今之荣光。只不过是瞧着楼塌而已。做个不高不低的官家,京中勋贵之中依旧有常府一席之地,平平顺顺地走,不是更好吗?” 老祖宗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 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一家能够长盛不衰,世家。拼的是底蕴。可荣宠,比的是权势。 是她把常府推到了今天的位置,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常府蛰伏几十年? 若真是那样。就算是两腿一蹬埋在了地里,她也不能安心! 老祖宗想起了她的姐姐,如今陈家的当家老太太。 她们姐妹在荣安公主府生活,无话不谈。闺阁女子多梦,也曾悄悄有过向往。 出身皇亲之家。自是再不喜这样的环境,她们心中向所的是传承了几代的书香世家,那种家族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与皇亲的贵气不同,却是她们倾心的。 岭西陈家,那个一说名号就让人侧目的世家。每一个人说起陈家出身的公子时都是一通赞美之词,姐姐心仪。终是得偿所望。 而她,却挑中了旧都、当时还是京城的世家常家,只因常家的这一位新科探花郎文采出众,卓雅不凡。 嫁入常府,她不再是皇家贵女,而是一个新媳妇。 她想尽一个媳妇的本分,想做好一切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每每,劲儿都使不到点上。 因着她的身份,府中亲眷多是奉承和迁就,便是她的婆母,老祖宗在对方的笑容里读到的也有一股子疏离。 只有丈夫才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她不能辜负了他。 老祖宗不是个轻易气馁的性格,她费了好几年,总算让公婆把她当媳妇看,把她当自己人看,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一切以常府为重。 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她接过了中馈,她打理一家上下,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她没有一丁半点儿辜负夫家信任的地方。 丈夫步步高升,三公之位是常氏无上之荣耀,他们迁来了新都,在这里继续常氏的荣光,在丈夫过世之后,常府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得圣宠。 直至今日。 可面对着太后,老祖宗竟有些梗咽了。 蛰伏,不是不行。 从前因着两个哥哥位高权重,常恒晨在大理寺做个小吏,不求平步青云,只想着莫要埋没了辛苦得来的功名,可现在常恒翰告病辞官,常恒淼挂着个虚职,常恒晨再不想着更进一步,在京中官宦圈子里,常家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郁字辈里,常郁昭有功名在身,却未谋官职,常郁昀在翰林院里做事,老祖宗想着是让他外放了去,其余的兄弟,到底弱了些。 若这蛰伏是要彻底磨灭了常恒翰和常恒淼的将来,那常家再要起势,就太难了。 可若不蛰伏,且不说是违背了圣心,等老祖宗过世之后,这个家里,又要成了什么样子? 老祖宗苦思了一夜,从宫里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反复思考,直至跪在观音像前,她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常家的事情,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也是如此。”老祖宗慈爱地看着常郁昀,这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儿,若说有偏颇,孙儿辈之中,她偏袒常郁昀最多,常郁昀开口求了她的,只要是不伤到常府的利益,她从未拒绝过,好在,常郁昀懂事,没有给她出过难题,“我出宫前,太后娘娘与我说过一些,你外放的事情应当不成问题。” 可以外放了? 楚维琳心中惊喜,可这个气氛之下,她只能露出惊来,喜气,却是不能表露的。 常郁昀听了这话,亦是皱了皱眉,低声问老祖宗:“圣上为何应了?” 老祖宗眸子里精光一闪,她没有看错,常郁昀是聪明人,他心底里是有数的,老祖宗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条件的。往后,常府是要走一段下坡路了,等到我过世之后,常家再无宗亲,也无高位之官,头一两年也许还有些恩泽,再过些年,便是什么都不剩了。等到了那时候再做打算,就太迟了。” 楚维琳一震,匆匆与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这是…… “对,还有一个柳氏,可贤妃娘娘再得宠,便宜的也只有他们柳家,断不会是我常家。我是以常氏一门为饵拖住她,若我再年轻十岁,我不会怕她的幺蛾子,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了。若不做出改变,圣上一直盯着我们,常氏要再起,难于登天,当柳氏知道我们再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如何?择良木而息,我们不再是良木了,就只是害死了她姐姐的仇人了。”老祖宗语调平静,似乎在分析的并非她奉献了一生的常氏,而是旁人家的琐事。 “分家,痛痛快快的分家,趁着我还有力气和柳氏周旋,把二房和三房一并摘出去。长房要承继,好坏都走不脱。现在分家,柳氏可不敢跟我撕破脸,而太后那儿,会满意的。”老祖宗见常郁昀和楚维琳愕然,她慈爱地笑了笑,握紧了常郁昀的手,“记住,老婆子不是妥协,不是认输,是以退为进。我常氏一门迟早还会再登三公之位,迟早还会再迎娶宗亲,再享今日之荣宠,郁昀,你是最像你祖父的,不要让老婆子等太久。” 常郁昀还没有说话,楚维琳已经是背后发凉了。 分家,并不是最让楚维琳意外的,为了常氏的将来,分家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就是老祖宗的一种手段,可后面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分明是在盼着常郁昀能和老祖宗爷一样登三公之位,这也就罢了,再娶宗亲又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已经进门了,楚维琳甚至以为老祖宗会替常郁昀去求娶宗亲了。 若不是说的常郁昀,老祖宗想替谁求娶?常郁晖已经出局了,莫不是还闷头读书的常郁曜?再不然,难道是要等溢哥儿和霖哥儿长大? 老祖宗这也想得太远了些…… 不过三公之位,难道不也跟做梦一般? 不是楚维琳低看常郁昀的学识,而是,位及权臣,从来不是单论学识这么简单,揣摩圣心才是最要紧的。 可现在,他们要去揣摩谁的心思?三皇子的吗? 楚维琳犹自纠结,却听老祖宗又说了一句话。 “虽有爱屋及乌一说,可我偏爱恒逸,却喜欢你超过郁明,这也是人之常情,不仅仅是我,那一位也是一样的。” 老祖宗意有所指,楚维琳细细咀嚼了一番,终是明白过来。 圣上是偏宠贤妃不假,可他心中所属的并不是尚且年幼的小皇子,常家若因为柳氏的关系站到小皇子那边,定然是不妥当的。 而老祖宗的后一句话,又让楚维琳转了转眸子。 老祖宗说:“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难免有些摩擦,从前赵氏作为长房长媳,做起事情来总不会束手束脚,如今涂氏、大楚氏、柳氏一块当家,你来我往的可要热闹了。” 楚维琳会意,垂眸道:“老祖宗,孙媳会劝一劝太太,莫要因着中馈,伤了妯娌和气。” 老祖宗见她懂了,微微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ps:96又刷不开点娘网页了,心塞……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牵连(三) 中秋节。 以及,96电脑屏幕不小心弄破了,现在有一部分位置都是花屏。 还没有写完。 大家睡醒了来看吧,么么哒~ ----------------------- 老祖宗的眼角布满了细纹,她的眼睛直直望着那白玉坐莲观音像,檀香袅袅,烟熏得眼睛有些发酸,可老祖宗并没有挪开目光,她一直望着观音手中的净瓶,以及净瓶中的柳枝。 人人都知道,这净瓶水有起死回生之效,妙手回春,便是枯死了的老树都能冒出新芽儿来。 老祖宗想求一求这圣水,盼着能洒在这常府之中,能叫这满门荣耀延续下去,如她最爱的回字纹一般,富贵不断头。 可这两年起起伏伏,饶是她如此坚持之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只因,富贵荣宠是上位者给的,而圣心,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 老祖宗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她想着太后与她秉烛夜谈时说的话。 慈惠宫中,不缺宫人,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后总会屏退了大部分的宫女内侍,只留下一两个贴心人,或是礼佛,或是抄书,或是沉思。 太后的这个习惯,老祖宗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可只有亲身经历了,只有坐在那空荡荡的慈惠宫大殿之中,才能体会到太后心中的那份孤寂,那绝非她这小小的松龄院可比的。 太后不喜好拿香料熏衣,可她礼佛多年,即便是不点香的时候,她的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她老人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毕竟已经是古稀之年,再是注重调养,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时相比了。 她说:“总想着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事都是一样的,可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自己知道,在心中依旧是有一些偏颇的。” 太后亲生了两个皇儿。一个是今上,另一个是谋反被诛的永王,而所有人都清楚,太后私心偏爱永王超过了今上。 老祖宗垂眸,她也清楚。自己是偏爱幼子超过了其他儿子,超过了要承继家业的长子。 太后没有停下来,她捻着佛珠,如回忆如倾诉:“哀家自十四岁起伺候先帝,从潜府后院走到这三千楼阁,从未宠冠六宫,却也不曾失了帝心,先帝在位时,前后三位皇后,又有几任四妃。底下嫔妃们窥视算计,彼此倾轧纠结,哀家夜深时想起,都是一身虚汗,能活下来已数幸运,可却是哀家最终越过了她们所有人,入主慈惠宫。人人都说,哀家是胜者,可哀家情愿不住这慈惠宫,学那昌荣太妃一般。含饴弄孙,也比看他们兄弟搏命要好。无论是否有偏心之处,总归都是我亲儿,我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一遭换来的亲儿。” 不走到这一步。终是换不来大彻大悟。 太后如今的顿悟,却也是没有回头路了的。 “人心,安阳,这便是人心呐!哀家自个儿都会犯糊涂,会理不顺思绪,旁人又怎么能猜得准?便是亲儿。也是猜不准的。”太后长叹一声。 叹息声绕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久久不散,老祖宗心里发堵,不知不觉间,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安阳,是老祖宗的封号,时至今日,除了太后与圣上,再没有人这么唤她了。别人的口中,她以前是常府的当家太太,后来是常家的老祖宗,她满意这些称呼,她把自己和常府绑在了一起,她以宗亲的身份给常府带来荣耀,却希望其他人只记住常府。 常氏一门,是她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所在。 可在太后与圣上心里,她一直都是安阳,是荣安公主的孙女。 太后是以她自己的经历,在劝着老祖宗。 当年,永王因着太后的偏宠,觉得即便不能胜过其他兄弟,也断不会输给自己的嫡亲弟弟,可偏偏,就是这个弟弟荣登大宝,永王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甚至觉得是弟弟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才会…… 因为偏宠,所以样样会依着他的心思,样样会给他最好的。 因着偏宠,常恒逸当年才会误以为柳思璐是老祖宗替他选的妻子,他压根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常恒晨未说亲,因着偏宠,常恒逸在发现错误之后心态失衡,做下了那等错事,因着偏宠,老祖宗想方设法会护着幼子,因着偏宠,常恒逸一意孤行要娶柳思璐的妹妹进门时,老祖宗没有阻拦到底。 说到底,都是她偏宠太多。 “安阳,哀家这两年也很糊涂,当年留下琰儿的命,到底是对是错?” 琰儿是永王的幼子,当年太后不惜跪求今上也要留下这一缕血脉,让他远去西桂,以德王庶子的身份养大,可现在,太后都有些迟疑了。 只要永王还有后人,那些坚定不移跟随了永王的人便不会放弃。 今上现在也有数个儿子,皇位之争避不开,却又参入了这么一个变数,让局势复杂起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快刀斩乱麻,上位者无情,若真要收拾起来,西桂德王府中鸡犬不宁,可太后当年保住这个小孙儿时,并不想见到如此画面。 太后苦笑道:“哀家还在,还能压得住,哀家若宾天了,会如何?安阳,你若去了,又会如何?” 没有太后从中周旋,西桂可有今日这般的宁日?京城里呢,若常家子孙再有糊涂的时候,老祖宗不在了,谁能入宫求来一丝体面?圣上还会给常家一个体面吗? “常府今日之荣耀,从百年积累而来,从在康平爷、太祖爷、先帝跟前的功绩一步步而来,常太保过世多年,如今还皇恩不断,只因有你安阳在。你必须要接受盛极而衰,常家一门,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三公?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娶一位皇家贵女?又还要多少年。才会出一位荣宠后宫之人?安阳,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你若等不到,常家还奢望如今之荣光,只不过是瞧着楼塌而已。做个不高不低的官家。京中勋贵之中依旧有常府一席之地,平平顺顺地走,不是更好吗?” 老祖宗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 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一家能够长盛不衰。世家,拼的是底蕴,可荣宠,比的是权势。 是她把常府推到了今天的位置,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常府蛰伏几十年? 若真是那样,就算是两腿一蹬埋在了地里,她也不能安心! 老祖宗想起了她的姐姐,如今陈家的当家老太太。 她们姐妹在荣安公主府生活,无话不谈,闺阁女子多梦。也曾悄悄有过向往。 出身皇亲之家,自是再不喜这样的环境,她们心中向所的是传承了几代的书香世家,那种家族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与皇亲的贵气不同,却是她们倾心的。 岭西陈家,那个一说名号就让人侧目的世家,每一个人说起陈家出身的公子时都是一通赞美之词,姐姐心仪。终是得偿所望。 而她,却挑中了旧都、当时还是京城的世家常家,只因常家的这一位新科探花郎文采出众,卓雅不凡。 嫁入常府。她不再是皇家贵女,而是一个新媳妇。 她想尽一个媳妇的本分,想做好一切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每每,劲儿都使不到点上。 因着她的身份,府中亲眷多是奉承和迁就。便是她的婆母,老祖宗在对方的笑容里读到的也有一股子疏离。 只有丈夫才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她不能辜负了他。 老祖宗不是个轻易气馁的性格,她费了好几年,总算让公婆把她当媳妇看,把她当自己人看,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一切以常府为重。 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她接过了中馈,她打理一家上下,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她没有一丁半点儿辜负夫家信任的地方。 丈夫步步高升,三公之位是常氏无上之荣耀,他们迁来了新都,在这里继续常氏的荣光,在丈夫过世之后,常府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得圣宠。 直至今日。 可面对着太后,老祖宗竟有些梗咽了。 蛰伏,不是不行。 从前因着两个哥哥位高权重,常恒晨在大理寺做个小吏,不求平步青云,只想着莫要埋没了辛苦得来的功名,可现在常恒翰告病辞官,常恒淼挂着个虚职,常恒晨再不想着更进一步,在京中官宦圈子里,常家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郁字辈里,常郁昭有功名在身,却未谋官职,常郁昀在翰林院里做事,老祖宗想着是让他外放了去,其余的兄弟,到底弱了些。 若这蛰伏是要彻底磨灭了常恒翰和常恒淼的将来,那常家再要起势,就太难了。 可若不蛰伏,且不说是违背了圣心,等老祖宗过世之后,这个家里,又要成了什么样子? 老祖宗苦思了一夜,从宫里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反复思考,直至跪在观音像前,她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常家的事情,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也是如此。”老祖宗慈爱地看着常郁昀,这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儿,若说有偏颇,孙儿辈之中,她偏袒常郁昀最多,常郁昀开口求了她的,只要是不伤到常府的利益,她从未拒绝过,好在,常郁昀懂事,没有给她出过难题,“我出宫前,太后娘娘与我说过一些,你外放的事情应当不成问题。” 可以外放了? 楚维琳心中惊喜,可这个气氛之下,她只能露出惊来,喜气,却是不能表露的。 常郁昀听了这话,亦是皱了皱眉,低声问老祖宗:“圣上为何应了?” 老祖宗眸子里精光一闪,她没有看错,常郁昀是聪明人,他心底里是有数的,老祖宗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条件的。往后,常府是要走一段下坡路了,等到我过世之后,常家再无宗亲,也无高位之官,头一两年也许还有些恩泽,再过些年,便是什么都不剩了。等到了那时候再做打算,就太迟了。” 楚维琳一震,匆匆与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这是…… “对,还有一个柳氏,可贤妃娘娘再得宠,便宜的也只有他们柳家,断不会是我常家。我是以常氏一门为饵拖住她,若我再年轻十岁,我不会怕她的幺蛾子,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了。若不做出改变,圣上一直盯着我们,常氏要再起,难于登天,当柳氏知道我们再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如何?择良木而息,我们不再是良木了,就只是害死了她姐姐的仇人了。”老祖宗语调平静,似乎在分析的并非她奉献了一生的常氏,而是旁人家的琐事。 “分家,痛痛快快的分家,趁着我还有力气和柳氏周旋,把二房和三房一并摘出去。长房要承继,好坏都走不脱。现在分家,柳氏可不敢跟我撕破脸,而太后那儿,会满意的。”老祖宗见常郁昀和楚维琳愕然,她慈爱地笑了笑,握紧了常郁昀的手,“记住,老婆子不是妥协,不是认输,是以退为进。我常氏一门迟早还会再登三公之位,迟早还会再迎娶宗亲,再享今日之荣宠,郁昀,你是最像你祖父的,不要让老婆子等太久。” 常郁昀还没有说话,楚维琳已经是背后发凉了。 分家,并不是最让楚维琳意外的,为了常氏的将来,分家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就是老祖宗的一种手段,可后面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分明是在盼着常郁昀能和老祖宗爷一样登三公之位,这也就罢了,再娶宗亲又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已经进门了,楚维琳甚至以为老祖宗会替常郁昀去求娶宗亲了。 若不是说的常郁昀,老祖宗想替谁求娶?常郁晖已经出局了,莫不是还闷头读书的常郁曜?再不然,难道是要等溢哥儿和霖哥儿长大? 老祖宗这也想得太远了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牵连(四) 求收求票求订阅~~ -------------------------- 宝莲浅浅笑了。 她原本模样就不差,又是打小跟着楚维琳的,吃穿用度从未亏待过,手指、皮肤与主子姑娘们相差不大,如今嫁了人,自个儿当了东家太太了,日子过得舒坦,瞧起来更是红光满面的。 “妈妈中午来寻我,我与妈妈说过,府中采买仆妇衣裳的规制我是晓得的,那些差的料子入不得妈妈的眼,若匹配着往年的用料来,肯定是一分钱一分货,大抵是这个数,”宝莲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一只手,比划着,道,“这个价在京城里已经不算高了,我因着是常府里出去的,又是奶奶抬举,主动往下减了一成。减了一成后,我想,应该不会再比哪家高了吧?妈妈管着采买上的事体,不仅仅是这成衣料子,也有很多旁的用品,可能是妈妈这几日匆忙,我减这一成,妈妈听漏了吧。” 宝莲语调平缓,细声细语的,徐徐说完了,又朝采买妈妈笑了笑,唇下的黑痣让那张红唇看起来透着一股子妖娆,采买妈妈倒吸了一口气,什么一成不一成的,她可真没有半点儿印象了。 柳氏见采买妈妈犹自出神,清了清嗓子问她:“莫不是你记差了?” 采买妈妈想要摇头,她是绝不可能记错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宝莲故意为之。 是觉得价格高了,下不来台面,就随意推到了自己身上,还是…… 采买妈妈看了楚维琳一眼。许是故意要为难自己,给柳氏难堪吧…… 可如今,都是一张嘴的事情,她难道非要咬死了不成? 再是怄气,采买妈妈也只能讪讪笑着道:“哎,太太,怕真是奴婢记差了。” 柳氏抿了一口茶。看向采买妈妈的目光就有些不悦了。 楚维琳在中馈一事上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儿野心。因而柳氏也不疑心她,从她提出去穆家成衣铺子采买时,也只当是想挑一挑宝莲的生意。毕竟就像楚维琳说的那样,找谁家买不是买,价格合适,给身边人赚些银子。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个价格的问题,柳氏只怀疑采买妈妈。手下人赚些油水,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回是一成银子啊,这指甲也太深了些,饶是她做起这些事体来。也不敢多拿这么多银子。 可这采买妈妈到底是柳氏自个儿的人,当着涂氏、楚伦歆与楚维琳。她发作不得,只好把这事体和稀泥一般揭过去,又和宝莲商量了几句,把成衣的事体先定了下来。 等这儿散了,柳氏单独见了采买妈妈,埋怨道:“你怎么回事?采买这个位子上,多少油水能沾,非要在这个地方动手脚。宝莲到底是郁昀媳妇的人,这不就是在她们眼皮底下谋银子吗?我抬举你,也从没亏待过你,你也要拎拎清楚。” 采买妈妈一肚子委屈,哭丧着脸,道:“太太,奴婢做事怎么会这么糊涂?城西那铺子与奴婢非亲非故的,奴婢至于为了提拔他们的生意去打压穆家铺子吗?奴婢去的时候,宝莲可是压根儿没提过什么一成两成的。” 柳氏见她推脱,愈发不高兴了:“怎么的,那你的意思是宝莲害你?” 采买妈妈不敢这么说,支吾道:“她大约是没拿捏好价格,以为能多赚一些,眼瞅着我们要找其他家了,这才松了口,她是霁锦苑里出去的,怎么也不好丢了五奶奶脸面,就把错推到奴婢头上来了。” 这个说法,柳氏觉得有几分可能,倒也没再教训采买妈妈。 可渐渐的,柳氏觉得涂氏的手慢慢长了起来。 采买上的,厨房里的,前头回事处的,但凡是油水多的地方,涂氏都盯着。 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采买妈妈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柳氏与涂氏提了一回。 涂氏笑盈盈地道:“其实呢,是我以前太迂腐了些,总觉得吧,举荐自个儿人有些不好听,可我看郁昀媳妇,那真是举贤不避亲。我这几日也琢磨呢,总归府里要采买东西的,能多给身边人一些活计做做,也是挺好的。 我正想与你说呢,你看,差不多要去江南采买新茶了。我与我们老爷在明州多年,与当地一些茶商也有来往,从前我屋里那个叫眉黛的丫鬟,六弟妹可还有印象?我将她嫁给了明州府的一个姓胡的茶商。 胡家的茶叶挺不错的,明州的官家老爷们都喜欢,只是他们家路数差些,没被选作贡茶。我给她去个信儿,让她送些新茶来,我们先试试?若是好,以后就采买她家的。 总归如今那一家茶商,与我们都不沾亲带故的,只要价廉物美,换了如何啊?” 涂氏说得头是头,脚是脚的,仿若这事情她想了很多一般,柳氏被哽得一时没接上话来。 楚伦歆插了一句,道:“我觉得二嫂说的也有些道理,六弟妹,你那儿若有合适的,也可以换几家。” 柳氏面上挂着笑,手中帕子已经绞了起来,但凡能换的,她早就换了,还会等到涂氏与楚伦歆来说吗?就是因为都换了,现在再换,就是从她自个儿手中分出一杯羹去。 柳氏心里明白了,不耐烦道:“明人不说暗话,这是信不过我吧?觉得我靠着采买攒了不少银子了?还是觉得分配不公,也想要图一些。” 涂氏嗔了柳氏一眼:“六弟妹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几个一道打理这中馈,本就该齐心协力,哪里能彼此怀疑呢?再说图银子,啧啧,六弟妹。莫非真图了许多银子?若这是个清水差事,你不会这么质疑我们的。” 柳氏一股子气憋在胸口,涂氏的口气叫她不忿极了,一把将手中册子甩在桌上,哼笑道:“清水不清水的,也不是我一张口说了算的。总归是大家一道打理的,不如这样。轮着来吧。一人一旬。” 楚维琳听的明白,这看起来是一人一旬了,可各个位子上的人手呢。难道也是一人一旬的轮?那可不就乱套了吗?要是继续用着现在的人手,大半都是柳氏手上的,也没法好好做事。 柳氏笃定涂氏没法一口气把人手换光了,这才难一难她的。 涂氏垂下肩。叹了一口气:“六弟妹真是……我原本就想给身边出去的人多赚些银子,你非如此猜度我。罢了罢了,我也不操那劳子心了。六弟妹你一个人就能掌这中馈了,我既不多嘴也不插手,总归你不会少了我们二房的吃穿用度。我也不会让你为难。老祖宗跟前,我自个儿去说,是我身子骨不好。回京里一年多呢,自个儿院子里的事情还没理妥帖了。就不管府中事体了。” 涂氏直接做甩手掌柜? 柳氏不信,涂氏从前和大赵氏争斗的风风火火的,不就是为了这么点儿事体吗?这会儿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怕是以退为进了。 涂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道:“我先回去了,郁昀媳妇,走吧。” 楚维琳便跟着站起身来,涂氏都不管了,难道她还去凑一脚吗?与柳氏和楚伦歆行了礼,也就跟着退出去了。 柳氏气恼,楚伦歆好言劝她:“六弟妹,我是晓得你的,打理中馈是个苦差事,瞧着好看,实则累人。大嫂在的时候,她推脱不得,便是为了她长房的将来,她也要做的。可如今,咱们几个要图什么好看呀?分着来,也就将就了,一个人扛着,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再费心费力啊,早晚都是交给长房的,你又何苦呢!” 柳氏听了这话,越发气闷了。 楚伦歆说得不错,涂氏从前要争,那是同大赵氏在争,现在大赵氏死了,涂氏就是恒字辈媳妇里的头一人了,谁也越不过她去,她还要争那些做什么。 既然不能分些油水,不如借着事情发作一番,甩手就好,留下她这个本该把常家闹得天翻地覆的人做着这个差事。 柳氏越想越气,板着脸不与楚伦歆说话了。 楚伦歆又摆出样子来劝了几句,摇了摇头,也走了。 涂氏言出必行,第二日就与老祖宗说了不再管那些事体,老祖宗阴阳怪异拐弯抹角地骂了她一顿,叫她回清兰园里反省去。 楚伦歆想做一做和事老,刚走到清兰园外头,一不小心扭了脚,叫婆子们抬回了宜雨轩。 见柳氏来看她,楚伦歆叹息道:“二嫂已经不管事了,原本我还能帮着你些,如今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看呐,你叫上郁晔媳妇与郁晓媳妇,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柳氏瞧着楚伦歆肿起来的脚.裸.,气也无处散了。 陪房妈妈劝她,不如干脆也甩手,这个家里还有哪个能管中馈?到时候出了差池,一样要求着太太您出手。等那个时候,她们还能再厚着脸皮伸手不成? 柳氏原本不想听的,可一个人苦了几次,还落了老祖宗一两句埋怨,越发气愤了,干脆听了底下人的话,装起病来。 松龄院里,老祖宗狠狠砸了东西:“拿乔了?真当这个家里离了谁不行了?老婆子年纪是大了,可还没大到管不了家!去,让郁晓媳妇和郁晔媳妇过来,老婆子亲自教个一年半载的,难道还学不会不成?” 葛妈妈陪着笑脸,道:“**奶、五奶奶那儿……” “郁昭媳妇要伺候大楚氏,郁昀媳妇,她跟她婆母已经不对付了,再把她牵扯进来,是嫌弃这日子不够热闹?” 老祖宗掌家,雷厉风行,眨眼间换了好些人手,有人求到了柳氏跟前,柳氏也没法子,只能先打发了再说。 卢氏因着心病,身子好一阵坏一阵,老祖宗也指望不上她,就费心与徐氏说道,徐氏还算通透,又有老祖宗撑腰,一时也能应付。 柳氏观望了三五天,刚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就听说涂氏沉不住气了。 涂氏不晓得去老祖宗跟前说了什么,叫老祖宗狠狠一通呵斥,常恒淼想去求情却不得,一道跪在了院子里。 二月里,依旧冷的慌。 柳氏想刺一刺涂氏,特地去了松龄院,妯娌两人话不投机,又争了几句。 老祖宗隔着窗户,一柄玉如意砸了出来:“反了天了!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涂氏你做甩手掌柜,不就是想单过吗?在明州府逍遥了这么多年,不耐烦伺候老婆子,成,滚出去过,老婆子就当你们死在明州没回来! 柳氏你也一样,想给老婆子出难题呐?听说涂氏倒霉了就眼巴巴着过来了,怎么没继续病了?要么就老老实实接了事情去做,要么就别来老婆子眼前转悠!” 自从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之后,柳氏和老祖宗的相处,瞧着与从前变化不大,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柳氏捏着把柄,也要事事防备老祖宗,老祖宗不想把柳氏刺激狠了,也就极少说重话,像这一回一般砸东西训斥人,已经是很少见了。 可表面功夫,这一家子还是在做的,明面上,柳氏不会忤逆了老祖宗。见老祖宗发了脾气,柳氏一时愣在原地,直直盯着那柄碎了的玉如意。 涂氏却哀嚎一声,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媳妇岂是那等不孝之人?分出府去单过,这是要叫媳妇背骂名呀!” 常恒淼白着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老祖宗由着他们闹腾,再不说其他,直到常郁昀下衙来请安了,常恒淼和涂氏还跪在那儿,叫常郁昀很不自在。 一更天时,涂氏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叫两个婆子给抬了回去,常恒淼硬是咬着牙坚持到了子夜,叫老祖宗给唤了进去。 母子两人谈了两刻钟,常恒淼摇摇晃晃地出来,两眼全是泪水。 第二日一早,老祖宗斜斜靠在罗汉床上,沉声与众人道:“恒淼昨夜里跟我说,想分不出过,我答应了。” 楚维琳直直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祖宗:“这……” 老祖宗示意楚维琳坐下,叹了口气,道:“两看两生厌,原本就没多少做婆媳的缘分,罢了,老婆子这把年纪了,还要跟媳妇置气,我还是多活几年的好。” 一时之间,人人劝不的,老祖宗又不想多说,便叫他们散了。 柳氏一肚子疑惑,刚出了松龄院就使人去打听,昨夜里老祖宗与常恒淼到底说了些什么。(未完待续) ps:96还是刷不开起点网页,心塞,以及,显示器屏幕裂了,一半花屏,很心塞。 第二百六十六章 牵连(五) 去打听的人手要抓住些风声,总需要时间。 柳氏在院外头略候了候,见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出来,她赶紧招呼了一声。 楚维琳没料到柳氏在等她,几步上前,道:“这大冷的天儿,六叔母怎么站在这儿?这几日您身子不爽利,可千万别再受了凉了。” 柳氏生病是假,拿乔是真,老祖宗都点透了,她可不信楚维琳还没领会过来,可偏偏楚维琳说得格外真切,倒似真的关心她身体一般。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柳氏有话要问楚维琳,便笑道:“这几日在屋里闷着了,也不冷,不妨事的。倒是郁昀媳妇,你随我来。” 楚维琳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让她们先回霁锦苑去,自个儿跟着柳氏走远了几步。 “老祖宗今日提了分家,莫不是昨日……”柳氏试探道。 楚维琳却摇了摇头:“我也叫这话吓了一跳呢,头一回听说,昨日里,是我们太太惹了老祖宗生气了吧?哎!” “可晓得为了什么事?昨儿半夜,你公爹与老祖宗说什么了?”柳氏追着再问。 楚维琳还是摇头,脸上讪讪的:“六叔母,您还不清楚啊,太太与公爹住在清兰园里,我与我们爷住霁锦苑。太太与我,就那面子上的事体,她昨儿个丢了人,我哪儿敢凑去清兰园里惹人嫌弃?再说又是半夜里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 若是柳氏,自己受了罪,哪肯叫媳妇看见,自是把人赶得远远的。半夜里常恒淼回去,楚维琳两口子也不会赶去清兰园里见一见。等今儿一早过来,听了老祖宗几句话,这不都吓得失了分寸了吗? 思及此处,柳氏也没再问了,低声道:“若有信儿,你也与我说一声。老祖宗气头上呢。就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楚维琳点头应下。 等柳氏走远了,楚维琳才转身往回走。 涂氏因何惹了老祖宗生气,常恒淼半夜里与老祖宗说了什么。楚维琳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要分家,总要唱一出戏,把柳氏瞒过去了才是最要紧的,与此相比。大冬天罚跪什么的,都是必须忍受的了。 一个时辰后。柳氏打探的消息传回来了。 分出去单过,是常恒淼向老祖宗提出来的。 他说,涂氏直性子,觉得这中馈不好管。便不管了,可她没想过拿这个来牵制老祖宗什么。这些年涂氏随他在任上,后院里随心所欲多了。回到这大宅子里,总是摆不好心态。 尤其是与老祖宗之间。当年老祖宗就不喜欢涂氏,如今也一样不喜欢,一旦有了偏见,很多问题都会冒出来。 按说是该他拘着些涂氏的,只是想着涂氏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一双儿女,他也有些下不去手,不如就搬出去住,让涂氏一个人折腾去,免得在老祖宗跟前,惹老祖宗不快。 如今不是天南地北的,也就在京里寻个小院子住,总归他如今挂着虚差,每日里无所事事,老祖宗这儿有什么事儿,他很快就能赶过来,逢了大日子,也留在府里用饭。 柳氏瞪大眼睛听了回话,奇道:“二伯当真这么讲的?” “真真的,昨儿个半夜里,屋里头是段嬷嬷和青艾伺候的,段嬷嬷的嘴巴严实,一个字都套不出来,倒是青艾,她心疼老祖宗哭了一场,有些话就流出来了。” 柳氏坐在八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不住敲着,半响冷笑一声:“倒是个疼媳妇的,竟然敢这么去和老祖宗开口。这家里,五伯再疼五嫂,也说不出这么番话来,二伯到底是外放回来的,什么都听他婆娘的。” 柳氏语气不善,可心眼里多少有些羡慕。 从前常恒淼寄家书回来,也没少把老祖宗气坏了,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也不稀奇了。 上午放出了话要让二房分出去单过,下午时便人人晓得了。 常郁昀与常恒晨一回府就去了松龄院里。 柳氏听身边婆子说,常郁昀沉着一张脸,半途遇见常恒淼,连请安都略过了,全当没看到一般,可见是怄着气了。 柳氏想了想,起身往松龄院里去。 刚都了院外,便见一顶软轿过来,柳氏驻足等了等,轿子里的是楚伦歆。 柳氏看向她,摇头道:“你伤着脚,怎么过来了?” 楚伦歆苦着脸,道:“我这提心吊胆一天了,听说我们老爷回府了,我便来了。六弟妹,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就为了中馈那点儿事体,闹到要分出去过了。” 楚伦歆被个粗壮婆子背进了松龄院。 老祖宗见了她,指着就训:“一个个都胆大了,伤了就躺着,瞎折腾什么!” 楚伦歆不敢顶嘴,叫老祖宗骂了几句。 老祖宗骂够了,让青艾收拾了软榻扶楚伦歆躺下。 楚维琳进来时,屋里气氛沉重,她行了礼,便在一旁坐下了。 常郁昀斟酌着用词,劝解道:“老祖宗,父亲他……他说错了话,您不要与他置气。” “我没与他置气!”老祖宗板着脸,道,“我气的是涂氏!这主意能是你父亲想出来的?只能是涂氏,背地里不晓得吹了多少次风了,才能叫恒淼来与我说这些。涂氏能闹腾,我却不想为难儿子,她不心疼我心疼,就是那句话,我只当他们都还在明州没回来。” 常郁昀也不喜欢涂氏,自不会替涂氏解释什么,道:“父亲他们分出去了,那我和琳琳呢?还有霖哥儿,老祖宗,您叫我们怎么办?虽如今是清兰园和霁锦苑的分着,可若他们搬出去了。我们怎么还能住在这儿?” “郁昀啊,祖母晓得你是好孩子,可他们心意已决,祖母也心意已决,不用再劝解了。”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脸的疲惫,“涂氏这个人呐!若她有你母亲一半贤良。老婆子今日还愁什么?我这是看在郁晚和郁曜的份上。彼此留个情面,真把她赶回去,两个孩子怎么办?再说了。咱们家,也做不出休妻和离的事情来。不如就这样了。郁昀,你父亲也不会找远的宅子,就在附近。到时候啊,得了空就过来。” 楚伦歆轻轻冲常恒晨抬了抬下颚。示意他也帮着说几句好话。 常恒晨上前,扶了老祖宗的手:“母亲,二哥是一时糊涂的,一会儿儿子跟他说。” 老祖宗不肯:“有第一回就有下一回。来来回回的折腾,老婆子这一把年纪了,不想糟心了。眼不见为净。恒晨你也别劝我了。儿女都是债,你这几个兄弟。我前生啊,定是欠了他们了。” 常恒晨垂首,都是兄弟,他不能当着晚辈的面说他们如何如何,只能继续打消老祖宗的念头:“母亲健在,没有分出去过的道理。况且,这分出去,岂不就是分家的意思吗?他要分,我和恒逸怎么算?我们还要跟着母亲过活的。” 柳氏听到这儿,睨了常恒晨一眼。 她不介意涂氏怎么闹腾,她在意的是分家。 常府风光,是一家子风光,若分开了,就是大打折扣,到时候,还怎么帮着小皇子? 见常恒晨提出来了,柳氏忙道:“是啊,老祖宗,四房也没想过要分出去的。” 老祖宗斜斜扫了柳氏一眼,直言道:“怎么?怕常氏会倒了?” 被直接说穿了心思,柳氏也不急,笑道:“是啊,挺怕的。” 老祖宗哼了一声:“放心,老婆子还不会闭眼的,倒不了。这事儿哪个也不用劝我,老婆子想要多活几年,不想受儿子媳妇气。把该分的都分了。想搬出去的,自己寻了宅子去,不想搬出去的,砌了墙隔开些,另开个大门进出。高兴了来看看老婆子,不高兴了别来惹我生气。” 老祖宗说完,再不想说了,叫段嬷嬷扶了她进去休息。 其余人退出来,站在院子里左右为难。 常恒翰来迟了,听了结论,当即要冲去清兰园里和常恒淼讲一讲道理,被常恒晨死活拦住了。 常恒翰只好板着脸与常郁昀道:“再与你父亲说一说,这像话吗?” 常郁昀不肯去,一副倔强样子:“大伯父,自打我母亲过世,涂氏进门,父亲行事像话过吗?” 常恒翰一口气哽在胸口,半晌才道:“罢了罢了,都跪了吧,求老祖宗开了恩。” 常恒翰跪下,其余人也不好站着了,顾不得天寒,依次跪了。 楚伦歆脚上有伤,被抬了回去,让常郁昭和关氏过来松龄院里一道跪着。 长房那里,该来的也都来了。 只常恒淼和涂氏没有出现,也拘着常郁曜和常郁晚。 跪了一个时辰,段嬷嬷从屋里出来,无奈地道:“老祖宗不肯松口了,奴婢也是劝了再劝的。” 柳氏拉着段嬷嬷,问:“那依嬷嬷看,真的就这么分了?” “哎!”段嬷嬷左右为难,往屋里头看了一眼,压着声儿道,“不如就依老祖宗说的,先砌了墙,反正都是宅子里头,哪天等老祖宗气消了,再推倒了也行呀。” 做做样子缓一缓吗? 思想前后,似乎也只能先如此了。 常郁昀与楚维琳一道回去了,跪了许久,身子早就冷透了,饶是楚维琳穿得严实,还是觉得四肢跟针扎了一般。 入了屋里,抱着手炉暖了会儿,才回过了劲儿来。 流玉怕他们受了寒气,又是喝姜汤又是泡热水,这才算放心了。 楚维琳轻声问常郁昀:“能瞒过六叔母吗?” 常郁昀抿唇,缓缓道:“此时应当是瞒住了的,事出突然,她一下子还没想转过来呢。回头怕是会明白过来,可有老祖宗压着她,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只能观望着。” “外放的事儿,有信了吗?”楚维琳关心道。 “今日岳丈大人与我稍稍提了提,怕不是个舒坦地方。”常郁昀说完,见楚维琳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忙宽慰道,“不比京中繁华,但胜在自在些,就是要委屈你吃苦了。” 楚维琳见他小心翼翼,不由就笑了:“我可不怕吃苦的。” 外放的文书没下来,一切还做不得准数,只是依着时间来算,也就这一两个月里的事体了。 在那之前,这家是肯定要分了的。 老祖宗一心要分,柳氏即便心中不安,也只好依着她。 分家本就有规矩可依,都是嫡子,长房占了大头,余下的三房平分。 涂氏面无表情看着册子,全当没注意到老祖宗的眼刀子。 等出了松龄院,柳氏上前与涂氏道:“真要搬出去呀?” 涂氏睨了柳氏一眼,道:“话都说出口了,我若住在这儿,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不如搬出去。你是要砌墙了?” “是啊,五嫂那里,应当也要动工的。”柳氏转了转眼眸子,又问,“郁昀和他媳妇……” 涂氏止住了柳氏的话,凉凉道:“分家了,还能赖在这儿不成?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我比你还怕呢。郁曜这孩子勤奋,往后要考功名的,若是常家败了,郁曜往后还怎么办?” “既然是要为儿子考虑,为何要闹成这个地步?”柳氏责怪道。 涂氏一听这话,心里郁结又生,眼眶瞬间红了,把柳氏往角落处拉了拉,哑声道:“老祖宗的脾气,你还不晓得?我嫁进常府里来,自问做事还算规矩的,可打从进门起,老祖宗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连带着郁昕、郁昀都防备我,不喜我。 我忍着熬着,郁昕成家了,郁昀连儿子都有了,又有功名,前途一片好,我又尽心尽力嫁了郁暖,我虽有儿女,但也绝对越不过郁昀去了,毕竟那是嫡长子,我再有私心也只能吞到肚子里去。 从前老祖宗防备我,我认了,到现在,还觉得我贼心不死,我…… 六弟妹,你没当过继母,你不知道这里头的苦啊,这十多年,老祖宗眼里,我就是个日日要谋权夺利的人呐。 你想想从前,我跪过松龄院,跪过祠堂,受过家法,多少罪过熬过来了,我真是…… 那日松龄院里,我不过就是不肯管中馈了,你不晓得老祖宗训斥我的那些话,针一样的伤人呐。大冬天的跪雪地里,我这太太当的可真没脸了。” 涂氏这番话是搪塞柳氏的,可也是她的亲身经历,一说起来就委屈得不行,眼泪簌簌往下落。(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爱听书的sarah、rr、绝世玫瑰、這壹世輪回、冯冬、cynthia_zs、fwy19690107、逆児、碧帆远影的月票~~~ 第二百六十七章 牵连(六) 章节进审查了,96查了几遍,应该是章节感言出问题了,于是,月票感谢就统一说一声,谢谢大家,不知道哪一位书友的名字会被审查…… ---------------------------------------------- 涂氏不是一个美人。 即便是她还在闺阁之中时,也只能叫人夸赞一句清丽可人,离一个美字,相去甚远。 而如今,她已经年过三十,那股子清丽也淡了许多,虽还没有露出岁月的痕迹来,但也与寻常妇人无二。 尤其,涂氏面对的还是柳氏。 柳家无论男女,姿容无双,柳氏又是其中乔楚,一颦一笑自有味道,叫柳氏自个儿来说,不去说她的姐姐们,这个家里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只有过世的吴氏太太了。 可偏偏,柳氏看着低头啜泣的涂氏,生出了一丝不忍和心疼来。 明明不是那么好看的人,哭起来却叫柳氏都揪心了。 柳氏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是因着涂氏的这番话,牵动了她的内心而已。 “二嫂啊,我是看着你进门的,做人媳妇不易,做老祖宗的媳妇么……”柳氏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况且你又是填房,你便是不与我说,我也记得从前的事情。以前总劝你,媳妇熬成了婆就好了,可如今想想,头上老祖宗还在,底下的媳妇,你又教训不得,不像我,有时候真气得不行了,拿郁明媳妇出一顿嘴上脾气,虽然晓得不好,但好歹有个撒气的去处。” “你是真真了解我的,”涂氏握住柳氏的手。睫毛晶莹一片,声音沙哑,“郁昀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本就因着我。他和老爷的关系就磕磕绊绊了的,我再朝他的媳妇置气,那还得了了呀。 所以啊,我和郁昀媳妇一直是各管各的,不在一道处着。就没那么多矛盾。她有心来请安唤一声‘太太’,我偶尔得了空去看一眼霖哥儿,也就到底了,做女人都不容易,何必彼此找不自在? 就因着这个,我就想,和老祖宗之间,不如也如此吧。我们还在明州的时候,距离远也就少些矛盾了,也免得我们老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呐。” 柳氏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少不得多安慰了涂氏几句,道:“既如此,也就搬出去了,不过,来回也就一点儿路,多回来看看我们,我啊,在这个家里能说说话的也只有你和五嫂了。” 涂氏含泪应了,拿帕子拭了眼泪。眼睛看起来不那么红、肿了,才带着人回了清兰园。 涂氏和柳氏的这一出,自有人传回来告诉楚维琳。 当时隔着远,哪个也没听清楚两位太太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楚维琳大致能猜得到,听说了涂氏哭得很是伤心,柳氏似乎被瞒混过去了,心里不由道,果真是全凭演技,涂氏这出戏可够厉害的。 常恒淼让人去外头寻了几天的宅子。 二房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了,尤其是从前,占了清兰园和霁锦苑两处大院子,住得格外宽敞,一下子要收紧了地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常恒淼也不是只会享乐的性子,明州那儿他们是住在府衙里的,地方也说不上大,不也过了这么多年吗? 几日后,看中了两处宅院,常恒淼便让涂氏跟着去瞧瞧,做个选择。 涂氏让韩妈妈来请楚维琳,楚维琳思忖了一番,还是拒绝了,只说一切交给涂氏来定。 韩妈妈苦着脸回去,路上遇见柳氏身边的婆子,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主子们定主意,底下人受苦,哎!我们太太也是好心,想着往后一处住着,也问问五奶奶的意思,可……也不怪五奶奶,定是五爷为着分家的事情,还恼着二老爷,五奶奶若是去了,回头指不定还要让五爷埋怨。” 都是做下人的,彼此知道苦处,互相安慰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涂氏出府去瞧了一回,定了石清胡同的一处宅院。 石清胡同离常府,坐马车只要两刻钟,来往也算方便,胡同里几家宅子,住的都是官宦人家,清净些,也规矩些。 宅院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内外院分明,园子里有水有石,收缀出来之后,也是不错的。 租金不算便宜,涂氏干脆狠狠心,与那东家来回磨了几日,让人家松了口,卖了出来。涂氏手中有些闲钱,心疼是心疼的,但毕竟是自家院子,舒坦些才好。 青石胡同那儿定下了,三房四房的墙也起得差不多了。 霁锦苑里,流玉指挥着人手收拾东西,她得了楚维琳的吩咐,晓得不久后怕要去任上了,因而把常用的和以后要留下来的分开了收拾,图个省事方便。 清兰园里也忙碌着,收拾出来的箱笼,分了几次往新宅子里挪。 二月十八日,是个好日子。 再要摆出与涂氏不亲近的态度,楚维琳也不得不陪着涂氏去新宅子里祭灶,点灯。 楚维琳是头一回到青石胡同里来,见此地清幽,倒也喜欢,入了宅子一看,深知涂氏是下了血本的。 涂氏一面走,一面与楚维琳道:“这宅子去年才修缮过,我看着也没什么要再修补的地方,只叫人重新刷了白墙红柱,各处院落的题字没有换,回头郁昀和老爷若不喜欢,换了就是。主屋这儿,我就住下了,东跨院让郁晚住,西跨院给苏姨娘,郁曜搬去前院住。西边那儿的院子你们夫妻住去,前后两进,比不得霁锦苑里,先将就着吧。” 楚维琳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们夫妻带着霖哥儿,两进院子足够住了,况且,大约也住不上多久。 等点了灯,便一道回了常府。 点灯点上三天三夜,便正式搬了过去。 新宅子里开了宴席,常恒逸被柳氏压着。一块过来吃了杯酒,余下的多是涂家的亲戚。 夜里住了新院子,虽是把霁锦苑里的旧家什都搬了过来,楚维琳还是有些不习惯。 常郁昀见她睡得不踏实。宽慰道:“一处住着,也不用去找不痛快,左右我们住不了太久。” 楚维琳闻言,晶亮着眼睛看他,道:“可是文书下来了?” 常郁昀伸手。轻轻捏了捏楚维琳的鼻尖,动作亲、昵:“还没有,不过也就这几日了。” “我们是走了,五叔母那儿,不晓得何时从府里搬出来。”楚维琳有些担忧,虽然法子都是想好了的,不过局势时时在变,也要随时调整计划,可没有亲眼瞧着三房离开常府,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有老祖宗拿主意。五叔父与五叔母也是机灵人,琳琳你就少操些心。” 楚维琳听着在理,况且,她便是操心来,操心去,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就此摁住,不自寻烦恼了。 住了两三日,总算习惯了些。 楚府那儿,苏氏过来递了帖子。 楚维琳陪着苏氏在新宅子里四处走了走。苏氏斟酌着开了口,道:“既然分出来了,就莫要东想西想了。我看这宅子不错,你婆母是打定主意就此长住下去了的。” 涂氏确实是要长住。楚维琳和常郁昀倒也不会为了一处宅子去和常郁曜论一番高低,涂氏也不是那等子糊涂人。 这些事情,楚维琳不想拿出来与苏氏说道,只点头,道:“也就头几天不习惯些。说起来,家里好久不曾娶过新媳妇了。” 苏氏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闻言喜笑颜开:“可不是嘛,现在日子定下来了,该准备的可是一点儿也不敢马虎。二房那么个情况,祖母的意思,自然是能帮衬着的多帮衬着些。” 楚维璟和叶语姝的大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五日,离现在也不到一个月了。 楚维琳从他们定亲起就盼着的,也是高兴不已。 可算算日子,总有些心虚。 等常郁昀外放的文书下来了,若是任地太远,他们少不得要匆忙启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杯喜酒了。 楚维琳把这意思与苏氏说了。 苏氏知道官场规矩,拍了拍她的手:“总归是前程要紧,若是要提前走,使人回府里来说一声。” 等去涂氏跟前问了声安,苏氏便先回去了。 三月初时,外放的文书总算下来了。 楚维琳盯着那上头的地名,暗暗叹了一口气,金州知州,金州那地方,可一点也不近。 金州属江南道,离常恒淼曾经任职的明州府不过五六天的路程,可经济上却有天壤之别。 明州近海,在江南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金州却是靠山,条件艰苦些。 常郁昀去了书房,常恒淼对金州有些了解,少不得与他多交代些。 楚维琳坐在榻子上,算了算日子。 天气已经暖了,水路通畅,从水路走,到明州在换车马,赶到金州,少不得也要一个半月。 到任的期限定在那儿,路上肯定免不了拜访相熟的人家,耽搁一番,就有些紧巴巴的了。 怕是,真的吃不上楚维璟的喜酒了。 楚维琳心中遗憾,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常郁昀与常恒淼商议之后,定了七天后启程。 日子一下子忙碌起来。 夫妻两人去了常府里,与老祖宗说了外放的事体,两位叔伯对常郁昀有些交代,楚维琳便陪着老祖宗说话。 老祖宗抱着霖哥儿亲了又亲:“哥儿这么小,一路上颠簸,可要当心些。” 柳氏皱着眉头,道:“不如叫郁昀先去,郁昀媳妇在京城再住一住,等哥儿再大些,再去金州?” “郁昀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老祖宗不赞同地看向柳氏,摇了摇头,“他不喜旁人伺候,他媳妇不跟去,屋子里谁打理谁做主?哎,老婆子也是年纪大了,不然就把霖哥儿带在身边,免得他吃苦头。” 楚维琳晓得老祖宗就是嘴上一说,她可不会把霖哥儿留在常府里,便接了话过去:“亏得是走水路,我没有坐过船,但听我三姐姐说过,很是平稳舒服。等到了明州换了车马,也就几日工夫。老祖宗和叔母放心吧。” 又去宜雨轩里看望了楚伦歆,听了她一通交代,等陪着老祖宗用过了晚饭,才回了青石胡同。 翌日一早,一家人又往楚府里去。 楚证赋在江南多年,虽是告病回京了,但对那儿的情况还是知根知底的,连着写了几分书信,让常郁昀交给几个老相识,以便到了任上也能多些关照。 何氏收缀了几样贵重东西交给楚维琳,道:“维琇嫁在绍城,离金州虽还有几日路程,也比京城近多了。这些东西,我不放心请别人捎去,维琳你若得空了去看维琇,就帮我交给她。她一个人在绍城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娘家人的面,你帮伯娘去看看她,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楚维琳让流玉收好了东西,同在江南,贺家又是望族,她于情于理也要去拜访的,自然点头应下了。 璋荣院里,闻老太太精神欠佳,听说她要远行,也有些舍不得,楚维琳挑了些高兴事儿与她说,又说了流玉的事体,听说胡严是个有志气的,闻老太太也乐了,笑言等他中了再登门。 傍晚时,楚维璟回来了。 楚维琳去迎他,笑盈盈让流玉送上了大礼:“我吃不上喜酒了,先送了礼物,三哥哥莫怪。” 明明是笑着说的,可楚维琳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楚维璟个头窜的高,他微微弯下腰来,笑着拍拍楚维琳的头:“这么馋我一顿酒?” 楚维琳正难受,听了他这么一句打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楚维璟还似小时候一般待她,楚维琳心里暖暖的,想了想,道:“三哥哥送我出的门,我却见不到你娶媳妇,我一直盼着你娶语姝妹妹的,这回不能亲眼见了,我觉得,亏欠了你们。” 楚维璟笑意更浓:“怎么会呢,我送你上轿,你帮我牵了红线,若不是你,我怎么能娶到她。” 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把哭意全部逼了回去,今日说的是喜事,断不能哭出来的:“那三哥哥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语姝妹妹,不能欺负她。” 其实,楚维琳心里知道,楚维璟一定会好好待叶语姝的。 他亲眼目睹过父亲变心,母亲与妹妹惨、死,他辛苦查明了真相,告慰了母亲在天之灵,这样的一个人,是断不会让他的妻儿再受这样的罪过的。 楚维璟和叶语姝,都是她格外珍视的人,她已经扭转了前世的不兴,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好好的活着,与她一般平顺幸福。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意外(一) 离京前的最后几日,楚维琳只觉得日日都忙碌得紧。 除了常府、楚府,平日里相熟的人家也少不得去拜访辞行,尤其是崇王府与杜家。 楚维琬知道他们会经过旧都,亲笔写了书信给灏七太太,又准备了些东西,请楚维琳捎回旧都。 杜家那儿,当着常郁昀的面,常郁昕没有露出多少不舍来,只叫他在任上要尽心尽责,莫要辜负了皇恩,可背地里拉着楚维琳,常郁昕忍不住红了眼睛,细细叮嘱着。 “我晓得他不是从前的小孩儿了,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行事比起从前定是更加妥当的,可再怎样,也是我弟弟,我舍不得,也不放心……”常郁昕在碧纱橱里,压着声儿与楚维琳说话,不叫外头的人听见,“金州太远了,我知道男儿志在四方,也晓得多些历练与他有益无害,母亲过世得早,我从小替他们操心,就怕照顾不周全。弟媳你是个可靠的,往后的几年要靠你了,万一有些行事不妥的地方,你要劝着他些,有什么事体,只管写信来与我说,虽然远水救不得近火,但听你几句牢骚话,我还是挺乐意的。” 楚维琳听的心里暖暖的,回握住常郁昕的手,她知道,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疼惜你的人,才会这般纠结心思,盼着常郁昀在任上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又担心他吃穿用度等等等等。 “大姑姐,”楚维琳含笑道,“你放心,能帮着爷的地方,我会努力做好的。也会多给你写信,让你知道我们在金州过得如何。五爷是你亲弟弟,你要信他是个有能耐的,一定能做出政绩来。” 常郁昕含泪点了头,不住道:“是了,我该高高兴兴送他出门,莫要叫他远行了还牵挂着京城里的事体。你跟郁昀讲。我得了空会多去看看老祖宗。叫他莫要挂心。” 楚维琳应了。 两人从碧纱橱里出来,常郁昀正和常郁昕的丈夫杜二爷说话,见常郁昕眼眶微红。彼此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常郁昀浅浅笑了,笑容里全是感激。 临行的前日,行李都准备妥当了。 涂氏来了一回。与楚维琳细细确认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的土仪。这才放下心来。 楚维琳是让流玉细细记下来的,这一路上要拜访的人并不少,除了在旧都的亲戚,还有楚证赋与常恒淼在江南任职时的相知。也有涂氏相熟的官太太们,多是江南本地的世家勋贵,多些来往。也是好的。 傍晚时,二房一行人回松龄院里用饭。给老祖宗磕头辞行。 翌日一早,车马装箱,送行的人一路送到了城外柳亭,这才转身回城,而常郁晓与常郁明,要一路护送他们到渡口。 霖哥儿头一回出远门,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方妈妈掀开车帘子一角,让霖哥儿往外看。 这是柳树,那是茶铺,各种事物一样一样说给霖哥儿听,霖哥儿听得懵懵懂懂,却不影响他看热闹的心情,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楚维琳笑盈盈望着活泼的儿子,又透过车帘子看边上策马而行的常郁昀,神采奕奕的模样夺人眼球,她甚至听到了路边有些胆大的姑娘们的说话声。 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从前楚维琳就清楚这不是随便说说的,前世在未出阁前,她不喜与人来往,也听过许多关于常郁昀的赞誉之词,今生重活一次,在她和常郁昀的婚约未公布前,好几次宴席上,她都听一些姑娘们提起常郁昀,甚至因着她是常郁昀的表妹,来打听几句的都有。 几年时光,常郁昀成熟许多,又因为和前世境遇相反,心境的影响让他越发稳重和出色,有时候楚维琳会想,那年地牢之中胡渣满面,风华不在的常郁昀似乎如隔世一般遥远。 也确实是隔了一世了。 就好像现在的她,在对镜自照的时候,眉宇之间再寻不到一丝憔悴的模样了。 而这些年一直存在心中的外放,离开常府大宅,离开大赵氏和老祖宗,可以让她真正当家做主的时候,真的到来了。 车轱辘碾过官道,微微有些摇晃。 依着计划,要行八九日才会到了渡口,可担心时间不够,这一路要尽量快些,七日能到是最好不过了,渡口那儿已经安排好了船舶,一路顺流而下,经过旧都时要暂时停靠,再往江南去。 霖哥儿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乏了,靠在方妈妈怀里睡着了。 带着儿子出行,便是要快马加鞭,也不敢太颠簸,又有女眷在,入夜时都是入了城镇休息。 这一夜入住了安华镇。 安华镇的驿馆,楚维琳也算熟悉,夜里温了一盏酒给常郁昀兄弟们暖身,常郁晓捧着酒盏叹气。 常郁明撞了撞他的手肘,道:“三哥是为了二妹妹的事体?” 常郁晓苦笑:“母亲过世了,又分了家,大哥的精神一直不好,若是能找到二妹妹,兴许能叫他稍稍高兴些。” 常郁明不想泼他冷水,可心里却是想着,当初就没寻到,隔了这么久了,常郁映说不定早就不在安华镇上了,她下了决心要走,又有银票在身,天南地北的,哪个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落脚。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又离开了安华镇,往东南而行。 前头的路,楚维琳是全然陌生了的,她从没有离开这么远过,偶尔也与霖哥儿一道,兴致勃勃往外头张望。 常郁昀笑话她道:“不如带起帷帽来,也就不用避讳了。”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扭转过头,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到码头时,已经是傍晚了。 楚维琳带上帷帽,从马车上下来。 日落西山。天空染红了半边,日暮下的渡口人声鼎沸,远行的、送行的、挑货的、督货的,一眼看去,四处都是人。 远处的水中,大小船只数不清数量,几个停泊位子满满当当的。只等走了一艘再补上一艘。 这番情景。楚维琳从未见过,却只能记得女眷出门的本分,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张望。倒是霖哥儿不用讲什么规矩,目不暇接一般转着脑袋。 官宦人家的渡口与寻常百姓的不同,只是那儿今日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不晓得是哪家官宦回京,渡口处围着围幔。是叫女眷们休息的。 常府的船舶靠了岸,挑夫们把行李一箱笼一箱笼地往船上运。 李德安家的指着那几艘船舶与楚维琳道:“奶奶。您看,咱们这次去,带的人手也不多,只租了一艘头等客船。一艘货船。货船上下三层,最底下一层堆了土石压仓,其余两层存了行李、土仪。又有房间供船夫们住。那艘客船是五层的,甲板上两层。下头三层,底层同样是土石压仓,往上一层放了常用的箱笼物什,余下三层皆是住人的。”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点头,宝槿笑嘻嘻道:“妈妈打听得可真仔细。” 李德安家的也不谦虚,赔着笑道:“难得有机会在奶奶跟前卖弄一番,也总要使些劲儿才好。” 楚维琳忍俊不禁,又与李德安家的商量:“那依妈妈看,住哪一层最好?” “甲板上的两层,能看见水面景色,其实是极好的,只是如今才刚刚开春,天气也没有暖和,还是甲板下头暖一些。奶奶先住着,等到了南方,天暖一些了,再挪到上头来。”李德安家的道。 楚维琳听着有理,正想说些什么,娉依快步过来,说是差不多能登船了。 楚维琳瞧了一眼不远处常郁昀的身影,他正在和常郁晓、常郁明说着些什么,楚维琳抱着霖哥儿要过去,就见一位眼生的丫鬟走了过来。 那丫鬟衣着光鲜,模样可人,规矩行了礼,道:“奴婢是渝州知府宋怀安府中的丫鬟柳荷,我们老爷回京述职,刚刚抵京,请问这位奶奶,可是京城常太保府中的奶奶?” 京城常府,一般而言指的便是这个常家了,可若对方在谨慎些,说是常太保府中,那定然是不会再错了的。 柳荷是从围幔那儿来的,可见在其中休息的应当是宋大人家中的女眷了。 楚维琳点头,应道:“夫君是常家五郎。” 柳荷又福了一福,道:“常五奶奶出远门,渡口繁忙,我们夫人想请奶奶一道歇一歇腿,还请奶奶莫要推辞。” 楚维琳往围幔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来意。 宋大人在渝州任职,可官场上消息亨通,也应当知道常府今日不比以往了,难道还会这般尽力巴结吗? 楚维琳略一沉思,道:“姑娘稍待,我与我们爷说一声。” 常郁昀瞧见了等在那儿的柳荷,见楚维琳走过来,他不由挑了眉头,待她到了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说是渝州知府宋大人家的丫鬟,他们夫人请我去围幔里歇歇脚,”楚维琳顿了一顿,又道,“我摸不透他们来意,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合适,我就过去,若是不合适,前头也差不多能登船了。” 常郁昀听完,看向常郁明和常郁晓。 常郁明对那位宋大人全然没有印象,常郁晓也摇了摇头,他从未听常恒翰提起来过。 常郁昀是听过宋大人的名讳的,听说是个做事周全的人,万事讲究一个本分,政绩一直不错。 “既然宋夫人有请,琳琳你便去吧,我去和宋大人见个礼,再过两刻钟,我们就登船。”常郁昀笑着道。 得了准信,楚维琳便也不多问了,抱着霖哥儿随着柳荷入了围幔。 里头笑语阵阵,有腼腆的,有豪爽的,叫人听着就不知不觉跟着弯了唇角。 柳荷快步入内,福身道:“夫人,常五奶奶来了。” 楚维琳驻足,朝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行了礼:“我刚到渡口,不晓得围幔里头的是哪家女眷,想过来问安,又怕唐突了。” 宋夫人四十岁左右模样,一张圆脸显得很是和气,她笑着请楚维琳落座:“我听底下人说,瞧着似是常府的家徽,我便让柳荷去问一问,就怕弄错了,叫人笑话哩。” “若晓得围幔里的是这么亲切的夫人,我早该厚着脸皮来问安了。” 彼此说了客套话,宋夫人又介绍了她身边的一位姑娘,见霖哥儿可爱,宋夫人笑着添了见面礼。 宋姑娘说要更衣,暂时避了出去,楚维琳见此,猜测是宋夫人有事情与自己说,这才让宋姑娘回避了。 对方如此慎重,楚维琳也不由端坐,让方妈妈先抱着霖哥儿出去。 围幔里头,只剩下彼此的贴身丫鬟。 宋夫人让柳荷从随身携带的首饰盒中取出了簪子,交给楚维琳,道:“这个簪子,五奶奶见过吗?” 累丝蝴蝶的金簪,蝴蝶脚下还有一颗圆润的南珠。 楚维琳捏着金簪,神色复杂。 她认得这簪子。 这簪子是大赵氏给常郁映准备嫁妆时新打的,呈到松龄院里时,人人都说好看,就常郁映念叨着不如换作银子。常郁映逃婚之后,楚维琳对着嫁妆册子点过箱笼,基本都留下来了,只缺了一对耳坠,一只玉镯,和这支簪子。 这些东西应当是常郁映随身带走了的,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宋夫人手中。 而宋夫人特地请了自己入围幔,又把簪子拿出来给她,显然也是清楚这东西和常府有些联系的。 可常郁映逃婚这种事,并不能随意说与外人听,楚维琳放下簪子,稳着语气问道:“这簪子,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宋夫人浅浅笑了,楚维琳这样的反应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谁家都有轻易说不得的事情,而宋夫人也不是那等追着刨根问底的性子,她道:“我夫君任渝州知府,年前时有一桩案子,是渝州城里的一个陈员外家里的姨娘跑了,还卷走了陈家不少银子细软,那姨娘在典卖的时候,被陈家家仆抓到,本来是要抓回去的,结果围观的人多,闹到了府衙里。 照陈家说的,这是一桩很简单的案子,可那姨娘却说,她拿的本就不全是陈家的东西,尤其是这簪子,京城一等一的金石铺子才有的手艺,岂是陈家可以拿得出来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宅在家里忙看书、雪9公子(两张)、金鑫大小姐、妖之呢喃(两张)、猫游记人、啃书啃不饱(两张)的月票~~~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二) 求收求订求票票~~~~~ ------------------------------------- 楚维琳垂眸,目光又落在那簪子上。 做累丝簪子的手艺,许多金石铺子都有,可要把这蝴蝶做得活灵活现,一定要是个老手师傅了,再看那颗南珠,不仅圆,而且光亮润泽,寻常的铺子里不会有这样的存货,也只有大的铺面会有,亦或是客人自己准备的。 大赵氏替常郁映准备嫁妆,那是什么好什么贵就挑什么,虽是京城铺子里打造的,可这款式与手艺,并不输给旧都的铺子。 宋夫人特地来问她,定然不是为了听一句“这东西渝州的铺子做不出来”之类的话,而是有些笃定,这簪子,与常府有些关系。 明人不说暗话,宋夫人有心如此,楚维琳也不想绕圈子,直言问道:“不瞒宋夫人,我之前的确见过这样一支蝴蝶簪子,不过那时只见了一眼,隔了也有些久了,不敢断言这就是我当初见过的那一支。” 宋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楚维琳不把话说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无论是哪家,都会有一些难以对外人道的事情。 “那陈员外在渝州本地有些资产,出手也算阔绰,但也仅仅是在渝州,据我所知,这样的簪子不应该会出现在陈家。我们老爷办案,还是有些仔细的,既然那姨娘这么说了,就没有直接结案,而是细细追查了一番的。”宋夫人说到这里,声音越发轻了些。几乎是要附耳与楚维琳说的,“集成庄的票子,虽是认票不认人的,但庄子出票的时候,都有排号数字记录,渝州的集成庄分号查了一番,说这些票子是京城出的。是你们常府的票子。” 这么一说。楚维琳便明白了。 本朝钱庄不少,遍布全国的大钱庄也是数十家,几乎家家都有些背景。而集成庄是其中乔楚,也是得了朝廷认可的钱庄,官宦人家存票出票,往往会光顾集成庄。 分号各处都有。取银子时自然是认票不认人,可为了管理和谨慎。无论是哪家钱庄,票面上都会有编号,会在册子上明明白白写上,什么时候。哪家分号,什么人存了多少钱,同样的。取钱时也有记录。 常郁映带走的票子,自然是以常府的名义存在集成庄里的。 当初常郁晔几兄弟寻找常郁映的时候。也去集成庄里问过,可常郁映没有取过现银,就无法找到人了。 而现在,属于常府的票子出现在了渝州陈家手中,可这陈员外,显然不可能与常府有什么来往。 宋大人觉得这事情并不简单,又牵扯了京城权贵,更加不敢胡乱办案,便想趁着这任满回京的机会,到常府拜访一番,却不想,在渡口就遇见了常家人。 事关常郁映的下落,即便是老祖宗气恼得只当这个孙女儿已经死了,楚维琳也不能当没听过这件事体。 而宋夫人先抛了橄榄枝,楚维琳越发不会视而不见,她亦附耳与宋夫人道:“集成庄说是我们家的票子,那应当不会出错的。我一个后院女眷,府中男人们是不是有和渝州来往,实在不清楚,也不知道这票子怎么到了陈员外手中。 不过,既然这案子与我们常府有些关联,我们总要去弄弄明白。 若是那位姨娘诬告,陈员外的银票来路清白,那肯定要还陈员外一个公道,若是确有问题,也要弄明白这来龙去脉,以便让宋大人和继任渝州知府的大人可以顺利结案。” 宋夫人闻言,感激不已,握着楚维琳的手,道:“我厚颜夸我们老爷一句,老爷念书做文章的能耐虽然一般,但说到任一方父母官的本事,我瞧着是挺好的。”宋夫人脸上红了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渝州这些年,旁的不说,百姓对他是挺认可的,手上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是认真辩查,以求没有冤案错案。这次任满回京,这桩案子拖在那儿,老爷也有些心中不安,按说这簪子是证物,不该带回京城来…… 可若能顺利结案了,也是美事一桩。” 楚维琳看得出来,宋夫人对丈夫格外仰慕敬重,这才会出这么一番言论,况且,若这事儿能了了,一来是能结案,二来与常府搭上线,往后若有什么事情,好歹有个脸熟。 簪子是证物不假,可要是没有这支簪子,他们到时候便是向常府递了帖子,都未必能顺利见到当家做主的人,更不要说见到了之后,光凭一张嘴巴,就要说出让人信服的话了。 楚维琳并不反感这样的小心思,反倒是觉得宋夫人的这一片心意叫人动容,夫妻相处,能看到对方的长处其实是很好的事情。 她接了宋夫人的话,道:“我这一趟出京,是跟着我们爷去任上的。我和我们爷都是长在京城的,从没有远行过,这一次去江南,说句实在话,我有些忐忑的。倒不是别的事体,而是任一方父母官,不是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是真的要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事的,我不知道我们爷做不做得好。宋大人如此出色,也离不了宋夫人的功劳,往后若有机会,还望宋夫人多多指点我,让我千万莫要拖了我们爷的后腿。” 宋夫人听了这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 她听很多人说过,京城里长大的官宦子弟很多都是眼高于顶的,因着出身不凡,即便同是官夫人,也多有比较和嫌弃。 她和宋大人的出身都很一般,没有深厚的家底可依,宋大人能做到知府的位置,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顶了天了,可也许就是命中官运亨通,宋大人又能升官了,可他们夫妻心中都明白。与那些生来就不普通的世家子弟来说,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今日和楚维琳的这一番交谈,她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轻视,而且,对方言语之中很是尊敬,这叫宋夫人有些意外,她连忙道:“指点不敢当。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五奶奶只管与我开口。” 相谈甚欢,宋夫人转头吩咐柳荷,道:“去和老爷说一声。请他写一封书信,让五奶奶带给朱主簿。” 柳荷应声去了,宋夫人又与楚维琳解释道:“朱主簿与我们老爷相交多年,这次还是留在了渝州。五奶奶可以拿着书信去寻他,方便弄明白这案子。” 楚维琳道了谢。 没过多久。柳荷便带着书信回来了。 楚维琳让宝槿收好,又再次道了谢。 流玉来传话,说是客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登船。楚维琳便起身与宋夫人道别。 宋夫人与宋姑娘一道,送了楚维琳出去。 楚维琳笑着道:“我们爷去金州任职,等宋大人回京述职、定下新的任处之后。还请夫人写信与我。” 宋夫人满口答应。 楚维琳出了围幔,外头日头更低了。天色渐暗,水面上的船舶亮起了灯笼,倒映在水中,格外璀璨。 常郁昀站在不远处,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楚维琳一怔,这笑容比那灯光还要好看,叫她不由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脸颊一下子烧红了起来。 流玉催了一声,楚维琳这才上前去。 等她走到近前,常郁昀柔声问她:“宋夫人如何?” “我很喜欢宋夫人呢,我们聊得很好,”楚维琳笑着答道,又问,“你和宋大人说了些什么?” “我向宋大人请教了些为官之道,很有启发。”常郁昀答道。 常郁晓和常郁明见一切妥当了,便走过来道:“该启程了,夜里行舟不便,趁着还有些光亮,出了渡口,顺水行一段吧。我们也要准备回京去了。” 常郁昀应了,牵了楚维琳的手往水边去。 楚维琳想起宝槿收着的信,赶忙道:“三伯、四伯,这儿说话不方便,还请上船来,有一样东西,我要给你们看看。” 常郁晓和常郁明都有些不解,常郁昀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看楚维琳这般谨慎,知道她定是有道理的,便道:“那就请三哥、四哥登船一趟吧。” 一行人登了船。 丫鬟婆子们自有一堆事体要忙碌,楚维琳寻了一间空着的船舱,请了他们坐下,从袖中取出了那支簪子。 “三伯认得吗?”楚维琳把簪子放到桌上,“这是宋夫人交给我的。” 常郁晓摸了摸鼻子,首饰头面这种东西,他是外行人,徐氏戴上了新头面在他面前走动,他都看不出来,前几回徐氏还气恼过,后来都懒得跟他置气了,可面前的这支簪子,他总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 还是常郁明头脑清楚,惊道:“二妹妹的!” 常郁晓一拍脑袋,也想起来了:“没错,是二妹妹的东西,母亲很满意这簪子,丹娘也很喜欢,与我形容了好几次,就是一颗南珠上头停了一只蝴蝶。” 常郁昀皱眉,询问道:“琳琳,这簪子怎么会在宋夫人那里?” 楚维琳把宋夫人告诉她的情况仔仔细细与三兄弟讲了一遍,又让宝槿送了书信来。 书信没有封死,也是为了让常府众人可以知道宋大人写了些什么,三人传阅了一番,具是神色凝重。 “二妹妹的银票和簪子,怎么会在那陈员外手中,陈家的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常郁明有些急躁,一直没有消息的人就这么冒了出来,却是这么零星的线索,叫人焦急不已。 常郁晓绷着脸思忖了一番,与常郁昀道:“去旧都的路上是要经过渝州的吧?” “是,照之前的计划,这一路都不上岸,只到旧都停泊,但现在看来,要在渝州停几日了,”常郁昀算了算路程,“等下去和船家说一声,这一路行快些,夜里若能行舟也不停了,早些赶到渝州去。” “我和你们一道去。”话音未落,见几人都是惊讶地看着他,常郁晓叹息道,“不管如何,郁映都是我亲妹妹,有了线索不去找她,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怪我的。五弟你是去赴任的,路上不能太过耽搁,渝州那儿的情况不清不楚的,万一这一查就是十天半个月,你们可等不起。到时候我留在渝州,你们往南去,就不耽搁了。” 常郁明指着自己,张了张嘴,半晌问了一句:“那我呢?” “你回京城去,总要有人回去报个信,老祖宗晓得了情况,若还要再安排人手,到时候再看吧。”常郁晓道。 这番安排,倒也合理,毕竟是这等大事,也不好叫底下人回去传话,万一说得不清不楚的,反而叫京里担忧。 定下了计划,也就不耽搁了。 常郁明下了船,领了人手快马回京去。 常郁晓随船一路往渝州,楚维琳替他安排好的船舱。 照之前楚维琳和李德安家的商量的,这一路上先住在甲板下一层,因着船大,舱室极多,倒也不会捉襟见肘的。 给官宦人家租用的客船很是讲究,几个大舱室里五脏俱全,寝房厅堂书房都有,隔壁配了给丫鬟们守夜住的小仓,娉依几个领着人收拾了一番,已经有了住家的模样了。 船离了岸,一路顺水而行。 楚维琳换了身舒适衣服出来,问常郁昀道:“宋大人刚才没有和你提过簪子的事情?” “一个字都没有提,中间那丫鬟进来请他写信,我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常郁昀说完,见楚维琳还有些奇怪,不由笑着道,“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定是一桩我们不希望张扬的事情,簪子这东西,由宋夫人给你最好,宋大人是个男人,怕是不好开口说这些。” 这个解释,楚维琳倒是能够认同。 这个时代的男女,权责分得很清楚,这些与内院相关的事情,他们不屑也不方便插手多嘴,全由女人来办。 楚维琳在桌边坐下,支着腮帮子道:“渝州,这一路去也就五六天的工夫,并不算远,我还以为,她会走到天南地北去呢。” “毕竟是个姑娘家,身边没有带个心腹人手,她又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提起常郁映,常郁昀连连摇头,“就算被人骗了,也一点都不奇怪。”(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cynthia_zs、爱拿耗子的狗的月票~~~~ 第二百七十章 意外(三) 楚维琳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太多了。 前世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她被楚家的规矩压得浑身不自在,偶尔夜深人静时,也冒出过攒些银两私逃出去的念头,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实在无处可逃。 离了家族亲人,她一个幼女,无所依靠,不管手头有没有银子,这日子都要风波不断。 生活不是探索,她断不可能在离开楚家之后再去了解这个世界有多大,一斗米又要多少钱。 常郁映比她好上一些,起码及笄了,手中也不缺银子,可就如常郁昀说的,常郁映想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生活,被骗了一点也不奇怪。 常郁映是一个深闺中养出来的姑娘,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府中生活且不去说,等出门去了,要带上的东西,要乘坐的车马,要打点的所有事体,都有人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 若只有常郁映一个人,只怕是要寻个马车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多少价钱,形单影只的孤女一人,实在是太招眼了,这可不是靠着一点儿小聪明就能应付过去的。 便是去买了丫鬟婆子,毕竟不是深宅大院里伺候过的,常郁映用得未必顺手,即便是能挑到几个,恶奴欺主的事儿多得是了,常郁映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又不能露了常府的身份,身怀巨资,反叫恶奴谋了钱财都不稀奇。 常郁昀偏过头看向楚维琳,舱室里点了灯,光线温和,映得楚维琳的脸庞似有淡淡的光,而她的眉头却微蹙着,神色并不愉悦。 大抵是因着常郁映的事体心烦了吧…… 从前,楚维琳和常郁映的关系就不怎么融洽。 常郁昀一面想,一面伸出手。指腹在楚维琳的眉心轻轻按了按:“琳琳,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楚维琳怔怔看了常郁昀一眼,指尖暖意,她回过神来。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沉沉湛湛望着自己,她耳根微微一烫,道:“我是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常府里的二姑娘,万一出了什么事体。连累的都是一家人。既然有消息,早些寻到了她,也免得大家提心吊胆的。” 水茯送了晚饭过来,楚维琳便不再提这桩烦心事,让方妈妈抱着霖哥儿过来,一道用了饭。 霖哥儿已经长了不少牙齿,软糯的东西都可以吃,桌上除了他们夫妻的饭菜之外,还另外给霖哥儿准备了小米粥,厨娘们做事仔细。每顿的粥都不一样,或是肉或是虾,熬得软烂了送上来。 霖哥儿最爱的还是鸡蛋羹,老祖宗怕他路上吃得不好,甚至让庄子上准备了不少土鸡蛋,叫他们一路带着。 等撤了桌,时辰不早不晚。 常郁昀笑着问楚维琳道:“要不要去甲板上走一走消食?” 楚维琳眼睛一亮。 她是头一回坐船,自然是什么都新奇的,只是夜色已黑,她不方便提出来。见常郁昀邀请,便欣然答应。 三月里的夜风还有些凉,两人披了斗篷才往外头走。 一上到甲板上,迎面而来的夹杂着水汽的夜风吹得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船上亮着灯笼。视线并不受影响。 虽然离开渡口的时间并不长,可这沿岸一带并没有城镇,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黑色,似乎是树林,在极远处的地方,才有一些灯火。大抵是村庄了。 水面宽阔却也平静,行使的船舶不多,彼此能瞧见亮光,楚维琳一眼看去,和下午时在岸上看的情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道:“我听船家说,这一段沿岸看不到什么,等再往南去,过了渝州,越接近旧都,这岸上景致越好,无论是白日里还是夜晚,都很好看。咱们这艘大客船,最上头那一层里,还有一个大舱室,窗户都能启开,等天暖些,坐在里头品茗、酌酒,看这外头景色,自有一番趣味。” 楚维琳被常郁昀说得兴致盎然,恨不能快些到了旧都那儿,看一看那不一样得景色。 她笑着与常郁昀道:“京城里不兴游湖呢,除了长公主府中有几只画舫,似乎不曾听说其他府中的女眷们爱观湖景的。我曾听三姐姐说过,旧都那儿,出入坐船的极多,便是楚府里头,都有自己的小船埠,方便女眷们出行。我在书房里看到过,江南那儿时兴游湖,除了冬天少些,其余时节时常会登船出游,都是大船,行走水面。”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楚维琳是江南人,近水亲水,虽然景点之中供游客游湖的画舫难登大雅之堂,但也能品那么一个味道。 而现在,等到了江南,能亲眼见一见这里观湖赏景的情致,倒也十分有趣。 常郁昀含笑看着楚维琳,江南是兴游湖,可那说的是绍州明州等湖水多的地方,金州那儿,靠着山却不近水,要想游湖就很不方便了,可看楚维琳很是期待,泼冷水的话,常郁昀说不出口,便也不提了。 夜色更加浓了,有一些船舶已经下了船锚停在了水面之上,常府的船却还在行使,楚维琳知道,这是为了早些赶到渝州去。 风越发凉了,夫妻两人回了舱室,梳洗一番,也就歇下了。 这一路风向好,又是顺水行舟,速度极快。 沿岸之上,偶尔会路过城镇,常郁昀对着水图,与楚维琳介绍那些地方。 头几日,常郁晓有些急躁,到了如今,倒也平静下来了,总归路程就是这么远,再急也是无用的。 估摸着第二日一早就该到渝州了,常郁晓有些不踏实,半睡半醒到了清晨,起身走上甲板,见水面上船只多了起来,晓得渝州不远了。 卯初时就能远远望见渝州城镇,可渝州码头亦是繁忙之处,等常府的船舶靠岸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常郁晓来寻常郁昀,兄弟两人一块去拜访那朱主簿。 楚维琳换了身衣服过来。身后的流玉手中拿着一顶帷帽。 常郁晓看见了,不解地看向常郁昀。 常郁昀替楚维琳解释道:“让琳琳一道去,陈家那个妾室毕竟是个女眷,有些话我们两个不好问。” 常郁晓一想就明白过来了。点了点头。 岸上已经备好了车马,楚维琳带着流玉与李德安家的上了马车,常郁昀兄弟骑马,直直往府衙去。 手上有宋大人的书信,很顺利地就见到了朱主簿。 朱主簿确认了书信的内容。拱手道:“陈家逃出来的妾室如今还押在大牢里,她十六岁模样,说是姓辛,举手投足与一般人家的妾室完全不同,瞧着像是很懂大户规矩的样子。在下拿捏不准,宋大人请宋夫人去看过一眼,说那妾室虽然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从底子看,不像是小门小户里的丫鬟出身,双手和皮肤比我们渝州这里的很多姑娘们都要好。” 楚维琳戴着帷帽。旁人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听了朱主簿的话,她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懂大户规矩,又比很多姑娘们保养得要好,那个姨娘,莫非…… 莫非那个就是消失了那么久的常郁映? 可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楚维琳自个儿就先否定了。 常郁映是个什么脾气?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 对着庶出的兄弟姐妹们,常郁映虽不至于疏远嫌弃,但对于那些姨娘妾室。她从来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像苏姨娘那种无事不出清兰园的,常郁映不会费心惦记着,可若像明沫、湘芸那样使劲儿蹦跶的妾室通房,常郁映可没半句好话。楚维琳如今都记着,每每提起那些人时,常郁映的态度可是真的嫌弃到不行了。 那样的常郁映,怎么可能会给旁人做妾?而且还是渝州城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即便是被逼无奈,常郁映也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尤其是她逃出了陈家。被拘在府衙之中,以常郁映的脾气,断不会一声不吭就这么认命被关着。即便不敢把自个儿身份嚷嚷出去,也不会坐以待毙。 那样的绝不是楚维琳认得的常郁映。 关押在大牢里的陈家姨娘到底是谁?她手上又怎么会有常郁映的银票和簪子? 楚维琳一肚子狐疑,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渝州,等一会儿见过那人之后,就有答案了。 朱主簿知晓内情,晓得这案子与京城常家有些干系,常府的人拿着宋大人的书信来了,他一个主簿可不会使绊子得罪常家,很快就做好了安排。 楚维琳不方便下到大牢之中去见那个妾室,便由朱主簿安排了一个清净的房间,等了一刻钟,就有差人押着那妾室来了。 差人把人推进了屋里。 一股子酸臭味道扑鼻而来,楚维琳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蓬头垢面,衣衫污浊不堪,牢里的伙食可想而知,她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几个月不见天日,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了。 粗粗一眼看去,楚维琳认不出面前这个人。 而那人,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李德安家的,又看了一眼流玉,歪着身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声音嘶哑,惊恐地唤了一声:“奶奶。” 楚维琳戴着帷帽,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那人是通过她身边的人来辨清她的身份的。开口唤的是“奶奶”,这人怕是常府里出去的,或者说,是清兰园里出去的。 只有清兰园里的人,才会“奶奶”、“奶奶”的唤她,而不是“五奶奶”。 流玉仔细打量着坐在地上的人,一时也拿捏不准,李德安家的走上前去,顾不得赃,撩开了那人的头发,露出她的脸来。 脸颊上有一条深红色的血痕,像是鞭子抽打后留下来的,原本叫头发遮着,一下子露出来,唬了李德安家的一跳。 这般近距离一看,李德安家的便认出来了,惊愕道:“翡兰?你是翡兰,没错吧?” 流玉一听这个名字,赶紧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心头一跳,不由掀开了帷帽仔细去看。 的确是翡兰无疑。 在清兰园里伺候的时候,翡兰的模样算不上出挑,但也不差,如今这么个样子,实在有些天差地别了,也难怪粗粗一眼看去,谁也没认出她来。 自称姓辛,倒是和邢字听起来差不多。 翡兰避开了李德安家的的目光,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面下与常府里的人碰面,尤其对方还是楚维琳。 那日霁锦苑里的事情,翡兰当时没想明白,可过了这么久了,又怎么会想不透? 翡兰不想做一个普通的丫鬟,她的祖母是常恒翰的奶娘,在府里养老,自有一份体面,父亲和母亲在府中走动,旁人也给几分面子,而她在霁锦苑里,却是很普通的一个。 眼看着淳珊叫常郁晓收了房,从此就翻身了,翡兰也想效仿,她以为自个儿的心思神不知鬼不觉的,哪里知道被楚维琳看在了眼里,甚至反过头来误导她,设计她,若非如此,书房里的那个怎么会是常郁晓,而不是常郁昀呢? 楚维琳借刀杀人,把翡兰交给了大赵氏,翡兰一开始是庆幸的,以为楚维琳不敢招惹她这种麻烦,落在大赵氏手中,有祖母在,大赵氏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了。 可谁也没想到,闹到了老祖宗那儿,邢家婆子投缳自尽,邢柱喜一家收了大赵氏的银子离开了京城,要把刑家婆子送回老家去安葬,翡兰被交给了人牙子。 日子天翻地覆了,翡兰恨老祖宗,恨大赵氏,她更恨楚维琳。 她死死盯着楚维琳,冷笑一声:“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奶奶手中,当初奶奶不敢处置我,现在我没爹没娘的,奶奶总不会再借刀子了吧?” 楚维琳瞟了翡兰一眼,最初的震惊过后,此刻倒也平静下来了,开口道:“这儿是渝州府衙,不是常府后院,你已经不是我们府里的丫鬟了,我怎么会处置你?你身上背着案子,知府大人自会断案,我一个妇道人家,岂会胡乱插手?” 翡兰咬着干裂的唇,一言不发。 楚维琳不想与翡兰兜圈子,道:“那支金簪,你从哪儿来的?” 翡兰缩了缩脖子,不过她也明白,既然楚维琳找上了她,定然是金簪的来路叫人知道了,她哼笑一声:“奶奶不如问我,给了我簪子的二姑娘,如今在哪里?” PS: 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诺言过期、加非猫宝宝、某人鸥扬、mym793198的月票~~~~~~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四) 明天双更~~ ------------------------ 楚维琳微微勾了唇角。 在霁锦苑里时,她和翡兰打的交道并不多。 院子里的几个二等,都是跟着娉依和水茯做事的,规矩道理都有大丫鬟们指点,翡兰在其中并不出挑,楚维琳也不会特别留心她。 直到翡兰动了坏心思,叫水茯看在了眼中,告到了楚维琳跟前,楚维琳才留意起了这个丫鬟来。 翡兰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这是几个大丫鬟对她的评价。 虽然是家生子出身,但因着长辈体面,翡兰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二等的活计也不重,有她老子娘撑腰,也没人敢折腾她,就如朱主簿说的,翡兰的一双手伸出来,和姑娘们都有的一比。 就是因为顺风顺水,使得翡兰性子直接,心思藏不住,也是个急性子。 若不然,楚维琳当初想收拾她,也不会这么轻松了事了。 而现在,翡兰的生活天翻地覆了,可她的性子还是没有改。 明明可以咬死了不认那是常郁映的簪子,反正只要她不承认,谁能说她一定见过常郁映呢。 偏偏,在楚维琳把话说透彻之前,翡兰自个儿就认了。 对付急性子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耐着性子,反正现在倒霉的是翡兰,下了大牢的也是翡兰,楚维琳根本不用急。 桌上放着一壶香茗。 渝州这地方不产茶,吃茶也不如京中讲究,可之前的知府宋大人却是个爱茶之人,旁的事情都好说。茶叶是断断不能妥协的,因此府衙里还存了不少好茶叶。 朱主簿见来了贵客,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取了茶叶来,热了水,交到了李德安家的手中。 李德安家的给楚维琳添了茶水。 茶香叫热水一激,散发出来。楚维琳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茶沫子。声音平缓柔和:“是了,你仔细想想明白,再与我说道说道。二姑娘怎么给的你簪子?” 说完,楚维琳也不看翡兰,见这热茶已经可以入口了,便浅浅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真是好茶。”楚维琳赞道。 李德安家的晓得楚维琳心思,笑着挑了朱主簿说过的话来讲。讲宋大人如何爱茶,又引得渝州官家商家也来风雅一番,宋大人喝茶不仅茶叶考究,连水都不一般。山泉水,无根水,露水。雪水,各有讲究。 楚维琳听得认真。流玉也不时附和几句。 翡兰恨得牙痒痒,她知道,这是唱戏给她看的,楚维琳分明就是来打听常郁映的事体的,此刻却摆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态度来,在这儿品茶论茶,对她视而不见。 裂开了的指甲刮在青石地板上,火辣辣的痛,翡兰的心中跟火煎一般,这里虽不是常府,但楚维琳还是和从前一样,根本不会与她正面交锋,而是等着她做那跳梁的小丑,而后随手打发掉她。 当时是把她交给了大赵氏,现在,直接叫门口的差人进来拖她下去就行了,连多费一份心思都不需要。 这样的认知让翡兰愈发愤慨,她咬着牙,恨恨问道:“二姑娘下落不明,奶奶还有心思在这儿品茶?只有我才知道二姑娘的事情,奶奶如此待我,不怕大太太知道吗?” 楚维琳凉凉瞥了翡兰一眼。 李德安家的接了话过去,一副惊讶模样:“大太太的事儿,你不晓得?” 翡兰一怔。 李德安家的一拍脑袋,醒悟过来:“是了是了,你被大太太发卖的时候,大太太还是好好的。哎!我与你讲,大太太没了都快一年了,你拿了二姑娘簪子的事体,大太太在地下看着,一定是知道的。翡兰吶,再过些日子就是大太太的忌日了,二姑娘一直没个消息,大太太泉下心也难安,到时候会不会来问你呀?” 大赵氏死了? 翡兰一听这话,就已经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再听李德安家的这又是骗又是吓的一番话,只觉得背后一股子寒意渗了上来,汗毛都立起来了。 “你、你莫诓骗我!”翡兰喘着气,低声吼道。 李德安家的还想吓唬吓唬翡兰,被楚维琳拦了,便退到了一边。 楚维琳看向翡兰,不疾不徐道:“大伯娘没了就是没了,哪个会拿这事儿诓你?我们那位二姑娘么,呵……离她不见踪影也有一年了,老祖宗早就当没她这个人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若是找出来了,老祖宗那儿,只怕还恼我们多事儿呢。只是我想着,正好得了些线索,我作为她的嫂嫂,尽人事听天命,心里过得去也就好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么……” 翡兰的面色越发难看了,似是没想到楚维琳这这么说。 楚维琳可不管她,犹自道:“你见我做过吗?” 这几句话砸在翡兰心头上,叫她本就歪歪扭扭的身子更加撑不住了,连眼底的恨意都变得迷茫起来。 她费劲回忆起来,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翡兰都没有想起来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楚维琳好像真的从没有做过。 这样的认知让翡兰心中一下子没底了,她是清楚常家老祖宗的性格的,常郁映既然已经不见了这么久,那全家上下都只有当她死了一条路,若是找出来了,还要仔细安排后头事情,还不如找不到的好。 翡兰怔怔望着面前的楚维琳,她想,也许楚维琳就是得了一支簪子,又听说了银票的事情来打探个情况,她说也好,不说也好,对方都不会在意。 楚维琳见翡兰动摇得厉害,又补了一句,道:“不仅仅是常府里头,二妹妹自个儿都没把自己当常府二姑娘了吧?当初她既然走了。就再不敢当着别人说一声自己姓常。那支簪子,我不认,谁能断定那就是二妹妹的东西?那些银票,哎,常府都不追究来路了,继任的渝州知府会如何? 罢了,看在你伺候过我。给你一条路子。你是想呆在牢里还是想回陈家继续做姨娘,给我个准信,我帮你安排好。二妹妹的事情。大伯娘到时候来问你,你自个儿与她说去。” 心中的惊恐难以遏制,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了,翡兰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泪水从眼睛里涌出,那张满是污垢的脸赃得一塌糊涂。 她不想继续在大牢里待下去了。睡的是稻草堆,吃的是馊掉的薄粥,与她作伴的是蟑螂老鼠,没有洗手净面的清水。没有干净的衣服,没有颜色出挑的胭脂,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怕。 但她更怕回陈家。那里才是地狱! 她是陈员外带回家的,陈夫人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根本上不得台面的粗野妇人,穿得再光鲜也没法掩盖她那一身土财主的模样。 翡兰根本瞧不上她,陈夫人的那张脸,用最好的珍珠霜打底都盖不住那层黄气,那双手,便是日日用人参水浸着也改变不了那粗壮的关节和难看的指甲盖儿。 那个模样,比从前常府里的粗使妈妈们还要不如,翡兰私底下笑话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最后,吃亏的是翡兰。陈夫人妒恨她年轻,妒恨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大户人家出身一般的气质,两厢一比较,就显得陈夫人是多么的低俗粗鲁,陈夫人当然气不过,就狠狠地打压她教训她。 在陈夫人眼中,妾室可不算半个主子,打骂都是寻常事,而且喜欢对着脸打,身边的婆子比陈夫人还要粗壮,手上劲儿十足,打得翡兰日日下不得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若不是陈员外又转头有了新宠,陈夫人忙着教训那一位顾不上她,翡兰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逃出陈家以求活命。 “我不懂!大家都是丫鬟,苏姨娘可以翻身,淳珊那个没用的也可以翻身,我就不行了?”翡兰重重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仰头望着楚维琳,哭喊道,“我哪儿比不过她们?她们能风光做姨娘,我就要遭那种罪过!” 这些破罐子破摔而死活不晓得自己错在了哪儿的废话,楚维琳根本不想理。 怕翡兰再胡言乱语下去没完没了,李德安家的出了声:“昏了头了你!敢和苏姨娘比?苏姨娘那是吴氏太太的陪嫁丫鬟,忠心耿耿,吴氏太太抬举她,她才有今日,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不要脸不要皮地妄想爬床?淳珊姑娘那儿,可不是她自己冒出了坏心思,即便如此,她生了个姐儿,三奶奶到现在都没松口抬举她呢。你那点儿赃手段,即便是爬上去了,各位爷也瞧不上你。 你也是没半点儿眼识,以为我们府里的姨娘们都还算体面,就觉得世上无论谁家的姨娘都好过了?你做了陈家的姨娘,总知道这做小的滋味了吧?没打死你都算轻的! 你要是拎得清,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呐,自个儿回牢里待着,是死是活,自己看着办吧。” 翡兰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她不想死的,要不然,不会拼命从陈家逃了出来,她至今都无法想象,祖母投缳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人,怎么会有杀死自己的勇气? 要活着,要活下去,这是翡兰唯一的心愿和念头了。 她用力支起身子来,咚咚磕了两个头,颤着声道:“求奶奶救我,我不要回陈家,我也不想在牢里了,求奶奶救我。” 楚维琳一言不发,翡兰能这般低头,显然是被她们吓得不轻了,她突然有些好奇,那陈夫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翡兰怕成这样,可转念想起翡兰脸上的鞭子印,多少能猜出一二来。 京城各家各府之中,即便是丫鬟们犯错了,多的是教训的办法,除了气极恼极了甩耳刮子,平素是绝对不会打脸的,更别说是用鞭子了,那陈夫人只怕是不太讲究,毁了一张脸就毁了,反正她自个儿不待见。 李德安家的见楚维琳瞟了一眼,上前抓住翡兰的肩膀,不要她再磕头了,道:“你倒是厉害,什么话不说,先磕头了。你如今可不是奶奶的丫鬟了,想叫奶奶生生受了礼不成?” “我,我……”翡兰看了看李德安家的,又看向楚维琳,牙齿直打颤,“我说,我全都说。” 翡兰心神不定,讲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起来,好在她从前也是个口齿伶俐的,楚维琳又听又猜的,倒是把事情弄明白了。 翡兰会遇见常郁映,全是个意外。 当初,邢柱喜两夫妻从大赵氏手中接过了银子,便要带着邢家婆子的骨灰回乡安葬,而翡兰是被交给了人牙子,要卖得远远的。 人牙子找了几日的下家,最后把翡兰卖给了一个南方的富商,翡兰自个儿也愿意,满脑子都是跟着那富商往南方走,到时候还能回家乡寻了爹娘。 没想到,刚出了京城,就被拦住了,翡兰认得来人,是常恒翰身边的小厮晨安,晨安拿着银子把翡兰从富商手中赎了回来,把她带到了京郊的一个小村子落脚。 晨安告诉翡兰,这其实是他自个儿的意思,府里老祖宗盛怒,刑家婆子又自尽了,常恒翰还在震惊之中,没有顾得上邢柱喜夫妇和翡兰,等回过神来了再要寻他们,到时候就难了,因此晨安自作主张,先把他们留在京城附近,晚些等常恒翰找人的时候,也方便些。 翡兰听了,自是问起了爹娘的下落,晨安说,他们走得急,只怕是走远了,但已经使了人手去追,很快就有下落了。 翡兰信得过晨安,耐心等了五六日,晓得邢柱喜夫妇有了消息,他们已经在往回走了,她便跟着晨安的人手去迎,两方人马在安华镇碰了头。 三人抱头痛哭,翡兰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爹娘,也是欣喜不已,三人对晨安格外感激,晨安却不肯受礼,说他是常恒翰的小厮,自然要替主子考虑。 晨安替他们准备好了宅子,让他们落了脚,又买了几个伺候的人手帮忙,让他们在安华镇安顿了下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心蓝蓝雪人、沐尔麻麻的月票~~~ 第二百七十二章 意外(五) 今天的第一更,晚些还有一更。 ---------------------------------- 之后的几个月,只有晨安来过几回,说是京城里忙碌,常恒翰脱不开身。 邢柱喜不在意这些,虽是奶兄弟,但也是下仆,哪有主子特特意来看望下仆的,又想着刑家婆子还未落葬,便听了邢柱喜家的的劝说,先一步回老家去,等办好了后事,再回安华镇来。 邢柱喜家的想跟着去的,可独独留下翡兰一人在安华镇,她又放心不下,还是翡兰好说歹说,把爹娘劝走了。 翡兰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在安华镇生活,她手上有不少闲钱,全是大赵氏和晨安给的,日常吃用又要比照着从前在常府里的时候,在这小镇上就有些打眼了。 起初还好,时间久了,也有些风言风语,说她是谁家养得外室,翡兰是个急脾气,越加闹得邻里不和。这还不算完,翡兰无处撒气的时候就会冲着那丫鬟婆子去,主仆三人的关系颇有些紧张了。 等过了大年,翡兰算着日子,估摸着爹娘已经从家乡启程了,她便继续耐着心思等着。 三月初时,晨安来过一回,说是常郁映很快就要上轿了,常恒翰忙着嫁女儿,又因为邢柱喜两口子不在,他一个人过来看望翡兰并不妥当,便让晨安带话,说是等邢柱喜回来了,他在京里也空闲下来,便来安华镇。 翡兰只有点头应和,见晨安又留了几张银票下来。自然不会在说什么了。 有一日傍晚,翡兰在街上买东西,听人说起了有一送亲的人家刚刚入了小镇,嫁妆丰厚,似是京里过来的,翡兰一听,便忍不住去看热闹。 翡兰正琢磨着马车里的是不是常郁映。那车帘子却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常郁映死死盯着翡兰。 翡兰在常郁映跟前没什么体面。若不然,她就该留在常郁映身边做事,而不是到了霁锦苑。一眼瞧见故人,翡兰只是有些吃惊。见马车行远了,她便回了家。 四更天里。翡兰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外头有动静,叫小丫鬟出去看了一眼,哪知道在外头敲门的是常郁映。 翡兰怔了。她不知道常郁映想做什么,一个新娘子,不好好在驿馆里睡觉。竟然跑出来敲了她的门!可常郁映毕竟是常恒翰的女儿,翡兰不能赶她出去。只能垂首等着听吩咐。 常郁映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重重拍在桌子上:“我不会去岭西的,既然你这儿有院子,我这些日子就在你这儿住了。不许张扬出去,不许让别人找到我,是了,你也不能出去露脸,反正你有丫鬟婆子,叫她们办事情,我们就躲在这儿。” 翡兰扫了一眼那张银票。 一百两。 在安华镇里,像她住的这种院子,买下来也不过三四十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翡兰自己都眼馋了,别说是那两个没见过大钱的丫鬟婆子了。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翡兰就陪着常郁映躲在这小院里,丫鬟婆子每日出去采买,也打听些消息,知道外头有人暗悄悄在寻访,也就是因着暗访,不能一家一家寻人,她们这个去年便搬来住了的“外室”的院子才格外安全。 头几日也就罢了,时间一长,翡兰都不高兴伺候常郁映了,两人都是各过各的,偶有几次,翡兰不经意间注意到,常郁映手上有几样好首饰和厚厚的银票。 过了清明,镇子上找寻常郁映的人手渐渐散了,到了四月中,常郁映觉得应当是安全了,便想离开安华镇。 翡兰眼馋常郁映手中的银票,起了歹心,提议道:“不如往南方去,奴婢爹娘回家乡安葬祖母了,要在那儿守完孝才来安华镇。奴婢与姑娘一道走,一来路上有个照应,姑娘也需要人手伺候着,二来等寻到了爹娘,他们定是和姑娘一条心的,会帮姑娘安排好去处的。” 常郁映琢磨了一夜,答应了。 收拾好了东西,安排好了车马,四人一道出发了。 翡兰算计好了的,等到了荒郊野外,抢了常郁映的东西,把她扔下了,她一个姑娘家,两条腿儿能赢了马车不成?到时候分些银子给丫鬟婆子,她们也不会往外张扬。 可惜,人心永远都是险恶的,翡兰会见钱眼开,别人也会。 马车驶离了安华镇,翡兰正想着在哪里抢常郁映的东西,却意外听见了婆子与车夫的对话。 原来,那婆子不满翡兰好久了,又想发一笔横财,找来的车夫是她的老相好,打算吞了银子,再将她们三个一并卖了。 翡兰听得心惊胆颤,她猜测着两人是想到了一个大城镇再找人牙子,好卖个高价钱,趁着还没到,她一直想找机会逃跑,那婆子却盯得很紧,根本没给翡兰机会。 入渝州城之前,婆子给她们添了茶水,翡兰根本不敢真喝,见常郁映和那小丫鬟七歪八扭地倒下了,她也佯装着倒在了常郁映身上。 婆子冷笑一声,掀开帘子和车夫说了几句。入了城之后,婆子亲自去找了人牙子,留下车夫看守着马车里的三个人。 翡兰手脚麻利地从常郁映身上摸出了一叠银票和一支金簪,再不敢细细找寻,怕惊扰了外头,直到车夫内急去解手了,她蹑手蹑脚溜下了马车,飞一样地跑了。 渝州城不小,她只要跑远了,车夫和婆子定然找不到她,至于常郁映和那小丫鬟,翡兰可顾不上她们。 狼狈不堪逃出了一段路,却撞到了陈员外。 陈员外一眼就瞧上了翡兰,又看她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猜测她是从主人家里私逃出来的丫鬟,便想收了她。 翡兰知道她已经无路可逃了,陈员外身后还有几个打手模样的随从,她根本没有胜算,再看那陈员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又粗又透,应当是个有钱的老爷,比起被那婆子卖了,不如跟了陈员外,好歹不缺吃穿。 翡兰打定了主意,便随陈员外回了陈家,她这次谨记财不露白,藏得非常小心,可却碰见了一只母老虎,日子可不堪言。 靠着银子收买了陈家的下人,养好了伤,逃出了陈府,却还是叫人抓住了。 被带回去就是一条死路,翡兰大吵大闹,银票和金簪引来了官兵,亏得那宋大人不是草草断案的人,翡兰这才在大牢里保住了性命。 翡兰说完了她的经历,又是重重磕了两个头:“奶奶,刚才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一句假话都没有。奴婢见钱眼开,为了一百两银子收留了二姑娘。后来,奴婢也是起了歹心了,可奴婢没成事,叫那个婆子给害了。去年五月里,二姑娘与奴婢到了这渝州城,后来,奴婢去了陈家,就再没有二姑娘的消息了,想来是叫那婆子给卖了。” 从翡兰开口开始,楚维琳就没打断过她说话,现在说完了,楚维琳依旧不置可否,翡兰就有些吃不准了,急切道:“奶奶,奴婢真的没有骗您啊。奴婢打小在府里长大,也没见识过外头的人心凶险,不是那贼婆子的对手,这才着了道了。您看,奴婢连自个儿想害二姑娘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又怎么会再瞒着别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像回事儿。 眼下只有翡兰一个人,常郁映、婆子、丫鬟、车夫一个都不见影儿,翡兰若只说她们是叫那婆子给骗了,也是说得过去的,她根本没必要提起是她起了歹心。 这是叫李德安家的吓得不轻了,才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楚维琳琢磨了一番,道:“行了,别磕头了,左右我还要在渝州住一两日,你回去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明日我再来听。” 翡兰脸上神色一僵,一个劲儿地摇头,李德安家的不与她废话,给了差人些茶水钱,让他们将翡兰带走。 李德安家的出去洗了手,回来时见楚维琳还有深思,不由问道:“奶奶,您看这翡兰的话……” 楚维琳抿唇,道:“先把事儿回了爷再说。” 常郁昀和常郁晓正等着她,朱主簿取了案卷过来,两人都细细看了,常郁昀又向朱主簿请教着为父母官之道,也算是相谈愉快。 楚维琳进了屋子,朱主簿是个通透人,寻了借口避了出去。 常郁晓心急,站起身来问道:“那陈家的姨娘是什么人?有二妹妹的消息没有?” 常郁昀示意常郁晓先坐下。 楚维琳晓得他们也是着急的,开门见山道:“那个姨娘是翡兰,就是邢柱喜的女儿。” 常郁晓愕然张了张嘴,刚想说道两句,想起翡兰算计他的事体,又忿忿闭了嘴。 楚维琳把翡兰说的话,仔细转述了一遍。 常郁昀皱着眉头听完,侧过头问常郁晓:“晨安把邢柱喜一家安排在了安华镇,大伯父到底知道不知道?” 常郁晓有些吃不准了,常恒翰与刑家婆子的感情深厚,为了刑家婆子的死,不仅难过而且自责,甚至因此给没大赵氏什么好脸色,晨安估摸着常恒翰的心思,安置了邢柱喜一家是说得过去的。 可那之后呢? 常郁晓不是傻子,他来回在心中推断了一番,沉声道:“父亲怕是不知道的,晨安没有告诉过他。”(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宅在家里忙看书、annefan(2张)的月票。 第二百七十三章 意外(六) 今天的第二更,之前的第一更,大家不要漏看哦~~ 以及,明天还是两更。 ----------------------------------- 常郁昀也是这么想的。 常恒翰特别关照邢柱喜一家,这并不奇怪,但他也不是一个迂的,邢柱喜被安置在了安华镇,常郁映又在安华镇上失踪了,常恒翰不可能不让常郁晔去邢柱喜家中寻人,即便常郁映没有在那儿,能多得个人手也好,毕竟,邢柱喜在镇上住了半年多,打听消息也比外来人容易。 常恒翰没有半点儿表示,可见是全然不知情的。 “是晨安一直在扯谎?”常郁晓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印象里,晨安是一个很贴心很护主的下人,他老子原来就是给常恒翰跑腿的,一个鳏夫带了一儿一女生活,晨安的妹妹病故,他老子伤心过度,大雪天里摔了一跤,等被人背回来时,已经不行了。 常恒翰可怜他们,见晨安还算是个机灵的,就带在身边培养,这两年也是个得用的了。 这样一个由常恒翰提拔起来的小厮,怎么会做损害主子的事体? 常郁晓想不明白,摸了摸鼻子,替晨安想了几句开脱的话:“一开始是揣摩父亲的心思做了安排,后来家里事情也多,父亲和母亲一直闹得不愉快,晨安也不敢多嘴吧。等二妹妹逃亲,他越发不敢提安华镇的事情了,这一耽搁,就……” 常郁昀却不这么认为。他斟酌着开了口:“三哥,我知道你不想以恶意揣测晨安,但有一个细节你要忘了,二妹妹为何会选在安华镇出逃,为何在四更天里,能找到翡兰的住处。即便是白日里彼此打了个照面,可仅仅靠一眼。就能晓得落脚处了?没有人清楚翡兰的宅子位置。除了晨安。” 楚维琳抬眸看了常郁昀一眼,这一点的确是不能忽略的,若没有晨安的安排。常郁映根本不能找到翡兰。 常郁晓苦着一张脸,双手掩面,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你说,这是为什么?晨安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 楚维琳暗暗摇了摇头。有些人,有些事。其中缘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外人又怎么能看得明白? 前世为了对付大赵氏和长房,楚维琳也是了解过常恒翰身边的人的。 晨安的母亲是在生他的妹妹晨萍时死的,因而老父格外偏疼这个可怜的幼女。因着自个儿给常恒翰跑腿,赏银多,根本舍不得让女儿去伺候人。一直仔细养着。 晨萍也是个懂事的,却是福薄。十三岁的时候得了急病,没救回来。 在老父死后,晨安便跟着常恒翰做事了。 这个晨安就是一个老实人,做事本分,勤勤恳恳。分家之后,因着和长房往来极少,对于这些下仆的事体,也就不那么清楚了。 那么这一世,本该忠心耿耿的晨安,到底在常郁映逃婚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楚维琳来来回回理了两边,突然心中一动。 很多根源,是从死亡开始的。 比如满娘的死,比如夏月的死。 那么,晨萍与晨安老父的死亡,是不是其中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地方? 楚维琳没有避讳常郁晓,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常郁晓神色凝重地看向常郁昀,见常郁昀捧着茶盏沉默不语,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五弟,莫非你听说过什么?” 常郁昀抬手按了按眉心,神色里稍稍有了些疲惫:“不是我听说过什么,而是晨安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这句话一说,显然是坐实了楚维琳的猜想。 常郁晓的肩膀垂了下来,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晨萍的死,和六弟有关,具体的,你自己想。”常郁昀点到为止。 事关常郁晖,常郁昀实在不想细说,他在调查常郁晖的事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晨萍并不是病死的,而是她时不时给她老子送东西时,叫常郁晖注意到了。 常郁晓一听这话,整个头皮都麻了起来,一母同胞的兄弟,很多时候他都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的亲弟弟能做出那等事情来,简直匪夷所思。 常郁昀让他自个儿想,常郁晓却压根不愿意去想了,总归就是那么一堆腌臜事情,越想越烦。 他的心情一下子浮躁起来,握着拳头重重往自己腿上捶了一拳,道:“那你为何不早些说?让他留在父亲身边,这不是……” 常郁晓又是懊恼又是气愤,一肚子气没处撒,只能朝自己动手,若是常郁晖站在跟前,只怕他会忍不住一拳揍过去。 他真的很排斥常郁晖的癖好,去外头花天酒地玩几个姑娘,京城里的纨绔之中,这样的行为不算少数,只能说品行欠佳,倒也算不上伤天害理的。 可常郁晖倒好,不仅玩姑娘,还和小倌们搅和在一起,甚至是粗鲁野蛮的,生生闹出人命来! 一旦牵扯上人命了,那就不是小事体了。 常郁昀看他那个样子,缓缓道:“我和大伯父提过,说晨萍的事体若是叫晨安知道了,总归不好处置。大伯父说,晨安是个老实的,毕竟是六弟伤了晨萍性命,他若再把晨安打发得远远的,他心里过不去,反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就过去了。” 楚维琳的心境一下子复杂起来。 晨安这一世的改变,是因为常郁晖的腌臜事情提前暴露了,没有被一直隐瞒到叶语姝死后,晨安因着常郁晖的事情,怀疑了晨萍的死因,进而发现了真相,也不稀奇。 楚维琳不解的是常恒翰的态度。他为官多年,在都察院里能掌一方天地的人,岂是心软又优柔寡断的人?晨安留在身边,就是一个隐患,常恒翰为何会犯这样的错误? 若要说愧疚,常恒翰也是有那种情绪的,就是前世因着叶语姝的死。对常恒熙而流露出了无限的愧疚。可那是因为常恒熙是他的亲妹妹。叶语姝是他看着长大的嫡亲外甥女。 而晨萍的死,应当不会让常恒翰有那样的情绪。 是一时手下留情,亦或是什么原因。也只有常恒翰才清楚了。 常郁晓颓然坐在那儿,忍不住又拿拳头敲了敲脑袋:“一团乱,这都是什么事儿!” 楚维琳和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常郁昀劝解道:“晨安的事儿。暂时先放下,毕竟不是在京里。没法把他叫来问话。二妹妹是在渝州被卖掉的,这是一条线索,要把那个人牙子找出来。” 常郁晓一听这话,整个人也清醒过来。重重点了点头:“没错,还要去安华镇查一查当初翡兰的那个院子,邢柱喜夫妇应该已经回到镇子上了。看看他们有没有线索,还有那个婆子。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渝州是大城,人牙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各有各的门路,天晓得那婆子当初找的是谁。 再说了,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人牙子经手的人多,未必还记得常郁映。 至于那婆子,见过她的只有翡兰和邢柱喜夫妇,以及他们在安华镇的左邻右舍,若是安华镇人士还好办些,若是天南地北的,哪里去找去。 不过,现在,还远非放弃的时候。 城中的人牙子在官府有登记,但也有些私牙,他们做的买卖越发黑心,平日里瞧着有旁的营生,暗地里做些牙婆生意,这种就难寻些。 常郁晓向朱主簿借了名册,叫了几个识字的随从来,仔细抄写下。 常郁昀见楚维琳还没有回船上的意思,眼看着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两人便往城中的酒楼去,寻了一间雅间,要了几样小菜。 楚维琳慢条斯理吃了几口,附耳问常郁昀道:“晨安的爹是下雪天摔倒了才没的吧?” 常郁昀睨了楚维琳一眼,晓得她问话的意思,不由失笑:“虽然晨萍死得冤枉,但不是每一回死了人就一定有阴谋了。晨安的爹的确是失足摔了,夜里雪大,半夜里寻到他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楚维琳也知道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可大宅子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弄不明白这里头怎么又会有了牵连,就好似蝴蝶效应一般,一根绳子一扯,后头稀里吧啦扯出来一堆。 “那二妹妹呢,若真叫人牙子给卖了,你觉得她如今在哪儿?”楚维琳问了一句。 常郁昀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有些话,没有说透,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楚维琳其实也是清楚的,只是在最终寻到人之前,哪个也不想把事情说死了,尤其是坏事。 常郁映已经及笄了,不是小丫头了,别人买她,难道会让她去做个伺候姑娘奶奶的小丫鬟?只会是妾室通房,或是说不到好亲的人家买去做媳妇,又或是被卖进了那种地方。 无论是哪一种,以常郁映的性子来说,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她不可能乖乖听话的,闹到了最后,指不定连命都搭上了。 老祖宗那儿,虽然口口声声都是全当没有常郁映这个人,可要是她知道常郁映受了那种罪过亦或是真的没了性命,怕也是承受不住的。 思及此处,常郁昀的心里愈发沉重。 -------------------------- 推书一本 《重生之杨门毒女》书号3460774 重生就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争取活出自己的天地,报仇是顺带的,前世对她不好的,这辈子也不要想着她会感恩戴德!(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意外(七) 两更合一,是个大章哦。 明天96尽量也是双更。 --------------------------------------- 在渝州停顿,是为了找寻常郁映,虽是兴致不高,但也不能耽误了正紧事情。 时值正午,酒楼里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常郁昀让人去府衙给常郁晓带话,让他抄完了名册之后便过来。 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常郁晓才推开了雅间的门,把手上厚厚的一叠名册,放在了桌上。 常郁晓还饿着肚子,可他无心慢慢吃,只叫店家上了一碗面,匆匆填了填。 楚维琳翻开一本名册,上头的字有些歪斜,大抵是手下小厮们抄写的,写到了后头手都酸了,字迹便有些不好看了,好在,倒也不影响辨认。 上头记录了名字性别,出生年月,住址,人牙子的情况也算清楚了。 常郁晓匆忙吃了面,大口喝了半碗汤,从李德安家的手中接了帕子擦了擦嘴,道:“我领些人,先一个一个问过去,我估摸着京城那儿,即便是慢些,再过十来天,四弟也会捎了消息来了,总归是等着,不如先打听起来。” 常郁昀颔首应了,他和楚维琳刚才商量好了,这两日在渝州,他也帮着出些力,左右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兄弟两人分了分册子,常郁晓先行一步。 常郁昀含笑与楚维琳道:“渝州城里也算热闹,你若喜欢逛几家铺子,就租一顶轿子,让丫鬟婆子跟着,天黑前回船上便好。” 楚维琳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叫常郁昀担心,笑着回他:“放心,我自个儿有数。名册留我几页,我叫妈妈们去打听。”见常郁昀眉头一挑。楚维琳眨眼道,“有些事体啊,妈妈们去和牙婆打听,可比你们男人方便多了。” 常郁昀看她一副精明样子。不由失笑,可又不能不说,楚维琳的话有些道理,便依了她的意思,道:“只要你身边留了足够的人手就好。” 送走了常郁昀。楚维琳瞄了一眼他留下来的名册。 这次赴任,夫妻两人也带了不少人手的。 流玉、娉依和宝槿孤身一人,去哪儿都方便,满娘虽然舍不得赵三儿他们,但她忠心,不肯留在京里,水茯是自个儿不愿意留下看院子,她的老娘更不肯让她离了主子跟前而缺了赏银,催着她一道上路。 李德安和邓平两家陪房,并从前院子里伺候的二等与几个粗使婆子。只要不是亲眷留在京城的,都一并上路了。 青石胡同那儿,常郁昀留了从前在前院书房里伺候他的老嬷嬷看守院子,楚维琳晓得她,是个靠得住的。 涂氏有过在任上生活的经验,又让楚维琳从家生子当中挑了两家人带上,免得初到金州手忙脚乱时,家里还缺了人。 楚维琳把名册交给了李德安家的,道:“妈妈回船上问娉依支些碎银子,把几位妈妈都一块叫上。照着册子去打听打听。再把宝槿寻来,我就在这附近看看。” 李德安家的有些不放心,雅间外头,常郁昀留了两个小厮。可楚维琳身边只留一个流玉,到底缺了些,她想了想,道:“那奶奶在这里多坐会儿,等宝槿姑娘来了再出门,离天黑还有小两个时辰。逛一逛是够了的,不用急。” 楚维琳笑着点头:“妈妈放心。” 李德安家的匆匆出去,叮嘱了小厮们两句,怕楚维琳久等,她叫了顶小轿赶去了渡口。 楚维琳坐在雅间里吃茶,雅间窗户临街,楚维琳推开一角,漫不经心打量着底下往来百姓。 衣着打扮与京城里有些不同,对面成衣店挂着的款式更接近旧都,楚维琳想,等他们再往南行,到了江南地界,大概是更加天差地别了吧?尤其是吃食上,江南有些酸甜口味的菜色,她倒是很喜欢的。 脑袋放空,随意想着这些七七八八的,就见一辆马车在酒楼外头停下了。 小二快步迎了过去,等客人下了车,又指挥着车把式去后院停车,自个儿拱手哈腰迎了客人进去。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雅间外头停住了。 楚维琳听见了,心中略有些奇怪,流玉正打算隔门问上两句,就有说话声传了进来。 “每回来都是这间,就这里吧。” 流玉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心里不禁好笑,这来人好没有眼识,门口还站着两个小厮,里头显然是有客的,难道她们还想硬闯进来不成? 果不其然,守在外头的小厮拦住了人,那小二也不住赔礼,请来人换上一间,却不想来人却不依不饶起来,甚至想要硬闯。 楚维琳听着烦,与流玉道:“你出去看一眼,对方毕竟是女眷,若要硬闯,门口两个也不好动手拦她们。” 流玉应了,听着外头动静越发大了,她皱着眉过去开了门,凉凉扫了一眼。 居中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金戴银,身上但凡能戴首饰的地方一处也没落下,身材臃肿,一张圆脸却露了刻薄像,身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却是又高又瘦,与妇人反差极大。 另跟了两个粗壮的婆子并两个丫鬟,见门开了,恶狠狠瞪了流玉一眼。 流玉一看这架势,就晓得两个小厮是真的不好出手,推挪之间肯定会有接触,到时候可真说不明白了。 她也不与来人废话,只问店小二道:“这雅间我们包下了,怎么能由着旁的客人来抢?你们酒楼做生意是这么一个规矩?” 店小二也是头痛至极了。 中午是酒楼客忙的时候,为了多赚些银子,当然希望客人吃完就走,莫要耽搁了下一波客流,但掌柜和小二见过的往来客人极多,晓得这雅间里的虽不是本城人士,却也不是好惹的,又收足了赏银,自然不会来打搅。可这几位新来的客人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已经好言相劝了,可对方不听,他也是为难得很。 不过。开门做生意,定是要讲规矩的,先来后到,客人没有走,哪里能让别人让出雅间来? 店小二硬着头皮要再劝一劝那胖妇人。瘦姑娘已经叫嚷了起来:“里头是在吃饭还是绣花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有完?包下了又如何,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你们速速走,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流玉之前听翡兰说渝州城中那陈员外家的做派,已经叫她开了眼了,如今见了活生生的土财主,越发觉得好笑,不由嗤笑出了声。 这声嗤笑太过嘲弄,那瘦姑娘面子薄。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喊着要打流玉耳刮子。 流玉根本不理她,继续与那小二道:“她们这双倍银子,你是赚还是不赚?” 店小二急得团团转,银子他想赚,却也不是这么一个赚法,可再闹僵下去,也是没法收场的。 比起冲动的瘦姑娘,那胖妇人稍稍沉着一些,门里隔着屏风。她看不到里头的客人,只看流玉的衣着打扮,分明是个丫鬟,但头上的簪子已经叫她挪不开眼了。 这等好东西。竟然便宜了一个下人,胖妇人心中不齿,却对里头的主人越发好奇起来,道:“我们习惯这间雅间了,你们不走也无妨,我不介意共用一间。” 流玉一怔。脸皮如此之厚,倒是叹为观止,她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们主子很介意。” 这话一摞下,火药味更加浓了。 两边对峙着,楼梯上又是一阵匆匆脚步声,流玉越过那群人望去,见了来人,面上一喜。 李德安家的与宝槿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妈妈,应是打算与楚维琳请安之后再去寻人的,哪知到了雅间外头,竟然遇见了这样的情况。 李德安家的硬挤了进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体?” 流玉简单说了两句,李德安家的便有数了,与那店小二道:“你不引着客人去空的雅间,站在这儿是什么道理?怎着的,见我们是外来路过的,改明儿就要离了渝州,而她们是本地的常客,往后还要靠她们照顾着些生意,不敢得罪了,就要欺到我们头上来了?” 店小二的小九九被说穿了,脸上尴尬不已,连连拱手赔罪。 楚维琳听见李德安家的声音,便戴上了帷帽,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来,道:“既然妈妈来了,我们便走吧,左右不会再来了,何必在这儿坏了心情。” 瘦姑娘一听这话,以为楚维琳怕了她们,立马接了一句:“算你有点眼色,下回管教好这群奴才,免的得罪了贵人都不清楚。” 几位妈妈脸拉得老长,可楚维琳不发话,她们也不能出手教训,心里忿忿不已。 楚维琳打量了那妇人与姑娘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翡兰说的陈夫人,她微微勾了勾唇角:“陈夫人?” 胖妇人挺直了腰板,眼睛上挑,得意洋洋道:“你认得我?” 楚维琳轻轻笑了一声,偏过头与流玉道:“果真和那婢子说的一样,俗不可耐。” 流玉扑哧笑了,扶了楚维琳的手,道:“她是见过世面的,这点儿眼界还是有的。” 陈夫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要喊打喊杀,无奈带来的两个婆子在李德安家的几个跟前根本不够看,只能跳着脚让楚维琳施施然离去。 酒楼外头,轿子已经备好了,李德安家的请楚维琳上了轿,却不肯再依着之前的安排,只让其他婆子们去寻人牙子说话,自个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楚维琳,就怕再遇见这种不讲理的人,流玉和宝槿在身材体格上压不住。 见轿子里头没什么动静,李德安家的低声问流玉:“奶奶没有吃亏吧?” 流玉笑着摇了摇头:“妈妈来得凑巧,无事的。放心吧,奶奶才不会与那等人置气,没的坠了身份。” 李德安家的连连点头,又道:“仗着自个儿有些银子,就在城里横着走,也亏得这是渝州城,若在京里,不晓得会叫多少人笑话了。说起来。渝州有这种人,金州那儿怕也不少。” 宝槿凑过头来,道:“这要是遇到与她们计较的,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李德安家的眯着眼儿笑:“姑娘说得不错。那陈员外也就是有些银子,上上下下却都是白丁,若遇见有官家计较,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只不过大多数都和我们奶奶一样。不想失了身份,只当看一场笑话。” 楚维琳随性看了几家首饰胭脂铺子,除了有几样还不错,其余的都差了些,也难怪翡兰会一口咬定,这城里的工匠做不出那样的金簪来。 渝州最大的金石铺子是家老字号,楚维琳特地去逛了逛。 掌柜的见她们一行人衣着光鲜,赶忙引入了雅间,待客的娘子上了香茗茶点。 那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楚维琳没有摘下帷帽。娘子看不清她的打扮,只瞧见她手腕上的玉镯子清透,并非一般的东西,而跟着的丫鬟婆子所戴的首饰也都是好物,娘子的心往下一沉,这样的客人,店里能如她眼的东西怕是不多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娘子也不用楚维琳吩咐,一面让人去取一套最好的头面出来,一面与楚维琳攀谈。 “这位夫人甚是眼生。” 楚维琳笑着道:“我今日才到的渝州。听说这铺子是渝州最好的,才来看一看。” 娘子谦虚了几句,把取来的头面呈给楚维琳看。 楚维琳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喜欢的。我中午在迎客来吃饭,遇见一个妇人,耳坠子很是漂亮,我瞧她应当是渝州人,难道她那耳坠子不是你们铺子打的?” 娘子面上笑容一顿,很是有些尴尬。道:“夫人遇见的那一位,是不是三十岁左右模样,身材微胖,脸颊这儿有一颗黑痣的?” 楚维琳没有把话说死,道:“似乎是,我注意她那耳坠子去了,倒是没仔细看她的模样,那耳坠子是赤金镶了红玛瑙的,真是漂亮。” 娘子讪讪道:“那就是了,不瞒夫人,那样的好东西,整个渝州也只有独一份。您遇见的是费夫人,费夫人经常光顾我们店铺,但那耳坠子,听她说,是嫁去京里的一个姐妹捎给她的,不仅是耳坠子,还捎来了一只玉镯子,与夫人您手上的这一只能一比高下。” 一听这话,楚维琳便晓得有戏了。 常郁映带走的三样首饰,除了金簪叫翡兰拿走了,其余两样是留在了常郁映身上的。 那婆子找人牙子卖了常郁映,她身上的银票和首饰定然会被搜刮了去,而这些东西最后只有这么几个去处,要么在婆子手中,要么在人牙子手中,要么在买主手中。 这样的好东西,无论是去当了卖了还是留着自用,拥有它的人一定会忍不住拿出来炫耀,毕竟,这样的东西,在渝州城里,也的确是出众了的。 即便是一开始不敢拿出来,过了三个月半年的,见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就藏不住掖不住了。 只要确认了东西的去处,找起常郁映来会更加方便。 楚维琳心里有了底,又让娘子陪着多看了几样首饰,最后挑了一只珊瑚手串买下。 生意做成了,娘子高兴不已,楚维琳向她打听事情,她知无不言,说了不少费夫人的事体。 费夫人一家是去年三月才搬来渝州的,一到渝州城,因着他们家出手阔绰,一下子醒目起来。 文人相轻,有钱人之间也彼此戳痛脚,与费家来往过的夫人传了些话出来,说费家虽然有钱,但费夫人的独子却是个傻子,费老爷买了一个又一个姨娘,可愣是再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又是气又是急。 如今这一家人旁的都不信,就爱信偏方,能生儿子的偏方。 楚维琳打听得差不多了,眼瞅着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便出了铺子。 路上替霖哥儿买了两个小玩意,便往渡口去了。 霖哥儿一日未见父母,抱着楚维琳不肯撒手,方妈妈笑着说了哥儿这一日的事体,楚维琳笑盈盈听了。 用过了晚饭,邓平家的来回话,说是有一位牙婆对去年的事体有些印象。 那牙婆姓毛,是城里有些名气的。因着在城中有钱人家里有些体面,素来做大户生意。 去年有一个陌生的婆子寻她,说要卖人,是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毛婆子看那婆子急匆匆的,又是外来人,担心那三个姑娘来路有些不清不楚的,怕做了这生意,惹来了麻烦。反倒砸了自家招牌,便没有插手。 邓平家的骗毛婆子,说那三个姑娘里头,有两个是自家主人的丫鬟,偷了主子的东西私逃了,主子寻了她们许久,才知道她们被那婆子骗了卖到了渝州,主子不肯放过,底下人自然要办事的。 邓平家的塞了她些银两,请毛婆子在城里打听打听。最后是谁接了那生意。 楚维琳点头,线索总归多一些好,以免在费夫人那儿听不到一句真话,有人对峙,好过一张嘴空口白牙。 常郁晓和常郁昀到天黑透了才回来,水茯赶紧从厨房里取了热着的饭菜来。 常郁晓神色凝重,楚维琳看他的样子,猜测他们并没有什么收获,便说了自己这里的消息。 常郁晓听得啧啧称奇,道:“五弟妹真有办法。只一个下午,就打听出了这么多事情,比我们兄弟两个强多了。” 常郁昀也没有想到这一路,见楚维琳这般厉害。心中也是赞叹不已。 楚维琳摇了摇头,道:“我在酒楼遇见陈夫人,看她的打扮,我就想,果然女人们都差不多,好首饰好料子都不肯压在箱底。喜欢拿出来叫别人看见。二妹妹的耳坠子和玉镯子,若真在渝州城里,定然有人会见过。这不是我厉害,而是女人家的想法,你们爷们不容易想到。若是三嫂在这儿,她一样能想到这一路去。” 听楚维琳提起徐氏,常郁晓摸了摸鼻尖,心里挺认同这番话的。 徐氏与娘家人关系不好,每每回娘家去,从来都是穿最好的戴最好的,随着回去的丫鬟婆子都一并是穿戴光鲜了,决计不叫娘家人看低了去,而他自个儿,是个连徐氏添了什么新东西都发现不了的人,这就是男女想法不一样的地方吧。 今日有了收获,常郁晓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和常郁昀夫妇商量起了后头的事情。 楚维琳说了自个儿的看法:“费夫人手上的东西,我也只是听那娘子几句话,我想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去亲眼确认了,万一人家手里的真是京城里的姐妹送来的,那就乌龙了。也要等毛婆子寻了那人牙子出来,两厢一对质,谁也说不得谎话。二妹妹若真卖给了费夫人,她也就赖不掉了。” 去和费夫人套近乎,这事情只有楚维琳出马了,可他们在渝州城的时间不多,说不准还未熟悉起来,就不得不启程了。 三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定了主意。 写信回京里,让徐氏赶到渝州来,而楚维琳先去接近费夫人,用的是替要搬来渝州的兄嫂寻宅子的借口。 常郁晓连忙写了书信,叫了人连夜往京里送去,这才回舱室里歇了。 楚维琳梳洗过后,便靠着引枕与常郁昀说话。 常郁昀低声问她:“琳琳,你说你在酒楼里遇见了陈夫人?” 楚维琳应了一声,想起陈夫人的样子还有些忍俊不禁,道:“我是明白了为何翡兰会瞧不上她,骂她是个土财主,说是连府里的粗使妈妈都比她气派。” “面目可憎?”常郁昀问道。 楚维琳想了想,摇头道:“她和她的女儿,都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常郁昀问起这一茬,是有些担心陈夫人无礼会让楚维琳不高兴,这么晚了他也不好去问那两个小厮,可他细细瞧着楚维琳的神色,灯光下,她眉宇里没有半点儿恼意和气愤,他不由放心下来。 若真叫陈家母女惹着了,楚维琳说起这事体时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他的妻子是个有主意的,她若是丝毫不在意,也无需他多此一举去强出头。 PS: 感谢书友邀月青旋、了了轻烟、爱吃巧酸梅(2张)、青岛贝儿的月票~~~ 感谢书友千羽千语的平安符~~ 第二百七十五章 意外(八) 今天回来得很晚,时间不够写双更的量了TAT。 只能更一章了,明天一定双更,谢谢书友们的支持~~~ -------------------------------------- 翌日一早,楚维琳先去了府衙里。 朱主簿安排妥当了,依旧是昨日的房间里,差人把翡兰带了过来。 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昨日那一番交谈的关系,翡兰的精神有些差,甚至有些疑神疑鬼的。 李德安家的看得明白,故意吓唬翡兰道:“怎么了?昨儿个大太太来问你话了?” 翡兰身子一颤,一双眼睛死死瞅着李德安家的。 李德安家的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压着声儿与翡兰道:“你是不知道,大太太娘家出了事体,大太太被牵连进去,坐了好久的牢,最后磕磕绊绊的撞到了脑袋,就是在牢里没的。抬回来的时候,头上好大一个血窟窿,吓死人了!” 李德安家的一面说,一面咋舌拍了拍胸口。 翡兰几乎要跳起来,整个身子都抖成了筛子。 楚维琳冷眼看着翡兰的反应,晓得她是真的被吓得不轻了。 虽然经历过穿越、重生,但楚维琳从未亲眼见过鬼神,若真有心事未了留恋在人世的魂魄,为何她两世都没有见过江氏?楚维璟也没有见过孙氏与楚维瑂? 要是能从她们口中知道些真相,这仇又怎么会等到今生再来报? 话又说回来,大赵氏若真的还在世间流连,头一个要找的就是柳氏。 翡兰这幅模样,应当是自己吓自己,大牢里那么一个阴森环境,让她成了惊弓之鸟。 不过,吓唬一番也没坏处,起码能叫翡兰没有心思去编什么谎话。 楚维琳看向翡兰,不疾不徐问道:“让你想了一夜。有想起什么来吗?” 翡兰的视线从李德安家的脸上移到了楚维琳身上,怔了会儿,才稍稍回了神,她清楚。面前的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她就是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话能和楚维琳说的,她满脑子都是空白的。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决定再下一帖猛药。道:“昨日中午,我与陈夫人见过了。” 一听到陈夫人这三个字,翡兰的眼中露出一股子恨意来。 “就在迎客来,二楼临街的那间雅间,陈夫人很喜欢那儿,说是每回到迎客来都坐那儿,”楚维琳顿了顿,又道,“陈夫人也清楚,那些银票是常府的。她知道我来了渝州,特地来见一见我,我与她说了,你早就不是我们家的丫鬟了,要打要骂,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只不过那银票和簪子,是你从我们家里偷走的赃物,我是要收回去的,陈夫人没说什么,陈家那位姑娘却格外舍不得。说起来啊。我都觉得奇怪,陈夫人的身量怎么与陈姑娘差了这么多?” 翡兰缓缓握住了拳头,她是知道的,陈夫人喜欢去迎客来。喜欢那间雅间,陈夫人跟个矮冬瓜似的,而她女儿就是根瘦黄瓜,楚维琳能说得这么清楚,显然不是诓她的,若她再说不出旁的有用的消息来。楚维琳不会救她,毕竟,她早就不是常府里的丫鬟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翡兰顾不上惊恐,双手用力揉了揉脸庞,又狠狠在自个儿的大腿上掐了两下,想让自个儿清明一些。 楚维琳不催她,由着她去想。 翡兰几乎是搜遍了肠子,连神情都狰狞起来,忽然之间一桩旧事来,她眼睛一亮,急急道:“是去年十月里的事情。奴婢那时候叫那恶婆娘打伤了,脸上的这鞭子疤痕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奴婢塞了不少银子买通了陈府的两个婆子,才能弄到些馒头和药材,日日就在屋里养着伤。就在那个时候,奴婢听到那两个婆子说话,当时听得稀里糊涂的,现在想来,就有些不寻常了。” 去年十月,正是赏秋菊的时候,附庸风雅这种事,有些闲钱的人家最是喜欢,便凑在一块赏菊吃茶,这等聚会,就是寻了一个名目,各家相看也好,攀比也罢,打发一下日子而已。 陈夫人裁了身新衣,带着女儿高高兴兴去了,回来时却是黑着一张脸在屋里发脾气,说是这日叫其他人抢了风头,又怪陈员外没眼光,没从京城旧都带些好东西回来。 陈夫人气过了也就算了,陈姑娘却是个不依不饶的,去城中各家金石铺子打听,都说做不出那等好东西来,恼得陈姑娘又哭又闹的。 “奴婢记得,那恶婆娘骂过,说是‘已经生了一个傻儿子了,还不晓得积德,就知道招摇,活该断子绝孙’之类的话,这城里,生了傻儿子的就只有费夫人。”翡兰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道,“二姑娘手上也有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这渝州城里,怎么能弄到这样的好东西?费夫人戴的肯定就是二姑娘的东西,奶奶,费夫人定是知道二姑娘下落的。” 楚维琳睨了翡兰一眼,没有开口。 流玉会意,轻笑一声,道:“是不是三十岁左右,微胖,脸颊上有一颗黑痣的费夫人?这事儿奶奶早就知道了,你还是再多想想吧。” 翡兰面上的激动和欣喜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她掏空心思想出来的事情,楚维琳竟然已经知道了,连费夫人的模样都说得这般仔细,绝对不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明明楚维琳昨日才到的渝州,却已经…… 翡兰的心咚咚跳了两下,面对这般消息灵通又不好糊弄的楚维琳,她还要说什么? 说什么能让楚维琳把她救出苦海? 翡兰没了主意了,她颓然坐在地上,哑声道:“奶奶,您看在奴婢的爹娘的份上,救一救奴婢吧。大老爷念旧情,要给奴婢的爹娘寻个生计的……” “你还有脸提大老爷?”李德安家的快速打断了翡兰的话,“大老爷要是知道,是你将二姑娘藏了起来,是你怂恿二姑娘往南走,最后落到了那贼婆子手中。是你害得大太太因失了女儿失魂落魄以至于叫她娘家牵连送了性命,你说,大老爷会怎么待你?又会怎么待你爹娘?” 翡兰连哭都不敢哭了。 “行了,说说那婆子车夫的事体。”楚维琳点了点翡兰。 翡兰一个激灵。重重点了点头:“那婆子自称姓华,是个寡妇,没了生计,晨安把她带回来的,一两银子的月俸。口音与京城一带的人氏没什么区别。那车夫也一样,应该就是安华镇人。” 翡兰掏空心思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楚维琳一一记下,便让李德安家的去请了差人。 “事情没了呢,宋大人已经回京了,新接任的知府大人还未上任,此刻把你带出了大牢,总归不合规矩,你在里头待着。” 翡兰哭丧着脸,却不敢和楚维琳讨价还价。怕惹恼了楚维琳,她就撒了手不管自己了,只能一遍遍保证,一定再多回忆回忆,尽量想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翡兰被带走了,流玉低声问楚维琳道:“奶奶真要留她?” 楚维琳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道:“晨安那里,要是大伯父直接打发了也就罢了,但若要对质,是少不得她的。再说了。见过那华婆子和小丫鬟的人不多,邢柱喜两口子也不清楚是不是在安华镇里,要留翡兰认人。” 这么一说,流玉便明白了。 李德安家的进来。提醒道:“奶奶,翡兰如今是没有别的路子,只有靠着奶奶才能得救,又被我们吓傻了,才没有起了坏心,等她脱了身。平静下来,指不定又要使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定要防备她。” “我知道。”楚维琳点头,翡兰是个有野心的,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往上爬,一个不留心,兴许就要着了道了。虽说现在不用顾忌她老子娘的那点儿脸面,出了事情直接收拾了就成,但万一翡兰做得过了,就是给楚维琳自己添堵了,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楚维琳出了府衙,邓平家的正在外头等着她。 上来行了礼,邓平家的附耳与楚维琳道:“奶奶,奴婢打听清楚了,那费夫人就住在城南的永平巷,那一带住的几乎多是渝州有些家底的人家。费家住的宅子原本姓唐,家主是个秀才,在渝州做了几年的教书先生,搬离时卖了宅子。” 楚维琳仔细听了,邓平家的打听得很仔细周详,那唐秀才家的事情差不多都一清二楚了,楚维琳心里有数,便租了顶小轿,往永平巷去。 永平巷离热闹的街市不远,可就是拐了个弯儿,一下子幽静了下来。 费家在永平巷深处,宅子门紧闭,邓平家的上前敲了门。 不多时,里头有小厮开了门,上下打量着邓平家的,见她眼生,穿着打扮倒是挺讲究的,不由疑惑万分,问道:“这位妈妈,有什么事?” 邓平家的笑着道:“这儿是唐府吧?贵府的大奶奶是我们奶奶的手帕交,我们奶奶路过渝州,来看望唐大奶奶。还请小哥通传一声,我们奶奶娘家姓孙,行三。这是从前唐大奶奶送给我们奶奶的,唐大奶奶见了东西就知道了。” 邓平家的说完,递上了一方帕子,又塞了一点儿碎银。 小厮看了眼银子,心里痒痒的,却还是说了实话:“不瞒这位妈妈,唐家去年就卖了宅子搬走了,如今这儿姓费,不姓唐了。” 邓平家的佯装诧异:“已经搬走了?” 见小厮点头,邓平家的只好回到轿子边上,与楚维琳低声说了几句,又照着戏本儿,回到门上,与那小厮道:“小哥知不知道唐家搬去了哪里?” 小厮摇头。 邓平家的叹了口气:“我们奶奶与唐大奶奶好些年不见了,这么一错过,怕是再寻不到线索了。婆子我厚颜问一句,贵府的夫人、奶奶是不是会知道一些?能不能请小哥通传一声?这些,小哥只当是茶水钱吧。” 邓平家的又递了碎银,拿人的手软,邓平家的出手如此阔气,那小厮很是心动,又看门外轿子边上站着的婆子丫鬟具是富贵人家打扮,怕得罪了贵人,便应道:“妈妈请等上一等,我去里头问一问,若是不成,妈妈也莫怪。” “不会的不会的,辛苦小哥了。”邓平家的连声道。 楚维琳坐在轿子里,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听见那大门又打开了。 小厮探出头来,指了指侧门的方向,道:“妈妈与你家奶奶从那儿进府吧。” 邓平家的一听这话,松了一口气,又笑着递了银子。 楚维琳入了费府,在二门下了轿子,就见有一个婆子站在那儿相迎了。 婆子眼劲好,一看楚维琳的穿戴,心里就有了数,面上堆了笑容,引她去见费夫人。 费夫人如传言里的一样,是个身材微微发胖的妇人,只是她今日打扮普通,并没有戴上传言里的耳坠子和玉镯。 她请楚维琳落了座,笑着问:“不知道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楚维琳含笑道:“我娘家姓孙。” 费夫人颔首,道:“孙妹妹,我听说你是来找唐家大奶奶的?可真是不巧了,唐家去年搬离了渝州,这宅子我买下了的。” 楚维琳面露遗憾,道:“不瞒姐姐,我与那位唐大奶奶在闺中时很是亲密,她嫁来唐家前,与我有些误会,彼此就断了联系。等我也嫁了人……”楚维琳顿住了,讪讪笑了笑,“总是觉得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好,越发想念旧友,这回路过渝州,就想与她重归于好,哪知道她已经搬走了……离了这儿也没给我递个信儿,可见还在恼我呢。费夫人知道唐家搬去哪儿了吗?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寻一寻的,因此厚着脸皮请贵府下人通传。” 费夫人听了唏嘘,叹道:“嫁了人,自然是比不上做姑娘的时候了。哎!我是真的不知情,不然一定告诉妹妹。” 楚维琳愈发遗憾,连连摇头:“我早些与她写信就好了。本想着这两年我们爷要往南行,会经过渝州,我求他带我一道来,当面给唐大奶奶认个错,比写信有诚意多了。哪知直到这一回才成行,和唐大奶奶错过了。” 费夫人眼珠子一转,问道:“妹妹与你夫君一起来的渝州?看妹妹这身打扮,夫家可是做生意的?” PS: 感谢书友玥玥与糖果、tutu1975、蛙蛙妹、星儿2004、采幽、了了轻烟、LongVivienne、带颜色的鬼、mym793198、丑丑的暖冬、脉动的流水的月票,感谢书友白毫毫的平安符。投票信息刷过去了,96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如果有遗漏掉,还请书友们见谅。 第二百七十六章 意外(九) 两更合一,求收求订求票票~~~ -------------------------------- 楚维琳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她今日出门,原只想做京中富商家中女眷的寻常打扮,可一想到自家客船还停泊在水上,这才改了心思。 听费夫人提起,楚维琳笑着道:“夫家与唐家一样,念些书,也做些生意,我们爷今日去府衙了,我就来寻唐大奶奶。” “府衙?”费夫人很是好奇。 “是啊,我公爹与宋知府有些交情,与朱主簿也认识,宋知府卸任了,朱主簿还在渝州,公爹就让我们爷捎了一封信来。”楚维琳说到这儿,眼睛一亮,道,“瞧我,出来时只与我们爷说,要来这永安巷里找唐大奶奶,若知道唐家已经搬走了,我该请我们爷向朱主簿打听打听,或许会有些消息。” 费夫人的目光从楚维琳胸前的南珠扣子上扫过,掩饰了眼中羡慕,附和道:“是了,朱主簿兴许会知道一些。” 楚维琳今日是来与费夫人拉进关系的,便主动多说了一些话:“其实,我来寻唐大奶奶还有旁的事体。我兄嫂很快要搬来渝州了,我嫂嫂讲究,怕临时找宅子不好找,就托我这几日帮着留心一下,到时候她也方便挑选。可我其实就是路过渝州,哪里知道这里的宅子好坏,想着唐大奶奶在渝州多年,应该知道些,就想请她帮我参详参详。” 费夫人掩唇笑了,顺着楚维琳的话。道:“这事儿啊,妹妹只管交给我,我们两人也算有缘,举手之劳而已,我一定帮忙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楚维琳推辞了几句,见费夫人坚持,也不再推了。送了一只累丝回字纹金镯子当了谢礼。 费夫人眼睛刁。一眼就晓得那镯子做工考究,推了两推,便收下了。又赶紧让人请了牙婆来,帮着楚维琳在这巷子里相看起宅子来。 到了下午时,就已经挑出了三处宅子,楚维琳吩咐邓平家的。道:“妈妈且记下了,等嫂嫂到了。就请她看一看这几处。” 邓平家的自是应下。 傍晚时分,楚维琳便要回船上去,费夫人一定要使人送她,楚维琳应了。叫费家的马车送到了渡口。 等楚维琳上船,费家家丁少不得打听这客船的来路去处,船家都是守规矩的。白日里又得了邓平家的的叮嘱,只说是京里来的往南边去。隔日便要走,其余的信息,再不肯透露了。 流玉站在甲板上,因着角度关系,她能看清楚底下费家家丁与船家说话,但下面的人看不清她的动作。 流玉看明白了,回了舱室里与楚维琳道:“奶奶猜的一点也不错,费家人正打听我们哩。” “情理之中的事情,”楚维琳笑了笑。 她今日只带了两个婆子一个丫鬟往费家去,瞧着是有些冒险的,万一费夫人是个彻头彻脑的歹人,以为她一个路过渝州的妇人好欺负,那就要麻烦了,因此她特地说了丈夫在府衙里拜访朱主簿,又说了他晓得自个儿今日的去处。 这么一来,费夫人不敢把她怎么样,更会想法子巴结她了,毕竟,在有点钱儿的人眼里,与官家打交道的,多少有些不一样,若能牵上了线搭上了这条路,费家往后在渝州的日子也会更加舒坦些。 费夫人待楚维琳这般热枕,可不是一句“心善热情”就能说明白的。 而费夫人也是个小心的人,不会只凭楚维琳的几句话就对她深信不疑,使了马车送她,便是想晓得她是不是真的路过渝州,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是京中来的,是从与官家有些关系的人家出来的。 就算她这两日不能把事情摸清楚了,楚维琳也要给徐氏的登场做好铺垫,在有确切证据之前,费夫人完全可以把常郁映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等常郁昀和常郁晓回了船上,楚维琳讲了今日的进展与经过,说到翡兰时,她记得李德安家的提点,又与两人说了一遍。 其实,等翡兰离开大牢时,楚维琳和常郁昀肯定已经不再渝州了,真要防备她的其实是常郁晓,常郁晓叫翡兰算计过,自不肯在同一个沟里翻船,而徐氏又是把翡兰视作眼中钉,定是会仔细防备她的。 楚维琳又在渝州停了两日,故意“偶遇”了费夫人,与她说了会子话,彼此又熟悉了不少,可她还是没有瞧见费夫人的耳坠子与玉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而依着行程,他们没办法在渝州继续耽搁下去了。 常郁昀留了些人手给常郁晓,邓平家的因着要做徐氏与费夫人的中间人,便也留在了渝州,等处置完了这事体之后,再往南来寻楚维琳。 邓平家的虽然舍不得离开楚维琳身边,可这事体若是做得好,不仅仅是大体面,也能显露出她的能力来,邓平家的心里清楚,依着吩咐留下了。 常郁昀定了中午时启程。 楚维琳想了想,让邓平家的去了一趟永安巷,替她向费夫人辞行。 等到了中午时,船家正要起锚,一辆马车停在了岸上,费家的一个婆子从车上下来,与船家说了几句。 楚维琳此时正抱着霖哥儿逗趣,听宝槿进来说了,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自个儿披了斗篷,带上帷帽出了舱室。 等踏上了岸,楚维琳问那婆子道:“妈妈,我听底下人说,姐姐来与我送行了?” 婆子连连点头,指了指马车:“夫人,我们夫人在马车上等您。” 楚维琳笑着道了谢,踩着脚踏登了车。 车内,费夫人笑脸相迎,亲切地握住了楚维琳的手,道:“我们姐妹才刚刚熟悉起来。妹妹就要离开了,实在叫我舍不得。妹妹是知道的,姐姐其实搬来渝州也就一年而已,在这里,也没什么能说亲近话的姐妹,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投缘的,哎……” 费夫人越说越遗憾。不住摇着头。面上笑容里都带了几分不舍。 楚维琳心知肚明,费夫人这两天没少打听他们的事情,甚至还塞了银子去府衙里问了几句。收钱的差人都是得了朱主簿吩咐的,提前对好了词,使的费夫人相信了楚维琳编造的身份。 楚维琳亦陪着叹了几口气,见费夫人今日依旧没有把那两样东西亮出来。心一横,决定再撒些饵:“我来寻唐大奶奶。却遇见了姐姐,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也想多与姐姐相交。但我们爷定了日子,我也没办法。本来倒是可以多留几日的,但我们要赶去旧都。拜访我公爹在那儿的一位旧友。那位老爷快过生辰了,公爹准备了大礼。送去晚了,过了正日子,就不好了。” “这倒是的,这事儿不能耽搁的。”费夫人连声道。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稍稍一犹豫,附耳与费夫人道:“六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公爹可真舍得。我婆母抱怨过,公爹还不高兴,说那位老爷是富贵人,生辰宴上好多官老爷呢,不送些好东西,岂不是叫人笑话。”楚维琳说完,也不等费夫人接话,又忙道,“说起来呀,我估摸着我那嫂嫂再十天半个月的也该到渝州了,我留了信给她,我嫂嫂也是实在人,姐姐若觉得可以相交,就请多照顾我嫂嫂一些。初来乍到的,总要有像姐姐这般的引路人才好。” 费夫人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很是舒坦,不由喜笑颜开:“只管包在我身上。再说了,你公爹与朱主簿相熟,还怕你兄嫂吃亏不成?” “这回仓促,我们爷忙碌,不然也该和姐夫见一见的,等下回吧,叫我嫂嫂与大伯开了口,待新来的知府上任了,少不得要走动的。”楚维琳道。 费夫人心里痒痒的,低声问道:“新任的知府……” “我听我们爷说了,不是覃大人就是袁大人,都是年轻有为的。” 接任渝州的人,这里还没有什么消息,京城里却是有些风声了,就是袁青松,与常郁昀的关系不错,因而这消息是准的。 费夫人记在了心里,想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和楚维琳说得一样,可楚维琳马上要离开了,等她确认好了,哪里还来得及? 这两天,她对楚维琳的话信了七八成了,又急于想搭上新知府的线,盼着楚维琳在她的嫂嫂跟前多美言几句,狠了狠心,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锦帕叠着包裹了里头的东西,楚维琳见费夫人如此小心谨慎,心中不由突突跳了几下。 锦帕打开,里头是一对耳坠子。 正是常郁映的那对红玛瑙耳坠! 楚维琳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佯装不解,看向费夫人。 费夫人的手也有些发抖,似乎是极其舍不得,唇角颤了颤,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这耳坠子是我嫁去了京里的一个姐妹送来给我的,我很是喜欢,平日里都舍不得戴的。和妹妹这般投缘,又要天南地北了,就想留个念想。妹妹拿一只,我留一只,作为我们姐妹交心的证物吧。” 楚维琳抿唇,道:“这般好的东西……” “东西都死物,感情才是最要紧的。” 费夫人格外真诚,楚维琳也就不再推拒了,依着费夫人的意思取了一只,收了起来,又从自个儿耳朵上取下了一只今日戴的珊瑚耳坠,交给了费夫人,道:“这也给姐姐留个念想。” 费夫人看着那珊瑚耳坠,无论是模样还是材料,比渝州城中的好上太多了,这么一来,倒也不至于心如刀绞,挤出了几滴眼泪说了些不舍的话,又再三提了会替楚维琳照顾嫂嫂,这才依依不舍送了楚维琳下车。 楚维琳一步三回头上了船,又站在甲板上连连挥手,直到客船离岸了才回了舱室里。 常郁昀见她回来,笑话她道:“真是姐妹情深。” 楚维琳撇了撇嘴:“那位费夫人,也是个心思重的。东西她一直随身带着,我不露出些好处与她,她还不拿出来。说起来,我也只允了些口头好处,若不是我们马上要走了,她定是要查证了之后再来与我套近乎的。” “东西?二妹妹的?”常郁昀抬眸望过来。 楚维琳颔首,把那只红玛瑙耳坠子放到桌上。道:“我见过的。就是这个。” 常郁昀的目光沉沉,仔细看了耳坠子,又深深望着楚维琳:“既如此。她一定接触过二妹妹,京里姐妹送来的,这种话,我可不信。” 楚维琳也不信。 那华婆子伺候过翡兰。也接触过常郁映,很清楚常郁映是京城里的姑娘。好不容易把人运到了渝州,又怎么会再往京城里卖?便是华婆子答应,渝州城里的人牙子才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毕竟。常郁映当时是昏过去了,等醒过来,还不知道会多闹腾呢。若是一直灌药下去,万一把人灌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人牙子巴不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赶紧把麻烦丢给买家。 驶离了渝州,前头要到旧都才登岸,但因着入手了耳坠子,船舶在离渝州半日远的清水镇渡口停了。常郁昀让心腹小厮把耳坠子送回渝州交给常郁晓,又多吩咐了几句,这才再次行舟,一路往旧都去。 渝州那里的事情,楚维琳和常郁昀暂时是插不上手了,可既然有了蛛丝马迹,又有朱主簿帮忙,常郁昀又留了信给要到任的袁青松,费些工夫,一定会有常郁映的下落的。 再说了,常郁晓偶尔会犯浑,徐氏在这些事情上可不是好糊弄的,要楚维琳说,徐氏在她娘家日子并不如意,她的成长史就是一部斗争史,一群三姑六婆之间磨练出来的战斗力,与费夫人交手是不在话下的。 既然只能等消息了,楚维琳也不会一直把这操心事体搁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两岸风景上。 如船家之前告诉他们的,一过了渝州,这两岸景致就好看起来了,尤其是夜里,两岸灯火,别有趣味。 渝州离旧都极近,也就几日工夫,便入了旧都地界。 江面渐渐宽广起来,但船只却丝毫不见稀疏,旧都繁华,可窥一斑。 旧都临江而建,大江两岸皆有建筑,为了方便百姓来往,设了好几处摆渡船,送百姓过江。 过往的客船自有渡口,船家熟门熟路,把船停泊在了官家船埠上。 岸上已经备了车马,楚维琳带着帷帽,跟着常郁昀下了船。 京城里的楚家、常家具是旧都出身,旧都楚氏如今依旧兴旺,而旧都的常氏因着老祖宗爷这一支去了京城,在旧都的世家之中,并不显山露水。 夫妻两人路过旧都,自是少不得要去登门拜访的。 马车只行了一段,就又换成了船只,楚维琳看了一眼停在水边的船,上头是常家的家徽,看来是要一路到常府的船埠再停了的。 管家等在那儿,恭敬行了礼,请了他们登船。 河道上,船只不少,楚维琳看了一眼,道:“果真和三姐姐说的一样,这里的人家,出入多是坐船。” 常郁昀也是头一回体验,他从未来过旧都的常府。 当年,先帝迁都,老祖宗爷是带着父母一道去了新京城,渐渐的,和旧都这里的关系也疏远了不少,除了逢年过节互相赠些年礼之外,很少有来往。 旧都常氏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家了,子弟们念书科举,做着不大不小的官,也没想着要凭借京城里显赫的那一支如何如何,子弟上京时,入府里磕个头,平日里是不会来露面的,甚至在京城常府里办红白喜事的事情,他们也不登门来。 而京城里,如常郁昀这般,路过旧都时,依着礼数过去请安,多余的也不往来。 楚维琳私底下问过常郁昀,这等情况是不是太过疏远了些?莫非当年老祖宗爷迁去京城时,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常郁昀想了想,还是摇了头:“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哪里说得上来。不过,我倒是听五叔父说过几句。说是故意疏远了的。” 老祖宗亲生了四个儿子,还有行三和行四的两个庶子,在他们幼年的时候,便过继了出去。 过继的孩子不好养,管得松了,怕一个不小心糟蹋了孩子,管得重了。怕养不亲伤了感情。 不过。都在一个屋檐下,两位姨娘想知道孩子的消息,总能有些办法的。偶尔偷偷去瞧一眼,只要不叫孩子看见了,也无伤大雅,但等到了要入京的时候。两位姨娘就舍不得了。 来来回回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姨娘本就管不到孩子,何况还是已经过继出去的孩子,只能给彼此添烦恼而已。 为了彻底断了根源,老祖宗走时就定了规矩。不许再这般牵肠挂肚的,养父母那儿也是这么个意思,两家一拍即合。把关系疏远开来。 这一疏远,就有些亲近不起来了。再加上两地路远,慢慢的,成了今日这么个状况。 楚维琳当时听了有些道理,可也不能说这就是全部的原因,只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只是路过旧都,实在没有必要去深究。 等舟船入了常府水道,一路行去,停到了船埠里。 常郁昀先登岸,又伸手扶了楚维琳一把,待楚维琳站稳了,又把霖哥儿抱了过来。 岸上,与他们夫妇年纪相仿的两夫妻正等着,彼此见了礼,说了些客套话,便往宅子深处走。 似乎因着两家这不热络的关系,与楚维琳意料中的一样,就是往各个院子里请安行礼,收些见面礼又送些见面礼,行程规矩又机械,一趟下来,楚维琳只与来迎她的那年轻妇人熟悉了些。 旧都常府四房的九奶奶云氏,她的公爹便是当初被过继出去的年长些的庶子,因着这层关系,云氏待楚维琳很是亲切,甚至大着胆儿与她说,若不是公爹过继了,她们两个是在一个屋檐下的妯娌两人了。 夜里,在四房里摆了一桌酒。 酒过了三巡,常郁昀便告辞了,四房里也不留,让云氏夫妇送他们到船埠,登船离开。 管家一路送他们回到客船上。 宝槿替楚维琳拆头时,忍不住道:“奶奶,今日这样可真稀奇,寻常走亲戚时,也不是这样的呢。前回灏七太太过来京城,璋荣院里可是热闹了。” 楚维琳笑着与她道:“哪里能一样,灏七婶娘是大伯娘的亲妹妹,又养过三姐姐好些年,关系近着呢。” 宝槿皱着眉,想了想,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可她又说不上来,干脆不提了。 楚维琳其实心里也明白,这般疏远,绝非寻常,可她还是之前的想法,总归是路过,何必多事,便把常府的事情放到脑后,问起了李德安家的来:“明日是楚府那里,东西可备齐全了?” “奶奶放心吧。”李德安家的笑着道,“土仪礼物,来时就收拾好了,规整在一处,已经取出来了,奴婢和几位姑娘照着单子仔细对过一遍了,没有问题的。下午时,李德安去楚府里报信递了帖子,那儿晓得奶奶明日过去了。” 楚维琳闻言,安心不少。 翌日一早,楚府里便有人在渡口候着相迎了。 两个模样端正的婆子笑着行礼:“琳姑奶奶,姑爷。” 两位妈妈都是灏七太太身边的,曾经随着灏七太太来过京城,楚维琳一见她们,就觉得亲切,问道:“金妈妈,应妈妈,是灏七婶娘让你们来迎我的?” 金妈妈笑盈盈道:“是啊,太太接了姑奶奶的信儿,翘首盼着呢,昨儿个晓得姑奶奶与姑爷到了旧都了,可真是高兴坏了。” 应妈妈也道:“当初琬姑奶奶出阁的时候,太太与姑奶奶说过,等往后随着姑爷外放路过旧都,一定要来看望她。哎呀,这一眨眼的工夫,可不就成真了吗?” 两位妈妈都是嘴巧的,引了他们登船,沿着水道往楚府去。 等那层层叠叠的院落出现在目光尽头时,金妈妈指着道:“姑奶奶,姑爷,前头便到了。” 楚维琳远远眺望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转过头与常郁昀道:“如果那年没有磕到了脑袋,该随着三姐姐在这里长大的。” 若是没有磕到脑袋,她也不会穿越而来,成了现在的楚维琳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意外(十) 若非当年楚维琛气急败坏的那一推,曾经的那个土生土长的楚维琳便会依着章老太太的安排,来到这远离京城的旧都,与楚维琬一起在灏七太太身边长大,直到楚维琬回京的时候一起回去,然后,说亲,嫁人。 与现在的楚维琳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轨迹。 楚维琳望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岸边,又缓缓摇了摇头。 不对的,虽然她没有穿越而来,但是这个世界上,该发生的一样会发生。 小维琳坐船抵达旧都,可也就半年工夫,江氏和孙氏会死在玄明山上,小维琳回京奔丧,直到楚维琬回府。 那之后,一样会有楚维瑚算计楚维琬,一样会有赵涵忆设计常郁昀,也许到头来,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小维琳嫁入常府做填房,一如她前世经历。 若说会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和曾经的小维琳的性格和脾气是不同的,为人处世也不同,章老太太也好,楚府之中其他长辈也罢,提起从前的小维琳时,总是夸赞她懂事、知礼,说透了,就是小维琳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怎么让自己受长辈们喜欢。 这其实,也是一样本事,楚维琳活到了第三辈子也没有完全掌握的本事。 若是小维琳,在前世那等境地下,应该不会把生活过得如她一般艰辛吧,毕竟,同是填房,同是原配留下了儿子的填房,涂氏虽然也苦过难过,到底是熬出了头。 楚维琳想了很多,那些念头一股脑儿冲进脑海之中,她觉得有些胸闷。不由做了几个深呼吸。 常郁昀一直在留意着楚维琳的反应,他在听楚维琳说了那句话之后,心中也是颇有一番感慨的,只是人生之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就算他们两个都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却也不是改天逆命的本事。 机会的存在。是让他更加懂得珍惜现在能拥有的。能掌握的,毕竟,有些往事。比如母亲的去世,他改变不了,就只能是遗憾了。 却不想再添遗憾。 他牵住了楚维琳的手,指腹轻柔拂过她的掌心。在楚维琳侧过头来看他的时候,常郁昀笑得温和。眉宇之中流露出的淡淡得关切和温暖,叫楚维琳都忍不住要弯了唇角。 船舶靠岸,楚维琳握着常郁昀的手上岸,常郁昀再回身抱过了霖哥儿。 金妈妈上了年纪了。一看这状况,就晓得楚维琳夫妇感情很好。 应妈妈也瞧在了眼里,心里欢喜。自家太太如今也是当了祖母的人了,最喜欢看小辈们和睦了。 不远处。楚维珩与他的妻子沈氏正等着他们。 楚维珩与当年入京时相比,气质越发沉稳,彼此拱手行礼后,沈氏亲昵地领着楚维琳去见灏七太太。 灏七太太的院子里,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其中有些面孔,楚维琳熟悉,少不得唤了“姐姐”、“妈妈”,也有一两位见了楚维琳就红了眼眶,沈氏说,她们都是从前伺候过楚维琬的,见了楚维琳,就想起了从前的琬姑娘了。 正屋里,灏七太太亦是唏嘘不已,引了楚维琳坐下,听她唤了声“婶娘”,就拥着她落了泪。 楚维琳的鼻子亦发酸了,她知道,灏七太太与那些仆妇一样,对着她就想起了楚维琬,可她还是觉得暖心不已。 灏七太太哭过了,重新净了面,与楚维琳说道:“不怕你笑话,我是想到维琬了。当年送她上轿,我就明白,除非我再去京里,否则是再难见她一面了。她嫁的,毕竟是王府,与官家还是不同的。你来看我,我总觉得是维琬来了一样……” 到底是在她身边养了好些年的,楚维琬又是贴心孩子,灏七太太一直把她当亲姑娘宠爱,怎么会不想念呢? “三姐姐也惦记着婶娘呢,不能出京来看望您,三姐姐很是牵挂的。”楚维琳缓缓道,“我离京前去看了三姐姐,她还托我捎信给婶娘。” 楚维琬的亲笔信送了上来,灏七太太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又是激动又是难过,生生又要落泪了。 楚维琳见此,赶紧让方妈妈把霖哥儿抱了进来,道:“婶娘,这是我们霖哥儿。” 灏七太太也是当祖母的人,看见孩子格外亲切,赶紧抱到怀里亲了亲,霖哥儿不怕生,咯咯直笑,叫灏七太太欢喜不已。 有了霖哥儿在,话题也不会那么伤感了。 楚维琳问起了楚维珠和楚维珂。 沈氏告诉她,两位姑奶奶相继出嫁的,虽也是嫁在了旧都里,但各府有各府的规矩,这一回,也没法回来相见。 楚维琳并不在意,她们堂姐妹之间算不上亲密无间,如今又都有了彼此的生活,出嫁的姑娘在婆家多少都会有些难处,何必为了自个儿,让她们两个难做呢。 说了会子家常,常郁昀与楚维珩一道来了,等他给灏七太太见了礼,便由楚维珩夫妇引着,往各个院落里给长辈请安去。 灏七太太关照道:“今日外头有些风,别着凉了,请了安就回来,我叫人摆了桌,都是你爱吃的。” 楚维琳笑着应了。 等他们出了院子,灏七太太与金妈妈道:“维琳瞧着啊,比前些年更好看了。” 金妈妈抿唇笑了,道:“女大十八变嘛,那年去京里的时候,琳姑奶奶才刚刚及笄,如今却是嫁了人了,奴婢瞧姑奶奶与姑爷感情极好,婚后日子舒心,自然是越来越好看了。” 这话灏七太太听得进去,应妈妈也赶忙说了些好话,灏七太太放下心来,道:“处得好就好了。维琳不是说,维琬和世子也处得很好吗?信儿我也看了,估摸着九月里又要添上一个小的,我想着啊。姐儿挺好的,已经有了哥儿了,儿女双全嘛,可又想想,再添个哥儿,维琳的位子就彻底稳妥了……” 会这么说这么想的,是真心关心楚维琬的。金妈妈心里清楚。与应妈妈一唱一和,叫灏七太太开怀许多。 楚维琳跟着沈氏一道,穿过了各房各院。其中少不得登船代步,叫她真正体会了楚维琬说过的去向长辈们请安也坐船的感觉。 沈氏是旧都贵女,也曾经和楚维琬一道玩耍过,这次因着楚维琳到访。沈氏要讨婆母欢心,向几位老嬷嬷仔细打听了楚维琬曾经生活。这一路,她都在向楚维琳介绍,这座大宅子里何处有楚维琬的身影。 等再回到灏七太太院子里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花厅了备了席面。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房的人,其他几房的奶奶姑娘们也一道来吃酒,很是热闹。 楚维琳被几位堂嫂们劝着多饮了几杯。等散了席面,多少有些晕乎乎的。 灏七太太看在眼里。让人开了西跨院的小门,道:“西跨院那儿,从前是维琬住的地方,这些年没有疏忽了打扫,都是干净的,维琳你去歇会儿,我叫人送醒酒汤与你。” 楚维琳应了。 幸亏喝得也不算太多,歇了会儿之后,就清明了不少。 等夜里从楚府之中出来的时候,灏七太太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些话语,又让楚维珩夫妇送他们登船。 夜里的楚家大宅,灯光盏盏,把这座百年老宅的青瓦灰墙染了一层柔光,瞧在眼里,暖了心。 常郁昀听着漾开的水波声,轻轻问道:“琳琳,你和婶娘的关系很好呢。” 楚维琳闻言笑了,歪着头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的母亲过世得早吧。” 江氏过世之后,京中楚府里的那些伯娘叔母们,让楚维琳明白什么是算计,什么是谋划,亲情,不曾体会到半点,更别说如母亲一般的温柔了。 唯一真心待她的,只有楚伦歆。 而这一世,虽然与灏七太太的接触并不多,可她们之间,一来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二来又因着楚维琬而彼此爱屋及乌,相处起来,还真有些母女一般的味道。 常郁昀听了这句话,笑容里闪过一丝落寞,他知道楚维琳的意思,他又何曾不是呢? 大赵氏、涂氏、柳氏自有自的心思,他和楚伦歆的关系还算亲近些,但他毕竟是男儿,也没法像姑娘家一样,去叔母那里寻求些什么。 回到船上时,夜已经很深了。 楚维琳站在甲板上看了一眼旧都风貌,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她才刚刚来,刚刚领略了旧都风情的一角,就不得不离开了。 本来,他们可以在旧都再停留几日,可因为之前在渝州的耽搁,没有办法再浪费时间,不得不做好了准备,等天色亮了之后,就启程出发。 这一夜,楚维琳睡得很沉。 白日里出过太阳,舱室里又避风,流玉几个便撤了一个炭盆,夜里刚睡下时并不觉得冷,等到了半夜里,就隐隐有些凉意了。 楚维琳没有醒,身子却不住往常郁昀身上靠,寻了个舒坦位子又沉沉睡去。 常郁昀却叫她折腾醒了,握着握她有些发凉的手掌,赶忙把被子捂住严实些,收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楚维琳醒时,听见了水波声,她皱了皱眉,常郁昀已经不在舱室里了,而她的身上,比昨夜里多了一床锦被。 看来,是她睡迟了,而水波声阵阵,船应当行得极快吧。 旧都往江南去还有好些路程,楚维琳记得常郁昀给她看过的水图,这一路上会经过好些城镇,只可惜他们时间紧,不好停留,要一直到了明州那里,去拜访了常恒淼从前的相识之后,坐着马车去金州。 还要一个月呢。 常郁昀在看书,楚维琳没去打搅,登上甲板转了转。 太阳有些高了,三四月交接时,正是一点点暖起来的时候,尤其是白日里,很是暖和,又过了旧都,气候与京城里也有些差异,等又行了五六日后,夜里舱室里基本就不需要点炭盆了。 沿岸垂柳落于水面,亦又落花相伴,楚维琳与李德安家的商量,把舱室从甲板下的一层挪到了上面一层来,这样,白日里开着窗,就能有春风阵阵拂面而来了。 虽不能上岸,但好歹还有顶层的舱室可以打发时间,楚维琳不是耐不住,一定要去凑什么热闹的性格,倒是很适应这样的恰意和随性。 直到四月尾端时,终于入了江南地界,又行了两日,停靠在了明州府渡口。 明州的热闹与其他地方的又不一样了。 他们停靠的是内陆渡口,楚维琳听常郁晚说过,明州沿海,另有海路渡口,那里的货船会从外洋运来许多西洋货,而明州人近水楼台,见识的西洋东西比京城里见多识广的官家人多得多。 明州城毕竟是常恒淼当了多年官的地方,要拜访的人多,就不能匆匆来匆匆走的,夫妻两人搬入了常恒淼在城中置办的一处小院。 看守小院的人,楚维琳不认得,常郁昀是知道的,是涂氏的心腹,这些人以涂氏马首是瞻,官家姓王,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汉子。 王管家在院外迎了他们,楚维琳看了一眼王管家两口子行礼问安,不由就撇了撇嘴。 这两位当了几年官家,当真把自个儿当成这院子的主人了不成?那笑容里的排斥和防备,换作是谁都瞧得出来。 楚维琳不会费心思与王管家两口子周旋,小住几天而已,根本没有折腾的必要。况且,她知道这等怠慢仅仅就是王管家两口子自己揣摩涂氏心思做出来的行为,以为他们和涂氏在京中势必是水火不容了的,可事实上,她和涂氏分明就是各走各的阳关道,才不会在这等小事情上使绊子为难呢。 吩咐底下人把院子里收拾妥当了,楚维琳抱着霖哥儿回屋里休息,常郁昀去了书房,给要去拜访的人家递了帖子。 之后的几日,夫妻两人异常忙碌,等把常恒淼安排好的必须亲自去拜访的那些熟人们一一拜访完了,楚维琳颇有些精疲力尽。 即便如此,还是要依着行程,安排了车马往金州去。 等好不容易见到了金州城门时,楚维琳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讯息(一) 章节名无能,心好塞。 ------------------------------------- 入城时,楚维琳从帘子的一角往外头看了几眼。 街上百姓不少,穿着打扮很是朴素,街边铺面不少,却听不到热情洋溢的邀客声。 与常恒淼、楚证赋说得一样,虽然金州离明州不远,但在条件上,却有很大的距离。 马车一直行到了府衙,外头立了不少人,楚维琳估摸着他们是金州的同知、判官们,大抵在后院里也会守着一两个人迎她的。 常郁昀下了马车,楚维琳听见客客气气地彼此问安声,直到马车到了后院里停下,流玉和宝槿才扶着她下了车。 果不其然,两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笑着与她问安:“夫人一路辛苦了。” 彼此见了礼,个头高些的是李同知的媳妇周氏,矮一些的是杜同知的媳妇杨氏。 两位同知夫人引路,一道往里头走。 因着是府衙的后院,地方并不宽敞,只是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了。 一共两进的小院,楚维琳让李德安家的把东西搬进了第一进里收拾,而第二进院子,留给了霖哥儿住,二进院子游廊尽头有一扇小门,通往后花园,小小的花园收缀了一翻,也挺好看的。 两位夫人今日是来混个眼熟的,见楚维琳这儿忙碌,笑着告了辞。 底下人都是得力的,到了傍晚时,倒也整理了七七八八。 常郁昀从前头传了话来,说是要与同僚们吃几杯酒,让楚维琳莫要等着。 这些应酬上的事情,楚维琳从不多嘴,自顾自用了晚饭。 男人有男人的应酬,女人也是一样。翌日一早,楚维琳就接到了帖子。 上头的落款为高家的**奶。 楚维琳捏着帖子看了几个丫鬟婆子一圈,流玉晓得她心思,便道:“听说高家在金州也有数十年了。从前一直都不温不火的,也就是十几年前,在外头赚了些银子,把祖宅修缮了一番,因着花园修得漂亮。城中但凡有什么名头的聚会,都会在高家办。如今都晓得奶奶来了,也就是接着个由头,都想见一见奶奶罢了。” 下帖子的人的心思,楚维琳不难猜,只是她刚刚来,还摸不透这城里的人际关系,虽说她当着知州夫人,其他女眷们总会避让三分,可毕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谁晓得这一家一家的,背后又有什么关系网。 初来乍到,楚维琳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得罪了什么人。 不过,这应酬也不得不去。 李德安家的这两日也打听了不少消息,金州城里的情况大抵知道了一二,却不敢说已经摸明白了。 等到了日子,楚维琳往高府去,一日下来,巴结的不少,观望的也有。彼此都在试探。 一圈下来,人认得了不少,却也都还是点头之交。 李德安家的悄悄与她道:“奶奶,看这模样。这三五不时的宴会只怕还不少哩。” 楚维琳轻笑:“若不然,我怎么有机会了解她们,她们又怎么来接近我呢?” 事情是如此不假,府衙里陆续接了不少帖子,楚维琳还是一一都推了。 也许是路途太远累积了疲劳,也许是南北差异太大。她水土不服了。 这几日没多少胃口,满娘变着法儿给她做吃食,楚维琳都没有什么兴致。 常郁昀夜里回来看她这幅模样,心疼不已,道:“明日里还是请了大夫来吧。” 楚维琳摇头,道:“水土不服,吃那些药也没什么用场,你不用担心我,调养几日也就好了。” 常郁昀嘴上应了,心里到底放不下,第二日一早起身时也没有吵醒妻子,只吩咐了娉依,若楚维琳今天还是不舒坦,直接去就请了大夫。 等楚维琳醒来,外头已经是阳光灿烂了,她用了半碗薄粥,又揉着心口呕了会儿,娉依瞧见眼里,径直去请了医婆。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歇息,见医婆都来了,也没有拒之不理的道理,晓得是常郁昀的一片心,便让医婆诊了脉。 医婆摸着脉象,宽慰道:“夫人是太操劳了,休养些日子,应当就无碍了。” 楚维琳自个儿也知道,但见几个丫鬟具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想,看来还是医婆的话比较有用。 医婆开了方子,满娘急匆匆煎药去了。 楚维琳又被劝着吃了两块糕点,不住摇头。 霖哥儿进来,见了糕点,鼓着腮帮子,道:“我吃。” 楚维琳叫他逗乐了,把霖哥儿抱到怀里,仔细喂他。 李德安家的含笑看着,不知怎么的,她隐隐有些感觉,视线在霖哥儿身上顿了顿,她一拍脑袋。 楚维琳听见声响,抬头看她,奇道:“妈妈,怎么了?” 李德安家的低声问道:“奶奶的月信迟了十多天了吧?” 楚维琳脸上一红。 确实是迟了的,她只当是这一路奔波的缘故,这几日又是水土不服了,更加不会惦记着月信这等烦心事,叫李德安家的一提,一下子会意过来。 楚维琳自个儿也吃不准了:“妈妈是说,我这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可我怀霖哥儿的时候,并没有……” “奶奶,每次害喜,情况不同也是常有的。再说了,您这一次,是辛苦了两个月才到了金州,南北差异又大,怕是几个原因夹杂在一起了,才会这般不舒服的。”李德安家的解释道。 “刚刚那医婆什么也没说呀。”楚维琳皱着眉,道。 李德安家的笑了,道:“奶奶以为,人人都能和岑娘子一样,有本事又胆儿大吗?” 叫李德安家的这么一说,楚维琳也忍俊不禁了。 岑娘子在这一方面格外有能耐些,即便是早期,脉象还很不明显的时候,她都能摸出来,又是个敢说的。不会藏着掖着等到脉象稳了之后再说。 听了这么一席话,楚维琳倒也有些信了,怕是,真的又有了。 屋里几个丫鬟亦是喜笑颜开。纷纷与楚维琳道喜。 楚维琳嗔了她们一眼,道:“还没作准呢,一个个都不许说出去。” 自是嬉笑着应了。 满娘煎了药回来,见屋里气氛轻松,便悄悄去问宝槿。听了宝槿附耳几句话,她跟着笑了起来。 楚维琳不敢吃那药了,怕万一冲着了,只叫满娘热了些粥来,即便不舒服,也逼着自个儿吃下去,她自己也就算了,若真的还有一个小的,可不敢饿着小祖宗。 屋里嘻嘻笑笑到了傍晚时,听见院子里问安的声音。娉依才赶忙迎了出去。 常郁昀记挂着楚维琳的身体,便比往日早了两刻钟回来,见娉依过来,问道:“请了大夫没有?” 娉依掩唇笑着道:“请了医婆来诊脉了。奶奶今日挺好,下午时还多用了些点心。” 常郁昀颔首,娉依这般轻松,想来楚维琳是没有大碍的。 屋里,楚维琳见他回来,侧过头来笑容莞尔,催着他先回内室里换身衣服。 常郁昀出来时。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避出去了,连霖哥儿都被方妈妈抱走了,他不解地看向楚维琳,在她身边坐下。熟稔着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有事儿要与我说?” 叫常郁昀这么一问,楚维琳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明明是日日相对的一个人,明明一早就知道他这张皮相忒招眼了,可这般近距离看去,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 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到现在真心相付,她花了好些年,一开始是别扭着不甘着排斥着,可真的放下心防去接纳时,似乎真的没有多少困难。 是被这皮相迷惑了,还是叫他的这份温柔和迁就给收服了,楚维琳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也无需分辨得那么清楚。 常郁昀留意到,楚维琳的耳根子一点点烧红了,而她如水目光粘在他身上,似是有万千深情,他忍不住就弯了唇角,这样的感觉当真不坏。 他清楚楚维琳一定有话要说,他也不催促,只是笑着等她开口。 楚维琳移开了目光,再叫她与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相望,她就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清了清嗓子,她迟疑着开口道:“我的小日子迟了十几天了,可能,不仅仅是水土不服。” 常郁昀怔了怔,待细细琢磨了楚维琳的这句话,他一把将楚维琳拥入了怀里。 虽然不是头一回了,楚维琳怀霖哥儿的时候,他也是高兴坏了,可这种体验,当真是多几回都不会腻烦。 轻轻啄了啄楚维琳的额头,常郁昀笑着问她:“医婆说的?” “不是,医婆没说,我其实也有些怕弄错了。”楚维琳原本是不想这么快告诉常郁昀的,可下午时想了想,她的月信一直挺准了,迟了十几天已经很不寻常了,早晚要说的,也就不藏着了,“你别说出去,万一真是我弄错了,叫人笑话。” 常郁昀应了,手掌缓缓在楚维琳平坦的小腹上划过,欣喜笑容里添了一些隐忧,却没有叫楚维琳看见。 他喜欢孩子不假,但他怕楚维琳受罪。 他还记得生霖哥儿时的情景。 腊月,他站在院子里,寒风阵阵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冷意,一颗心都扑在了耳房里,听着楚维琳声嘶力竭,看着一盆盆搬出来的血水,他除了等着,没有一点儿办法。 当时惶恐,如今依旧。 不过,起码如今,会比起那时好些。 那时他去看昏睡着的楚维琳,曾经问过楚伦歆,能不能把楚维琳挪回正屋里去,楚伦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拒绝了。 常郁昀自己也知道,是老祖宗太过注重那些规矩了,他若执意把楚维琳带回了正屋里,老祖宗不会怪他,只会把过错推到楚维琳身上,生孩子已是格外辛苦了,他也不舍得让楚维琳再受些无妄之灾。 而现在,离了京城,没有老祖宗盯着,有些规矩,便随它去吧。 当时在心中强烈涌现的对外放的渴望,到底是能实现了的。 夫妻拥着说了会子话,便让丫鬟们进来摆桌。 楚维琳的胃口还是不好,只是心情舒畅了些,将就着多吃了几口。 等又过了大半个月,再请了医婆来,这回诊脉便得了个准数。 喝了安胎药,害喜的症状却没有减轻,几乎是喝了水就要往外呕,不过十来天,整张脸就瘦了一圈。 李德安家的几次安慰她,也就是这头两三个月会如此,等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楚维琳怏怏听着,趁着稍稍舒坦时赶紧吃些喝些,免得一会儿小祖宗又折腾起来,实在吃不消。 两位同知夫人来看她,楚维琳让流玉和娉依去院外相迎。 杜杨氏与李周氏相携进来,见楚维琳的模样,原本道喜的话就梗在了喉咙里,只能讪讪笑道:“夫人这些日子,似是瘦了些?” 楚维琳笑了笑,道:“小祖宗太折腾了。” 说起孕中事情,两位夫人也是深有体会,说了些宽心的话,倒也是相谈甚欢。 杜杨氏直爽些,道:“其实今日来,是为了七夕的事体。金州城里,姑娘家讲究一个手巧,七夕时都会雕花瓜,高府园子里,还会比试一番。原是想请夫人一道过去,给姑娘们点评几句。” “花瓜呀……”楚维琳颇有些怀念,道,“我娘家的姐姐倒是很喜欢雕花瓜的,活灵活现的,我们姐妹都很佩服她呢。我是很想去参加的,只是这小祖宗呦,怕去了反倒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怀胎的头几个月最是要紧,况且楚维琳的害喜症状还很厉害。 两位夫人也就是随口一提,断不敢硬请,又说了些城中的趣事,便告辞了。 七夕还未到,邓平两口子便赶到了金州。 邓平家的风尘仆仆的,先去了楚维琳安排给他们的住处梳洗更衣,才匆匆往后院里来。 宝槿在门口迎她,兴高采烈与邓平家的说了楚维琳怀孕的事体。 邓平家的一扫疲惫,连连道:“这还真是叫人舒心的事情。” 宝槿一怔,听出话里的意思,努了努嘴,道:“妈妈的意思是,渝州那儿……” 邓平家的重重点了点头。 宝槿垂了眼帘,叹道:“那一会儿奶奶跟前,妈妈千万悠着些。” “我也不想给奶奶添堵,只是奶奶问起来,我总不能胡说八道吧。”邓平家的说完,安慰着拍了拍宝槿的手,道,“我晓得分寸,咱们奶奶也不是那等听不得糟心事体的性子。” 第二百七十九章 讯息(二) 邓平家的挑了帘子进了屋里,见楚维琳斜斜靠在榻子上,霖哥儿坐在她身边,一面玩着他最喜欢的铜球,一面张嘴吃着捣好的苹果泥。 日头很好,透过窗棂落了进来,洒在软榻上,母子两人在这初夏的暖阳里,又温馨又好看。 邓平家的瞧在眼里,不由想,这画面当真暖心,无论谁瞧见了都会不知觉笑起来,也难怪爷会这般喜欢奶奶与哥儿。 走进几步,再看一眼,邓平家的才注意到楚维琳瘦了不少,不禁心疼道:“奶奶,这些日子是不是没什么胃口呀?” 楚维琳转过头看了邓平家的一眼,请她在绣墩上坐下,笑道:“妈妈可算是来了,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邓平家的连连摇头:“不辛苦的不辛苦的。” 楚维琳指了指肚子的肚子,道:“不瞒妈妈,其实这几日已经比前阵子好多了。前阵子才是真的吃不进喝不进的,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后来才晓得是小祖宗在折腾我呢。” 邓平家的见楚维琳心情愉悦,自然是顺着她的话,道:“看来肚子里的这一个是个活泼的,等他出了娘胎,定会带来许多乐趣呢。” 说孩子的好,谁都爱听。 楚维琳也不例外,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笑得温柔:“也有人与霖哥儿一道玩了。在京里的时候,霖哥儿就挺喜欢聆姐儿的,两个小的一道长大,也有个伴儿。” 等说了些金州事体,楚维琳便问起了渝州那里的情况。 邓平家的斟酌了一番,缓缓说了起来。 那时。楚维琳和常郁昀启程了,邓平家两口子便随着常郁晓,在城中很低调地安顿了下来。 几日之后,常郁昀使人送回来的耳坠子便到了邓平家的手中,常郁晓看着那耳坠子,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恨不能立刻去费家问个清楚明白。可也只能忍着。 又过了七八天。徐氏赶到了渝州,风尘仆仆一路来的,几乎是日夜兼程。徐氏都扛不住了,更别说底下的车夫丫鬟小厮们了。 照徐氏的说法,常郁明独身从渡口赶回京中,就和老祖宗说了宋大人的事情。老祖宗自不会耽搁,让常郁明与常郁晔兄弟两人去安华镇打听情况后。再往渝州去。 常郁明兄弟才出京没两三日,京里便收到了常郁晓千里加急送回来的信笺,老祖宗一看,事关翡兰那丫鬟。气得当时就砸了一柄玉如意,直说当初就不该留了这个祸害,一并打死了就不会添了这么多麻烦了。 常恒翰当即问了晨安。晨安嘴巴硬,咬死是为了常恒翰才如此做的。引得老祖宗对常恒翰都有了几句怨言。 常恒翰也是连连叹气,他把晨安留在了身边,却给了他机会,使得常郁映逃了亲。 老祖宗叫他先收拾了晨安,常恒翰却只把人关押着,说要先审,好歹弄明白那华婆子的来历再说。 晨安那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已经舍出了命去了,旁人还能拿他如何。 晨安不肯说清楚,可府里自有明白人。 楚伦歆趁着这个机会喊破了常郁晖害死了晨萍,拉着柳氏和过府来听消息的涂氏哭了一场,说这家里平平顺顺的日子,到底要叫长房牵连到什么地步才满意了? 溢哥儿小时候遭了罪差点儿就夭折了,常恒熙与叶语姝彻底断了与常府的关系,常郁暖替常郁映嫁去岭西,常郁曚的婚事也因为常郁晖的事情起起伏伏,这么下去,等真的寻到了常郁映的下落,常府在京里还要再丢一回人。 又说常恒翰不肯处置晨安,莫非里头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老祖宗本就是心烦意乱的,叫楚伦歆一闹,愈发怒不可遏,气得罚了她一回。 楚伦歆对着妯娌两人又是一通诉苦,涂氏在旁连连劝说,总归是分了家了,真的不行就彻底离了这宅院,能少牵连些就少牵连些。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里也有数,楚伦歆这是借题发挥,老祖宗心知肚明,干脆火上浇油,这般发酵下去,三房搬离大宅,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而徐氏,依着常郁晓信上的安排,收拾了一些箱笼,带着聆姐儿出发了。女眷出门,多有不便,徐氏在安华镇里与常郁明会合,与他一道往渝州去,而常郁晔,留在安华镇寻找那个消失了的婆子和马车的线索。 徐氏是尽力赶路了,亏得是走得水路,才没有叫那些箱笼拖累了速度,聆姐儿年纪虽小,但坐船倒是不碍的。 徐氏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仔细听邓平家的说了渝州这儿的情况,看见那只耳坠子时,她接连叹了几口气。 第二日,邓平家的就陪着徐氏去拜访了费夫人。 徐氏对费夫人的喜好脾性都有了了解,接触起来并不困难,又去看了那三处宅院,最后选了与费夫人家最近的一处院子,当日便搬了过去。 一车车箱笼运到了永平巷,指挥的婆子们衣着打扮很是不俗,巷子里都晓得,这新搬来的孙家夫妇,手里很有银子。 徐氏收拾好了院子,摆了宴席,请了费夫人与左邻右舍的夫人们过来吃了酒,伺候的丫鬟们穿戴的好东西叫人挪不开眼睛。 有一位姓杭的夫人吃了几杯酒,拉着徐氏道:“果真是京里过来的人家,吃穿用度就是与我们这样的不一样呢,你那丫鬟们用的镯子,就差不多是我给姑娘压箱的东西了。哎!” 徐氏笑着谦虚了几句,道:“我虽初来乍到,但也晓得,渝州这里只是金石铺子里师傅们的手艺弱了些,并非是姐妹们用不起好东西。可去京里买吧,又怕他们欺外来客,乱喊价钱吃了亏。” 这话说得众人爱听,纷纷附和了几句。和徐氏打听起京中金石铺子的价格,接连点头一番,表示并非自家银子少,而是的确没遇见合适的。 说了一番首饰,自然有人提到了费夫人手中的好东西,徐氏笑盈盈看着费夫人,看她要如何说。 费夫人倒也不藏着。直说耳坠子中的一个给了徐氏的小姑。而对方回礼了一个珊瑚耳坠,她取来与众人瞧了,又得了几句赞叹的话。 徐氏本想直接问一问玉镯。可又不想过分打草惊蛇,见众人在看耳坠,低声与费夫人说话,直接把话题带开了:“东西再好。也是死物,比不上自个儿争气啊。” 费夫人一听这话。晓得徐氏是意有所指的,她已经见过聆姐儿了,自然晓得徐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徐氏并没有隐瞒聆姐儿庶女的身份。 事关香火,费夫人深有体会,想起自家那个傻儿子。也是心酸到不行,劝解徐氏道:“定是机缘未到。” 徐氏背过身擦了擦眼睛。继续诉苦:“虽是庶女,我们爷喜欢着呢,我想啊,我若能生一个,即便是个女儿,我们爷也是高兴的,可偏偏就没个动静。京里头,我婆母她……哎!我好说歹说才拿渝州的生意做借口,让我们爷带我来了渝州,若是日日在京里,我这日子可真难过。不瞒姐姐,我都不知道寻了多少偏方了。” 徐氏知道,香火是费夫人的心病。 费夫人亲生了一个傻儿子,给丈夫抬回来的妾室没有一个能有动静的,她急了气了恼了,只恨自己当初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若不然,别说如今三十几岁,便是四十几岁,也要博一把的。 因而这样的话题特别能引得费夫人的同情和共鸣,一来一去的,费夫人与她越发交心了,甚至相约了去附近的庙里上香求子。 在徐氏接近费夫人的过程中,邓平家的也没有闲着,毛婆子在渝州的人牙子们之中,很有手段和能耐,她收了那么多银子,自然给邓平家的带回来了一些讯息。 去年,接了那笔生意的人牙子姓郭,在渝州城里摆了个烛火摊子,生意不温不火的,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有些话邓平家的不好说,粗粗指了个意思,楚维琳会意,那郭婆子做的事情,大约就和水浒里的王婆差不多,买人、卖人、接生、拉线,但凡有利可图的,她都会去做。 毛婆子当初因着这生意不清不楚的怕惹麻烦坏了名声而不做,郭婆子可不会管这么多,华婆子寻到她那儿,郭婆子便去了。 说好的三个水灵灵的姑娘,到了马车那儿,竟然跑了一个,郭婆子不太高兴,华婆子更是怒不可遏,与那马夫大吵大闹了一顿,也因此忽略了搜常郁映的身。 最终是谈妥了价格,郭婆子这边付了银子,转头就把人给卖了出去。 “可是卖给了费夫人?”楚维琳追问道。 邓平家的点了点头:“就是费夫人。”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楚维琳还是有不解的地方,费夫人要买人,城中这么多人牙子,其中不乏像毛婆子这种在官府记了名、口碑又好的牙婆,为何会去找一个做暗地里营生的郭婆子呢? 楚维琳问了邓平家的,邓平家的解释道:“听郭婆子说,费夫人想买模样好些,又是好出身的姑娘。郭婆子当时也不解,后来才晓得,这姑娘买回去,可不是做丫鬟使唤的,而是在给费家的傻儿子找媳妇。” 说到这里,邓平家的顿了顿,后头郭婆子的那些话实在不好听,她听着都不舒坦,越发不知道怎么和楚维琳说了。 郭婆子自己做的就是损人的行当,可她嘴巴也损,背地里把费夫人骂得分文不值,说是那傻儿子已经傻得没有救了,连吃饭喝水都不晓得了,旁的事情更加不懂了。 一个二愣子娶媳妇,什么都不懂的,怕是新婚夜办事体都要一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和那等风、流地方,一群老妖婆教姑娘有什么区别?无论是谁,当场都要羞得恨不能撞死了。 偏偏费夫人又有这么多要求,又要模样好,又要出身好,不肯“抬举”平民小户养出来的女儿,一定要是打小叫下人伺候着长大的姑娘,这样以后得来的孩子才不会失了身份,没了出身。 可这样好的姑娘家,除非被拐被骗,怎么会沦落到要人牙子手中?费夫人只能找郭婆子这种做暗地营生的,才有可能碰一碰运气。 结果,郭婆子送来了常郁映。 费夫人一看常郁映,就格外满意,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出身,再翻了常郁映随身的行李,里头的几套衣物,尤其是内里**的料子做工都很出众,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又翻出了那耳坠子和玉镯,费夫人当时就惊喜万分,郭婆子也因此多拿了好些赏银。 至于另一个丫鬟,下乘了些,费夫人不愿意要她,让郭婆子另外处理了。 常郁映被留在了费家,后头到底如何了,郭婆子一概不知。一开始,她有些提心吊胆的,过了几个月,见半点儿事情没有,就大胆起来,虽不会到处说这买卖的事情,但拿赏银换了不少好酒,日子滋润了。而毛婆子能寻到郭婆子,也就是因为她那段时间手上银子实在是太扎眼了些。 清楚常郁映被卖给了费夫人,常郁晓和徐氏还是没有贸然行事,常郁映的事情是家丑,在安排妥当之前,他们不想闹大了。 又过了几日,袁青松到任了。 费夫人一看楚维琳说得很准,又见常郁晓出入府衙,对徐氏更加信任了些,见徐氏在佛前求子求得诚心,便给了她一个方子。 徐氏拿着方子,很是诧异。 费夫人说,若是不求一定生个儿子,这方子还是灵验的,她没有给家中那些姨娘吃,是担心万一生了一堆姑娘,养起来费心费力的,徐氏只求有孕,不在乎男女,这方子一定管用。 徐氏心里不信,嘴上还是问了费夫人,这方子可有人用过?是不是真的灵验? 费夫人笑着点头。 徐氏看她那个笑容,心里就一阵惶恐,只觉得阴险无比,不由暗暗想,莫非这方子她已经用在了常郁映身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讯息(三) 正值午后,本是一日里太阳最暖的时候,可楚维琳听了邓平家的话,没来由的,就觉得浑身发凉,她不禁轻轻捏了捏指尖,才把心中涌起的骇意压到了心里。 邓平家的瞧楚维琳的神色,就晓得她心中不安,勉强挤出了笑容,道:“奶奶,不瞒您说,不单单是您听了不舒坦,三奶奶当时也懵了。” 楚维琳缓缓点点头,无论谁听了这种方子,都会懵掉的。 偏方也好,秘方也罢,若是那种让人生不出孩子来的药方,楚维琳并不会觉得震惊,毕竟当年楚家二房的老太太就对楚证勉用过,忠心孙氏的徐平顺家的对楚论肃也用过,从效果来看,是有用的。 可若是那种能让人早些生出一个孩子来的方子,楚维琳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若真有那么灵验的东西,这世上还会有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 一般来说,这等方子都是调养身体为主,余下的就看运气了,没有包生儿子包生闺女的道理的,费夫人说得兴师旦旦的,反倒叫人怀疑得紧。 “这等药吃下去,即便能怀上,只怕也是霸道的药,相当损身子的,”楚维琳道,话说到了这儿,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莫非这药不仅仅损母亲,连孩子都……费家那个傻儿子,莫非是这么来的?” 邓平家的不住点头:“三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她才不敢用那方子呢,但明面上还是郑重谢了费夫人的。” 从庙中回来,徐氏也有些提心吊胆的,她心里知道,常郁映只怕是吃了大亏了,可他们没有掌握到常郁映的具体下落,是不可能贸贸然去费家找人的,谁知道费夫人会不会把常郁映藏到了别的地方去了,即便有郭婆子的证词,费夫人要是开口说常郁映跑了亦或是她不喜欢转手又卖了。谁也不能拿费夫人怎么样。 常郁晓一面往安华镇里去信催着常郁晔,一面让徐氏抓紧去费家打听。 邓平家的咬咬牙,花了好些银子,从费家的一个婆子嘴里套出了些话来。 那婆子说。费夫人这几日正准备出门,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是去渝州城外的一个庄子上收租的。 邓平家的听了自是不信的,渝州这一带,租金都是一年一收。往往是安排在秋收之后,谁家会在春天去收租? 徐氏便往费夫人那儿打听,说是十天后正好是聆姐儿的周岁宴,要摆宴席,请费夫人赏脸来吃酒。 聆姐儿自出生起,身子偏弱些,学爬学站都比一般的孩子晚一些,又生的小小的,十四五个月的孩子与周岁的看起来差不多,诳一诳人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费夫人推辞了,说是要出门去,不能来。 徐氏连连说了遗憾。 自打那日起,常郁晓便让人日夜盯着费府,等费夫人出城的时候就有人跟了上去,一路寻到了一处庄子上,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庄子里有个女人要生了。 即便没有亲眼见到大肚婆,但常郁晓和徐氏都相信,那个女人只怕就是常郁映了。 毕竟是亲妹妹。常郁晓心疼不已,徐氏嘴上安慰了几句,心里却也是埋怨一堆,这事体不怪天不怪地。全是常郁映的错,若不是她要逃亲,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再是不喜欢嫁去岭西,也比叫人买来卖去给个二愣子生孩子强啊。 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一家上下,不说名声脸面。光是这番折腾,就让人心烦不已了。 摊上这么一个小姑子,实在是受罪得很! 心里气归气,骂归骂,却又不能不管常郁映,是死是活,老祖宗自会做主,也轮不到费家那等破落户来定了常郁映的前途。 随着常郁明来渝州的小厮们都是有些手脚本事的,依着两兄弟的计划,打听出那庄子的人手并不多之后,就扮作了土匪山贼,半夜里冲入了庄子里,又抢东西又抢人的,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大肚婆给抢了回来。 人到了徐氏跟前,徐氏看了一眼,差点晕厥过去,这哪里还是常家的二姑娘,这分明已经被折腾得没了人形了。这个样子,想养回来都不易,更别说生孩子了,只怕是还未生下来,大人就挺不住了。 这个状况下生产,那就是存了只要孩子不要娘的心思了,是等着常郁映去死啊! 徐氏再不喜欢常郁映,看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心疼得落了两滴眼泪。 庄子上受了灾,连夜报了官,袁青松心知肚明,接案子时有模有样,处理时就刻意为难费家,费夫人又是气又是恼,那大肚婆失踪是她的心中刺,可她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和官老爷说了清楚,因为这个大肚婆是黑户。 费夫人手上有常郁映的卖身契,反正常郁映反抗她不得,她多的是办法让常郁映按下手印,可这卖身契却不能拿去官府里认证备份的,因为除了常郁映来自京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没有清楚的信息,官府可不会认了,报去官府,只能是自添麻烦。 现在跟袁知府说,庄子上丢了一个大肚婆,她要怎么来说明这大肚婆的身份?费夫人说不出来,又不肯吃个哑巴亏,想到徐氏夫妇与袁知府相熟,便连夜回城来。 徐氏见了费夫人,眼睛里生生要滴出血来,却也只能装傻,一面应承了办事,一面套费夫人的话。 有求于人,自不可能什么讯息也不透露了,费夫人说了买人的事情,又说了常郁映大了肚子之后就被她送去了庄子上。 徐氏佯装诧异,不住问道:“上回那方子,莫不是就用在了这个姑娘身上吧?” 费夫人尴尬不已,却也点了头:“我儿子那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我这个做娘的操透了心了,若不能迅速些,这还……” “那姑娘就没有反抗?没想过要死要活的?”徐氏又追问。 “怎么没有啊!”一旦开了口,那些心中的不满、压抑、委屈就一股脑儿冒了出来,这些绝不肯告诉别人的心事翻滚起来。费夫人抹着眼泪道,“我也知道这么做丧阴节,可我真是没办法了。费家的香火不能断啊,我自个儿就生了这么个讨债的。那群小货,没有一个争气的,这都多少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要不是我生过。我都要以为是我们老爷身子不行了! 小货们靠不上,就只能指望儿子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合心意的,却是个倔的,成日里要死要活的,我怕留在家里,她闹得过了惊动了邻居们,这才送去了庄子上,又叫人日夜看着,怕她作死起来小产了。恨不能啊日日绑起来。闹到了最后,她不肯吃喝,只能硬着头皮给她塞下去,不然哪里撑得过这十个月啊。好不容易到头了吧,却遭了土匪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妹妹啊,帮帮姐姐吧,去和袁知府说一说,土匪要是抓不到,只求把孩子抱回来。” 徐氏听得心中跟火烧一样。恨不能当众说破了事实,狠狠羞辱费夫人一顿,可她实在发作不得,只能忍着。道:“只要孩子?那个姑娘呢?万一不是儿子,岂不是又要再寻个姑娘回来?” 费夫人的面上白了白,笑得格外勉强,结结巴巴道:“不会的,请了好些有经验的婆子看了,都说是儿子。万一是个闺女,也只能再想法子了。那个姑娘,能寻回来自然是好的,若寻不回来,啊呀,我也是没办法啊。” 徐氏几乎咬碎了银牙,嘴上还是应下了,让邓平家的送了费夫人出去,自个儿去看望常郁映。 拿老参汤吊了几日,常郁映才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是无尽恨意,待瞧清楚了在身边看护她的是徐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时,她失神了很久,待徐氏进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徐氏指着常郁映,气得胸闷不已,骂道:“这会儿晓得哭了?逃亲的时候呢?你知不知道母亲哭成了什么样子?你狠心一走了之,把倒霉事情全堆到了我们身上。 可怜三妹妹,莫名其妙就要代替你去了岭西,京城里人人以为是你二姑娘出嫁,我们三姑娘啊,连个名儿都不能露,老祖宗还要想法子解释这个不见人影的三姑娘!亏得岭西那儿,陈家只和亲戚们说了是娶常家女,三妹妹还能以真实身份嫁进入,若不然,她这辈子啊,就得帮你活着了! 你几个哥哥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儿?又要找人,又不能走漏了风声,嘿,你真够能耐的!这也就罢了,左右就是受累些,可母亲呢!母亲为了你的事情,与父亲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是这样,她怎么会日日往娘家跑,最后叫赵家牵连,脱不得身,死在了大牢里!” 徐氏越说越激动,要把心里的怨气全部宣泄出来,也不管常郁映到底听进去多少,只顾着自己噼里啪啦地说。 常郁映哭过了,整个人一抽一抽地匀气,待听说大赵氏死了,她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徐氏:“你说什么?” “母亲死了!死了!去年五月里!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的忌日了,你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你有脸面给母亲上香磕头没有!”徐氏低吼道。 虽然徐氏和大赵氏的婆媳关系算不上融洽,但在徐氏心中,大赵氏怎么说也比徐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强些,再想到大赵氏平日里待常郁映的样子,越发觉得常郁映可恶至极。 常郁映怔住了,哭不出喊不出,脑海里不住盘旋着徐氏的话。 母亲死了…… 常郁映呆住了,徐氏却气得不依不饶,又训了一通,常郁晓那儿晓得常郁映醒了,匆匆来了。 常郁映看清了常郁晓才回过了神,刚开口要问大赵氏的时候,就被常郁晓重重甩了一个耳刮子,她脑袋嗡的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郁晓。 打完了,常郁晓颓然退后了几步,哑着声,道:“你可知道错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自己跟哥哥讲,还有路可走吗?” 眼泪又划了下来,常郁映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问大赵氏的事情,从常郁晓的态度里,她就知道了,徐氏绝不是骗她的,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徐氏发过了脾气,这会儿也不想与常郁映说什么了,扭身走了。 常郁映与常郁晓相对无言,足足安静了一刻钟,常郁晓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看着你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在哥哥嫂嫂这儿,不要再闹什么绝食了,先把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以后的事情,等我们回了京里,再来安排。” 见常郁映不接话,常郁晓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道:“你要是真不想活了,要去地下陪母亲,也给我撑着回京城,自己去母亲坟前磕头自尽,我不拦你。” 常郁映缓缓倒在了床上,不言不语。 常郁晓去寻徐氏,见徐氏在房里哭得伤心,关切问了一句。 徐氏抹着泪儿道:“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却生生踩在了泥里。母亲待她,真的是掏心掏肺的,我眼红啊,我亲娘要是还在,我在徐家怎么会苦成那样子?就是天天让我娘骂我打我,只要她在,我就满足了。我没有这样的命,二妹妹却……” 常郁晓见她如此伤心,又回忆起大赵氏待常郁映的点点滴滴,心里也闷得厉害,好言劝了徐氏几句,夫妻两人又寻了常郁明来,坐下来商议后头的事情。 费家那儿,只恨不能冲过去大干一架,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可要是这么算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常郁明七七八八的点子最多,想了一圈之后,说了一个损招。 费夫人既然不管大肚婆死活,只求一个孙儿,那就给她一个,城中有一些慈幼局、养生堂,里头也会有刚刚出生的男婴,挑一个送去给费夫人,她这么看重香火,二十年之后,等她知道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男婴并非她傻儿子的骨肉的时候,怕是恨不能死了算了。 邓平家的说到这里,见楚维琳愕然眨了眨眼睛,就顿住了。 楚维琳抬手按了按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法子,瞧着是温和手段,不见刀不见血的,却是真的狠,打蛇打七寸,这是死死砸在了费夫人最痛的地方了。” PS: 感谢书友yutianhou的月票 第二百八十一章 讯息(四) “可不就是嘛,”邓平家的附和着道,“咱们不能硬和费家争个死活,也不想光吃个哑巴亏,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 楚维琳颔首,她其实也清楚,常郁明平日里瞧着吊儿郎当的,其实鬼主意很多,既然不能和费家撕破脸皮,就只剩下这等恶心人的法子了。 邓平家的抿了口茶,又继续往下说了。 为了让从慈幼局里抱来的孩子不那么扎眼,常郁晓几个商量了,没有马上就办。 徐氏使了人手看着常郁映,她是怕了这个小姑子了,天晓得一个不留心又会闹出什么事体来。 常郁映毕竟大着肚子,弄不好是要一尸两命的,虽然回到了京里,老祖宗怕是不会留下这母子两人,但徐氏可不敢叫她们折损在自己手上,她只是奉命而来的嫂嫂,上头还有老祖宗、父亲、几位叔父婶娘,她是无权定夺了大事的。话又说回来,常郁晓心底里还是有这么个妹妹的,徐氏不想让常郁映的死活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 那些看护常郁映的婆子,徐氏是耳提面命了的,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即便常郁映不折腾,她如今的身子骨在分娩时也相当危险,无论是破水了也好,日常吃喝上也好,一定要谨慎些。 好在,常郁映似乎是叫常郁晓那一巴掌打得通透了些,乖乖吃饭乖乖休息,不吵不闹的,叫徐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神疑鬼的,谁叫常郁映有前科呢。 费夫人来了几回,盼着徐氏和常郁晓能去袁知府那儿多说些好话,甚至送了不少银子来,想疏通疏通,要不是怕拿了银子给袁大人惹麻烦,徐氏巴不得让费夫人狠狠出血一番。 过了四五日,常郁映好歹有坐起来话说的力气了。徐氏耐着心中烦闷去看她,本想问一问她这一年来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常郁映看出了徐氏的欲言又止。撇了撇嘴,道:“三嫂想问就问吧。” 徐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怕常郁映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会熬不住崩溃了,这才不问的,挤出了笑容。安抚道:“有什么事儿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常郁映拉住了徐氏的衣袖,固执摇了摇头:“我想说。要是我没有撑过去,你回京里怎么向老祖宗回话?” 徐氏面上一白,低头看向那只拉着她衣袖的手。 很瘦,显得骨节格外大了,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哪里还有一点儿官宦人家富家女的样子了。 徐氏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想当初,她在娘家日日争斗时,她的手也没有到了像常郁映这样的地步。可见这一年来,常郁映的日子有多悲惨。 即便是自找的,也是真惨了。 这样的常郁映,在生孩子的这道鬼门关前,到底能不能挨过去,徐氏没一点儿把握。 万一真有个好歹,可无处再问话去了。 这么一想,徐氏也不再拦着,问了常郁映的意思,请了常郁晓和常郁明过来。 常郁映说得磕磕绊绊的。尤其是激动时,几乎接不上气,要让人不住顺气才坚持下来。 照常郁映的说法,她当初是极其不愿意嫁去岭西的。只是老祖宗定了,大赵氏又压着她,她反抗不得,只能随波逐流一般让两家定了亲事,最初时,她有想过。等去了岭西,再没有老祖宗和大赵氏了,她一定要闹个人仰马翻,总归她不稀罕什么陈家什么姻亲。 年初时,看着大赵氏准备的一样样嫁妆,常郁映有些心疼了,这些嫁妆,还有她平日里用的穿的,一并送去了陈家,她再一闹,不全部要给陈家收了去吗?与其那样,还不如换作了银子,才不便宜了陈家呢。 常郁映想把手中的东西换成现银,她一个姑娘家,出入都有丫鬟婆子跟着,做事体并不方便,只好寻了个跑腿的丫鬟,那丫鬟也是个愣的,差点儿叫当铺诓骗了,亏得是遇见了晨安,这才没有做亏本买卖。 晨安给常郁映指了另一条路,逃亲,说是常恒翰把邢柱喜一家安排在了安华镇,又把地址给了常郁映。 常郁映起初有些犹豫,可转念一想,邢柱喜一家是被老祖宗赶出去的,翡兰也是老祖宗要发卖的,这都叫常恒翰想法子护在了安华镇里,可见父亲对奶兄弟一家是极其照顾的。 自个儿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唯一的女儿,即便逃亲的当口,父亲气极恼极,等事情过去了,难道还会不认她不成?连奶兄弟都护着,何况亲女儿? 退一万步讲,父母真的不肯原谅她,她有银子傍身,邢柱喜两公婆看在常恒翰的份上,也会把她安顿好的。 常郁映做了打算,一心就想着走这条路子了,等入了安华镇那日,也是巧了,人群里她见到了翡兰,看来晨安说的果真不假。 当夜,常郁映就逃出了驿馆,四更天里敲了翡兰的门,在翡兰那儿安顿了下来。 这之后的事情,与翡兰当时对楚维琳说得基本无二,只是其中常郁映的想法,是他们猜不到的。 常郁映到了之后才晓得邢柱喜两公婆去了家乡安葬邢家婆子,她和翡兰又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日子就有些没趣味了,常郁映生出了往南边走的心思,翡兰建议一道走,去寻邢柱喜,常郁映自是答应了,一道上了路。 一开始还算顺畅,直到她在费府之中醒来,才晓得自个儿落到了贼人手中。 谁卖了她,这里是哪里,翡兰、华婆子和那小丫鬟去了哪儿,常郁映想知道的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 她闹过吵过,可看守她的婆子都是虎背熊腰,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常郁映占不到半点好处,还没少挨耳刮子。直到面对这些恶人时,常郁映才明白,她没有半点儿逃脱的机会了。 自尽,常郁映不是没想过,可没有人会给她那样的机会。即便是受了屈辱的时候,她的嘴里也被塞了厚厚的布团,决计不让她咬舌,后来。似是为了消磨她的精力和意志,给她的吃食很少,她疲乏得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日夜被关在小屋里,闹到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常郁映自己。 怀孕了之后。她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依旧有看守,依旧没有自由,她想绝食,反正她吃什么吐什么,可那群贼婆子有的是手段办法,硬塞着也要让她吃东西,来来回回的,她有些不知道日夜,不清楚时间。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才知道已经过了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 常郁映说得很激动,亲身的经历的这小一年,就和在地狱里度过的一样,她疯一样的想念京城,想念父母,想念兄弟姐妹,老祖宗再是恼她厌恶她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折磨她,糟蹋她。 常郁明的面色铁青。常郁晓甚至重重在椅子上砸了一拳,徐氏眉宇紧锁,她虽然早就料到常郁映受了那些罪,可亲耳听一遍的冲击还是让她心口发闷。不管常郁映是不是自作孽,她毕竟姓常,要打要骂都该是自家人动手,怎么能叫外人作践。 常郁明还镇定些,问道:“你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吧?” 常郁映眼眶通红,摇了摇头:“四哥哥看看我这样子。我便是说了,有谁会信我?我已经没脸了,没脸提自己姓常了。” 常郁映的情绪并不稳定,徐氏怕她激动之余,和自家两个哥哥起争执,赶忙插了嘴,道:“就跟我之前与你说的,等生下了孩子,我们带你回京城。” 常郁映蹙眉。 徐氏清了清嗓子,道:“你别想岔了,不管怎么样,母亲坟前,你总要去磕头的。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的忌日了,能找到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提起大赵氏的忌日,常郁映还是点了头,她要去给母亲上香的。 徐氏又说了些当下的情况,告诉常郁映,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出京时遇见了宋大人,才有了众人到渝州来打听情况,在渝州的这些天,为了寻到常郁映的下落,实在是费了不少工夫。 “其实,该感激宋大人,若不是他办案仔细,没有匆匆了结了翡兰的案子,也就不会知道那些银票是我们常家的。”常郁晓道。 常郁映听完,沉默了很久,道:“到头来,救了我的还是银子。翡兰她,我原也没当她是个好的,可是晨安,他为何要这么做?父亲待他们一家不薄啊,晨萍生病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们家不少银子看病的,他老子死了,也是父亲贴了私房银子厚葬的,为什么?” 因为常郁晖害死了晨萍,这句话,终是没有人告诉常郁映。 但无论是当时的徐氏,而是这会儿听邓平家的叙述的楚维琳,都觉得这里头有些怪异。 常郁晖与晨萍的事情,常恒翰是不清楚的,他若早知道常郁晖的那些腌臜事情,早就收拾这个儿子了,不会到了常郁晖被官兵抓到了大牢里之后,当老子的才恍然大悟。 那么,常恒翰对晨安的爹也好,对晨安也罢,都不会有什么愧疚感,难道仅仅是体恤下人,才会对这一家子特别照顾吗? 再怎么照顾,在晨安事发之后,常恒翰的态度也太过微妙了点儿。 楚维琳在心里嘀咕,没有问出来,就算问了,也没人能回答她。 徐氏当时也是一样,脑袋里一转,就把这问题给暂时按下了。 许是因为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常郁映整个人舒坦了些,第三日破了水,永安巷里没有叫稳婆,而是让几个有经验些的婆子伺候常郁映生产。徐氏怕常郁映撕心裂肺叫起来,让外人听见,可事实上,常郁映身子太虚,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孩子生得瘦小,没有卡住,费了些时间也就落下来了。 是个儿子。 常郁映却不想看孩子一眼,徐氏让人抱走了,因着聆姐儿还在吃奶,也不怕没有奶娘饿着孩子。 安排好了常郁映的事体,徐氏就要处理费夫人了。 又与常郁晓和常郁明对了一遍说辞,徐氏趁着夜色去拜访了费夫人。 费夫人这几日都是愁眉苦脸的,见了徐氏,奇道:“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徐氏转了转眼珠子,附耳与费夫人道:“有了些消息,我怕姐姐等得心焦了,也不管白日夜里了,先来告诉你。” “哎呦!”一听这话,费夫人脸面神色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妹妹真是知心人呐!我这些天啊,吃不好睡不好,肚子不等人的,我估摸着前些日子就该生了,一直没有信儿,孩子是要吃苦头的了。” 徐氏心里重重啐了一口,这个费夫人,满脑子都是儿子孙子,却没把常郁映当人看,实在可恶至极,可面上却不能露了陷,她道:“我们爷去问了袁大人,这才知道,这里头的水哦,深着呢。” 费夫人一怔,握紧了徐氏的手:“这话怎么讲?” 徐氏干干笑了两声:“姐姐莫要忘了,当初姐姐买人的时候,是要挑好出身的姑娘。那郭婆子没告诉姐姐吧,最初被带到渝州的是三个姑娘,而不是你瞧见的两个。 我听说啊,那姑娘其实是旧都一个官家的外室女,养在了京城里。别看是外室生的,那也是打小就仔细养着的,姑娘么,嫁个合适的,就能给娘家结一个好姻亲。这一回,说是旧都那儿给她定了亲事了,接她回旧都去,等着嫁人了,至于她那个当了外室的娘,肯定不能登堂入室的,就留在京里了。姑娘当时就带着一个贴身丫鬟、一个粗使丫鬟、一个婆子并一个车把式出门的。 结果呢,那婆子与那外室起了些矛盾,叫那车把式一教唆,起了歹心,到了渝州这儿就要卖了这三个,那个贴身的丫鬟机灵,当时就跑了,所以到了姐姐这儿的,就那个姑娘和一个小丫鬟。 逃走的那个咬着牙到了旧都,去府里报了信,那边又是气又是恨,但到底是个外室女,找不到了也不至于塌了天,就搁下了,直到前阵子,那卖姑娘的贼婆子叫人抓住了,一路顺藤摸瓜,知道了姑娘在庄子上。那等人家,怎么会让丢人的事情人尽皆知?只好做出一副匪徒样子来了。不仅仅如此,还给袁大人捎了话,让他把这案子和稀泥了。” 费夫人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见徐氏说得真切,不似诓她的,再想到那姑娘细皮嫩肉,绝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又想到那些银子首饰,她张了张嘴,颤声道:“人被带回旧都去了?我的孙儿呢……” PS: 感谢书友chrisljz的月票,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礼物 第二百八十二章 讯息(五) “姐姐你惦记着孙儿,人家那儿,”徐氏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连女儿都不要了的。” 费夫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了一句:“既然不要了,那费这老大工夫做什么?” 徐氏俯身过去,压着声儿说:“死人才不会乱讲话。姐姐知道那姑娘要死要活的,她家里又不清楚,再说了,女人嘛,生了孩子了兴许那心里的想法就变了,如今是与你们家不和,万一将来转了心思,还把娘家的事体说出来,她娘家那儿,岂不是丢尽了脸?即便是不认这姑娘了,也要早些弄回去,埋了也一干二净。” 费夫人啧啧呷嘴,念了声“阿弥陀佛”:“都说越是高门大户,里头就越污浊,看来还真是不假的,虎毒都不食子的,那种人家啊,外室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说弄死了就弄死了。哎呦天杀的,他们不稀罕孩子,我们这种稀罕的,偏生就是子嗣艰难!” 徐氏在心里重重呸了一声,高门大户污浊了,她费家难道就是个干净的?五十步笑百步,分明是个蛇蝎心肠的,做什么佛祖信徒! 费夫人见徐氏没搭话,赶紧又问了一句:“那孩子呢,真的要不回来了?” 徐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道:“不瞒姐姐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那姑娘被带走了,大惊之下动了胎气,当时就发作了。听说是熬不过,痛了一夜,孩子落下来了,当娘的就撑不住了。” 费夫人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在庄子上是亲眼见过那姑娘的,没个人形,又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合作,根本不似个能挺过生产的样子,费夫人当时就和稳婆说好了。只保孩子,大人挺不住就由她去了吧,只要孩子好就行了。 徐氏睨了费夫人一眼,继续道:“那姑娘家里的意思。已经断气了,就直接埋了。至于小的,处置的人呐,也是个虚的,不肯亲手做那杀人的买卖。干脆把孩子扔在林子里,等着他自身自灭去。一来不算杀人,二来也没有违背主子意思。 亏得有袁大人,搜林子时听见孩子哭声,就抱了回来,本想直接让人给姐姐送来的,结果呢,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那边有头有脸的给袁大人递话了,叫和稀泥。 袁大人就是一个渝州知府。哪里与人家抗衡?只能应下来,这孩子的事体也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了,使人悄悄送去了慈幼局,想等那些人回渝州去了,再通知姐姐,不知不觉地去把孩子接回来。” 费夫人对前头那些事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她只记住了后头一句,那就是孩子能够接回来,她立刻喜笑颜开:“多亏了袁大人呐,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我再等一等,时机合适了就去接他回来。对了,是个儿子吧?” “给姐姐道喜,是个儿子。就是体弱了些,要好好养了。” 费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道:“好好好,到时候妹妹与我一道去吧。我晓得的,袁大人是看在妹妹和妹夫的面子上,这才高抬了贵手。毕竟,旧都里的那一位是不好得罪的吧?” “是我们给袁大人添了麻烦呢。”徐氏连连点头,又道,“袁大人叫我与姐姐带个话,旧都那位呢,现在瞧着是不打算和姐姐算账的,可事情总有个万一,若是叫他们知道,袁大人做了中间人,把孩子交到了姐姐这儿,发起怒了,袁大人那儿且不去说,姐姐这儿,怕是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袁大人的意思,姐姐接了孩子之后,还是早早离开了渝州,天南地北的,去哪里都行,姐姐手上有些银子,换个地方谋生也不在话下的。离开旧都远一些,免得被寻了麻烦。” 费夫人一怔,见徐氏一脸诚恳,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大户人家心思脏着呢,一天一个主意,根本不是他们这种老百姓能琢磨明白的,孩子好不容易到了自个儿身边,万一那边起了个什么念头,那还得了了? 就好比那姑娘,被她爹养在京城十六年,说让她回旧都就必须回去,还不得不舍弃了亲娘,这也就罢了,狠心让她们孤身上路,这不就遇见黑心肠的给卖了吗? 如今人家不稀罕孩子,恨不能当没有出过这等事体,但将来呢? 费夫人越想越坐不住,搬,一定搬,因着渝州邻居们都知道她儿子傻,这小孙儿她原本想记在妾室名下来养大的,现在也不用乱了辈分伦理了,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就说儿媳难产死了,儿子是个痴心的,受不了刺激疯傻了,他们夫妇也不想留在伤心地,就带着儿子孙子搬了家。 这么一想,就觉得搬家是个不错的主意,费夫人握了握拳头,问道:“我何时可以去接孙儿?” “再过几日吧,姐姐这么些年都等了,还等不得这么点工夫吗?”徐氏笑着道。 费夫人听着有理,应下了,徐氏便告了辞,归了家。 从费家出来,徐氏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这番说辞真真假假混在一块,费夫人一时之间被唬住了,事后细想起来,还是会发现些问题的,到时候再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隔了六七日,常郁明已经在慈幼局里寻好了合适的孩子,依慈幼局的说法,这孩子无父无母,是个弃婴,就在慈幼局外头发现的,常郁明瞅了两眼,便来与徐氏说了。 徐氏去找了费夫人,说旧都那里的人手已经走了,可以去接孩子了。 费夫人赶忙换了新衣,喜滋滋地请徐氏相陪。 徐氏自是答应的,笑着道:“慈幼局里好些孩子的,我也正好去沾沾孩子的气息,兴许就能怀上了。” 两人一块到了慈幼局,开口问了常郁明相中的孩子,费夫人看了一眼睡得睁不开眼的孩子,欣喜之余,又有担忧。 把徐氏拉到了一边,费夫人忧心道:“不是姐姐多心,而是……这里这么多孩子。肯定不会搞错的吧?你说,袁大人不会诓我吧?” 徐氏心里亮堂,她知道费夫人定有此问,便把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姐姐千万别这么想。我听我们爷说过。那些人扮作山贼土匪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如今百姓生活太平,山贼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居在这重山之中,轻易寻不到踪影。等抢了东西扬长而去,别说一个渝州府了,全朝上下各州各府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抓住他们,就算是道府衙门出手,也要铩羽而归的,袁大人抓不到山贼,也不至于交不了差,直接使人打发了姐姐,姐姐还能往上头告状不成? 且不说告状难不倒袁大人,而是姐姐家的这个儿媳妇来路不正。姐姐根本不能告官呐!总归是姐姐吃哑巴亏,袁大人何必这么麻烦? 不过就是存了一颗善心,不忍稚子死于山林,这才给了他一条活路。袁大人叫人把孩子放在慈幼局外头的,等亲眼瞧见有人把孩子抱了进来,这才走的。姐姐一会儿可以再细细问问慈幼局捡到孩子的情况。” 听了这么一通话,费夫人心中疑虑打消不少,正好孩子饿醒了,咧嘴就哭,费夫人一听那哭声。心都揪起来了,哪儿还会再追着徐氏问,赶紧催着人来奶孩子。 最终,费夫人在慈幼局里办好了手续。把孩子接回了家里,乐得开了花。 费夫人计划好了搬家,她不是拖沓性子,第三天便启程了,临行前与徐氏告别,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又说到了新地方一定给徐氏写信,请徐氏替她向楚维琳问好。 送费家人出了城,徐氏这才算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出戏唱得她也累得慌。 费家人搬走了,徐氏也可以安排回京的事体了。 杭夫人摆宴,徐氏过去吃酒,半途时,邓平家的匆忙登场,绷着一张脸附耳与徐氏说了几句,徐氏捏在手中的酒盏一偏,酒水湿了衣衫。 众夫人都吃了一惊,徐氏看了看衣服上的酒渍,又看看邓平家的,结结巴巴道:“你是说,母亲她……” 邓平家的重重点了点头:“奶奶,还是快些准备回京吧。” 杭夫人上来扶住了徐氏的肩膀,奇道:“老太太怎么了?妹妹才来渝州没多久,怎么就要回京里去了?” 徐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婆母突然就没了,做媳妇的,定要回去上香磕头的,我先回去收拾了,扫了姐姐们的兴,是妹妹的不是了,这杯酒全当赔罪。” 徐氏添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又连连告罪,起身往外走。 杭夫人送她出来,安慰道:“妹妹节哀,这一路去,可要当心些。” 徐氏红着眼,道:“好不容易与姐姐们熟悉一些,我却要回去了,家里做白事,谁也不能少了。” “自然的自然的。” 常郁晓夫妇收拾好了东西,与来时匆匆一样,去时依旧匆匆,只留下了一户家人看守宅子,以便费夫人来信时,能把信转寄到京城。为了让费夫人认定孩子是她的亲孙儿,徐氏还要继续把戏演下去。 而且,婆母办白事这个理由很充分,即便费夫人狐疑为何徐氏和她前后脚离开渝州,也不会对这个理由怀疑,毕竟,这个世上,谁会拿父母性命来诓骗人呢? 徐氏也不敢的,所以她说得很模糊,大赵氏是突然就没了的,只不过是在一年以前,府里是要再办白事,一周年的忌日里,磕头上香少不了,她说了谎,却也是真话。 常郁映跟着兄嫂回京去了,往后如何,自有老祖宗处置,邓平两口子与他们分开,一路往南,到了金州。 楚维琳听完邓平家的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事情的发展和安排,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倒也不算意外。 翡兰也被带回了京城,晨安那里,需要她去当面对质一番,等事情完了,翡兰是断不能留的。 至于旁的事情,华婆子和那马车夫,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至于另一个小丫鬟…… 楚维琳问了邓平家的,邓平家的道:“被郭婆子卖给了城外庄户做小,四爷使人去寻了,打听了一圈回来,说是体弱,买回去没几天,就被庄户家的婆娘打得人事不知,醒过来后,什么事儿都不记得,却会反抗了,嘴里说的什么‘平等’、‘人权’之类谁都半懂半不懂的词儿,闹了一阵,又被打老实了。” 楚维琳听得愕然不已,心跳都快了几分,别人听不懂,她却是明白的,莫非是那小丫鬟扛不住棍棒送了命,而后又来了个占了她身子的穿越者? 就好像楚维琳自己一样。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穿越这回事儿,又不是只许她一人经历的,那小丫鬟被人穿越了也好,不记得前尘往事,也不会说出常郁映的事体来了。 正想着穿越的事体,常郁昀匆匆来了。 邓平家的赶忙起身行礼。 常郁昀让她坐下,自个儿坐在楚维琳边上,道:“听说妈妈回来了,我一办完前头的事儿,就过来了。” 楚维琳的精神不算很好,便没有亲口说,让邓平家的又与常郁昀说了一遍,常郁昀听得频频皱眉,到最后亦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猜测他们夫妻会有话要说,邓平家的起身告退,屋里的丫鬟们也退了出去,只留了楚维琳与常郁昀。 楚维琳抬眸看着常郁昀皱起来的眉心,伸出手按了按:“我晓得你心疼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小一道大的妹妹,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别说我们现在不在京里,你写信回去也赶不上了,便是站在松龄院里,你也不能轻易开口替她求情的。” 常郁昀望着楚维琳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道:“道理我都明白的,从她失踪那天起,就无需去替她求情了,老祖宗那里,容不下她了。如今只要等着听京里的吩咐,看看老祖宗是要怎么处置她,毕竟,京里都晓得,她是嫁去了岭西的。” 常郁昀其实很平静,常郁映的结局早就注定了的,只是这会儿听了邓平家的一番话,才有些感慨而已。 楚维琳见他透彻,放心不少,心思一转,又想起了刚刚记挂在心里的问题,开口问道:“晨安的事情,你怎么想?大伯父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反常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七夕(一) 常郁昀说不上来。 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之前也说起来过,时至今日,听了邓平家的的回话,常郁昀亦是觉得,在处置晨安的事体上头,常恒翰太过拖沓了。 而这份拖沓,与常恒翰平日的脾性大相径庭。 且不说当初对晨安一家的过多关照,现在事发之后,也没有下了狠手,是因着常郁晖的事体而心有愧疚,亦或是家里连遭变故以至于常恒翰的处事风格也变化了?又或是离开了官场,连手段也温和了? 常郁昀不敢妄下断言,他看向妻子,缓缓道:“我与你的想法一样,如今这般的确不像大伯父的性子了,可这其中是不是有隐情,有说法,我也不知道。毕竟,晨安这个人,也是这一次才入眼的。”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说得在理。 前世虽也有晨安这么一个人,但他没有兴风作浪过,与常家内外院无数的小厮仆从一样,并不招眼,而今生出了变故,直到常郁昀和楚维琳离京,在发现在暗处有这么一个人在谋划着什么,却也只能是离得天南地北,且当个看客了。 楚维琳估摸了番时间,常郁晓他们已然回到了京城,老祖宗跟前,该如何就如何,早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的,而信息要传到他们这儿,只怕还要一两个月。 胡乱猜测下去,也是徒添烦恼。 干脆先放下吧。 天气一日较一日热了起来,午后日头大,楚维琳躲在屋子里休息,外头蝉鸣阵阵,起初听得格外烦闷。待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到了七月初时,孕吐的反应减轻了不少,这小小府衙后院里也没有什么烦心事,楚维琳心情舒畅,之前消瘦下去的脸颊也慢慢又圆了起来。 李德安家的看在眼里,欣喜不已。一面交代满娘多准备些好吃的。一面偷偷道:“之前可真是提心吊胆的,好好一个人,突然之间就消瘦了那么多。总算是精神过来了,女人怀胎啊,都是要胖上一些的。” 满娘不懂那些,但楚维琳能多用一些饭菜。她就很高兴了,日日变着花样准备着。 楚维琳歇了午觉起来。让流玉准备的纸墨,与杨昔诺写信。 其实这信儿在初初到达金州时就该写的,只是那段日子她身子不适,才一直耽搁了下来。趁着大好了,便提笔书写。 几次鸿雁传书,她知道杨昔诺在西桂过得很好。比大家想象之中的都要好,可楚维琳有自己的担忧。此时离前世圣上驾崩的日子只有一年光景了,怕京城里的神仙打起架来,把西桂都牵连在里头,要是永王的幺儿被那些旧部推到了人前…… 楚维琳清楚,那只有失败一个结局,到了那个时候,德王府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希望成了那样的局面,可信中又实在明说不得,只能说家常一般点上几句,也不晓得杨昔诺是不是真的看明白了。 写完之后,又来回看了一遍,楚维琳又提笔往京中写信。 医婆诊了喜脉之后,常郁昀已经往京中递信报喜了,可这样的喜事,她还是想亲自与父亲、弟弟、陆妈妈说一说的,落笔之时,才发现想说的事情实在太多,却又没个章法,她怔怔想了许久,直到墨汁从笔尖染了纸张才回过神来,失笑着把纸揉了,换了一张干净的。 隔了几日,楚维琳歇了午觉起身,才晓得杜杨氏和高家的**奶已经在花厅里等了她一会儿了。 楚维琳一面梳妆,一面问流玉:“她们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唤我起来?” 流玉笑着道:“倒也不久。奴婢说奶奶在歇午觉,她们说千万别吵着奶奶歇息,在花厅那儿等一等便好。奴婢想着,奶奶差不多也要醒了,便没有来唤。” 楚维琳微微颔首,流玉做事妥当的,也不会刻意让两位夫人多等。 请了杜杨氏与高**奶进了东屋,楚维琳笑着赔礼:“两位姐姐来了,是我招待不周。” 高**奶赶忙摆了摆手:“是我们没有递帖子,贸贸然来了,打搅了夫人,是我们的不是。” 彼此说了几句客套话,杜杨氏说了两人来意。 还是为了前回说过的七夕时的事情。 上一回,杜杨氏与李周氏见楚维琳身子不舒坦,自然不会多做邀请,因是受了高家所托,也就如实与高家说了。 高家当时没坚持什么,等了这些日子,便想着亲自登门一次,若楚维琳的精神没什么起色,她们也就不提了,若是好了许多,高家还是诚心诚意地希望楚维琳能赏脸赴宴。 高**奶笑着道:“是我与我婆母想请夫人赏脸,杜夫人也是叫我缠着没法子了,这才肯引我来见夫人,夫人千万莫要怪罪杜夫人。” 楚维琳亦笑着回她,道:“我随我们爷初来乍到的,在这儿也没什么相熟的姐妹能够说说话,前回在高府里见了各家姐姐们,虽是想多亲近亲近,可却不想,来了个小祖宗,折腾得我出不得门了。 高家诚心相请,我没有执意拒绝的道理,这几日身子是舒坦些了,可毕竟是个双身子,去了宴席上,反倒要叫你们费心小心……” 高**奶不住点头,她知道楚维琳说得都是实在话,可高家的长辈们,十分想与这新赴任的常知州熟悉起来,便想从楚维琳这里走些门路,而每年的花瓜宴是个好机会。 高**奶与婆母提过,楚维琳如今有了身子,头几个月最是要紧,若请她来赴宴,那日人多,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别说是和常知州熟悉了,怕是往后见面都要黑了脸了。 只是,高**奶的话不顶用,高家那里恨不能做出完全的准备。一定要请到楚维琳,把这七夕的花瓜宴办得风风光光的。 想到了那些,高**奶的笑容有些讪讪的,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知道夫人是体恤我们,夫人怕是不晓得,这个花瓜宴,每年都是请了知州夫人做主评。来选一个金州最心灵手巧的姑娘。” 每年都是知州夫人做评审?楚维琳的确不清楚这一点。便抬眸看向杜杨氏,杜杨氏颔首。 高**奶介绍了一番。 高府因着内宅花园修建别具匠心,在金州属于独一份。各种宴席操办具是喜欢来高府,而高府的长辈们也乐得家中热闹些。 一年四季,各种名头的宴席,表面上是相聚。实则就是各府相看,与京城里长公主府的春宴其实是一个意思的。 这些宴席里。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城中家境殷实,或是书香、官宦人家的姑娘们才能参加,只有像七夕的花瓜宴,是真正面向全城。无论富贵贫穷,只要是未出嫁的姑娘家,都可以一展手艺。每年也有不少姑娘因为在花瓜宴上得了赞誉,而风光出嫁的。因此,金州人很是重视花瓜宴。 为了让参与其中的姑娘们对结果信服,素来都让知州夫人来做评判,尤其是接连几任的知州夫人皆是京城、旧都这种繁华之地出身的,她们的眼光更是让所有人都不能随意置喙。 “夫人今年是因着双身子不能到来,城中百姓自然是体谅夫人的,却也会有些遗憾,不瞒夫人说,城中好多没有见过夫人的姑娘们都想亲眼见一见夫人,若能得夫人一两句点拨,那也是造化了。”高**奶道。 楚维琳听到了最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夏淑人,当年在京中,各府的姑娘们都想得夏淑人一句赞赏,那是极其光荣的事情,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来到这金州城,她自个儿的存在就好似夏淑人一般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忍俊不禁,弯了弯唇角,与高**奶道:“我只当是寻常的聚会,不晓得里头有这么多讲究。既然素来都有这样的传统,我也就不特立独行了。若是七夕那日我身子爽利,我一定过去。” 得了这句话,高**奶长长松了一口气,笑着应允道:“夫人放心,家里会安排好的,不会让您受累的。” 正事儿说完了,三人又絮絮说了些家常,见时辰不早了,高**奶与杜杨氏便起身告辞。 流玉送了她们出去,邓平家的与楚维琳道:“这高家,也是有心的。” 楚维琳晓得邓平家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高家有一个好园子,占了地利,当然想多谋些好处,虽然不能让高家飞黄腾达,但还是盼着能多得些体面的,一年四季办着各种宴会,出入的都是金州城的叫得上名号的太太奶奶们,渐渐地,高家在金州的地位也就越来越高了。 而像花瓜宴这种,与父母官拉近关系的机会,高家怎么会错过?知州夫人到访,自有高家女眷全程陪着,一来二去熟悉了,高家在金州城里只要不犯了大事,就能稳稳当当的,能压着其他人家一头。 就算是杜杨氏这样的官家夫人,也与高家关系极好。 “爷既然在这儿做官,与这些乡绅能和气相处,也没有什么坏事。”楚维琳支着下巴,道。 道理是不假的,邓平家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论是当初在明州的涂氏,而是京城里的大赵氏,具是经常交际,女人与女人的交往,也是官场上重要的一环,可邓平家的关心的是楚维琳的身体:“奶奶若要赴宴去,千万要注意些身子。” 楚维琳摸了摸肚子,浅浅笑了:“我们这儿担心,高家那儿更是会谨慎再谨慎的,他们是在与我们示好,又怎么敢怠慢了?妈妈且宽心,我当日一定注意,到时候多带些人手去。” 邓平家的点了点头。 夜里与常郁昀说了花瓜宴的事体,常郁昀见楚维琳已经拿了主意,也就不多劝了,心里暗暗盘算着,那日衙门若无事,就早早去高家那儿接楚维琳回府来。 南方的夏夜不仅热,而且闷,楚维琳怀孕了,屋里不能多用冰,到了半夜里实在有些粘腻,她自个儿也就罢了,身边的常郁昀也是出了一身汗,她不由劝他,道:“不如你去书房里歇吧?多摆些冰,也就没那么热了。” 常郁昀睡得很浅,听见她说话,却没怎么听明白,咕哝着道:“琳琳你说什么?” 楚维琳又重复了一遍。 常郁昀这回听明白了,只是没怎么清醒,缓了会儿才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再多摆一书房的冰盆?浪费。” “虽不及在京中宽裕,也没有那般紧张……”楚维琳还要再劝,话说了一半就叫常郁昀的指腹点住了双唇,她抬眸看他,只觉得一片黑暗之中,那双桃花眼格外晶亮。 “我喜欢陪着你,不许赶我走。”常郁昀低低喃了一句。 几乎是刹那间,楚维琳感觉她脸上又出了一层汗水,脸颊火烫。 她怕他热着,一片好意劝他去书房,却成了赶他走了,这人、这人真是的! 楚维琳羞恼着背过身去,嘴上却不肯认输:“好心当成驴肝肺。” 背后的常郁昀轻笑出声,不顾楚维琳喊热,靠过去将她箍在怀中,在她耳边道:“我晓得你是好心,可也别拿我的真心去照沟渠了。” 楚维琳一怔,饶是比常郁昀多活了一世,还是现代那开口闭口都是真情的一世,可在比脸皮上,她是完败了的。 这人怎么能将表白的话说得如此自然且随意?却偏偏这么暖人心神…… 楚维琳轻轻在常郁昀手臂上拍了一下,哼道:“热坏了,我可不管了。” 常郁昀笑意更浓,依旧不松开手,他一次也没有告诉过楚维琳,他丝毫不介意炎热,也不觉得夏日里相依睡着难捱,反而是觉得格外安心。 他喜欢抱着温暖的楚维琳,即便他也是大汗淋漓,但这份热度能让他放松下来,把那年地牢之中他曾经品味过的在掌心之中渐渐流失温度的恐惧完完全全抛开了去。 那样撕心裂肺,让他的身体也随着她生命的流逝而变得冰冷的体验所带来的不安和恐惧,只有在这样的温热之中,才能完完全全消失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来自eq的撒拉、yulichu的月票,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平安符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七夕(二) 一夜好眠,除了醒来时那有些粘腻的汗水之外,楚维琳歇得很好。 初六那日,高家那儿又送了帖子过来,两方确定了楚维琳到高府的时间,以备能够准备完全。 花瓜宴在下午时才开始,楚维琳在府衙里用了午饭,便坐了马车出门,为了方便她出入,马车里经过了一番改装,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半倚着。 楚维琳自己也晓得轻重,李德安家的与邓平家的随行,还带上了流玉和娉依两人,一道往高府去。 高府所在的小巷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楚维琳左右不赶时间,便依次等着,高府的下人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请马车从侧门去了后院。 高**奶在二门上等着她,见楚维琳到了,她笑意盈盈迎了上来:“夫人今日气色真好。” “小祖宗这几日太平多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楚维琳笑了,陆续到了二门上的太太奶奶们纷纷与楚维琳见礼,她含笑回了。 高**奶不敢让她多走路,请楚维琳上了软轿,一路抬到了水阁之上,请她落座。 这处水阁,楚维琳前一回便来过,依水而建,四面通风,夏日里坐在二楼里,只要开着窗,不用摆冰盆,都很凉快。 登门的客人们多在一楼,亦或是其他花厅里,二楼上安静些,人也不杂,是特地为了楚维琳准备的。 楚维琳客套了几句,也不会辞了主人家的好意,见二楼还摆着些桌椅,便问高**奶道:“还有哪几位姐姐来?” 高**奶道:“都是今儿个的主审,我家老太太、两位同知夫人。还有范家的大太太与陶家的老太太。” 杜杨氏与李周氏两人,楚维琳能和她们说到一块去,高家的老太太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范大太太为人高傲些,前一回楚维琳与她也就是点头的交情,至于陶家老太太,楚维琳从未见过。 心里盘算了一周。与这些人一道在二楼坐着。不敢说一定十分愉悦,但应当也不会彼此遭嫌,毕竟有高老太太这个能周旋的人物在场。 人陆陆续续齐了。彼此交谈了几句,楚维琳就把注意力落在了园子里的姑娘们身上。 杜杨氏与楚维琳介绍道:“城中未出嫁的姑娘们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到府中来,多是雕好了花瓜送到府里的。高家做事仔细,登记好了名姓。再把花瓜呈上来。而像底下这些入府来的姑娘们,倒是可以在湖边支了桌子,当着大伙的面儿来雕花瓜。”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颔首。顺着杜杨氏指的位置看过去,果然已经摆了几张桌子,又备了各式瓜果。只要姑娘们需要,就可以动手了。 比起这些能现场雕花瓜的姑娘。那些只能送成品入府的姑娘们肯定是会吃亏一些的,但楚维琳心里明白,能有机会让所有愿意参加的人都加入进来,已经是难得的了。 府中年轻姑娘们多,嬉笑声不时从底下传来。 高老太太抿了口茶,笑着道:“这般精神,老身真是羡慕不已,恨不能年轻个几十年,与她们一道耍玩去。” 陶老太太哈哈大笑,道:“老姐姐当年刻花瓜也是出了名的好手,今日不如也动一动刀子,给底下那群小丫头们开开眼?” “哎!那是当年,如今呐,拿起刀子就怕伤了自己的手,真的是老了。”高老太太连连摆手。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两位老太太关心起了楚维琳的肚子,又把话题带到了养儿不易上,在座的都是当过娘的,颇有些心得,说起孩子来就越发收不住嘴了。 丫鬟们添了茶水,底下有到府的太太上来问安,有几位身边还跟着十三四岁的姑娘,或是羞涩或是大胆地在众人面前露了个面。 又有一位太太领着姑娘来了,楚维琳认得她,夫家姓贺,身边养了两个姑娘。 三人一登场,楚维琳便觉得眼前一亮,贺二太太自个儿长得一般,生养的两个姑娘倒是模样出众,江南女子的小巧与温婉让人十分喜欢。 楚维琳笑着夸赞了两句。 贺二太太心花怒放起来,道:“夫人,我厚颜说几句,我家三娘与五娘,是金州城里出了名的好模样了。不单单如此,还是手巧的,一会儿就要在水边雕花瓜,当真是活灵活现的。” 楚维琳的目光在两位姑娘身上转了一圈,三娘羞涩,五娘得意,反应大不相同。 既然当娘的这么夸了,楚维琳也不会驳了话,道:“那我就等着看看两位姑娘的手艺了。” 贺二太太张嘴又要替女儿们说些好话,恨不能把她们的好处一并抛出来。 范大太太不喜她那做派,撇了撇嘴,道:“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及让常夫人看看花瓜,喏,那儿快开始了,不快些去,好瓜叫人挑没了,你家两个姑娘拿什么雕?” 贺二太太被范大太太的话讽得脸上发烫,暗自骂了范大太太一通,面上却只能笑着,领着姑娘们下楼去了。 范大太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嗤笑了一声,道:“这是赏花瓜,又不是选花魁,模样好、手艺好,就能跃龙门了不成?今日虽有不少人存了相看的心思,也依旧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像她这般急吼吼的,啧啧……” 这些话说得有些难听了,一时没有人接话,范大太太也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往下头看。 楚维琳也看了过去,已经有几位姑娘在刻花瓜了,隔得有些远,手上刀工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不过本身就是看热闹,倒也有趣。 而那些成品送来的花瓜,已经一批一批送上了水阁。 楚维琳一一看去,有大气磅礴的,也有小巧玲珑的,各种不同的瓜果呈现出了不同的效果。其中也不乏有趣的,可要说眼前一亮的作品,倒也没有出现。 两位老太太上了年纪,说话沉稳,范大太太不说好的,只挑坏的,也只有两位同知夫人凑在一起。一样样点上几句。又时不时与其他人交换意见。 见楚维琳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杜杨氏笑着道:“前回听夫人提过,夫人娘家的姐姐是刻花瓜的好手。夫人见过精彩绝伦的,也难怪这些入不得夫人的眼了。” 楚维琳笑着摇头,道:“也是我的私心了,心中总认为自家姐姐雕的花瓜最好。旁人比不得,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就偏心了。” 说笑了几句,湖水边传来一阵惊叹声,众人循声望去,人群之中捧着花瓜而立的正是贺五娘。 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贺五娘抬眸望了过来,楚维琳与她四目相对,她勾着唇角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意味深长,让楚维琳有些不舒坦。 不多时。底下现场露一手的姑娘们有不少完成了,交予了高府的丫鬟,一一送到了水阁上来。 楚维琳看了,水平都不错,若不然,也不敢在人前表演了,其中也有一两样出彩些的,连陶老太太都出言夸赞了几句。 范大太太问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丫鬟,道:“贺家姑娘雕的是哪一个?” 那丫鬟福身道:“贺家三姑娘还未雕,五姑娘那儿,说是还未完工,要再等一等。” 范大太太颔首,便没有再问。 又过了两刻钟,楚维琳见到了贺家姐妹的作品,贺三娘拿白萝卜雕了一尊织女像,仔细去看,只觉得那眉宇精致,温柔多情。 范大太太哼了一声,道:“呦,还挺像的,是照着她自个儿的模样刻的吧?” 贺五娘刻了一艘画舫,窗户启着,能瞧见里头饮酒嬉闹的船客们,十几个人物,动作神态各不相同,能叫人轻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来,这般出色的手艺,也难怪当场围观的姑娘们连连惊叹。 刁钻如范大太太,也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来。 楚维琳亦夸赞了几句,虽然对贺五娘没什么好感,但这姑娘的本事却是真真的。 之后送上来的作品,都没有贺家姐妹这般出众,珠玉在前,一些自知功力不够的,也就罢了参与的心思了。 楚维琳作为主审,与其他几位商议了之后,自然是选中了贺五娘。 高**奶在水阁里确认了,便下去宣布了结果。 下面有人心服,有人妒忌,有人奉承,百态不一,而贺五娘站在那儿,脸上只有得意的笑容。 贺二太太带着两个姑娘上来谢礼,少不得又要开口自己夸上几句:“夫人,我不是夸海口,这刻花瓜的手艺啊,只要我们家姑娘没有出阁,这金州城里,年年都是头一名呢。” “哦?”楚维琳打量了贺二太太一眼,随口应道,“那不知,贺二太太有了心仪的女婿人选了没有?” 贺二太太还未开口,贺三娘已经双颊飞霞,头垂得低低的,贺五娘虽也是红了脸,却没有避开任何人的目光。 “夫人……”贺二太太刚要说话,见底下丫鬟送了茶水上来,她赶紧侧开了几步让路。 贺五娘还站在原地,她转过身从那丫鬟手中接过了茶壶,上前几步,给楚维琳添了茶,又把茶盏递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顺手接过。 贺五娘身子有些僵硬,咬了咬下唇,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来,道:“夫人请喝茶。” 这话听起来似是没问题,可又似是有点儿怪,楚维琳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赵涵欣的模样,那年赵涵欣也是捧着茶盏给她,请她吃了主母茶。 想到了这一茬,楚维琳手一抖,送到唇角的茶就这么停顿了下来,疑惑地看了贺五娘一眼。 贺五娘像是没料到楚维琳没有喝,一时怔在原地,待听见贺二太太轻声唤她,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五娘来之前就听说了夫人美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真亲切,五娘想认夫人为姐姐,还请夫人认了五娘这个妹妹。” 楚维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这话落在范大太太耳朵里,简直想骂一句厚颜无耻,见过想方设法和知州夫人套近乎了,却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直接的套近乎的方法的。 楚维琳把目光落在了贺二太太和贺三娘身上,贺二太太还算平静,似乎对贺五娘的行为并不意外,而贺三娘,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看来是个不知情的。 楚维琳把茶盏缓缓放到了桌上:“哦?认我做姐姐?然后呢?” “然后……”贺五娘张了张嘴,看了眼楚维琳还很平坦的肚子,心一横,道,“常大人温文尔雅、品貌非凡,五娘一见倾心,还忘夫人成全。”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笑容冰冷。 果然如此。 常家五郎,曾是多少京城女儿的梦,不提那些在背后暗暗倾慕的,赵涵忆这种只差在老祖宗跟前把话说明白的都是有的。 可那都是常郁昀与她定亲之前的事情了,自打定了亲,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敢再有那等心思了。 而且,常郁昀平素行事端正,不仅是在外头,在家里,院子里但凡心思不正的早就打发了,就是为了不叫楚维琳为了这种事情别扭。 可他们两夫妻都没想到,出了京城,来了金州,竟然也会遇见这种愚不可及的。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贺五娘几眼,常郁昀那皮相招人,她这个妻子日夜对着都时不时叫他乱了心神,贺五娘大概是偶尔瞧见了常郁昀的模样就晕了头了吧? “原来,不是听了我的美名,是听了我们爷的美名了呀!”楚维琳哼了一声,“什么姐妹啊,这是想来我们府上做小了?” 那个“小”字,楚维琳咬得很重,贺五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攥着拳头让自己站得很直,道:“五娘是倾慕常大人,只想伴大人左右,余下的那些俗事,五娘不曾想过。” 这等说辞,楚维琳忍俊不禁:“也是,什么妻啊妾的,的确是俗事。”话说到了这里,楚维琳突然话锋一转,问了在座的老太太和夫人们,“我们爷娶我之前,京中是有不少倾慕我们爷的姑娘,等我过门之后,却是没有人再提了,更别说是到我跟前来说这么一番话,我才来金州,不晓得这儿风俗,是不是金州的姑娘都如此大胆?”(未完待续) ps:96去上海参加点娘的作者活动啦,这几日都是后台自动发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七夕(三) 96刚发现后台定时更新会吞章节感言,只好写这里了。 96这几天参加起点的作者活动,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 ---------------------------------- 楚维琳话音未落,在座的几位老太太、夫人们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听起来是在问风俗,可这里是江南,不是那种蛮夷之地,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风俗? 这可不是大胆,分明就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范大太太目光凌厉,张嘴就要讽刺几句,看了一眼还未及笄的贺五娘,到底还是把火气撒向了贺二太太:“我说你呀,教养姑娘,可不是单单教会她们做女红、刻花瓜就可以了的,品行举止言谈,那才是需要费心费力的地方!你不会教姑娘,就赶紧领回去,莫要让她当着夫人们、老太太们的面胡说八道,你不嫌丢人,我们还怕落脸呢!平白连累了金州姑娘的名声,也不怕各府的太太奶奶们掐死你!” 贺二太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贺三娘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小到大,她出门在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虽然妹妹是口无遮拦些,可那只是在姑娘堆里,大家笑过闹过也就罢了,真有不喜欢贺五娘的,背后指指点点是有的,可当面被这般指责却是头一回。 不说什么金州姑娘的名声,她贺三娘已经是觉得站不住脚了,见贺二太太要与范大太太争论,她赶忙拉住了母亲的手,急切道:“娘,我们走吧,把五娘带回去。” 贺二太太气恼不假,但还没糊涂到和楚维琳去争辩什么,见范大太太插了嘴,这才想要开口说话。现今被贺三娘拉住了手,就像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出气筒一般,一把甩开她的手,点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什么出息!你妹妹被人瞧不起。你不想着给她长脸,还不许我给她撑腰?你以为你妹妹难堪了,你就能压她一头了?” 贺三娘面色惨白,眼泪再也噙不住了,簌簌落下来。 楚维琳把这母女几人的动静一一看在眼中。这贺三娘哭起来倒是梨花带雨的,偏偏边上立了个母老虎,还带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虽不至于让人烦心不已,但也确实扫兴。 贺五娘捏着手中帕子,眸子里满满都是怒意,仰起头盯着楚维琳,道:“如果直抒胸怀也是大胆,那五娘就是个大胆之人。倾慕就是倾慕,与那个人是谁。是否成婚,有个什么干系?五娘以为夫人京中世家出身,应当是胸襟广阔,怎么能学那些斤斤计较的妇人?” 楚维琳差点又笑了出来,只好轻咳几声已做遮掩,目光在两位老太太面上转了一圈。 这两位还真是年纪大了见过的事儿多了,起初还有些吃惊,如今却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动声色的模样,反正贺五娘的话已经出口了,要骂要讽还有两位同知夫人和范大太太。她们老一辈的就不开口了。 这姜啊,永远都是老的辣。 楚维琳平稳了气息,勾着唇角,道:“你眼光不错。” 饶是范大太太。听了楚维琳这么一句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更不用说是贺五娘了,她的眉头就紧了起来。 “能一眼就倾慕了我们爷,你的确是有些眼光,倾慕便倾慕吧,倾慕我们爷的姑娘家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我大度也好,小气也罢,也管不到别人那点小心思,人家在自个儿屋里对我们爷朝思暮想的,我难道还能把人拖出去打一顿吗?”楚维琳说完,笑盈盈瞥了贺二太太一眼,又问贺五娘道,“五姑娘会有这样的想法,定是受了你母亲的启发吧?看来贺二太太是个胸怀广阔,断不会斤斤计较的妇人了。” 贺五娘一愣,刚要开口,就听范大太太把话接了过去。 “我听我们老爷说过,贺二老爷年轻时也是自诩风流的,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倾心于他的女子,只是因着贺二太太,不敢直抒胸怀罢了。今日才知,贺二太太并非斤斤计较之人,我晚些告诉她们去,让她们莫要压抑了心中倾慕情怀。” 贺二太太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这是个什么意思?这是要送人来的意思? 范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全当没看见贺二太太那激愤的模样。她知道自己口德有亏,平日里见了些不知所谓之人,她总是管不住嘴,因而不肯与那些人来往,即便是来高家赴宴,多数时候也是在陪着几位老太太说话的,可偏偏就会有贺二太太这样的人,把脸伸到她跟前来让她打,这还不出口,未免太憋屈了。 可贺家母女的反应,又实在让她不想再说什么了,不是什么善心,而是再与这等人说下去,实在是太跌份了。 贺三娘劝不住母亲,就想来劝贺五娘,她柔声道:“五娘,别说了,回去吧。” 贺五娘抬手重重推了贺三娘一把,恼道:“虚伪!你那日也是瞧见了常大人的,回来后就心事重重,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贺三娘的脸红得和滴血了一般,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了:“我……” “不止是你,底下好几个呢,之前在园子里,是哪个开口闭口都是常大人?都是半斤八两的,你们不敢,我敢说,别拦着我!”贺五娘吼完,往园子里看了一眼,目光里全是不屑。 楚维琳挑眉,他们到金州不过这么点时日,估摸着是常郁昀出府办公时叫她们看见了,这才有了这样的言论。 只是姑娘们之间的话题其实就是这样的,当初苏子毓得后宫娘娘们追捧时,各府的姑娘们不也是凑在一起评说长短,恨不能亲眼一睹其风采? 贺五娘听了那些,就觉得人人都与她一样,能当着楚维琳的面大放阙词了? 杜杨氏的脸不由沉了下来,底下那群姑娘里,她家元娘也在其中,不晓得元娘有没有乱说话,万一传扬了开去。落到了楚维琳的耳朵里…… 旁人不清楚常大人后院里的情况,杜杨氏是很明白的,那是一个通房姨娘都没有的,何况如今楚维琳还有身孕。常大人伉俪情深不假。夫人不容人也是真的,若元娘真胡言乱语了,自家老爷的官帽子还戴不戴了? 这么一想,杜杨氏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频频往楼梯口看。心里不住埋怨高家人。 高家费心请了楚维琳来,还让杜杨氏和李周氏帮着说了不少好话,怎么人请来了,遇见了这等糟心事,主人家也不出来打个圆场?真要让贺家母女闹下去,万一夫人恼了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杜杨氏心里急,不住给李周氏打眼色,李周氏也清楚,可她不是局内人。又不似范大太太那般爱动嘴皮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如何去插嘴。 陶老太太看在眼里,斟酌了一番,道:“好了,贺家小五啊,胸怀也抒过了,就下去和姐妹们一道玩吧,给她们指点指点刻花瓜。知州夫人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你那些话,大伙儿听过也就算了。” 陶老太太自觉这已经是给足了台阶了。高老太太作为主人家,出了这等差池不好一味和稀泥,而她陶老太太则是做客来的,不用太过讲究。又有辈分在这儿,干脆做个和事老。 小姑娘好面子,抬一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体,至于楚维琳,陶老太太眯了眯眼,她看得出来。知州夫人不是一个会和贺五娘这种小丫头去计较的人。 陶老太太是一片好心,偏偏就是有人不领情。 贺五娘站直了身子,一遍遍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退缩了,脑海之中,全是那日偶遇常郁昀时的场景。 那日她与贺二太太、贺三娘去金石铺子看头面,想要在花瓜宴时戴些新东西,铺子临街,二楼窗户启着,正好能看到底下。 外头忽然之间热闹起来,她好奇不已,往外头张望,见身着官服的一群人策马经过,许是为了不冲撞路人,马行得并不快,因而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那领头之人的模样,当真是面如冠玉,俊秀出众。 她记得当时的心跳声,忽如其然,一下子剧烈得仿若要跳出了嗓子眼,她听见身边的贺三娘的声音,她说:“那一位就算新任的知州大人吗?”贺三娘的语气里分明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情。 回府之后,她缠着父兄问常大人的事情,知道他来自京城,出身高贵,文采出众,一点一点的小讯息拼出了常郁昀的模样,她雀跃着惊喜着,那些心情瞒不过母亲,她也不想瞒。 一个都不想瞒呢,到了知州夫人面前,也要说出来,她要陪在常大人身边,才不管知州夫人怎么想呢。 那些情绪充斥着贺五娘的身子,倒是把恐惧慢慢压了回去,她倔强地抬头看着楚维琳,道:“五娘听说夫人有身孕了?夫人安胎要紧,此刻更该有人陪伴常大人左右,替他分忧。五娘……” “住口!”宝槿瞪大了眼睛。 这儿不是在自个儿府里,又有几位老太太、夫人在场,主子们讲话,底下人是不能插嘴的,宝槿几个即便一开始就厌恶贺五娘这个人,也没有出声说话,可听到了这儿,当真是听不下去了,怕贺五娘再无言乱语下去,自家主子真的气着了,可就遭了。 李德安家的拍了拍宝槿的肩,示意她先退开,有些话,宝槿是个丫鬟不好开口,她一个婆子可不会讲究。 李德安家的冷笑一声,道:“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就是这些东西,当真是好教养。我们奶奶要安胎,就能轮到你盯着我们爷不放了?还陪伴左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倒是真叫人大开眼界。 替爷们分忧,那是做妻子的事情和本分,什么时候轮到旁人身上了?且不说你入不了常家大门,即便是京城常府里的姨娘们,也不敢说出这等话来。姨娘们是伺候主母的,是替主母分忧,什么时候能到爷们左右去当什么解语花了?姑娘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竟让姑娘觉得能给有妇之夫分忧了?贻笑大方!” “你!”贺五娘指着李德安家的,胸口重重起伏,她何时受过这种气,而且还是一个下人对着她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插嘴?” “老姐姐,这等没眼识的,你还给她留口德?”邓平家的摇了摇头,总归面前这几个厚颜无耻,说得轻了,人家还听不懂哩,“直接告诉她们,当不了妻子,还想着给男人分忧的,那是勾栏院里的姐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 陶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这贺家人是给脸不要脸的,底下的丫鬟婆子若不是知道自家主子恼了,又怎么会开口说这等话?这也不怪楚维琳什么,实在是贺五娘太不知所谓。 底下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高**奶从楼梯口上来,一见上头情况,心里便道不好。 高老太太不满地扫了高**奶一眼,从贺五娘胡言乱语开始,她一个老太婆不方便开口,就使人去寻了高**奶,怎知到了此刻才来。 高**奶也是一肚子无奈,今日客多,她忙得团团转,已经是匆忙赶来了,谁知还是闹得这般过了,思及此处,越发不满意贺五娘了,暗暗想着往后再不敢请贺家人赴宴,他们自个儿作死,也别连累了高家在楚维琳跟前丢人。 高**奶赔笑着请了安,与楚维琳道:“夫人,前头刚刚传了话来,说是常大人来迎您回府。” 常郁昀来了?楚维琳没想到他会来接自己,不禁浅浅笑了笑,道:“既如此,今日我也就回去吧,我这便走了,老太太、夫人们,我们下回再聚。” 宝槿扶着楚维琳起身,轻声道:“奶奶缓些走,当心脚下,叫爷多等会儿,爷还高兴呢。” 楚维琳睨了她一眼:“你呀……” 高**奶送楚维琳出来,李周氏和杜杨氏也一并陪着,下了水阁,楚维琳往二楼就望了一眼,就听见上头哇得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憋不住了,大声哭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七夕(四) 高**奶顿了顿脚步,往楼上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尴尬,楚维琳睨了她一眼,晓得她那个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是叫那哭声唬了一跳而已。 “这……这真是……”高**奶留意到楚维琳的目光,讪讪挤出个笑容来。 “能这般大胆直白,我也是吃了一惊呢。”楚维琳一面往前走,一面状似无意地道,“往日里,便是有人家动了这种心思,也是真真假假地试探观望一番,再有,要相熟可靠的姐妹们帮着探一探口风。” 高**奶抿了抿唇角,笑容很不自然。 杜杨氏见了,不由皱了眉头,心里有些不舒坦起来,再看楚维琳的视线有意无意瞟向湖水对面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的姑娘家们,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杜杨氏拉着李周氏略略落下了几步,趁着前后都无人注意她们,杜杨氏低声问李周氏,道:“你怎么看?那贺家五娘,我听我们元娘提过她,胆子是大,但像今日这般过头的,倒也不至于啊。你听夫人刚才那口气,似是意有所指?” 李周氏苦笑一声,附耳与杜杨氏道:“你都听出来意有所指了,就别再凑那些热闹,回去问问元娘不就知道了?我与你讲,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你别犯了傻气,叫人当枪使。” 杜杨氏一听这话,心情愈发沉重,她原本是打算送走了楚维琳后再回水阁里坐一会的,如今也坐不住了,使人去水边姑娘群里知会杜元娘一声,她们也回府去吧。 高**奶引了楚维琳往外走,嘴上话少了些。等送楚维琳登了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楚维琳往车厢上靠了靠,宝槿添了茶,道:“奶奶,莫要与她们置气。” 李德安家的亦道:“是啊,奶奶,那几个小姑娘家家的。自个儿歪了心思。与我们爷也没什么关系的。” 楚维琳弯着眼儿笑,她知道李德安家的没说透的那些话,是怕她为此与常郁昀闹别扭。她笑着道:“我晓得,咱们爷那皮相,我要置气,在京里时就气倒了。” 李德安家的应和了几句。今日这种,与在京里时还是大不同的。就像楚维琳之前说的,自打定亲后,哪个也不敢在正主儿跟前胡说八道了,背后说什么。那也是听不见心不烦。不过,见楚维琳神色轻松,李德安家的倒也放心下来。 楚维琳却又道:“贺五娘就是出头鸟。后头那几个,也是虎视眈眈的。心思不正。” 她虽不清楚贺家母女平日里的品行,但她那番话一出,高**奶的面色就给了她答案,怕是有人家起了心思,想通过贺五娘这颗石子来探路了。 高家在金州能立足,单单靠一个园子是不够的,人脉手段一样不能缺少,要不然,别家也有富裕的,也大可收缀个园子出来与高家争鸣,哪家热闹,全看本事了。 至今无人与高家竞争,可见高家上下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要和城中说话有些分量的太太奶奶们处得融洽,每次相聚要宾至如归,最要紧的,便是能做个传话筒,帮着别家打听些“无伤大雅”的消息。 今日这情况,未必是高家里头起了那等心思,而是有人托了高家,一定要请楚维琳到场,高家那儿,大约是以为对方会低调试探,可谁知,竟是教唆了贺五娘,因此楚维琳离席时,高**奶才如此尴尬,毕竟以高家这种中间人来说,是绝不愿意得罪了任何一方的,尤其是楚维琳。 却不知道那背后的有心人到底是哪一位了。 出了高府后院,绕到朱漆大门时,就见常郁昀的轿子在那儿等着她了。 马车在轿子旁停下,李德安家的下车去了后头,把位子让给常郁昀。 常郁昀挑了帘子上车,笑盈盈与楚维琳道:“我才刚到没多久,原以为会多等一会儿,不想你就出来了。” 楚维琳眼珠子一转,冲高府大门方向努了努嘴,道:“你来得正巧,替高家解了围,不然啊,我继续坐在那儿,人家都不晓得要怎么下台了。” 常郁昀一怔,挑眉笑道:“怎么了?高家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你跟前出洋相?” 楚维琳似嗔似怪,道:“还不是因为你……” 宝槿低着头,主子们说话她不会去插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解,刚刚楚维琳分明与李德安家的说了,不会为了贺五娘的事情与常郁昀置气,那现在这样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悄悄打量了楚维琳一眼,看她眉宇之间神色,又真的不似生气…… 常郁昀愈发不解,握着楚维琳的手,问道:“因为我?为何?” 楚维琳娇娇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却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常郁昀见她不答,只好看向宝槿,宝槿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出声。 常郁昀失笑着摇了摇头,明白楚维琳是在吊他胃口逗趣,回到府里之前是断不会开口的,便只好耐心等着了。 而高府里,高**奶送走了楚维琳,便开口请两位同知夫人再往水阁去,杜杨氏笑着拒绝了,只说今儿个花瓜宴已经结束了,她也该回府了。 高**奶眉心直跳,她不是愚笨的人,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定是杜杨氏在怪罪她,毕竟,她是走的杜杨氏的关系才能去府衙后院里请楚维琳的,结果,却让楚维琳遇见这等不愉快的事情。 高**奶也是无奈至极,她是听从了高老太太与婆母的安排,又依着历年花瓜宴的规矩办的,虽然心中隐隐有些知道有人托付了什么,却没料到,竟然会有贺五娘这样的愣头青冒出来。 这下好了,不仅让楚维琳不满意了,连杜杨氏都颇有微词。往后再要请这几位官夫人,可要费一番口舌了。 高**奶想开口挽留,抬眼见远处杜元娘匆匆来了,晓得杜杨氏是打定主意要回去了,便又虚留了一句,等杜府的马车来了,送了她们母女出去。 马车上。杜杨氏迫不及待地低声向杜元娘询问起来…… 等楚维琳与常郁昀回了府衙后院。正是掌灯时分。 楚维琳换了身衣服,坐下听水茯讲着今日府中事体,如今就是两夫妻过日子。府中的事情极少,水茯简单说了几句,便交代清楚了。 楚维琳见常郁昀从内室出来,想了想。道:“今日七夕,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秋了。我们是头一回不在京里过中秋,即便不送礼,也该寄封信回去吧?” 常郁昀在楚维琳身边坐下,颔首道:“自然是要的。一会儿我去书房写了,明日快马送回去。琳琳,马车上的话还未说完呢。” 楚维琳睨了常郁昀一眼。又看向水茯。 水茯通透,借口去厨房取菜摆桌便退了出去。又在门外把抱着霖哥儿过来的方妈妈拦了拦,请她先抱着哥儿去西屋里坐一会儿。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常郁昀一眼,叹道:“果真是好皮相,难怪叫人惦记着。” 听起来像夸奖,却又像是取笑,常郁昀含笑不说话,等着楚维琳继续。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把在高家遇到的事情粗粗说了一遍:“还从未有人当着我的面这般说过呢,这胆儿可真大。你呢,就如那案板上的肉,多少人盯着惦记着呢。” 楚维琳说得直白,没有一丝一毫地恼意,常郁昀听得出楚维琳是真的在取笑他,不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刮,道:“酸不溜丢的。” 楚维琳撅了撅嘴,哪里酸不溜丢的了,她才不会为了贺五娘那几句话与常郁昀闹脾气呢,若是那等醋都吃,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不过是正好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使使小性子,取笑他而已,楚维琳没有去纠正常郁昀,她清楚,常郁昀也是趁机在取笑她。 夫妻之间,除了甜言蜜语,偶尔添些小性子,也是乐趣,两人互相说笑了几句,只觉得贴心。 楚维琳靠着常郁昀,双手把玩着常郁昀骨节清晰又隐隐有力的手指,不由想着,离了京城,离了常府,那些争斗算计一下子变得遥远了,即便知道京里老祖宗和涂氏、楚伦歆依旧在为柳氏的事体费心,可那些紧张感传达不到金州来。 他们就像是在世外桃源了一般。 虽然在往后还会回到京里,虽然那些谋划安排的日子迟早还会到来,可现在的这一份轻松自在,真是叫人欢喜的。 隔了两日,楚维琳正喝着安胎药,前头传了话来,说是杜杨氏来了。 楚维琳让流玉去迎了杜杨氏进来。 杜杨氏落了座,瞥见桌上的药碗,说了些孕中事体,而后才道明了来意。 “不瞒夫人说,从花瓜宴回来这两日,我也有些惴惴的,”杜杨氏笑得有些腼腆,倒与她平日里的爽快模样有些距离了,“前回我与高**奶一道来请夫人,原也没想太多,一来是想到夫人跟前露个脸,二来是觉得历来就是这么个规矩,高**奶求到我跟前了,我便应了。那日出了贺家那事体,我才晓得自己想简单了。” “哦?”楚维琳抿了一口热茶,示意杜杨氏继续往下说。 杜杨氏自从在女儿那里听了些事体之后,就明白自个儿这个老好人是白当了的,她记得李周氏的话,常郁昀是她们两人的丈夫的上峰,都是一根绳上头的,她可不能稀里糊涂就得罪楚维琳了,而且,她们都是官夫人,只有高家拉拢她们的道理。 这么一想,今日就坐不住了,杜杨氏要把事情与楚维琳说说明白。 依元娘的说法,在贺二太太领贺三娘、贺五娘头一回上水阁之前,他们姐妹并没有在一处。 贺三娘年长些,当时和几个同龄的姑娘在说话,贺五娘则被另几个相熟的姑娘拉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为何就说到常郁昀了,因着杜元娘是官家女儿,人缘素来不错,那一群便来问她关于常郁昀的事体。 杜元娘不敢乱说话,只提了众人都晓得的,那些人觉得无趣,贺五娘却冒出来一句,她曾亲眼见过常郁昀。 话题一下子落到了贺五娘的身上,等贺五娘在水阁上头转了一圈回来,又被人围着问起了楚维琳的模样打扮,贺五娘一一说了。 “常夫人也是世家出身,与常大人是门当户对的,姐妹们即便有些什么心思,还是收起来吧,谁能比得上常夫人呢。” “旁的比不过,心意总是不输的,贺家五妹妹,是不是这个道理?” “既是有心,怎么不与常夫人说一说,比一比?” “啊呀都是姑娘家,咱们互相说一说也就罢了,怎么能去夫人跟前说呢。” “怎么就不行了!” 杜元娘原本没有仔细听,直到听了这几句对话才转过头去,已经分辨不清说话的人了。 而贺五娘,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桌边,去准备她得花瓜了。 杜杨氏一面说,一面留心楚维琳的表情,见她似是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往下说:“贺家两个姑娘,刻花瓜的手艺确实好,好些姑娘想学,就把桌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元娘没有靠过去,不清楚那时有没有人再教唆了贺五娘什么,以至于她再上水阁时胡乱说话。” 楚维琳晓得定是有人教唆的,可话说回来,也是贺五娘自个儿就存了那等心思,贺三娘当时惊愕不已,贺二太太却并不吃惊,可见是老早就晓得了女儿心思的。 贺五娘是叫有心人当了枪使,可这能怪谁呢? 就好像前世的楚维琳,各种内因外因挤在了一块,她是在为自己复仇,可又何尝不是柳氏的尖枪? 如今回过头去再看,她也怪不了柳氏,是她自己不够聪慧伶俐,没有发现柳氏的那点儿心思而已。章老太太告诫她莫要被人当枪,就是在告诉她,做人要自己看得清,否则让别人忽悠了去,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楚维琳的指尖轻轻在软榻上点了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来金州时间不久,又因为怀孕,几乎没有出去走动过。除了七夕这一回,也只有前一次和一些太太奶奶们打个照面,说句实在话,有些人呐,我如今还没完全认熟呢,因而我也吃不准,到底是谁有那样的心思。姐姐可知道些?”(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岁月探花郎(2张)、莉莉安安、asxbx的月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内情(一) 楚维琳十指青葱,轻轻点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声音落在杜杨氏耳朵里,让她不由正襟危坐了。 杜杨氏暗暗感叹,楚维琳说她吃不准,难道她杜杨氏就能吃得准了吗?要是胡乱说了,万一天差地别,反倒是要惹麻烦的。 这么一想,杜杨氏只能摇了摇头,道:“我听元娘说了之后,就一直在思考着,想了两日,也没什么收获。” 楚维琳抬起眼帘,望着杜杨氏,道:“头一回和贺二太太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有说上什么话,这一回也没顾上问,这贺家是个什么来历?他们府上的大太太可经常出来走动?” 这个问题,杜杨氏答得上来,赶忙道:“他们家和绍城贺家是沾亲带故的,原也是住在绍州的,前些年搬来了金州,贺家二老爷嘛,常年出外经商,一年里怕是有九个月都不在金州的,只贺二太太带着两个姑娘住着。逢年过节时,若是贺二老爷赶不回金州来,就会接她们母女过去相聚。说起来,要不是她们和绍城贺家的那点儿关系,未必能经常出入高府的。” 楚维琳心中一震,这绍城贺家,不就是楚维琇的夫家吗? 她因着有孕,没有去绍城见楚维琇,这不曾想,在金州先遇见了楚维琇夫家的人,还是这般不愉快的经历。 说去绍城贺家,那也是江南有名的望族,楚证赋当年在江南任职,千挑万选了这么一个亲家,把楚维琇从京城嫁到了江南,按说这贺家的规矩当是极好的,即便是深宅大户里都会有各种各样见不得光的事体。可大庭广众之下是不该出了那种不要脸不要皮的说法的。 这贺家五娘,论起出格来,比常郁映好不了多少。 楚维琳细细想着,她此刻有些吃不准,贺二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与在绍城的楚维琇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思及此处。楚维琳又追着问了一句:“这贺二太太与绍城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杜杨氏抿了抿唇,见屋里都是楚维琳身边亲近的丫鬟婆子,便也不藏着掖着。压着声儿道:“我也是听了一些猜了一些,估摸这那贺二老爷与本家闹了些别扭,这才迁来了金州,可能是庶子亦或是不得宠吧。可再不受宠。也是姓了贺的,咱们江南地界上。哪个不给贺家一些方便和脸面,高家那儿也好,金州城里的太太奶奶们也好,大家面子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啊。这也就是我们的猜测,夫人听过就算,万一错了。也是说不准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 杜杨氏又说了些子家常话,便要起身告辞。流玉挑了帘子送她,杜杨氏走到门边,突然一个激灵,扭过头来,赔笑着道:“夫人娘家是姓楚吧?那,前些年的都转盐运使楚大人是……” 楚维琳见她问起,也不隐瞒,道:“是我祖父。” 杜杨氏的面色一暗,笑容有些勉强:“那便是说,绍城贺家的大奶奶,是夫人的娘家姐姐了?” 楚维琳颔首。 “这、这真是……”杜杨氏喃喃了几句,尴尬不已,只好告退了出去。 贺家的姑娘居然想做常大人的妾室,这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 杜杨氏是不停摇着头出去的,楚维琳坐在窗边,看得一清二楚,对杜杨氏的反应,她倒是不意外。 女子出嫁前看娘家,出嫁后看夫家,世人皆是如此,金州城里,关心着要上任的新知州,也是关心常郁昀本人和京城常府的背景出身,而对于楚维琳,在他们眼中便是“常夫人”,晓得她姓楚,京城世家出身,也就到了头了,极少会有人去把她和曾经的都转盐运使楚证赋联系到一起,更不要说和贺家的大奶奶一道评论了。 只是贺二太太那里,若她们真是绍城贺家人,为何会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楚维琳支着下巴想了想,倒也想转了过来,杜杨氏说贺二太太是四五年前搬来的金州,那时候楚维琳还未嫁给常郁昀,即便是何氏后来与楚维琇家书来往时提到过几句,贺二太太也不会知晓。 贺二太太不知道楚维琳的闺名,在她眼中,楚维琳大约是正好姓了楚而已,就像楚维琳之前看贺二太太,贺姓不算大也不算小,她压根没往绍城贺家上头去想。 想起贺五娘当时的态度,楚维琳估计她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与其叫她虎视眈眈,楚维琳宁愿早先弄明白其中干系。 低头看了眼还没有显怀的肚子,楚维琳只能无奈叹气,若不是有了身孕,她该亲自去一趟绍城的,现在这样,只能先写封信了。 宝槿研了墨,楚维琳提笔,她不知道的事情有些多,与楚维琇又实在不亲近,落笔之时就不得不多斟酌一番,可有些情况并不适合在书信里说明白,她便只写了些家常话语,让李德安家的亲自往绍城跑一趟。 李德安的老子当年是楚证赋身边做事的,李德安家的又是江氏的陪嫁,比起流玉、宝槿这样当年还年幼的丫鬟,李德安家的对楚维琇更为熟悉。 李德安家的拿了信,半点儿没有耽搁,急匆匆出发了。 这一走便是大半个月,楚维琳心里都有些嘀咕,连高家都已经腆着脸又来送赏菊的帖子了,李德安家的怎么还没有回来。 又等了三四日,前头才传了信儿来,说是李德安家的刚刚到了,同行的还有贺家大爷贺淮卿与楚维琇。 楚维琳抬眸看着传话的婆子,诧异道:“谁来了?我姐姐与姐夫?” 婆子恭敬地点了点头。 楚维琳蹙眉,她之前没有想过,楚维琇会亲自过来,但既然人来了,便马虎不得。她赶紧进内室里更衣梳妆,又使人去前头知会常郁昀一声,而后匆匆往二门上去。 楚维琳到时,常郁昀已经等着她了,她走过去,轻声道:“我也不晓得大姐与大姐夫怎么突然就来了。” 常郁昀牵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捏了捏:“既是一家人。总归不过是你看望她。或是她看望你,你如今有了身孕,她亲自过来。也说得通的。”说完这些,见楚维琳还是有些忐忑,常郁昀不由笑着宽慰她,“你这是许久不见她。这才惴惴了吧?” 楚维琳挤出了一个笑容,她的确是许久没有见过楚维琇了。两世加在一块,她怕是有十五年未曾见过大姐了,况且,前世她穿越而来时。楚维琇已经备嫁,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过什么话,楚维琇就远嫁江南了。 可以说。对于这个大姐,楚维琳一点也不熟悉。若不是在楚府里经常听人提起这一位极为受宠的大姑奶奶,楚维琳对楚维琇可以说是全然陌生的。 楚维琳想和常郁昀说几句,见马车已经入了视线,便也暂且不提了。 贺家的马车停下,摆了脚踏,贺淮卿与楚维琇先后下了马车,又跟了两个哥儿,便是楚维琇的儿子,六岁的元哥儿和四岁的桐哥儿。 贺淮卿是典型的江南才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是南方人特有的风流倜傥,可见楚证赋当年挑孙女婿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而楚维琇,在此之前楚维琳都想不起她的模样了,此时一见,面前这已然有些成熟风韵的女子倒是和记忆深处那个姿容出众的大姐重叠在一起了。 彼此见了礼,楚维琇亲昵地扶住了楚维琳,和蔼道:“六妹妹,我们姐妹之间,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你是双身子的人,千万不能马虎的,又是七八月里最热的时候,赶紧与我回屋里去,莫要中了暑气。” 这般亲密态度,仿若两人在闺中时当真亲密无间一般,楚维琳心里讶然,被楚维琇扶着的手臂微微一痛,她瞥了一眼被大姐捏了捏的手臂,心中会意,撅着嘴道:“自打大姐嫁到了江南,我们姐妹都思念着呢,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大姐竟然还说我多礼。” 似是埋怨似是撒娇,姐妹亲情溢于言表,楚维琳挽着楚维琇往屋里去,常郁昀招待贺淮卿去了书房。 等入了正屋,楚维琇抱了抱霖哥儿,便让元哥儿和桐哥儿去院子里耍玩,楚维琳让方妈妈抱着霖哥儿出去,只留下流玉与宝槿。 见楚维琇打量两个丫鬟,楚维琳道:“都是娘家陪嫁来的,大姐只管放心,宝槿是打小就伺候我的,流玉从前是大伯祖母身边的,具是可靠的。” 楚维琇听了这话,这才点了点头,低声问楚维琳:“李德安家的与我说了,那个不要脸的,当真会寻事!” 楚维琳听楚维琇这口气,便晓得她应该已经知道了贺二太太的身份,便道:“大姐,我记得你公爹是贺家的大老爷吧?这贺二太太,莫不是你二婶娘?” 楚维琇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什么二太太呀,她算哪门子的二太太!我告诉你,她姓闵,在绍城那儿,人人都唤她闵姨娘,是我公爹纳的妾,搬来了金州就招摇撞骗,竟然敢说自己是二房太太了!” 楚维琳惊愕,贺二太太其实是一位姨娘,这太叫她吃惊了,而且,既然是姨娘,怎么会来了金州,而且还带着两个姑娘? 楚维琇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说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一肚子火气。” 大热的天,又是坐在那并不算通风的马车里一路赶来的,楚维琇的额头上到现在还有薄薄的汗水,楚维琳看在眼里,便没有催她继续说,让流玉去厨房里取些消暑的吃食来,又让宝槿去内室里翻出了何氏让她交给楚维琇的东西。 楚维琇拿在手中,本就透着些不耐的眸子阴沉了下来,似是有些气闷,半晌才软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哭意压了回去:“京里面,人人都当我嫁得格外如意了吧?” 楚维琳听她这幽幽的口气,心跟着一沉,见楚维琇眼眶微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楚维琇讪讪笑了笑:“也难怪,我写信回去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京城与绍城,何止千里,我即便在信中诉苦,又有什么用处?反正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那些烦心事,过了我也不愿意想了,在信里若是提了,来回一两个月,我这儿是不想了,母亲回信时却还要再提,不如不说。” 楚维琇见楚维琳沉默,自嘲道:“我晓得你在想什么,这外头再光鲜,人一多啊,里头就是非多,来来回回就那么点儿事体,哪家都逃不掉。祖父还在江南时,我总算有个依靠,日子还舒心些,如今他卸官回了京城,楚家即便出了一个世子妃,也不比当初现管着江南,有时候想想,我还不如嫁在京里,还能借一借三妹妹的光。” 楚维琇言语里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甚至是对楚家把她一个人扔在江南而埋怨着,在章老太太和何氏口中,婚后生活舒心,生了两个儿子的楚维琇,一样有她的烦恼。 楚维琇拍了拍楚维琳的手,说道:“说句真心话,你和妹夫能来江南,我是欢喜的。我知道那年你出事体,忘记了前事,而我又很快嫁人了,我们明明是亲姐妹,可你对我,怕是比表亲还不熟悉。女人呐,除了自己争气,也少不得娘家撑腰,妹夫虽是金州知州,但也是个官儿,绍城那儿要如何如何的,总也要给我几分体面了。 我那婆母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们爷如今待我也早不比从前了,我若不摆出一副我们姐妹情深的样子,我可没法这般心急火燎地来金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楚维琳明白这个道理,而她也猜得到,楚维琇匆忙赶来,绝不是为了与她套近乎,怕是为了闵姨娘吧。 楚维琳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楚维琇并不隐瞒,直白点了头,道:“当初,婆母借着我的手把闵姨娘和两个庶女赶出了绍城,我为了讨她欢心,甘心当了打手,可到头来呢?唇亡齿寒!她一人独大,反过头挑剔起我来了。既然她这么空闲,我也给她找些事情,把没了的嘴唇再安回去,让她们争个你死我活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何三龙、kfqld(2张)、青木琐、丫头爱俏、萝阿卜(2张)、卓楚媛(2张)的月票~~~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内情(二) 你死我活。 楚维琳没有想过,这样的词语会从楚维琇口中冒出来。 人人都以为楚维琇过得如意,说到底,都是道听途说,只有亲耳听一听楚维琇此刻的口气,才知她心中愤怒。 楚维琇不过二十出头,又生养了两个儿子,去了青涩,添了妩媚,正当年华,可楚维琳注意到,大姐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这些年,楚维琇在江南,无人能诉苦,也无人能帮衬着她一些,个中滋味,让楚维琳猛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她不由握住了楚维琇的手:“若京城里知道姐姐吃苦了,还不知道会多难过担心。我知道你的顾虑,江南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往京城里说去,你若愿意与我细说,我便认真听着。” 能得这么一句话,楚维琇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没出阁的时候,我一般与二妹妹一道,你们几个小些的,我也没顾上。可等嫁过来了才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自家人最最亲。你已经忘了小时候的事体,却仍然肯听我发发牢骚。我是真要有个地儿发牢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赶到金州来。” 楚维琇感叹了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正路上,说起了闵姨娘的事体来。 表兄表妹,是最容易掺合到一块去的关系,这闵姨娘便是贺大老爷的表妹,是贺家老太太的堂妹家的女儿。 曾经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贺大老爷最后还是娶了贺淮卿的母亲洪氏为正妻,因为这亲事是贺家老太爷定下的。 贺家老太太一心都是自家外甥女,对这个横插一脚的儿媳妇格外不喜,要抬外甥女给儿子做平妻。亏得洪氏娘家强横,这才压住了,只让闵氏做了个姨娘。 妾大不如妻,贺大老爷再心疼闵姨娘,也不敢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体来,加之洪氏生了两个儿子,而闵姨娘只生了两个女儿。看在子嗣香火上头。贺大老爷也不敢把洪氏如何了。 这妻妾不合,你争我夺了十多年,贺淮卿娶了楚维琇。 贺淮卿一点儿也没从他父亲那不平稳的后院里吸取经验教训。婚前一样有个心尖尖,只不过是新婚时让美貌端庄秀丽的楚维琇迷了眼儿,把那位心尖尖抛在了脑后,可渐渐的。这新欢还是比不过朱砂痣,对楚维琇也淡了下来。 楚维琇气过恼过恨过。晓得丈夫只听婆母的,便动了讨好婆母的心思。 洪氏的心病就是闵姨娘,偏巧贺家老太太身子不适,去了海边庄子上休养。贺家老太爷偏宠元哥儿,楚维琇便借着元哥儿和当时还在肚子里的桐哥儿,算计了贺五娘几回。让贺家老太爷彻底恼了这两个庶出的孙女儿,逼着贺大老爷打发闵姨娘。 闵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洪氏的心思。她自认为和贺大老爷多年以来情深意重,洪氏才是占了她位子的那个人,又是委屈又是气的,又叫人鼓动了几句,一怒之下,带着两个女儿来了金州。 贺大老爷心疼闵姨娘,不肯让她再受洪氏的气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了。 贺家老太太回了绍城,晓得是楚维琇做的枪,自然是不高兴的,而让楚维琇气愤的是,洪氏不仅不帮她说一丁点儿好话,反倒是因着日子舒坦了,找起她的麻烦来了。 楚维琇那时才晓得兔死狗亨,恨不能让闵姨娘再回府来,却一直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熬了三四年,从李德安家的手中接过了信,楚维琇深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才心急火燎地来了。 楚维琳听到这里,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在京中的老祖宗,老祖宗做事讲究一个平衡之道,让人投鼠忌器,大赵氏得势时就扶持别的儿媳,这样的平衡术是很多年轻小辈们即便想得到也做不好的。 而楚维琇,显然是选错了路,她打破了贺家老太太、洪氏和闵姨娘之前的平衡。 “大姐,你婆母强势惯了,你便是有心投诚,她也看不上。”楚维琳道。 楚维琇亦是后悔的,叹息道:“是我从前想岔了,我总想着,她吃过闵姨娘的亏,也会体谅我当时的难处,都是受了委屈的嫡妻,她不该来为难我。” “有些人不一定是设身处地的,而是她吃过亏了,就见不得你好了。”楚维琳也是见过这种心态的人的,洪氏吃亏,贺家老太太从未帮过,反而是为了闵姨娘对她各种打压,洪氏心理不平衡,恨不能让楚维琇也受一番这样的苦楚。 楚维琇连连点头,眸子里几分悔恨几分痛苦:“是啊,是我把她想得太好了,婆母终究不是亲娘,盼着她与我同仇敌忾,是我太天真了。”楚维琇说完,见楚维琳眉宇之中隐隐有些担忧模样,忙安慰了一句,“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体了,如今我的想法也变了很多。丈夫嘛,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待我好,不待我好,我的日子一样过,总归他做不了休妻这等事体,他爱宠谁就宠谁,爱去哪个屋就去哪个屋,我只要照顾好了元哥儿和桐哥儿就行了。闵姨娘那儿,我盼着她能回绍城,替我挡挡枪,我也自在些。” 楚维琳细细琢磨了一番楚维琇的话,问道:“你把闵姨娘弄回绍城去,不怕你婆母跟前不好交代?还有姐夫,他好歹是陪着你来了金州。” 楚维琇撇了撇嘴,不屑道:“我不把闵姨娘弄回去,她也不会对我客气,那我何必忍着她?至于你姐夫,我死活要来金州,他与妹夫是头一回见,为了那点儿脸面,也要陪我走一趟,这金州知州在江南也不算个小官儿了,怎么能不来谈一谈连襟的情谊?当年我在京城也是花一样的,多少人想来说亲,就因为祖父定下了贺家,我才……呵!若知道贺淮卿心里有人。我说什么也不嫁过来!” 楚维琳听到了这里,从楚维琇的语气里就晓得她现今的心态了,略一思量,她决定还是不提桂姨娘的事情了。 楚证赋就是一个心中有颗朱砂痣的男人,且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当的,即便是他早知道贺淮卿的情况,一样不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 若是楚维琇晓得了这一点。只怕是会连楚证赋都一并恼上了。 可在江南这地方。楚维琇现在去恼楚证赋没有一点儿用场,除了让她更揪心之外,别无它用。 楚维琳微微冲楚维琇颔首:“那大姐要如何做?” 楚维琇眸子锐利。咬牙道:“我与你说句实话,我和五娘打过交道,我知道她的脾气,她是最最好利用的一个人。定是听了什么闲话,这才到你跟前来胡说八道。” “我也猜呢。只是金州这里的情况我还不了解。弄不明白是谁在背后。”楚维琳道。 楚维琇却缓缓摇了摇头,道:“金州有没有人在算计五娘,我说不准,但绍城那儿。我那婆母可没有放松过对金州的关注,尤其是在你们夫妻来了之后。” “你是说……”楚维琳顿了顿,心底诧异。洪氏盯着闵姨娘,这并不奇怪。为何还牵扯上了他们夫妻? “你是我亲妹妹,这事儿闵姨娘不知道,我婆母是清楚的,她心思重着呢。闵姨娘带来金州的人手里头,有一两个应当是我婆母的人,我估摸着,她们也掺合了。”楚维琇越说越生气,急急道,“她这是为了打击闵姨娘。” 这么一说,楚维琳也琢磨过味道来。 若贺五娘当真成了常郁昀的妾,那她就少不得在楚维琳跟前伺候做小,生生低了楚维琳一头,往后到了贺淮卿和楚维琇跟前,那可不是见大哥大嫂了,而是见主母的姐姐姐夫,愣是把贺五娘一个庶妹打成了偏房。 闵姨娘本就落了洪氏一头,又要雪上加霜,洪氏想自个儿得意,压根没考虑过楚维琇的立场。 贺淮卿与贺五娘毕竟是亲兄妹,若贺五娘做了他妹夫的妾,楚维琇与他的关系会越发微妙。 楚维琇可以由着贺淮卿寻花,却不想被洪氏这般莫名其妙地算计。 洪氏可以不管贺家的脸面,反正她心中恨不能没有那两个庶女,可楚维琇却不得不忌讳贺家老太爷与老太太。 楚维琳见楚维琇脸色发沉,知道她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的,便道:“大姐放宽心吧,我不会抬个小的进来给自己惹麻烦,我们爷也没有那个心思。” 楚维琇一怔,上下打量了楚维琳几眼,女人婚后是否生活得顺心,从她的面相上就能窥得一斑,楚维琇见楚维琳面色不错,便知道她如今是一切顺利,心中既有羡慕,亦有隐虑,道:“听大姐一句,男人都是一个样儿的,宠着你的时候自然样样好,哪天翻起脸来,比翻书都快。你千万要防备着些,不能因为现在得意就疏忽了。妹夫现在待你好,你也要珍惜些,莫要稀里糊涂地伤了夫妻和气。左右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傍身了,等这胎生下来,无论男女,将来总是能给你撑腰的。” 这些话,都是楚维琇的肺腑之言,是因为关心她才说的,楚维琳心里明白,道:“他现在待我好,也没有那些心思,我就想着好好经营,把日子过下去,不会伤了夫妻和气的。” 话,点到为止,对着夫妻相处并不融洽的楚维琇,仔细述说常郁昀如何待她宠她不会负她,无异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况且,常郁昀与她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楚维琇听楚维琳这么说,不由就笑了:“妹夫既然是个好的,你可千万看牢些。他自个儿没那些心思,抵不住外头那些不要脸不要皮的,万一遇见贼心大的,坏了妹夫的名声,你就左右为难了。” 这一点,楚维琳颇为认同,即便常郁昀站得直,也不妨碍有贼人日夜惦记着,就好像那贺五娘,天晓得她再被教唆几句,会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我这回既然来了,就少不得在金州住上十来天的的,叨扰了你和妹夫,你千万莫怪,说起来也要到中秋了,趁着这个机会,让闵姨娘和三娘、五娘归家去,一石二鸟,省的你我都烦心。” 楚维琳算了算日子,离中秋还有半个月,去掉从金州回绍城的时间,其实也就是八九天的工夫了,时间其实并不宽裕。 要如何成事,楚维琇只有一个大概的思路,毕竟她刚到了金州,闵姨娘在这里的情况,她还没有摸得很清楚。 姐妹两人凑在一块,又交换了些信息,见日头偏西了,楚维琳便吩咐流玉,道:“去和满娘说一些,多备些好酒好菜,给大姐、大姐夫洗尘。二进的院子收拾出来,这几日先把霖哥儿挪到我这儿东厢住。” 流玉应声去了。 等到了饭点,在花厅里摆了桌,楚维琳与楚维琇一道带着孩子们过去。 元哥儿是长子,比同龄人稳重些,桐哥儿也很听话,乖巧牵着奶娘的手,跟在了哥哥身后,霖哥儿正是淘气的时候,抱着方妈妈东张西望。 刚入花厅,遇见了从书房过来的常郁昀和贺淮卿,彼此见了礼,这才围着桌边坐下。 贺淮卿与常郁昀交谈愉快,心情似也不错,两人对饮了几杯,这家宴也算其乐融融。 等夜深人静时,楚维琳依着常郁昀,低声问道:“大姐夫与你说了什么?” 常郁昀揽着楚维琳的肩,道:“说是大姨收到了你的信,知道你怀着身孕,便着急要来看你,他从前不觉得大姨与京中的姐妹关系多密切,如今看来,似是极其亲密。” “就这样?”楚维琳追问,问完了自己也摇了摇头,“也是,大姐不会和姐夫说实话。” 若直说了贺五娘在楚维琳跟前荒唐说话,说了她想让闵姨娘回绍城,贺淮卿又怎么可能让楚维琇来金州。 “那什么是实话?”常郁昀浅笑着问。 楚维琳撅了撅嘴,把闵姨娘的身份说透了,果不其然,常郁昀亦是一脸愕然。 “依我看,大姐夫只知道闵姨娘离开了绍城,可到底去了哪儿,他大约是不清楚的。”思及贺淮卿与他说话时的态度语气,常郁昀如此判断。 楚维琳却道:“即便他不知道,那洪氏总该是清楚的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沐沐夏、爱拿耗子的狗(2张)的月票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内情(三) 洪氏不仅仅知道闵姨娘和两个女儿在金州,也一定知道贺五娘对楚维琳说了一番混账话,楚维琇来了金州,洪氏一样会猜到她的目的。 可洪氏还是没有阻拦楚维琇,是恨不能让楚维琇多吃些苦头?亦或是洪氏有信心不让闵姨娘归家? 楚维琳思考着,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常郁昀见了,伸手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语气里几分担忧几分心疼:“你啊,当心些身子,思虑太重可不是好事。我晓得你心软,见不得大姨吃亏,可这事儿说到底也是贺家的事情,你能帮上一帮,却不能一劳永逸,尽心便好。” 楚维琳放松了身子,常郁昀的手指按压得很到位,让她发胀的脑子一点点舒服下来,慢吞吞道:“前阵子高家给我递帖子,说是过几天赏菊,我琢磨着是不是去。” 常郁昀浅笑,楚维琳若去了,目的断不会在赏菊上,他道:“你自己掌握着来,但记得两样事,一是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要当心身子,二是,贺家的事体你先照着自个儿的意思去做,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与我说。” 楚维琳笑着打趣道:“都是女人家的婆婆妈妈的事情,与你说来做什么。” 常郁昀笑意更浓了:“你没听大姨说,就因着我金州知州这个官,连大姐夫都要顾忌着巴结着,你说有用没用?” 楚维琳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却是绷不住笑容,轻轻拍了常郁昀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说你了。” 比之他们夫妻的亲密和睦。后头楚维琇与贺淮卿那儿,气氛有些冷。 贺淮卿板着脸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楚维琇把茶盏中已经凉透了的水倒了,又添了热茶,推到贺淮卿面前。 良久,贺淮卿才颓然叹了一口气:“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楚维琇垂眸。之前她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单独与贺淮卿说了贺五娘的事情,当然,她只说贺五娘爱慕常郁昀。当着楚维琳的面说要做小,绝口不提洪氏参与其中。 庶妹无礼无状,贺淮卿能听得进去,可要是说他母亲兴风作浪。怕是他们两个先要闹起来了。 楚维琇抬起眼帘,淡淡看了丈夫一眼。道:“是,李德安家的来绍陵送信时我就知道了。六妹妹遇见了五娘,因着五娘姓贺,又有人说五娘与我们家沾亲带故的。六妹妹怕处置不当伤了姻亲和气,这才使人来问一声。 我当时知道是五娘失言,可又不敢在府里乱嚼舌根。婆母不喜闵姨娘和三娘、五娘。我要是嘴巴松些,这事儿传到了老太太那儿。要如何收场? 我想着还是来一趟金州,仔细与闵姨娘说一说其中关系,总归这世上好男儿不少,五娘姓贺,虽是庶女,但在江南说亲,做个小官人家的嫡妻也是可以的,若真的闹到要入常府,以后我和六妹妹姐妹之间还怎么见面?爷,你和六妹夫这连襟又要怎么做?” 贺淮卿亦知晓其中门道,抬手按住了楚维琇的肩头,道:“阿绣,五娘的性子直,从前又和你不睦,若是你与她说不通,就劝劝姨娘和三娘。” 楚维琇淡漠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那只手,心中冷笑一声,嘴里还是道:“我晓得,我只是想着,马上就要中秋了,把三娘和五娘接回绍城去,老太太也会高兴些。到时候,少不得要靠爷与公爹美言几句,莫要让闵姨娘她们再住在绍城了。 毕竟,绍城和金州还隔着些路,要是和五娘说不通,我们不可能日日守在金州,而我六妹妹大着肚子,等生下来又要照顾孩子,六妹夫当着官儿,肯定要经常在城内外走动,万一一个不好,到时候……” 贺淮卿皱了皱眉头,他只是偏爱那一位胜过楚维琇,却不知一个不讲理的人,况且楚维琇说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未免往后繁杂,即便不让闵姨娘和贺五娘、贺三娘回绍城,也要让她们离开了金州。 夜色渐深,各怀心思,也就安歇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请了杜杨氏入府,说了赏菊的事情。 杜杨氏看向坐在楚维琳身边的美貌妇人,笑着问道:“夫人,这一位是……” 楚维琳没有隐瞒,道:“是我大姐。” 杜杨氏眉心凸凸跳了,这一位便是前一回提起来的贺家大奶奶?怎么好端端就来了金州?莫非,是为何贺二太太与贺五娘? 杜杨氏很想知道答案,可却又不敢直接开口问,怕乱管闲事反倒要惹来一堆麻烦,便只笑着问安,等着楚维琳开口。 “高**奶前回递了帖子来,说了赏菊的事情,正好我大姐过来,我也就不闷在府里了,与大姐一道去,夫人帮我和高家说一声。”楚维琳笑盈盈道。 杜杨氏一怔,言语里透了几分疑惑:“贺大奶奶也去?” 楚维琇抿唇浅笑,楚维琳摇了摇头,示意道:“是我娘家姐姐要去。” 杜杨氏是聪明人,一点也就通透了,贺大奶奶不肯露了身份,其中定有缘由,此刻倒也不用急着弄明白。 楚维琳把这等事情透露给了她,可见是信任他的,杜杨氏笑容灿烂,讨好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带话给高**奶。” 两日后,便是赏菊的日子。 楚维琇与楚维琳一道往高府去,马车依旧停在了二门上,楚维琇下车后打量了四周一番,心中暗暗道,此处布局并不输给绍城、明州这样的繁华城市,足见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 高**奶相迎,语气比前一回更加热情。 上次因着贺五娘惹出来的不快,高**奶事后很是遗憾和忐忑,怕因此惹恼了楚维琳,知州夫人往后不肯赏脸了。高家再如何在宴会上费工夫,也少了些“贵气”,叫城中的太太奶奶们笑话。 虽然难堪,高**奶还是厚着脸皮去府衙递了帖子,楚维琳当时没有给回复,叫高**奶拿捏不准,她想透过杜杨氏去探口风。可这次杜杨氏并不肯帮忙。显然也在恼着之前的事体。 高**奶正琢磨着是不是再亲自上门一回,杜杨氏却带了消息来,不仅仅楚维琳会出席。连娘家大姐也一道来,这叫高**奶悬着的心落下来了,却也更加谨慎,今日一定要招待周到。千万不要再惹出事端来。 至于贺家那儿,高**奶原本是不打算请的。再让贺五娘在楚维琳跟前胡言乱语,那还了得? 可杜杨氏却道,贺家人一定要请,前次的事体。除了在水阁之上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只看到楚维琳突然离席,而水阁上很快又传来了哭声。事后贺五娘那通红的眼睛瞒不过人,不知内情的人瞧见了。说不定会以为是楚维琳仗势欺人。若这一回故意不请贺家人,就成了楚维琳小肚鸡肠记仇,容不得人了。 杜杨氏听了这话,心说有理,况且又是杜杨氏提出来了,大约是杜杨氏受过楚维琳的点拨吧。 高**奶赶紧就给贺家递了帖子。 楚维琳踩着脚踏下了车,见高**奶迎上来,笑着赔礼:“我们来迟了,叫你们等了吧?” 高**奶连连摆手:“瞧夫人说的,您能来,大伙儿就很高兴了。” 楚维琳勾起唇角,又问:“都在园子里赏花了?” 高**奶介绍道:“都在了,早菊动人,园子里摆了,假山上也有,就是图个趣味。”说完,她又看向楚维琇,道,“这是楚家姐姐吧?” 楚维琇笑着不说话。 一行人往园子里去。 隔了些距离,就能见到三三两两的身影,女眷们聚在一道说话,笑语晏晏。 楚维琳到场,眼神好的太太们相携过来问安,又少不得向楚维琇问一声好。 高**奶也不敢让楚维琳久站,引她往花厅去。 楚维琇一双美眸到处瞟着,寻找闵姨娘和贺三娘、贺五娘的身影,她眼神好,很快便瞧见了贺三娘与几个姑娘家一道在嬉笑说话。 楚维琇顿住了脚步,佯装惊讶,道:“我怎么听见三姑的声音?” 高**奶也停了下来,问道:“三姑?” 另有一位太太赶紧插话进来,道:“敢问夫人夫家是……” 楚维琇笑道:“绍城贺家。” 周围听见了这个答案的具是吃了一惊。 楚维琳瞧在眼中,就知道自己之前想得不错,女子出嫁之后便只看夫家了,因而从没有人把常夫人楚氏和嫁入绍城贺家的楚大人的孙女联系起来。 “这三姑莫非是说贺三娘吧?”有人眼尖,瞧见了游廊上的贺三娘,指给楚维琇看,“在那儿呢。” 楚维琇顺着往过去,目光之中流露出惊喜来,道:“可不就是三姑嘛。” 楚维琇挽着楚维琳往贺三娘那儿去,高**奶站在原地,心里隐隐发怵,耳畔是有些妇人讨好一般的“可真巧了”、“原来她家真和绍城贺家有关系”之类的话语,高**奶却是半点儿高兴不起来。 七夕事后,高**奶不信楚维琳没有打听过贺五娘的底细,尤其是她的姐姐还是贺家的媳妇,那今日这唱得又是哪一出?总不会是认亲如此简单吧? 楚维琇走到贺三娘背后,喜悦唤道:“三姑。” 贺三娘的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一见楚维琇,她脸色煞白,张了张嘴,也只冒出来“大嫂”二字。 楚维琇是有备而来的,此刻笑容越发亲切:“三姑怎么在这儿?五姑呢?可与你一道?” 贺三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豫着,就见贺五娘步履轻盈走了过来。 贺五娘没有注意到楚维琇和楚维琳,远远地就和贺三娘道:“姐姐快来,母亲寻我们呢。” 贺三娘苦着一张脸冲贺五娘打眼色。 贺五娘全然不懂,皱着眉头又走近了几步:“怎么了?母亲等着呢!” “五姑,”楚维琇侧过头笑了,“婆母在绍城呢,怎么会寻你们?” 贺五娘的身子微微一晃,待看清面前之人时,她突然就明白过来,指着道:“你们,你们是姐妹两个?” 楚维琇点头:“是啊,五姑,这是我娘家六妹妹,我听闻她有孕在身,便在金州看她,之前还和你大哥商量着去看看你们和姨娘,却没料到在这儿遇见了。说起来,姨娘呢?可也来了?” “姨娘”一词出口,贺家姐妹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边上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高**奶一听这话,就晓得坏事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偶遇,而是找事。她不清楚贺家里头那些事体,但她知道,楚维琇一定是因为贺五娘那天的混账话来给楚维琳出头的。 高**奶正想打个圆场,不料范大太太走过来,张口就道:“姨娘?贺家三娘、五娘可是嫡出的,贺二太太平日里与我们都有走动。” 楚维琇挑眉,讶异的情绪表现得极好:“贺二太太?这位太太一定是搞错了,二婶娘分明在绍城,又怎么会来金州?我们贺家在金州的只有一位姨娘和她生养的两位姑娘。” “你……”贺五娘的眼睛红了红。 楚维琇的眸色一沉,冷声道:“莫非,姨娘自打来了金州,就自称二太太了?”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这种违背了规矩伦理的事情,在这群太太奶奶们眼中,是最愤恨的。 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琇的手,叹道:“一家人的事情,何必在这儿闹个明白,姐姐与我去花厅里坐坐。” 高**奶松了一口气,赶紧引路。 楚维琇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贺五娘跺脚道:“凭什么!” “凭我是你长嫂!”楚维琇冷冷扫了她一眼。 贺五娘还要说什么,却贺三娘拦住了,庶女不可怕,但从嫡女变成庶女,就叫人抬不起头来了,她情愿跟着楚维琇走,也好过继续站在这儿叫人指指点点,贺三娘没有那样的勇气。 贺五娘想甩开她,却被她死死拽住,贺三娘眼底全是恳求:“要让人看戏不成?” 贺五娘沉默,贺三娘低着头跟上了楚维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后她们要如何才能在金州生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炎昭、岁月探花郎(2张)、冰翡(2张)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章 内情(四) 八月初的江南,还没有褪去暑气,尤其是在日头下面,还会泌出一身汗水。 与在京城完全不同。 楚维琳一面留心脚下,一面与楚维琇道:“往年在京城里,这个时候都该加一件薄袄了,可来了江南,连薄纱都觉得闷热了。” 楚维琇闻言,轻轻笑了,道:“我刚到江南的时候,也很不习惯。夏日里粘得厉害,冬天又是透骨的冷,过了这几年啊,才稍稍适应了一些。你才来了几个月,没见识过这里冬天的厉害。不过啊,你比我好些,等妹夫在这儿任满了,便能回京里去,我是要一辈子当江南人了。” 楚维琳心里一酸,可楚维琇笑得坦然,让她也放松了些,细细问起了这冬日里的不同。 跟在后头的贺五娘压不住心中火气,只能用力攥紧了拳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愤怒,死死盯着前头那两个娉婷身影。 贺三娘察觉到了贺五娘的心情,她又极其敏感,觉得远处观望的那些人无不在对着她们指指点点,那些闲言碎语如刀子一般扎过来,让她承受不得。 她不想再在人前待着,恨不能快些到了屋子里,水阁也好花厅也罢,总比在这人慢吞吞的叫人笑话强。 贺三娘咬唇欲泣,贺五娘咬牙切齿道:“她们故意的!” 故意走得这般慢,故意让她们姐妹如此难堪! 楚维琳并不知道后头贺家姐妹的想法,其实她和楚维琇的脚步并不慢,只不过贺家姐妹此刻度日如年,才会觉得那般难耐。 只是,她也不敢加快脚步。这高家园子虽然来过两回,但毕竟不如自家院子熟悉,她怕走得急了,脚下落空,踉跄几步,就有些危险了。 高**奶亦顾忌楚维琳的肚子,不疾不徐引路。经过往花厅去的岔路口时。她略一犹豫,还是把人往水阁上带去。 不管贺家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花厅附近赏菊的客人很多,不似水阁上头,别人听不见什么动静。 楚维琳缓缓走上了楼梯,见水阁楼上已经坐了人了。她偏过头看向高**奶。 高**奶也有些意外,赶紧上前请安:“老太太。陶老太太。” 高老太太笑着道:“我们两个老婆子来这里寻个清净,常夫人也喜欢这儿?看来是与我们不谋而合了。” 楚维琳笑意更浓了,向两位老太太问了安,便与高**奶道:“既如此。**奶去请了范大太太吧。” 高**奶犹豫不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楚维琇偏过头看了一眼上楼的贺三娘和贺五娘,道:“也请**奶把闵姨娘一道请来吧。” 楚维琇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座的众人都听见了,高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琇一眼。心里不住嘀咕着,这一位瞧着与楚维琳亲近,衣着打扮也是不俗,这闵姨娘莫非是她家的偏房?可高家设宴,从未有哪家太太奶奶是带着妾室一道来的…… 高老太太目光审视,楚维琳落了座,引荐道:“这是我娘家大姐,前些年就嫁到了绍城贺家,这回是特地到金州来看我的。” 贺家的媳妇? 高老太太诧异,连陶老太太都不禁多看了楚维琇两眼。 “倒也是巧了,大姐陪我看赏菊,却遇见了她们家的三娘、五娘。”楚维琳又接了一句。 高老太太把视线挪到了贺三娘与贺五娘身上,见她们一个尴尬委屈、一个怒气冲冲,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定是为了前一回的事情,贺五娘爱慕常郁昀,却没料到常郁昀是她嫂嫂的妹夫,还对楚维琳说了那么一番话,如今认了亲了,这关系一梳理,贺家姐妹到底年纪小,尴尬上了。 高老太太自以为自个儿猜对了,笑着想缓和一番,道:“确实是巧了,说起来啊,也是之前天南地北的,平日里疏了走动,现在认识了,往后金州城里,也彼此有个照应。”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范大太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冷笑一声,道:“不说天南地北了,便是同在江南,也会出了乌龙的。两位老太太,我今日才知道,贺家的二太太一直都在绍城,咱们这里的啊,那是个李鬼!” “你说什么?”高老太太抬声问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范大太太撇了撇嘴:“您知道我的,嘴上是不留情,可却从不会乱嚼舌根。贺大奶奶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高老太太凝视的目光让贺家姐妹招架不得,见她们如此反应,高老太太已经有了些判断,便问楚维琇道:“这事儿……” “都是家丑,赃了您的耳朵了。”楚维琇起身告罪,“这等事体,本就该私下里说的,只是当时在园子里,我太过吃惊了些,这才会闹起来。哎!” “你胡说!”贺五娘涨红了眼睛,指着楚维琇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闹得众所周知,故意让我们下不了台,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楚维琇眯了眯眼睛,笑容冰冷:“五娘,那你说,我为何让贺家丢人现眼?” 让贺家姐妹出丑,说到底,丢的是贺家的人。 江南望族,绍城贺家,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传扬出去,岂不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我是贺家的媳妇,我有两个儿子,我比你更看重贺家的声誉。”楚维琇冷声道。 假的!都是假的!贺五娘在心中叫嚣,可她却不知如何反驳楚维琇。 从前和楚维琇过招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每一回都是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半点儿好处没有占到,还要惹来和老太爷的一顿责骂。 那样的经历让贺五娘本能地想回避和楚维琇的交锋。 贺三娘听着楚维琇的指责。眼泪不住落下,哑声道:“大嫂,我们已经离开绍城了,不在太太跟前打转了,我们两姐妹,根本阻不到你的路,你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呢?当年你把我们逼出贺家。现在连金州都不让我们待了吗?” 高老太太皱了皱眉头。陶老太太却是一副与她无关,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楚维琇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想与她们多说的样子。 楚维琳会意。这该是她开口的时候了,便道:“这是倒打一耙?我大姐只是你们的大嫂,不是嫡母,她为何要把你们逼出贺家?这与她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贺家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都在,轮到的我大姐定了你们的去留?分明是闵姨娘不肯居于大太太之下。这才说服了大老爷让你们离了绍城,若没有长辈点头,你以为,一个姨娘带着两个庶女。能在外头一住几年?还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可笑!” 句句在理,不清楚贺家里头事体的人听了这么一番话,无疑都是相信楚维琇的。 在座的老太太、太太都是正妻。都养过庶出的子女,平心而论。对于庶子,内心里多少会挑刺,但对于庶女,面子上能过得去的,也就算了,只等着养大后嫁出去,为家中多添一份姻亲助力。 想来,贺家的大太太应当也会如此考量,而作为长嫂的楚维琇,又何苦跟庶妹过不去? “楚维琇,如今惦记上我了?”闵姨娘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出现在楼梯口的那张脸阴郁无比,目光中全是恨意,“当初为了讨好洪氏,你算计了我多少回?可结果呢?洪氏会帮你吗?到头来啊,你一样被那个小狐狸精压得死死的。” 楚维琇直视闵姨娘,四目相对,楚维琇却很平静,她缓缓匀了匀气,道:“讨好婆母,是做媳妇的本分。姨娘,你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也就罢了,为何来了金州,要谎称自己的二太太?传回绍城去,左右为难的不是我,不是婆母,而是公爹。” 闵姨娘咬了银牙,楚维琇这般避重就轻,把贺大老爷抬出来,实在是可恶至极! 而那一口一个姨娘,让这个在金州以太太自居的闵姨娘格外不自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了,金州贺家里头的下人,也没有哪个敢这般唤她。 闵姨娘的眸色一沉,哼笑道:“若不是洪氏横插一脚,我本来就该是正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看的是婚书,从没有应该不应该的说法。”楚维琇道。 闵姨娘的脸色越发暗沉,她听见了贺三娘低低的啜泣声,再看贺五娘分明受伤却高高扬起的下颚,心如刀绞一般。 她的女儿,凭什么叫人如此作践? 楚维琇突然来了金州,全是为了楚维琳! 闵姨娘怒火中烧,啐了一口,道:“都说世家女子知书达理,从小就熟读女戒女训,可到头来呢,不过就是如此风貌。饶是你姐姐,也知道该替丈夫纳小,你有孕在身,却不为丈夫考量,不添屋里人,对丈夫不尽心,对婆家不尽心!” 楚维琳放下手中茶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道:“闵姨娘这话说的,出嫁从夫,我从未忘过,现今是我们爷不想纳小,难道我要违背了他的意思,硬要添个什么屋里人?我成亲不到三年,已经得了一个儿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我哪儿对婆家不尽心了?再说了,我婆家没说什么,我们爷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见过想攀高枝儿的,没见过这般上赶着想让女儿做小的。” 闵姨娘眼冒金星,脑袋一阵阵发痛。 她知道楚维琳说的都有道理,可她正巧站在对立面上,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莫要动怒,当心身子。”范大太太柔声劝着楚维琳,“常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叫人好生羡慕。我说句不害臊的,丈夫若不想纳新,我们这些当妻子的,背地里可要高兴坏了,又怎么会傻兮兮地去替他纳人?” 江南女子多情,一颗心交付,谁不盼着对方真心以待,可事实上,多是伤心人,以至于待妾室通房,比京中女子愈发疏远。 就好比高家的宴席,素来都只有太太奶奶们到场,妾室从不登门。 闵姨娘假冒身份来出席,更多的是让人愤恨。 她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楚维琳示意流玉添些热茶,捧着茶盏,水汽氤氲,她的视线往水阁下扫了两眼,见不少人留心着水阁上的动静,心里便有数了。 有了今日这事体,闵姨娘和贺家两位姑娘在金州的日子定是要不好过了的。 楚维琳偏过身子,低声与楚维琇道:“大姐,再如何也是自家姑娘,她们年纪也不小了,虽说长嫂入母,但她们母亲还在,你总不好越过你婆母去。不如让姐夫回禀了你婆母吧。” 楚维琇颔首,道:“今日无心赏菊了,不如先回府吧,我仔细与爷说一说这事体,让他拿个主意。” 姐妹两人交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高老太太没有相留,让高**奶送了她们出去,而后看也没有看闵姨娘与贺家两姐妹,与陶老太太交头接耳:“您怎么看?” “这还用想啊?”陶老太太撇嘴,“贺家的家务事,咱们掺合不已,常夫人那儿,我们也不可能得罪了。说起来,若不是贺五娘那日胡言乱语,也不至于如此。不过,多少了解了些常大人、常夫人的脾性,往后打常大人主意的人,总会少一些。” 高老太太刚要点头,范大太太却嗤笑一声,只是这笑容太过嘲讽阴冷,连两位老太太都背后一凉。 “陶老太太,您能想通是最好了的,金州城中的,您也算是德高望重了,既然晓得常夫人与常大人夫妻情深,您可悠着点,不要让您家那位小姑娘掺合进来。 您看您现在就挺会打算的,叫贺家五娘给您探了探路,既然她们叫常夫人厌烦了,往后高府设宴,不请她们也就罢了。 可您不一样,若是您一时糊涂惹恼了常夫人,往后,高老太太是请您呢,还是不请您呢?” 陶老太太的眸子一紧。 闵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陶老太太,照范大太太这意思,这一位一直事不关己、偶尔还打个圆场的陶老太太,竟然是拿她们当垫脚石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una紫紫猫(2张)、碧帆远影、爱拿耗子的狗(2张)、忻橙橙(2张)、楠楠筱筱、无火不生木、cc123456ww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内情(五) 水阁上头,落针可闻。 范大太太半低着头,翻来覆去看手中的帕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陶老太太阴沉着脸,半晌才微微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闵姨娘看在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死死咬紧了牙关,恨恨望着陶老太太。 比之闵姨娘的沉默,贺五娘的身形晃了晃,她扶住了贺三娘的手,才让自己站直了,贺五娘颤着声道:“陶老太太,这可是真话?您当着常夫人的面还打圆场呢,却是个……你竟然把我们当猴儿耍?” 陶老太太捧着茶盏,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贺五娘:“你这小丫头啊,真的不会说话。老婆子算计你什么了?是老婆子让你倾慕常大人的?是老婆子让你对着常夫人说混账话的?自个儿行为不端,不要推到老婆子身上来。” 贺五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老太太说得不错,没有人逼着她,是她自己对常郁昀倾心不已,这才…… 可是,范大太太说了,陶家也有姑娘是存了那样的心思的,明明不止她一个人,为何要她来承担一切,而陶家可以躲在后头看戏? 闵姨娘的心角钝钝发痛,她怕贺五娘管不住脾气,万一发作起来,吃亏的也只有她们娘三个了。 “五娘……”闵姨娘握紧了贺五娘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而后抬着下颚,冷声与高老太太道,“高家做东,您和陶老太太关系甚密,陶家的那些主意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和陶家联手,拿我们五娘当棋子投石问路。呵…… 我们是被蒙在了鼓里,傻傻地叫人看笑话,可这儿还有聪明人,范大太太看得明白。常夫人那儿,怕也已经是看懂了的,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不成气候,但你高家跟着陶家算计常大人,常夫人会怎么想? 那可是京城常家。不是从前那几位穷苦出身的知州,收拾高家,就跟碾死一个蚂蚁一样,高老太太,您可千万悠着点。 高家的宴席,往后,我们娘三个是再不敢来的了,谁知道这里还会有多少看戏的唱戏的?” 闵姨娘说完,一手牵着一个,把两个女儿往楼下带。见贺三娘失魂落魄,贺五娘愤愤不平,闵姨娘紧紧捏住了她们的手腕,沉声道:“不要低头,想想那年离开绍城的时候,我们是抬头挺胸离开的贺家,现在也一样抬头挺胸出了高家。” 范大太太离楼梯口稍近一些,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诧异之余,不由往那三人的背影瞅了一眼。 原本当那闵姨娘是个不开窍的。却没料到,她也有通透的那么一个点儿。 只不过,高家往后的宴席,别说闵姨娘她们不愿意来。高老太太这儿也不会再下帖子与她们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席面上只请正房太太奶奶们,没有妾室的立足之地。 不过是不肯彻底丢了脸面,才有了这么一句意气之话而已。 闵姨娘的另一句话,范大太太也是认同的。陶家和高家的那些弯弯绕绕,楚维琳迟早会理明白,到了那时候,态度也就微妙起来了。 楚维琳除了之前的口舌之快,事后不会对贺五娘做什么,毕竟那是她大姐的婆家小姑,再是行为偏颇,再是不受宠,她也不好处置,否则左右为难的是楚维琇了。 兴许,就会把过错全算到陶家头上来?范大太太不由思量着,她睨了陶老太太一眼,陶家到底是哪个姑娘拎不清,在打常大人的主意? 高府花园二门上,高**奶送了楚维琇和楚维琳,等马车行远了,她忽然觉得这日头太烈,让人有些晕头转向了,她赶紧扶着丫鬟的手往阴凉处走。 半途遇见了闵姨娘和贺家姐妹,她犹豫着要如何开口,闵姨娘却和没见到她一般,笔直从不远处经过,连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 高**奶不晓得范大太太的那番话,以为闵姨娘只是恼羞成怒了,待一个婆子过来附耳说了几句,高**奶脸上一白,道:“当真?我们老太太当真是和陶老太太谋算好了的?” 婆子讪讪笑了笑。 高**奶头晕目眩,靠着丫鬟才站住了,叹声道:“既如此,又何必瞒着我?我几次厚着脸皮去请常夫人,往后,我还怎么再去府衙拜访,再下帖子呀?陶家那儿,是陶七吧?是她吧?她真是……” 另一头,楚维琳和楚维琇的马车出了高府,不疾不徐往府衙去。 楚维琇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楚维琳,犹豫着开了口:“原本是家务事,却把你牵扯进来了。” 楚维琳没有睁开眼睛,莞尔笑了:“不对,是我们爷太招人了,与大姐无关。” 明明是揽过错,可这口气言语,又透着股亲昵骄傲的样子,楚维琇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不害臊!” 楚维琳笑意更浓:“你们中秋前要回绍城,时间不多,这才釜底抽薪,叫她们在金州再也不好生活,若不然,本也该徐徐图之,免得叫一群不相干的人看笑话。” “谁说不是呢。”楚维琇亦是摇头,“不管好坏,总归姓贺,关起门来怎么样都好,也实在不想在人前多是非。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我思量过了,三娘和五娘的年纪也不小了,说了亲嫁出去了,婆母那儿也就满意了,毕竟是庶女,婆母也不盼着她们飞黄腾达。” 庶女的婚事,往往更看重与姻亲之间的关系,能让娘家多一个拿得出手的姻亲来,这庶女的婚事便是成功的。 “大姐,你那婆母能在和闵姨娘的斗争里赢下来,就不会是个愚的,你也说了,你公爹一心向着闵姨娘的,你婆母便是一时未想转过来,事后也会明白这其中道理。”楚维琳宽慰道。 楚维琇颔首,思及宴席上众人的态度,关心道:“那两位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你……” 楚维琳微微摇头,笑道:“她们那点心思,我们都看明白了。不过,我们初来乍到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儿事情就和高家陶家撕破了脸皮。若是她们就此收敛了,不要把手伸得那么长,就罢了,若还是这般心思。也不用客气什么,我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楚维琇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年离家的时候,她听说楚维琳一夜之间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懂了,当时错愕依旧萦绕心头。 虽不是格外亲近的姐妹,但总是自家人,她也不想楚维琳叫人算计着,见她今日通透,楚维琇不由放下心来。 当日夜里。贺二太太其实是一位姨娘的消息,就已经在平日里时常出入高府的太太奶奶们中间传遍了,愕然有之,唾弃有之,不解有之,可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传言。 闵姨娘的日子一下子难熬了起来。 这几日出门,总觉得旁人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嘲讽,似乎趁着她不注意,就会指指点点一般。 这也就罢了,她快三十岁的人了。经历的也多,这样的闲言碎语她还是扛得住的,可她渐渐觉得,两个女儿沉默了许多。尤其是贺五娘,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闵姨娘急在心里,待在一户相熟的人家里受了冷遇之后,她是彻底明白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待见她们了。 这般下去,贺三娘和贺五娘的前途堪忧! 闵姨娘忧心。眼看着再几日就要中秋了,恨不能早早见了贺大老爷,与他商量一番女儿们的事体,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楚维琇和贺淮卿。 贺淮卿开门见山,道:“中秋节,父亲定是在绍城过的,姨娘若想见父亲,可以随我们回绍城。” 闵姨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并不言语。 “不管姨娘如何决定,我和阿琇后日便启程了。金州这儿,你还要带着妹妹们住下去吗?她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闵姨娘捧起茶盏,意为送客。 贺淮卿见此,也不再坚持说什么,起身与楚维琇道:“阿琇,我们走。” 楚维琇冲贺淮卿甜甜一笑,柔声道:“爷去前头等我吧,我和姨娘还有几句话要讲。” 贺淮卿一怔,见楚维琇坚定点了点头,他也就不在闵姨娘跟前驳了妻子的面子,先一步出去了。 楚维琇走到闵姨娘跟前,沉声道:“姨娘,你吃过做妾的苦,难怪还要让五娘也吃那样的苦头吗? 你说过,你和公爹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却因着婆母的关系,你委屈做小,公爹念旧情,一直护着你,你和婆母才堪堪打个平手。 我六妹与妹夫亦是青梅竹马,妹夫待我六妹,比公爹待你更情深意重,即便五娘能横插一脚,没有男人护着,五娘能讨到什么好处? 即便不是常家,去给别的人家做小,一样是吃亏的。 你舍得吗? 三娘、五娘都姓贺,在江南地界上,抬头挺胸做个嫡妻根本不是难事,只要她们归家,婚事上头,老太太和公爹还是能拿捏的,姨娘,莫要为了暂时的一口气,毁了自个儿姑娘的前程。 我晓得你恨我当初算计你,你觉得我现在依旧在算计你,那么三娘和五娘呢?你真要牺牲了她们,来与我拼一口气吗?” 楚维琇说完,深深看了闵姨娘一眼,在对方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丝动摇,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告辞。 闵姨娘坐在八仙椅上,思及这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做妾太苦了,即便有贺大老爷护着,即便她是贺老太太的外甥女,就因为身份上低了洪氏一头,她在贺家就远远比不过洪氏。 闵姨娘不满,愤恨,却都没有用,如楚维琇说的一样,她输在了一张婚书上。 这样心酸的路,真的要让五娘再走一遍吗? 即便那是京城常府,圣宠不断的常府,可妾室依旧是妾室,而且因着那高高的门第,规矩只会更严苛,五娘在绍城已经不适应了,又怎么能受得了常府的规矩? 五娘现在的一颗热枕之心在见识过京城世家的压力和痛苦之后,还能初心不改吗? 闵姨娘抬手覆面,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五娘不是那等性子的,她扛不住的。 金州这儿,三娘和五娘都说不到好亲了,只有归家去,才能风光大嫁,才不会被踩一头。 楚维琇说得对,比起两个女儿的将来,自己的那口气又算得了什么?她和洪氏能斗十年二十年,就一样还能斗四十年五十年,只要女儿好好的,她闵氏怕什么? 闵姨娘下定了决心,便把家中的管家婆子们唤来,把事情一样样安排下去。 楚维琇走到垂花门处,见贺淮卿等着她,她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你和姨娘说了什么?”贺淮卿问道。 楚维琇含笑道:“从前我总和五娘置气,说起来是我这个大嫂的过错,我向闵姨娘赔礼。” “赔礼?”贺淮卿反问。 “是啊,爷若在,闵姨娘不敢发作我,就我与她两人,她嘴上发几句脾气,也就过去了。”楚维琇说得很随意。 她并不想说实话,什么做妾室苦,当小的委屈,那些话只能用来打动闵姨娘,但那些话琢磨起来,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嫡妻刻薄,当着贺淮卿的面,说洪氏刻薄,楚维琇才不会这么傻。 况且,贺淮卿的心尖尖也是个姨娘,他听了去,只会更偏疼小的,对那一位小心呵护,似是做妾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分明当妻子的才是真正委屈的那一个! 八抬大轿抬进门,却眼睁睁看着丈夫偏宠别人,还要装出大度的样子来,否则就成了妒妇。 除了一纸婚书,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号,还剩下了什么? 楚维琇心中烦闷,上了马车之后便把话题带开了。 府衙后院里,楚维琳抱着霖哥儿,看元哥儿和桐哥儿玩耍,邓平家的从前头过来,福身道:“奶奶,京城里来人了,给爷和奶奶捎了信来。” 楚维琳挑眉,捎信?捎信有驿站快马,怎么会让人亲自送来? “谁送来的?”楚维琳问。 邓平家的垂手道:“梁师爷。” 话音未落,楚维琳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PS: 感谢书友逆児(2张)、Sunflower889(2张)、lu?lu?169、青陀罗花(2张)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内情(六) 邓平家的一看楚维琳这神色,她的面上也添了几分无奈。 自家奶奶是不喜欢那位梁师爷的,应该说,从前霁锦苑里伺候的,但凡晓得那事体的,都看不上梁师爷。 那梁师爷,在明州时分明是有妻有子的,却在京城里妄图诓骗娉依,在娉依的质问下避重就轻,丝毫不觉得他有什么过错,恼得水茯恨不能拿扫帚打他一顿。 自打那之后,梁师爷便消停了,再加上前院后院轻易遇不见,那事体也就揭过去了。 哪知道,如今这么个人,竟然来了金州。 “可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楚维琳问道。 邓平家的摇了摇头:“梁师爷一到,奴婢就来禀奶奶了,信里的内容,奶奶晚些问一问五爷吧。” 楚维琳颔首,其实信中大致的内容她能猜得出来,定是和常郁映有关的,可若说这信需要有人千里迢迢亲自送来,应该也不至于,怕是还有些旁的东西,不能托付给驿站。 院子里,桐哥儿追着元哥儿跑,一众丫鬟婆子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娉依站在一旁,亦是仔细看护着。 楚维琳瞧在眼里,低声吩咐邓平家的:“梁师爷这回到金州,不晓得是长住还是短歇,即便是短歇,也定是要住上几日的。府衙不比从前的大宅,前后院没有那么的分明。妈妈仔细交代一番,莫要让那梁师爷接近后宅,免得多是非。” 邓平家的诧异,楚维琳这么吩咐,显然依旧是信不过梁师爷的,可想到梁师爷那面相。瞧着是和气圆脸,实则深沉,怕是一个记仇记恨的人,上回叫娉依和水茯驳了颜面,若真有机可趁,兴许…… 思及此处,邓平家的连连点头:“奶奶放心。奴婢会交代下去的。” 夜里。常郁昀是吃过了酒才回来的。 怕身上酒味冲到楚维琳,他把东西放在了桌上,先去净室里梳洗一番后。才神清气爽地在妻子身边坐下,解释道:“我晓得你不喜那梁师爷,我也一样,可他到底是父亲的食客。不能太过怠慢。” 楚维琳见他用词斟酌,不由就轻轻笑了:“我有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半嗔半怪。却是风情怡人,常郁昀揽着她的腰身,赶忙赔罪:“是我小人之心,莫要怪我。” 嬉笑了几句。到底是说了正题。 梁师爷这回来,不仅仅是捎信,还带来了常恒淼要交给常郁昀的一本册子和几张地契。 楚维琳一怔:“册子?” “前几年。父亲在明州时置办了不少宅子铺面田地,他一一写在了册子上。让我心里有数。”常郁昀抿唇,语气亦有些低沉。 记载了私产的册子,几张地契…… 楚维琳想起了离京前涂氏交给她的一些地契,二房大部分的私产怕是都在他们夫妻自个儿手上了,只有小部分,涂氏还捏在手中,那是以后要给常郁曜和常郁晚的。 常恒淼和涂氏会这么做,除了他们认为常郁昀绝不是那等会苛责弟妹、霸占家产的兄长之外,更重要的是,常恒淼觉得,京城里再倾轧下去,未必能让一家人全身而退。 若是再有什么苗头,涂氏手中捏着的东西只怕也要一股脑儿地送到金州来。 京里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楚维琳喃喃了一声,常郁昀听见了,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还没有到那等地步,不过是闹得更厉害了些。” “信上还说了些什么?”楚维琳半仰起头,望着常郁昀。 常郁昀笑容淡淡,把放在桌上的东西拿给楚维琳。 两封信,一本册子。 楚维琳先翻了册子,就如常郁昀说的,上头记载的都是私产的信息,几乎都是江南地界上的,常郁昀夫妇在金州,打理起来也方便些。 两封信,一封是常恒淼写的,一封则是楚伦歆的手笔。 常恒淼的信,常郁昀已经拆开看过了,薄薄两张纸,对册子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讲了家里的状况,楚维琳粗粗扫了一眼,也就有数了。 楚伦歆的信是给楚维琳的,常郁昀并没有打开,楚维琳捏在手中,感觉有些厚,看来叔母写了不少,这么一想,楚维琳不由勾了唇角。 取出信纸来,果不其然,写了六七张,楚伦歆的字本就不大,这么一来,这几张纸的内容就很丰富了。 常恒淼写信,只说结果,楚伦歆的信中,倒是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个明白。 时间上算起来,常郁晓和徐氏带着常郁映是匆忙回京的,依旧是以孙家夫妇的名姓出行,没有让人知晓了真实身份,好在一路都是行舟,倒也不会遇见什么麻烦。 这一路颠簸,常郁映的月子自然是不能好好坐了的,她这一年又吃尽了苦头,身子羸弱,到了京城时,几乎是皮包骨头了。 用楚伦歆的话讲,她见到常郁映的时候,几乎都不敢认了。 老祖宗只看了一眼,就几乎背过了气去,再恨再恼,气得棍棒收拾了,也是自家的事体,叫一个不相干的人作践成这幅模样,又怎么能不痛心呢。 饶是柳氏这个恨不能整垮了常府的女人瞧见了,心里也是一阵发酸的。 等听了徐氏讲了渝州那里的情况,具是落了不少眼泪。 因着是私密事,常郁映被安置在了松龄院里,看守她的全是嘴巴严实的人。 老祖宗一夜未眠,第二日苍老了许多,只是道:“到底是赶在她母亲忌日前回来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常郁晔在安华镇一直没有等到邢柱喜夫妇,这两位回家乡安葬刑家婆子,此后一直没有音讯。 而华婆子和那车夫的底细倒是被一点点翻了出来。 按说华婆子和车夫卖了常郁映之后就不敢再出现在安华镇了,可他们却反其道而行,在年前时。觉得风声过去了,拿着银子大摇大摆回来了。 华婆子本来就是那车夫的姘头,从前还叫车夫的婆娘防着打着,现在有了银子,越发有肆无恐了,买了一个小院子,车夫的婆娘打上门来。还叫华婆子出银子让人打了回去。 有人问起了银子的来路。华婆子只说从前伺候过的姑娘决心去南方了,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给了她不少赏银。 左邻右舍原本就把翡兰当做是哪家有钱人养的外室。听了这话,只当她是跟着男人出门了,丝毫不觉得奇怪。 常郁晔在安华镇查访的时候,华婆子亦是这么解释的。 华婆子和车夫其实也说不出常郁映的具体身份。可常郁晔担心万一被人寻了蛛丝马迹出来,总归是个麻烦。可在他下定决心之前,华婆子和那车夫就先出事了。 车夫的婆娘受不了那窝囊气,提着菜刀打上门去,几个瞧热闹的以为她们还会和之前一样闹过了就算。哪知这一回是真的发了狠了,刀刀见血,一时之间众人都懵了。等意识到要拖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华婆子当场就没了,赶过来的车夫和他婆娘又打做一团。车夫夺刀不成反被伤,没有救回来,他婆娘害了两条人命,关入大牢。 而翡兰被带到了晨安跟前,说是对质,不如说是翡兰一个人控诉,晨安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翡兰留不得,当日便处置了,晨安那儿,老祖宗下令,也没有留。 至于常郁映,她的结局也是早早就定了的。 常郁晔几兄弟在松龄院里跪了几日,换不来老祖宗的一句开恩。 大赵氏忌日时,常郁晓心痛之余,和常郁晖大打了一架,要不是常郁晖害死了晨萍,又怎么会有晨安教唆的事情?要不是晨安步步为营,常郁映又怎么会…… 常郁映听闻了这事,支撑着身子去见老祖宗,问了一句:“是因为六哥哥害死了晨萍?明明是他的过错,为何要我遭受大难?他做的错事比我多,为什么他能好好的,我就要……”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老祖宗面无表情地反问了常郁映。 不管常郁晔做了什么,是常郁映自己选择了逃亲,是常郁映自己把性命交到了别人手上。 “不是什么过错都可以从头再来的,你是姑娘家,你注定没有回头路了。”老祖宗一字一句说完,让段嬷嬷把常郁映送回去,自己在屋里沉默坐了一下午。 当日夜里,常府里就发了讣告,说二姑娘常郁映重病缠身,香消玉损了。 接了讣告的人家具是吃了一惊,常郁映分明是远嫁了岭西,怎么是在京城里过世,又摆了灵堂? 老祖宗编了一套说辞。 那年空明师太进府时,曾暗地里告诉过老祖宗,常郁映命中有一劫,怕是红颜薄命的。 当时常郁映已经订婚了,而且看起来并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老祖宗便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等到了岭西迎亲的队伍抵京时,常郁映却突然病倒了,老祖宗这才想起了空明师太的话,想去念惠庵中拜访,可惜师太云游去了。 好在,师太已经算准了会有此事,留了一封信给老祖宗,信上说,让常郁暖以常郁映的名义出嫁,全当冲喜,兴许能续得了常郁映的命,事关命数,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常郁暖嫁去了岭西,常郁映一直在庄子上养病,一个月后隐隐有些好转的模样,却因大赵氏的突然故去而大受打击,那之后就愈发起不得身了,缠绵了病榻一年,这一回是再也扛不住了,随着大赵氏一道去了。 空明师太在京城中颇受尊敬,信徒也多,既然是师太嘱咐如此行事,别人也不会再去细细推敲追究,只当是常郁映和大赵氏母女连心,前后故去。 灵堂摆了七日,入土为安,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似是先天不足,入了京城后接连病了几次,也夭折了。 老祖宗一心想让三房也分出去,即便是赔上自家名声,也要抓住一切能抓的机会。 外头渐渐有了些传言,有说是常郁映婚前失贞,不得不由常郁暖嫁去岭西,又有说常郁晖从前行事太过阴损,有人为了报复,害了常郁映。传言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最后,都是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可常府却处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涂氏带了常郁晚,请了楚伦歆、柳氏、卢氏、关氏、徐氏、廖氏一道去上香,常郁曚兴致缺缺,便没有去。 法雨寺里,遇见了徐氏娘家人,徐氏与她们本就不睦,此时见面,少不得受一番奚落,对方似笑非笑来了一句“我们以为常府的人都喜欢去念惠庵里添香火”,徐氏气得几乎仰倒,被廖氏劝着回了厢房休息。 徐氏哭了一场,说是其他几房,分出去了之后,就能少受些窝囊气了,可她是长房媳妇,摊上这样的小叔子和小姑,就跟走了一条满满都是陷阱的路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脚踩空了要摔个狗啃泥,这日子还怎么踏实过下去。 卢氏闻言亦是红了眼眶,自打红笺的事情之后,她的心结极深,度日如年。 避开了几个侄媳妇,楚伦歆亦拉着涂氏、柳氏两妯娌诉苦,因着家里这纷杂的事体,常家荣宠还在,可到底不比从前风光,常恒晨在大理寺当值也不似从前一般顺利了,多的是人虎视眈眈,巴不得取而代之,原本常恒晨还想替儿子谋个缺,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 涂氏亦是一肚子的苦,二房虽是另外置了宅子,可同在京城里,又和主宅不远,外人依旧是把他们算成了“一家子”,好事没摊上,坏事倒是一并背了,涂氏想替常郁晚早作准备,都叫人不冷不热忽略了过去。 “这个样子下去,老爷这个虚职不晓得还能任多久,要我说,不如还是回江南去,郁昀和他媳妇在江南,郁晚在明州又有美名,还愁说不出好亲来?我跟你们讲,我是真的提心吊胆的,就算现在找了合适的人家,离郁晚及笄还有几年,这再三五不时闹些事体出来,我都……”涂氏啐了一口,到底是不敢把那些丧气话挂在嘴边。 柳氏现在反而是最不希望这个家分崩离析的,劝了几句,可说出来的那些宽慰话连她自个儿也不信,又怎么能说服涂氏和楚伦歆? 实在是长房那几个作孽太深!柳氏忿忿想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猫游记人、赫连梦秋(2张)、水净沙、云清一(2张)、jojo8129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内情(七) 上大封了,明天双更~~ ------------------------------ 从法雨寺回来后,那些委屈、不满、愤怒,多多少少都传到了老祖宗耳朵里。 老祖宗当时没发作,趁着十五夜里众人到松龄院里用晚饭的时候,挑了几人的错处,发作了一回。 尤其是一心想回江南的涂氏,被老祖宗骂了个狗血淋头。 涂氏又在院子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才叫人搀扶着回了青石胡同。 楚伦歆送她上了马车,回宜雨轩的路上遇见了柳氏,讪讪笑了笑。 柳氏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支开了,单单与楚伦歆说话,道:“我怎么觉得,这人人都有些自顾不暇了?” 楚伦歆摇了摇头,压着声儿道:“二嫂毕竟在江南多年,不比我们一直在京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般亲厚。她要是说什么一家人要一条心,你信吗? 她不像我,她底下还有郁曜和郁晚,尤其是郁晚,十二三岁了,也不算小了,当娘的总要替儿女多考量。我呢,郁昭和他媳妇好好的,溢哥儿年纪还小,不到操心的时候,家里有什么波折,我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尤其是,六弟妹,你还在后头盯着,贤妃娘娘和小皇子是你的软肋,也是我们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二嫂又怎么会不忌讳? 便是老祖宗拉着她说,一家人在一块,才好叫你六弟妹放心,二嫂也是听不进去的,她恨不能自此和常家划得一清二楚。不求沾光,只求不连累,反正她这些年已经在老祖宗跟前吃了那么多亏了,也不怕再被骂再被训了。 话又说回来,我看老祖宗今日骂人那劲头,身子骨还是安康的,再有个五年十年也不成问题。六弟妹只管放心吧。” 因着是夜里。柳氏才没有注意到楚伦歆面上的不自然,而楚伦歆把话说得这般透,也让柳氏不好再妄加推测。 “常家欠我们柳家太多了。我如今也只求小皇子能够出人头地。”柳氏随口应了一句。 “有老祖宗在,总归是错不了的。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也没在老祖宗跟前讨到什么好,只是比起二嫂稍稍强了些。再这般下去,老祖宗脾气上来了。指不定就把我们一并赶出去了。”楚伦歆叹气。 把二房赶回江南,把三房、四房赶出府,万一老祖宗气坏了,说不定真就这么做了。 到了那时候。只剩一个长房,老祖宗真的能够扶起小皇子来?柳氏心中有些忐忑,可她更明白。以长房那儿捅娄子的本事,老祖宗想不生气都难。 “六弟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大嫂没了,长房那儿自个儿乌烟瘴气的,你要报仇,其实也已经报了,真要把常家捣散了,损的是二房、三房,除了姓常,二房、三房与你姐姐的事体半点关系也没有。”见柳氏面色发沉,楚伦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比起折腾常家,扶起小皇子才是大西瓜,你是聪明人,不会去做捡芝麻丢西瓜的事体,可偏偏,我们都有些没底,就怕遭了连累。再这般下去,我也巴不得我们老爷外放,早早避开些为好。” 柳氏咬了下唇,从前是拼着命要搞垮了常府,如今是绞尽脑汁要存个完全。 涂氏回了青石胡同,当天夜里就病倒了,吃了两天药,不见好转,整日卧床。 常郁晚回常府里请安磕头,末了站在园子里,把几个随行的婆子丫鬟赶得远远的,只因是站在游廊避阳处,没什么危险,底下人才由着她站着。 常郁晚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常郁晖回来,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重重撞向了常郁晖,哭喊道:“全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若不是你们长房日日折腾来折腾去的,何须到了分家的地步?便是分家了也不让我们过安生日子!母亲有什么错?要受那般委屈?说来说去,不就是你们是长房吗?你们全部滚出京城,这个家不一样好好的?” 常郁晖青着一张脸,只是他再行事出格,也不至于和妹妹动手,只是由着常郁晚冲他发了一通脾气,让下人扶着常郁晚离开了。 这等事体,松龄院里自然瞒不过,老祖宗扬手砸了一株掌上珊瑚,愤怒道:“她以为她能在明州横着走,能在京里舒舒坦坦的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姓常!是因为老婆子我是宗亲,是她祖父留下来的荣光!从前享福的时候没半点儿良心记性,现在走了下坡路了,倒是急着撇清关系了?” 老祖宗气极恼极,要把不会教养孩子的涂氏从青石胡同里架回来听训,叫楚伦歆和段嬷嬷好言劝了许久,才作罢了。 六月十九那日,老祖宗又被太后请入了宫中,听高僧讲经,这也让柳氏等人松了一口气,起码在太后心中,老祖宗的地位依旧。 楚伦歆在写这段事体的时候,也不由多感慨了几句。 她知道老祖宗的目的是让二房、三房慢慢摘出去,可有时候看老祖宗冲涂氏、冲她自个儿发作时的态度,又有些辨不出真假了,似是真的恼极了她们,为这一家子各求各的前程而伤心不已。 楚维琳捏着信纸,眼前浮现出老祖宗的面容,心里亦是沉甸甸的。 和老祖宗打了两世交道,前世是恨意,今生也亲近不起来,可事到如今,她对老祖宗也萌生了一种敬意。 一心一意只为常府打算,老祖宗有自己的目的和期望,为了达成,她会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什么样的变故都无法使她动摇。 这样坚定的一个人,即便她的一些想法,楚维琳无法认同,可也不得不感叹,她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和坚毅。 能够扛起一个世家兴旺的女人。也必须有这样的品质吧。 不过,老祖宗现在表现出来的悲伤也是真情实意的,她不希望常家没落,不希望常家分崩离析,这些真实的心情才让身边人真假难辨,连楚伦歆这个知情人都看不透了,更不用说柳氏了。 楚维琳偏过头。问常郁昀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了。后面的事情就不好说了,六叔母其实已经起了疑心,那么她。她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常郁昀沉吟,而后道:“应该不会,贤妃娘娘和六叔母的心,柳家人的心。已经大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思忖一番。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从前的贤妃和柳氏,一心都只有为柳思琼报仇,要整垮了常府,即便贤妃生养了小皇子。因着前头还有几个格外出色的皇子,小皇子年纪太小,贤妃娘娘也没有动过要让儿子荣登大宝的心思。 当日。老祖宗的那一席话,给柳家姐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小皇子登基,让柳氏一门成为新帝的外祖家,这样的念头一旦萌芽了,就不是轻易能够泯灭的。 尤其是那等大事,柳氏不可能仅仅只和贤妃娘娘商量了,姐妹两人一定是和柳家人商议过的,如此美妙前程在前头,柳氏一族之中,也一定有心动不已的人,那些人也断不会看着柳氏和贤妃娘娘一不做二不休,把常家彻底颠覆了。在他们眼中,只要小皇子能够登基,柳氏一门飞黄腾达,到了那时候,再替柳思琼报仇,把常府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也不过就是一张“信手拈来”的诏书而已。 如此制衡之下,暂且也不用担心柳氏破釜沉舟,对于老祖宗来说,最要紧的便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徐徐图之,事情总能安排妥当的。 楚伦歆的信中也不完全这些让人郁郁的内容,她提到了楚维璟和叶语姝。 叶语姝三月里过门,楚家二房里,只有一个被楚伦凛关起来的楚论肃,其实就是楚维璟自个儿当家了一样。 没有正经儿的婆母,叶语姝又是讨喜的性子,在长房、三房里都吃得开,这日子也就舒舒坦坦的,加之和楚维璟感情和睦,叫人瞧着就格外欢喜了。 更让楚家人高兴的是,六月里叶语姝便诊出了喜脉。 楚维琳弯着眼儿笑,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的肚子,道:“这么说来,倒是与我差不多月份的?三哥哥这会儿定是乐开花了。” 常郁昀的手覆在楚维琳的肚子上,不由也是笑了。 因着这桩喜气,总算冲去了些烦恼,两人絮絮说了会儿子话,也就准备安歇了。 吹了灯,楚维琳躺在床上,突然念头一闪,低声问常郁昀道:“梁师爷送了信来,是要很快就回京里的,还是留在这里?”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留下来。”常郁昀说完,楚维琳就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瞧在眼里,失笑道,“似乎也是梁师爷主动请缨的。” “主动请缨?”楚维琳奇道。 常郁昀颔首,道:“要多添个得力的人手。” 此番到金州任职,常郁昀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读书做文章不再话下,翰林院里做个庶吉士,多偏向于文职辅助,又有上峰主持工作,也有岳父大人指点,很快也就上手了。 可一到金州,便是一方之父母官,掌金州大事,他即便心中有抱负,却也没有经验,虽得了常恒淼几句关照和提点,但那些经验之谈在一个初初到任的新官耳朵里,能领悟到的始终有限。 常恒淼也是从新官开始的,晓得这起步阶段多有困难,因而把两个得力的幕僚仇师爷与毕师爷给了常郁昀,这两位都是曾在明州辅佐过常恒淼的,对江南这儿的事体也有些了解,常郁昀到任后的这两个多月,两位师爷也着实出了不少力。 这一回京城之中,常恒淼想把册子交给常郁昀,就是做好了往后以江南为根的打算了,这就需要他们在江南多费些心血,也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 梁师爷主动要求来金州,理由倒也实在,他本就是江南人,父母妻女都在明州,等到了金州后,照顾家里人也方便许多,常恒淼便准了,让梁师爷来了金州。 楚维琳听常郁昀说完,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不晓得这梁师爷在政务上是不是有独到之处,你我都不喜欢他,只是打发不得,只能暂且留着用了。” 常郁昀安慰一般与楚维琳道:“你且放心,他不提前事、认真做事也就罢了,若还存了异样心思,不知悔改,我也不会给他脸面留着他。” 见楚维琳放心了些,常郁昀轻柔刮了刮楚维琳的鼻尖,道:“你护短,难道我不是?” 楚维琳睨了常郁昀一眼,他的确是个护短的。 娉依规矩本分伺候了他们这几年,不说楚维琳,常郁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梁师爷那等人算计了娉依。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上衙去了。 楚维琳请了楚维琇过来,与她说起了楚维璟的婚事。 晓得弟媳有孕,楚维琇亦是高兴的,可等劲头过了,也有些失落:“一南一北的,别说是吃不到喜酒,这辈子连弟媳的面儿都不一定见得着。” 楚维琳见她低落,劝了几句:“可别这么说,等元哥儿和桐哥儿再大些,趁着祖父、祖母做寿的时候回一趟京里,瞧着是挺远的,可坐船去,一个多月也就到了。说起来,八妹妹很快也要出阁了。” “我不似你,你姐夫他……”楚维琇话到嘴边,叹了一口气又咽了回去,“不提他了,提起来就有气。来回三四个月,他可舍不得。” 舍不得那颗朱砂痣。 楚维琇没讲透,楚维琳却也听懂了。贺淮卿若陪着楚维琇回娘家,除非是楚维琇的陪嫁丫鬟开脸当的姨娘,其他妾室是断断不能同行的,若不然,岂不是在打楚家的脸了吗? 可三四个月不见卿卿佳人,贺淮卿是不会答应的。 不是琴瑟和鸣,也没有到貌合神离将就过日子,这般半死不活地吊着,丈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对妻子来说,实在是糟心不已。 楚维琇岔开了话题,问道:“五姑母还与你说了什么?” “就是常府里的事情,我几个小姑闹心呢。”楚维琳不好细说,粗粗提了一句。 楚维琇反倒是笑了,道:“谁家没几个闹心的小姑?我家那两个,你也瞧见了,这还是庶女呢,脾气比嫡出的还厉害。好在是小姑,嫁出去了也就太平了,左右你在金州,等回京时,大约已经一个个嫁干净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水净沙、红袖、yulichu、右草衣人、包包p(2张)、碧帆远影(2张)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四章 礼佛(一) 此章自动发布,晚上还有一更~~ ------------------------------------- 因着第二日一早就要走,楚维琇那里正收拾着东西。 桐哥儿吵着要出去玩儿,贺淮卿拗不过他,带着两个儿子出门逛了一圈,下午回来时提了不少小孩玩意。 桐哥儿两只手各拿了一个果食,笑嘻嘻把其中一个给了楚维琳,道:“这个给弟弟。” 楚维琳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果食,笑道:“谢谢桐哥儿。” 那是个揉成了老虎模样的果食,油面蜜糖在匠人的手中成了艺术品,与后世街头的面人不同,果食都是可以食用的。 霖哥儿圆着眼睛看那果食,伸手道:“我要!” 楚维琳把儿子抱到怀中,教他向桐哥儿道了谢,才把果食给他,霖哥儿左看右看,想了会儿,一口咬了老虎尾巴。 桐哥儿嘻嘻哈哈与霖哥儿玩闹,元哥儿此刻倒是老实,认真与他母亲说话。 “没有到处玩儿,就在后头街上走了走,午时父亲带我们在迎客居用了午饭,等买了果食,就回来了。”元哥儿一五一十道,“母亲,那捏果食的可真厉害,一会儿就是一个,好看极了。” 当夜摆了宴席,算是送行。 等天一亮,贺淮卿和楚维琇便带着孩子上了马车。 楚维琳使人送到了城门口,李德安家的回来道,瞧见了另一辆马车候在城门那儿,似是闵姨娘与贺三娘、贺五娘。 看来闵姨娘那里,是把楚维琇的话听进去了,这样也好,楚维琇也算是求仁得仁。 至于贺五娘嘴里说的倾慕也好爱意也罢,反正是成不了事的,楚维琳也不至于要拦着阻着别人的那点儿心思,就与她之前和李德安家的说的一样。若连这种醋都要吃,吃相也太难看。 中秋那日,满娘备了不少月饼,头一回在外过中秋。对着圆月,难免有些思乡之情。 半夜里落了一场大雨,第二日醒来,便觉得天气凉爽了些。 “这才像秋天了。”楚维琳笑着与几个丫鬟道。 杜杨氏与李周氏过来,闭口不提闵姨娘的事情。也不讲高家,只说了些家常。 楚维琳问起了金州附近的庙宇。 “我到金州之后,还没有去烧过香,”楚维琳含笑道,“原本六月里该去的,实在叫小祖宗折腾得出不了门,也就耽搁了。现在这胎是坐稳了,就想着去拜佛,说起来现在若不去,再过几个月。等肚子再大些,越发不敢出行了。若是城中有寺是最好不过的,可要是出城,到底有些忐忑。” 楚维琳诵经却也不尽信佛语,诵经与她是平心静气,但她喜欢佛家之地的清净平和,木鱼钟鼓伴着诵经声,能让整个人都平和起来。 李周氏看了眼楚维琳手腕上的佛串,道:“金州城里,除了城隍庙中香火旺盛些。没有别的佛家道场了。金州人烧香,多是去城外雁云山,雁云山上大小寺庙几十座,主峰凌音寺倒也灵验的。” 杜杨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凌音寺在半山腰。马车也只到半途,后半程要靠轿夫抬上去,到了山门那儿,就连轿子都坐不得了,不方便呢。” 李周氏知道杜杨氏的担忧,孕中好坏。实在说不准的,她也听过不少传闻,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就在自家园子里走了几步,回屋里后就见了红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也有孕妇活蹦乱跳没个太平,却是半点儿麻烦没有,最后滋溜一声孩子落了地,当娘的还没受什么罪。 说到底,全是看运气。 可若是她们推荐了凌音寺,楚维琳路上出了些差池,那可真就是罪过了。 李周氏赶忙道:“确实不方便。不过雁云山脚下另有一庙宇,唤宝庆寺,因着这一路去平坦,安排好了之后,马车到了寺庙后山处,小门进去不远便是厢房,休息片刻,到大殿礼佛也还便宜,因此咱们金州不少老太太去上香,常常都去宝庆寺。” 楚维琳听了便来了兴致,追着又问了一句:“这宝庆寺主求什么?” 杜杨氏不疾不徐说起了宝庆寺的来历,道:“宝庆寺不是百年古刹,比起那凌音寺百年香火旺盛,宝庆寺还是弱了一些。宝庆寺差不多是三四十年前修建的,当时的金州知州是胡大人,胡大人的母亲信佛,每个月都要去凌音寺礼佛,年纪大了行走不便,胡大人是个孝子,便做个牵头人,自个儿掏了些银子,又向金州附近的乡绅大户们募资,建了宝庆寺。为了让老太太上香便宜,修了后山小路,直到厢房外头。也因着这份便宜,各府老太太上香,也爱去宝庆寺。 宝庆寺是胡大人为了母亲修建的,主求家宅平安,长辈身体康健,除了主殿那尊白玉的大慈大悲观音像之外,配殿供奉的药王菩萨也是香火鼎盛,很是灵验的。自打建成起,收了不少香油钱,一直在修缮扩建,到现在也有一番规模了。” 楚维琳听完便笑了,对于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来说,心中盼望的其实也就是平安和健康,宝庆寺主求这些,也是契合了老太太们的需求。 傍晚时常郁昀回来,楚维琳试探着问了他一句:“今日问了两位同知夫人,说是城外雁云山下的宝庆寺不错,我想这几日去上个香。” 一面说,楚维琳一面留意常郁昀的神色,她知道常郁昀不是那等爱拘着她、不叫她出后宅的性子,可毕竟是孕中,怕常郁昀担心她身体不肯轻易答应,为此楚维琳还备了连番的说辞,什么来金州之后除了去高府也没有走动过,什么再不去散散心天气就冷了,什么好不容易小祖宗不折腾了,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就等着常郁昀拒绝时一个一个抛出去。 常郁昀捧着茶盏略一沉吟,偏过头来道:“好。” “马车能直接到……”楚维琳说了半句,突然醒悟过来常郁昀并没有拒绝,一时怔了怔,明明她还一个理由都没用上,怎么常郁昀就满口答应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微微显怀的肚子,喃喃道,“你不担心?” 常郁昀忍俊不禁,勾了唇角,道:“后日我休沐,与你一道去。”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见常郁昀不似逗她说笑的,不由莞尔点头。 一个人出门,总有些无趣,原本还想着请两位同知夫人一道前往,既然常郁昀主动提出与她一道去,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楚维琳心中满意,面上带笑,吩咐水茯摆桌用饭。 这般笑容落在常郁昀眼中,比往日里更明艳动人,似是心中的那一点儿小念头小情怀都一并被满足了一般,自个儿察觉不到那笑容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而观景的人是最能深刻体会的。 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在桌边坐下,心里亦是满满的,从前楚维琳极少主动提及想做什么想去哪儿,除了偶尔流露的那点儿灵动之外,端的是平稳静谧的性子,如今兴许是因着离了京城,兴许是孕中脾性都有些孩子气了,她提出来,常郁昀又怎么舍得拒绝她。 这几年相处下来,虽是知道楚维琳已经一点一点接受了他,再无从前那般排斥、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像现在这样表达出来的亲昵和依赖,叫常郁昀欣喜不已。 常郁昀柔声问道:“你刚才说,马车能直接到哪儿?” 楚维琳把下午从杜杨氏那里听来的关于宝庆寺的事情一一说了,道:“我就是想着,马车直接到了厢房外头,路上倒也算平顺,等歇一会儿,走去大殿上香,也就几步路的工夫,这样一来一去,应当也不折腾。” 常郁昀听完,道:“听起来不错,明日让邓平安排好车马,后日一早过去,在宝庆寺里用了斋饭再回府来,你觉得呢?” 楚维琳自是没有意见。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便叫了邓平家的来,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去知会邓平。 邓平家的应了,匆匆去了。 李德安家的笑吟吟与宝槿道:“说起来,奶奶极少和爷出去散心呢,刨开这一路往金州来不算,也就之前上元节,爷和奶奶出府去看了灯。” 宝槿连连点头:“也难怪爷和奶奶都兴致勃勃的。” “可不是,说起来也不是爷不肯陪奶奶出去走动,实在是那年上元之后,府里乌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老祖宗都不开怀,奶奶又怎么敢提出去赏灯去观花呢。”李德安家的想起前事,无奈摊了摊手,“离了京城,总算没那么多规矩,奶奶趁此去散散心,倒是挺好的。” 宝槿谨慎,不由又问了一句:“去宝庆寺当真路途平坦?” 李德安家的宽慰她道:“同知夫人介绍的,还能有假?若是不平坦,她们可不敢与奶奶提的。再说了,爷也一道去,有爷陪着,奶奶想在寺中多走一走,也方便些。” 这一点宝槿也认同。 来了金州这几个月,宝槿对这儿女眷们的生活有些熟悉了,当姑娘的束缚多些,嫁了人的,出入倒比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们轻松些,尤其是有丈夫、兄弟、儿子们陪着,更是方便许多。 因着是一早就出门,满娘备了些素食糕点,流玉收缀好了东西,夫妻两人带着儿子便上了马车。 ------------------------- 推书一本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 作者:姣姣如卿 书号:3507446 重生回六十年代,周晚晚挽起袖子准备斗极品、勤劳致富两手抓,哥哥和流氓老公却手一挥,回家做小公举! 第二百九十五章 礼佛(二) 马车出了府衙后院,沿着城中大街一路往南,出了城门,再沿着官道行到一个多时辰,远远便是雁云山脚下。 常郁昀没有骑马,陪着楚维琳坐了马车。 邓平已经安排妥当了,马车入了雁云山便减了速度,缓缓驶过后山小道,在后门处停了下来。 摆好了脚踏,常郁昀下车,又扶着楚维琳下来。 楚维琳抬眸打量了一眼。 宝庆寺依山而建,围墙一眼望不到头,抬起头往雁云山上看,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能窥见黄色的建筑外墙,其中不乏大气磅礴的大型建筑群,应当是隐藏在这雁云山中的几十座庙宇了。 见楚维琳在往山上看,迎客僧行了佛礼,道:“施主,那里便是凌音寺。” 楚维琳了然地点了头,也只有传言中香火繁盛的凌音寺,才会占了这么大的地界。 迎客僧引了他们入寺。 霖哥儿对寺庙很是好奇,见了那迎客僧脑袋上戒疤印子,他新奇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叫方妈妈给拦住了。 没有得手,霖哥儿也不在意,反正这儿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不由东张西望。 厢房离后门很近,一排干净整齐的院落,正适合歇一歇。 娉依替两个主子添了热茶,略等了一会儿,邓平家的进来道:“爷、奶奶,前头已经安排好了,可以过去上香了。” 楚维琳颔首,随着常郁昀一道往外走,又低声问邓平家的:“今日大殿上,香客多吗?” “宝庆寺香火不断。香客不少,刚刚安排了一番,这会儿倒是人不多。”邓平家的说道。 楚维琳心里有数了,大庙里上香,除非是万岁爷、各位娘娘亲临,才有可能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若只是普通的官员人家。是不可能那般兴师动众的。即便在京城里,老祖宗去法雨寺礼佛时,也不可能让寺中没有一个外人。 佛门净地。各处都一样,只能与主持打个招呼,趁着人少的时候过去大殿,不能清场的。 宝庆寺不过三四十年。又是经常修缮,主殿看不出一点陈旧的感觉来。离得近些,佛门特有的香火味道随风飘来,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能瞧见一些善男信女们了。 楚维琳随着常郁昀进了大殿。抬头看着面前那座白玉观音像。 江南亦是佛教兴盛之地,匠人们对佛像雕刻极有心得,这白玉观音栩栩如生。面容慈悲温和,叫人心生暖意。 宝槿扶着楚维琳在佛前跪下。小声道:“奶奶,心诚则灵,菩萨晓得您是双身子的,待磕了头,便起身吧。” 楚维琳笑着点头,双手合十求了几句。 常郁昀亦跪在楚维琳身边,他想起了常常跪在佛前的老祖宗,也想起了曾在法雨寺里见过的那一幕。 他不禁转过头去看楚维琳,楚维琳垂着眼帘,红唇微微动着,似在诵经,又似在祈求,面上带了几分真挚,而后俯下身磕了头,便让宝槿扶她起来。 常郁昀也起身,伸手去扶楚维琳。 楚维琳吩咐邓平家的去添了香油钱,这才往配殿去。 药王菩萨跟前上了香,楚维琳见这寺中还有高耸的佛塔,便向知客僧问了路。 三座佛塔,足足有六七个人高,不似法雨寺中点了往生灯,而是底层一扇木门紧闭,据说是里头供奉了佛家宝贝。 楚维琳缓步绕着塔林走了会儿,静下心来,也能听见潺潺溪水声,却是寻不到水源。 “我今生醒来,头一回见到你,就是在法雨寺,我抄的小路,竟也遇见了。”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道。 那日情景,似乎还在眼前,观雾亭中偶尔一遇,也像是注定了的一般。 常郁昀闻言,唇角微扬,道:“我头一回见你,却是在大殿之中,你带着宝槿、宝莲诵经,连我站在外头都没有察觉。” 楚维琳一怔,转过头见常郁昀说得认真,就知道不是诓她的,不由问道:“那你为何不唤我?” 秋风拂面,常郁昀抬手替楚维琳理了额发,目光沉沉湛湛:“你那时诵经的模样,让我觉得你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叫人无法开口打破,刚才你在佛前,就不是那个样子了。” 楚维琳讶异:“那是什么样子?” “生动多了。”常郁昀笑了。 从那双桃花眼之中,楚维琳瞧见了自己神色里闪过的诧异,和剩下的了然,不由舒了一口气,亦浅浅笑了。 她自己也知道,比起刚刚重生的时候,她的心境变化了太多。 少了戾气,多了坦然和平和,生活当中不可能事事平顺,可总归是稳步向前,虽有危机,但亦有希望,这样的日子,叫她心生欢喜,心境开阔了,又怎么还会像前世一般呢。 楚维琳牵着常郁昀的手,缓步走回了厢房。 中午时候,寺中送了斋饭来。 因着借住厢房的香客多是老人,斋饭的口味比较清淡,却也相当适口。尤其是几道豆制品,又香又软,很得霖哥儿喜欢。 满娘瞧在眼中,偷偷与邓平家的道:“妈妈能不能让邓平叔去斋房问一问,这豆腐怎么才能做成这个样子?” 邓平家的失笑,轻轻点了点满娘的额头,道:“明明是奶奶屋里的大丫鬟,却比厨房里的厨娘们更爱钻研这些吃食,我让邓平去问一声,若是人家的看家手艺,问不来,你可别不高兴。” 满娘连连谢过。 楚维琳亦用得满意,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撤了桌之后,便在厢房附近漫步消食。 这么一走,倒是瞥见西面门洞通往后山去的路上,有几簇野菊花盛开。楚维琳不由顿了脚步看了两眼。 霖哥儿闲不住,扭着身子要去后山采花,难得带儿子出来玩耍,常郁昀也不想扫孩子的兴,与楚维琳道:“我带他去吧。” 楚维琳点头笑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不过也只能玩一会儿,再过小半个时辰。他该歇午觉了。” 常郁昀拍了拍紧紧搂着他脖子的霖哥儿。笑道:“他这会儿精神着呢,不让他玩,等下也不肯好好睡。” 楚维琳又何尝不知道这小孩子心性。只怕是玩得起劲了,什么都不管了,等返程时才会在马车上睡一觉,可看霖哥儿那晶亮晶亮满满都是期待的眼神。也只好无奈摇了摇头:“你们小心些,我就在院子里歇一会儿。” 怕山道不好走。楚维琳拨了些人手跟着那父子两人,自个儿便与流玉一道往回走。 虽是入秋了,但在太阳底下,还是有些闷热的。好在厢房避了日头,到也清爽。 厢房摆设简单,楚维琳孕中闻不得香料味道。没有点香,只是开着窗透气。 她斜斜躺在榻子上。道:“我歇会儿,爷回来了就唤我。” 流玉笑着应了。 本就是闭目养神,谁知一躺下就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躺着,隐约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楚维琳半醒着挪了挪身子,模模糊糊问流玉:“爷回来了?” 流玉压着声儿,道:“爷还没有回来,奶奶再睡会儿。” 楚维琳便不再提了,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小一个时辰了,楚维琳重新梳妆,问道:“爷和霖哥儿回来了没有?时辰不早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流玉双手麻利替楚维琳挽发,道:“娉依去寻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楚维琳含糊应了,想到无数次听别人说过,男人其实也和小孩儿没什么两样,饶是平日里再端着架子,一旦玩闹起来,也是没个正型的。这父子两人难得一道到外头玩耍,定是忘了时间了。 这么一想,楚维琳忍俊不禁,突又想起睡梦中似是听见些动静,又问:“刚才外头可是有什么事体?” “是范家那位大太太正巧陪着她们老太太来上香,晓得奶奶也在,使人来问了一声,见奶奶歇着,也就回去了。”流玉道。 对于那位快口直言的范大太太,楚维琳有些好感,便道:“既如此,使人去说一声,我等下就过去。” 楚维琳还未出厢房,范大太太却已经过来了,落了座之后,笑着道:“不敢劳烦夫人走一遭,该是我过来。” “听说你们老太太在,本想去问一声安。”楚维琳道。 范大太太讪讪笑了,摇头道:“不瞒夫人,我们老太太脾气怪,不喜见人,拂了夫人的一片好意。” 对方如此说了,楚维琳也不会坚持,谁家都有脾气与众不同的人,尤其是老人家,也无需多计较什么。 两人随口唠了几句家常,范大太太晓得楚维琳是要回府的,而她自个儿要陪着老太太在寺中住上三五日,也就起身告辞,不打搅楚维琳收拾东西了。 楚维琳送范大太太出去,抬眼见一位妇人与一个二八少女站在外头,笑盈盈冲她们福了福身子。 范大太太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妇人笑容亲切,道:“姐姐,快与我引荐引荐。” 范大太太的眼底写满了不耐烦,低声与楚维琳道:“陶家的三太太和七姑娘,说起来,与我娘家那儿有些沾亲带故的,但早就出了服了,平素里我也不喜欢与她一道。” 楚维琳了然。 金州就这么大,娶亲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真的仔细算起来,都是可以扯上些亲戚关系的,但平日里要这些太太奶奶们自己来说,怕也弄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关系了。 楚维琳打量着那妇人,陶家的三太太,岂不就是那位陶老太太的儿媳?(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礼佛(三) 楚维琳之前在高府之中,和陶老太太有过些来往,也见过陶大太太和几位姑娘,但这两位却是头一回遇见。 陶三太太身材窈窕,与她的年纪一比,这身段颇为年轻,而陶七姑娘继承了母亲的好模样,淡妆怡人,声音柔和,乖巧问了安。 楚维琳的眉梢一挑,放在往日里,她对这一对过来问安的母女会多说几句,可今日,她有些敬谢不敏了。 也不知道陶三太太用的什么香料,味道很重,楚维琳闻了就不舒坦。 最要紧的是范大太太的反应,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出不肯与这母女两人往来,可见是有些心结猫腻在里头的。 再是不喜,面子上的事体还是少不得的。 楚维琳问道:“府上老太太身子可安康?今天可有来宝庆寺礼佛?” 陶三太太浅笑着道:“老太太上了年纪,每年换季时,腿脚总是不利索,除了这个陈年旧疾,精神却是极好的。老太太从前在宝庆寺里点了长明灯,这次便由我和小七来添香油、灯草,也是在菩萨跟前尽一尽心。” “前几回在高家那儿,我倒是没瞧见你们母女两个。”楚维琳顺口道。 陶三太太笑得有些腼腆,道:“本该早些给夫人请安,只是前几回不巧,我身子不太爽利,小七孝顺,要伺候我,我们母女才没有去高府。今日也是正巧遇见夫人了,这才特特来请安。” 楚维琳颔首,陶三太太的笑容里,几分讨好几分亲热,只是身上香料味道太重,让楚维琳很是不适应,反观陶七姑娘,一直微微垂首,规规矩矩站在她母亲身后,不随意插嘴。也不东张西望。 这个样子,倒是比寻常姑娘家稳妥多了。 楚维琳心里正想着,就听流玉恭敬行礼,她闻声抬眸望去。常郁昀抱着霖哥儿回来了 虽是入秋了,但午后的阳光暖人,玩闹得久了,霖哥儿最外头的那件小袄脱掉了,一张脸红扑扑的。紧紧抱着常郁昀的脖子笑得开心,常郁昀与楚维琳的目光一触,桃花眼中全是笑意。 走到近前,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范大太太、陶三太太与陶七姑娘,柔声与楚维琳道:“有客人?我先进去,你这儿好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楚维琳莞尔笑着点头。 常郁昀哄着霖哥儿进了厢房,楚维琳余光正巧瞥见了陶七姑娘,之前那儿稳妥沉静的陶七姑娘悄悄望向常郁昀,眼中波光流转。万千心思汇聚其中,楚维琳只看一眼,便明白过来。 心中不由嗤笑一声,刚才还当她是个沉静的,原来,也是一样的。 陶七姑娘敏锐,察觉到楚维琳的反应,她身子微微一颤,而后甜甜笑了起来:“夫人的儿子可真可爱,脸颊圆嘟嘟的。母亲,是不是?” 陶七姑娘一面说,一面朝陶三太太笑了。 陶三太太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个岁数的哥儿最讨喜了。不瞒夫人说,我那儿子小时候也这样,恨不能每时每刻黏在我身上,现在啊,见了我就躲,哎!” 楚维琳勾了唇角。笑容温和:“是啊,我们哥儿也是离不得人,打小就爱热闹。” 话题围着霖哥儿说了几句,陶七姑娘道:“夫人可是要回城了?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搅夫人了。” 陶三太太亦附和,带着女儿回去了。 楚维琳望着那明明是母女,却像姐妹一般身形的两人,笑容缓缓凝在唇边。 她可不是愚的。 陶七姑娘反应很快,见楚维琳留意到了,她不急着表心意也不急着澄清,反而是夸起了霖哥儿,仿佛她刚才那发粘的眼神是冲着霖哥儿去的,可楚维琳明白,前世今生,她记得赵涵忆望向常郁昀时的眼神,那种想藏着掖着心中的爱慕却又压抑不住以至于情绪满溢的眼神,楚维琳太过熟悉了。 无论陶七姑娘嘴上说了什么,她的眼睛都出卖了她。 只不过,这个陶七姑娘,比贺五娘是机灵多了的。 范大太太暗暗打量了楚维琳的神色,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前一回赏菊时,她分明已经那么直白地与陶老太太讲过了,怎么这娘两个还存了这样的心思,以为这样露个脸就能徐徐图之? 范大太太气恼不已,她知道,常郁昀很出色,可人家有妻有子,岂是金州这种小商人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想做小,也要看常府收不收了,这又是何必呢! 一个两个都这样,害得范大太太都不敢把家中未出嫁的姑娘们带到楚维琳跟前了,就怕叫知州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也和那些庸人一样。 思及此处,范大太太干脆狠狠心,见四下都没有外人,附耳与楚维琳道:“陶家这位三太太,是妾室扶正了的。” “扶正?”楚维琳讶异。 也不怪她吃惊,这个时代里,三妻四妾的不少,娶平妻的也有,可若是嫡妻过世,一般都是新娶,由妾室扶正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以至于这种传闻都只能在戏本里见到。 范大太太笑容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当做回应,又道:“原来的三太太是当年陶家老祖宗定的,所以陶老太太待这个儿媳就不冷不热的,三太太肚子不争气,只留下了一个姑娘,行八,就比陶七小了一年。人走茶凉,妾室扶正了,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陶七讨喜,很受陶老太太喜爱,陶八一直跟着继母,与陶七关系也好,就是刁蛮些……” 范大太太说到这儿顿了顿,细细观察着楚维琳的神色,见楚维琳面上没有露出听旁人家闲事的不耐烦来,而且在听到陶八的事体后微微皱眉,她心里便有数了——楚维琳是个通透的。 “夫人也知道,就是捧杀。”范大太太哼笑了一声,“我就不知道她在防什么,即便是妾室扶正的,她如今也是正妻了,有儿有女,日子也安稳。陶八好坏都是一个姑娘家。原配压根没留下儿子来,她又有什么好慌的。陶八那孩子,前两年骄纵得简直让人目瞪口呆,连从前一直护着她的陶家老祖宗都看不过眼了。” 楚维琳挑眉。她虽不清楚陶三太太的那些心理,但捧杀这一招用得好,实在是个大杀器,最妙的是能让陶八感恩戴德,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又能让其他人夸赞她这个继室善待继女,可显然,陶三太太的功力不到位,叫范大太太给看了出来。 “你说,前两年?”楚维琳问道。 范大太太一本正经点了头:“前年里病了一场,醒来之后,陶八成熟了许多,现在是陪着陶家老祖宗一道住,谈吐言语收敛了许多,若不是从前名声太差。要我说,如今的模样,比好多姑娘都讨喜。” 楚维琳睁大了眼眸,喃喃道:“病了一场?收敛了?” 见范大太太应了,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转变太过熟悉了,一夜之间通透了,往往便是大机遇。 她已经听说了一桩,与常郁映一道被卖掉的小丫鬟被买家的婆娘打了,醒过来后满嘴“人权”、“平等”,可见是穿越者。而那位陶八,病后成熟了,是穿越?还是重生了? 楚维琳自己穿越过,重生过。听了这样的事体,一时也是感慨万分。 范大太太说了旧事,又说了现在:“陶七那点儿心思,夫人莫要理会她,不晓得是从哪儿听来的关于常大人的事情,小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怎么说话做事了。至于她那个娘,哼,她自个儿是姨娘扶正的,就以为全天下的姨娘都能翻身了,也不想想她陶家是什么人家,京城里的世家又是什么底蕴,真是眼皮子太浅。” 范大太太说话一向如此,这还不算最刻薄的,楚维琳听了心中了然。 陶七那是少女怀春,可要往深处去说,也就是听闻了哪家公子风采卓越就起了些倾慕敬仰的心思,根本不是非君不可亦或是倾心相付之类的情感,就好像当年京中姑娘们追捧苏子毓一样,好奇和惊艳占了绝大多数。 陶三太太知道了陶七的心思,不疏导反而纵容动员,因着她自个儿是妾室出身,就觉得当了妾室能得了好前程一般,一来二去的,就等于是给陶七那微微萌芽的种子浇水了一般。 而今日,陶七总算见到了她一直想见的常郁昀,叫常郁昀那皮相收服了,目光那般直白赤、.裸.,叫楚维琳看了出来。 至于那位还未登场的陶八姑娘,楚维琳不知道她在这事体里是静观其变,还是推波助澜了,可要她真的是一夜之间聪慧了,就该知道陶七这事儿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就是…… 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戾气如此之重,怕是重生的吧。 楚维琳推测了一番。 范大太太说这些,是为了和陶家那两位撇开了关系,本来是沾亲带故的,但因为这位三太太是扶正的,又是颇爱钻营的性子,范大太太一直不喜欢她。 背后搬弄是非,原本不是范大太太这个当面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会说的人的性子,也是叫陶三太太弄得无奈了,不得不表明一番立场。 楚维琳明白范大太太的意思,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回厢房里收拾去了。 入了厢房,已经收缀得差不多了。 常郁昀捧着书坐在桌边看,楚维琳凑过去看了一面书名,知道这并不是家中带来的,而是厢房书架上的一本。 “霖哥儿呢?”楚维琳一面问,一面四处张望了一眼。 常郁昀放下书册,浅笑指了指屏风,道:“在里头床上睡了,玩得累了,停下来就困了,方妈妈陪着他。” 这么一说,楚维琳放心不少,起身去里头,在床边坐下,见儿子的**已经换过了,就知道他之前出了不少汗,方妈妈怕他受凉,已经做了准备。 邓平安排了车马。 常郁昀抱着霖哥儿上车,霖哥儿睡得香甜,扭了扭身子,上车之后继续睡了。 楚维琳之前歇过了,精神挺好,与常郁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金州城真小,来礼佛都会遇见相熟的。”楚维琳道。 闻言,常郁昀想起和霖哥儿回来时见到的那些人,便问了一句。 楚维琳眸子一转,睨了常郁昀一眼:“范大太太是从前就认得的,另两位么,哎,冲你来的。” 似笑非笑,常郁昀一个激灵便明白了过来,无奈摇了摇头:“难道我也要戴着帷帽出门?” 想到常郁昀戴帷帽的样子,楚维琳不禁失笑出声,轻轻在常郁昀手上打了一下:“美得你!” 常郁昀附耳低声与楚维琳道:“怕你不高兴。” 楚维琳脸上一烫,常郁昀低沉的声音如丝如麻,让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偏过头,近在咫尺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眼睛,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三分。 四目相对,到底是楚维琳先投降,哼道:“模样是从父母那儿得来的,她们爱看,是她们的事体,又不是你去招惹她们的。” “不敢招惹。”常郁昀伸手握住了楚维琳的纤长指尖,道,“琳琳,我真情实意待你,没生过旁的念头,若是有人不知礼,妄图横插一脚,谋些什么,你只管驳回去,不管她是谁。有什么事儿,都有我在,不急的。” 楚维琳垂眸,常郁昀的这份心意她一清二楚,从前时他也说过几次,每每听到,心中总会一暖,如今亦是一样。 回了府衙,毕师爷寻常郁昀有事,楚维琳便带着霖哥儿回了后院。 在软榻上坐下歇了脚,楚维琳的脑海里又想起了范大太太说过的话,那位疑似重生的陶八姑娘,多少让她有些在意,她隐隐觉得,陶八一定是在影响着陶七。 她可以理解陶八要算计陶三太太和陶七的心理,可这些与她们夫妇有什么干系? 前世无恨,今生无仇,陶八要算计陶七,做什么要把他们夫妻一块当了棋子? 楚维琳有些想不透,但要让人贸贸然去打听陶八的事情,又不太合适,只能暂且按下,若往后有机会遇见,她倒有些想会一会这位陶八姑娘。 PS: 感谢书友七零八落的时光(2张)、诺言过期(2张)、右草衣人、frogjerry、cynthia_zs、碧帆远影、逆児(2张)、525892913、Rebeta(2张)、ling13145210的月票,感谢书友ling13145210的两个平安符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官司(一) 常郁昀站在书房里,仔细看着手中的卷宗。 是今日新呈上来的,城中永记药行报官,称有人到铺子里闹事,双方争执中,对方打死了一个药行里的小学徒,七岁的孩子当场毙命,凶犯被扭送到了衙门,关入大牢。 当时常郁昀不在城中,李通知和主簿已经粗粗问询过了,那凶犯不承认打死了人。 仇师爷拱手道:“这个凶犯江谦,是在海州那里开医药铺子的,照他的说法,之前从永记拿的药材出了问题,他来讨个说法,结果永记欺负人,先动手打人,那小学徒也是永记的伙计失手推倒在地,砸了脑袋才死的,与江谦无关。” 毕师爷点了点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毕竟是大人到任后的头一桩人命案子,我们想,谨慎一点都不会有错,不如多查访一番。大人觉得呢?” 常郁昀自是赞同,低下头又在案卷上看了一眼。 江谦,在海州谋生的乾州人。 乾州? 常郁昀挑眉,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道:“两位先生稍待,我去去就来。” 急匆匆往后院去,见主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里头人影绰绰,常郁昀加快了脚步。 若他没有记错,楚维琳的母亲江氏亦是乾州人,虽然江姓不算小姓,但毕师爷说得对,谨慎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楚维琳正和娉依说着话,见常郁昀回来,笑着问他:“事情解决了?我还让水茯温着晚饭呢,既然回来了,去梳洗一番,开饭吧。” “不急。”常郁昀在一旁坐下,话到了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道。“我前头怕是还要一会儿,你莫要等我,早些用饭。” 特地回来与她说这个? 楚维琳怔怔看着常郁昀出了屋子,喃喃道:“这种事情。使个人回来说便好了,还自己来。” 娉依听见了,掩唇笑道:“奶奶,爷特特地地回来,是心里挂着你呢。” 楚维琳脸上一红。偏转过头,却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常郁昀出了正屋,径直去寻了李德安家的,避开了人,他压着声问道:“妈妈,琳琳的母亲是乾州人吧?” 李德安家的一怔,不解他为何好端端问起了这个。 江氏的娘家在乾州,与京城有一个月的路程,楚维琳从未去过,对他们的印象大概也只有江氏过世时江家有人来上香。只是那时楚维琳精神不济,对母舅家的人怕也没什么记忆了。 楚维琳对江氏感情深,和江家却是陌生,倒是楚伦煜,这些年也一直和岳家有些书信往来。 楚维琳不会突然之间问起江家,那常郁昀又何来此问呢? 李德安家的一肚子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太太娘家那儿,祖祖辈辈都是乾州人。” “那有没有一位长辈。四十岁左右,名叫江谦,谦虚的谦。”常郁昀追着问了。 李德安家的是江氏的陪嫁,江家的事情。她是了解的,一听这个名字,她诧异道:“这是舅老爷呀,就是太太的大哥,奶奶小时候是见过那位大舅的。” 常郁昀暗暗舒了一口气,亏得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不想就此疏忽过去,那位若真是大舅爷,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 常郁昀和李德安家的解释起来,道:“是这样,今日牢里关了一个人,叫江谦,乾州人,我不清楚是不是姻亲,所以我来问你一声。” 李德安家的的眉心皱了起来:“关了大牢?犯了什么事儿?” 常郁昀道:“和一家药行起了冲突,闹出了人命案子,被告了。我本想问琳琳的,可怕万一是亲戚,琳琳要跟着着急,不如妈妈与我一道去看一眼,若是同名同姓,就不要与琳琳提了,若真是大舅爷……” 人命官司? 李德安家的惊呼一声,若真是大舅爷,自家奶奶虽和大舅爷不亲近,怕也坐不住了,阿弥陀佛,还是先不要和奶奶提及为好,免得动了胎气。 “那奴婢现在就和爷过去看一眼,只是奴婢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大舅爷了,不晓得认不认得出来。”李德安家的忙道。 常郁昀进了书房,留李德安家的在外头稍等,先和两位师爷说了一番。 仇师爷眼皮子直跳,与毕师爷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有些忐忑,若是姻亲涉案,对于常郁昀来说,这案子就不好审了。 尤其,还是夫人那儿的亲戚,这官老爷办事,最怕就是妻子、姨娘之类的亲戚搅和在里头,枕边风一吹,弄得左右为难。 往日里看来,这位夫人是个懂礼的,可要是真的牵扯上了她的大舅爷,是不是…… 仇师爷心里没有底了。 一行人往大牢去。 牢中污浊的空气让李德安家的不由捂了捂鼻子,她突然想起了当时见到的蓬头垢面的翡兰,那江谦呢…… 才进来一下午,应该不会那么惨吧?李德安家的安慰自己。 在关押了江谦的牢房前站住,常郁昀看了一眼颓然坐在墙角,双手抱头,低落无奈的中年人。 牢中光线极差,江谦又抱着头,李德安家的很难看清对方模样。 仇师爷开口问道:“江谦,京城楚府的六老爷楚伦煜,你可认得?” 江谦缓缓抬起头来,想了想道:“是我妹夫,我妹妹过世多年了,如今也不走动了,我的案子,和他们也没关系。” 这话一出,坐实了身份,仇师爷无奈摇了摇头。 李德安家的上前了两步,努力辨认道:“舅老爷?是舅老爷呀!是奴婢,奴婢芜兰。” “芜兰?”江谦一时想不起来。 李德安家的急忙又解释了一句:“奴婢从前是伺候三姑娘的,随着姑娘去了京城。” 三姑娘指的就是江氏。 江谦的身子一震,他赶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牢门边,盯着李德安家的,道:“是了,三妹妹身边是有个芜兰。你不是应该在京里吗?怎么会在这儿?” 李德安家的福身道:“太太把奴婢配给了楚家的小厮李德安,前些年。又做了陪房,跟着维琳奶奶到了常家,现在这位金州知州常大人便是奶奶的夫婿。” 江谦的目光落在常郁昀身上,道:“琳姐儿的丈夫?” 常郁昀颔首。拱手行礼,唤了一声“舅爷”。 江谦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一场官司,没想到官老爷竟然是我的外甥女婿。哎!” 常郁昀问道:“舅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案子您跟我交个底,我也好心里有数。” 江谦苦笑,垂了肩道:“说来也是话长,但我绝对没有伤人。” 这句话,叫常郁昀放心下来,可大牢之中,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思忖了一番。让仇师爷问狱卒要了钥匙。 仇师爷开了牢门,常郁昀请江谦到了书房,备了些清水让他稍稍梳洗一番,又让李德安家的去请楚维琳。 李德安家的有些惴惴。 常郁昀宽解道:“既然舅爷没有伤人,这官司总能解决,琳琳那儿迟早会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好好与她说。” 若是楚维琳晓得江谦关在大牢里,而常郁昀一个字都不提,李德安家的想,大约奶奶事后会有疙瘩。便颔首道:“那奴婢先和奶奶交个底,让她心里有数。” 江谦简单梳洗之后,换上了干净衣服,模样与刚才又是不同了。虽然是不惑之年,但他个头高,整个人精神气不错,容貌端正,楚维琳与他在轮廓上有些相似。 常郁昀笑着道:“都说外甥像舅,倒也是不假的。” 江谦亦是笑了。道:“我也好些年没见过琳姐儿,当时她母亲没了,我去京里看她,她整个人都痴傻了一样。” “琳琳怀着身孕,等下说事体的时候,还请舅爷莫要激动,免得琳琳也跟着激动起来。”常郁昀请求道。 江谦浓眉舒展,连连点头:“应当如此应当如此。” 后院里,楚维琳刚刚让水茯摆了桌,正要坐下用饭,李德安家的进来了。 楚维琳含笑招呼道:“妈妈也坐下用一些?” 李德安家的摆摆手,低声道:“江家的舅老爷在前头书房里,爷来请奶奶。” “舅老爷?”楚维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太太的大哥,您的大舅爷江谦。”李德安家的解释了一句,“奶奶小时候,见过这位大舅爷的,太太过世的时候,他也来了京城。” 江氏娘家的亲戚? 楚维琳很是意外,前世今生,她和江氏那里的亲戚几乎都没有打过交道。 “大舅爷不是应该在乾州吗?怎么来了金州?”楚维琳的印象里,母舅家的亲戚都在乾州。 李德安家的讪讪笑了笑,抿了抿唇,郑重与楚维琳道:“奶奶,您听奴婢几句话,千万莫要着急。事情是这样的,舅老爷是来金州办事的,出了些差错,惹了个案子,叫人扭到了衙门里,关起来了。爷刚才看卷宗,觉得那名字籍贯熟悉,便来问了奴婢,奴婢去大牢里一看,果真是舅老爷。舅老爷说,他是叫人冤枉了的,爷就把他接到了书房里,要仔细问一问案子,又想着奶奶与舅老爷多年未见,请您过去问个安。” 李德安家的没有一次说透,起码人命官司那四个字,她是不敢贸贸然提的。 楚维琳明白了,让水茯把桌上的饭菜都收起来,道:“爷在前头也没用晚饭呢,牢里更加没什么吃的,大舅爷怕也是饿着,这些饭菜送到书房里去,多少用一些。” 楚维琳收拾了一番,让方妈妈抱了霖哥儿来,一道去了书房。 入了书房,楚维琳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八仙桌边上的男子,他的容貌很是陌生,但却透着一股子熟悉感,与记忆里的江氏有几分相似。 这种熟悉感让她一下子想起了江氏,眼眶一红,上前福身道:“大舅。” 江谦一把扶住了楚维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睛亦有些湿润了:“这么多礼做什么,当心身子。哎,一眨眼,琳姐儿也这般大了,都要当娘了。” 楚维琳连连摇头,把霖哥儿抱过来,道:“已经当娘了,大舅,这是霖哥儿。霖哥儿,唤舅公。” 霖哥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听话地唤了一声,口齿不清,却让江谦激动不已。 认了亲,常郁昀扶了楚维琳在桌边坐下,又请江谦入座。 楚维琳记挂着江谦的案子,问道:“大舅怎么来了金州?出了事体,即便我们今日不在府里,您早些报了父亲或者是我的名字,起码能暂且少受些牢狱之苦。” 江谦苦笑,道:“我是知道琳姐儿嫁人了,就嫁在京城里,却不知道外甥女婿外放到了金州。至于你父亲的名字,哎,你母亲去了多年了,你父亲该尽的责任样样都尽了,对岳家从未怠慢过一丝一毫,我惹了官司,还不知道能不能善了,再提他的名字,不是把他也牵连进来了吗?” 常郁昀了然,难道当时在大牢里,仇师爷问起楚伦煜的时候,江谦是这么一个反应,这是为了不连累了楚伦煜。 楚维琳沉吟,又道:“父亲经常给外祖家寄信的,信上应当是提了吧?” “舅舅离开乾州有三年多了,”江谦笑得感慨,“舅舅去海州做生意,这几年没有回乾州,才不知道这事体。今天要不是正好道了金州,又落了大狱,都不知道我的外甥女在金州。” “那这案子……”楚维琳看看常郁昀,又看向江谦。 常郁昀在桌下握住了楚维琳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等江谦慢慢说。 江谦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由苦笑起来:“舅舅在海州那儿是做药铺生意的,请了两个坐堂的大夫,蒙海州百姓信任,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来我们铺子。去年开春,一些药材的供应出了些问题,金州的山里出产不错,舅舅就来了金州,想寻一家药行供货,最后挑中了永记药行。 一开始,永记给的药材质量不错,但四个月后,有一批货不对了,吃死了人。” 楚维琳愕然:“吃死了人?” “是,”江谦也很无力,“病人家属来铺子里哭了几回,舅舅赔了不少银子,总算保住了铺子,也没有吃官司。但药材的事情总要解决,便来了金州,想和永记药行说说明白。哪知道那药行,他们竟然倒打一耙,还动手打人,说舅舅坏了他们家的名声。舅舅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挨打,他们打红了眼,一不小心把药行里的一个小学徒撞到了,脑袋正好砸在桌子角上,当时就救不过来了。他们就把脏水扑到我身上,说是我打死了小学徒,真真可笑!” PS: 96也想多更一些,但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捂脸。 感谢书友了了轻烟、丫头爱俏、MEJUDY701的月票,感谢书友灵溪潇琴的两个平安符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官司(二) 江谦说完,有些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过去这一年,他的日子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一般。 当年从乾州到海州经商,最初选择开药铺,仅仅是因为他懂一些岐黄,但要说医者的一颗仁心,他自问还是欠缺了些。 可几年下来,日日与城中病患打交道,慢慢的,一颗心也柔软了许多,若真有人穷得看不起病吃不起药,江谦也会帮一把手,不至于看着病人苦苦受折磨。 兴许就是这份慈悲心,让他在海州城中有了份好名声,生意也蒸蒸日上。 再是仁心仁术,药铺开在那儿,也是要赚钱的。铺面租金,坐堂大夫的工钱,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开销,可药铺为了让百姓看得起病,定价并不高,且常常义诊,为了节约成本,江谦不得不多费些心思,来寻找价廉物美的药行。 金州产药材,有几味药的出产不错,江谦便不远千里来了金州,想寻些便宜的好药。 江谦和永记谈得很愉快,最初时永记送去海州的货色也很好,可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药铺是最怕出人命的,虽然说医得了病、救不了命,生死有天定,可人抬进来了,死在了药铺里,就不是晦气这么简单了,而且,死在药铺里的那个病人,明明得的并非不治之症,仅仅是药材出了问题,才害了性命。 家属在铺子外头又是哭又是闹,摆了灵堂,大骂江谦,要不是江谦平日里有个好名声,百姓们对他都存着些感恩的心思。早就被人扭送了大牢了。 足足闹了半个多月,江谦赔光了银子,这才算了了,可铺子经过这么一闹腾,生意一落千丈,除了实在没钱看病要请江谦义诊的,谁还上铺子里来抓药? 江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一趟金州。仔细问一问永记,那批药材为何会出错,毕竟。永记也是老铺子的,按说不会有问题的,兴许也是一时不小心出了差池,把事情弄明白。总是好的。 永记这里知道了江谦的来意,百般推脱。被江谦逼得急了,干脆倒打一耙,说江谦造谣生事,江谦去说理。最后进了大牢。 “怕是命中就有这牢狱之灾,在海州那里没有进去,到金州就躲不了了。”江谦苦笑着摇了摇头。“人命啊,我开了几年药铺。不敢说来的人各个都治好了,可这等事体却是头一回。那是个老汉,苦了一辈子了,晚年凄凉,因着胸口发闷来抓些药,本来吃半个月的药,多休息休息就能好了,结果却……” 楚维琳亦是唏嘘不已,她知道,对于害死了一个病人,她此刻听在耳朵里,绝对比不上当时江谦的感受,作为一个日日与病人打交道的药铺东家,又岂止是震惊一词可以形容的。 “大舅,那个小学徒……”楚维琳犹豫着问了,“当时的情况,大舅仔细与我们说一说,才好办这个案子。” 江谦也懂,思忖一番,道:“他们人多,我就一个人,叫他们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你别看我此时精神不错,其实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亏得舅舅平日里没疏忽了强身健体,皮糙肉厚的,扛得住打。 抗揍就要护着脑袋,舅舅当时抱着头,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听到别人惊呼起来,才知道有个小学徒被推倒了,隔着人看过去的,脑袋破了一个大洞,救不回来的。” 楚维琳听完,转过头看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宽慰一般拍了拍楚维琳的背,道:“明日一早,就去永记铺子里一一询问,还有路过的行人,是他永记的人自己推倒的,总会寻出线索来的。除了这事儿,还要查一查永记那批药材的事体,这才是根源。 大舅、琳琳,我既然是金州的父母官,大舅只要没有过错,就一定不会蒙冤。这一点,只管放心。” 江谦执了酒杯,笑道:“也好,你来审这个案子,我就不用担心永记的人和官府勾结,欺负我这外乡人了。我听说,永记明面上的东家是林兼兴,背后还另有人的。” 永记药行在金州立足多年,林兼兴却名声不显,常郁昀相信,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厉害的金主,林兼兴大约就是一个大掌柜的角色。 “这一点,我会让人仔细查访。”常郁昀亦拿起酒杯,与江谦对饮。 桌上的饭菜都是热的,说完了正事,便一道用了些饭菜。 寻常人若是一朝蒙冤入狱,怕是胃口不济,可江谦这一年来大起大落,此刻心情已经调整过来,便多用了一碗饭。 见楚维琳望着他,江谦笑着道:“琳姐儿莫要担心,舅舅会吃好喝好,留得青山在,就一定有柴烧。等这案子水落石出了,舅舅也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江谦的乐观不似装出来的,这让楚维琳松了一口气,不由也就笑了:“大舅说得是。” 常郁昀陪着江谦饮了几杯,外头打了更鼓,他斟酌了一番,道:“大舅、琳琳,案子一日不结,大舅就一日背着人命官司,我会尽力办案,但毕竟律法规矩在那里,大舅还是要去牢中。不过,我会和狱卒关照好,不会让大舅受罪,每日吃食上也绝不会怠慢。” 楚维琳深深看了常郁昀一眼,没有说话。 江谦缓缓点头,这一顿晚饭的时间里,他对常郁昀添了不少好感。 毕竟是外甥女婿,江谦不希望让楚维琳吃亏,粗粗看常郁昀的面相,只觉得太过俊秀,又生得一双桃花眼,怕是颇受女人喜欢,到头来会委屈了楚维琳。 可刚刚那些时间,他亲眼瞧着,常郁昀看向楚维琳时的眼神,一点一滴的小动作,都透露出他对妻子的疼爱与喜欢。这让江谦放心不少。 常郁昀说的话在理,不管是谁,即便是常郁昀的亲爹,若是涉了案,一样要去大牢里待着。 江谦不会为了这等事情让常郁昀为难,便道:“应当的,不要太过关照。免得叫人说些闲话。” 常郁昀含笑应了。让仇师爷送江谦回大牢之中,又让人准备了药酒,让江谦处理身上的瘀伤。 楚维琳送了几步。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身影,心里感慨万千。 她想起了江氏,这便是亲兄妹吧,她在江谦身上看到了许多江氏曾经的影子。坚韧,懂得人情世故。宁可自己受些罪,也不愿让别人为难。 她有一位那么好的母亲,如今能遇见这样的大舅,也是一桩幸事。 楚维琳犹自想着。直到常郁昀揽了她的腰,她才回过神来。 常郁昀低声解释道:“琳琳,大舅的事情。请你体谅。” 楚维琳偏过头,见常郁昀神色认真。她抬手点了他的眉心,道:“我知道的,国有国法,不管大舅有没有伤人,一旦背了人命案子,是一定要在牢里的。我们来这儿才几个月,金州这里,不见得人人齐心,也肯定会有人等着抓你的错处。这些道理我都懂,不会无理取闹。不过,你要应我,早些查明了真相,大舅年纪也不轻了,大牢那种地方,损身子骨的。” 常郁昀的眉心一点点松开,唇角上扬,笑了。 是他太过谨慎了,楚维琳从来都是懂事的,她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 娶妻娶贤,有贤妻如此,是他的幸事。 常郁昀笑意深深,点头应下:“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查明案子的。你先回去歇息,我和两位师爷再商量商量。” 楚维琳颔首,道:“我让人留着门,你也莫要太晚了。” 常郁昀目送楚维琳回了后院,自个儿才入了书房,等仇师爷从大牢里回来,便又商量起了这案子。 仇师爷这一趟来回,与江谦说了不少话,他看得出来,江谦不是那等和官老爷拉上了关系就飘飘然的性格,这叫仇师爷微微安心了些,但他更在意楚维琳的态度。 要知道,枕边风是最最厉害的,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都是折在了美人关上,而常郁昀又是极宠妻子的男人,最易叫枕边风吹歪了。 仇师爷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夫人很担心舅老爷吧?” 常郁昀也是通透,见仇师爷小心翼翼模样,便明白过来,替楚维琳解释道:“先生只管放心,琳琳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不会在公事上胡搅蛮缠的。” 仇师爷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常郁昀既然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追着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笑了:“夫人深明大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仔细说了一番这个案子的事体,也就散了。 常郁昀回到后院时,楚维琳正准备休息。 吹灯落帐,楚维琳又问了几句,困意袭来,也就沉沉睡了。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为了这案子忙碌起来。 公事上,楚维琳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会妄图去瞎参合,只在后院里做自己的事情。 夜里常郁昀回来,与楚维琳说了这一日的情况。 永记铺子那里,自然是把过错都推到了江谦身上的,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至于江谦说的出了问题的那一批药材,永记也不会承认。 也有人手在向昨日经过永记铺子的人打听事情经过,只是永记是本地的铺子,江谦是外乡人,为了不惹麻烦,也有不少人不肯说句公道话,一概含糊说场面太乱,没有瞧清楚。 只有几个素来和永记铺子有些恩怨的,一口咬定是永记的人推倒了小学徒。 此处进展不大,查林兼兴老底的那一条路子倒是颇有收获。 林兼兴的宠妾姓祝,她的姐姐从前是陶大太太得力丫鬟,如今早已抬举做了姨娘。 若是能以妾室来论关系,那林兼兴就是陶大老爷的连襟了。 永记背后的大老板应当就是陶家。 常郁昀来了金州之后,摸清楚本地这些官宦乡绅人家的关系、底细是一样重要的事体,虽然如今说不上完备了,但也有些了解。 陶家在金州颇有名望,手上有不少田地,又有铺子做些买卖,但除了打着陶家名义的铺子之外,也有一些像永记这样的不由陶家出面的生意。 按说以陶家现在的资本,完全可以越过高家,可他们似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和高家的来往也算密切。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她见过的陶家女眷,无论是年长的陶老太太,还是待字闺中的陶七姑娘,她们的穿着打扮绝对不像高家那般富贵,更不用去和舍得在穿着上花钱的闵姨娘和贺家姐妹相比了。 是陶家素来低调,财不露白,还是…… 楚维琳向常郁昀说了这份疑惑。 常郁昀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陶家那里的事情,和永记的案子没有直接的牵连,陶家只让林兼兴出面,我也不能因着案子直接去寻陶家,不过,我会再让人仔细挖一挖陶家。” 仔细打探之下,有些事情就渐渐浮上了水面。 官商勾结,陶家靠着官家赚银子,却也孝敬了不少,而那位暗地里敛财的人,常郁昀也有了线索。 “极有可能是乌礼明,现在的明州知府。”常郁昀道。 常恒淼任明州知府时,乌礼明是他的副手,常恒淼回京之后,他便接任了知府之位,乌礼明在江南也算是耕耘了多年,只是从前被常恒淼压着,出不了头而已。 常郁昀此番到金州,经过明州时,也依着常恒淼的吩咐,去拜访了一下父亲的这位老下属,言谈之间,常郁昀感觉得出来,对方待他就是面子上的关系,私底下,怕是对常恒淼有诸多不满的。 “你说,若是执意追究这个案子,陶家会不会替永记出头,那位乌大人,又会不会替陶家说话?”楚维琳思忖后,缓缓问了一声。 常郁昀笑了,道:“乌礼明那里,我说不准,可陶家么……要是我们追查那批害死了人的药材,陶家就一定会站出来。琳琳,你可不要小看了永记,不大不小的药材铺子,但是生意极好,是个大进项。若是沾染上了毒死了人的官司,陶家,可损失不起。” ------------------------------- 推书 《婚有独钟》作者:凌书白 简介:在娱乐圈混了六七年,闻静楠还是圈子里面的小透明,本以为会继续这么下去,却因为一个来上节目的卫懿卿,上了微|博热搜。就在全世界都觉得她和卫懿卿有一腿的时候,闻静楠却在咬着手帕无语,姐是有老公的女人,你们真的想多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了了轻烟、桑德娜、沐尔麻麻(2张)、y慧(2张)、tigerxuejun、诺言过期、天边的半个月亮(2张)的月票~~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官司(三) 定了大致的方向,后头的事情自然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 外头渐渐有了风声,说那日在永记药行里与人争执的外地商人并不是无理取闹的,官府里已经查过了,人家是采买了永记的药材,结果吃死了病人,这才来讨说法的。 百姓爱凑热闹,茶余饭后少不得这些八卦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亦说得有模有样起来。 永记的生意虽然称不上受了影响,可在金州百姓的心中,到底是添了一个问号。 林兼兴这个平素极其低调的永记东家,也露了几次面,只说是那人诬告,永记断没有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楚维琳听底下妈妈们从街上打听来的消息,心里多少有数,要让陶家站出来,就必须让永记感受到威胁,如今这些手段势必是不能少的。 李德安家的又顺口说了几样城中的趣事,邓平家的急匆匆进了后院,挑了帘子进来。 楚维琳转过头看她,笑着问道:“妈妈,怎么了?” 邓平家的福身道:“听邓平说的,有人在衙门外头闹着呢。似是那日永记死了的学徒的家里人,说要讨个公道。” 楚维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是可怜人,我听爷说过,这一家子也不容易,往上数三代,在金州里头还有自己的小铺子,结果叫黑心的账房先生谋了钱,反倒是背了一屁股债,到了这一代,好不容易是清了债务,但也是一贫如洗了的。生活不宽裕,又养着三个孩子。咬咬牙攒了些银钱,让长子去永记当个学徒,就指望着能学出些本事来,以后好养家糊口,结果就出了这等事情。” “话是不假,那家人是可怜,死了儿子。当爹娘的这不跟从心窝窝上剐了一块肉一般?几日不见开堂。着急了也难免。”李德安家的推己及人,道,“不过。这案子未审,在衙门前头闹,又有什么用场?” 楚维琳转了转眸子,心中暗暗想道:这莫不是永记想出来的法子?见常郁昀一直未开审。想以此逼一逼,能早早了断了案子。也就再不用追究那些旧事了。 “妈妈去外头瞧着,有些什么状况,便来与我说。”楚维琳吩咐道。 邓平家的点头去了。 隔了半个多时辰,邓平家的又回来了。与楚维琳道:“那一家子让我们爷给劝回去了。” “劝回去了?”楚维琳瞪大了眼睛。 邓平家的不住点头,连声道:“是啊。衙门外头好多人看热闹呢,爷就与两位同知大人和师爷一道出去了。爷仔细与那家人说了道理,说这毕竟是人命官司。绝对不会马虎了事,一定会给个交代的。” “然后人家就回去了?”楚维琳越发诧异了。 这等话虽然是常郁昀的真情实意,可在旁人耳朵里,到底像个场面话,为何人家就是信了?楚维琳支着脸颊想了想,兴许是出于对官老爷的服从和信任,兴许是常郁昀那张脸太过良善,哄得住人吧。 “奶奶,奴婢听到几句,围观的都说,这案子还在查,怕是其中又些猫腻的,说我们爷像是个好官的样子,不会草菅人命,只怕之前传言说永记的药材有问题,是真有问题了的。”邓平家的又道。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隔了三日,门房上送了一张帖子来,楚维琳捏着帖子,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心里便有底了。 下帖子的不是高家**奶,而是陶家的老太太,请楚维琳入陶家去听戏。 看来,因着永记药行的事情,陶家那里是坐不住了。 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把帖子递给他看,问道:“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是要开诚布公了,还是要拿银子塞我的嘴?” 常郁昀失笑:“估摸着就是打听打听,现在还不到让你吹枕边风的时候。” 楚维琳忍俊不禁,笑了会儿,又问:“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江谦是我大舅?” “应当不晓得。”常郁昀思忖着道,“他们连贺大奶奶是你大姐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你母亲娘家的事情。” 楚维琳闻言,亦觉得很有道理。 女子出嫁之后,看的就是夫家了,别人连常夫人和贺大奶奶都没摆在一处想,又怎么会知道楚维琳的母亲姓江,是乾州人士,更把她和来金州采买的江谦联系在一块? 况且,江谦接到那批有问题的货是在四个月前,算算金州到海州的距离,五个多月前,永记药行就应当出货了,那时常郁昀和楚维琳才刚刚到了金州,陶家连常郁昀的底儿都没摸透,又怎么会去摸江家的底。 “他们不知道,我们也就不要提及了,毕竟陶家依靠着乌礼明。”常郁昀叮嘱楚维琳道。 楚维琳知道其中道理,乌礼明恨极了常恒淼,常郁昀此刻按着案子还没有审理,虽是为了收集证据,可在有心人嘴里,指不定就会成了包庇之罪,到时候乌礼明参上常郁昀一本,常郁昀平白无故就要惹上一身骚。 所以,断不能打草惊蛇,陶家和乌礼明怕是还不清楚,常郁昀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不如就此装糊涂,正好多查一查乌礼明的底细。 夫妻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楚维琳坐着马车去陶家去。 陶家离高家不远,却远不如高家气派。 马车入了内院里,楚维琳踩着脚踏下车,便见到了陶大太太和陶三太太。 比起陶大太太的有礼沉稳,陶三太太依旧是那般的热情,若不是隔着辈分,她是恨不能与楚维琳姐妹相称。 陶家的院落没有高家精致,但也收缀得有模有样的。很有一番趣味。 江南园林便是如此,无论大小,都有其独特之处。 陶老太太似是非常喜欢看戏,家中就搭了戏台,戏台前有一处花厅,落地的门板卸下之后,能清楚看清戏台。 楚维琳进去时。里头已经有几位客人了。 高老太太和高**奶一并来了。两位同知夫人,还有几位前几回见过的太太、奶奶,却是没有瞧见范大太太。想起上回范大太太对陶三太太的那番说辞,看来范大太太与陶家虽是沾亲带故,但实在是不愿意多往来的。 彼此见了礼,楚维琳落座。 陶老太太笑着慈祥。道:“我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戏。今日登台的这戏班子是前个月才到金州的,很不错,我听了一回就喜欢得不行。” 楚维琳笑着颔首,道:“不瞒您说。我家老祖宗也爱听戏,逢年过节,宫里赐戏下来。都会请姻亲们一道来听,可热闹了。” 陶老太太眼睛一亮。道:“宫里赐戏?那是相当了不得的,我这辈子是听不了那么好的戏了。夫人听过好的,听寻常的戏班子唱戏,就肯定少些味道。不过今日这个真不一样,听说是在京城里也唱过的,有些名气。” 正说着戏,外头传来一阵问安声,楚维琳循声望去,见一个银发老人被簇拥着来了。 陶老太太站了起来,几步迎了过去,道:“老祖宗您来了。” 楚维琳打量了陶家老祖宗一眼,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似是比不得年轻人,可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又带了一股子威严,她的气派不输京城世家的老太太们。 陶家老祖宗坐了正席,她不疾不徐与楚维琳道:“老太婆这把年纪了,说起其他事情,那就是裹脚布,谁都不爱听,也就是说一说戏,才能和年轻人说到一块去,这才厚颜来了。” 楚维琳依着礼数,顺着说了几句:“怎么会呢?不都说,姜是老的辣嘛,您的话对晚辈们来说,都是大智慧,又怎么会不爱听呢。” “是啊,老祖宗,”陪着陶家老祖宗来的姑娘开口说了话,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点点娇气,“是您太威严,让晚辈们都不晓得怎么亲近了,我在跟您一道住之前,也很怕您的,现在啊,不怕了,恨不能您日日能与我多说说话呢。” 陶家老祖宗被逗乐了,刮了刮那姑娘的鼻尖。 楚维琳亦是笑着,从这姑娘扶着陶家老祖宗来时,她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范大太太口中,病了一场开窍了,随着陶家老祖宗生活的陶八姑娘。 陶八姑娘瓜子脸,柳叶眉,倒是一个美人,一颦一笑都惹人怜惜,这个模样的,是最讨长辈喜欢的。 见陶八姑娘和陶家老祖宗亲密,陶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一层阴郁,楚维琳瞧在眼中,便知这俩婆媳的关系是当真不好的。 戏台上开场了,排的是一出旧戏,楚维琳在京城里也看过,这戏班子果真如陶老太太说的,唱作俱佳,叫人挪不开视线,饶是楚维琳这个对听戏并不热衷的人,都有些入迷。 戏台上的旦角一个脚步、一个转身、一个抬袖、一个眼神,都独有韵味,几位爱戏之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楚维琳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她觉得熟悉。 从前听过的,觉得熟悉并不奇怪,可让楚维琳不解的是,她对这个旦角的表现很熟悉,细细梳理了一番她并不算丰富的听戏经验,楚维琳心中一颤,她在这个戏子的身上,寻到了当初苏子毓的身影。 苏子毓是男子唱了旦角,可这台上的人,楚维琳肯定她是个姑娘家,身形与苏子毓完全不同,可唱戏时的感觉却很相似。 “夫人,这戏有什么不对吗?” 楚维琳闻言回过了神,见陶七姑娘讨好地看着她,便道:“这个旦儿,不输京中的名角儿呢。” 陶七姑娘掩唇笑了:“我没听过京里的戏,但听人说,这个戏班子原是在京里唱过的,那个旦角儿,也有些名气的,我原本还有些不信,但夫人说好,那自然是真好了。” 陶八姑娘听见她们说话,微微偏转过头,低低和陶七姑娘咬了耳朵。 陶七姑娘眼睛一亮,道:“若夫人喜欢,下回请她们去府中给夫人唱戏?他们这个戏班子,似乎是叫,叫瑞喜班。” 瑞喜班? 楚维琳一怔,这不就是当初苏子毓所在的戏班子的名字吗?当年苏子毓出事后,瑞喜班便离开了京城,楚维琳原本当他们已经散了,却没想到,是来了江南一地。 从前为了常郁晖的事情,楚维琳是认认真真看过苏子毓的戏的,对他的一些表现法子有些了解,才会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看出相似来。 师出同门,到不难理解这旦角儿和苏子毓有些神似了。 陶七姑娘还想与楚维琳搭话,楚维琳却并不像多理会她,反倒是对陶八姑娘,她不由多瞟了两眼。 这位疑似重生者,为了对付陶七,也算是费了心思的,却偏偏,要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让楚维琳不喜。 陶八姑娘好像浑然不觉,认真听着戏,时不时和陶家老祖宗说上几句话。 一出戏唱完,中间休息时,便有人提起了永记药行的案子来。 提起来的人似是收了陶家的暗示,见楚维琳听见了,便问道:“夫人,这案子什么时候审呀,从前我们经常去永记拿药材,如今都有些不敢了。若他永记真有问题,早些关门大吉,免得又害了别人,若是没有问题,也早早了了案子,不然我们真是提心吊胆的。” 楚维琳心中冷笑一声,提心吊胆的只怕是陶家人吧? “我一个后院妇人,不懂前头的事情。不过永记药行的事体,我们爷倒是与我说过几句,那犯人在大牢里并不认罪,又说他是真的叫永记害了,那药材在海州吃出了人命,海州官府那里是一清二楚的。这是我们爷来金州后的第一桩人命案子,他决计不肯马虎的,已经让人去海州那里,问一问海州那儿的情况,再把卷宗和仵作验了之后的结果一并带回来。”楚维琳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叫所有人都听见。 而陶老太太和陶大太太,在听完这句话后,眼底都流露出了些许的不安。 ---------------------------- 推书 《蒋四小姐》嫡女搭戏台,宅斗一流! 《极品丫鬟》极品丫鬟斗极品,林西表示很慌乱! 包子的两本完结书,完结的哦~~ 书名:《谋嫡》,书号:3597474,作者,王安宁, 简介:外表娇娘子内心女汉子的吃货穆锦柔表示:她誓要夺回被嫡母与嫡姐抢去的嫡位,然后努力地吃好喝好。这是一个女汉子在大宅门内的装傻充愣的故事。 这本新书,书友们可以养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美目盼兮yxq、、桑德娜、诺言过期、(2张)、這壹世輪回、黄瓶子的月票~~ 第三百章 官司(四) 楚维琳此时面朝着那位问话的太太,瞧不见陶家人的反应,流玉正巧是朝着这边的,把陶老太太婆媳的神色看到一清二楚。 那问话的太太闻言,眼底亦是惊愕:“真的啊?那永记的铺子真有问题?哎呦,夫人,您来金州时间还短,怕是不太清楚,我们这些人家,每回拿药材都是去永记的,这叫我们往后啊,怎么不害怕呢。” 此话一出,耳边纷纷是附和声。 楚维琳浅笑,宽慰道:“其实啊,我倒觉得不用草木皆兵。你也说了,永记在金州这么多年,大家都是去那儿拿药的,若从前就出过问题,早就叫人不敢上门了,可这一回,海州那儿又是的的确确出了人命了,我想,许是这路途上出了什么差错,亦或是铺子里一不小心,造成了一批货的问题,并不一定就是永记所有的药材都不值得信任了。” 陶大太太神色一舒,若是楚维琳这么说,兴许,这案子还有推托的余地。 却听杜杨氏不赞同地道:“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哪一批货会有问题呢?轮不到自个儿的时候,听的都是故事,十几年才出这么一回。可若是轮到了自个儿,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谁家里出了这等事体……对吧?” 陶大太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见楚维琳亦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心情愈发忐忑,讪讪笑了笑 一直没有发话的陶家老祖宗清了清嗓子,见众人都看向她,她才道:“老太婆一把年纪了,生死看得多了,到最后也就一句话。生死有命,都是命里有数的。十几年才出一回,这都轮到了,也就随着菩萨去吧。况且,常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兴许是这路途遥远,运输时出了什么差池也说不定的。” 楚维琳睨了陶家老祖宗一眼。果然还是老姜一块。真是够辣的。 所有的生死都可以往命中有数上头推,在座的信命、信佛的人极多,这样的说法让众人都沉默了许多。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道:“老祖宗您说得不错,生死有命,开药铺的本也是只能治病不能救命,可衙门办案。却不能如此来。若是所有的案卷上都写上‘命里该如此’,我们爷别说是乌纱帽了。连脑袋都一并不保了。还是那句话,查归查,该如何买药用药还是如何来。” 陶家老祖宗笑了笑,没再说话。反倒是陶八姑娘掩唇直笑,道:“夫人说话真有意思,连脑袋不保都敢说。真是直爽。” 陶八姑娘的声音柔和,似是在打趣调侃。听不出半点儿嘲讽的味道来,但楚维琳早就把此人视为需要格外注意的人,对她的话也就不拿好意来想了。 “我性子素来如此,虽是有些冒犯的话,但我想,我们爷不会介意。”楚维琳笑意深深。 李周氏见缝插针,道:“说透了啊,就是常大人‘纵’着夫人呢,夫人与大人是青梅竹马吧?真是叫人羡慕。” 拍马屁这等事情,便是不能成了那第一个,也断断不会叫人落下,一时之间,具是羡慕之声,而坐在陶三太太身边的陶七姑娘低着头,神色戚戚。 楚维琳把这些动静一一看在眼中。 戏台上,新戏又要开场,也就罢了这些话题,众人都把注意力转到了看戏上。 待这戏唱完了,陶老太太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能再听一场,只是日头已经偏西,便遗憾着道:“下回若有机会,再请夫人们来听戏。” 楚维琳对这个来自京城的瑞喜班很有一番兴趣,便问陶老太太道:“这个戏班子,老太太是从哪儿寻来的?唱得可真好。” “他们似是去年来的江南,一直有些口碑,我从前在别人府上听过,这回晓得他们到了金州,便请了来。”陶老太太说道。 楚维琳颔首,赐了赏,班主领头谢赏,那旦角儿福下身子时看了楚维琳一眼,眼神冰冷,如腊月里的北风一般。 大约是为了苏子毓吧,不管实际关系如何,在外人眼中,楚维琳都是常郁晖的嫂嫂。 戏散了,楚维琳正打算告辞,陶家老祖宗吩咐了陶八姑娘几句,陶八姑娘连连点头,出了花厅。 陶家老祖宗偏转过头来,低声与楚维琳道:“那个旦角儿可真不错,老太婆想再听她唱一段,夫人刚才也问起她来,想来是喜欢她的戏的,不知愿不愿意陪老太婆再听一会儿?” 楚维琳挑眉,单独留她听戏,怕是陶家老祖宗有话要与她说了,她笑着点头,道:“您说得是,我很喜欢她的戏,能让我再听一段,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陶家老祖宗起身,往外头走去,楚维琳跟上,一路到了另一处花厅,陶八姑娘远远候着,见了她们,便迎了上来。 入了花厅,落座之后,稍稍等了一会儿,一个清丽女子进来,福身行礼。 卸了妆,脱了戏服,这女子说不上貌美如花,却是气质不凡,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让楚维琳一眼就把她和戏台上的人对照了起来。 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如天籁一般。 分明应该是绕梁三日的声音,可楚维琳此刻听来,心里又有些梗得慌。之前这女子看她的那一眼,让她满脑子都是曾经苏子毓的模样,以至于到了此刻还挥之不去。 那个曾让后宫妃嫔们都争相追捧的苏子毓已经不在了,在这远离京城的江南,提起瑞喜班的时候,可否有人知道,它从前的台柱究竟是谁?又有怎样的风华? 楚维琳犹自感慨,陶家老祖宗却低声打断了她的思路,道:“不瞒夫人说,那日永记药行里,殒了性命的小学徒,从前和老太婆有过一面之缘。老太婆嘴上说着生死有命。可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心里也不舒坦。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管永记的药材有没有问题,这伤人的案子,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审?” “陶老祖宗,这些衙门里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实在不好去插手。也无心去插手,我们爷说起来的时候我听着些,若没有提及。我也不会追着去问。”楚维琳说得不疾不徐,“前几日那孩子的爹娘不还在衙门外头哭了一场吗?我也是听底下妈妈们说了才晓得的,实在可怜。我们爷没有马上提审,总有他的道理的。” 陶家老祖宗眸色一沉。似是思忖了一番,没有把话往下说。 等戏听完了。楚维琳便起身告辞。 陶八姑娘欲相送,楚维琳止住了,只和那唱戏的女子道:“我有些地方听得不是很明白,不如姑娘与我讲一讲?” 那女子脚步一顿。狐疑看了楚维琳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楚维琳一面走,一面与那女子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忆夙。”她答得格外疏离。 楚维琳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若忆夙待她亲近,才是怪事了。她把这名字喃喃了几遍,叹息道:“忆夙,忆苏?是指苏子毓吧?” 忆夙脸上一白,目光含恨:“夫人知道,又何必多问呢?” 楚维琳浅浅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那年之后,你们就来了江南吗?” 忆夙偏过头,不肯再答。 见此,楚维琳亦没有法子,干脆也就不问了。 一路沉默着往前走,垂花门那儿,陶大太太候着,忆夙瞧见了,顿了脚步,轻声与楚维琳道:“我看夫人今日的态度,似是常大人故意压着永记的案子?永记和陶家是个什么关系?” 楚维琳转过头,不解地看向忆夙,为何忆夙会关心这些?忆夙分明是不愿意和她说话的,现今特地避开陶大太太来问这么几句话,可见是把这事体放在心上的,她一个唱戏的姑娘,又是外乡人,为何会…… 见楚维琳没有坦然回答,忆夙移开了目光,道:“我就是随口问一问,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等上了马车,出了陶家,楚维琳思前想后,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便与李德安家的道:“妈妈找个人,帮我留心着那个忆夙,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李德安家的应了。 回了府衙,楚维琳换了身衣服,与霖哥儿玩闹了会儿,常郁昀才从前头回来。 楚维琳细细说了今日在陶家的事体,道:“我估摸着,大抵这罪过要推倒运输上去了。而那伤人的案子,为了避免我们再追着查下去,怕是要找个替罪羊出来,好早些把这案子一并了结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见常郁昀放下茶盏,楚维琳偏过头问道:“那乌礼明那里,若是查到了些他和陶家的真凭实据,要参他一本吗?” 常郁昀抿唇,缓缓道:“我倒是想参他,可乌礼明是个老狐狸,即便抓到了些证据,大概也是蛛丝马迹,在有确切的把握之前,还是莫要招惹他。” 楚维琳了然。 外头报了一声,李德安家的进来了,她垂首与楚维琳道:“奶奶,忆夙回瑞喜班那儿转了一圈,又出去了,跟着的人一路跟到了迎客居外头,等了两刻钟,才见忆夙换了身体面衣服出来,旁边还有一人,是安远侯府的小侯爷。” 安远侯府?小侯爷? “这儿是金州,可不是京城,会不会是看错了?”楚维琳有些不信。 李德安家的连连摆手,道:“断不会错的,跟着的人从前就是京里走动的,见过这位小侯爷,今日一见,自个儿也唬了一跳,瞪大眼睛仔细确认过了,这才报了回来。” 常郁昀不知忆夙是谁,但听见安远侯府的名号就已经皱了皱眉头,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倒是叫人意外极了。 安远侯府在京中也算是得势的,比起在圣上跟前的体面,安远侯的夫人在太后跟前更是有脸的。 前世时,安远侯府的嫡长女由太后做主,嫁给了崇王世子,成了世子妃,却是红颜薄命,婚后不到一年便故去了。今生楚维琬做了世子妃,安远侯的嫡长女没有说亲,与前世一般,在去年时香消玉损了。 这位小侯爷,是什么时候来的金州?又为何会和忆夙在一块? 常郁昀问道:“琳琳,这忆夙是谁?” 起初因着事情与常郁晖、瑞喜班、苏子毓有关,楚维琳不想在常郁昀跟前提起来,但牵扯上了安远侯府的小侯爷,便说了来龙去脉:“我当时只觉得她很关心陶家和永记的事情,隐约觉得奇怪,这才叫人跟着她。她和小侯爷在一道,莫非是小侯爷关心此事?” “说不准,”常郁昀沉吟,与楚维琳商量道,“不如你请忆夙来唱戏?” 他们不是当事人,小侯爷又是低调出行的,常郁昀总不能来一出“下官见过小侯爷”的戏码,要知道忆夙和小侯爷是怎么回事,也只有如此了。 翌日,楚维琳便让人去瑞喜班请忆夙,才知道忆夙去了陶家,要改日才能登门。 楚维琳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这陶家人真是喜欢忆夙的戏呢,昨儿个才唱过,今日又请了去。 隔了两日,忆夙才来了府衙,却是半点儿也不情愿。 楚维琳看得分明,想到今日是要从忆夙嘴里挖出点儿信息来的,道:“常郁晖是我六叔不假,你应该知道,他从前和常家的表姑娘,也就是叶家的语姝姑娘定过亲,因着那桩事情,这婚事也黄了。” “不黄才奇怪呢。”忆夙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 “是啊,不黄才奇怪。” 见楚维琳如此反应,忆夙诧异地抬眸看她。 楚维琳直视忆夙的眼睛,语气平静:“那你知不知道,叶语姝最终嫁给了谁?是嫁给我娘家三哥哥,叶语姝成了我的三嫂。这桩亲事,我很满意,我三哥哥会是个好丈夫,比我那六叔好千倍百倍。语姝那么好的姑娘,不该被常郁晖连累。你现在该知道,对于当初的事情,我们楚家是个什么态度了吧?” 忆夙咬着下唇,细细琢磨着楚维琳的话,道:“夫人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关心陶家和永记的事情?”楚维琳直截了当地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rr(2张)、小小吴423、桑德娜、wjx2005(2张)、星儿2004、酸梅大婶(2张)、x小宝宝x(2张)、向日葵太阳花(2张)、绝世玫瑰、annefan、爱听书的sarah(2张)的月票~~ 第三百零一章 官司(五) “我……”忆夙往后退了半步,樱桃红唇紧紧抿着,望向楚维琳的那双丹凤眼里充满了戒备。 楚维琳抚着手中的茶盏,笑容淡淡。 忆夙深呼吸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她微微抬起下颚,不屑地道:“夫人问我为什么?哼,因为我恨陶家,我是金州人士,我爹娘是叫陶家人害死的,陶家分明就是永记的靠山,我想替爹娘出口恶气,有什么不对?” 楚维琳放下茶盏,眼神清澈直直望着忆夙,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你说谎。” “没有!”忆夙眸子一紧,咬牙道。 楚维琳自嘲着笑了笑:“忆夙,你看向陶家人的眼神,绝不是面对杀父杀母的仇人时的眼神。你虽是戏台上的角儿,但你在戏台下,情绪太过外露了,你不是那种能够克制住心中喜悦亦或是愤恨的人。你看,我在问你这几句话的时候,你已经着急了,你的眼神动作姿态无不在告诉我,你在着急。这样的你,在面对害死爹娘的仇人的时候,你的眼中只会有恨意,而那日在陶家,我在你的眼中没有看到。” 忆夙的脸惨白一片。 “面对仇人时,即便是压抑了心中情绪,可那股子疏离和防备是掩饰不过去的。”楚维琳抬手按了按眉心,她还记得自己在面对楚论肃和阮氏时,心中那喷涌而出的恨意,她还记得在重生之初,面对何氏和黄氏的疏离和不自在,饶是尽力克制着,也无法抹去那些情绪。 以忆夙的性子,怕是越加不行的。 楚维琳指了指自己。道:“你看仇人时的眼神,就如同那日你冷冷望向我的眼神一样。因为我是常郁晖的嫂嫂,我就是你的仇人,不是吗?” 忆夙哑口无言,楚维琳说得这般明白,她还能如何再编故事下去,只能偏转过头不说话。 楚维琳步步紧逼。问道:“也许。并不是你关心陶家和永记,而是安远侯府的小侯爷?” 忆夙愕然,猛得瞪大眼睛:“你跟踪我?” 楚维琳轻笑。既然忆夙是这样的性格,不如再诈一诈她,或许还会有所收获,思及此处。便又道:“永记只是一家药行,陶家也就是金州这儿的一个商户。别说和京城里的富商比,放眼整个江南,陶家也不一定排得上号,小侯爷怎么会对陶家另眼相看?还是说。小侯爷盯着的不是陶家,而是陶家背后的……” 忆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楚维琳放缓了语速。心中已经了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小侯爷盯上了乌礼明。这对楚维琳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乌礼明太精明了,常郁昀费尽心思,大约也只能抓到他贪墨的蛛丝马迹,仅仅靠这些,不足以参乌礼明一本,但要继续深挖下去,常郁昀又不是乌礼明的上峰,也不是他的下属,从金州伸手去查明州事体,未免越了界线,也麻烦重重。可小侯爷不一样,若是他对乌礼明贪墨的事情有兴趣,自会顺藤摸瓜。 可小侯爷的态度未明,楚维琳也没有提前和常郁昀商议好,自然无法和忆夙透了底,干脆只说能说的事情。 “我们爷这个人呢,不敢说是嫉恶如仇的,但既然领了皇命,来了金州任职,就想勤勤恳恳做一个好官,我们爷走了科举一路,没想过靠家中在京城谋个什么闲差,此番来金州,也绝不是镀一层金就调回京城里,是想脚踏实地的。永记这案子,是我们爷来了之后头一桩人命官司,绝不会胡乱了了,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弄明白,所以才一直压着未审。这些日子下来,多少有些进展吧。”楚维琳笑着道。 听到进展二字,忆夙狐疑看了楚维琳一眼,细细琢磨了一番,终是没有再绕圈子:“夫人的意思是,若小侯爷想知道,可以使人来请常大人?” 楚维琳颔首:“小侯爷有请,我们爷又怎么会推脱呢。” 忆夙皱眉,总觉得楚维琳这话里有地方不对,可她一时又说不明白,只好先按捺住,道:“夫人今日还要听我唱戏吗?” 不仅是楚维琳要和常郁昀商议,忆夙也要和小侯爷说一说这事体,楚维琳心里明白,嘴上也就不说透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等下霖哥儿醒了,还要陪陪孩子。” 忆夙悄悄松了一口气。 流玉送了忆夙出去,楚维琳吩咐水茯道:“你去前头与爷说一声,让他得空时回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讲。” 水茯应声去了。 府衙之中,前后院近了许多,对于楚维琳来说也有一个好处,只要常郁昀没有离开衙门去办事,只要使人去前头说一声,很快就能有回复。 水茯直直往常郁昀的书房去。 书房外的天井里,梁师爷正和扫地的小厮说着话,那小厮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也不晓得在回应些什么。 水茯一见到梁师爷就一肚子的不满,只是如今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干脆当作没瞧见。 书房门关着,守门的差人卫源低头道:“姑娘,大人和仇师爷在商量事情。” “是奶奶那儿寻爷有些事体,等爷得了空,请你跟爷说一声。”水茯道。 卫源点头。 水茯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就叫梁师爷拦住了。 梁师爷一脸谨慎,声音不重,却正好能让水茯听见,他道:“姑娘,五爷忙碌,我此刻也不能进去禀告,底下来说,牢里的那个江谦,似是有些不好。” 水茯驻足,作为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她们几个都是晓得江谦的身份的,闻言不由一惊:“有些不好?” “是啊,姑娘与五奶奶说一声吧。”梁师爷道。 水茯正要答应,见梁师爷眼露精光。不由背后一凉,一下子会意过来。 这厮是在套话! 梁师爷只怕是猜到江谦并不是寻常的犯人,可他又吃不准江谦的身份,便想这般讹一讹她,从她的反应里寻些线索。 这么一想,水茯胸中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冷冷哼了一声。退开两步。道:“你说的这话真是奇怪!牢里的人好不好,你只管和爷说去,和奶奶讲有什么用?” 梁师爷一怔。搓手道:“这不是,那位江谦……” “什么跟什么呀!”水茯白了梁师爷一眼,瞥见那扫地的小厮还站在不远处,她快步过去。一把抢过了扫把,指着梁师爷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想和我们搭话?我告诉你,你这等人啊,我们姐妹都瞧不上!上一回叫我用扫帚撵得不够厉害?信不信我这回把你直接撵到府衙外头去!” 梁师爷一看那扫帚。只觉得头皮发麻。 单纯论动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比不过水茯?只不过他奉行自个儿是个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又坚决不肯与女人动手。这才会被水茯的扫帚教训。 见水茯又摆出一副泼妇模样,他连连摆手,嘴上咕哝道:“女子难养!” 水茯撇了撇嘴,把扫帚还给了小厮,理也不理睬梁师爷,转身往内院方向去。 这一出动作,倒是把那小厮与卫源看得目瞪口呆。 水茯回了屋里,与楚维琳道:“爷和仇师爷在商议事体,怕是要稍后才会过来了。还有那个梁师爷,他想套奴婢的话。” 楚维琳听水茯说了经过,点头道:“也难怪梁师爷怀疑了。” 那夜李德安家的一个后院妇人去了大牢里,江谦又被带出过大牢,不说旁人,狱卒那儿大约也有些疑惑着,人多嘴杂,即便不清楚江谦与楚维琳的关系,也能猜得出,这江谦来路不简单。 不过,其他人此刻也就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的,就是这等真真假假扑朔迷离,传到陶家人那儿,才会让他们跟着东猜西想的,吃不准这里头的意思。 隔了两刻钟,常郁昀从前头过来。 水茯添了茶,便领着人出去了。 楚维琳仔细与常郁昀讲了忆夙那里的事情,道:“我吃不准小侯爷的意思,若是他盯着乌礼明……” “琳琳,你可知小侯爷向着谁?”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低声问她。 楚维琳挑眉。 在京城之中,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李慕渝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平日里说话做事吊儿郎当,出门时身上总会带着许多金银玉石,走路叮叮当当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晃了眼,偏偏他天生一副富贵相,那一身玉石在他身上只觉得贵气非凡,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俗不可耐。 只看打扮,完全就是一个纨绔,可京里人人晓得,这小侯爷是个不好惹的,若是比试起武艺来,不比崇王世子逊色多少,只是定远侯夫人身子欠妥,一直受心病困扰,太后怜她柔弱,恳请了圣上莫要让李慕渝上前线去。 李慕渝颇受太后喜欢,经常进宫陪太后说话,比起几个皇子,似是他这个小侯爷更受太后的宠爱。 这个问题,到底是李慕渝向着谁,还是说,是太后向着谁? 楚维琳直接问了常郁昀。 常郁昀赞许地点点头:“越发通透了。只不过,太后向着的,未必就不是李慕渝真心所向的。”说完,常郁昀伸出手,比了一个“四”。 “四皇子?”楚维琳诧异。 “小侯爷与几位皇子的关系都极好,但最好的要数四皇子,我前后思量过,怕是太后心中,亦是偏向四皇子的。”常郁昀压着声儿道。 风度偏偏、知礼大度的四皇子么…… 四皇子与大皇子一母同胞,都是今上的原配周皇后所出,周皇后故去后,生了五皇子的朱皇后被册立,与此同时,圣上不顾众臣反对,追封了二皇子的生母姜氏为皇后。 要说起来,圣上的这几位皇子,具是出身不凡,可前世真正荣登大宝的却是生母平凡,由贵妃代为抚养长大的三皇子。 太后偏爱四皇子,那么圣上呢? 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答案,饶是两人具是重活了一辈子,还是不知道圣上的本意。 “小侯爷那儿,若是真关心起了乌礼明贪墨的事体,我自会如实以告。”常郁昀说完,见楚维琳有些担心,他浅浅笑道,“无妨的,小侯爷可不是那等无所事事跑来江南游山玩水的人,他既然来了,定然有他的目的。” 见常郁昀拿了主意,楚维琳点了点头。 李慕渝那里的动作比楚维琳以为的来得要快。 忆夙来寻楚维琳,请她明日下午时去戏楼里捧个场。 楚维琳应了,与常郁昀一道到了出府。 瑞喜班借了金州城里一处二层宅子改了戏楼,二层上头有几个雅间,见常郁昀和楚维琳来了,便有人引了他们上楼。 本以为小侯爷还未到,可推开雅间,就见一个颀长身影背手站在那儿,正是李慕渝。 常郁昀拱手行礼,楚维琳亦福身。 “不用多礼,坐吧。”李慕渝转过身来道。 屋里没有伺候的人,常郁昀添了三杯茶,一杯端给了李慕渝,一杯给了楚维琳。 李慕渝瞧在眼中,不禁笑了:“京里人人都说,常家五郎宠媳妇,今日一见,倒是不假。” 京中还有这样的传闻? 楚维琳才不信呢,可李慕渝这么说了,她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垂了眸子。 常郁昀失笑,道:“一杯茶而已,小侯爷莫要笑话我了。” 李慕渝请了常郁昀来,自是有要事要问,便道:“我来金州有几日了,知道永记药行的那个案子,我有些疑惑,你为何压着未审?” 这个理由,前日楚维琳和忆夙讲得很清楚了,小侯爷这是明知故问,却也是想从常郁昀嘴里,听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常郁昀心里有数,道:“因为不好审。” “哦?”李慕渝挑眉,示意常郁昀往下说。 “明面上是永记,实际上就是陶家。那意外磕了脑袋的小学徒,和之前吃出了人命的药材,其实都是永记的过错,若我要判了永记,陶家可就坐不住了。”常郁昀道。 李慕渝勾了唇角,语气轻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敢朝陶家动刀子。” 常郁昀拱手道:“小侯爷,我若狠狠动了陶家,乌礼明乌大人还会作壁上观吗?” 提起乌礼明的名字,李慕渝吊儿郎当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凊词(2张)、ling13145210、浮雲的遐想、lu?lu?169、frogjerry、岁月探花郎(2张)、525892913、啃书啃不饱(2张)的月票~~~~ 第三百零二章 官司(六) 李慕渝笑得高深莫测,见常郁昀半垂着眸子,姿态恭敬,却透出一股子韧性来,又见楚维琳似是事不关已,晶亮的双眸望着楼下戏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堂里一批批走进来的客人,李慕渝想,这对夫妻还真是有些意思。 在京城之中,没有人不知道李慕渝的吊儿郎当、金银玉石,同样也没有人不知道常家五郎文采出众、俊秀逼人,一个是受宠的勋贵,一个是沾亲带故的皇亲,平日里见过几回,却是点头之交,并未过度接触。 李慕渝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若早知道这人有趣,也好多些往来。 “乌礼明……”李慕渝凤眼一挑,笑道,“他原是你父亲的下属吧?若不是你父亲调回了京城,他可坐不上明州知府的位置。” 常郁昀颔首道:“的确是家父的下属。” 李慕渝哼笑了一声,道:“呵,他不作壁上观,又会如何?” 明人不说暗话,尤其是已经说到了这一步,就差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了,常郁昀干脆道:“乌大人指甲很深,这些年没少向陶家伸手,陶家虽然不显山露水的,却也是一株摇钱树,别说我不好连根拔了,便是折一些枝叶,乌大人都要跳脚了。” “跳脚?不打倒你一耙就阿弥陀佛了。”李慕渝嗤笑,手指随意地点着桌面,道,“水至清则无鱼,你父亲在明州知府的位置上占了这么久,绝不可能一身干净,乌礼明在常恒淼手下蛰伏了这么多年,岂会没有一丁半点的把柄?若你折腾起了陶家,乌礼明的折子立刻就往京里送了。” 如此说常恒淼。常郁昀就不好接话了。 撇得一干二净?小侯爷不是那等糊涂人,可以随意糊弄。可要让常郁昀来承认,也是不可能的,干脆还是闭嘴,什么话都不说。 楚维琳面不改色,心中也是一惊,她知道李慕渝说的是对的。陶家如今还只是试探她而没有急切起来。就是因为他们有乌礼明这座靠山,每年这么多银子孝敬上去,出了事情。乌礼明即便不全力相帮,也要看在银子的份上,牵制周旋一番。 到时候,别说是搬到了乌礼明。陶家也只要赔些银子就能顺利脱身了。 李慕渝也知道这个道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明州这么个富庶地方。只要不过了头,太太平平的,也就过去了。乌礼明那可是雁过拔毛,拔三根还不收手。非要把一屁股的毛都给拔干净了才作罢!也不怕拔得狠了,那雁儿飞不动一脑袋砸下来!” 这个比喻,常郁昀忍俊不禁。楚维琳亦是失笑出声,见李慕渝睨了她一眼。她继续佯装镇定,看着楼下状况。 李慕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知道我为何来江南吗?” 常郁昀摇头。 “明面上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替太后到普陀山进香礼佛,实则是圣上的意思,仔细查一查江南一地的贪墨案子。”李慕渝说道。 查江南的贪墨? 常郁昀心中一沉。 “原因,你可以猜一猜。”李慕渝说完,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注意力也移到了楼下,大堂里的位置差不多坐满了,跑堂的伙计来回穿梭送茶,估摸着过一会儿就要开场了。 常郁昀思忖了一番,沉吟道:“打仗果真劳民伤财。” 李慕渝一怔,扫了常郁昀一眼,暗暗想,这个人的心思果真转得快。 常郁昀继续道:“前些年北方接连征战,虽是大败了敌军,可也投入了大量的军饷物资,国库有些吃紧了吧?去年才减了赋,不能朝令夕改,今明两年绝不可能下旨要增加赋税。而江南却是富庶,圣上想从这儿动刀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动百姓,只查贪官,抄几个巨贪,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尤其是乌礼明,他在明州浸.淫.多年,不说接任知府之后,从前当同知的时候,就一定伸手攒了不少了,明州靠海,多得是海货,也有私货,若是他护私货,那是一笔巨财。” 李慕渝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乌礼明就是个护私货的,每年从私货商人那儿抽的利钱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结果他还死咬着像陶家这样的商人不放,什么好处都要占。” “既是圣上要查,那乌大人……”常郁昀顿了顿,略一思量,道,“小侯爷是否已经抓到了他的把柄?” 说出口的是问题,答案却已经在常郁昀心中了,乌礼明那等大贪,李慕渝手中若有真凭实据,早就收拾了他了,怎么会在金州晃荡,可见也是叫乌礼明那个滑不溜秋的大泥鳅弄得只抓到些蛛丝马迹,这才想从陶家这儿下手。 李慕渝没有隐瞒,道:“只有些许线索,即便是他护私货,也只有些风声而没有实据,乌礼明这个人,太滑头了。” 常郁昀笑了,这便是李慕渝寻他的原因。 李慕渝想拿到证据收拾了乌礼明,而常郁昀想要杀鸡儆猴,处置陶家,给金州这里的乡绅们敲一敲钟,又不想多些后顾之忧,两人目的虽然不同,却也是殊途同归,因此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我手上倒是有些证据,陶家向乌礼明行贿的证据,只是时间有限,并不完备。”常郁昀压着声儿道。 李慕渝眼睛一亮,这一趟把常郁昀寻来,还真是寻对了。 打瞌睡时有人及时递了个枕头,对李慕渝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就好,我也趁此再摸一摸底,看看还有什么进展。”李慕渝说完,楼下哐哐当当,戏开场了。 李慕渝的沉心看戏,仿若刚才只是与常郁昀闲谈了几句家常,完全没有提及过家国大事一般。 戏台上,忆夙依旧是个红角儿,楚维琳留意到。忆夙的目光时不时会往这间雅间飘来,目光痴痴,楚维琳一下子便通透了。 忆夙是个戏子,却也不是简单的戏子,起码,她和李慕渝的关系就很不一般。 一折戏唱完,李慕渝唤了人手进去。吩咐去下头打赏。 楚维琳亦吩咐了李德安家的添些赏银。 李慕渝思索了一番。斜过了身子,用极低的声音与常郁昀道:“我只是暗访,毕竟没有圣旨在身。也不能抄了乌礼明。不过,四殿下已经带着圣旨从京城启程了,等他到了明州,只要我们手中捏着证据。就能收拾了乌礼明。” 常郁昀眉头轻轻一挑,倒是让他说中了。李慕渝和四皇子的关系果真是极好的,而圣上把如此担子给了四皇子,是否他也在考量这个儿子能不能担当大任? 不过,李慕渝主动提及了四皇子。说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在替四皇子拉拢人心? 向四皇子投诚,常郁昀暂时还没有那样的打算。因为他和楚维琳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三皇子一意孤行。走上前世的老路,那么就是在这个冬天,朱皇后宾天,三皇子的养母贵妃娘娘暂理六宫,再过半年的夏日里,圣上便会驾崩。 若无法破开此局,无论圣上心中属意谁,无论谁有能力继承大统,都是无用的。 只是这一点,他不能和任何人说。 不过,大局如此,不是谁能够轻易扭转的,但也不能因此因噎废食,该做的事情一样要脚踏实地地做好。 比如陶家和乌礼明。 常恒淼手中,兴许会有更多的线索,但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当初两个人面和心不合,乌礼明定是多留了好几手,不叫常恒淼抓到他的把柄。 常郁昀仔细理了思路,想起了一个人来——明州出身又在常恒淼身边任职了数年的梁师爷。 思及此处,常郁昀低声道:“四殿下还要多久能到明州?” “估摸着也就半个月了。”李慕渝道。 半个月,倒也不多不少。 常郁昀恭敬道:“既如此,我也再查访一番,若能再得些线索,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李慕渝很满意,颔首道:“我过几日就要回明州去,你我之间,也不好频繁来往,免得惹人眼目,有什么事,还是请常夫人知会了忆夙吧。” 楚维琳应下了。 事情谈妥了,李慕渝还要在戏楼里多打发会儿时间,常郁昀和楚维琳提出告辞。 一路回到府中,换了身家常衣服,楚维琳歇在软榻上,流玉轻轻替她按着双腿。 常郁昀吩咐了人去寻梁师爷,要他到书房里等着。 楚维琳听到了,抬眸看向常郁昀。 常郁昀笑着问她:“怎么了?” “你寻他做什么?”楚维琳疑惑道。 “看看他知不知道乌礼明的底。”常郁昀答得直白。 楚维琳闻言一怔,奇道:“他会知道?乌礼明的底,只怕公爹都说不明白,梁师爷又能知晓些什么?” 话一说完,楚维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不由低低呼道:“你要讹他?” 常郁昀弯着眼儿笑着点头。 乌礼明是个滑头,梁师爷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心思很多的人?若不然,怎么会把歪心思动到娉依身上去? 梁师爷在常恒淼任职明州知府时就是他的幕僚了,对乌礼明也不陌生,若他们之间早有猫腻,那么梁师爷多少会知道些乌礼明的事情,只要常郁昀透出一些圣上想拿江南开刀的意思出来,梁师爷这根墙头草,就一定会有反应。 圣上要下手,乌礼明又怎么可能保得住?梁师爷不笨,却因着之前的一些事,惹了常郁昀和楚维琳厌烦,他挂着师爷的名号,却不像仇师爷与毕师爷一般受信任,为了博取好感,梁师爷只要手上有线索,自是一股脑儿倒出来,又怎么会帮乌礼明隐瞒。 若他当真一点儿不知情,也许是他和乌礼明之间并无猫腻,也有可能是他“重义气”,不肯明说,只要使人盯着他,他一往明州递信,也就暴露了。 总归是稳妥的生意,诈梁师爷一诈,兴许会有些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常郁昀见楚维琳明白过来,笑着道:“就是讹他。” 楚维琳颔首,她本就不喜欢梁师爷,若这个人当真和乌礼明有牵连,干脆早早打发了,免得麻烦。 常郁昀往前院书房里去,梁师爷已经等在门口了。 等两人入了书房,卫源带上了门,面无表情守在了外头。 常郁昀也不与梁师爷兜圈子,说了永记药行和陶家的关系,也说了他的困惑:“江南地界上的乡绅望族,背后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也许牵扯甚广,尤其是陶家,我这些日子打听了一番,似是和乌礼明乌大人有些来往。梁师爷在明州多年,你觉得乌大人为人如何?” 梁师爷双眼一转,一本正经道:“乌大人为人做事很有一套。” 说了等于没说,常郁昀也不恼他,淡淡道:“我原本想着,既然和乌大人有些关系,不如就卖个人情,给陶家留条路子,面子上过得去便好了。可今日传了些消息来……” 常郁昀放低了声音,梁师爷竖起了耳朵,待听说圣上要查江南贪墨的时候,梁师爷的身子震了一震:“五爷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常郁昀反问。 梁师爷背后一凉,笑容讪讪:“在下与乌大人来往得不算多,好像从前有听说过什么,容在下想一想,想一想……” 常郁昀不去催他,由着梁师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梁师爷面色凝重,半晌问了一句:“为何圣上突然……” 常郁昀知道,梁师爷已然动摇了,真话的效果比谎话好,便据实以告:“前些年打仗,国库吃紧了,查几个大贪,也是不错的收项。” 梁师爷重重咽了一口口水,不错的收项…… 他虽然不清楚乌礼明到底徇私枉法贪了多少银子,但估摸着绝不是什么小数目,若一并抄了去,的确是不错的收项,况且江南这土地上,又不止乌礼明一个黑心人,不过是胆大胆小的区别罢了。 “似是听说过一个叫,叫……”梁师爷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叫水四儿,乌礼明的私货生意是他牵的头。” 常郁昀勾了唇角。 连李慕渝都只知道乌礼明做私货生意却没有线索,梁师爷能一口说出水四儿的名字,可见他和乌礼明之间的关系了。(未完待续) ps:最近一直加班,回家就很晚了,更新也晚了,书友们见谅。感谢书友七零八落的时光(2张)、了了轻烟、宅在家里忙看书、jojo8129的月票 第三百零三章 官司(七) 常郁昀心里透亮。 这梁师爷,能知道乌礼明私货生意的底儿,可见两人关系匪浅,那为何梁师爷还会随着常恒淼到京城去?若是留在明州,一样是不愁银子的,他又有些功名,往后捐个官,也算是条出路。 不过,梁师爷的确是个靠不住的,他关心的是自己,而没有什么“义气”。 乌礼明应该也没有想到,仅仅因为几句话,梁师爷就把他给卖了。 常郁昀没打算立刻就动梁师爷,兴许从他的嘴里还能再吐出些内情来,便佯装诧异,问道:“水四儿?这人是个什么来历?” 梁师爷选择了“投诚”,自然是有问必答,把水四儿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水四儿出生在普陀附近的一处小岛上,离明州城,其实也就半天的水程。岛上的孩子,水性好,胆儿大,很小的时候就给路过小岛的船舶引路,其中不乏外来客,水四儿天分好,竟然让他学会了些洋人话,有了这个做底子,他到了明州之后,很混得开。 跑了几年码头,水四儿依着这点儿本事,倒是也理出了一条人脉来,开始倒腾起了私货生意。 丝绸、瓷器、玉石,都是洋人喜欢的东西,而一些洋货在江南富商之间很是紧俏,但私货生意是要掉脑袋的,没有一些背景,又怎么敢吞这只大象? 而当时明州知府是常恒淼。 依梁师爷的说法,最初时,水四儿是要接近常恒淼的,可惜常恒淼这个人虽然也敛些银子,私货生意却是一丁点儿兴趣没有。坚决不做这等砍头抄家的买卖。 这一点,常郁昀也可以理解,常恒淼不缺银子,也不缺攒银子的路子,常家这等出身,又得圣宠,何必走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的独木桥?平白把一家老小都连累了。 常恒淼没有兴趣。乌礼明却是个大狮子。雁过拔毛的他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一来二去和水四儿接上了头,慢慢的,这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只是碍着常恒淼。乌礼明也不敢闹得大了,所以一直以来,常恒淼只隐约有些感觉,却没法抓到实证。若不然,他早让乌礼明下大狱了。 等常恒淼回了京城。乌礼明摇身上任,明州这地方就属他说了算了,当即就不客气了,私货一船船的进出。银子哗哗落到口袋里,可即便如此,他的面子功夫依旧极好。人人都晓得他不干净,偏偏没有证据。 连李慕渝借口替太后礼佛来了明州。一样抓不到乌礼明的尾巴。 梁师爷全盘托出,见常郁昀神色凝重,他一个激灵,道:“五爷,在下也是从别人那儿东听一些西凑一些,才知道这些事体的。明州有一道家常菜叫茭白鳝丝,就是炒黄鳝,京城里的人不吃,明州人倒是挺喜欢的。这乌礼明最爱的就是这道菜。好家伙,吃得久了,他自个儿也跟这黄鳝一样,滑不溜秋的。” 梁师爷急于撇清,常郁昀瞧在眼里,也不说透。 见常郁昀反应不大,梁师爷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乌礼明那个人,梁师爷是瞧不上的。 指甲如此之深,迟早会把掌心给扣破了,到时候就是一塌糊涂,江南地界上,但凡是供奉着乌礼明的,哪家不是对他又怕又恨,却又不得不继续依靠着。只是,人都有底线,兔子急了还咬人,哪天真的挨不住了,不过就是拼个你死我活,说什么民不与官斗,那是指要命的民,若是豁出命去了,别说是乌礼明了,荆轲还能刺秦王呢! 常恒淼在明州时,身边幕僚不少,梁师爷不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也不算疏离,却是不上不下最最尴尬的位置,梁师爷心思活络,就想走一走乌礼明的路子。 可这才走了几步,见识了乌礼明那些招数之后,梁师爷心惊胆颤,他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他要的是官职是前程,可不是有命赚没命花的银子,梁师爷打了退堂鼓,和乌礼明那里虚与委蛇起来。 乌礼明其实也有数,只不过梁师爷这人虽然墙头草,却还算“老实”,不是一个大嘴巴,只不过两人路数不同追求不同,可一些简单的事情,梁师爷还是会替乌礼明办的。 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也就定了性了,只要不牵扯上掉脑袋的事情,梁师爷乐得给乌礼明当当狗腿,大事体上,乌礼明也不会和梁师爷开口。 常恒淼回京时,为了前程,梁师爷咬牙跟着去了,结果在京里转了一圈,发现不是他可以耕耘的地方,便趁着机会,又来了金州。 本以为能得常郁昀器重,可对方却带他不冷不热,多少要事,他根本参与不上,这般下去,还怎么出人头地?前头还有仇师爷和毕师爷挡路呢! 梁师爷是有些着急了,常郁昀油盐不进,唯一能走的路子是请楚维琳吹枕边风,偏偏,梁师爷把楚维琳和后院里那几个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一并得罪光了,生生绝了这条路子。 现在,好不容易常郁昀单独与他商量事体,这样的机会,梁师爷自是不肯错过的,尤其是,在晓得圣上的心思的时候。 乌礼明迟早要完蛋,梁师爷很清楚这一点,要不然,他早就彻底投靠了乌礼明,哪里要离乡背井?所以一听常郁昀提起,他心里就信了七八分,又想透了是因着连年战事国库亏空,他更是深以为然,如此一来,把乌礼明卖了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似乎,他卖得太快,没法让常郁昀对他放心。 梁师爷苦着脸又来回走了几圈,干脆一跺脚,再来了个猛料。 “乌礼明张嘴凶着呢,水四儿这些年没跟他翻脸,一来是不想绝了生意路子,毕竟要靠乌礼明抚照。二来,嘿嘿,水四儿自个儿其貌不扬,有个妹子却是花容月貌的。他们老子娘不识字,不会取名,从上到下就是水一儿、二儿、三儿的,那个妹子行五。从前叫水五儿。跟了乌礼明之后由他改成了水舞。乌礼明家的母老虎是个厉害的,乌礼明舍不得水舞吃亏,没抬进家门。就在城里置了个宅子养着。 别小看了那宅子,最初是前朝的富商万单的宅子,地底下好几个窖子,全可以用来摆银子。水舞替乌礼明看着宅子。平日里也挪一些给水四儿,乌礼明知道。但叫水舞哄得高兴了,也就随她去了。水四儿因此才和乌礼明合作愉快的。 再说乌礼明家的母老虎,哼哼,要不是水四儿能带来这么多银子。她可容不下水舞,早就打上门去了。” 常郁昀闻言,睨了梁师爷一眼。道:“师爷可真是清楚。” 梁师爷尴尬地笑了笑:“这事儿是中秋回明州去看爹娘时,才稍稍听来的一些。在下老家的宅子与乌礼明养水舞的宅子不远。不瞒五爷说。最初时在下是想走乌礼明的路子,但看他那些事儿,在下胆子小,掺合不起,就躲了。” 常郁昀点头,缓缓道:“是要躲开,都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躲着些,那是嫌命长。” “是啊是啊!”梁师爷连连应声,“在下可不是老寿星上吊,还是踏实些的好。” 送走了梁师爷,常郁昀站在桌边,背手沉吟。 梁师爷那是越说越错的,水四儿的事情,还能以曾经想走乌礼明的路子来忽悠,但水舞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个女人就养在明州城里,若乌礼明经常过去,李慕渝那里一定有线索,只要查请了水舞的身份,水四儿这个人也就浮上水面了,那么,私货生意又怎么瞒得住? 李慕渝根本不知道水舞,显然乌礼明极其小心,那么又怎么会让梁师爷听到些风声呢? 梁师爷和乌礼明分明还是有来往,只是这深度,常郁昀不好评估,兴许就和梁师爷说的一样,掉脑袋的时候他躲开了。 夜幕降临,常郁昀回了后院。 楚维琳见他回来,便让水茯摆了桌。 在吃饭上头,霖哥儿从不叫人操心,虽然也有些注意力分散的毛病,但只要是喂到嘴边的东西,除非是格外不喜欢吃的,别的都是一张嘴就吃进去了。 方妈妈轻松,楚维琳也省心,撤了桌后,和常郁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梁师爷的事情,不适合此刻提及,等到歇息时吹了灯,常郁昀才一一与楚维琳道了。 楚维琳亦是诧异不已,低声与常郁昀道:“这事儿了了之后,梁师爷这个人也不好留在身边了。” 常郁昀也是这么想的:“不是我们不留,而是不一定保得住。乌礼明贪墨的案子一旦查起来,牵连不会小,梁师爷到底帮他做过什么,现在我们都说不准,到时候一查,指不定他就搭进去了。即便没有,也够他倒霉一阵的了。他沾了这样的事情,即便辞了,父亲那里也不会质疑,反而会赞同。” 楚维琳听着有理。 他们夫妻迟迟没有辞了梁师爷,是因为他是常恒淼的幕僚,梁师爷企图蒙骗娉依,这在楚维琳和常郁昀眼里是不可原谅的,可摆到常恒淼跟前,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常恒淼不发话,常郁昀不能直截了当赶人,但若是牵连到了乌礼明的案子里,常恒淼就不会姑息了。 翌日,楚维琳又使人去请了忆夙。 忆夙来时格外诧异,本以为再过个三五日,楚维琳这里能给些讯息就已经不错,没想到这么快。 “小侯爷还未离开金州吧?”楚维琳笑着与忆夙道,“也免得你再赶往明州,一来一去的,路上反倒是耽搁了。” 忆夙因着李慕渝的吩咐,待楚维琳比最初时客气了些,认真听着楚维琳说话。 待楚维琳说了水四儿、水舞和藏在宅子里的银子,尤其是那宅子的地址清清楚楚之后,忆夙的神色复杂,看向楚维琳的眼睛里也带了些不解和怀疑。 忆夙是跟着李慕渝来的江南,李慕渝为了乌礼明的事情日夜辛劳,忆夙一一看在眼里,也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因而在晓得乌礼明和陶家有些关系之后,她联系了瑞喜班。来金州唱戏,目的就是接近陶家人,想从中挖出些线索来。 哪知道是柳暗花明,东边不亮西边亮,陶家那里没有戏,楚维琳却给了这么大的惊喜,惊喜得她都有些不信了。 “夫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忆夙直接问道。 楚维琳亦不瞒她:“府里的一位师爷,从前和乌礼明打过交道,如今见乌礼明大难临头了,弃明投暗说出来了。” “哦?夫人的意思是,他识时务?”忆夙又问。 楚维琳失笑,她不愿意让忆夙以为他们夫妻想保一保这位“投诚”的知情人,道:“不过就是一株墙头草而已,我们爷也借着这个机会,摸透了他的为人底细。” 忆夙是聪明人,了然点了点头:“我会回去禀了小侯爷。” 知道了牵头人,知道了银子的去处,等四皇子到了明州,查抄起来就一定会有收获,况且,乌礼明犯的可不仅仅是私货生意,还有像和陶家牵扯的案子,树倒猢狲散,只要有一个点迸发了,后头的,就一个跟着一个查出来了。 乌礼明自顾不暇了,陶家自然无处庇佑,常郁昀这些时日查陶家的底,翻出来的问题也不少,不单单是海州的那批药材和永记铺子里死了一个学徒,陶家其他的一些生意也不干净,甚至是沾了血的,只因靠山硬,从前的金州知州又收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逍遥到了今天。 忆夙把事情一一向李慕渝言明,李慕渝本打算再过两日才往明州去,此刻有了线索,自不会耽搁时间,匆匆出发。 瑞喜班还在金州,忆夙这段时间以唱戏的名义出入府衙后院,突然单独离开并不妥当,便干脆留了下来,等瑞喜班离开金州时再一道走。 此时是万事俱备,只欠四皇子那阵东风了。 楚维琳再府衙里休养了两日,又有客上门来了,捏着手中的名帖,她神色淡淡,却是带了几分不耐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sandylai、猫游记人的月票~~ 第三百零四章 官司(八) 名帖精致,字迹娟秀,不像出自寻常商贾之家,那手簪花小楷倒是像极了京中那些文雅温柔的官宦女子。 若只看这一手字迹,楚维琳是很喜欢的。 她自己写不来簪花小楷。 前世,在闺中之时,她的字就不算好看。 穿越而来,不说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连礼仪规矩都是稀里糊涂的,饶是江氏玲珑心思费心费力地教导,楚维琳也只能做得勉勉强强,那一手字,勉强说一声工整,和让人眼前一亮没什么关系。 章老太太不满过,连字都写不好的姑娘,还算什么名门闺秀?楚伦煜暗地里教过她,楚维琳的进步也不明显。 直到楚伦煜过世,在常家郁郁寡欢的楚维琳,以练习父亲的字帖来怀念他,几年下来,倒也有所成,今生章老太太看她的字,都觉得和父亲十分相像。 当时,章老太太说过,一个姑娘家,写字还是秀气写好,楚伦煜的字虽好,却不适合她。 祖母就是那样的性子,楚维琳清楚,但也晓得,再习姑娘家喜欢的清秀字体,她怕是还要费上几年,兴许学不了,到头来画虎不成反类犬,干脆依旧练楚伦煜的字。 而此刻手中的这簪花小楷,实在写得很漂亮。 落款是陶家的大太太。 楚维琳眯了眯眼睛,陶大太太微胖,长得和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楚维琳知道,这一位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城府手段一样不少,这样的一个人。和这字体,还真联想不到一块去。 不过,人既然来了,楚维琳也不至于避而不见,吩咐人去请了陶大太太进来。 因着是见客,又并不熟悉,楚维琳换了身衣服去了花厅里。没有把人直接引入正屋里来。 刚在花厅里坐下。陶大太太便随着李德安家的来了。 楚维琳笑着道:“陶大太太来,我本想着去迎一迎,只是这身子……” “哪里的话。我来探望夫人,哪里能让夫人去迎我?”陶大太太笑着接了话过去,看了一眼楚维琳的肚子,道。“夫人的气色瞧着不错,长辈们都说。女人月子里养身子,其实孕中又何尝不是调养的时候?” 絮絮说了些孕中的事体,看起来也算是主宾和睦。 楚维琳惦记着那名帖,便问道:“名帖上的簪花小楷。写得可真是漂亮,可是夫人写的?” 陶大太太面上一红,连连摆手:“夫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可写不出来呢,那名帖。是请我们府上的八姑娘写的。” 陶八姑娘? 楚维琳一怔,想起那日跟在陶家老祖宗身边的姑娘,她一时五味陈杂。 那人语调温柔,气质清丽,一娉一笑都有股子江南女子的缱绻温婉,也似乎只有那样的笑容,才能写出这簪花小楷来,可偏偏,楚维琳有种感觉,那也是一个重来一次的姑娘。 这也就罢了,楚维琳可以重来,旁人又为何不行?上天给了机会,这便是机缘。 但千不该万不该,那个想要扭转乾坤的陶八姑娘,要把她和常郁昀搅合在里头。陶家两姐妹的恩怨,陶八姑娘如何处置都可以,又何必教唆着陶七姑娘对常郁昀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来? 楚维琳不会去挡旁人的路,却也不愿意旁人来染指她的生活。 若不是陶八姑娘有了那样的心思,她们倒是可以交一交朋友的。 不过…… 看了陶大太太一眼,楚维琳想起陶家牵扯的那些案子,心中暗暗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乌礼明一倒,陶家也脱不开干系,一样是倾覆的命运。 “这字可真好看。”楚维琳眼中含笑,这份赞许是真心实意的。 陶大太太见楚维琳真诚,眉梢不由带了喜意,不枉她亲自去请八侄女代笔,能得常夫人几句赞誉,后头的话,总归好说些。 陶大太太自然是为了永记的案子来的。 之前,陶家一直不明说和永记的关系,可常郁昀这般查下去,陶家也清楚,常知州心里一清二楚,不过是还没捅破了那层纸而已。 案子迟迟不审,陶家心里也有些惴惴,这才请了楚维琳过府听戏。 楚维琳当时的那一番话,一家人来回琢磨了,总觉得没有说死,甚至连借口都替永记找好了。 初来乍到的常大人,未必会动陶家这地头蛇,又有乌礼明那座大靠山,陶大老爷觉得,等事情淡了,指不定就能解决了。 陶大老爷在等事情淡,陶大太太却想着夜长梦多,夫妻两人甚至争了几句,见陶老太太又要生出让陶七去接近常大人的念头来,陶大太太哪里还坐得住,去向陶家老祖宗请示了。 陶家老祖宗没有发话,反倒是陶八姑娘说了几句。 “银子,兴许是在等银子。” 陶大太太恍然大悟,这真是当局者迷,楚维琳没有捅破窗户纸,甚至连借口都备下了,她们这儿却是没有反应过来,生生错过了好机会。只要银子到位了,府衙那里也就是面子工夫,让永记找个人出来背黑锅,事情也就结了。 陶大太太央着陶八姑娘写了名帖,准备好了东西,急匆匆上门拜访来了。 “前回见夫人时,您带着一串南珠链子,可真好看,夫人怕是喜欢南珠胜过金银吧?”陶大太太试探着问了一句。 楚维琳颔首:“南珠温润些,我年纪小,好看的金银怕撑不住场。” “夫人太过谦虚了,这珍珠才是挑剔人的呢。”陶大太太抿唇直笑,丹凤眼撇了身边婢女一眼,那婢女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交到了她手上。 陶大太太打开锦盒,摆在桌上。推到楚维琳跟前,道:“夫人请看,这是东珠。” 楚维琳挑眉,而后细细打量起那几颗珍珠来。 圆润细腻光泽,比楚维琳平日戴的一些南珠首饰还大上一些,每一颗都像是前一颗的复制品,一模一样。 “夫人。这些东珠是从明州采购的。明州靠海,也产珠子,这批珠子无论是个头还是品质。丝毫不逊于南珠,总共有八十来颗,正好可以做一套头面了。”陶大太太介绍道。 话说到了这儿,楚维琳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陶家想要笼络她,盼着她收了东西能让常郁昀高抬贵手。 看来。陶家真的不清楚江谦和她的关系,而且,也不知道常郁昀手上捏到的证据根本不仅仅是永记药行的内幕了,最关键的是。陶家不清楚乌礼明要倒了,若不然,今天送到楚维琳跟前的只怕不是几个东珠。是要把陶家的半个库房都搬出来了。 楚维琳莞尔一笑,问道:“这么好的东珠。若有好师傅加工,一定能得一套好头面。” “是啊,”陶大太太附和道,“可惜金州这里的师傅手艺有些一般,倒是明州那儿,有些好师傅。” “有些耳闻呢。”楚维琳眯着眼睛笑,“我们太太在明州住过好些年,也打了不少首饰,我曾听她提过几位师傅,可听她的口气,与京城和旧都里的一些老师傅相比,到底还是逊色了一些。” 陶大太太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不能糟蹋了东西。”楚维琳的指尖轻轻拂过东珠,那股子温润实在叫人喜欢,可再是喜欢,她也不想收陶家的东西,“大太太是怕找不到好师傅吧?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位京城里的师傅。大太太若有机会去京城,可以请他们加工一番。” 陶大太太一怔,这话不对吧? 她看得出楚维琳很喜欢这些东珠,手指拂过东珠时的满意模样让陶大太太已经松了一口气了,可楚维琳竟然这么说? 陶大太太眨了眨眼睛,赶紧道:“夫人,这些东珠与您……” “大太太不必与我客气,”楚维琳打断了陶大太太的话,“我来了金州之后,想与我交好的太太、奶奶们很多,可比起送我东西,我更希望你们能把我当做姐妹一般。我也是喜欢热闹的,在京城里有妯娌们陪着说话,来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很是寂寞,大太太有心,下回府里再唱戏摆宴时,记得给我递个帖子,让我解闷便好了。” 陶大太太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分明是喜欢的,为何就不收下呢?还是说,真金白银更合适些?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见楚维琳笑容真挚,只能硬着头皮道:“夫人太见外了,您肯来陶府,我们翘首盼着。” 楚维琳顺口就说起了瑞喜班的戏,把话题从珍珠上带开了,陶大太太几次想转回去,都叫楚维琳不动声色地又转开了。 见此,陶大太太实在不好继续,只能讪讪笑着说些场面话,便起身告辞了。 李德安家的送了陶大太太出去,陶大太太拉着李德安家的问:“哎,这位妈妈,这永记的案子到底……” “陶大太太,奴婢只是个下人,衙门里的事情都是我们爷做主的,我们奶奶都不能说是一清二楚的,何况底下人呢。”李德安家的推托道。 陶大太太不信,谁都知道这对夫妻感情极好,若不然,她也不至于一听说陶老太太纵着陶七姑娘行事就坐不住了,可人家不想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陶大太太归家,陶家老祖宗听说楚维琳不收东西,心里知道这事儿怕是有些不妙了,便提出赶紧去走一走乌礼明的路子,这乌礼明曾是常恒淼的下属,常郁昀见了也要唤一声“世叔”,多少该给一份颜面。 不说陶家那儿的准备,楚维琳夜里就和常郁昀说了陶大太太来访的事情。 “这是想塞了东西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维琳撇了撇嘴,“见我这路子不通,怕是会想别的路子了。” “去明州找乌礼明?”常郁昀淡笑,“倒也是,每年供奉了这么多银子,出了事体了总要求乌礼明护一护。” 楚维琳睨了常郁昀一眼,撅着嘴道:“不是还有你的路子吗?” “我的?”常郁昀一时没领会,惊讶反问,待看清楚维琳的神情,一下子反应过来,伸手揽了她的腰,附耳道,“好酸。” 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却让楚维琳耳根子一烫,脸颊都控制不住烧红了起来。 她本是依着心思调侃撒娇,却不想叫常郁昀反将了一军,楚维琳偏转过头,稳住那一点点加快的心跳,道:“哪里酸了,我不过是罗列所有的可能而已。” 常郁昀笑意越发深了,这般亲昵撒娇的模样,偶尔才能得见,却让他欢喜不已,其实,她可以更胡搅蛮缠一些,可以更不讲理一些,总归他喜欢他纵着,怎么样都好。 楚维琳斜眼瞥见他的笑容,见他春风得意如获至宝一般,似哄似纵,说不出的宠溺味道,那双桃花眼如一汪春水,叫她失了心神。 明明只是随性撒娇,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楚维琳怔怔想着,却见面前那张俊颜一点点放大,那汪春水深不见底,温柔亲吻在唇畔一点,而后准确地噙住她的红唇,缠绵不已。 毕竟孕中,虽说胎已坐稳,但常郁昀到底还是不敢伤着她,小心翼翼捧着护着,亦是压抑着,拥着温馨说了会儿话,楚维琳倦意袭来,也就睡了。 翌日一早,府衙里便放出了消息,永记药行告江谦闹事伤人的案子,三日后便要审了。 百姓们纷纷议论。 楚维琳亦是迟疑,这个当口上开审是否合适,可转念一想,倒也有些明白常郁昀的用意了。 陶家昨日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自会找别的路子,去明州快马加鞭也要三四日,而这会儿,乌礼明只怕已经焦头烂额了。 等到陶家知道乌礼明大事不妙的时候,恐怕也要乱上一阵,不像此刻,他们还有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常郁昀要开审,等于是逼了陶家一逼,让陶家把能亮的底牌再亮出来一些。 多做多错,陶家的漏洞会一点点展露出来,直到七八日后,他们知晓了明州那里的情况,本就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断开,慌乱之余,就会有更多的破绽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突然也想知道,陶家还会有什么样的法子。(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的2张月票 第三百零五章 官司(九) 永记和陶家的关系,在金州城的富商之中,都不算是多透彻的,更不用说是寻常百姓里头了。 而在府衙定下要开审之后,城中渐渐有些流言,把这两者的关系给捅破了。 一时之间,不仅仅是陶家左右为难起来,连其他观望的富商乡绅都有些惴惴了。 不单单是永记,连陶家也要收拾了不成? 本以为这来自京城的常知州虽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但这儿是金州,初来乍到,总归会彼此留份颜面,即便是要给了大伙儿一个下马威,也是左右各打一耙,再给些糖,和和气气就过去了。 毕竟陶家自个儿牵扯了进去,叫常郁昀抓到了把柄,出些银子也就罢了。 那日陶家设宴,听戏时楚维琳说的那些话还在耳畔,听着是要仔细审理,实则也留有余地,可谁知才过了几日,竟然是真的不打算善了了。 是要拿陶家开刀,而后大杀四方,还是杀鸡儆猴,只收拾了陶家就罢了? 不少相熟的老爷们凑在一起商议起来。 杜杨氏和李周氏一下子忙碌了,那些太太奶奶们不敢去和楚维琳求证,就寻到了她们跟前,问起了永记的案子。 永记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位是一清二楚的,他们男人在府衙任职,牢里的那些风吹草动,怎么能全部瞒过他们的眼睛? 那江谦可是楚维琳的亲舅舅! 别说人家没多大过错了,即便是真的害了旁人性命,一个外甥女、一个舅爷,换了哪个青天老爷不是咬咬牙也要把事情圆过去,把人保下来的? 一个是惹了是非的陶家。一个是新上任的上峰,只要不是个迂的,都知道要怎么选了。 两位同知夫人打起了太极,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就是没一句明白话。 消息传回陶家去,更让陶家人背后发麻。 莫不是,这常大人。连乌大人的面子都要驳了?去明州报信的人。怎么就这么慢呢? 外头的这些动静,楚维琳只隐约晓得一些。 这一两日,肚子里的孩子开始翻身了。 白日里还好。到了半夜里就闹腾,反复了几次,楚维琳睡得极不踏实,只能白日无事时多歇一歇。但白天补眠,到底不比夜里睡觉养精神。每日中午,楚维琳都觉得脑袋发沉。 “奶奶,舅老爷的案子拖了这么久了,爷心中自有打算。不会真让舅老爷吃亏的,总归明日就开审了,您也别牵肠挂肚的。”流玉一面替楚维琳按着太阳穴。一面暖声安慰道。 楚维琳浅浅扬着唇角,她倒是不怕江谦吃亏的。 流玉的动作不轻不重。力道刚刚好,楚维琳眯着眼睛,倦意袭来。 见楚维琳睡着了,流玉轻手轻脚取了薄毯替她盖上,在软榻前摆了杌子,刚要坐下守着,就听外头一阵惊呼声。 流玉愕然,楚维琳也没有睡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讶异看着快步进来的常郁昀。 常郁昀有些狼狈,早上新换上的官服皱巴巴的,乌黑色的鞋子边上沾了泥迹,长发散了几缕。 楚维琳趿了鞋子匆忙站起来,一把握住了常郁昀的袖口,入手潮湿,她皱着眉头又在他衣服上到处摸了摸,只有袖口和长袍下摆处湿了,身上还算干燥,她提着的心放松了些,道:“还好还好,这都入秋了,要是身上湿了,可要着凉的。” 说完,楚维琳抬头望向常郁昀的眼睛,四目相对,刚刚松弛下来的心神又一下子紧绷起来,她低呼一声,抬手轻轻去抚常郁昀的额发,果不其然,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划痕,不深,却是血色的,叫楚维琳浑身一颤。 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地牢之中,楚维琳何曾见过常郁昀这般狼狈模样?即便是今生未成亲前,在别庄里发现常郁昀身上带伤时,她也不觉得他有这么狼狈。 “怎么回事?”楚维琳关切问道,“莫不是明日要开审了,陶家就……” 就找人暗算常郁昀? 这个念头冲入脑海,楚维琳脖颈一凉。 常郁昀见她关心则乱,心里暖暖,也舍不得叫她再这般忧心忡忡,赶忙扣了她的手指,道:“我无事,真的,无事的。” 十指相扣,常郁昀掌心温热,楚维琳深呼吸了一口,很快稳住了心神,吩咐底下人抬热水的抬热水,备新衣的备新衣。 众人都忙碌起来,楚维琳拉着常郁昀去了内室,让他先脱了那身潮湿的衣服,便踮着脚看他额上伤口。 伤口其实不大,也不深,可就是让楚维琳有些脚软。 她不是晕血,也不是胆小,但她看不来别人受伤、流血,无论伤口大小,都叫她浑身发冷,尤其是受伤的还是她亲近的人,那种感觉越发难以控制。 大约是当年江氏抬回来时的模样对她造成的冲击吧。 流玉端了清水来,楚维琳让常郁昀坐下,素手浸润了帕子,绞干后替他擦拭伤口。 常郁昀微微仰头看着楚维琳,见她眉头紧锁,眼眶都有些红了,微微发颤的手却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痛伤口一般。抬手揽着楚维琳的腰身,他低声道:“琳琳,一个小伤口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 楚维琳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小伤口,从前被楚维琛一把推倒的时候,她受的伤可比这厉害多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心慌,哑声道:“没有别的伤口了吧?真的没有了吧?” 流玉听自家主子声音带了哭腔,聪慧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把内室留给他们夫妻。 常郁昀露出温柔笑容,道:“没有了,我真的无事,就是看起来狼狈些。” “是挺狼狈的。”楚维琳撅着嘴喃了一声,“便是地牢之中,也不觉得你这般狼狈。” 听她提起前事,常郁昀微微一怔,拉她在身边坐下,拥着道:“早知道叫你慌成这样,我就在前头收拾了。” 楚维琳轻轻推了他一下。瞪着眼睛道:“什么话?要瞒着我不成?”见他眸子沉沉湛湛。她到底舒了一口气,道,“我只是见不得别人受伤。” 常郁昀了然。从前常郁昕也是这样,明明和常郁晓不算亲近,可常郁晓习骑术时不小心伤了手,一看那伤口她就噗嗒噗嗒掉眼泪。说是心里憋得慌。 顺着楚维琳的脊柱抚了抚,常郁昀安慰道:“我先沐浴。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再说事体,你莫慌了。” 楚维琳颔首。 净室里准备了热水,目送常郁昀进去。楚维琳起身往外间走,又吩咐人备了姜汤。 “到底怎么回事?”等待的工夫里,楚维琳问起了李德安家的。 李德安家的脸上讪讪。她男人今日是跟着常郁昀出府去了的,因而这里一有状况。她就心急火燎地回去问了李德安,李德安的话让她气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可楚维琳问起,李德安家的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道:“奴婢也不清楚,奶奶一会儿问问爷吧。” 楚维琳见她开不了口,也不逼着了,等常郁昀梳洗完了,把热腾腾的姜汤递了过去。 常郁昀吹了吹,慢条斯理喝完了。 屋里伺候的人都避了出去,楚维琳抬眸一瞬不瞬望着常郁昀,等他说明。 常郁昀牵着她的手,缓缓道:“到是叫你说中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维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常郁昀道:“你听我慢慢说。” 楚维琳颔首。 常郁昀今日是与两位同知一道,带着师爷、官差一道出去的。 金州不比其他水乡城镇,整个城中只有一条河流,前一次清污到现在也有小十年了。 今年夏天雨水多,山上带下来不少泥石,前阵子两位同知提起来,说看天气,这个隆冬怕是要落大雪的,等明年开春雪水融化,有可能会漫过了堤岸。 常郁昀任职的头一年,金州城里也没有别的状况,便想着趁着冬季来之前,略疏一疏河道,免得来年出意外。 重点疏理的是上游河道,工人们忙碌,监工认真,一副热火朝天景象。 常郁昀和李同知说着话,突然一个个头不高的人影晃到了他们面前。 李同知以为是哪个工人,可一看那人装扮就觉得不对劲,哪个来这脏兮兮的地方干活会穿得如此干净?定睛一看,他认出了来人,指着道:“你……” 常郁昀亦认出来了,那是女扮男装的陶七姑娘。 陶七姑娘杏眸含泪,福身道:“还请大人宽宏,永记的案子,莫要牵连了陶家。” 常郁昀不理会陶七姑娘,陶七却是铁了心思,上前几步要去够常郁昀的衣袖。 李同知可不是个看戏的,当即快步拦在两人中间,陶七姑娘踉跄一步,叫泥泞滑了脚,往后摔下去时本能拽住了李同知的衣摆,李同知叫她一带,两人一道落入了河中。 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的人一下子回过神来,匆忙救人。 常郁昀离岸边不远,见李同知落水,也伸手去帮,这才湿了衣袖和下摆。 李同知被拉了上来,陶七姑娘出水时,姑娘家的身份也掩饰不住了,蹲在地上啜泣。 有人看她可怜,过去安抚几句,叫她羞恼推开,又抓起混着河泥的石头发脾气,扔砸的时候正巧划伤了常郁昀的额头。 一听和陶七姑娘有关,楚维琳气闷不已,又看了一眼常郁昀的伤口,闷声道:“这般巧?竟然划到了你的额头?” “也亏得巧,若是再低一下,划到了眼睛,才是大问题了。”话一说完,见楚维琳的眉头又锁了起来,他赶忙又道,“亏得是额头,不打紧的。” 这么一说,楚维琳一时也不知道该反驳还是应和了,想起落水的李同知,道:“李大人还好吗?” “李大人会水,问题不大。”常郁昀道。 楚维琳略略松了一口气,可想到李同知是被陶七姑娘拖下水的,这消息落到李周氏耳朵里,还不晓得多心烦呢。 至于陶七姑娘…… “女扮男装跑出来,她是话本看多了吧?”楚维琳哼了一声。 好在不是常郁昀与她一道落水,不然以陶七姑娘的那颗“真心”,又要添多少事端出来。 这么一想,楚维琳的脑海里不由闪过了陶八姑娘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事体,大概也少不了她的身影吧。 还真叫楚维琳说中了,见自个儿这里不成,陶家就想走常郁昀的路子。 “这算死马当活马医?以为拉着你一道入了水,你就必须给陶家一个面子?即便是不收下她,也要饶过陶家这一回?”楚维琳忿忿道。 只看楚维琳的神情,常郁昀就晓得她此刻心境,抬手搂她入怀,道:“陶家如此行事,可见里头也已经乱了手脚了。明日开审,就看看他们会怎么说了。” 楚维琳靠着常郁昀的胸口,低低哼了一声:“能怎么说?弃车保帅呗。宁可割舍了永记,也不能赔了陶家进去。好歹拖到明州那儿有消息了,靠着乌礼明的那点儿脸面,让你松一松口。” 楚维琳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常郁昀听着听着,忍不住弯了唇角,明明有些刻薄,落在他耳朵里,却有几分可爱,他笑道:“且等明天看吧。” 西洋钟响了,楚维琳一看时间,赶忙问道:“你这个时间急匆匆回来,是不是还未用午饭?” 见常郁昀点头,楚维琳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急忘了,你怎么也不提。”说罢,赶紧唤了外头伺候的人进来,嘱咐她们备饭菜。 等安排好了,楚维琳略一沉思,又请了李德安家的进来,道:“李大人落水,你替我去李府走一趟吧。” 李德安家的会意,毕竟李大人是为了阻拦陶七姑娘接近常郁昀,才会被牵连的,实在算是无妄之灾,可也幸亏他眼疾手快,不然这会儿楚维琳只怕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李德安家的匆匆到了李家,李周氏未露面,身边的一个妈妈挽着李德安家的说了一通话。 倒不是李周氏故意怠慢,实在是她此刻心绪不平,恨不能冲到陶家去说一番道理,那妈妈似是抱怨似是无奈地说了许多,李德安家的心里也明白,又宽解了几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150602002051613和lu?lu?169的月票~ 第三百零六章 官司(十) 翌日一早,这拖了有些时日的案子开审了。 前几日就放出了消息,来府衙外头围观的百姓亦是不少,纷纷交头接耳,又有人朝着彼此相依相扶的一家子轻声指点,说那就是永记铺子里死了的小学徒的家人。 前头的消息有人传回来,楚维琳便歇在屋里等着,宝槿挑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奶奶,李夫人来了。” 李周氏? 怕是为了昨日的事体吧…… 李周氏进了屋子,行礼后落了座,张了张嘴,还未说几句话,眼眶就红了。 楚维琳看她情绪不稳,也不催促,好言劝道:“我知道夫人委屈生气,昨日里我们爷没有落水,我听说了那陶七的行径都气得不行,何况是你呢。” 李周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赶忙道:“夫人,我今日来,并非是要讲什么公道,也不是要替我们老爷邀功,实在是心中抑郁无处排揎,想找夫人说说话。” 楚维琳了然,陶七姑娘是冲着常郁昀去的,李同知其实是替常郁昀挡灾,虽然后头不一定会出什么叫李周氏难堪的事情来,可换作是谁,心里都会有情绪,加上那等事体,又不好朝别人诉说,也就她们两个算得上“同命相连”,一处说说话也是应当的。 “昨日李德安家的过去,回来与我说,李大人受凉了?”楚维琳关心问了一句。 李周氏微微点头:“昨儿个底下人还算机灵,我们老爷还在路上时,就已经回来知会我准备热水姜汤了,我起先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可见他落汤鸡一样地回来。我当时就吓蒙了。毕竟是深秋了,站在岸边时还好,可落了水……大夫开了药,说只能慢慢养着。不瞒夫人说,我们老爷啊,一年到头都健健康康的,几年也不生场病。这回就病来如山倒了。寻常人受凉要歇个三五日,他啊,估摸着要半个月呢。” 李周氏这话不是危言耸听的。楚维琳懂这个道理,却是康健的人,一朝病了就越严重,若是一年受两回寒的。反倒好得快。 见楚维琳神色幽幽,李周氏晓得自个儿说过了。连连道:“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老爷当时就站在大人身边,他替大人挡一挡是应该的。” 楚维琳笑着摇头:“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李周氏讪讪笑了笑:“说到底,也是陶七没规矩!陶家怎么说也算是金州这儿有些脸面的人家。竟然教出这样的小姑娘来!拖着男人落水,我的天!亏得今儿个他们自顾不暇,不然我真怕她讹上我们老爷了。” 这句。是真心话。 落水也好,受凉也罢。李同知一个男人,算不上吃亏,病情养一养也就好了,可陶七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陶家要因此缠上来,李周氏怕是要忍不住卷起袖子打人了。 “其实啊,这事儿要我来说就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楚维琳颇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不过,陶家也就这几日的事儿了,夫人莫要为此和李大人心生嫌隙。” 不是李同知的过错,李周氏自不会为此为难他,但她的注意力落在了“这几日”上头,虽然晓得常郁昀不会轻饶了陶家,但此刻看楚维琳的反应,似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斩草除根。 李周氏的心突突快跳了两声,压着声儿与楚维琳道:“夫人,这陶家和乌大人……” 楚维琳闻言,心中了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同知在金州任职多年,即便没有真凭实据,陶家和乌礼明的流言还是会听过一些的。 “无妨的,乌大人不会为陶家出头的。”楚维琳点到即止。 李周氏是聪明人,见楚维琳胸有成竹,也就不多言了。她此刻见到陶家就烦,让陶家跌个大跟头,她乐见其成。 两人略说了会子话,在前头等信儿的李德安家的匆匆来了。 与楚维琳意料中的一样,陶家要弃车保帅。 永记的明面上的东家林兼兴到了衙门里,当着一众人的面,向江谦赔了礼,又推了一个罪人来。 是永记药行里负责采买的老张头。 依林兼兴的说法,老张头为了贪银子,选药材的时候就放了水,这也就罢了,偏偏在装箱运去海州时,那装药材的箱子有些陈旧发霉,老张头把买箱子的银子私吞了,这才使得药材变质,才会吃出人命来。江谦上门来讨说法,老张头心虚,想趁乱打死了江谦一了百了,哪知江谦只受了皮外伤,他自个儿一个不小心,推倒了小学徒,又害了一条人命。 老张头跪在堂上痛哭流涕,说他是一时财迷心窍,酿成了大祸。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想,这老张头兴许是一个替罪羔羊,也兴许就是犯案之人,陶家让林兼兴把老张头送来,是存了最后一丝让常郁昀高抬贵手的念想,即便不成,有个犯人拖延几日,明州那儿的救兵也就到了。 江谦无罪,老张头收了监,外头骂永记的不少,陶家倒是被遗忘了一般,林兼兴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常郁昀说起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 城外静心庵里,一位名叫妙语的小尼死了。 林兼兴一听妙语这个名字,高大的身子不禁晃了晃,面色惨白。 围观的百姓当中,有不少对妙语小尼还有印象,她曾经每隔一旬就会来城中化缘,又懂些岐黄,替穷苦百姓诊治一番。 可那个春日里,妙语却开错了方子,使得一位老妪吐血身亡,妙语自责不已,在静心庵里投缳自尽。 最初时,还有人怪罪妙语,可三年过去了,想起她年轻秀丽的样子,到底心生不忍。谁能无过。妙语救过几十位穷苦人,失手一回,也不该再责怪她什么了。 这会儿听常郁昀提起来,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莫非妙语的方子没有错?是永记的药材出了问题? 可等常郁昀一点点说出事情的真相来,众人这才知道,他们还是把永记、把陶家想得太良善了。分明开着救人的药行。可这帮人却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当时的妙语有三个月的身孕,她是叫窥视她美貌的陶家五少给强要了。 状告无门,妙语把这事当作菩萨给她的磨难。一个人默默承受,可陶家五少怕丑事曝光,就对妙语起了杀心。 起先想制造一场意外,可下手时出了差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毒死了老妪。又在庵堂里吊死了妙语,做出她自责自尽的假象来。 静心庵里葬了妙语,唯一知情的舍元师太一个字都没有吐露,一个小小的庵堂。一个小小的尼姑,又怎么斗得过陶家? 这一瞒就是三年。 林兼兴心里擂鼓一样,他一直以为这事做得还算干净。可谁知这次就被翻了旧账! 陶家五少的姨娘就是林兼兴的宠妾的姐姐,若是丑事露了风声。以至于那姨娘失了宠,林兼兴在陶家跟前都要跟着落颜面,所以他才想出了那样的主意来,静心庵里把人埋了,官府也不会追查一个自尽的尼姑,这事儿就掩过去了。 可没想到三年后…… 林兼兴回过了神,三年已过,凭舍元师太几句话,难道就能翻案不成?即便查出妙语有身孕,又怎么能把这脏水推到永记和陶家身上? 他刚要反驳,常郁昀身边的仇师爷又翻起了其他的旧账。 陶家五爷和其他几位被牵扯的陶家人一道被官差押了回来,嘴里大喊大叫,嚷嚷着与他们无关,却还是一并入了大牢。 李周氏听得胸口发闷,连声道:“妙语那孩子,哎……可怜见地,青葱一样的。” 楚维琳宽解道:“她是听了菩萨点拨的,此生受此磨难,来世投胎,定是一个好人家出身。” 李周氏也是信佛的,听了这话,到底擦了擦眼泪:“她很虔诚的。” 难过归难过,想起陶家好几个落了大牢,李周氏皱着眉头道:“夫人,陶家根基在那儿,还是早点审了,以免夜长梦多。” 楚维琳笑着谢了她的提醒。 江谦正式出了大狱,楚维琳替他准备了干净衣服,让舅父梳洗沐浴,又跨了火盆去了晦气,这才坐下来一家人用了晚饭。 这一回牢狱生活,江谦感慨颇多,可牢中苦闷的话,不好当着外甥女的面说,免得让她埋怨起了丈夫,就只是笑着和常郁昀吃了几杯酒。 这厢团圆饭吃得尽兴,陶家那儿,却是乌云密布。 陶七姑娘从水中被救上来之后就病倒了,怏怏躺在床上流泪,她自作主张一般的行为让陶老太太都呵斥了她几句,可她反倒有些踏实了。 祖母还会训斥她,这个家中还有长辈们顶着,她就不用害怕。 可今日下午,听到前头乱成一片,官差们冲进来带走了好几个叔伯兄弟,让陶七姑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心急火燎地让人去请陶八姑娘来。 见陶八亦是神色紧张,陶七姑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之前明明陶八是那般镇定的,一遍遍告诉她,老祖宗那儿说了陶家不会有事,她那么相信,可此刻,陶八也要挺不住了。 陶七拽着陶八的双手痛哭,陶八姑娘叫她哭得心烦意乱,再不似从前一般和颜悦色,转身便走了。 陶家那儿的动静,楚维琳自然不晓得。 可翌日下午,一张名帖递到她手中时,她有些了然了。 还是那手秀气漂亮的簪花小楷,这一回,落款不是陶大太太,而是陶八姑娘的名讳了。 既然来了,楚维琳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请了陶八姑娘进来。 花厅里,陶八姑娘站得很拘束,一张瓜子脸绷得紧紧的,双手垂在身侧攥拳,听见脚步声,她一个激灵转过了身,怔怔看着楚维琳。 茫然、不解、愤恨、惊恐,这些情绪充满了她的眼睛,与前回相见时的四平八稳相去甚远。 楚维琳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情,她在彷徨。 原本以为一切了然于胸,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突然之间就天翻地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经验”再也派不上用处,她也不知道明日会成了什么样子,这样的落差让陶八姑娘难以接受,又格外害怕。 楚维琳多少能体会陶八此刻的心境,就好像当年,她想阻拦赵涵忆,却在竹苑外头怎么也等不到赵涵忆和常郁昀现身,当时情景对楚维琳来说,只是出了些偏差,但对于现在的陶八来说,却是面临着灭顶之灾一般。 楚维琳落了座,示意陶八姑娘也坐下。 陶八摇了摇头,咬唇看着她,道:“夫人,这是要将陶家赶尽杀绝吗?” 楚维琳垂眸,淡淡道:“不是我们爷要把陶家赶尽杀绝,而是你们陶家,作孽太深。昨日堂上说的那些案子,没有一桩是诬陷了你们的,罪有应得而已。” 陶八姑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不能就此退缩,她既然鼓起了勇气来找楚维琳,就一定要把心中的话说完。 深吸了一口气,陶八直直望着楚维琳的眼睛,道:“夫人其实是在为了七姐姐的事情生气吧?一桩海州那儿的命案,虽然永记药行里也出了事情,可也决不至于让常大人和夫人把陶家所有的底一并挖了出来呀?夫人,身为陶家女,陶八实在不想看着陶家倾覆,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楚维琳望着面前福下身去的陶八,摇着头道:“从一开始,没有放过陶家的就不是我。” 陶八的身子一颤,轻轻咬了下唇,垂眸不语,片刻后,她又抬起眼帘,一字一句道:“夫人,若能饶过陶家这一回,陶八甘愿做小,伺候夫人左右。” 站在楚维琳身后的宝槿和水茯愕然,交换了眼神之后,心中具是不屑。 水茯性子直,见陶八一副受了大辱的样子,她忍不住嗤笑一声,这算什么? 一股火气从胸中窜起,水茯嘴上的话就难听起来:“伺候夫人便伺候夫人吧,还甘愿做小?是想着伺候我们爷吧?我们奶奶可没答应你,摆出这幅被逼良为娼的模样给谁看?” “你!”陶八瞪大了眼睛。 楚维琳冷冷打量了陶八一眼,哼道:“知道做小受辱,知道我会生气,你却还是暗示陶七让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陶八,不放过陶家的那个是你,是你要把陶家搅和进来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邀月青旋(2张)、爱拿耗子的狗(2张)的月票 第三百零七章 官司(十一) 是她自个儿把陶家拖下了水? 陶八姑娘的眸子一暗,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琳,而后缓缓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不是我!你莫要信口开河!” “是我信口开河?”楚维琳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陶七和她母亲会生出那些心思来,你敢说,与你无关吗?是,你自己是打心眼里不肯做小的,不管那男人是我们爷还是金州城里的公子哥儿,在你眼里其实都一样。你自视矜贵,又怎么能自坠了身份? 不过,陶八,你再矜贵也就是金州城里的商贾女儿,你以为你甘愿做小,就是做出大牺牲了?就该让陶家感恩戴德?让我们爷对陶家高抬贵手? 陶八,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的,你想来伺候我,我还不收呢!” 楚维琳话音一落,陶八姑娘如叫五雷轰顶了一般,张嘴看着楚维琳,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看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她觉得她们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嘲弄,在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陶八姑娘的肩膀如筛子一般抖了起来:“不该这样的……明明不应该这样……” “那应该怎么样?”楚维琳冷笑,“教唆陶七的时候你就该想明白的,而不是到了这个当口上再来和我争论应该如何如何。若是陶家老祖宗知道是你胡乱教唆,可还会像现在这般疼爱你?” “我教唆了又如何?兄弟叔伯的事情难道也是我教唆的?他们犯了事,与我何干!”陶八大声喊道。 “与你无关?”楚维琳失笑,“你姓陶,你作为陶家的姑娘长大,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只享受着这个身份带给你的好处,难道想在受到它连累的时候就一并撇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来?陶八,我原以为你会通透些,看来是我看错了。” 重活一世,同样是从头再来的经历,楚维琳自己走过那段路程。彷徨过。为了不知道怎么和自己不喜甚至愤恨的亲人相处而迷茫过,可最终,她听了章老太太的一句话。收起无谓的戾气,如果把整个家中搞得乌烟瘴气,那到最后连累的依旧是自己。 她以为陶八也会慢慢懂得一些再世为人的道理,可如今看来。到底是失望的。 陶八从楚维琳的语气里听到了浓浓的失望,这种失望不知从何而来。她本就慌乱的心思越发难以明白,她只是一股脑儿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前世的陶八,是金州城里的笑话。 嫡母早亡,妾室扶正的三太太和她的亲女儿陶七待她格外亲厚。那年的她不懂的什么叫捧杀,只觉得继母与七姐姐是真心人,是真真正正待她好的人。她被宠得越发骄纵,连父亲都对她失望了。她却还把所有的过错归结到父亲身上。 那年的金州城,也换了新的知州,来自西南小镇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上任,陶八不关心官场,只因听陶七说过这老头儿的孙儿出色,才起了结交之心,可就是因着她根本不自知的骄纵,对方对她厌恶至极,陶八不仅没有反思,还被陶三太太和陶七教唆着勾引那位公子,在高家的宴席上一并落水。 对方根本不愿意娶他,而她如此过激的行为,家中也无人为她助言,还是陶三太太摆出一副知心人的样儿,通过乌礼明的关系,让她做了妾室。 无宠无爱,两年后,她是妾,陶七是妻,被陶七嘲讽戏弄的那一刻,陶八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弥留之际,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回报这黑心肠的两母女,菩萨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醒来时,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她讨好父亲、老祖宗,她不疏远三太太和陶七,反而反过来暗示教唆她们,陶八有一世的经验,她自问可以掌控所有。 直到常郁昀赴任。 陶八忽然之间发现,这和前世不一样了。 可她没有深思,前世爱慕之人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今生他不再出现,不用再面对那双让她移不开目光的眼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这新来的知州大人也是一副好模样,又是那般出身,陶八从陶七眼中看到了思慕,她想,前世的陶七能那样待她,自己又何尝不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永记药行的事体,陶八压根没放在心上,前世时也有这么一出,因着乌礼明的关系,那老头儿知州又能把陶家如何?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而陶家其他人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一样是掩盖得好好的,根本不会曝露。 今生又到了这个时候,因着常郁昀没有开审,陶家里头多少有些惴惴,陶老太太提出设宴请楚维琳上门来时,陶八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果不其然,楚维琳根本没有把话说满,分明是替陶家留了后路的。 直到陶大太太送去府衙的东珠被退了回来,陶八心中才有些犯了嘀咕,可陶七一直缠着她,她心烦之余,顺口说了让陶七拉着常郁昀落水。 只要出了那样的差池,常郁昀总要给个交代的,就好像前世那样,只不过出主意的和上当的人,反过来了而已。 陶七果真做了,却是以失败告终,最让陶八惊愕的是,第二日开审永记的案子,常郁昀一下子釜底抽薪,把整个陶家都拖入了水中。 这一刻,陶八突然明白,事情是真的不一样了,若不想个法子出来,陶家就完了。 女子的一生,依靠娘家颇多,嫁人之后能否硬起腰板说话,娘家的实力是很重要的,若陶家倒了,她要如何? 重活一世,不是仅仅为了收拾陶三太太和陶七,陶八是要一生荣耀,是要做人人夸赞的好姑娘、好媳妇,是要把前世堆在她身上的那些骂名一并甩开! 她还没有说亲。又怎么可以失去娘家? 她要和楚维琳谈判,就算是给她做小,也总比让陶家倾覆了强! 只是,陶八根本没有想到,楚维琳会这般拒绝她,羞辱她,让她仿若回到了前世。又成了那个让所有人指指点点、笑话讽刺的陶八。 陶八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楚维琳见此。也没有了和她继续说话的心情,话不投机,再说下去也是白费。 让李德安家的看着陶八。她什么时候想走就让她走,楚维琳由水茯扶着站起身来,缓步往后院走。 陶八察觉到楚维琳的动静,见对方已经迈出了门槛。她急急呼道:“即便常家是京城勋贵,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南地界上,可不是由常家说了算。明州那里,乌大人若知道你们釜底抽薪,一定会对陶家施予援手。夫人。你因着气恼我和七姐姐,就让常大人和乌大人为敌,这难道是贤妻所为?夫人不如考虑考虑。各退一步,毕竟常大人要在金州为官的。” 楚维琳顿了脚步。陶八见她皱着眉头回转过身来,以为自己这番说辞有些用处,心中刚一松,却见楚维琳淡淡笑了。 陶八一怔,硬着头皮道。“夫人,难道我说得不对?若是就因为这些事情,让常大人和乌大人交恶,即便常大人不为难你,京城那儿,你的公爹婆母又会做何想?” 这是陶八的经验之谈,前世的她就是这么吃过无数的亏,因着她的不贤惠,丈夫不爱,公爹婆母不喜,连下人提起她的时候,都说她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了。 陶八深受其害,以己推人,以为楚维琳也一定会有这样的顾虑和烦恼。 楚维琳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陶八,我本以为,因为我是出嫁女,你们只当我是常夫人,而忘了我是楚家女的身份,所以,从一开始,金州这儿就没人想到过我的祖父曾是在江南多年的都转盐运使,没人想到过贺家大奶奶是我姐姐,可到了现在我才知道,你们不仅仅忽略我的出身,连我们爷的出身都是一知半解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呵…… 我公爹任明州知府的时候,乌礼明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同知,即便如今公爹回了京城,这江南地界上,也不由他乌礼明说了算。 你们陶家去明州求救的人走了有三五日了吧?再过两三天,回信也该到了,到那时候,你只管看一看,乌礼明是会对陶家施予援手还是不管不顾?或者说,他自顾不暇,根本想不到你们了。” 陶八姑娘面色灰白如老妪,她的确不知道,常大人的父亲曾是乌礼明的上峰,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 可最让陶八姑娘心惊肉跳的是楚维琳直呼乌礼明的大名,又说他自顾不暇,这…… “什么意思?乌大人怎么会……”陶八姑娘急急道。 楚维琳没有再提乌礼明,而是道:“我说话做事,算不算贤妻,实在不用你来操心。至于我公爹婆母如何想,你就更管不着了。” 说完这些,楚维琳凝视着陶八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陶八,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陶家里头的那些事情的,你明明全部都知道,可你却视若无睹,你觉得这些事不会影响到陶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亦或是改变。你只讨好老祖宗,讨好你父亲,说到底,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和陶三太太、陶七的争斗上,是你太过狭隘了。” 说完这些,楚维琳也不管陶八姑娘听明白多少,扶着水茯的手往后院里走。 宝槿见她兴致不高,不由宽慰道:“奶奶,一个拎不清的人说的拎不清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水茯亦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一个两个的,瞧着我们爷出色,奶奶又好说话,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了,那等愚人,奶奶千万别计较。咱们过来的时候,奴婢听见满娘在和娉依商量,说是早晨得了些新鲜的地瓜,个头大,一定米分糯米分糯的。奶奶还记得前回爷带回来的地瓜丸子吗?就是地瓜打成了泥,做成小小的丸子,过油一炸,香得不得了,奶奶分了奴婢们几个,大伙都说好吃。满娘也惦记着,说是今儿个试试手,让奶奶换个口味。” 楚维琳闻言,扑哧笑了。 陶八的那些话语,她倒不会特意往心里去,这两个丫鬟为了让她省心,竟拿些吃食来勾她。 分明不是贪嘴的孩童,可兴许是肚子里有一个小祖宗的缘由,楚维琳这些日子很是挑嘴,从前喜欢的一些食物都有些索然无味了,急得满娘恨不能挖空心思给她琢磨些好吃的出来。 油炸的地瓜丸子,在金州城里也算是颇受欢迎的,常郁昀带回来过,不仅楚维琳喜欢,霖哥儿更是爱不释手,不过,过油炸的东西,凉了之后总比不上热腾腾出锅的,满娘在府里自个儿做,只怕味道更好些。 “我都叫你说馋了。”楚维琳笑着与水茯道,“地瓜补气健脾胃,吃一些对身子也有好处,霖哥儿贪嘴,一会儿记得与方妈妈说说,其他东西今天给霖哥儿用少些,免得吃多了不克化。” 水茯见楚维琳心情好了许多,自然是笑盈盈应了。 回了屋里,楚维琳陪着儿子耍玩。 宝槿伺候了一阵,见李德安家的从前头回来,便告罪一声退了出来,上前挽了李德安家的手,压着声儿道:“妈妈,那陶八姑娘走了?” “走了,奶奶的话说得这般透了,她再留着有什么意思。”李德安家的撇了撇嘴,“到底是金州,不比京里教出来的姑娘。” 宝槿知道李德安家的意思,京城里的贵女,即便有些异样心思,也断不会和陶八姑娘似的,上门来说这么一番话,还说得这般委曲求全,仿若是楚维琳在逼迫她为难她一样。 “奶奶瞧着还好吗?”李德安家的关心楚维琳,往正屋方向探了探头。 宝槿笑着道:“奶奶似是没放在心上,妈妈也别提那扫兴的事儿了。” 李德安家的闻言,连连点头。 傍晚时,等常郁昀从前头下衙回来,满娘才掐着点儿炸了地瓜丸子,热腾腾送到了主子们跟前。 楚维琳夹了一个,外头脆脆,里头绵软,微微烫口,这温度让人很是舒坦,她眯着眼又夹了一个,吹了吹喂给霖哥儿,见常郁昀换了衣服出来,她便道:“白日里陶八姑娘来过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kfqld的2张月票 第三百零八章 官司(十二) 人生的错觉——明天大概不会像今天这么忙,泪。 对不起大家,虽然今天要更两章,但是时间又怎么晚了。 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还有一章大概是赶不上24点了,但是96一定会写完再去睡觉哒,估计一点左右就会放上来,早睡的亲们明天起来看吧~~ ------------------------------------------ 常郁昀白日里在府衙当值,后院里这些女客们往来的事情,都是楚维琳在打理,他从不会越主代庖,也不会要求底下人把后院里客人的出入一一报到他跟前,因此陶八姑娘过府的时候,他是不清楚的。 此刻听楚维琳提起,常郁昀俊秀的眉头微微一皱:“陶八?” 陶家的女眷,常郁昀只在宝庆寺里见过陶三太太与陶七姑娘一面,楚维琳也没有和他提起过陶八应该也是重生的身份,这会儿听见了,也只是一个称呼,对不上人。 方妈妈见他们夫妻有话要说,便要抱着霖哥儿出去。 楚维琳见霖哥儿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粘在地瓜丸子上,扑哧笑了,吩咐宝槿装了小半碗,让方妈妈带着霖哥儿去隔壁屋里用。 常郁昀弯着眼睛笑着看妻儿,只觉得她笑颜如花,霖哥儿撅着的嘴唇肉嘟嘟的,却是和那个正轻声细语说话的红唇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好看得让人想一亲芳泽。 知道楚维琳面子薄,屋里还有丫鬟婆子们在,常郁昀也只能想一想,不能付之行动,直到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才将她揽过来,凑过去啄了一口。 楚维琳讶异,可见他眼底桃花,满满都是情谊。愣怔片刻,笑着睨了他一眼:“我与你说正经事呢。” 陶八姑娘来府里能算是正经事? 常郁昀明白过来,道:“怎么?她是来求情的?” 楚维琳理了理思路,把陶八大约是重生的事情一一讲了:“我原本想着。她既然是再活了一世,兴许会通透些,却不想她心中全是和继母、妹妹斗争,旁的所有事都看得不清楚了。” 楚维琳说了不少,但陶八“甘愿做小”的心思。她并没有提及,常郁昀从未起过那样的心思,她若此刻提起来,多少又有些让他表态示清白的意思,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没什么意义。 常郁昀认真听完,摇头道:“琳琳,不能以偏概全。我们两个是靠着这一世的经验,机灵晓事了许多,可并非所有人。得了这样的机缘之后就能大彻大悟的,况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能一路平顺心想事成走到暮年,凭的可不是经验,而是真的透彻。” 楚维琳也知道这个道理,七窍玲珑心,若能全通了,自然是聪慧过人,若和她从前一般只通了三四窍。大概也只能悲剧收场,这么一想,楚维琳指着自己笑道:“如今大约是五六窍?” 常郁昀挑眉,但很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禁也笑了:“够了,再多些,就是妖怪了。” 没有人会嫌自己太过聪颖,常郁昀这话也是打趣她,楚维琳心里清楚,嘴上道:“我还宁愿做个妖怪。” 笑话过了。还是说起了陶八,陶八虽是两世为人,但她的目光永远盯着陶三太太与陶七姑娘,她兴许想过陶家于她的重要性,却从未把此放在心上。 这一点上,她和常郁昀与楚维琳是截然不同的。 常郁昀再不喜大赵氏和涂氏,再埋怨常恒淼,但为了常家的兴盛,很多事情都可以摒弃前嫌,虽然不会做到亲近关切,但不至于在背后算计生死,总归是桥归桥、路归路。 楚维琳亦是如此,她恨过黄氏、恨过何氏,可要把她们往死路上逼,她是不会那么做的,她不想做一把利刃,心思里也就是不让别人把她当枪使,这不是心善,也不是宽容,而是,不能为此毁了自己的前程和名声。 就如同当年闻老太太告诉楚维璟的那样,莫要因着楚维瑞毁了他的一生。 在牵扯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时,很多事情都该放下,而不是像陶八姑娘那样,明明发现事情和前世不一样了,明明有些危及了,还在费心费力地教唆陶七拉着常郁昀落水。 可这些话说起来简单,实际心路,也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 虽然是前一辈子的事情,可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伤是真真切切体会过,品尝过的,全部放下,也绝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人不可能一夜之间长大,也不可能一日之间通透,让楚维琳庆幸的是,他们两个一点点走出了阴霾,努力让自己的这一生过得舒坦平顺,而不是整日沉浸在昔日苦楚里脱不开身,想来,常郁昀也是这么想的。 “今日她大摇大摆地来的?”常郁昀问楚维琳道。 楚维琳颔首,道:“从大门那儿正儿八经递了帖子来,叫我说懵了,又在花厅里一个人磨蹭了会儿才走的。” “倒是个愚的。”常郁昀评价道。 可不就是个愚的吗? 陶家的案子正是要紧的时候,陶家的几位老爷、爷都在大牢里关着,陶八姑娘大摇大摆上门来见楚维琳,百姓们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她是来示好来求情的,求情少不了银子、美色,若审案时常郁昀口风一转,让陶家无事脱身,那在金州百姓眼中,常郁昀能有什么好名声,好口碑?彻底成了官商相护的贪官昏官了。 为了这一点,常郁昀也不会轻饶了陶家。 楚维琳说得一点也不错,是陶八生生把陶家推到了绝路上。 此刻陶家那里,晓得陶八姑娘去见了常夫人却又无功而返,陶家老祖宗都忍不住责怪了几句。 陶八姑娘本就是一肚子委屈,闻言簌簌落泪,她自打重生之后,老祖宗从未和她说过一句重话,她承受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陶家老祖宗叫她哭得烦闷,也不理会她。催着问明州那儿可有信回来,底下人却只能摇头。 陶八姑娘闻言抬头,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结结巴巴复述了楚维琳的话:“听她的意思,乌大人那儿是靠不上了的。” “怎么会?”陶家老祖宗绷紧了身子。老迈的面容再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和慈祥,叫瞧着的人背后发凉:“乌大人在江南,虽然算不上说一不二,但也绝对不是谁能轻易越过去的。即便常大人的父亲曾是乌大人的上峰,常夫人的祖父在江南能跺一跺脚。可县官不如现管,常大人难道就能这么直截了当和乌大人撕破脸皮?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求着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少不得多掏些银子东西,只要留着陶家一口气,总能东山再起,常大人难道连这么点脸面都不给乌大人了?” 陶大太太亦连连点头:“乌大人会自顾不暇?我不信的。怕是常夫人诓你的,我这些日子算是瞧明白了,这些官夫人,一个两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两位同知夫人还好些。毕竟是我们金州人,说话做事还留些余地,这常夫人,啧啧,到底是京城里官宦人家出身,这些手段可真厉害!” “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陶老太太气得心肝疼,“两位同知夫人平素里也收了我们的孝敬,可事到临头呢,一样靠不住!她们男人就在府衙里做事呢。知州大人要保那江谦,在背后查我们陶家的旧事,一桩一桩翻老底,她们能没听自个儿男人提过?可她们有给我们露出哪怕一丁半点的口风没有?若是有点儿口风。我们早作准备,也不至于如此。” 陶家里头争论不休,可除了等乌礼明的回复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楚维琳的话到底给众人心中埋了阴霾,对明州那里的回复也有些忐忑起来,就怕叫楚维琳一语中的。乌礼明管不了也顾不上陶家了。 世上多的是嘴碎的人,陶八姑娘出入府衙的事体渐渐在城中有了些传言,有好事者更把前几日陶七出现在疏通河道的现场又和李同知一道落水的事体提了出来,一时之间,百姓心中都有些狐疑和猜测,这陶家的案子要如何审下去了。 金州小城,民风倒也淳朴,亦没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议论官家事体,可背地里,少不得也会提上两句。 这些风声传到陶家,陶家老祖宗一时怒火攻心,仰面倒了下去。 陶八姑娘怔在原地,目光发直,空洞地望着天井里的香樟树,这一刻,她才算明白过来,为何那日她从府衙回来,陶家老祖宗的面色会那般难看。 那并非因为她叫楚维琳驳了颜面,没有任何的收获,而是因为她把陶家彻底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思及此处,陶八姑娘心慌不已,她之前没有想明白就去了府衙,那为何楚维琳会见她,而不是让她吃闭门羹?难道楚维琳也没有想到这些细节吗? 脑海里,只见过两回的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妇人或是皱眉或是浅笑,一举手一抬足,展露出来的仪态风华都和她之前见过的女人不一样,之前还不明白,现在忽然之间懂了,那是京城里贵女们的仪态举止,就算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规矩都远不是金州的姑娘们能比的。 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想到这些细节。 楚维琳虽然想到了,却依旧见了她,甚至敢留她在府衙后院里待了那么久,而不是话一说完就逐客,只有一个缘由了。 她从一开始就胸有成足,她很清楚,陶家没有一点儿机会。不管乌礼明那里有个什么态度,这案子都会和常郁昀计划好的那样审下去,他们夫妻不会怕百姓闲话,也不用怕。 陶八姑娘的身子晃了晃,扶着八仙椅背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她的心中只余下惶恐,而这份惶恐,她不敢告诉陶家老祖宗。 若是此刻把乌礼明那里的希望也绝灭了,她怕老祖宗根本撑不住。 而府衙里,江谦也听说了这些流言。 事情毕竟因他而起,若常郁昀的名声受了拖累,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是于心难安,尤其是,他很清楚,陶家靠着乌礼明,若乌礼明出头,那…… 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江谦不会去和楚维琳说,免得她一个女眷心神晃晃,但到底是有些担忧。 梁师爷瞧在眼里,话里话外想和江谦套一套近乎,自打他把乌礼明的事情说出来之后,梁师爷觉得常郁昀待他比从前稍稍亲近一些,可也只是稍稍,又见常郁昀一心要把陶家倾覆了的样子,就晓得对方是真的没把乌礼明放在眼里了。 自觉弃暗投明的梁师爷很是庆幸,但他更加着急,表忠心挣功劳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这一次他已经占了先机,就绝对不想错过了。 梁师爷想了一圈,还是把目光落到了江谦身上。 楚维琳的舅父,若能得他说几句好话,那是最有用不过了的。 梁师爷一心要接近江谦,江谦却绝不是那等关心则乱的人。 乾州江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勋贵,比不上京城里的大家,但在乾州当地,也算是小富的书香人家,旁人提起来时,多是赞许和羡慕。 江谦小时候狠狠念过书,中过秀才,只不过他更偏爱经商,也喜欢琢磨岐黄之术,虽是嫡长子,但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他没有听话地继承家业,而是带着妻儿到了海州开了医馆,这些年的磨练,使得江谦八面玲珑,看人的眼光也很独到。 从入大牢到这几日在府衙里生活,江谦看得明白,常郁昀待梁师爷远不如待仇师爷和毕师爷亲近,见梁师爷示好,他很清楚对方的心思,因而更加注意着不吐露一丁半点的讯息。 梁师爷见江谦说话与打太极一般,好在江谦也没有露出不想和他往来的意思,他咬咬牙,想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先拉拢一番也是不错的。 后院里,楚维琳问着陶家的案子。 常郁昀慢条细理喝了一碗肉丸汤,道:“明日便审了,只是有几桩案子,到底是时间久了,证据欠缺些,至于那些人证物证俱在的,倒要方便。” 楚维琳颔首,官府审案,是讲究证据不假,但像陶家这样的,手上犯得案子太多了,民心早就有了偏向,就算没有铁证,一样也能处置了的。 “我想着,再拖两三日,明州那里的消息就传来了。”楚维琳道。 金州城里,如今是不晓得乌礼明和陶家的关系,可等乌礼明下了大牢,这些罪名大告天下,百姓们也就知道了。 明州出事在前,金州陶家开审在后,指不定就有人说常郁昀欺软怕硬,要等陶家的靠山倒了再审。反正陶家都是救不活了的,不如早些断了案子,免得平白惹几句闲话。 第三百零九章 官司(十三) 补更完成~ ------------------------ 楚维琳一心为常郁昀考量,常郁昀心知肚明,亦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用了晚饭,夫妻两人便在府衙后院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笑语,道:“这几日,京里的书信也该到了。我一直盼着呢。” 能叫楚维琳翘首以盼的自然是楚家的家书。 算起来九月时,楚维琬就该临盆了,已经有一个儿子在膝下,楚维琬自个儿都说过,这胎无论男女,都是众人盼着的。 等孩子落了地,家里自会写信给她。 “总归就是这些日子了。”常郁昀见她兴致高,两人又絮絮说了些家里事体,最后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年礼上。 夫妻两人是头一回不回京过年,但礼仪规矩上少不得,加之路途遥远,北方河道冰冻早,若是拖得迟了,只怕这年礼不能在腊月里抵京了。 楚维琳也琢磨着这些事情,内院里的事体,常郁昀都叫她一手拿捏,从不会置喙,也不爱指手画脚,完全信赖她的决定,因而道:“那我这两日就备好礼单,到时候你看一眼,若没有问题,就置办下去。” 常郁昀颔首,他晓得楚维琳是个周全的性子,一般都不会出纰漏,他几乎就是眼一看而已。 年礼不仅仅是送去京城里的,岭西的陈家那儿也少不了。 从前在府里时,陈家那儿的年礼是一并准备了的,不用他们夫妻单独置办,但如今来了金州。等于是夫妻两人独开了一院,做为常郁暖的嫡亲兄嫂,自然是不能少的。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就和两位妈妈一道琢磨年礼。 不外乎布料、器皿、土仪,还有好运输储存的食物。 金州也没什么特产,只有药材好些,楚维琳不懂岐黄。便请了江谦来给她出主意。 霖哥儿见了江谦就来劲了。抱着舅公的脖子不肯撒手,江谦喜滋滋亲了他几口,这才把注意力挪到了年礼单子上来。 看着那絮絮写了不少品类的单子。江谦的心一沉,道:“不知不觉,又到了要过年的时候了。你舅母那里,大概也在备年礼呢。” 从海州来金州数月。江谦怕家里担心,捎过家书回去。尤其是见到常郁昀和楚维琳之后,心中踏实许多,自然会告诉家里,叫他们也安心。可毕竟已经秋末,想起两地路程,他叹了口气。道:“过几日,等案子结了。我也要启程回海州去了,不能让你舅母带着孩子单独在家里过年。” 楚维琳并不意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她这些时日与江谦相处愉快,不由就有些不舍,道:“舅父回海州去了,我们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您是见过霖哥儿了,我肚子里的这一个……” 见楚维琳垂眸望着隆起的肚子,江谦笑着道:“你这孩子啊。说起来,若不是这回见到了我,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外祖家的人了。乾州虽远,但也不是遥不可及的,若将来得了机会,带上两个小的,去乾州看望你外祖父与外祖母,从前是最疼爱你的母亲的,若见了你,必定高兴。” 楚维琳闻言,觉得这主意也很好,前世时没有和外祖家的人亲近过,这一世重来,遇见了江谦,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有这么一群亲人,而他们中有不少人是会真心对待她的,这让她亦是感激亦是期盼,不由连连点头。 两人说起了药材,江谦懂行,说了几味药,道:“这些都是家中常备的,虽然别处也有产出,但比不得金州这儿的好些,你可以采买一些送去京里。” 楚维琳一一记下,又说起金州的土仪,腌制的猪腿易保存,运去了京城也不会坏,切了炖蛋也好,入汤也好,味道都不错,从前涂氏送入过京城,老祖宗尝过之后,还是挺喜欢的。 商量完了年礼,楚维琳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留江谦一道用饭。 江谦笑着应了。 常郁昀比平日里回来的晚了一刻钟,手中捏着一封信,与江谦行礼之后,递给了楚维琳:“你昨儿个还说起,今天就到了。” 楚维琳惊喜,接过来一看,是楚伦煜寄来的。 小心翼翼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看到那熟悉的字,楚维琳不由勾起了唇角。 目光落在那“维琳吾儿”的开篇上,楚维琳闪过一个念头,转头看向常郁昀,道:“你回来晚了,是在等这信?” 若是白日里就收到了,常郁昀知道楚维琳盼着,早就使人送往内院来了,而此刻由他亲手带回来,只怕是才刚刚到的吧。 常郁昀没有否认,坐下来道:“听说今日会有一批信笺到达驿馆,我就使人留心着,这不,一道就给你拿回来了。” 楚维琳笑意更浓,嘴角高高扬着,心情极好。 江谦在一旁瞧见他们夫妻相处,心中不由更加思念在海州的妻子,愈发坚定了这几日就启程的心思。 楚维琳一页页翻看,除了父亲的叮嘱劝导之外,也说了不少事体。 楚维琬九月初时生了一个女儿,对于男女,崇王府里都是欢喜的,洗三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将来的小郡主会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崇王妃欢喜得不行,她自己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府里没有姑娘家,如今添了一个孙女儿,可比抱着孙儿都高兴。 那股子喜悦之情,透过楚伦煜的笔触,楚维琳能够想象得到,晓得她们母女平安,楚维琳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再往后,又说了楚维瑷。 楚维瑷已经过了定礼了,男方是何氏娘家嫂嫂的一个侄儿,这两个表兄妹幼年时也打过照面,只是楚维瑷当时性子软弱。不怎么起眼,这两年瞧着楚维瑷是越发聪颖可人了,那边就让何氏的嫂嫂来探了探口风。 何氏正为楚维瑷的婚事发愁,见对方门当户对的,那少年人也是模样清俊,在京中风评不错,和楚证赋与章老太太商议了之后。便点头应允了这门亲事。 因着楚维瑷年纪不算小了。便没有一拖再拖,很快过了定礼,等着明年春天里出阁。 自打楚维瑷转了性子之后。楚维琳与她也能说到一块去了,见她定了大事,便想着挑些添妆的东西随着年礼一道送到京城里去,也算是道贺了。 而信中最让楚维琳惊喜的是楚维琮。 楚维琮在念书一事上不比常郁昀有天分。但他格外认真好学,楚维琳听楚证赋说起过。想让楚维琮多沉淀两年,再走科举的路子。 这一回,也是楚证赋提出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孩儿的见识决不能只在学堂里,更应该脚踏实地,多开阔眼界。 楚证赋自己除了借口病重不肯任那粮草押运的官之外。算得上一生官路平顺,除去庶子楚伦栩未走仕途。两个嫡子如今的位置倒也能叫他满意,而孙子辈里,楚维琮年纪最长,也最有读书的模样,让楚证赋寄予颇多。 重阳节时,楚证赋和曾经的同僚好友聊起了子孙们的教养问题,一群老太爷们一致认同要让孩子们多些眼界,回来后就和楚伦煜商议,等明年开了唇,让楚维琮与几个年纪相仿的一道,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往后科考时,写出来的文章才能是言之有物,而非一味地逞嘴上功夫。 楚伦煜担心楚维琮年纪尚小,有些犹豫,叫楚证赋一语惊醒。 楚证赋说:“十五岁了,哪里还小,你自个儿十五岁的时候都娶媳妇了!再不出去见见世面,等说了亲娶回来了,难道要抛下新婚妻子去四处游历吗?” 别说是十五岁,便是五十五岁了,在父母眼中,也依旧是小孩子。 可楚证赋这么一说,楚伦煜哪里还有话说,自然是点头应下。 楚证赋在江南多年,心底里也喜欢江南风貌,又有两个孙女在这儿,便让楚维琮一定要往绍城与金州一趟。 楚维琳估摸着开春后楚维琮启程的时间,他们游学不是赶路,一路走走停停,也要三五个月,差不多是明年入夏时到江南,这么一算,楚维琳不由期待起来。 把信上的内容告诉了常郁昀和江谦,楚维琳问道:“父亲说,弟弟是和周家的两兄弟一道游学,这周家是哪家?” 常郁昀顺着楚维琳的青葱手指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字,思索了一番,道:“可能是从前的舒州知州周淮周大人府中吧。” 舒州不是金州这种小地方,是不输明州的富饶之地,周淮大人在舒州任职多年,直到去年才告老回到京城。周家不是什么世家,周淮大人的这个知州已经是几代之中最最荣耀了的,可周家是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人家,风气好,规矩重,教养出来的子弟人缘也都不错。 听常郁昀如此介绍,楚维琳亦放下心来,转念一想,若那周家风气不正,楚证赋又怎么会让楚维琮与他家的子弟一道呢。 “明年夏天时啊……”楚维琳笑着道,“恨不能一转眼就到了。” 见江谦亦笑了,楚维琳思索了一番,道:“舅父,等弟弟到金州之后,若他们还打算往南走,我让他去海州寻您和舅母。” 江谦连声说好,这个外甥儿,他也是数年未见,一定比小时候更加出色了吧。 “舅父打算回海州了?”常郁昀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 楚维琳颔首答道:“下午时正说起,快过年了,舅父打算回去了。” 常郁昀眉头稍稍一皱,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决定还是先和楚维琳商量好了再说。 楚维琳见他神色微变,不知何意,便问:“可是今日前头案子不顺利?” “陶家的案子,没有什么波折。”常郁昀示意楚维琳宽心,道,“证据确凿的,都已经判了,有些这证据缺了些的,就再压一两日。今日审了的都还牵扯不了整个陶家,但我寻思着,等乌礼明被抓了,陶家也就该抄没了。” 江谦一听这个结果,虽然心中知道会如此,多少也有些唏嘘,叹息道:“原本也就是因为永记药行的事儿,到最后却牵扯上整个陶家,哎……” 楚维琳劝解道:“舅父莫要觉得陶家是受了牵连的,若只是永记的事情,陶家也不会如此下场,实在是他们投错了靠山,乌礼明要倒,他们自然要被牵连进去。” “我就是感慨一句,”江谦解释道,“都说伴君如伴虎,都说朝中站位不易,不想做个小小的商人,一样会牵扯到站位,寻靠山。” 提起这站位,连常郁昀都沉默许多。 皇上和太后已经暗示过,让常家莫要把心思投在柳贤妃的小皇子身上,老祖宗想要让常家得拥立之功,那么此刻,他们应该选谁? 尤其是,离前世三皇子篡位还有不到一年的工夫了。 虽然今生有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但他们绝对不能因此掉以轻心,若不然,和陶八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常郁昀不由想起了四皇子,那位这几日就在江南的儒雅皇子,他应该就是太后心中所属,却不晓得圣上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他们此刻在这儿能商议品论出一个结果的,眼看时间不早了,便让水茯摆了桌。 一道用了饭,江谦回住处去了。 楚维琳去书房里备了纸墨,给楚伦煜写了回信,等吹干了封上火漆,交给常郁昀。 常郁昀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头,不禁笑了起来:“你啊,真是心急。” 楚维琳才不怕他笑话,点头道:“自然是心急的。喏,你看,年礼的单子我也整好了。” 接过礼单看了一遍,常郁昀点头,道:“我觉得很好,就依你的意思。” 夜色渐浓,吹灯落帐,常郁昀揽着楚维琳说话:“海州那里,我也是近几日才听去海州拿官府案卷的官差说起来的。舅父的医馆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后,生意大不如前,而今,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看中了这医馆的生意,开了新馆子,事事与舅父的医馆比,似是还在挖舅父的坐堂大夫。虽然说开铺面总有竞争比较,可对方就像是盯着舅父一般,我担心舅父回去海州后,生意不好做。” 楚维琳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常郁昀的话说得已经算保守了,若那小舅子不是个善茬,到时候不仅仅是生意不好做,说不定是要吃大亏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cc123456ww(2张)、禅影夜裟(2张)、wn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章 官司(十四) “那海州知州……”楚维琳思忖着开了口,只说了半句,后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那海州知州是个什么样脾气的官,又是什么出身,在海州那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掌着一方生死。 他的小舅子开医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自然是顺风顺水的。 若不求垄断,各做各的生意,倒是无妨,但若是他要和江谦一争高下…… “连坐堂的大夫都来挖了,可不就是要争高下嘛。”楚维琳忿忿道。 常郁昀伸手按着楚维琳的额头,把她微微皱起的眉心一点点揉开,道:“我亦是这么想的。海州那里,只怕是会起些波折,金州离海州路途远,我们想帮衬着些,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楚维琳也明白这些道理,开口道:“若是海州那儿不易,倒不如让舅父到金州来开铺子。人家都是靠着当官儿的姻亲谋些好处,舅父却是重来没想过要依靠楚家如何如何。他是个尽责的大夫,也是个踏实的商人,他不想靠我们,我也不愿意让他在外头受那些气。只是脚踏实地开个医馆,还要叫人谋算去……” 今生是他们夫妇在金州,审了永记的这个案子,那么前世呢? 前世一样有永记的药材害死了病人,一样有江谦来金州讨说法,一样有他在永记挨了打却被倒打一耙,可想而知,前世的江谦是吃了多大的亏,还要背上人命官司。 这么一想,楚维琳越发不忍心了。 常郁昀轻柔拍了拍楚维琳的背。道:“我和你想的一样,但这些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海州的铺子不管经营得怎么样,总归是舅父这些年的心血,让他就么抛下了,他未必甘心。况且,琳琳你也说了,舅父从不依靠姻亲。如今我们让他来金州。他说不准也会有顾虑。” 就是因为存着这些心思,常郁昀这才没有直截了当去和江谦商议,而是先和楚维琳商量好。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考量得有道理。沉思片刻,道:“你说得对,舅父有舅父的想法,我们虽然是好意关心。但也不能越主代庖。这两日,我会和舅父透个底。趁着这回过年,他回去和舅母商量一番,再决定也不迟。” 常郁昀颔首,道:“这般就好。舅父毕竟经商多年,看事情的角度可能和我们也不一样,我们担心海州那儿的不是善茬。也许舅父有能力处置好。” 这事儿先放到一旁,楚维琳本想再问一问陶家和乌礼明的事情。可想着明州那里的信儿还未传回来,也就做了罢。 倦意袭来,她靠着常郁昀沉沉睡去。 翌日晌午,忆夙来辞行了,瑞喜班要离开金州,她也会跟着一道走。 楚维琳抬眸问她,道:“可是要往明州去?” 忆夙没有否认,道:“我原本就是跟着小侯爷出京的。” 提起李慕渝的时候,忆夙平静的语调里添了几分连她自己的浑然未觉的喜悦,楚维琳看在眼中,多少有些明白,却不晓得是两情相悦还是落花有意,可不管是哪一个…… 思及忆夙的身份,楚维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一桩孽缘。 只是,楚维琳毕竟不是当事人,和忆夙亦不是那般亲近的闺中密友,又怎么好当着忆夙的面说,对这桩事情指指点点? 因而也就是心中的一个念头,楚维琳并不多言。 忆夙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到楚维琳的神色,见时候不早了,也就起身告辞了。 楚维琳让流玉送了忆夙出去,起身在屋里缓缓走了几步,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秋叶,她想,明州城里的消息传回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隔日清晨,城门刚刚打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急匆匆策马入城,一路到了陶家外头才翻身下马,用力敲开了朱红的大门。 陶家如今这般状况,哪里还讲究什么规矩礼仪,让那年轻人到了后院回话,也不提什么姑娘家回避的事情了。 陶老太太的心角依旧疼痛,可她还是坚持着到了花厅,一见那年轻人,她急急问道:“安哥儿,快说,乌大人怎么说的?” 安哥儿浑身一僵,蹲下行礼的动作顿住了,叫陶老太太又接连催了几句,才红着眼睛回话,道:“老太太,乌大人被抓起来了。” “什么!”陶老太太脚下一错,亏得背后就是椅子,她一屁股摔坐下去,才没有倒到地上去,却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陶家老祖宗手中的佛珠串断了,枣红色的佛珠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那枣红色如血一般,刺痛了陶老太太的眼睛,她嗷得一声,背过气去。 屋里乱作一团,陶大太太和陶三太太围上去,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想去唤大夫来,可看着仅有的几个伺候的人手一脸木然惊恐,她们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陶家老祖宗看了一眼手中断开的线,而后盯着脚边的佛珠,一字一句问道:“抓起来了?哪个抓的?这是江南,不是京畿!” 安哥儿本就是七上八下的,被陶老太太的动静吓得越发慌乱,说话都结巴起来,好不容易才说明白了。 听说是四皇子捧着圣旨南巡,一到明州就拿下了乌礼明,雷厉风行抄了乌家,还把乌礼明私藏的银子一并翻了出来,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乌礼明辩白,陶家老祖宗听完了,沉默良久之后,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江南这是要变天了啊,连乌大人都倒了,何况我陶家。” 陶三太太含泪道:“京城到江南至少月余,四皇子南巡,为何之前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商家不晓得,乌大人难道也不清楚吗?他怎么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况且,他素来谨慎。怎么会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就……” “有人把证据送到了四皇子跟前,从前不倒,是朝廷里没想要收拾他,如今朝廷动手了,难道还会让他脱身不成?”陶家老祖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仅此而已。” “朝廷要收拾乌大人。那我们呢?我们只是金州的商人,在江南也不算大户,为何连我们也一并……这是把我们拖下了水!”陶三太太哭了起来。 陶大太太转过头来。心中已经是一片冰冷,上回陶八姑娘带回来的话已经让她有了阴霾,等到了这样的消息,震惊之余。更多的反倒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沉声道:“你错了。不是乌大人拖了我们下水,而是陶家、是永记自己惹了官司。三弟妹,府衙那里,陶家牵连的案子的卷宗厚厚一叠。小半人高了,若是乌大人在,咱们也要摔个大跟头。赔出不少银子去的,乌大人倒了。我们无所依靠,这一笔笔账,自然要算清楚的。” 外头一阵脚步声,陶七姑娘不理会后头跟着的几个丫鬟婆子,穿着单薄,快步冲了进来,她正好听见了刚刚陶大太太的那几句话,抬着头怔怔道:“是永记……莫不是因着永记的案子,常大人怎么会盯上我们陶家?若不是永记害死了人,又要倒打一耙,怎么会被翻旧账?乌礼明倒了是他的事情,那是明州,未必会牵连到金州来。大伯娘,这些年永记的银子拿得可顺手?提拔屋里人,让她们姐妹去捣鼓永记的生意,到头来,害了我们一家人!” 陶大太太冷笑,这个当口上,一家人不想着如何度过危机,陶七一个晚辈还在这里大呼小叫,把罪过往旁人身上推去,她咬牙道:“永记的银子?永记的银子是公中的,少了你一分一毫没有?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有多少来自于永记,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常大人因着永记盯上陶家?那也绝非全部!常夫人当日能那么说乌礼明,可见是对四皇子南巡心里有数的。你别天真,乌大人倒了,陶家一样完蛋,和有没有永记的事儿没干系!” 陶七叫陶大太太训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就不是一个会思考这些争斗事情的性子,一时之间也分不清陶大太太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可她只是不想接受陶家会无路可走,就想寻个发泄的口子,把所有的过错一并推过去。 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水,陶七姑娘还要说什么,就听见一直不声不响站在角落里的陶八喃喃重复着陶家老祖宗的那句话。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陶八姑娘喃了七八遍,终是无奈地笑了,“这便是报应了吧。” 前世陶家的风光和平顺与她无关,今生的没落和波折却要由她来一块承担,陶八姑娘心中有恨,有不甘,可到了最后,还是垂下了肩,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两世为人,她从未真正把陶家的将来放在心上,如今失去,便是因果了吧。 几位太太、老太太都在静静思量着陶八姑娘的话,她们年长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总比晚辈透彻些,一时感慨万千,而陶七姑娘到底年幼,又素来受宠,人情世故上欠缺颇多,一时无法领悟,她快步走到陶八姑娘跟前,泪眼闪烁:“八妹妹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是报应?我们有什么错?” 陶八姑娘闻声猛然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缓缓的,与另一张一模一样却带了成熟女子的娇媚的容颜重合在一起,那是前世踩在她头上,做了她的主母的陶七,她至死时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的模样。 心痛,痛得她几乎站不稳,可陶八姑娘还是笑了,慢慢扬起唇角,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温度,她一字一句道:“没有错吗?你有错,我也有错,你母亲一样有错!你们想宠坏我,捧杀我,让我骄纵、不可一世,让老祖宗、老太太、父亲,这家里的所有人都讨厌我排斥我!我曾经相信过你们,可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蠢!” “你……”陶七姑娘的面上慌乱一片,她们是有过这样的心思,可陶八应该是不知道的呀?她既然知道,为何还与她们母女亲近? “我也错了,是我误导你,让你对常大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常大人兴许是因为永记的案子才留意了陶家,但常夫人那里,从你们出现在宝庆寺时,就已经厌恶陶家了。” 陶七姑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是你!是你要害我们!你的心肠到底有多黑,要让我们家破人亡!” 陶八姑娘没有避开,陶七姑娘挥舞的双手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躲不避,她知道屋里其他人都或吃惊或恼怒地看着她,她没有去一一对视,只与陶七道:“我黑心,你也是一样的。你们想害我,我因此想报复你们,彼此算计,陶家又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才……呵,说到底,整个家都是黑的呢,这根儿都已经烂透了,还能有什么救?这风雨一来,便是连根倒了。” 陶七哪里肯听陶八的这些话,她只知道有人站出来揽了事体,她心中的愤怒有了发泄口,手上的力度亦失控起来,重重把陶八往后头推去。 陶八没有反抗,直直摔了下去,脑袋正好磕在了花架上,哐当一声,架子上的花盆砸落,瓷片碎了一地,而陶八,软身倒在地上。 猩红的液体从陶八姑娘的乌发里渗了出来,她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陶七,意识有些模糊了,她想起了前世将死的那一刻,与此时是那么相似,也许,她不用再面对不知何往的未来,她能再得到一次机会,从头再来的机会…… 眼底的笑意慢慢消散,再也寻不到一丝晶莹。 陶七尖声大叫起来,叫这动静唬住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陶大太太冲过来一把拽起了陶八,抱着她脑袋的双手黏糊一片,温热的血色让陶大太太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壮着胆子上来,翻了陶八的身,又分开了她的乌发,这才看清,那花盆的瓷片刺入了她的脑袋。 陶七亦看得清楚,两腿一软,扑通瘫坐在地上,颤着声道:“我,我不是存心的,我……” 陶大太太眸子里厉光一闪,抬手重重甩了陶七一个耳刮子,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官司(十五) 陶七姑娘已经吓懵了,陶大太太下手颇重,让她身子一歪,倒向一旁,本能地用手去撑地,却是正好压在了几块碎瓷片上,手掌几道血口子,她却浑然未觉。 陶三太太盯着女儿脸上的血手印,只觉得胸口一滞,再见她手心受伤,急忙扑了过来,一把将呆呆的陶七姑娘揽入怀中,凸着眼珠子喊道:“大嫂这是做什么!” 陶大太太目光冰冷,毫不回避陶三太太,直直道:“三弟妹,你教不好女儿,我替你教训!” “明明是八丫头!她才是心狠手辣!你没听见她说吗?是她故意让我们七丫头去丢人的,是她把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那个贱丫头的错!”陶三太太激动起来,掏出帕子一面替陶七擦脸,一面唾骂陶八。 “我听见了,也听得一清二楚!”陶大太太抬手指着陶三太太的鼻尖,道,“八丫头有错?你就没错了?我也有错,我明知道你不安好心,可看八丫头还能应付你们,也没往心里去了。我若早些收拾了你,绝了八丫头的恨,也不至于让她落到这个下场!” “你!”陶三太太大叫一声,扬手就要上演全武行。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儿被扫到了地上,砸得米分粹,陶家老祖宗扬起手边的拐杖就往两个孙媳妇身上招呼:“你们还真是出息!这个当口上闹什么闹!当老太婆是死的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陶大太太神色一沉,陶家老祖宗因着角度的关系,只看到陶八姑娘受伤,却没有瞧真切,陶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陶八的鼻息。 没有气了。 陶大太太又看向两个婆子,见她们皱着眉头重重点了两下头,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后,转身跪倒了陶家老祖宗跟前:“老祖宗,八丫头过去了。” 陶家老祖宗愣怔,没有质疑没有追问。她只是静静盯着陶八姑娘的身子。她的肩膀一阵颤动,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陶老太太刚刚顺过气来,一听此噩耗。几乎又要背过气去。就算她不喜欢陶八,那也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况且,陶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好彩头也就罢了,却还闹出了人命。那猩红的鲜血简直就像凶兆一般,堵得她心口发痛。 陶三太太亦是身子一震,踉跄着推开了两个婆子,自个儿伸手过去试了试。而后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意外!七丫头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了?”陶大太太大笑起来,“不好好在屋里待着也就罢了。到这屋里的头一句话就是责怪这个谩骂那个的,谁欠了她的?本就是天要塌了的时候。不求她做些什么,可她却还添乱!如今八丫头这个样子了,这丧是往外头报还是不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会瞎嚷嚷!” 陶三太太心中再是不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只是怔怔看着失去了生命的继女,她觉得冷,就好像那渐渐凉下去的身子是她自己一般。 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陶八姑娘的。 从前,她还是妾室的时候,陶七就受了不少委屈,两姐妹年纪相仿,模样上已经输了陶八一头,更不用说在陶三老爷心中的地位了,一个嫡出的娇娇女,一个庶出的并不起眼的小丫头。 看着伤心难过的陶七,作为生母,陶三太太痛到了骨头里,她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女儿,可就算有陶老太太偏爱着,依旧在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 直到原配夫人过世,陶三太太摇身一变,扶正了,她狂喜到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她的七丫头,再也不用输给八丫头了。 毕竟是原配留下来的姑娘,陶三太太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看着傲气的陶八,陶三太太想出了捧杀的法子,也在背后事事教导陶七,最开始时,很顺利,陶八就跟她们手中的陀螺一样,一鞭子下去就轱辘轱辘打转,可突然有一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陶三太太心中隐约有些感觉,但见陶八依旧与她们母女亲近,她到底是把这些隐忧埋在了心底。 一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她把陶八当陀螺,陶八也是一样这么对她们的,这种被算计被谋划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不舒坦了,她想教训陶八一番,可陶八却…… 却死了…… 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众人面前,而罪魁祸首却是陶七。 她一心要护着的女儿,害死了陶八! 思及此处,陶三太太抱着脑袋重重摇了摇:“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般变故让本就人心惶惶的陶家大宅更是前路灰暗,陶家老祖宗顶着一口气,让婆子们抬了陶八回屋里,又把陶七和陶三太太送回去,只留下了陶大太太和陶老太太。 “常大人也一定盯着明州那里的消息,最迟今日黄昏,他就会知道乌大人倒了,我们陶家,怕是真的到头了。”陶家老祖宗一字一句,沉声道。 陶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她们婆媳关系并不亲近,往日里也多是面子上的和睦,可到了此刻,倒是出了几句真心话:“老祖宗,即便陶家要倒了,却也不是没半点儿脱身的机会。趁着府衙里还没注意到,咱们收拾些细软便走吧。金州待不得,江南待不得,咱们就去北方,公中还有不少银子,各房各院也存了不少私钱,一并带上,有银子在,总能落脚的。” 陶家老祖宗拍了拍陶老太太的手,语重心长道:“是啊,你们要走就赶紧走,不用陪老太婆,老太婆在陶家半辈子了,哪里都不去了,死也就死在这里了。” 陶老太太张了张嘴。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陶家老祖宗不走,她难道能独自走了吗? 她想走,但也不敢走了。 三代人坐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日。 未到申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陶大太太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官府来人了?” 婆子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眼泪横飞。道:“三太太和七姑娘坐着马车出府了,门房上也乱,没有拦下她们。等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奴婢去三太太屋里看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连公中库房的银票都叫她们顺走了几张。” 陶大太太嗓子一甜,几乎要呕出血来:“真是好快的手脚!” 陶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仰天道:“好本事好本事啊!我疼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三儿还在大牢里,她就能抛下我们,带着七丫头走了,哈哈!果然是小货。再抬举也是贱坯子!” 陶家老祖宗的神色并没有什么起伏,她平缓着语调,与陶大太太道:“你也走吧。能走脱一个是一个,你媳妇怀着孕。不要让她一并被拖累了,总归是陶家的香火,若能好好养大,还能从头再来的。” 陶大太太苦苦笑了:“您说得对,不管陶家如何了,也要护着香火,我去安排了。” 两刻钟后,陶大太太又转回到了花厅里,含泪道:“银子首饰,但凡能带上的,我都给她了。她娘家那儿怕也不好回去,我让她去汉州投奔我兄长,好歹把孩子生下来,我那儿子啊,手上捏着人命呢,这回定是要交代了,我给他留个后。” “那你呢?”陶家老祖宗问道。 陶大太太叹息一声,在一旁坐下:“老祖宗不走,老太太不走,我也不走了。” 府衙那里接到信的时间,比陶家人以为的还要早上许多。 常郁昀站在书房里,仔细看着手中的信封,送信来的是李慕渝身边颇受信任的侍从。 信上交代了两样事情,乌礼明已经抓了,虽然光靠倒卖私货的罪名就够砍了他的了,但贪墨也是大罪,贿赂乌礼明的陶家那里,一定有更详细的罪证,四皇子让常郁昀抄了陶家,一个线索也不能放过,另一样,等金州这里查清楚之后,让常郁昀去明州一趟。 四皇子亲自定下的抄没,常郁昀也不用再找什么理由,安排好了人手,当日黄昏时就围了陶家。 百姓们亦是吃惊亦是好奇,陶家虽然犯事极多,但好像也没有到了要抄没的地步,直到有人说出了乌礼明的事情,众人才恍然大悟。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怕是要忙到夜深时,便让满娘在厨房里热着饭菜,等到常郁昀回府了,便与水茯道:“你给爷送去,这会儿忙碌,但也要填了肚子,几位师爷应该都在,不要拉下了。你再与爷说一声,后院里留了门,无论多晚,他要回来时就回来。” 水茯应声去了。 西洋钟走了一圈又一圈,霖哥儿让方妈妈带去睡了,眼瞅着近三更了,若是平日里,楚维琳也早就打瞌睡了,可今日记挂着前头的事情,竟是没有半点儿睡意。 楚维琳不睡,院子里也没有吹灯,除了霖哥儿屋里,其余各处都亮着,一直等到快四更了,常郁昀才回来。 衣角沾染了夜露,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疲惫,可见楚维琳等着他,常郁昀又是心疼又是心暖:“便是给我留了门,你也该早些睡的。” “我白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已经歇过了,这会儿也不算困。况且,明日我能再补个觉的。”楚维琳亲自替常郁昀更衣,问道,“送去的饭菜用了吗?厨房里还热着粥,可要来一点?” 之前忙碌,送去的饭菜和几位师爷一道,匆匆把拉了几口,到了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见楚维琳精神还不错,常郁昀便点了头:“稍稍用一些吧。” 水茯去厨房里取了,几碟爽口的小菜,熬得软糯的粥,满娘下午时熬了虾油,一碗虾肉粥淋了虾油,香喷喷的。 带着油气,倒是比白粥、鸡肉粥更让人开胃,楚维琳也陪着用了一些,等常郁昀吃完了,才让水茯收拾了。 略梳洗过后,一并安歇了。 晓得楚维琳心中挂念,常郁昀低声道:“陶家那里,搜了个底朝天,最要紧的是一些内账册子,刚才与师爷们翻了许久,找到些给乌礼明送银子的记录。陶家上下,看着衣着打扮比不上江南这里的很多富贵乡绅,给乌礼明送起银子来却不含糊,每年最少也有几千两,多的时候上万两,他们每年自己能存下来的入账,也远不到送出去的数。” 为了拉拢乌礼明,竟然给了这么多银子? 不是自己赚来的银子的一小部分,而是大头都孝敬了,陶家这可真算是下了“血本”,楚维琳不甚理解,可转念又一想,陶家上了乌礼明的贼船,虽是握着乌礼明贪墨的证据,却也把自己搅和在了里头,江南这里,轻易越不过乌礼明,他们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和乌礼明撕破脸,若是乌礼明狮子大开口,也只有认了一条路。 常郁昀只说了些能说的,至于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逃离了陶家,和陶八姑娘身死,他没有说,他怕楚维琳听了,会一夜无眠。 楚维琳听完,还想问几句,可想到再过会儿就要天明了,常郁昀睡不了多久,到底还是忍住了,拥着一道睡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醒来时,常郁昀已经去前头办案了。 楚维琳让李德安家的去前头听着,又让人去请了江谦。 江谦已经定下了回程的日期,两日后便要启程。 楚维琳琢磨了一番,把常郁昀告诉她的事情一一说了:“虽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那知州的小舅子在舅父铺子里挖人,不太厚道。我们实在有些担忧,怕舅父回去之后,会遭到打压。” 江谦愕然,他没想到海州那儿会有这样的变故,心中不由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这样的恶性竞争,他经商多年,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那知州的小舅子,江谦也是认得的,是个浑人,他虽有些法子应付,可如今海州那儿只有妻儿,不比他在那里,能镇得住场面。 江谦挤出笑容来,道:“琳姐儿,舅父谢过你们的好意,不过,舅父也不能轻易割舍了那药铺子,海州那里到底如何,要等我回去看过才晓得。我会给你们来信,若是一切平顺,我还会在那里经营铺子;若是,若是真的有些麻烦,舅父也不会瞒着你们。”(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官司(十六) 江谦没有把话说满,他知道,这是楚维琳和常郁昀的一片好意,若他直言回拒,怕是会叫他们难过。 活到了这把年纪,江家虽比不上官宦世家富庶,但也绝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江谦作为嫡长子,很多事情他经历过,也体会过。 朝中有人好做官,亘古不变的道理,江谦从前不喜欢倚靠妹夫家里,也不拿江家的那点儿名号做事,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见楚维琳眉宇里依旧有些不放心,江谦心里一暖,咧嘴笑了:“琳姐儿这是怕舅父舅母吃亏,你如今这般懂事,你丈夫待你又这么上心,你娘在天上看着,也该放心了。我虽有些轻狂意气,但也不是傻子,看瞅着情况不妙,会选择脱身的。” 听见江谦提起江氏,楚维琳鼻子酸酸,哑声道:“舅父还说呢,您可不就是意气吗?”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进了大牢。”江谦摸了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想起那日情景,江谦多少有些后怕,当时是脑袋一热屏着一口气就去永记讲道理了,秀才遇到兵,吃了大亏,若不是这知州是自家外甥女婿,以陶家的能耐,他怕是要交代在金州了,在海州的妻儿若是晓得他出事了,会多么伤心着急? 能有亲人可以依靠,其实也是不错的事情。 江谦目光温和,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放心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琳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倒像是她信不过江谦一样。 江谦定了归期。没有等到陶家案子结束,便启程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依旧忙碌,每日都到深更半夜才回屋里来,第二日又是天刚亮就去前头了。 楚维琳起得迟了些,刚用了饭,外头就传了话来,说是李周氏来了。 李周氏瞧着倒还精神。问了安之后。在一旁落了座。 “来看李大人?”楚维琳笑着问她。 李周氏颔首,道:“这几天府衙里忙碌,他都没有回府里。我就给他送几套干净衣服过来,也正好来看看夫人。” “也是辛苦李大人了,上回受了凉,还未全好吧?”楚维琳道。 “这个当口上。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当官的都是吃皇粮的。别说是受凉了,断了两条腿都要当值的。”李周氏说完,自个儿也笑了。 说到了案子,自然少不得说一说陶家人。 楚维琳听说了陶八姑娘的事情。心中唏嘘感慨,摇着头道:“会出那样的事情,倒是真没有想到。” 陶家是抄没不假。但又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对于家中女眷们来说。等待她们的并不是死亡,而陶八,却成了意外殒命的那一个。 “可不是嘛!” 记忆里的陶八姑娘巧笑莞尔,虽没有完全长开,却也能瞧出,往后一定是一副动人的好模样。 李周氏叹息道:“红颜薄命,她是个福薄的。” 楚维琳支着下巴,道:“兴许,对于陶八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 被前世被过去所束缚,今生又慢慢走到了一个“死局”,看不见前路,不知何往,陶八姑娘不仅仅是迷茫彷徨,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那样的情绪渐渐累积,最终化作的恐惧会一点点吞没了她。 让陶八姑娘亲眼看着陶家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会真的逼疯了她的。 所以说,这是一种解脱,用死亡来逃避面对。 李周氏一怔,她自然是不晓得陶八重生的那些事体,也压根儿想不到,可她突然之间记起来,陶家的那几桩案子开审之前,陶八姑娘曾经出入过府衙,当时陶八姑娘和楚维琳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李周氏想,楚维琳会有这样的感慨,怕是当时陶八姑娘说了些什么吧。 只不过,这话李周氏不好随意接,笑了笑也就带过去了。 楚维琳看在眼里,只是这等事情不好解释,也就不提了。 李周氏转开了话题,说起了不见踪影的陶五奶奶:“我估摸着是叫陶家人送走了,毕竟大着肚子呢,换作我是她婆母,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充入奴役,连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只要能送走,身边又带着几个忠心人,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是不难的。” 楚维琳对陶五奶奶有些好感,因着两个人的肚子月份差不多,还说过几句儿女经,仅有的几次交流,虽不能看透一个人的为人,但她感觉得到,陶五奶奶是个真诚的人,与陶家其他人,根本不似一路的,也不知道这分明不是一家人,怎么就进了一家门了。 平心而论,犯事的是陶家其他人,与陶五奶奶无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干系,若让楚维琳来说,她是不喜欢这个时代连坐并罪的这一套的,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准则,如同三妻四妾一般,你可以不认同,你可以和你的枕边人来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不能要求这个时代,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样,蜉蝣之力不能撼树,若一意孤行,就是为世人所不容了。 在这个时代的律法里,陶五奶奶和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样也是有罪的。 府衙依旧会使人寻找,找到了就带回来,找不到…… 人海茫茫的,也不可能为了陶五奶奶就把整个疆域就翻遍了。 “也是看她造化了。”楚维琳道,“倒是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呵,她们肯定与陶五奶奶不是一路的。” 提起陶七姑娘,李周氏就浑身不自在,她知道是陶七不要脸,是陶七作死让李同知受了无妄之灾,可一想到自己丈夫和那么个下作丫头一起落了水,就心里直恶心。 饶是对着楚维琳。李周氏都不想装出一副大度无所谓的样子来,咬牙切齿道:“夫人,不是我说话刻薄,实在是心中有气。我最听得进去的就是因果轮回,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这冥冥之中啊,凡事都自有定数。这两母女。眼下是走脱了身,可将来啊,一定有大难等着她们。我听说。她们是偷偷走的,陶三太太带走了不少银子,她扔下婆母、祖母、丈夫、儿子,如此不义不孝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维琳听罢,多少觉得有点儿好笑。无奈道:“你这一番话,倒是像极了范大太太。” “夫人您还别说,范大太太素来最厌恶陶三太太,沾亲带故的。却不爱往来,但这回,没有一味避嫌。还去牢里看了陶家老祖宗和老太太一回。”李周氏道。 这事儿楚维琳是不晓得的,不过很快也想转过来。道:“范大太太是耿直脾气,刀子嘴豆腐心,毕竟是亲戚一场,虽说救不得,去见一面也算是人情了。” “可不是嘛!”李周氏连连点头,“倒是那高家,平日里和陶家够可以的,出了事啊,落井下石的手段可真高明。” 李周氏说的是陶家的那点儿生意。 陶家抄没之后,金州的乡绅们提心吊胆,就怕一并受了牵连,尤其是一些曾经和乌礼明有过点儿联系来往的,更是夜不能寐。 但商人逐利,撇清归撇清,观望归观望,赚钱的机会是死也不肯放过的。 好一通趁火打劫,从前陶家手上的生意一眨眼就被瓜分了个干净,得了最大好处的就是高家,而且,还很是高调。 这一点,就连楚维琳都有些看不懂了。 高家自打在金州的富贵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之后,素来都选择中庸之道,心思几乎都花在了人情往来上,拉拢各家各方是他们的选择,像这回这般锋芒毕露,一下子亮出了爪牙,倒是让人意外的。 也许是想更进一步,也许是想改变如此高家在金州的定位,楚维琳一时三刻分不清楚,李周氏也没有什么高见。 两人又说了会儿城中的大小事情,李周氏便起身告辞了。 又过了两日,府衙里还算告一段落。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要赶去明州,便让人收拾了行李,一一检查过后,才算放心。 明州府不远,若是赶一赶,也就四五日的工夫,只是四皇子召见定然是有要事的,常郁昀这一趟来回,怕是要半个月了。 自打成亲起,除了常郁映逃亲,楚维琳陪着陈三太太去安华镇处理的那几日,他们夫妻两人就没有分别过这么长的时候。楚维琳不是那等黏糊性子的人,可不晓得是不是大着肚子的原因,夜里偎在常郁身边,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常郁昀留意到了楚维琳心情的变化,一手揽着她,一手替她理着额发,道:“眼瞅着就要腊月了,我也是早去早回,腊八前定然赶回来。” 楚维琳抬眸看他,那点儿小心思连自己都有些解释不通,却又真是存在,她摇了摇头,道:“路上莫要赶,看这几天雾蒙蒙的天气,怕是要落雪了,雨雪天不好行车,慢些就慢些吧。” 常郁昀笑着应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又道:“要不是挺着个肚子怕拖累了行车,我也想去明州呢。都说冬日里的湖景别具一格,尤其是雪后,分外有味道。若是能不怕寒风,登船赏景是再好不过的。可惜,我去不得。” 常郁昀笑意更浓。 定下来金州赴任时,楚维琳就憧憬着江南泛舟,只不过,因为在渝州耽搁了不少时日,等到了明州之后,只匆匆拜访了常恒淼的几位故人,便往金州来了,没有抽出时间去游湖。而在金州安顿下来之后,一是常郁昀作为一方父母官,即便府衙有清闲的时候,他也不好离开金州,二是楚维琳有孕,受不了路途颠簸,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现在,常郁昀是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明州,楚维琳不能跟着去,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常郁昀知道,楚维琳是个晓事的,她虽心之向往,也会顾着事情轻重缓急,懂人情、知进退,绝不会耍脾气要如何如何,不满足心愿决不罢休,他柔声道:“等明年春天,那时候你出了月子,若是得了空,我们便往明州去。” 楚维琳亦是笑了,顺着常郁昀的话,道:“你自个儿说的,明年开春你若去不了,我便自个儿去。” 说得爽快,却也只是说说而已,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常郁昀去不了,楚维琳是不会一个人去明州的。 想到常郁昀一早便要启程,也不说这些闲话,早早安歇了。 许是因着心里记挂着,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里醒了几回,眯着眼睛看了怀表后又睡了,迷迷糊糊的,听见外头有些响动,又不由睁开了眼睛,再一看时间,差不多该起来了。 常郁昀也醒了,本不想让楚维琳忙碌,可到底拗不过她。 外间里摆了早饭,常郁昀匆匆用了一些,便起身了。 楚维琳送他出去。 前头已经备好了车马,这一次去明州,讲究一个轻便急行,因而常郁昀只带了一个小厮并几个官差,又让仇师爷和梁师爷随行。 梁师爷心底里乐开了花,一来是能回明州探望父母妻儿,二来能得如此机会,显然是常郁昀有些信任他了,这也不枉他卖了乌礼明。 常郁昀到了马车旁时,众人都已经候着了。 梁师爷腆着脸向众人问了安,等他们夫妻告别之后,他才随着常郁昀登车。 马车驶出了府衙,等瞧不见了,楚维琳才抱着手炉往回走。 水茯低声道:“奶奶,爷怎么会带上那个梁师爷啊?” 楚维琳轻笑,看了水茯一眼,道:“梁师爷知道不少乌礼明的事情。” 这么一说,水茯便懂了,点头道:“是要去对说辞的?这场面倒是热闹了。” 狗咬狗的场面,怎么会不热闹。 楚维琳知道水茯的意思,失笑出声。 水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楚维琳却是清楚,梁师爷这回去了明州,瞧着是和乌礼明对峙,其实也是给自己惹了一身腥,在那位小侯爷跟前上演这样的戏码,梁师爷只怕是也要跟乌礼明去做难兄难弟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这壹世轮回、逆児(2张)、小佳&萋萋、y慧、诺言过期(2张)、爱拿耗子的狗(2张)、书友150619181907166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年关(一) 江南的冬天比京城来得晚,到了这十一月下旬,风吹在面上已经有些刺痛了。 如楚维琳说的,这一日傍晚时,天色愈发阴沉,云层压得低低的,掌灯都比平日里早了两刻钟。 水茯去厨房里取食盒,刚一出屋子,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娉依从厢房那儿过来,一张圆脸也冻得红通通的:“这估摸着,半夜里就要落雪了吧?” 水茯搓了搓手:“可不是,都说这南方的雪和咱们北方的不一样,淅淅沥沥的,一点都不爽快,落在地上又湿又滑,爷这一路去明州,行车只怕不便。” 娉依颔首,瞥了一眼屋里的灯光,便让水茯先去厨房,自个儿进了中屋,在炭火前去了去身上寒气,这才往东次间里去。 楚维琳逗着霖哥儿耍玩,娉依垂手立了,道:“奶奶前回问起的施粥的事体,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楚维琳闻言,把儿子交给方妈妈带,认真听娉依回话。 腊八施粥,是在京城里就养成的习惯,做善事积功德,又顺应了习俗,沾些喜气。 只是楚维琳头一回在金州过腊月,不晓得这儿的规矩,便使娉依去打听打听。 金州城里,乡绅们是不施粥的,只城外雁云山上的几处香火旺盛的寺庙庵堂,会熬上浓浓的腊八粥分给城中百姓,信徒们相信,寺庙里的腊八粥能给一家人带来康健平安,多是城门一开便往山上去了,最最受人追捧的自然是凌音寺和宝庆寺了,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有钱的乡绅亦或是官差主簿家中,都会去凑那个热闹。 前任知州大人洪大人上任的头一年。有在城中搭了棚子施粥的,也有几家乡绅们应和过,却只有那头一年,后来再没有办过。 楚维琳很是意外:“为什么不办了?咱们在京城的时候,官宦勋贵们都争着施粥,就怕落下了呢。” “可不是嘛。”娉依掩唇笑了,“奴婢还记得有一年。忠勇伯府和安平公府上。为了搭棚子的位置大小争了几句呢。” 楚维琳也忍俊不禁。 说起来,城门口施粥,地方位置都是依着往年的惯例来的。官宦、皇亲,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哪两家会在这样一个好日子里闹个脸红,偏偏那一年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两家竟然争起来了,到最后还是长公主府上的管事看不下去。帮着调和了几句。 娉依含笑道:“当时,听说是洪大人的夫人牵线带头,在城隍庙外头搭了粥铺,也有几家应和。只是效果并不好。其一是好些人家依着惯例,早早就往雁云山去了,来的人不多。其二是,那年的粥啊。卖相不太好。” 楚维琳闻言,挑眉道:“卖相不好?” 娉依颔首。 施粥是大锅,都是前一日就开始熬煮,送到棚子里之后加着柴火热着,等施出去的时候,别说是米了,里头的桂圆花生也早就糊了,能有什么好卖相?不仅仅是城门口施粥的,寺庙里的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年洪大人施粥,能让百姓挑剔“卖相不好”,楚维琳都有点想象不出,到底要多差的卖相,才能有这么一句评价。 娉依压着声儿道:“奴婢也是听几位老官差说的,洪大人上任前的那两年,江南闹过洪灾,朝廷里拨了不少粮草来,金州这里,分给百姓一些之后,还有大量的存在了粮仓里。等洪大人上任的时候,那些粮食,很多都发霉了,洪夫人就是拿那些陈粮挑挑练练,找了些还能吃的,熬了粥,加进去的各式料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这一锅整出来,能有什么好卖相?洪夫人这般行事,那些附和的乡绅就算有心施粥的,也不敢把好东西摆出来了。到了第二年,洪夫人自个儿就先消停了。” 此言一出,不仅楚维琳愕然,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具是傻了眼。 施粥本是善事,是积福的,用一年的陈粮倒没什么问题,可拿霉变了的陈粮来熬粥,岂不是坏了初衷? 江南鱼米之乡,又恰逢秋收之后,正常采买新米,也不是吃不住的开销,就算是为了省钱,新米入仓之后,去年的陈米拿出来煮腊八粥,也是可行的,何必死盯着前些年留下来的已经坏了的米? 那样的腊八粥,除了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和乞儿,谁会愿意领用? 也难怪第二年再无人参与。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道:“咱们还是依着京里的规矩,既然搭了棚子施粥,就不要动那样的心思,从初七到初九,接连三日。” 娉依应了。 因着常郁昀不在,楚维琳歇得也早,半夜里隐约听见外头风声阵阵,只是她迷迷糊糊的。 等天亮起身,才发现是落了一夜的雪。 “明明落了一夜,却没有积起来。”宝槿笑着道。 楚维琳推开窗子,外头湿漉漉一片,与其说是下了一夜的雪,不如说是下了一夜的雨。 心里盘算着,这样的天气里,马车行得慢,常郁昀怕是要多费一两日才能到明州了。 在路途中的常郁昀遇见这天气也是无可奈何,吩咐车把式小心行车,亏得后几日没有落雪,路途也慢慢好走起来,到了第六日傍晚,一行人入了明州府。 径直到了府衙,差人引着他们往里头走。 到了书房外头,两位师爷被拦住了,只请了常郁昀一人进去。 常郁昀便停步扫了一眼书房外伺候的人手,有几个格外眼生,并不是在金州城里遇见过的跟在李慕渝身边的人,他心中了然,入了书房一看,果不其然,端坐在书桌后面低头看着卷宗的男子并非李慕渝。 是四皇子。而李慕渝背手靠窗而立,神色严肃。 理了理衣角,常郁昀恭敬行礼。 四皇子闻声抬头:“你来了。” 声音不重,语气温和,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近感,仿若两人是故交一般。 素来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的四皇子,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他抿唇微笑时。依旧给人春风拂面之感。 “这回乌礼明贪墨的案子,是你的功劳,我会记下。回京禀了父皇。”四皇子开门见山,说得直接。 常郁昀少不得谦逊一番,道:“殿下,臣也是误打误撞。是因为父亲在明州任官时,底下的师爷与乌礼明有过往来。这才会知道些内幕。” 四皇子闻言,笑意更深了,他放下手中卷宗,望着常郁昀。 年纪轻轻就以文采誉满京华。连太傅大人都连声夸奖的常家小五,四皇子早有耳闻,又因着常家老祖宗的关系。见过几面,当时觉得他还是一个书生气的少年郎。今日再见,倒是添了几分官场之人的沉稳。 四皇子含笑道:“不瞒常大人,此次来江南,父皇很是看重。江南富庶,也着实是养刁了一些官宦的胃口,如乌礼明这般的大贪,是一定要除去的。常大人的误打误撞,实则是帮了我大忙。” 瞌睡的时候有人递了一个枕头来,没有比这更舒心恰意的事情了。 四皇子一到明州,来迎他的李慕渝就捏住了乌礼明的小辫子,从乌礼明这个贪官到水四儿这个洋货贩子,像抽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样,一连串都抓了起来,四皇子对此刻的进展很是满意,李慕渝把情况全盘托出,并不揽功,因他觉得常郁昀是一个可以“结交”的人。 四皇子因此把常郁昀请到了明州,此刻细细打量之下,心中也有些了打算。 常家虽有一个儿媳是小皇子的姨母,但那儿媳并非嫡长媳,太后又与常老祖宗暗示过,四皇子相信,常郁昀不会把宝儿压在那个还在认字的小皇子身上。 年轻、聪慧、出身好、能力不错,这样的人才摆在面前,四皇子也不想轻易放过。 他站起身来,背手走到常郁昀身边,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不疾不徐道:“你父亲曾是乌礼明的上峰,这是前因,能误打误撞得出些线索,这是运气,人生在世,无论是为官为商,准备和运气,都是不可欠缺的。常大人,你说呢?” 常郁昀身子一僵,他听得懂四皇子的意思。 登基称皇,要坐上那宝座,一样不能缺了准备和运气。 再是完全的准备,没有机缘运气,不能成功,若只靠运气,即便是登上了宝座,也要被人拉下来。 四皇子有野心,他要拼准备,也要赌运气。 常郁昀垂眸,几位皇子之中,若论能力,四皇子的确不错,可论运气,他却输给了前世弑父登基的三皇子。 今生虽然和前世有了些变化,但半年之后,三皇子会不会得逞,常郁昀此刻也不敢断言。 若是这会儿顺应了四皇子的拉拢之心…… 四皇子通透人,见常郁昀没有很快给出回应,他也不逼,毕竟,这是让人赌上身家性命的事情,又是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 若是寻常没什么背景的官宦,心一横也就赌了,可常郁昀这样的世家子弟,肯定会多有顾虑,毕竟,整个家族上下,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四皇子收回了搭在常郁昀肩头的手,笑道:“常大人匆匆赶到明州,路途辛苦,时间不早了,先用了晚饭吧。那位知道乌礼明情况的师爷,与常大人一道来了吗?回头让他和乌礼明对质一番。” 常郁昀应了。 四皇子唤了人在前头厅里摆桌,自个儿先一步回了府衙后院,李慕渝走到常郁昀身边,压着声儿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机灵人,莫要让我和殿下失望。” 常郁昀浅浅笑了,他还真就是李慕渝说的“机灵人”,即便是没有轻易站到了四皇子这一边,他也会闭着嘴不胡乱说话,不给四皇子惹麻烦,也绝不引火烧身。 从书房里出来时,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冷风吹面,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前世的这个腊月,宫里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朱皇后宾天,抚养了三皇子的皇贵妃暂理后宫,柳贤妃协理,若今生局势还未变,那么最迟元月里,江南就会收到朱皇后宾天的讣告。 倘若皇贵妃打理了后宫,大胆弑父的三皇子迟早会找到机会,那么,眼下这个为了皇位之争做着准备的四皇子,会不会有十足的运气把三皇子拉下马? 没有答案。 可比起前世下旨抄没了常家的三皇子,常郁昀的心底,偏向四皇子多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在明州的几日里,除了乌礼明的案子,常郁昀亦陪着四皇子和李慕渝巡视了几处海防卫所,卫所里兵士们的士气状态让素来温和的四皇子都积了一肚子的火。 跟在后头的仇师爷连连扶额,低声道:“这十多年,沿岸太平,这些水兵也没有打仗的机会。可即便如此,从前常知府在任时,他们操练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虽说不上骁勇善战,但也绝不是如今这幅样子。从常知府调任到现在,满打满算都没有两年,乌礼明到底怎么搞的,能把卫所弄得这般乌烟瘴气!” 李慕渝耳朵尖,他转过头来,道:“要操练出一支能上战场的水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一旦荒废起来,别说两年,两个月都够了。” 仇师爷连声称是。 四皇子驻足,道:“说到练兵,我实在是外行,常大人也是书生一个,不懂舞刀弄枪的事体。还是你李慕渝,一身武艺在,若是你母亲肯放你出京城,我一定向父皇建议,让你来操练兵士。” 李慕渝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殿下,您知道的,不是我不肯挑担子,而是……我母亲去太后娘娘跟前一哭,谁都拦不住了。这回来江南只是小半年,她才放了行的。” 从前,只是舍不得让李慕渝去前线打仗拼命,自打去年嫡长女过世之后,安远侯夫人如塌了半边天一般,对李慕渝愈发捧着护着,这一回若不是太后说话让李慕渝来普陀山祈福,侯夫人还把李慕渝拘在身边呢。 “侯夫人是不放心你。”四皇子道。 李慕渝笑了笑,没有再说,他和四皇子相熟已久,自然知道,四皇子对早逝的母后周皇后感情颇深,体会不到来自母亲的关爱,四皇子内心里是有些遗憾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u?lu?169的两张月票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年关(二) 虽然快要腊月了,但四皇子已经在江南动了刀子,此刻就没有匆忙回京的道理,快刀斩乱麻,这个冬天再斩落几个贪官,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江南不比京中,他带来的人手不熟悉当地情况,仇师爷这样的人手就格外好用些,便多留了常郁昀几日。 金州城里,眼瞅着到了月末,楚维琳亦忙碌起来。 之前常恒淼手上的铺子田地,大部分都交给了他们两夫妻打理,看管的都是老管事,颇得常恒淼和涂氏信赖,平日里倒不需要楚维琳做什么,也只有到了年末奉帐时,少不得见一见管事,理一理账册。 都是江南地界上的,来金州奉帐,倒也算不上路途遥远。 楚维琳接连见了几日管事,听他们恭谨说了庄子、铺子里的事情,又翻了账册,心里多少有些吃惊的。 她知道江南富庶,常恒淼交给他们的产业也不少,可直到亲眼看着账册上的数字,楚维琳心中才有了一个概念,光是常恒淼的这些私产,一年的入账就不比京城公中的入账少了。 当然,只比公中的。 毕竟,老祖宗手上,常恒翰手里的私产也不会少。 转眼入了腊月,又落了两日的雪,湿冷的天气让楚维琳有些不适应,就算屋里摆了好几个炭盆,都不觉得干燥。 李德安家的也不喜欢这种天气,站在背风处和宝槿说着年前的安排,抬眼见邓平家的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她赶忙招呼道:“怎么了?” 邓平家的一面走,一面道:“杜夫人到了,还扶了一个小妇人进来,似是伤了腿脚。” 杜杨氏过府来,是昨儿个就下了帖子的,楚维琳早上起来时还问起过,晓得杜杨氏是午饭后过来。便耐心等着了。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之前便让邓平家的去前头迎一迎,哪知邓平家的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 李德安家的和宝槿面面相窥,几人一道入屋里禀了楚维琳。 楚维琳亦是诧异。抬眸问道:“伤了腿脚的小妇人?” 邓平家的连连点头:“奶奶,那妇人瞧起来不到二十岁,个头小巧,模样清秀,应当是江南本地人。不过她身上衣服有些赃了。可能是摔着了,走不了路,由杜家的两个丫鬟搀扶着。” 楚维琳闻言,心里大致有数了,道:“雪天路滑,那妇人怕是不小心摔了,既然杜夫人把她带来了,那我们也别怠慢了。邓家妈妈,在前头收拾个厢房,先让她歇一歇。再请个医婆来看一看伤。” 邓平家的应声去了,楚维琳又等了会儿,杜杨氏才到了。 见了礼之后,杜杨氏在一旁坐下,主动提起了那个小妇人的事体:“正好是来的路上遇见了,雪后不好行车,险些撞上她。亏得最后是收住了缰绳,她吓了一跳摔倒在地上,冬日里衣服厚,身上无事。就是脚上崴到了。” 杜杨氏遣词用句尽量平和,她不想让楚维琳受惊,可她自个儿是真真吓了一跳的,因着马车突然急停。她整个人都撞到了车厢上,到现在肩膀处还隐隐作痛。 楚维琳念了一句佛号,她是打心眼里最怕马车出事的,无论过去多少年,江氏、孙氏的马车事故依旧是她的心病。 “人无事便好。”楚维琳道,“那小妇人在前头安歇着。等医婆看过之后,夫人也好放心。” “可不就是嘛!”杜杨氏感叹完,嘴皮子一动,正要往下说,可又怕说多了这些闲话叫楚维琳厌烦,可想到自己来的初衷…… 常郁昀去了明州,她和李周氏怕楚维琳一个人在金州烦闷,这才隔几日就过府里来陪着说一说话,全当解闷了,既如此,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应该也无妨的,毕竟,只是解闷。 这么一想,杜杨氏放开了胆子,道:“不瞒夫人,我是认得那妇人的。” “认得的?”楚维琳奇道,“她是金州人?夫人与她打过交道?” 杜杨氏浅浅笑了笑,摇头道:“她名叫婉言,不是金州人,却是在金州长大的。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 婉言是在五岁时来到金州城的,并非是随着父母长辈一道迁居,也不是被人牙子带来的,而是坐着花轿迎回金州的童养媳,夫家,姓杜。 “是我们老爷隔了房的兄长那一脉的。他们两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偏偏他们那房,伯父已经过世了,就指望着他们夫妻传香火,为此,我那伯娘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可想尽了办法,都没有结果,直到第十年,夫妻两人一道去了普陀山,求观音娘娘赐子,回来后才有了。生下来果真是个儿子,家里高兴坏了,打小就捧在手心里。”毕竟是家中的旧事,饶是杜杨氏这样直爽的脾性,说起这些家常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讪讪笑了笑,才又道,“小侄儿是个聪颖的,可是,在大概三岁多的时候,大病了一场,人人都说救不活了。伯娘哪里受得住啊,连夜去普陀山,说要请观音娘娘续命。来回半个月,拖着病体带回来一个八字,说是道场里的住持大师说的,娶个童养媳,可保平安。” 只有一个八字,要在茫茫人海里寻一个人出来,难如登天。 这事情常家当初也做过,明明是依着红笺的八字写的,可还是寻了许久,杜家捏着这么一个八字,也要头痛一阵了。 “杜家里头,意见也不统一,有说找的,有说找不着的,伯娘本就病着,又和族里闹了几回气,也就五天,人过了。”杜杨氏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如此一来,更加炸开了锅,最后还是他们两夫妻自己拿的主意。没要一个铜板的家产,就带着伯娘和我那嫂嫂的嫁妆离开了杜家,在金州城里置了个小宅子住下了。也是命里有数的,小侄儿命数未尽,还真叫他们找到了八字相合的小姑娘,敲锣打鼓迎了回来。 那姑娘就是婉言。来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庄稼汉的女儿,名字也是随便取的,等到了金州。依着住持大师的意思取名婉言。婉言来了之后,小侄儿的病真的一日一日好起来了,等隔了一年,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连大夫们都连连称奇。 杜家里头。也有人提出来过要让他们一家回来,可兄嫂两个都是拧性子,当初离开了祖宅,就咬着牙不肯回来了,一来一去磨了一两年,在小侄儿要念书的时候,才让他回来念得族学。” 杜杨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这些,都是我进门之前的时候了。我也是东一点西一点听来的,大致拼出来的。我进门后没几年,老太太殁了,也就分家了。杜家原本就不算人丁兴旺,这一分家,多是去了外地经商,留在金州的,其实也就是我们老爷和早就分进去的那两夫妻了。” 楚维琳静静听着,若真的就像杜杨氏说的,他们和婉言的公婆应该并没有什么冲突。毕竟曾是一家人,虽分了家,但也多少会走动一番,尤其是。杜同知在金州也是个人物了,旁人都想巴结,自家人靠着些又有什么不可的? “从前是力不从心,可自打我们老爷任职之后,就一直帮衬着,”杜杨氏自己也清楚。话说到了这儿,定会让人疑惑,因此自己解释上了,“兄嫂都是念过书的,不是那等混账亲戚,婉言又是个好孩子,能帮上的,我们全力相帮。六年前,小侄儿进京赶考,婉言留在金州照顾公婆,直到三年前,她公婆过世,她才渐渐和我们疏远了。 其实也不能怪婉言,只在是小侄儿不懂事!他进京求功名,把家里事情全部丢给婉言,这也就罢了,为了让他凑盘缠,是婉言厚着脸来找我借的银子,我二话不说就借了,考功名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们当叔叔婶婶的不帮衬着,要找谁去帮?婉言一个劲儿与我说,怕小侄儿面子上过不去,叫我千万别叫他知道,只当这钱是婉言前些年攒下的,我也答应了。一家人高高兴兴送他出城,等到他金榜题名,结果呢,那死小子留在了京城,再没一点儿讯息了。婉言托我们老爷请人去京里问一问,可是夫人呐,我是真没胆儿跟婉言说一句实话。 那年的金榜,我们也是收到了的,小侄儿本事啊,探花郎!我杜家祖上烧了多少香,才能供出一个探花来!可我们杜家又是造了多少孽,养出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他在京中另娶,只当没有婉言这个媳妇,抛弃糟糠,也就算了,连老父老母都断了来往,没有来金州露过一次脸,没有把他们接到京城里去供养。我只好骗婉言,说小侄儿怕是没有中,不敢回来面对父母,这才留在京中,等中了的时候,一定会衣锦还乡。 我骗了婉言三年,直到我兄嫂过世,小侄儿都没有回来,我想,婉言自个儿也知道,我是在骗她的,自打那之后,也就疏远了。 话又说回来,我若是婉言,我也不想面对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具是沉默一片,感情丰富如宝槿,已经是红了眼眶。 楚维琳心中感慨更深,六年前的探花郎,又是江南出身,在京中娶妻,她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与常郁昀同科,被秦家姑娘榜下择婿的杜徽笙杜探花,现在的杜徽笙,是秦大人的东床,也是翰林院里的编修,这个人,常郁昀还算是有些熟悉的,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杜杨氏竟然是杜徽笙的叔母。 “杜徽笙……”楚维琳喃喃了这个名字。 杜杨氏瞪大了眼睛,怔怔道:“夫人晓得?” “与我们爷同科。”楚维琳解释道。 杜杨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尴尬笑了笑:“那年京城里榜下择婿,一定是闹得沸沸扬扬了吧?” 榜下择婿,秋闱时还多些,春闱时几乎难得一见,更何况是秦姑娘孤身前去,选中的又是探花郎,楚维琳至今记得,那日常府的妈妈们都兴致勃勃与老祖宗说这桩事体,这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夫人,不管如何,爹娘都是爹娘,你们没有给杜探花寄信吗?”楚维琳问道。 “怎么没有?”杜杨氏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是那段日子兄嫂身子不好,我都想带着婉言进京去了。多少信啊,一封封送往京城,跟打了水漂一样,一点回信都没有。后来,我们老爷说,定是他如今飞黄腾达了,不认我们这些亲戚了。可他不认我们没关系,我们老爷在金州这里,芝麻官也是个官儿,我们不图他什么也不靠他什么,他不顾他爹娘和婉言,算怎么一回事?我兄嫂当年受了大罪过,留下了这个点血脉,指望他养老送终的,结果啊,根本靠不上,要是没有婉言,当真晚景凄凉。要我说,早知道会养出这样的白眼狼,当初就让他病死算了!” 提起这些旧事,杜杨氏格外糟心,语气也重了不少。 不仅仅是杜杨氏,听的人心里也不痛快,一屋子都是女人,最恨的也就是这等负心人了。 悔教夫婿觅封侯,读者的感慨与落笔时作者的感慨,即便是全心去体会,也无法全部领悟那一种后悔和痛楚吧。 “那婉言她如今……”楚维琳开口问道。 “一直留在金州,一个人住着,也不与我们来往了。”杜杨氏的语调里带着可惜和无奈,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痛,“金州城里,人人都知道她是杜家的童养媳,杜徽笙那混球不回来,也不接她去,她就要在金州守一辈子的活寡了。她还年轻,现在是能一个人生活,等老了之后呢?不说别的,家用都是大问题,她性子也随了我兄嫂,拧了,我想补贴她一些,她也不肯要的。” 楚维琳听完,对这个女子突然之间就好奇起来,况且,她的身份是杜徽笙的原配,而杜徽笙的岳父秦大人,是前世给楚维琳展现了常府末路,又让她饮下了毒酒的人。 PS: 感谢书友炎昭、黄瓶子、邀月青旋(2张)、cc123456ww(2张)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五章 年关(三)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杜杨氏看在眼中,心里多少有些懊悔,本想着给楚维琳解个闷,却不想,自己也越说越气,到最后,拉着一屋子人糟心了。 “夫人,”杜杨氏讪讪挤出一个笑容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又是这等让咱们女人家听着气闷的事情,原本我也不该说起来的。今儿个是正好遇见了婉言,这才……” 楚维琳微微摇头:“我晓得你是直爽性子,这些事情憋在心里越发不畅快。” 杜杨氏苦笑,道:“是憋得慌,平日里也无人可以说,因而一说起来就收不住,恨不能是站在小侄儿跟前,指着他好好骂一顿。” 正说着,前头邓平家的回来,回道:“奶奶,杜夫人,已经请了医婆给那妇人看过伤处了,说是无大碍,就是要多休养休养。妇人说,想给奶奶来谢了恩。” “哪里算的上什么恩呀。”楚维琳道,不过她也想见一见婉言,便没有拒绝,让邓平家的去安排了。 等了一会儿,婉言才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进来。 楚维琳抬眸上下打量了她,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年纪,个头不高,模样秀气,一双眼睛乌黑漆亮,转眸时似有千言万语一般。 只这双眼睛,就让人过目不忘了。 楚维琳暗暗评价着。 婉言推开了两个丫鬟,福身行礼,声音如黄鹂一般:“民女见过常夫人,今日得常夫人帮助,民女感激不尽。” 楚维琳示意丫鬟们扶婉言坐下,笑着道:“你不该只谢我,还有杜夫人呢。” 婉言闻言,抬眸看了杨夫人一眼,眼眶微红,又垂下了头。 杜夫人亦有些尴尬,可想到这孩子可怜无依。她放柔了目光,道:“你啊,和我生分什么?不管如何,你都是杜家的媳妇。我们是一家人。” 杜家的媳妇,这五个字让婉言浑身一僵,紧咬着下唇不吭声。 楚维琳见她如此排斥这个身份,显然是对杜徽笙的事情心结颇深,便干脆转开了话题。道:“听说是伤了脚.裸.?那就要多休养了,刚才不该让人扶着来,软轿也好拐杖也罢,虽然是麻烦些,但对脚伤有益。伤筋动骨一百天,莫要不当回事儿。” 杜夫人应和道:“这话在理。尤其是现在天冷,若伤处受了寒气,以后就不好养了。” 婉言晓得这是别人的好意,她微微抬起头来,弯了弯唇角。应了一声。 杜夫人想问一问婉言如今的生活,可当着楚维琳的面,又怕婉言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也就不提了。 婉言坐得很拘束,白皙双手拽着衣角,似是心中颇为挣扎,片刻之后,才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直视楚维琳的眼睛,道:“民女听说。夫人是从京里来的?夫人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杜徽笙的考生?” 这般开门见山,不仅楚维琳一怔,杜夫人也愣住了。 不过,紧张之余。杜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刚才就和楚维琳说了杜徽笙和婉言的事情,若不然,楚维琳直接就一句“晓得”,不就穿帮了吗。 杜夫人悄悄给楚维琳打眼色,可楚维琳看婉言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说实话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 婉言是玲珑人,只一眼就看明白了杜夫人的意思,她弯着眼儿笑道:“婶娘,你莫要担心我,都六年了,其实我心里也有数的。我就是想听个真相。” “婉言……”杜夫人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闷闷的,劝解的话全化作了一声叹息。 婉言又道:“我五岁来到金州,我和他虽然拜过天地,又一道生活了十年,但我知道,他打心底里,从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妻子看待,那个稚子年纪里,又懂什么夫什么妻呢。空有夫妻之名,我与他并无夫妻之实。婚姻是缘分,强求不得,既然今生无缘,婶娘,若他真已另娶,不如明明白白告诉了我,和离两散,好过继续彼此拖累。我不明不白在金州度日,他为了避开我,连爹娘的坟前都不能上一炷香。” 说的人还未哭,听的人已经落泪,杜杨氏簌簌落了眼泪,上前把婉言揽在怀里,道:“婉言呐,是杜家对不住你,是那混小子配不上你。” 婉言垂眸,这并不是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也不是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是想给彼此一条活路,一条退路,她已经在金州傻傻等了六年了,难道真要等上六十年,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吗? 她不想做那样的傻子,即便会因为弃妇的身份遭人指指点点,也好过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 楚维琳看在眼中,心里亦是沉甸甸的,她与杜夫人道:“夫人,你觉得呢……” 杜杨氏掏出帕子抹了一把眼泪,思忖一番,郑重点了点头:“婉言,是婶娘骗了你这么多年,不仅仅是骗你,连你公爹婆母,我也一道骗了,也不知道他们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那年,金榜上探花郎的名字,不是弄错了,也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徽笙。” 婉言瞪大了眼睛,而后又缓缓平和下来:“果真是这样……” “放榜那日,他就被京城里一个官家姑娘榜下择婿,做了入赘女婿,留在翰林院里当了编修。我们无数次写信去寻他,都了无音讯。大概是如今有了岳家靠山,也不需要我们了吧。”杜杨氏说完,眼泪又溢了出来,“若是能见到徽笙的面,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前程重要,难道父母妻子就不重要了吗?一个人,连孝道都抛到了脑后,又如何为官,如何做人!” 虽然有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听到这样的一席话,婉言依旧面如死灰,晶莹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她恍然未觉,只是怔怔问楚维琳道:“夫人,这一回的,是真话吗?” 楚维琳慢慢点了点头:“是真话。杜探花的岳丈姓秦,是三皇子的门客。” 婉言的肩一下子塌了下去,她抬起手掩面,人人都知道她在哭。可她却没有哭出声儿来,只有抖动的肩膀在向旁人诉说她的情绪。 杜杨氏抱着她,默默陪着垂泪。 婉言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不顾面上狼狈。她哑声道:“婶娘,夫人,我哭不是因为我舍不得,我放不下,而是,总算等到了一个答案,我觉得解脱了。” 解脱两个字让杜杨氏一下子严肃起来,捧着婉言的脸,道:“你说什么?可莫要想不开去做傻事。婉言呐,不管徽笙如何。只要你愿意,婶娘把你当亲闺女疼。你,你莫要说这些吓人的话。” 婉言含泪,笑容里却带了几分倔强:“婶娘,婉言知道您是好心好意的,您放心,我求个明白是为了好好生活下去,绝不是为了寻死觅活的。只是,往后,我也不再唤您婶娘了。他已另娶。我和他的婚事就当不作数了吧。公爹和婆母把我养大,我替他们送终,如今出了大孝了,我不再顶着杜家媳妇的身份了。” 杜杨氏愕然。这便是这些年婉言和自己疏远的原因吗?她不想再背负着杜家媳妇的身份生活下去,即便会走一条很崎岖的道理,她也不想依靠杜家的亲人,一个人摸爬滚打,也要步步前行。 这般倔强的婉言,让杜杨氏又是心痛又是不舍。但更多的是不想磨灭了她这份性子。 “到底是他们夫妻两个养大的,婉言,你的性子和他们一模一样。”提起兄嫂,杜杨氏无奈摇头,“婉言,你有想过往后怎么生活吗?” 婉言垂下了头,双手局促地绞了衣角,道:“先寻个落脚处,再寻个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吧。” “落脚处?”楚维琳和杜杨氏对望了一眼,奇道。 婉言道:“如今住的是杜家的宅子,我既然不是杜家的媳妇了,就不好再住下去了。我会快些搬出来,那张房契,我送去给您,有机会的时候,您交给杜徽笙吧。” “婉言,不用这般着急的,你看这都要过年了,你一个人,去哪儿找落脚处?”杜杨氏有些急了,婉言这脾气,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婉言深吸了一口气,问楚维琳道:“夫人,我识字,懂一些医理,也会伺候人,能烧些家常菜,妇人家的活计,洗衣服、缝缝补补的我都会做,夫人能不能替我指个路,让我有份工。” 楚维琳直直看着婉言的眼睛,见她丝毫不退缩,知道是心意已决的,只怕她打定主意来见自己,除了想问杜徽笙的事情,这寻个活计也是一方面吧。 明明可以装傻的,即便不装傻,杜徽笙另娶在先,婉言没有什么过错,完全可以在金州这里继续以现在的身份生活,住杜家的宅子,即便不宽裕,但好歹不用失了庇护之所。 但婉言,却主动提出来搬离那里。 她是真的想和过去告别,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这四个字意义非凡,不是谁都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泥泞里脱身爬起来,找到一条新的路线开始新生活的。 过去已然过去,婉言想要新生,就好比前世的常府抄没之后,独自去常府老宅里的楚维琳一般,都抱着和过去再见的心境。 若没有地牢里的那一杯毒酒,楚维琳会离开京城,在新的一年里迎来新的生活,可她最终回到了未出阁之前。 而婉言,在知道真相之后,想要步入新生。 这样的愿望,楚维琳不想打击,甚至说,她内心深处是支持的,她看着面前倔强又坚韧的姑娘,道:“离开杜家的宅子并没有什么不对,我若是你,我也会转身离开。只是,杜夫人的话也在理,已经是年关了,找一份活计并没有那么容易,况且,你的脚还有伤。不如就在宅子里住到开春后,等伤好了,找到了新活计,再离开也不迟。我答应你,会替你留心一个好去处。” 杜杨氏连连应和,她不想婉言如此决绝,这是缓兵之计,这几个月里多和婉言说一说,也许就拧过来了,若真是心意已决,好歹养好了伤再说。 话说到了这份上,婉言也知道脚伤未愈之前,她寻不到好的去处,便点头应了。 楚维琳让丫鬟们打了水进来,替婉言和杜杨氏净了面。 邓平家的送了婉言出去,杜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起起伏伏,很不踏实。 直到婉言出了屋子,杜杨氏才压着声儿与楚维琳道:“婉言这孩子,真是没得挑的。偏偏摊上杜徽笙!若她是我儿媳妇,又怎么会吃这等苦头?” 楚维琳笑着劝解道:“夫人,婉言不也说了吗?婚姻是缘分,她和杜家实在无缘。” 杜杨氏愣怔,沉默许久,才苦笑道:“可不就是没缘分嘛。夫人,我会替婉言留心一番,夫人若有好去处,也给婉言留一留吧。” “这是自然的。”楚维琳应下了。 杜杨氏又略坐了会儿,起身告辞。 宝槿送了杜杨氏,进来时见楚维琳斜斜靠在软榻上,便替她理了理薄毯。 楚维琳抬眸看她,道:“你刚才也哭了吧?眼睛一片红。” “奶奶快别笑话奴婢了。”宝槿脸上一红,垂眸道,“实在是可怜人呢,那个杜徽笙杜大人,咱们是听过他被榜下择婿的事情的,当初他热热闹闹娶新人的时候,京城里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可谁想到,还有一个苦命的婉言姑娘在金州这儿等着这么多年。那杜徽笙,真不是个好人。” 宝槿一本正经,楚维琳见她气鼓鼓的,不知怎么的,心情放松不少,捏着她的脸颊,道:“陈世美嘛,世上不会只有一个,亏得婉言自己想得开,若不然为此赔上了一辈子,才是真的不值得。” 宝槿不知道什么陈世美,她只对杜徽笙深恶痛绝,忿忿道:“果然是一比就有高下呢。都是同科,探花和传胪,论起文采学识来是不相上下的,可若论起人品来,那杜徽笙连我们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们爷是得了功名,迫不及待求娶奶奶进门,那杜徽笙,转头就忘了糟糠,娶新人了。” “连我都排揎上了,你这胆儿啊!”楚维琳点着宝槿的眉心,嗔了她一眼。 宝槿掩唇直笑,道:“都腊月里了,也不知道爷是不是在回程路上了。” 想起常郁昀,楚维琳亦勾了勾唇角,道:“大约,是回来了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年关(四) 还未到用晚饭的时候,霖哥儿歇午觉还未起,楚维琳和宝槿主仆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说话。 宝槿见楚维琳的的脸上有些微红,伸手试了试毯下的温度,道:“奶奶可以觉得热了?奴婢去撤一个炭盆?” 楚维琳止住了宝槿,道:“大着肚子就是事儿多,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没个定性。你熄了炭盆,指不定立刻就冷了。我不妨事,换个薄毯吧。” 宝槿应了,起身去里屋取了薄毯,替楚维琳盖上,见她有些犯困,也不多说话,就坐在一旁陪着。 日暮偏西,余晖从窗口映入,落在楚维琳的面庞上,宝槿看在眼中,只觉得自家奶奶分外好看,闭着眼小憩的样子都叫人挪不开眼睛。 又忽然想起了今日才见过的婉言,那个女子亦是好模样,气质虽不同,但宝槿对婉言亦是有一股子好感。 只是,就算有沉鱼落雁之姿,若无人懂欣赏,平白辜负了,还不如能得一真心人的无盐女之貌。 分明是那么好看的人,偏偏…… 那杜徽笙实在是有眼无珠,不会怜取眼前人。 宝槿撇了撇嘴,对那个抛弃糟糠的杜徽笙,她满满都是嫌弃。 看着面前的楚维琳,宝槿心中还是那个念头,不说文采,不说前程,单论为人,常郁昀比杜徽笙靠谱太多了。 这些年跟着楚维琳,对于这桩婚事,宝槿亲眼看着楚维琳从最初的排斥到后来慢慢接受,到如今琴瑟和鸣,这和楚维琳的改变有关。但同时,也是常郁昀一心一意相待,才能让日子过得舒坦起来。 从前总是听说,江氏还在的时候,楚伦煜和江氏的相处是叫所有人羡慕的,只是宝槿当时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她的眼中。像常郁昀和楚维琳这般,便是好的。 宝槿这些念头在脑海里打转,楚维琳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自家丫鬟在想些什么,若是晓得了,除了心中暖暖之外,更多。会是感慨。 前世也是他们两个人,虽然是错误的开始。却到底把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后连接殒命,今生再来,不过是聪明了一些而已。 至于杜徽笙和婉言。和他们两个人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 常郁昀是世家出身,有家族抚照,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即便人生有些波澜。但起点就在那里,当初中榜之后,老祖宗想的也就是娶个门第差不多的、性子温和的,能替他持家打理后院便好,也不用想着借女方的权势来更进一步。 但杜徽笙不同,他出身江南小城,没有一点儿背景,叔父只是一个同知,婉言的娘家只是庄稼人,杜徽笙想要步步高升,想要得到抚照,在京中入赘另娶,显然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撇开仁义道德,只谈利益,杜徽笙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的,但为人处事,根本撇不开道德,他追求前程,到底失了道义。 到了初六那日,满娘提着食盒进屋来。 乌木的三层食盒,打开一看,里头共装了十来个小碗碟。 “奶奶,这些都是前几日新采买的。”满娘垂手道。 楚维琳一眼看去,红豆、花生、绿豆、莲子、白果、枸杞…… 具是腊八粥里要用到的料子。 单看卖相,都是不差的。 见楚维琳微微颔首,满娘道:“奴婢各取了一些来,奶奶若是瞧着好,下午里就用这批料子泡发准备了,若瞧着不好,奴婢再让薛家的再去寻些好的来。” 薛家的是管着采买的妈妈,她男人从前在明州伺候过常恒淼几年,这回来江南,楚维琳便把他们一家都带上了。 “我瞧着挺好的。”楚维琳笑着道,“连施三天粥,用的料少了,没味道,用的多了,也没形儿了。满娘你在行,自个儿掌握着。” 满娘连声应下,又把碗碟收拾了,退了出去。 施粥的铺子,楚维琳原本想搭在城门口,可后来转念想了想,还是支在了城隍庙,初七那日,城中百姓不会着急出城,城隍庙就在城中,取粥也方便些。 铺子已经搭起来了,百姓们都知道今年府衙会施粥,只是因着当初洪夫人的事情,多少有些观望,但也有人说,常大人能大刀阔斧地处置了陶家,常夫人行事,应当不会小气。 外头的这些话,多少传到了楚维琳耳朵里,她倒也不在意,观望便观望吧,是真心施粥还是沽名钓誉,明日里把粥搬到了城隍庙,百姓们一看也就晓得了。 傍晚时,薛家的来了。 见娉依正吩咐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做事,薛家的笑着上前,道:“姑娘,奶奶这会儿得空吗?” 娉依挽了薛家的的手,道:“空着的,妈妈稍等,我去回奶奶一声。” 薛家的候了片刻,娉依来请她,她才入了屋里。 屋子里暖和,薛家的缓了缓,与楚维琳道:“奶奶,奴婢今日出府,城隍庙那儿热闹了许多。” 楚维琳抬眸,道:“怎么就热闹了?” “不仅仅是咱们和两位夫人的棚子,边上还有几家在搭棚呢。”薛家的道。 施粥一事,楚维琳是积极的,两位同知夫人这些日子来得勤快,也晓得这回事,她们有心参与,又不想抢了楚维琳风头,楚维琳见此,亦不想拉下她们,这粥便是以府衙的名义施的,到时候棚子里,除了常家的妈妈,杜家和李家也会来人。 在城隍庙外搭棚子,城中人人都会瞧见。 “是哪几家?”楚维琳问她。 薛家的已经打听清楚了,道:“高家、范家、梁家,这三家已经搭起来了,奴婢瞧着街边上还空着些地方,还有两家在打探。估摸着要连夜搭棚子了。” 楚维琳心里有数了,道:“施粥是好事,咱们有这个心,旁人家也会有的。既然搭了棚子,便一道吧。” 娉依抿着唇,道:“这也是跟风呢,前些年。他们都没起过这样的心思。就是见了奶奶和两位夫人搭了棚子,才跟上的。” “一来是真心施粥,二来也是为了在奶奶跟前露脸。三来么,因着陶家的事情,现在这几家都怕叫旁人说一句坏话,恨不能和陶家撇清了。再把自己摘干净。”薛家的心里也清楚,道。 “各有各的心思。但话又说回来,谁家施粥没点儿自己的心思?即便是我们自个儿,不图那个名利,也是想多沾些福气。一道施粥倒也热闹。”楚维琳道。 李德安家的和邓平家的一道来了,这三日,她们和薛家的一人各去一日。众人坐下来又商议了一番,便也散了。 到了用晚饭的工夫。霖哥儿撅着嘴,由方妈妈牵着走进来。 楚维琳见了,便问:“怎么了?” “爹爹,找爹爹。”霖哥儿鼓着圆圆的小脸蛋,抓着楚维琳的手晃了晃。 方妈妈忙解释道:“哥儿见满娘正在泡绿豆,着急了。” 楚维琳恍然。 之前因着陶家的官司,常郁昀早出晚归,霖哥儿一整日都见不到他,想起爹爹时,方妈妈会带他去前头衙门里远远看一眼书房,又仔细告诉霖哥儿,常郁昀在忙碌,让霖哥儿不吵。 霖哥儿听话,就是看两眼,也不哭闹,让方妈妈都好一通感慨。 等常郁昀出发去了明州,霖哥儿虽送行了,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出远门了,头两日见不到人,还当常郁昀在书房里忙碌,等到第三日,小脑袋瓜子才转过来,急急来问楚维琳,父亲去了哪里。 楚维琳也说不准常郁昀几时回来,只估摸着腊八前总能到了,便抱着儿子与他说,腊八时就回来了。 霖哥儿年幼,不懂腊八节,楚维琳心思一动,就说:“等厨房里准备腊八粥时,就是腊八了。” 说到吃的,霖哥儿就有些印象了,楚维琳当时便让满娘从厨房里拿了些食材过来,一样样教霖哥儿认。 霖哥儿把腊八粥的食材都认全了,这几日每天缠着方妈妈去厨房里绕一圈,今儿个看到满娘泡豆子了,以为腊八到了,便来寻爹爹了。 楚维琳见儿子一本正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因她也说不上常郁昀到底哪天回来,怕再随意开口,霖哥儿会以为是她这个当娘的诓骗他了,便把霖哥儿抱到身边,柔声问道:“想爹爹了?” 霖哥儿重重点了点头。 楚维琳揉了揉霖哥儿的脑袋,道:“娘亲也在等着你爹爹回来呀。霖哥儿和娘一起,再等几日,好不好?” 霖哥儿撅着嘴,眼睛眨巴眨巴看了楚维琳一会儿,才又点头应道:“好。” 楚维琳在霖哥儿脸蛋上啄了一口,便让水茯摆桌,与儿子一道用了晚饭。 夜里起了风,眼瞅着又要落雪,楚维琳便让方妈妈早些带了霖哥儿回去歇息,免得受了寒气。 楚维琳翻了会儿书,见时间不少了,也就歇了。 刚迷迷糊糊入了睡,就听见外间里流玉起身的声音,楚维琳只当她是起夜,翻了个身又要睡,又听见门口传来阵阵说话声,她一个激灵,撑坐起来,唤了流玉一声。 流玉快步进来,她只披了一件外衣,这一番动静,多少有些冷,把烛台放在桌上,挑了幔帐,笑着与楚维琳道:“奶奶,是邓家妈妈来敲的门,说是爷已经回府了,正往后院来呢。” 楚维琳一怔:“这个时候?早就关城门了吧?” 流玉抿唇直笑:“定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到了金州了,总不会在城外头过夜了。” 听流玉这般说了,楚维琳也披了衣服下床,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去厨下取了热水来,风尘仆仆的,少不得梳洗。” 流玉应了,转身要去,楚维琳又急急唤住了她:“腊八粥应该已经在火上了,你看一看,若是软了,便先盛一碗来,都半夜里了,许是饿了。” 流玉赶忙去了。 楚维琳紧了紧领口,站在炭盆旁取暖,没一会儿,娉依和水茯赶来伺候,等院子里亮起灯笼火光,她便应了出去。 刚挑了帘子要出去,正好遇见常郁昀进来,楚维琳脚步一顿,亏得丫鬟们扶着才稳住了身形,倒是让常郁昀吓了一跳。 “可仔细些。”常郁昀抬手要扶她,还未够到,便又垂下了手,笑着道,“我身上夜露重,你别沾染上,先回里头去,我去去寒气就进去。” 听他这么说,楚维琳也不坚持,总归见到他无事归来,什么话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便道:“我让人去取热水了,还有些腊八粥,我去里头坐会儿,外头冷,你先暖和暖和。” 楚维琳入了东次间坐下,略等了会儿,厨房里的热水抬了进来,常郁昀先去净室里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衣服再出来。 桌上摆着腊八粥,有一会儿了,没有那么烫口,常郁昀在桌边坐下,舀了几勺填肚子。 腊八粥闻着香,楚维琳有些馋,问常郁昀分了些。 这是满娘睡前熬上的,这会儿能入口了,也不像煮到天亮时一般软烂,花生还有些脆脆的口感,楚维琳最是喜欢。 常郁昀吃完,目光温柔,望着楚维琳道:“我想着早些回府,却不想把你吵起来了。” 楚维琳微微摇了摇头:“也没有睡熟,听见流玉起来了,也就醒了。倒是你,夜里落着雪呢,怎么还连夜行车?” “离金州越近,越想快些到家。”常郁昀笑了,目光沉沉湛湛,见丫鬟们都不注意,他凑到楚维琳耳边,轻声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清雅温和的声音带着如玉一般的清透感,声音在耳边徘徊,如柳絮拂面一般,连脖颈都跟着丝麻起来。 楚维琳的耳根一下子红了,睨了常郁昀一眼,张嘴道:“那咱们有半辈子不见了。” 饶是常郁昀机敏,也没想到楚维琳会这般回答,一时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下妻子的鼻尖:“怪我回来迟了?” 楚维琳一怔。 怪吗?不怪的,他去明州是正事儿,一路上也没耽搁,急急去急急回。也没有回来迟了,毕竟,原本就说好赶在腊八前回来。 不是怪罪,只是牵挂罢了。 心里一清二楚,可挂在嘴边却不是楚维琳的脾气,她有些说不出口。 抬眸看向常郁昀,虽是已经梳洗过后又歇了会儿了,但他眉宇之间依旧有难以掩饰的倦意。楚维琳心中一动,他这一路定然是极辛苦的,明明还有初七这一日,可他还是连夜赶回来,在这个时辰入城回家。 只是因为想早些见到她,只是知道她也在等着他。 心一点点暖了起来,唇角难掩笑意,楚维琳道:“霖哥儿吃晚饭前还问起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一直等着呢。” 想起儿子,常郁昀亦是笑盈盈的,这个时辰霖哥儿已经睡下了,也就不折腾了,他道:“你怎么跟霖哥儿说的?” 楚维琳抬手按住了常郁昀的眉心,目光缱绻,笑容莞尔:“我跟他说,娘亲也在等爹爹。”(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桑德娜的香囊,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七章 年关(五) 楚维琳的声音轻轻,柔得仿若春日流水一般。 常郁昀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楚维琳说的话,笑意满溢。 伸出双手握住了点在他眉心的那只白皙无骨的手,如捧着至宝一般,带到唇边印上一吻。 这些年相处,常郁昀清楚楚维琳的性子,很多话她都存在心间,很少会说出来,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思,可偶尔能听得这么一句半句的真心实意,实在叫他欢喜不已。 因为他知道,楚维琳能开口说出来,是多么难得。 等待一词,竟然也可以让人心跳加速。 楚维琳没料到常郁昀会这般反应,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喜悦让她也跟着心神摇摆。 她想,若能让他如此满足,这些话说出来倒也不错。 烛光微微摇晃,屋子里沉静下来,丫鬟们具是有眼色的,见他们夫妻浓情蜜意,纷纷抿唇掩笑,蹑手蹑脚避了出去。 常郁昀张开手掌,把楚维琳的纤长手指扣住:“琳琳,我突然有些矛盾。我想再出去一回,彼此惦记着挂念着,我回来时,你会欢喜急切地出去迎我,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让你等着盼着,想让你一转过头就看到我。” 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温柔,暖心暖肺。 楚维琳不禁失笑出声,分明做了两世夫妻了,分明儿子都会四处找爹爹了,怎么这番话听起来,倒像一个初初品得情谊滋味的毛头小子一般?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猛得想起这两世经历,楚维琳突然明白,常郁昀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了。 前世。她从不管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只恨不得日夜不见他,今生虽然是调整了心态,努力做一对美满夫妻,可一来两人并未实实在在分开过,二来楚维琳不爱把亲昵话挂在唇上,如今直白的心思。愈发显得珍贵起来。 思及此处。楚维琳的心脏微微一紧,就好似此刻被他扣住的手一样。 她真的太吝啬言语表达了,眼神、动作都可以传达。却无法代替言语,她该说出来,不止这一次,往后也是。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厉害,楚维琳往前探了探身子。笑盈盈道:“郁昀,我是真的很想你。” 常郁昀睁大了眼睛,桃花眼底有流光涟漪一片,荡人心神。 楚维琳并非没有这般唤过他。 只是平素里。极少而已。从前是“表兄”,后来是“爷”,叫他惹得羞恼了是“常郁昀”。而这般含情脉脉的“郁昀”只在夜深人静情意绵长时才会听到。 悦耳得如同天籁。 常郁昀缓缓却又坚定地揽了楚维琳的脖颈,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彼此的心跳声在深夜里是那么得清晰,他道:“琳琳,我也想你了,想霖哥儿……” 倚在他的肩头,闻着熟悉的皂角味道,楚维琳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原本,还想问一问这一路上情况,问一问明州的局势,乌礼明的下场,可如今,那些扫兴话她一句也不想提了,留待明日里吧。 把所有的心思给了儿女情长,倒也不坏。 吹灯落帐,楚维琳挺着一个大肚子,没办法缩到常郁昀怀里去,只好直挺挺躺着。 常郁昀侧身躺着,手掌抚着楚维琳的肚子,道:“还有两个月。” “也许会是个姑娘。”楚维琳笑着道,“比霖哥儿老实多了,那时候霖哥儿日日翻身踹我,这一个,动静不大。” 常郁昀闻言,也笑了起来,他还记得霖哥儿未出生的时候,有一回他们夫妻说话,好端端地就见圆滚滚的肚子凸起来一块,他们还争过那是挥拳还是踢腿。 “姑娘也好,日日宠着捧着,看哪个敢欺负她。”常郁昀道。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你这是要把姑娘养刁蛮了。” “刁蛮就刁蛮吧。”常郁昀毫不在意。 楚维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明明厌恶不讲规矩的女子,即便是亲妹妹常郁映都没讨到什么好话,怎么轮到自己养女儿的时候,就把原则底线都一并扔了? “又不是一定是个姑娘。”楚维琳无奈道。 常郁昀笑容不减:“若还是个儿子,就和霖哥儿作伴,兄弟一道念书,不也很好?” 儿子要念书要刻苦,女儿就要宠着捧着,这般差别待遇,也难怪世人说富家千金,可不就是千金养出来的。 说了会子话,到底抵不住困意,沉沉睡了。 大约是常郁昀在身边,楚维琳睡得格外踏实,等天亮时睁眼,看一眼怀表,她睡的时辰不多,但是质量好,浑身都不觉得疲乏。 丫鬟们鱼贯进来伺候。 楚维琳梳洗装扮,等收拾妥当了,夫妻两人一块往外间走。 刚刚落座,方妈妈便抱着霖哥儿进来了。 方妈妈已经听底下人说了常郁昀连夜赶回来了,却没有与霖哥儿说,等到了屋里,指了指端坐着的常郁昀,附耳与霖哥儿道:“哥儿快看,那是谁?” 霖哥儿眸子晶亮一片,伸手就要抱:“爹爹!” 常郁昀有半个月没见到儿子,亦是想得慌,赶紧抱过来,霖哥儿搂紧了父亲的脖颈不松手,吧唧吧唧亲了几口,才探头问楚维琳:“娘,吃粥,吃粥。” 屋里丫鬟婆子笑作一团,楚维琳捏了捏霖哥儿圆乎乎的脸蛋,一面笑一面让水茯去厨房里取腊八粥来。 常郁昀不知这里头故事,楚维琳便柔声说了腊八粥的事情,道:“等厨房里煮粥了,爹爹就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就能吃粥了。” 楚维琳笑语嫣然,脸颊上两颗梨涡灵动可人。常郁昀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愉悦。 腊八粥很快送了上来。 熬了一整夜了,到底不比昨夜里爽口,只是心情舒畅,连嘴里都多了些甜腻味道。 等吃了早饭,常郁昀往前头衙门去,楚维琳送他出门。领着儿子回屋里坐下。道:“霖哥儿,娘亲没有诓你吧?煮腊八粥了,爹爹就回来了。” 霖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咧着嘴直笑,口水哈喇的,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偶尔还有几个稍长一点的。只是口齿不怎么清楚,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听明白。 这也是霖哥儿如今说话的习惯。 楚维琳很喜欢引导霖哥儿说话,霖哥儿也爱开口,不过是东一个词西一个词的,听的人往往要想一想。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楚维琳有耐心,方妈妈也有耐心,底下丫鬟婆子们更不用说。因此还没有出现过霖哥儿叽里咕噜说完发现谁都没明白他的意思或是笑话他就急得又哭又闹的状况。 这一遍说完,方妈妈略一琢磨。哄着霖哥儿道:“哥儿再说一遍。” 霖哥儿撅了撅嘴,又说了一遍,不过是孩子话,这一遍和前一遍早就不一样了。 大伙儿一道猜,楚维琳凝神思忖了一番,通透了。 “这是在怪我们不早些煮粥呢,若是早些煮,爹爹就早些回来了,是不是?”童言永远这么可爱,楚维琳忍俊不禁。 霖哥儿重重点头。 两周岁的孩子,便是耐心与他说其中道理,怕也很难明白这时间的概念,楚维琳不会笑话孩子,也不会给他灌输一些他还难以接受的道理,等哥儿再大一些,学起来会顺畅许多的。 楚维琳搂着儿子,道:“霖哥儿是真的喜欢爹爹,盼着爹爹早些回来呢。” 霖哥儿来劲了,不住说着爹爹好,楚维琳听懂了一半,想着若是常郁昀亲耳听了,会是什么表情。 这么一想,越发止不住笑容。 整一日,楚维琳的心情都很好。 傍晚时,邓平家的从城隍庙那儿回来,今日施粥是她去露的脸。 邓平家的仔细与楚维琳说了施粥的事情:“还是初七,百姓们没有出城,来了不少。见我们锅子里的是正儿八经的腊八粥,与前回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才放心来取粥了。奴婢也看了边上其他府上的,没有滥竽充数的。” 这么一说,楚维琳放心不少。 既然施粥了,就要做好,否则不如不做。 到了晚饭时候,常郁昀匆匆回来,没有换了官服,只是陪着妻儿用了晚饭,又往前头书房去了。 他离开金州半个月,大小事情都由两位同知操持,可也有不少,是要他经手的,积攒下来之后,就不得不多费些心思了。 楚维琳绕着游廊消食,衣服穿得厚,又捧着手炉,倒也不冷。 转了个弯,见水茯和娉依站在厢房外头说话,水茯一张嘴皮子不停,娉依时而皱眉时而弯唇的,楚维琳一下子也猜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开口唤了一声。 两个丫鬟听见了,赶紧过来行礼。 楚维琳笑着问道:“在说什么?” 娉依闻言,略有些尴尬,睨了水茯一眼,水茯垂头道:“在说梁师爷。” 楚维琳心中了然,见娉依有些不安,道:“去厨房里看一眼,明日要用的都准备好了没有?” 娉依应声去了。 水茯见楚维琳望过来,抿唇笑了笑,也不好瞒着了,道:“爷去明州时,奶奶就说梁师爷有去无回。今儿个一天了,果真无人瞧见梁师爷,奴婢就去前头问了一声。前头说,梁师爷和仇师爷都留在明州了。” 楚维琳诧异,梁师爷回不来是意料之中的,怎么连仇师爷都留下了? 水茯赶忙道:“梁师爷是下了大牢的,听说差点连他家里人都要被拖下水去了。仇师爷就叫四殿下留下的,说他知晓江南的事情,借上一段时间当个帮手。” 楚维琳明白了。 梁师爷心思不正,原本就是用不得的,牵连到乌礼明的案子里,被关进大牢里也是罪有因得。 仇师爷跟了常恒淼多年,是个忠心耿耿的,但他知道常恒淼不少事情,若是吐露一些到四殿下耳朵里…… 楚维琳有些担忧,常家瞧着风光依旧,可他们自个儿知道,很多事情不比从前了,若四皇子要追究常恒淼,对于想让二房从常家风雨里摘出来的老祖宗来说,和釜底抽薪没什么两样。 夜里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便提起了这件事。 常郁昀摇了摇头,宽慰道:“你当四殿下让我去明州,就只是为了让梁师爷和乌礼明对质?”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就听常郁昀又说了一句。 “他想要我投诚。” 皇位之争,实力至关重要,除了自身本事,有多少支持者,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四皇子想要登基,就会想法子拉拢没有明显站位的常郁昀,甚至是背后的常家,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又怎么会错过。 “你答应了?”楚维琳问道。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常郁昀笑着道。 若是答应了,四皇子就不可能会追究常恒淼的事情,一来伤了感情,二来损了常家利益,等于伤了他自身的利益。若是拒绝了,四皇子也未必会出手,只要常郁昀没有支持旁人,他就有争取的机会。 聪明人都不会把事情做绝。 楚维琳担忧的是,四皇子会不会以此为质,来钳制他们。 常郁昀看在眼中,解释了一句:“仇师爷不会说的。梁师爷的前车之鉴还没消失,他不是那等糊涂人。” 楚维琳恍然大悟。 梁师爷见乌礼明要出事,转头就把乌礼明卖了个一干二净,他想要踩着乌礼明升官发财,却忘了官场上很忌讳这种事情。 一个会为了利益张嘴的人,谁敢让他知道底细呢? 梁师爷供出了乌礼明,自己也没有落到任何好处。 仇师爷亲眼看着,只要不是脑袋被驴踢了,都不会沿着那前车印子走一遭。 而且,常郁昀既然把仇师爷留给了四皇子当帮手,多少知道些常恒淼事体的梁师爷关在明州大牢里,这就已经表明了一些态度了。 常郁昀,甚至是常家会认真考虑支持四皇子一事。 这等局面下,四皇子不傻,他不会去盯着常恒淼的旧事的。 楚维琳明白了这些,多少也放下心来,他们夫妻一样,除了前世继位的三皇子,他们对其他几位殿下并无喜恶偏好。 只是要寻一个堪当大任之人,辅佐一位明君而已。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确定局势会不会沿着前世的轨迹而行,这个腊月里,朱皇后会不会宾天。(未完待续) ps:双十一过了一周了,来撒糖呀~~甜死96了~~~感谢书友tigerxuejun、mym793198、天气猛晴朗(2张)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年关(六) 既然说起了这些事体,两人便把这半个月来的要紧事体一一说了。 楚维琳提到了婉言,对于婉言的境遇,她无比同情,而婉言做出的选择,楚维琳也有担忧。 这毕竟不是后世那种女人离了男人一样可以活得精彩,在这里,在这个社会之中,婉言做出这样的选择,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楚维琳也不会生出做和事老的心思来。 不是每一对夫妻都可以“破镜重圆”,杜徽笙入赘了秦家,婉言这个有名无实的童养媳,难道去京中和秦家人争个高下? 这岂不就是生出了脸蛋让人打? 没的这般作践。 只是,京城里的杜徽笙真的狠心决绝到连父母都不管不顾了? 楚维琳吃不准,支着下巴问常郁昀:“你说,杜夫人的那些信,会不会根本就没到了杜徽笙手中?让秦家给拦住了?” 没有任何犹豫,常郁昀就摇了摇头,叹道:“琳琳,杜徽笙既然能抛妻,你为何不信他会舍下父母?” 楚维琳一怔,细细琢磨了常郁昀的话,不由失笑:“也是。” 杜徽笙和常郁昀是同在翰林院里为官的,又是同科,即便彼此不是一路人,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会在酒席应酬时遇见。 京里为官,除非是世仇相见,若不然,就算政见不同,面子上的礼仪还是少不得的。 杜徽笙数年不见家人,晓得常郁昀要到金州任职,但凡杜徽笙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一定会和常郁昀提及,尤其是他的叔父还是金州同知。 别说是捎带银子书信土仪了。杜徽笙闭口不提金州,其中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往。 就算常郁昀来金州后会听说什么,杜徽笙也不要亲口提及。 想明白了这些,楚维琳对杜徽笙多有鄙夷,对婉言愈发同情:“等婉言的脚伤好一些,还是替她寻份合适的活计吧。” “你拿捏着。”常郁昀颔首。 因着初八要早起祭祖,这夜两人早早就歇了。 翌日清晨起来。供桌搭在院子里。 不在京中。规矩也就没那么复杂,依着礼数办了,又给府中下人们封了红封。 屋里已经备好了腊八粥。水茯笑着道:“奶奶,要送出去的粥都已经送了,您放心。” 楚维琳颔首,底下人做事仔细又稳妥。她实在省心:“你们几个也轮着去喝粥吧,过了中午就不好了。” 水茯应了。 今日去城隍庙外施粥的是李德安家的。 腊八这个正日子。城中百姓为了沾些福气,能往庙里去的都去了,来棚子里取粥的百姓少了许多,一般都是老幼妇孺和腿脚不利索的乞丐。 李德安家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同知家里的婆子说着闲话。 那婆子是个眼尖的。冲范家棚子外头努了努嘴,道:“这个老婆子倒真奇怪,每家的粥都取了。就是略过我们这儿的。” 李德安家的闻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佝偻老妪,叹道:“瞧着也是可怜的。不过施粥就是个你情我愿,她不来取我们的粥,总有她的道理,不用理会的。” 婆子听着有些道理,便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 李德安家的嘴上这么说了,目光却时不时会往那老妪身上瞟,只是对方多数时候背对着她,她也瞧不清那老妪模样。 偶有一刻,正巧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那老妪猛得低下头去,不小心和面前的人撞作一团,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德安家的此时才算看清楚了那张脸,泥泞污浊,长发黏在脸上,五官并不清晰。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让李德安家的莫名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她迟疑起来。 边上的婆子也皱起了眉头,盯着看了片刻,一拍脑袋,道:“我似是见过这老乞婆,啊呀,老姐姐不晓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金州砍了两个江洋大盗,就在东街口,有胆大的过去瞧了,我正好经过那儿,没敢细看,就站在人群外头张望了两眼。这卡擦一刀子下去,吓死人了!衙门事情了了,差人们要处置一番,就这个老乞婆,从我身边钻过去,蒙头冲进了法场里头,手里捏着两个大白馒头,在还热着的血里滚了一圈,又一溜烟跑了。” “人血馒头?”李德安家的讶异,目光紧紧盯着那老乞婆。 “可不是嘛!”婆子连连点头,“我当时是懵了,因而对她的样貌很有印象,就是这个老乞婆,错不了的。后来我听别人说,这老乞婆的男人得了痨病,这就是个无底洞啊,银子空了,不做乞丐还能如何?都说人血馒头治痨病,平素里哪有这等机会,当日见东街口砍犯人,就冲进去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砍犯人难得……”李德安家的应了一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 李德安家的赶忙站了起来,往棚子歪走去。 那老乞婆见李德安家的冲她过来,顾不上撒了的腊八粥,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要跑。 李德安家的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凑过去盯着老乞婆的眼睛:“邢柱喜家的,是你吧?” 老乞婆忙不迭摇头。 李德安家的认定自己不会认错人,道:“我说怎么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这么眼熟,翡兰当初从大牢里提出来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你们娘俩像,我才能对得上。要不是说起犯人,我还真没想起来。” “翡兰!”老乞婆睁大了眼睛,脏兮兮的双手重重握住了李德安家的手腕,“李家妈妈你见过翡兰?从大牢里提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话一出,便是认下了自己的身份。 李德安家的没有挥开邢柱喜家的。见四周的百姓都转过来看热闹,干脆把邢柱喜家的带到了棚子里。 邢柱喜家的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尴尬地垂下了头,李德安家的打了一碗粥,摆到她面前,道:“你怎么会在金州?邢柱喜呢?真的得了痨病?” 邢柱喜家的眼眶发红,不答反问:“妈妈你还没跟我说。翡兰呢?怎么下了大狱了?” 李德安家的轻咳一声。脑子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依翡兰当日所言,邢柱喜两夫妻是早早带着邢家婆子的骨灰回了南方的,本应该很快就再回安华镇。可直到翡兰和常郁映离开安华镇,他们夫妻都没有现身。 怕是叫邢柱喜的病耽搁了吧,这一拖就是一年。 邢柱喜家的不晓得翡兰和常郁映的事情,也不知道李德安家的已经清楚翡兰没有被卖了。咬牙道:“当日我们拿着银子离开京城就回了老家,也不知道翡兰被卖去哪里了。李家妈妈你既然见过她。就告诉我一声。她再是做错了事儿,也是我的亲姑娘。” 李德安家的叹了一口气,道:“安华镇的事情,你也别瞒着了。不单单是我们爷和奶奶,府里老祖宗都是一清二楚的。” “呀!”邢柱喜家的吃惊,“是晨安的行踪叫人发现了?这不是又给大老爷惹麻烦了嘛!他想方设法照顾我们。我们却……” “你错了,大老爷根本不知情。你们是叫晨安骗了!”李德安家的打断了邢柱喜家的的话,“来龙去脉,也不是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说得明白的,你先吃粥,吃完了随我回衙门里。” 邢柱喜家的苦着一张脸,道:“我没脸去见五奶奶。” “不管如何,事情总要说明白的。” 邢柱喜家的怔怔喝了粥,抬手抹了一把脸,没有再说话。 李同知府上的婆子是个有眼色的,见她们熟识,说的又是府里的事儿,也就不凑过来听了,等李德安家的拜托她照看棚子时,她一口答应了。 李德安家的带着邢柱喜家的回了府衙,给了她一身干净衣衫,道:“你梳洗梳洗。” 邢柱喜家的看着那半旧不新的袄子,心里发酸:“不瞒妈妈,我这一年多都是土里来泥里去的,衣裳都当了,就剩下身上这一身了。” 安顿好了邢柱喜家的,李德安家的往正屋里来禀楚维琳。 楚维琳听说她寻到了邢柱喜家的,亦是惊讶不已:“这倒是巧了。当日安华镇翻了个遍,大伯在那儿等了许久没等到他们夫妻,竟然是在金州城里。” 邢柱喜家的收拾干净了,被引到了楚维琳跟前,她噗通一声跪下,见楚维琳肚子高耸,道:“奴婢给奶奶贺喜。” 楚维琳望着她,若不是轮廓未变,还真认不出身份来了,寻不到一丝一毫当初大赵氏跟前体面的邢柱喜家的的气派了。 “邢柱喜呢?”楚维琳问道。 邢柱喜家的身子晃了晃:“上个月没了,得的是痨病,奴婢没钱替他医治了,吃不起药,连三餐都吃不饱,就算是吃了那馒头,又能抵什么用?奴婢算是命大了,没染上。” “你该知道,我和爷在春天里就到了金州,你若来报,还能少了你们吃饭吃药银子?到底是大伯父的奶兄弟,我们又怎么会见死不救?”楚维琳问道。 不提邢家婆子和翡兰,邢柱喜两口子倒是厚道人,从前在府里口碑也不错。 楚维琳不敢说自己菩萨心肠,但也绝不是那等狠绝之人。 邢柱喜家的把头埋得低低的:“奴婢两口子是做错了事情离开常家的,怎么敢再叨唠主子们。救得了病救不了命,痨病这东西,奴婢是认清楚了。” 痨病在这个时代的确是不治之症,不是有银子就能解决的。 楚维琳偏过头与李德安家的道:“妈妈和她说说这一年多的事体吧。” 李德安家的应了,慢慢和邢柱喜家的说了大赵氏的死,说了常郁映逃亲得翡兰相助,说了她们被卖到了渝州…… 邢柱喜家的一张老脸惨白,恨不能一头撞死:“这个孽畜、孽畜啊!已经错了一回了,怎么还不开窍啊!她的命不稀罕,可二姑娘呢?哎呦我的老天啊!” 邢柱喜家的激动起来,她心中无比后悔,若是当时没有回南方来,而是留在了安华镇…… 就算常郁映要逃亲,他们夫妻留下了二姑娘,也不会让她吃苦头的,而邢柱喜更不会在金州染了痨病,不治身亡。 “府里一直在找你们,晨安被关起来之后,什么话都不肯说。”楚维琳与邢柱喜家的道,“当时情况,只有你们明白,也要靠你们去找那华婆子和车夫。现在,华婆子是找到了的,晨安的事情,就要问你了。” 提起晨安,邢柱喜家的连叹了三口气:“晨安一直跟着大老爷,大老爷信他,奴婢和邢柱喜自然也信他。可哪里想到啊,他竟是为了晨萍,哎!” “到底是亲兄妹。”李德安家的接了一句。 邢柱喜家的的神色一下子不自然起来,一双手来回搓了搓。 楚维琳看在眼里,一个念头划过心田,不由就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问道:“怎么?晨安和晨萍不是亲兄妹?” 邢柱喜家的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 “我晓得,如果其中有故事,就全是陈年往事,而且是不能光明正大说开去的往事。”楚维琳盯着邢柱喜家的的眼睛,道,“知道的人差不多都蹬腿了吧?老祖宗知道吗?真要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头去?” 邢柱喜家的的身子抖成了筛子,目光空洞,楚维琳甚至觉得,对邢柱喜家的来说,说出那些陈年旧事来,比翡兰的死讯让她更难以接受。 “说出来吧,就当赎罪。”楚维琳劝她。 邢柱喜家的深呼吸了几口气,颤声道:“奶奶,不是奴婢不肯说,是奴婢也说不明白。别说是奴婢了,大老爷、邢柱喜、晨安的老子娘,还有晨安自个儿,只怕都弄不明白!” 楚维琳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谁都不明白,是个什么状况? 话已出口,邢柱喜家的心一横,道:“大老爷以为晨安是他生的,晨安以为晨萍才是,晨安的老子蒙在鼓里,他娘也分不清楚,到了最后,都是糊涂账啊!” 楚维琳愕然。 又是一笔风流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沐尔麻麻的月票 第三百一十九章 年关(七) 李德安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算什么? 风流债也就罢了,常恒翰本就风流,叫得出名姓的妾室姨娘通房,两只手都不够数了,更别说什么露水姻缘了。李德安家的用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一定不少。 风流归风流,但这糊涂账…… 楚维琳抿了抿唇,沉声问道:“什么以为来以为去的,当爹的弄不懂,当娘的难道也不清楚了?再是糊涂,也是当父母的事情,怎么连晨安也……” 邢柱喜家的皱着一张老脸,颓然道:“奶奶,奴婢连这等不该说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实在不是奴婢瞒着,是,是这事儿真没人说得清楚了。” 话是这么讲,可邢柱喜家的还是理了理思路,把自个儿知道的那些,一样样说了出来。 晨安的爹是个家生子,从小就在常恒翰身边跑腿,人虽然算不上精明,但胜在老实仔细,因而颇得赏识。 算起来,常恒翰、邢柱喜和晨安的爹,差不多也是一道长大的。 晨安的娘名唤翠玉,是从外头娶回府里的,当时是人人羡慕,翠玉的模样可不比府里体面的大丫鬟们差,在一众小厮的媳妇里头,更加是天仙儿一般的存在。 用邢柱喜家的的话说,那就是莲花儿一朵,偏偏立在了外院这脏兮兮的泥里,倒映得其他媳妇子们自叹弗如了。 媳妇如此貌美,晨安的爹哪里舍得她做一点点粗活?平素里连让她打个井水都不肯,拿个针线都怕她伤着自己,晨安的爹宠翠玉,就和后来宠晨萍是一个路子了。 晨安的爹为了多攒些银子让媳妇儿过上好日子。做事情更多努力,邢柱喜有几回都听见过常恒翰打趣他,说他这不是娶媳妇,是供菩萨了。 晨安的爹却毫不在意,他乐在其中。 “要奴婢说,他对翠玉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好到前院那么多媳妇子。一个个眼睛都红了。邢柱喜算老实踏实了。奴婢都有好几次心里埋怨,觉得他比不过晨安的爹。”邢柱喜家的摇了摇头,“人心都如此。总是眼馋别人的。翠玉那样的,心气高,就……” 翠玉和常恒翰之间,并非常恒翰蛮狠。常恒翰见一个爱一个,却不耍那等强取豪夺的手段。强迫一个女人,实在没那个滋味了,况且,翠玉还是他器重的小厮的媳妇。 翠玉生在穷苦人家。会嫁给晨安的爹,也是因为对方拿出了不少聘礼。 入了常府之后,她的眼界开了。一个跑腿的小厮都如此阔绰,主子们的日子得要多奢侈呀。又听了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说她的模样身段不输后院里的姨娘们,心里多少就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来了。 明明比那些姨娘们强,她为何却只能做一个下人的女人? 翠玉变得挑剔,晨安的爹不懂她,只知道加倍待她好,给她买这个买那个的,可那些东西在变了心的翠玉眼中,根本就是个笑话。 你给我细细的银镯子,后院里的姨娘们戴着水一般的玉镯子,翠玉越想越气,心思也就越发不稳了。 她到底得了一个机会,接近了常恒翰。 翠玉主动,又是那副妖娆模样,常恒翰怎么会把人往外推?两人半推半就地成了事,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滋味,这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翠玉不当值,出入也算自由,两人在府外成事,根本没叫人发现。 邢柱喜是唯一一个撞破了的,可他是常恒翰的奶兄弟,这等事情又怎么会往外招摇?嘴巴自然是闭得紧紧的。 翠玉搭上了常恒翰,图的可不是鱼水之欢,她想更进一步,想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只是常恒翰顾及着名声,好言劝着,才稳住了翠玉。 不久之后,翠玉有了身孕。 翠玉告诉常恒翰的时候,常恒翰都傻眼了。 翠玉野心大,话就说得模棱两可的,虽没有咬定,却让常恒翰觉得,那就是自个儿的孩子了。 常恒翰成亲多年,除了大赵氏生养的孩子之外,一个庶出的子女都没有,即便有妾室怀上了,也没有平安落地的。虽然当时他不知道是大赵氏在捣鬼,可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和忌讳,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就没有答应翠玉在外头置宅子把她当外室养的要求。 翠玉自然是失望的,可她一门心思都要母凭子贵,怕常恒翰恼了她,就依言应下了。 这一胎生下来的就是晨安。 翠玉当了娘之后,出入府就没有从前自由,与常恒翰之间的关系就断断续续的了,但她不是轻易死心的性子,后来也就有了晨萍。 翠玉暗示常恒翰,这一胎也是他的种,可常恒翰总觉得心里没底,那阵子他们偷得少,不似有晨安的时候,如胶似漆一般的,可见晨萍那委屈的模样,也就应下了等她生产之后便想法子接她出府金屋藏娇。 宅子都是邢柱喜去找的,干干净净的二进院子,就等着孩子落地养个半年就搬进去。 翠玉日日盼着,就等那一天了,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生晨萍的时候,她难产死了。 晨安的爹根本不知道翠玉把他的头皮都染绿了,在他眼里,他的媳妇就是莲花一朵,世上再也难寻的好媳妇了,他伤心欲绝,又放不下两个孩子,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拉扯他们。 翠玉死了,常恒翰自然不会再把孩子们接出去养了,晨萍有些不清不楚的,但他心里,晨安是他儿子的可能性极大,为此,之后的十多年里,没少给他们一家塞银子。 晨安的爹还当是主子仁厚,感恩戴德。 “邢柱喜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堵得慌,又不敢与他说实话,就只能来跟奴婢说。奴婢听了魂都吓没了!”邢柱喜家的念了一句佛号。 转眼就到了晨萍十三岁那年,她继承了翠玉的好模样,叫常郁晖惦记上了,最后又赔上了性命。 晨安的爹失足摔了,没救回来。 常恒翰把晨安留在了身边,也算是个照应。 那之后,一直风平浪静。旧事都跟埋在了土里一般。根本不见天日了。 “直到奴婢两口子离开常府。”邢柱喜家的叹了一口气,“晨安寻到了奴婢两口子,他主动问起来。翠玉和大老爷是不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奴婢唬了一跳,问他怎么会这么想,晨安说。他觉得晨萍和二姑娘有些相似。” 楚维琳没有见过晨萍,说不上她的模样。她偏过头去看眼观鼻鼻观心的水茯。 水茯苦着脸道:“要让奴婢来说,不像,一点儿都不像的。是不是晨安听了什么流言蜚语,自己想拧了?” 楚维琳闻言颔首。从时间上算,当时晨安应该正在查常郁晖和晨萍的事情,也有可能听说些风言风语的。就越看越像了。 不过,这像不像的。也不能断言了晨萍是否是常恒翰的女儿。 在晨安心中,常郁晖和晨萍成了兄弟,怕是越发要恨死常郁晖了。 复仇的种子埋在心中,就算邢柱喜夫妻否认,晨安还是决定复仇。 邢柱喜一家都不清楚晨萍和常郁晖的事情,只听晨安说了几句。 晨安说,他跟了常恒翰这么多年,知道他不会强迫谁,若他和翠玉真有什么,就是翠玉心甘情愿的。他的娘亲愿意,他这个当儿子的还能说什么?好好坏坏的,也该是翠玉在地底下自个儿和他老子解释去。 即便是如此,邢柱喜夫妇也没敢和晨安说实话,这都是糊涂账,当年翠玉自个儿没说明白,亦或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他们外人又怎么知道? “奴婢若是早知道晨安恨上了大老爷和常家,还会教唆二姑娘做出那等事情来,奴婢便是爬也要爬回京城里去,给老爷太太提了醒。”邢柱喜家的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事情说明白了,很多疑惑也就解开了。 晨安的事情败露时,为何常恒翰会是那样的态度,也就能够解释了。 在他心中,晨安极有可能是他的儿子,作为父亲,要亲手处置了儿子,他难免会有犹豫。 楚维琳按了按眉心,让李德安家的先安顿了邢柱喜家的。就算邢柱喜家的不会把常府的事情往外说,可到底都不是什么风光事情,京城里又在寻她,还是先留下来,等明年开春后送去京城,交给老祖宗处置去吧。 等常郁昀回来了,楚维琳便说了这一段。 常郁昀绷着脸听完了,气也不是怪也不是恼也不是,到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事儿!” 楚维琳胸闷了一下午,听他这一句评论却突然笑了出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止是我们,等京里晓得了,大约各个都是这反应。” “说起来,我真不想让老祖宗知道。”常郁昀低声道。 老祖宗这些年操心颇多,身体大不如前了,再听了这等混账事,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可一味瞒着也不行。 “事关大伯父,我们又不在京中,这事情少不得先和公爹交个底,让他琢磨琢磨吧。”楚维琳道。 常郁昀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楚维琳闭着眼睛靠着常郁昀休息,暗暗想着,老祖宗这般看重子嗣的人,若知道晨安有可能是她的亲孙儿,而她又下令处置了晨安,她会心痛懊恼成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转,也就过去了。 楚维琳太清楚老祖宗的为人了。 晨安只是有可能,翠玉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女人,但常郁晖和常郁映却是如假包换的常家子孙,两者之间如何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只不过,再决绝,再果断,事后知晓这些旧事,一样会堵心得厉害。 腊八过后,邢柱喜家的就在府衙里安顿了下来,说是安顿,不如说软禁,吃喝不曾亏待,可也不能随意走动,守在屋外的丫鬟都是水茯挑出来的,嘴巴严实,做事踏实,绝不是那等眼高手低的人。 邢柱喜家的知道自己处境,她是个老实人,经历了丈夫的病,知晓了翡兰的死,又在街头滚打当过乞丐,到现在,也不挣扎折腾了,由着楚维琳安排她。 楚维琳听水茯禀了,放心之余,也有些唏嘘。 等到了腊月下半,年味越发浓了。 府衙里,腊月二十封印,常郁昀一下子空闲下来了。 平日里,他已经是努力抽出时间来陪伴妻儿了,可他依旧觉得不够,封印之后,城中没有什么大事体,他就一心留在府中陪伴。 和乐融融的日子让人舒心,连丫鬟婆子们的脸上都满满堆起了笑容。 小年夜里,满娘依着楚维琳的吩咐备了热气腾腾的锅子。 霖哥儿也喜欢,直到方妈妈不肯让他吃了,才撅着嘴作罢。 楚维琳一面逗儿子,一面道:“算起来,舅父应该已经到海州了吧?” 常郁昀抿着酒,道:“该到了。” 返家的路永远是匆匆的,江谦惦记着家中情况,又临近过年,这一路一定是快马加鞭,若是行程顺利,五六天前就能到海州了。 “真好。”楚维琳笑了。 能平安的和家人在一起,真的很好。 过了小年夜,就是霖哥儿的生辰。 霖哥儿还小,对生辰也没有什么概念,却格外喜欢寿面的甜汤,面条没吃几筷子,甜汤喝了一大碗,没一个时辰就尿了裤子,一身新衣服糟蹋了,哇哇直哭。 楚维琳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往日一直在教霖哥儿尿急时要和大人说,霖哥儿也算聪慧,基本都记住了,像今天这般没点儿征兆的也很少见。 想到孩子还小,她也舍不得责备,赶紧让他换了身干净的。 外头时不时会响起零星的鞭炮声,这声音在除夕夜里达到了凤凰。 年夜饭摆在了花厅了,除了他们一家子,也给丫鬟婆子们置了两桌,热热闹闹的用了团圆饭。 回屋里时,外头鞭炮放得热闹,抬头就能见到烟花绽放。 霖哥儿喜欢烟花,常郁昀让他坐在自个儿的肩头,逗得儿子哈哈大笑,楚维琳站在一旁,不禁也弯了唇角。(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来自eq的撒拉(2张)、碧帆远影(2张)、jojo8129(2张)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章 年关(八) 景德二十五年的元月就这么到来了。 三更已过,霖哥儿撑不住,早早就睡了,楚维琳想要守岁,此时也迷迷糊糊地靠着常郁昀打盹。 只常郁昀一人,了无睡意。 从重新开始,一直记挂在心中的景德二十五年。 前世的这个元月,因着朱皇后宾天大丧,京城里并不热闹,甚至是压抑着过了年。 而七月盛夏,圣上突然驾崩,三皇子继位,九月里,赵家抄没,牵连了永王的旧案,根本逃脱不得,连大赵氏都被牵扯其中,一封血书让当时已经分家的常府都风雨飘摇。 十月末时,常府抄没。 不仅仅是老宅,分家出去的其余三房一个没拉下,除了远在明州的常恒淼和涂氏,其余人都被关押了起来。 那一年的冬天又格外得早,十一月初时,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常郁昀还记得,地牢之中昏暗无光,过了最初的几日,他连白日夜晚都分不清了,直到一袭红裘的楚维琳出现在他的面前。 思及此处,常郁昀不由收紧了箍着身旁妻子肩膀的那只手,烛光之中,楚维琳的睡颜平静里带着些俏皮,小巧红唇微微启着,九个月的身孕让她整个脸都显得圆圆的,虽然不施米分黛,但气色好,整个人都显得精神。 与当日地牢之中,虽是同样的年纪,却不像同一个人。 就好像今日的他和地牢之中胡渣满面的他,就像是相差了十几岁一样。 楚维琳的生命结束在二十五年的隆冬,常郁昀熬到了新元年的开始,却等不到北疆春色,他们的一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而现在,生活到底是不同了的。 常郁昀想要这种不同,和身边同样的楚维琳过出完全不一样的日子来,不单单是他们两个,常家也要不同,他不希望常家再经历抄没之灾,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人生。又怎么能殊途同归。再走到那个死胡同里去? 楚维琳依着常郁昀,半梦半醒的,叫肚子里的孩子重重踹了一脚。痛得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惨白着脸,缓了好久,总算缓过神来,夫妻两人说了会子话。终是等到了天亮。 正月初一,各家各府忙着过年。楚维琳却显得空闲。 不止初一,后头几日也是,没有姻亲在金州,这个年实在空得慌。 初七那日。两位同知夫人笑盈盈来拜年,彼此见了礼,又说了许多吉祥话。连打赏丫鬟婆子们的银子都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楚维琳斜斜靠着软垫,笑道:“这一个个啊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呢。金州这儿少了走动,见的人少了,赏银也就少了,这过个年啊,各个都要少上好几两银子,心里都埋怨我呢。” 这也就是句调侃话,两位夫人笑作一团,宝槿过来凑趣,道:“奶奶既知道,赶紧与奴婢们多添些赏银吧。” 楚维琳笑着拍了她一下:“美得你!” 李周氏笑了会儿,指了指楚维琳的肚子:“等下个月你们奶奶生产的时候,还怕缺了赏银不成?” 说到了孩子,话题慢慢又引到了花灯上。 过几日便是上元了,城中花灯盏盏,高府花园里也有灯会。 “高家**奶的帖子倒是送来了,”楚维琳睨了一眼放在不远处桌上的帖子,道,“这一回,是真的不去凑热闹了。毕竟快要临盆了,万一提前发作了,就麻烦了。” 肚子已经到了要紧时候,算起来已经足月了,早晚都不稀奇。 霖哥儿是叫大伙儿多等了半个多月,不知道这一胎会不会提前到来,楚维琳干脆推了所有出府去的应酬,安心留在府中。 两位同知夫人也晓得轻重,连连点头。 “婉言的伤,好些了没有?”楚维琳问杜杨氏。 杜杨氏闻言,半晌挤出了个笑容:“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里是这么容易好的。好在,婉言虽然是个拧脾气,这点上还是听进去了。我身边的妈妈隔三差五过去看她,她没有逞强,在好好养伤。” 这么一说,楚维琳也放心不少,道:“适合她的活计,我会仔细挑选,你让她莫急。” 杜杨氏谢了恩。 到了上元那日,楚维琳不能出府去凑热闹,就让常郁昀带着霖哥儿去了。 父子两人吃了晚饭出门,在外头玩闹了快两个时辰才回来。 楚维琳等到他们回府,笑着迎出去,就见霖哥儿由他父亲抱着,手中还提着一只玉兔花灯。 霖哥儿兴高采烈,这一回他玩得尽兴了,街上花灯极多,除了这玉兔之外,方妈妈手中还替他提了四五盏灯。 “霖哥儿说是要挂起来,天天看。”常郁昀笑着道。 楚维琳失笑,这就是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要,偏偏当爹的还纵着由着。 常郁昀一边喝茶,一边道:“咱们霖哥儿就是这个心性,你还不清楚他?” 想起霖哥儿抓周时的豪迈样子,楚维琳无言以对,越想越好笑,摇着头睨了常郁昀一眼:“你倒以此为荣了。” 说完,也不理常郁昀,转身往内室去。 绕过石榴花开的插屏,外头凉凉的风吹了进来,楚维琳诧异丫鬟们忘了关窗,抬头往窗边看去,突然就愣住了。 窗户微启,凉风就这么吹进来,天空无云,只一盘圆月点缀当空,月光皎洁如玉,映了一室清光。 窗口上,挂了一盏花灯。 是盏莲花灯。 不是满开的莲花,而是莲叶伴着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只蜻蜓立于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点缀几个小蕊。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与当年京城之中,常郁昀送她的那盏花灯一模一样。 单单看一眼,楚维琳甚至觉得,就是当初的那盏花灯。 楚维琳犹自出神,直到腰身叫人从背后揽了,熟悉的气息在耳畔徘徊,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道:“从哪儿寻来的?” 常郁昀轻轻笑了:“琳琳。很像是吗?我粗粗一眼看去,也觉得和从前的那盏是一样的。” 轻柔嗓音落在耳畔,如微摇的烛光略过心田。楚维琳只觉得脖颈处发麻,她不自禁地偏了偏脑袋:“难道有哪里不一样吗?” “你看那提手上,”常郁昀指了指,道。“小蕊虽不及当初那盏多,但这上头的。也已经稍稍绽放了。” 如此细节的变化,在隔了几年之后,楚维琳已经记不起来了,况且。当时她对常郁昀的心态复杂,根本算不上好好观察过那盏花灯。 听他提起,又不由多看了两眼。 “街上瞧见了。便买回来了,想给你个惊喜。就让人悄悄挂到了屋里来。”常郁昀柔声道。 楚维琳扑哧笑了:“当时我可不肯挂的,还是宝莲宝槿一个劲劝我,说这么好看的灯,不挂起来太糟蹋了,我才勉为其难挂了一夜。” 一面说,楚维琳一面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温柔和深情,都叫人一时失神。 那双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让人如望银河,楚维琳猛然又想到了那年上元,她们姐妹提着灯去隔壁雅间道谢,常郁昀就坐在兄弟们之中,他一言不发,只是这么望着她,用他的眼神告诉她,这灯衬你。 心中情绪满溢,楚维琳长长的睫毛微颤,凑过去在常郁昀的唇角印了一吻。 常郁昀笑意更浓,坚定又不失温柔地回应。 众里寻他,到底还是寻到了。 过了上元,年节就算过了,府衙里开印,常郁昀再不能日日在后院里陪着妻儿。 李德安家的带着人手把小小的耳房收拾干净了,又换了新的被褥毯子,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就日夜烧起了炭盆,以备楚维琳发作时能随时随意挪过去。 楚维琳自个儿挑了奶娘。 毕竟不在京中,带来的家生子媳妇里也没有在奶孩子的,只能从外头挑了。 奶娘不是寻常丫鬟婆子,最要紧的便是知根知底,楚维琳请两位同知夫人帮着留心了,寻了四五位奶娘来。 都是金州人士,认得些字,也晓得些规矩,邓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看了一圈,没有特别满意的,楚维琳心里也有数,只好与她们商量着矮子里头挑高个。 最后挑中了一位姓罗的妇人。 罗妈妈今年二十五六,前头生养了一儿一女,养得都不错,前两个月又生了一个儿子。 罗妈妈的丈夫是个书生,听说文章还不错,就是考运太差,连考了四回得了个秀才,再往下又考了四年,却不能再进一步了。 罗秀才自己有些丧气,他因着念书科举,本来娶媳妇就晚了,媳妇整整比他小了十岁,看小娇妻操持家事疲惫,他说是不想考了,就在金州开个学堂,教孩子们念书,家里也好多个进项,罗妈妈却不肯让丈夫放弃,宁愿自个儿苦一些,也要凑足了继续科考的银子。 科举一路,楚维琳知道,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有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没个成果,这事儿并非坚持就能成的。 可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楚维琳不好随意置喙,见罗妈妈也算是个懂礼的,便先这么定下了,只要孩子到时候爱吃罗妈妈的奶就好。 挑好了奶娘挑稳婆。 依旧是两位同知夫人介绍的,在金州城里也算出名,姓于,楚维琳见了两回,觉得是个沉稳人,也就定下了。 前头要做的准备都备好了,只等着分娩的时候。 一直等到了月末。 期间楚维琳肚子大痛了两回,却不是要生产,只是孩子折腾,只好再耐心等着。 除了等孩子出生,两人也在等着京里的消息。 日日都记挂着,可到了二月二时,依旧没有朱皇后宾天的消息。 楚维琳悄悄与常郁昀道:“也许,这一个时间上也变化了。只要皇后娘娘健在,贤妃就只是协理后宫,而不能在后宫里一手遮天。就算三皇子有野心,他想谋害皇上,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常郁昀点头。 朱皇后是否安康,对于他们来说,意义极大。 若是还和前世的轨迹一样,别说常郁昀是在金州,就算是在京城里,要阻拦三皇子都是极其困难的。 私心之中,他们都不希望三皇子继位。 当天夜里,楚维琳睡得极不踏实,迷迷糊糊做了一堆零碎的梦。 一会儿是清晖苑,一会儿是霁锦苑,还是金州这儿的府衙后院,梦境没有半点儿逻辑,不少人走马观花一般露了个脸,一转头又换了个场景。 这般到了天亮,楚维琳整个人疲乏不已。 常郁昀心痛,早上起来时,不肯叫楚维琳折腾,让她在床上再睡会儿。 楚维琳的确是累了,也不推了,依言又闭了眼睛,很快便入睡了,连常郁昀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这一睡便睡到了中午。 宝槿进来伺候楚维琳更衣梳洗。 “时候不早了吧?使人去前后问问爷用了午饭没有,若没有,就来屋里用吧,满娘在厨房里备着热菜吧?”楚维琳道。 宝槿应道:“备着的,奶奶放心,一会儿就使人去问。” 楚维琳点头,又要说什么,就感觉肚子突然绞痛起来,痛得她额头直冒汗。 等劲头过了,才换了衣服往外间走。 水茯摆了桌,道:“奶奶,已经使人去问了爷了,爷很快就回来陪奶奶用饭。” 常郁昀还未到,楚维琳的肚子又痛了起来,她大口喘着气,一张脸都白了。 常郁昀挑帘子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俊眉紧紧锁了起来,过来扶住了楚维琳,柔声安慰。 楚维琳挤出笑容来:“大概是发作了吧。” 话音未落,就觉得裤子湿了大片,楚维琳尴尬不已,硬着头皮道:“你避开些,让两位妈妈来。” 常郁昀才不理会这些话,他知道羊水破了是生产的前兆,确认了耳室那儿炭盆烧得足足的,便打横抱起了楚维琳。 耳室那儿一下子忙碌了起来,楚维琳换了干净衣服,靠坐在拔步床上,她怕生产时没有力气,就让宝槿伺候着填了些肚子。 李德安家的进来,见常郁昀等在耳室里,心里又是暖又是无奈,只好劝道:“爷,前头还有不少公务吧?您不如先去前后处置,奶奶离生产还要好几个时辰的,您莫要着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添喜(一) 常郁昀闻言,移步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了楚维琳的手,微微低头凑过去与她道:“感觉如何?” 楚维琳这会儿倒是不痛的,她生过一回,知道生孩子当真急不得,有些人一眨眼就生下来了,有些人痛上两日都没个边儿。 前一回她生霖哥儿时是头一胎,本就艰难些,从半夜里发作到傍晚时才落地,当时痛楚,此刻都还能体会。 但这一次…… 楚维琳看了一眼高高的肚子,笑道:“我觉得比前回好。妈妈说的对,你先去前头,公事要紧,等傍晚散衙时,我大约就生下来了。” 常郁昀勾了勾唇角,刚要说话,见于婆子来了,他便起身让了位子。 见常郁昀还在产房里,于婆子瞧了两眼也没有多说,细声细语问了楚维琳几句,便扭头去看常郁昀。 常郁昀没领会过来,一时愣怔。 于婆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人您在这儿,老婆子也放不开手脚啊,您只管去外头等着,夫人交给我们。” 楚维琳先明白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了。 夫妻两人亲密不假,她身上有几颗痣,常郁昀一清二楚,可就算如此,这妇人检查,要当着常郁昀的面来,她也撇不下那个脸。 冲常郁昀努了努嘴,楚维琳道:“爷你先去吧。” 楚维琳羞得厉害,声音里不由带了些娇气,几位妈妈都是过来人,抿唇暗暗直笑。 常郁昀也不是什么厚脸皮的,叫她们一笑,也不好意思了,叮嘱了几句,这才出去了。 耳室里,只留下了几位妇人,连丫鬟们都依着规矩避出去了。 于婆子仔细替楚维琳检查,道:“夫人。肚子里的小主子位子正,只要口子一开,您使劲,我再推一推。就下来了。您这是第二胎,一定会比前回顺畅,只要放宽了心,听我们的就好。” 楚维琳点了点头。 李德安家的担心楚维琳会胡思乱想,赶紧挑了个话头。道:“于妈妈,刚才你进来时看到我们爷,似乎不怎么惊讶?” 于婆子搬了把杌子坐下,笑着道:“咱们金州这种小地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京城里那么讲究,只要还没生,爷们想陪陪媳妇,家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江南这地方啊。是真的疼姑娘的,多少人家,嫁姑娘的时候那都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恨不能整个家当都给塞到嫁妆里。姑娘家在婆家受了委屈,那是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打上门去的。当然,都是市井小民的做法。官宦人家可不敢轻易到姻亲家里打人的。 不过,顾及着面子是一回事,可心底里还是疼姑娘,姑娘在家有父亲兄长。嫁出去了有丈夫疼,我接生过的人家里头,妇人还未生,爷们就不在屋里了的。屈指可数。 我来时想过,常大人和夫人是京里来的,也许规矩重些,可我又瞧着,大人很是疼夫人的,大抵也不会在乎那些规矩。果不其然,叫我猜中了,要是刚才不劝他,就算小主子要下来了,大人都不肯走的吧。” 李德安家的和邓平家的笑作一团。 楚维琳赫然,只是心底里甜甜的,到底也绷不住脸,笑了。 李德安家的一面笑,一面道:“奶奶前回生霖哥儿时,也把爷急坏了,从半夜里等到日头下山,要不是太太和五太太带人拦住了,爷都冲进产房来了。妈妈,这回还是快些,若是爷下衙时奶奶还未生下来,爷大抵又要进来了。” “轰出去轰出去。”于婆子知道这些都是调节气氛的话,赶忙站起来,圆胖的腰身使劲,凑趣着做了个轰人的动作。 屋里轻松,楚维琳也就没那么难耐了。 趁着精神不错,又让厨房里送了些长力气的吃食来。 满娘备了不少糕点,怕楚维琳临盆时嘴里腻,选的都是清口的,又能填肚子,又不会反胃。 方妈妈来看了一回,笑道:“奶奶,霖哥儿现在由宝槿姑娘带着。刚刚还与奴婢说呢,怎么娘亲不在房里,叫宝槿姑娘哄着吃点心去了。” 提起儿子,楚维琳心情极好,想到这虎头虎脑的小人儿也是自个儿生下来的,心中满满都是自豪。 “自打去年从京城里出发,霖哥儿没见到聆姐儿了,一直缠着我说要见妹妹,等这胎落下来,他又能当一回哥哥,往后就有劲儿了。”楚维琳眉眼弯弯。 方妈妈连声道:“可不是嘛。奴婢还记得,哥儿之前总问,为何娘亲的肚子鼓起来了。” 话音未落,屋里几个人又笑了。 霖哥儿年纪太小,不知道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见楚维琳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唯一的想法就是“娘亲吃撑了”,因为他每一回想贪嘴,方妈妈都说会涨肚子,不许。 霖哥儿撅着嘴不高兴了,娘亲自己偷偷藏了好吃的,都把肚子吃撑得这么大了,都不给他吃。 小人儿摇摇晃晃在屋子里自处找,够不到的地方就抬着头望上许久。 楚维琳不懂儿子的想法,仔细询问了一番,霖哥儿叽里咕噜讲了一堆,楚维琳连蒙带猜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 那之后,霖哥儿才明白,娘亲的肚子不是吃撑了,而是里头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他要乖乖的,才能做个好哥哥。 孩子有孩子的天真可爱,楚维琳心中暖暖,与方妈妈道:“一会儿这里血气重,别冲着哥儿,让他听话,听话了就当哥哥了。” 方妈妈掩唇笑着道:“奶奶只管放心。” 说了会儿闲话,楚维琳稍稍有些疲乏,便闭目养了会儿,直到肚子一阵剧痛,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身边的于婆子替她擦了擦脸上汗水,又检查了一番,道:“估摸着再过两刻钟就差不多了,等下这阵痛会越来越密集,夫人经历过一回,是体会过的。不用担心。” 楚维琳刚要点头,又是一阵痛,让她忍不住哎呦出声。 邓平家的从外头进来,道:“爷放不下奶奶。正使人来问呢。” 楚维琳偏过头,缓缓道:“去回爷,我无事的,让他安心做事。” 话是这么说的,可人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哪个男人能安心做事的。 水茯此刻的任务就是跑腿传话,得了情况,又往前头去。 常郁昀挂念着,等到了散衙时分,也不用水茯麻烦了,自个儿匆忙回来,站到耳房外头问了问。 此刻楚维琳刚刚发作得厉害,常郁昀站在外头能听见她的呼喊声,熟悉的声音。却和往日里全然不同的音调,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娉依带着两个小丫鬟往屋里送水,常郁昀侧开身子给她们让路,见那铜盆里的清水还冒着热气,他忽然就回忆起了从前。 那时他站得虽远,可依旧能看清从产房里端回来的水一片红彤。 常郁昀背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不自禁发颤:“妈妈,琳琳还好吧?” 邓平家的宽慰道:“爷,奶奶才刚发作起来。于妈妈说了,奶奶状况不错,小主子位子也很正,奴婢估摸着。奶奶不会像生霖哥儿时一样吃苦头的。” 得了这句话,常郁昀稍稍放心了些。 知道自个儿站在这儿就是添乱,就让方妈妈抱了撅着嘴要找娘亲的霖哥儿来,父子两人在后花园里一圈一圈地走。 霖哥儿寻不到娘亲,有父亲陪着,他也就安心了。 常郁昀到底不是霖哥儿这般孩子心性。绕了两圈之后,耳畔似乎全是楚维琳的哭喊声,略一迟疑之后,再耐不住了,抱着儿子便往前头走。 刚绕过月亮门,就差点和脚步匆匆的水茯撞上。 水茯连忙后退开,受惊之余,眉梢里也难掩喜悦,福身道;“爷,奴婢刚听里头于妈妈声音,说是小主子的脑袋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能落地了。” 常郁昀一怔,待回过神来,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几乎是小跑着往耳室外头去。 还未到近前,就听得一声婴孩啼哭,声音嘹亮,底气十足。 这是已经生了。 常郁昀站在耳室外头,听见里头欢声笑语,虽听不清楚维琳的动静,但稳婆和妈妈们都这般高兴,想来她是无事的。 等了片刻,于婆子抱了个大红绸的襁褓出来,笑得整张脸都凑在了一块:“给大人道喜,夫人再添了个哥儿。” 常郁昀望了一眼撅着嘴哭泣的孩子,又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于婆子往耳室里望去。 于婆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赶忙道:“大人放心,母子平安,夫人这胎生得平顺,睡一会儿就好了。” 得了这句话,常郁昀悬着的心落地了,接了孩子抱在怀里。 水茯赶忙递上了厚厚的红封。 方妈妈抱着霖哥儿过来,霖哥儿凑着脑袋要看,指着红襁褓,道:“妹妹。” 方妈妈忙纠正他:“哥儿,这是弟弟。” 霖哥儿眨巴眨巴眼睛,他还分不清那些,方妈妈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罗妈妈跟着宝槿来了,见哥儿小小的,心中说不出的亲近喜欢,便抱了哥儿过去,跟着方妈妈一道先去了霖哥儿屋里,给小哥儿喂奶。 后院里依旧忙碌着,只常郁昀一人,有些无所事事,分明他也是牵挂担忧欣喜着,可偏偏这些女人家的事情,他半点儿插不上手,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无可奈何。 确定楚维琳还睡着,常郁昀便往书房去,提笔写信。 往京城里报喜,倒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等写好了信,再回到耳房外头时,李德安家的正把一包沾染了血迹的被褥交给底下的丫鬟们。 那血色触目惊心,呼吸之间,常郁昀似乎闻到了那股子血腥味,这味道在耳室里越发浓郁起来。 楚维琳还睡着,常郁昀压着声儿与李德安家的道:“妈妈,我琢磨着还是把琳琳挪回正屋里去吧。” 李德安家的闻言,诧异地看着常郁昀:“爷,这不合规矩。” “我晓得,”常郁昀说服她道,“不过,这儿不在京城,又不是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如今后院里伺候的都是向着琳琳的,往后也没人会去老祖宗跟前嚼舌根。我不在意那些规矩不规矩的。” 李德安家的没有吭声,她是楚维琳的陪房,自然是万事向着楚维琳的。 自打来了金州,这两口子有些规矩早就不守了。 从前在霁锦苑里,怕惹了老祖宗闲话,楚维琳小日子时,常郁昀是去书房歇的,可出了京,再没守过那规矩,主子们自个儿不提,底下人才不肯去惹那嫌弃,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这月子里…… 李德安家的正在犹豫的当口,楚维琳醒了,自也就不提那些,先去伺候了。 常郁昀快步绕过插屏,在床边坐下,抬手抚上楚维琳有些发白的面庞,柔声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楚维琳浅浅笑了,声音有些哑:“肚子一下子空了,有些怪。” 还能说这些调侃的话,想来状态不错,常郁昀放心了,和楚维琳商量起了挪回正屋的事儿。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心思,从前生霖哥儿时,见她产后虚弱还不得不一个人住在耳室里,常郁昀心疼不舍,心中坚定了要外放的念头。 外放对于常郁昀来说,除了一展抱负之外,还是为了让妻子离开京城,不因那些规矩受委屈。 他一直都是那样想的,楚维琳又怎么会违了他的心意。 眉眼弯弯,笑容莞尔,楚维琳点头道:“好。” 常郁昀笑了,凑过去在楚维琳额头落了一吻,这才起身来。 李德安家的也不说什么了,帮着常郁昀把楚维琳裹严实了,免得吹了冷风。 常郁昀把楚维琳抱回了正屋里,几个丫鬟瞧见了,惊讶之后,也没有多言,手脚麻利地伺候楚维琳躺下。 厨房里送了吃食来,楚维琳再不喜欢月子餐,也只好咬牙吃了,常郁昀中午就没怎么吃,后来又一直提心吊胆的,到了安顿后,才察觉到饿,坐在桌边用了晚饭。 宝槿笑盈盈与楚维琳道:“哥儿和霖哥儿一道,由妈妈带着睡了。哥儿还睁过眼睛,眼珠子漆黑有神,可好看了。” 楚维琳心情舒畅,探身问常郁昀:“哥儿起名了没有?” PS: 感谢书友诺言过期(2张)、丫头爱俏、chrisljz(2张)、525892913、mym793198、了了轻烟、babypig29(2张)、這壹世輪回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二章 添喜(二) 幔帐挂起了一个角,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红色绸缎料子,原就是大婚时备下的,因着冬日里看起来热闹暖和,如今依旧用着。 楚维琳躺在床上,靠着引枕,说话时从幔帐后头露出半张脸来,到底是刚刚生完孩子,本就白皙的脸庞在这红色的锦被映衬下,越发显得缺了些血色。 乌发披散着,脸上未施米分黛,可落在常郁昀眼中,依旧有一股子清水出芙蓉之感。 他放下手中的汤碗,眼中含笑,他的琳琳当真是好看的,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怎般模样,都叫他喜欢。 当着屋里丫鬟,常郁昀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楚维琳面子薄,还是不惹她了。 听楚维琳问他,常郁昀笑着道:“还未起名字。我刚刚在书房里写了信,让人快些送回京里去,这名字,还是等京里来取吧。” 长辈赐名,到底是添福气的事情,楚维琳自然不反对。 可没有名字,到底不方便,楚维琳转着眸子,道:“京城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月的,这期间怎么称呼?从前只有一个哥儿时,倒不怕,哥儿哥儿的,人人都知道在叫谁,如今两个都是哥儿,指不定就叫混了。” 常郁昀亦知道会有这个麻烦,道:“你有喜欢的.乳.名吗?” 楚维琳摇摇头。 思前想后的,干脆也不麻烦了,在京城里把名字定下来之前,就先小哥儿小哥儿的叫着,总归这家里,就属他最小了。 今日已经晚了,夫妻两人便也歇下了。 楚维琳白日里起得迟,此刻又是刚刚睡醒,原以为会睡不着,可一沾枕头,就觉得困意袭来。 大抵是生孩子太耗精力了吧。 肚子里少了一个孩子。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再不用顾忌着夜里翻身,楚维琳依着常郁昀,沉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天一亮。两位奶娘就把孩子抱来了。 小哥儿昨夜里没有哭闹,霖哥儿睡得也好,见弟弟眯着眼睛憋着嘴,他咯咯笑着拿手指逗他。 楚维琳坐月子下不了床,常郁昀的早饭便摆在了内室里。 见里头收拾好了。霖哥儿牵着方妈妈的手进了内室,快步扑到了床边:“娘亲娘亲,弟弟,有弟弟了。” 楚维琳一看见儿子,整颗心都暖了,正要把他抱到床上,却叫方妈妈拦住了。 “奶奶,可使不得,月子里,腰上可不能吃劲道。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奴婢们做。”方妈妈笑着说完,便弯腰抱起了霖哥儿,让他在床沿坐了,替他脱了小鞋,才让他粘了楚维琳。 楚维琳亲了霖哥儿一口,目光移向了罗妈妈。 罗妈妈会意,赶紧抱了小哥儿过来,在楚维琳身侧放下,道:“哥儿听话。夜里不吵不闹的,早上已经喝了一次奶了,又睡着了。”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仔细看着小儿子。 昨日里她生产之后还算清醒。只是累得睁不开眼睛,只看了儿子一眼,这会儿才算是正经看清楚了。 小哥儿的头发比霖哥儿刚生下来时多一些,个头倒是差不多,鼻子和嘴儿都像楚维琳,眼睛闭着看不清晰。 楚维琳轻轻摸了摸小哥儿的脸蛋。这孩子睁开眼睛了不晓得还是不是桃花眼,虽然自个儿模样也不差,但常郁昀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妖孽得厉害,霖哥儿眼睛就像父亲一般好看。 楚维琳想着这些,脸上不由带了笑容。 霖哥儿握住了母亲的手,道:“弟弟,玩!” 楚维琳忍俊不禁,在霖哥儿的概念里,弟弟妹妹都是陪着一块玩的,是他日日盼着的玩伴。 只差了两年,往后倒是能够玩到一块去,但如今是不行的。 霖哥儿虽然不懂这些,但好歹听话,又好哄,见厨房里送了热腾腾的糕点早饭来,便拍着手要吃。 早晨时,常郁昀时间不多,可看着妻儿和乐融融的,心里软软,竟也有些舍不得离开。 等用了饭,陪了他们会儿,见再不好等下去了,这才依依不舍往前头去。 府衙里事情不少,后院里也不空闲。 昨日里夜深了,因而也没有往熟悉的人家去报喜,只备好了红壳蛋,又安排妥当了人手,这会儿便往各处去了。 水茯拎着一篮子红壳蛋,随着常郁昀到了府衙里。 两位同知大人昨天就知道楚维琳要生了,现在看到这鸡蛋,还有什么不明白,连声向常郁昀道喜。 不仅是两位同知,主簿和差人们一个不少,又给毕师爷那儿送了一颗。 毕师爷拱手谢了,毕师娘是个活络的,趁着这个机会与水茯多说了几句话:“奶奶身子骨还舒坦吧?我原本想着,手上有一个产后调养的方子,可转念又想,奶奶这不是头一胎,生霖哥儿时是在京城府中调养的。老祖宗身边,什么好方子没有?自然都是记下来了的。我这等山野村妇的方子,就不丢人现眼了。这红壳儿鸡蛋,最是喜气了。我儿媳妇这两年肚子也没个动静,我回头让沾沾喜气。” 水茯闻言,笑容不止,应道:“瞧师娘说的,师娘若是村妇,外头多少妇人都要坐不住了。” 说了几句笑话,水茯还要往别处去,毕师娘便送她出来。 半途遇见去书房外换班的卫源,水茯开口唤住了他:“红蛋儿,人人都份。” 卫源一怔,低头见那红红的鸡蛋已经递到了跟前,道了声谢,接了过去。 毕师娘与卫源打了个招呼,问道:“卫家哥儿知道仇师爷什么时候回金州来吗?他媳妇问了我一回了,这等事情我们妇人家的不好去爷跟前说,你有听说过吗?” 卫源摇头,坦白道:“不曾听说,我只是大人书房外头看守的,书房里头说了什么话,我不能竖耳去听的。” 毕师娘听罢,还是道了谢,等走开些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和水茯道:“这个卫家哥儿,真是实诚人。守门儿的,就算不仔细去听,多少也会顺带着听到些。就只有他,一本正经的,不能听的就一个字不听。” 水茯笑道:“这是守规矩。要我说啊,人不机灵不要紧,最怕的就是不懂规矩。整日里想着四处占些便宜来。” 这是在说梁师爷。 毕师娘心知肚明。她也不喜欢那个人,但既然已经被处置了,实在不想再提起来扫兴。 水茯四处分了红壳蛋,回到后院时,娉依正和李德安家的商议着小哥儿洗三的事情。 “都是有惯例的,只要依着旧例来便好。”李德安家的道。 娉依也是这个意思:“左右不在京里,也越不过谁去的,咱们奶奶交好的金州女眷不多,明日里也不会手忙脚乱的。”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要一手操持了。几位丫鬟和妈妈也不敢大意,仔细安排了,又和楚维琳说了说,确定无误后也就放心了。 府衙里新出身的小公子要洗三了,金州城里的奶奶太太们多是清楚的,她们有心与楚维琳多来往,却也自知身份,没有收到帖子的,怎么能贸贸然上门? 两位同知夫人来得最早。 宝槿在院外迎了她们,两人脸上堆着笑容说了好些吉祥话。 等入了院子。一面说话,一面径直往耳室方向去,叫宝槿赶忙拦住了。 “我们奶奶挪回屋里了。”宝槿道。 李周氏一怔,与杜杨氏交换了一个眼神。杜杨氏掩唇笑了一声,挽了李周氏的手就往正屋去了:“既然挪回去了,我们便再‘登堂入室’一回。” 两人虽和楚维琳交好,但内室里却是从未进去过的,等到了东次间里,一时有些犹豫。还是宝槿打了帘子相请,这才厚着脸皮进了内室。 因着楚维琳月子中,内室里没有点香料,只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楚维琳半躺在床上,见她们来了,便让丫鬟们搬了椅子来。 “夫人气色不错,我们可算放心了。”李周氏笑着道,“生孩子真是力气活,我生闺女的时候,差点去了半条命。” 都是经历过的女人,说起这些话题,也能说到一处去。 杜杨氏瞅了一眼屋里摆设,内室里的布局摆设,各家都差不多。 一张拔步床,梨花木大柜,并两个五斗橱,又摆了几个樟木箱笼,一张桌子并几把椅子,梳妆台面,那个石榴花开的插屏似是京中带来的,做工与众不同。 杜杨氏这般打量,可不是在比较东西好坏,而是暗暗琢磨着,男女主人的偏好虽不相同,但屋里的摆设却相得益彰,可见这两夫妻平日里是处得极好的。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月子里便挪回了正屋里。 这么一想,杜杨氏言语里不由带了些羡慕。 楚维琳听得出来,她知道杜杨氏的这种羡慕里带着的都是善意,是在为她高兴的,这样的羡慕不会让人反感。 说了会子话,几位过府的太太奶奶陆陆续续到了,却是不能入了正屋里,杜杨氏和李周氏便起身迎出去,与她们说话打发时间。 依着时辰,于婆子抱了小哥儿来洗三。二月里的天气还不暖和,于婆子怕孩子着凉,出手很利索。 长辈们都不在金州,常郁昀这个做父亲的头一个添喜。 掌心大小的元宝接连入了水中,让来观礼的人都有些惊讶,这等出手,当真是京城世家风范,也足可见常郁昀对次子的看重了。 霖哥儿不落其后,抓了一把过年时给了他的金锞子放到了水盆里,自顾自拍手乐个不同。 主家如此出手,其余人也不敢落了后,今日能来府衙里的都自矜身份,出手不敢小气,让于婆子赚了个盆满钵满。 入了三月,江南的春天比北方来得快,一场春雷过后,已经有了绿芽了。 仇师爷从明州城里回来,带了些四皇子那儿的消息,与常郁昀关起书房门说了半日。 到了小哥儿满月时,楚维琳总算出了月子。 府衙里摆了满月酒,请的人不多,只有相熟的几位。 席面上也算热闹,毕师娘多饮了几杯酒,拉着水茯悄悄道:“我是从于婆子那儿听来的。洗三那日,盆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她哪回接生赚过这么多银子,自然是眼睛都直了。后来收拾的时候,她才发现,少了大概三四颗金锞子。 霖哥儿是第二个添礼的,前头爷就几个大元宝,后头落下去的小金锞子全是霖哥儿的,于婆子眼睛一看就知道有多少。霖哥儿的金锞子都是从前在京里打的,底下还有铺子印章呢,与旁人的不一样的。 结果一数,少了! 咱们府里丫鬟婆子哪个是这般眼皮子浅的,怎么会顺手牵羊。就是那些来观礼的,趁着于婆子照顾小哥儿的工夫,摸了几颗。” 水茯听得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不会吧?来的都算是金州城里有钱儿的了,哪个手上缺这么几颗金锞子的。莫不是数错了?” 毕师娘撇了撇嘴,道:“于婆子那个人呢,我瞧过了,没有边际的话是不乱说的。这一回这么多赏银,已经让她赚大发了,又怎么会胡说八道说少了金锞子?” 水茯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偏过头见里头热闹,不由道:“这事儿告诉奶奶也是让她添堵,等事情弄清楚些,再去报了吧。” 毕师娘也是赞同,道:“你拿着主意吧。我就是听于婆子说过,才来说一句的。” 这事体,水茯一个人不好处置,等散了席,便拉着娉依说了两句。 娉依听得直皱眉头:“还有这等事体?哪个能不要脸不要皮的,往添喜的水盆里淘东西的。” “可不就是嘛!几颗金锞子,往袖口里一收,谁也瞧不见。等带回去,要是熔了,神仙也找不出来,就算是留着,难道还能叫咱们到处翻找不成?”水茯叹了一口气,“来的可都是人模人样的,却做出这等事情来……” “许是见我们爷出手大方,她若是小气了会叫人笑话,可真的添出去了,心里又舍不得,觉得亏了,才会这么做吧。”若不是如此,连娉依都找不出一个缘由来了。 两个丫鬟说了会儿,往李德安家的和邓平家的报了一声,虽然这回是个哑巴亏,但好歹要让大伙儿心里有数。 第三百二十三章 添喜(三) 入春之后,雨水突然多了起来。 小哥儿怕雷,平日夜里极少哭闹的他,一到雷雨天气就哄不住了,咧着嘴儿不住地哭。 楚维琳心疼他,便叫人把西梢间里收拾了,若是雷雨时候,便让罗妈妈带着小哥儿住在西梢间里,夜里哭起来了,她也能顾着些。 常郁昀多少有些不赞同,想说男孩子不该娇惯着,可话未出口,想到小哥儿才一个多月,哪里谈得上娇惯不娇惯的,也就随楚维琳去了。 好在,这两日总算是放了晴。 这一日休沐,瞧着天气好,一家人就在府衙后花园里打发时间。 小哥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听霖哥儿叽里咕噜说着那是花那是草那是湖水,楚维琳笑盈盈在一旁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常郁昀说着话。 水茯远远过来,上前行了礼,禀道:“爷,前头来传话,说是薛财有事儿要禀。” 薛财是薛家的的儿子,十七八岁,做事儿也算活络,如今跟在常郁昀身边跑腿。 楚维琳有些疑惑,今儿个休沐,但凡不是要紧事,薛财是不会来报的,可要是要紧事儿,不还有薛家的传话吗? 大抵是公事吧…… 如此一想,楚维琳便道:“爷先去吧,左右也快用午饭了,我带两个哥儿回屋里去。” 常郁昀颔首,起身往前头去。 薛财候在书房外头,见常郁昀来了,赶紧打了个千。 “什么事?”常郁昀也不晓得薛财的来意。 薛财眼珠子一转,见卫源站在廊下,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压着声儿道:“是海州那儿的事体。” 海州? 常郁昀的眉头一皱,让薛财进了书房说话。 “爷,奴才也是刚刚得了的消息,舅老爷这些日子不太顺畅,那知州的小舅子真不是个东西,他根本不是想做药铺生意,是看上了表姑娘。想抢回去做小!人家以为舅老爷是个白丁没靠山。就欺负上了。”薛财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奴才一得信就来报了,就怕耽搁了。” 常郁昀抿唇。他之前就想过,江谦回海州之后怕是会有些麻烦,可到底要不要来金州,还是要听江谦的意思。不好强求。 只不过,原本以为是抢生意。却没料到…… “你这信儿靠得住吗?”常郁昀追问了一句。 薛财脸上一红,抓了抓头皮,干巴巴笑了笑:“奴才只与爷说,爷千万别告诉奴才的老子娘。奴才前回替爷去海州跑腿的时候。认识了那儿的一个、一个小寡妇,奴才是真喜欢她,就……嘿嘿。 奴才跟她提过。去海州是为了咱们舅老爷的事儿,她也晓得舅老爷。她男人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全靠舅老爷出药出力才吊了半年多的命,她心里感激着。 这回她见舅老爷家里要出事,赶紧使人给奴才递口信,奴才就来回了。” 常郁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才去了海州几日,就叫他看对眼了。 薛财一看常郁昀的神色,连连告罪道:“奴才这不是稀里糊涂就……啊呀奴才是真喜欢她,不过天南海北的,奴才这辈子也见不到她几回了,爷就当赏奴才个脸,千万莫与奴才老子娘提起吧。” 常郁昀一个男人,也不好逮着这等事情不放,便也不多提。 只是他关心江谦那里的状况。 海州知州也是个愚的,前一回常郁昀使人千里迢迢去海州调案卷,但凡他机灵些,都能猜到江谦不是没半点儿靠山的。 世上是有不少秉公办案,做事仔细的官员,但能纵容小舅子如此行事的海州知府,显然不会是那等人。 人看像人,鬼看像鬼,海州知府推己及人,应当能得出,江谦和常郁昀是一路人的结论来,他现在没意识到,显然是个不通透的。 常郁昀不好冒然把手伸到海州去,但江谦这事儿不能不管。他不清楚为何江谦没有来金州传个信儿,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等事情发展了。 薛财有一句话是对的,这等事体等不得,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到时候追悔莫及。 常郁昀背着手思忖了一番,吩咐薛财道:“你带几个人手,快马加鞭去海州。若是事情不严重,就劝大舅爷阖家搬来金州,若是那海州知府犯浑,你就报我常家的名号。” 常家的名号,唬唬这些地方官吏还是够的,海州知府再糊涂,也不会为了小舅子看上的一个小姑娘就把常家楚家一并得罪干净了。 薛财连声应了,退出去时又转了个圈,禀道:“那奴才能不能把那小寡妇接回来?” 常郁昀一愣,拿起桌上的名帖丢到薛财身上:“你自个儿找事,想拉我给你当靠山?” 薛财一把接住了名帖,嘿嘿道:“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自个儿去想法子。” 薛财嘴上油,做事儿倒也麻利,中午回去吃了个饭,太阳未下山前就带着人手快马出城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回了后院,等两个孩子去歇午觉了,才把屋里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 楚维琳抬眸望着他:“怎么了?” “薛财来禀的是海州的事情。”常郁昀没打算瞒着楚维琳,虽然此刻说了会叫她担忧,但若是不说,事后楚维琳知道了,怕是要埋怨的。 一听是海州,楚维琳正襟危坐,一双晶亮眸子闪了闪:“可是舅父家里的消息?他们如今如何了?” “你莫急,先听我说。”常郁昀安抚着,斟酌着用词把事儿说明白了。 楚维琳心里一团火,咬牙切齿道:“这也忒不要脸了!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我那表妹过了这个年才刚刚十三岁!这都要抢回去?” 常郁昀一面替她顺气,一面道:“我已经让薛财去了,他知道轻重缓急,这一路快马加鞭的。到时候就把舅父劝来金州。” “就是这个理,”楚维琳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虽然咱们不畏那海州知州什么,可到底是天南海北的,总不能去他们的地盘上找事吧?我也不求别的,只盼着舅父一家平安。” 常郁昀闻言,勾着唇角笑了。 他知道。琳琳一直很懂事。她清楚规矩分寸,不会说出什么要去海州给江谦撑腰一类的话来,但常郁昀没想到的是。这话从楚维琳口里出来,竟也带了几分地痞气息。 “什么地盘呀,与街口的混混似的。”常郁昀刮了刮楚维琳的鼻尖,打趣道。 楚维琳叫他这么一说。自个儿也回过味来,扑哧一声笑了。心中忿忿散了大半,也就不提江谦,说起了薛财:“这薛财也是,他至今还未娶妻呢。薛家的也苦恼着。之前还来我跟前求过恩典,说是若有合适的姑娘,求我指一个。我又是生小哥儿又是坐月子的。也就把这事儿耽搁了。这倒好,我还没给他定下人选来。他却看上了海州城里的小寡妇,这要是传到了薛家的耳朵里,不操起扫帚打他的腿才怪了。” 常郁昀失笑摇头,道:“他是个胆儿肥的,这回去海州,说不定真的会把人带回来。” “带回来也是他的事情,你没替他做过主,薛家的两口子要埋怨也埋怨不到你头上。”楚维琳捧起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道,“他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糟蹋我身边人了。” 常郁昀取过楚维琳的茶盏,又替她添了些热茶,见她的面庞在热气氤氲之中如玉一般细腻温润,笑意更浓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仅仅是楚维琳自己的追求,她也想带给身边的丫鬟们这样的幸福,从宝莲开始,她就细细挑选着。 虽然不能保证她选出来的人在未知的未来里绝对不会改变,起码在现在,必须是真心实意待人的,薛财若是心有所属了,楚维琳绝不会把身边人许给他。 也许是看过了太多后院不宁的夫妻,也许是倾羡楚伦煜和江氏的婚姻,楚维琳才会在感情上如此认真和执着,如赤子一般,常郁昀不敢也不愿意辜负她。 他的妻子,值得他全心全意捧在手心里。 小半个月后,海州那儿还没有信传来,京城里倒是来信了。 是楚家的家书。 信是二月里寄出的,当时京里还没有接到楚维琳生了小哥儿的消息。 楚伦煜在信中道,楚维琮离京游学的日子正式定下了,在三月十八日启程,他做了许多准备,兴许是因为要出远门了,整个人一下子沉稳干练了不少,让家里很是欣慰。 又说到了江谦,楚伦煜也有好些年没见过江谦了,姻亲能相逢,自是再好不过的。江谦与江氏感情极好,楚伦煜嘱咐她切莫怠慢了舅父。 信上又说了些家中事体,到了最后,是父亲的谆谆关切之情。 他知道,这信到了楚维琳手上时,她应当已经生下了孩子,京里盼着她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楚维琳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离京久了,格外思念亲人,她又是做了母亲的人,比当姑娘时越发能体会父亲的关心,每一字每一句的叮嘱都让她的心暖暖的,甚至有些发酸。 看她的神情,常郁昀就能明白楚维琳的心境,他抬手轻柔把她揽在怀里,啄了啄她的额头,道:“想家了?” 楚维琳顺势抱住了他的腰,闷声道:“想了。” 却也只能想想而已。 提笔写了回信,等吹干了封起来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翌日傍晚时,杜杨氏过府来,给霖哥儿带了些家里新做的点心。 霖哥儿欢欣,高高兴兴地想和弟弟分享,楚维琳抱着他,耐心与他说着小哥儿还不能吃这些东西,叫霖哥儿好一通失望。 杜杨氏看在眼里,抿唇笑道:“霖哥儿真是好孩子,一点儿不私藏,这么小就知道要分好东西给弟弟了。” 儿子受了夸赞,当娘的自然高兴的,楚维琳顺着杜杨氏话,再和霖哥儿说了一遍与弟弟分享是个好习惯,霖哥儿半懂不懂地点了头。 楚维琳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与杜杨氏道:“小孩儿心性,他没有藏私的意识,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缺,就算给了别人,也不会少了他的。就因为这样,才特别好讲道理,就算听个一知半解的,说得多了,往后也就慢慢记住了,等长大了懂礼了,也不用费心思纠正了。” 杜杨氏颔首道:“夫人说得在理。我平日里也说,比起吃穿不愁的孩子来,穷人家的孩子知礼,才是让人又感动又心疼的。” 说到了孩子,慢慢就提起了善堂。 金州城里有个善堂,靠着富庶人家的捐赠和官府的拨款维持着,但到底还是艰辛的。 “我过冬时去看过一回,当真是可怜啊。”杜杨氏说起来就眼睛发酸。 “下回去时叫上我,虽不能让他们的日子翻天覆地,若能改善些,也是功德一件。”楚维琳道。 杜杨氏应了,又道:“我原本想过,让婉言去善堂里做事,可她吧,样样都好,就是不擅长应对小娃儿,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在一群整日哭的小娃儿之中,她就吃不消了,也就只能作罢了。” 婉言的脚伤已经好了,如今行走起来也平顺,便一心想着快些寻个活计,离开了杜家。 “她不会应对孩子?五六岁的女娃儿呢?”楚维琳问道。 杜杨氏摆摆手:“那倒是无妨的,五六岁的女娃儿也懂礼了,只要不整日儿哭,她倒是会应付的。” 楚维琳闻言放下心来,与流玉道:“去请薛家的来。” 流玉应声去了,没一会儿,薛家的匆匆来了,堆着笑容行了礼。 楚维琳请了薛家的坐下,问道:“家生子里头,有七八个年纪小的姑娘家吧?有认字吗?” 薛家的回道:“五岁到十岁的,共七个,最大的湘儿认得百来个字,是她老子教的。其余也参差不齐的。” “还是要让她们认字的。咱们到了金州,往后院子里伺候的一个个放出去了,也是从她们这些家生子里挑人进来伺候,总不能到了那时候再来教吧?我琢磨着,与其一个个跟着老子娘认字,不如就请了婉言从头教起。”楚维琳道。 薛家的一怔,见楚维琳不似说笑的,赶忙站起身来,福身谢恩:“那奴婢就替她们谢过奶奶恩典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kaiyanwang55、采幽、jojo8129(2张)、猫游记人、豆豆暖房、逆児(2张)、桑德娜(2张)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四章 添喜(四) 楚维琳示意流玉扶了薛家的:“你莫要急着谢,这也就是我一头热,事情成不成,还要看婉言姑娘的意思。是咱们家里请她来教几个小丫头,不是大包大揽地就定下了。” 薛家的连声称是,心里想着,不管婉言姑娘那儿应不应这事体,自家奶奶有这份念头,底下人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家生子里的这些小子姑娘们,往后能有什么造化,全看老子娘争不争气了。 若是老子娘在主子们跟前有些体面,往后也能替子女们求来个好差事,再次一等的,要多孝敬孝敬掌着人事的婆子们,要是能得个青睐,许也能去主子面前伺候了。 要是都轮不着,就在外院里做个苦差事,也就如此了。 可不管轮不轮得上,小子姑娘们要是识字了,总归是多个机会。尤其是内院里选伺候的人手,识不识字当真是有区别的。退一万步说,真的没有出头的机会了,姑娘们往后婚配了,识字的也能替婆娘掌个账册,比睁眼瞎强多了。 跟来金州的这些媳妇子,也不是人人识字的,让她们教孩子,等于两眼一抹黑。 婉言姑娘知书达理的,若能来教书,那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了。 楚维琳偏过头与杜杨氏道:“夫人觉得这活计如何?我瞧着吧,婉言姑娘很是文气,真跟她说的那些,去替人家洗衣服当厨娘的,实在是太屈才了,虽然说,她来教这些小丫头们念书也是大材小用了。” “夫人,我知道您是替婉言打算了的,她要自力更生,离开杜家,能自己赚些银子生活已经不易了,大材小用什么的,当真说不上。”杜杨氏说完。想起婉言那温柔乖巧模样,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婉言不仅能教认字,女红也出色。教府上小姑娘们倒是好的。” 楚维琳含笑点头,杜杨氏没有意见,那她就再去问一问婉言的意思了。 择日不如撞日,楚维琳不喜拖沓,便让人去婉言家中相请。 等了三刻钟。婉言便到了。 见杜杨氏也在,婉言有些忐忑地行了礼。 楚维琳看着她走路的姿态,似是已经好了,便放下心来,与她说了教书的事情。 婉言抿唇,等楚维琳说完了,她抬起乌黑的眸子,深深望了楚维琳一眼:“夫人,府上从前没有替小姑娘们请过先生,夫人有此举。可是特特为了我?” 楚维琳放下茶盏,笑盈盈道:“从前的确没有,但我琢磨着,这事儿也是该做的,让这些家生子们识字,是一桩好事。若你不能来教她们,我也要请人留意一番人选,再挑一个合适的出来。虽说是教认字,但也是教道理的,我想请稳妥的人来。我刚也和杜夫人说。你的学问应当不差,其实是我们大材小用了。” 婉言和杜徽笙从小一道长大,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杜家能培养出一个探花郎。除了孩子本身聪慧之外,家中的书卷气应当是极重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婉言自然也是读过不少书的。 婉言站起身,垂手道:“夫人太过抬举了,我小时候念书。一来是不辜负公爹婆母的心意,二来是打发时间,说不上钻研过了。” 楚维琳笑着摆了摆手:“只是教小姑娘们识字懂礼,又不是教导科举做八股,要说钻研也就过了。杜夫人与我说,你的女红也是极好的,趁着机会指点指点她们。” 婉言轻轻咬唇,看向杜杨氏和楚维琳的目光里添了许多感激。 她念过书,她经历过起伏,所以她知道,不是每个人,人生都会有转变的机遇的。 婉言生在一个小乡村里,母亲生了她时就死了,父亲嫌弃她是个不顶用的女儿,继母没少欺负她,要不是阿爷心疼着护着她,她怕是活不到五岁的。 五岁那年,因着她的八字,婉言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杜家寻到了小乡村里,父亲一听人家是来买童养媳的,狮子大开口,恨不能把她和圈里的母猪一般称斤论两地卖了,阿爷见杜家是正经人家,觉得她跟着杜家能吃喝不愁,就没管父亲继母,让她跟着杜家来了金州。 在她根本不懂什么是出阁什么是新娘的年纪里,小小的婉言坐了花轿,女儿梦未醒,女儿梦也未懂。 杜家的公爹婆母待她极好,替她取了新名字,教她写字绣花弹琴,她真的过上了阿爷盼望的吃喝不愁的日子。 虽是不愁,但进项少,慢慢的也就不宽裕了。 尤其是在杜徽笙要进京赶考的时候。 婉言开口去问杜杨氏夫妇借了盘缠,只等着杜徽笙高中。 她和杜徽笙虽然拜过天地,但在杜徽笙眼中,她没有一点儿份量。 婉言并不在意,她看重的是给了她新生的公爹婆母,杜徽笙有了好前程,能叫老人跟着享福,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也没有什么怨言的。 却没想到,杜徽笙竟然是那种人。 婉言被瞒了数年,心中其实早有答案了,只是未亲耳听到,到底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日日看着一道长大的杜徽笙竟会如何狠绝,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这几年之中,日子走的是下坡路,尤其是公爹婆母双双过世之后,婉言又变得孤苦伶仃起来。 事到如今,婉言是打定主意要离开杜家的,感激两位老人的养育之恩之余,她也要靠自己活下去。 楚维琳给她的这个机会,是另一种新生。 就算束脩不多,她也愿意去做。 人总要给自己另一种可能。 婉言眼眶微红,深深福下身子行了大礼:“婉言谢过夫人抬举。” 楚维琳让流玉扶她起身来,道:“既然成了我们家的女先生,往后就搬到府里来住。我会让人收拾个干净地方,能当住处,也当学堂。束脩的事儿,咱们也定下来。” 婉言含泪点头:“听夫人吩咐。” 薛家的得了准信了,兴高采烈地往前头去了,各家那儿都要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数。叫姑娘们来跟着婉言识字。 婉言定了三日后就到府中,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杜杨氏一桩心事落地,整个人也就安心了。 到夜里时,楚维琳与常郁昀说起这事来:“我想着让她们认字也是一桩好事。便自个儿拿了主意。” 常郁昀慢条斯理喝着汤,听完放下了汤匙,偏过头对楚维琳笑道:“你既说了是好事,就这么办吧。做女先生,也不算糟蹋人。” 不管怎么说。婉言都是杜杨氏的侄媳妇,是杜徽笙的妻子,若是让她去做伺候人的活计,就算不入奴籍,但到底不是一次层次上了,显得糟蹋人,这也是之前杜杨氏一直纠结的地方,可女先生不同,是受人尊敬的,就算往后摊到了台面上。也没有打人脸的意思。 李德安家的送了婉言的聘任书来,照着各家各府里常见的格式写的,这些不用多看,翻到了最后,楚维琳的目光落到了婉言的署名上。 漂亮干净的簪花小楷,比之前看过的陶家八姑娘的字更好看。 大抵是和心性有关吧…… 比起心思重的陶八姑娘,婉言更能耐下心来练字念书,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而写字,除了天分。还需要努力。 “字能写得这般好,看来基础是极好的,她来教识字,能让人放心。”常郁昀凑过来看了一眼。颔首道。 楚维琳也是这么想的,便嘱咐李德安家的尽快替婉言收拾好住处,等她来了府上,也能快些进入角色。 “正好是阳春天里,不冷不热的,开始习字念书也是好的。”楚维琳道。 李德安家的堆着笑。道:“奶奶说得在理,您不晓得,今儿个那几家得了消息,各个都乐开了。刘四喜家中两个姑娘呢,他媳妇当时就愣住了,拉着奴婢和薛家的反复问了几遍,还当是听错信儿。刚刚用晚饭前,又使二丫头到奴婢这儿问了一声,这会儿还没踏实呢。” 楚维琳听了,不由弯着眼儿笑了:“没事儿,等婉言来府里了,他们就踏实了。” 李德安家的连声称是。 三日后,婉言搬入了府里。 她的行囊很少,几件衣服几本书,只有一架琴,是当年杜家夫人传给她的,她舍不得离身,便带来了。 住处不大,但栖身绰绰有余。 当日就把要念书的姑娘们叫到了跟前,一一认了人。 楚维琳去她院子里瞧了一回。 桌椅都摆起来了,小姑娘们各个喜笑颜开的,叫人看着也高兴。 婉言与楚维琳道:“夫人说,我身边该有个伺候的,我琢磨着,就从这些姑娘里挑一个。平日里也不用做什么,偶尔跑个腿搭把手就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婉言似是不爱人贴身伺候着,楚维琳也不会勉强她:“你顺手便好。” 婉言笑着挑了一个,便是前回李德安家的提起过的,刘四喜家的二丫。 二丫刚刚七岁,比同龄人矮些,但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叫人心生好感。 婉言是个实诚人,既然收了束脩,就格外用心,姑娘们也好学,没有听说哪个像小子们一样调皮捣蛋的,偶尔有媳妇子们得了空,也会去听上一些。 婉言耐性好,待人有礼,众人都喜欢她。 杜杨氏趁着来拜访楚维琳的机会,悄悄去看过婉言两回,见她适应得极好,也就放心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过后,天气越发暖了些,楚维琳见此,便点了人手送邢柱喜家的进京。 邢柱喜家的这些年是大起大落了的,到了如今,丈夫女儿都没了,也没有什么盼头和指望了,又是做惯了下人的,便没有生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来,一心一意就是进京去,去老祖宗跟前把事情说清楚,她的心愿也就了了。 转眼入了四月。 清明时节,细雨连绵。 摆了供桌替先人们上香,楚维琳想起了江氏,又不由牵挂起了江谦。 薛财走了快一个月了,应当是已经到了海州了,不晓得能不能说服江谦,一家子迁来金州。 到了月中时,京城里老祖宗的书信便到了。 再新添了一个哥儿,老祖宗欢欣不已。 到了老祖宗这个年纪,眼瞅着常家在走下坡路,她心痛之余,更加盼着能子孙兴盛,能在未来再让常氏一门荣耀加身。 小哥儿五行缺火,老祖宗便给取了一个琰字。 信上也说了京里情况,没有提起邢柱喜家的,可见寄信时,她还没抵京。 徐氏有了身孕,因着前一次小产的教训,这回小日子一迟,底下人就上心了,岑娘子胆大心细,没多久就诊出了喜脉。 徐氏喜不胜收,常郁晓自打徐氏真心实意带聆姐儿起,与妻子的关系改善许多,就算不是蜜里调油,也是琴瑟和鸣的,能添了孩子,他也满心欢喜。 连数年没有动静的廖氏,在吃了半年多的药之后,也怀上了。 操心家事的老祖宗为了这几桩喜事高兴,也两厢一对比,越发显示出常郁晔与卢氏的关系紧张了。 岚姐儿这个年纪,正是敏感时候,自打见识了父母争执之后,整个人也不似小时候开朗了,尤其是这半年多,日日闷闷的,不爱跟着卢氏了,整日与老祖宗作伴。 要是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老祖宗倒愿意岚姐儿跟着她,可毕竟夹着事儿,她又不是日日含饴弄孙的心态,也就顾不上岚姐儿什么。 虽然常家如此下去,老祖宗是一心要保二房和三房,四房不指望了,长房大抵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往后的事情都不好说,可到底是嫡嫡亲的孩子,老祖宗也舍不得见她如此。 这等子烦心事,京城里无人述说,也只能在信里和楚维琳唠叨两句。 虽然不能盼着家里人人都像三房那般齐心合力,但能和二房这样,即便是有矛盾点,也能调节着太太平平过日子,老祖宗也就满足了。 可惜,到底是不成的。 楚维琳看着信,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PS: 编辑说,月票要求才会有,但,96想求收藏求订阅啊!订阅掉成渣渣了好伤心……感谢书友炎昭(2张)、诺言过期、525892913、爱听书的sarah(2张)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五章 添喜(五) 楚维琳看着信,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二房是有矛盾,涂氏这个填房和原配子女的关系是不可能完全调和的,但涂氏没有为了亲生儿女就明里暗里算计常郁昕、常郁昀,常郁昀再不喜欢涂氏,也没有动过逼迫继母,排挤常郁曜、常郁晚的事体,彼此各过各的,也就能维持所谓的太平日子了。 但四房和长房…… 柳氏在心中记着的是血海深仇,是人命! 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揭过去了的,便是柳氏如今想转了,要换个讨债的法子,但隔阂已经产生,是回不到从前的。 说到底,有因有果。 如果那些旧事是那么容易就能摒弃前嫌的,老祖宗也不至于要用分家来保常家了。 这些想法,楚维琳只能在心中徘徊,别说是不在京中不能和老祖宗交流,即便现今她坐在松龄院里,这些话也不好出口的。 老祖宗心里其实是透亮的,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听她絮絮说些烦心事的人,并不是要征求谁的意见亦或是寻求谁的帮助,楚维琳无论是顺着说还是倒着说,不但不能解决老祖宗的困难,反倒是会让她更加心堵,何苦来哉! 收起了信,楚维琳让罗妈妈把小哥儿抱来,看了一眼撅着嘴儿吹泡泡的儿子,她不由就笑了起来:“我们哥儿有名字了,琰哥儿。” 众人一番道喜声,琰哥儿听不懂,只知道四周热闹,啊啊叫唤了两声,就往楚维琳的胸口拱。 知道琰哥儿饿了,楚维琳把他交给罗妈妈。 罗妈妈一面喂琰哥儿,一面道:“哥儿胃口好,才两个月大,吃得还真不少。不过白日里吃得多了。夜里就不饿了,睡得踏实。” 带孩子辛苦,尤其是夜里若要喂奶,对体力是个大考验。 楚维琳没有自己奶孩子。倒是不吃这个苦,但也体谅奶娘们,孩子乖巧好带,大家都轻松。 隔了一日,京里又来了一封信。 楚维琳从常郁昀手中接过信封时。多少有些奇怪,皱着眉头道:“怎么又是一封?” 常郁昀含笑不语,只示意楚维琳自己看。 信封上的字迹很是眼熟,带了几分跳脱和随性,却又不失工整干净,楚维琳怔了怔,惊喜溢上眉梢:“语姝!” 叶语姝亲笔写的信。 楚维琳赶紧拆开,取出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叶语姝说,写这封信时她正坐月子。月子里又不能走又不能动的,她实在烦闷,就把炕桌搬上了床,提笔给她写信。 叶语姝生的是个姑娘,因着是头胎,生的格外辛苦,用她自个儿的话说,起初是恨不能把楚维璟抓进来千刀万剐了,后来是只要这小祖宗肯出来,让她跪上三天三夜也乐意。到真的听到了女儿哭声,又一下子什么都忘了,满脑子只有孩子好不好看,健不健康了。 叶语姝写得生动。楚维琳看得忍俊不禁。 算起来,叶语姝的女儿比琰哥儿晚生了七天。 她如今接到了叶语姝的信,大抵京里头,楚家上下也在看着她这里报喜的信儿吧。 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就暖洋洋的。 叶语姝的这个女儿,可谓是万众宠爱。叶家那儿本就宠姑娘,常恒熙送来的姑娘穿的小袄、襁褓,几乎堆满了一个大樟木箱笼,若不是叶家那儿拦着些,她这个外祖母怕是要日日来瞧小外孙女了。 楚家这儿,二房就是他们夫妻两人说了算的,楚维璟当了爹,整日里乐呵呵的,姑娘还是哥儿,在他眼中差别不大,左右这是头一胎,他和叶语姝过一辈子,又不是不生了。 楚维璟不多言,楚家上下也没有哪个会去泼二房冷水的,闻老太太的身子好好坏坏了一年多了,也兴高采烈地给孩子添了喜,更不用说旁的人了。 叶语姝心情极好,信中自然也就满满都是欢喜事。 楚维瑷定了五月里出阁,日子是何氏请人算了又算,才和男方那里商量好的。两家本就沾亲带故的,亲上加亲,在办喜事上一直有商有量的,关系极好。要叶语姝来说,楚维瑷往后嫁过去,定然是不会吃苦了的。 “可惜不能去吃喜酒了。”楚维琳放下信,抬眸与常郁昀道。 眼底里满满都是喜悦和笑容,楚维琳的眸子晶亮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常郁昀低下头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楚维琳一怔,不由眨了眨眼,睫毛轻柔刷过他的薄唇,如猫爪儿挠过了心。 情难自禁,常郁昀把楚维琳拥在怀中,彼此依偎着柔声细语了好一阵,直到外头传来丫鬟们压着声儿说话的声音,楚维琳才推了推常郁昀:“怕是来问我们什么时候用晚饭的。” 常郁昀勾了唇角。 水茯立在帘子外头,抬声道:“爷,奶奶,前头有事儿要禀。” 前头? 楚维琳看了常郁昀一眼,从他怀中出来,理了理衣容,让水茯进来说话。 水茯移步进屋,垂手道:“前头来报,说是舅老爷一家赶在关城门前入城了,此时正往府衙来。” 楚维琳闻言,喜上眉梢,急急道:“当真来了?” 水茯连忙点头。 “已经入城了,还能有假吗?我们去迎一迎吧。”常郁昀过来牵了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笑着应了,又吩咐水茯道:“让厨房里多加几道菜。” 夫妻两人迎到了门上,远远见两辆马车过来,楚维琳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之前他们算日子,薛财去请江谦一家,便是日赶夜赶的,怕也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却不知道为何提前到了。 可早到总比晚到好,海州知州如此糊涂,那小舅子又是个色胆包天的人物,早些离开那儿,来到能彼此照应的金州,岂不就是一桩好事? 马车在府衙跟前停下来。 车把式跳下车。摆好了脚踏,打了帘子请里头人下车。 江谦头一个下来,一见楚维琳和常郁昀,笑容里露出几分安心来。 楚维琳福身唤了一声。又见车内女眷衣角摆动,赶忙示意李德安家的上前。 李德安家的抬手扶了江夫人马氏下车,两厢一打照面,马氏上下打量了李德安家的几眼,颤着声儿道:“是芜兰吧?一眨眼就二十年了。都老了都老了。” 马氏进门时,江氏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她和长兄感情好,马氏为了一家和睦,为了让丈夫满意,当年没少巴结小姑子。 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慢慢的,两人不似姑嫂,倒像是两姐妹了一般。李德安家的跟着江氏,与马氏也很熟悉。 李德安家的听了这句话,嗓子一酸,道:“舅太太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瞧着您不老,还和当年我们太太出嫁时一般模样。” 马氏紧紧握了握李德安家的手:“见了你,我就想到从前了,这么一想啊,心里就踏实多了。”说完,马氏转眸看向楚维琳。微微愣怔之后,泪水涌出,上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琳姐儿和你娘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这一瞧啊,就好像还是二十年前,我们在乾州一道赏花逗趣,却不想,却不想……” 马氏梗咽了,楚维琳叫她拥着。心中也闷闷堵得慌。 江谦赶紧打了个岔:“你啊,莫要把琳姐儿招哭了,有什么话,等到了屋里,你们大可以慢慢说,莫要在这儿先哭上了。” 马氏不好意思了,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是了是了,是舅母的不是,琳姐儿莫怪。” 说完,马氏扭头看向马车上,语气几分无奈几分纵容:“溪姐儿,你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请你下车来吗?” 车子里,江溪笑得银铃儿一般,探了一个脑袋出来,也不要李德安家的扶,灵巧地踩着脚踏下了车:“表姐,表姐夫。” 许是因为赶路,十三岁的江溪衣着打扮具是简单,可她肤色白皙,一双杏眼俏皮可爱,脸上两个深深的梨涡,叫人一下子就生出了好感。 楚维琳见了江溪,突然就有些明白了,那个海州知州的小舅子为何会盯着江溪不放了,这般模样,也难怪叫色痞子惦记了。 府衙外头认了亲,便赶紧迎入了府。 邓平家的收拾出了二进的厢房,楚维琳引着他们过去,道:“府衙后院不比自家院落,地方总归小些,暂时只能委屈舅父舅母和表妹了。” 马氏连连摇头,道:“我们来得突然,有个住所已经是极好了的。琳姐儿,往后我们是打算在金州长住了的,这几日,舅母便想挑个合适的院子买下来,在那之前,就厚着脸皮住在这里了。” “舅母这般说就见外了,挑院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合了心意的,您只管耐心选,在这儿住上一两个月都不妨事的。”楚维琳道。 马氏嘴上道了谢,心里却想着,琳姐儿夫妻客气,他们却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断断不能打搅了外甥女一两个月,快些寻个合适的地方搬出去才好。 厨房里送了热水来,楚维琳和常郁昀退出来,让他们一家先梳洗了,再到花厅里用饭。 两人径直往花厅去,常郁昀便使人去唤薛财来。 来的却是管山儿,他这回是随着薛财去海州的。 管山儿极少在主子跟前回话,拘束地低着头,听着吩咐。 常郁昀问他:“薛财呢?按说你们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到金州,怎么突然就到了?” 管山儿恭敬回道:“爷,奴才们没有到海州,在半途的丽州,正巧就遇到舅老爷一家了。也幸亏是遇见了,您不知道,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真不是个东西!晓得舅老爷一家离开了海州,一路就追来了,要抢人。薛财带着您的名帖去找丽州知州借人手,刚好四殿下身边的侍卫大哥在丽州,就帮着奴才们把事情了了。”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竟然是追到了丽州! 也难怪江谦会匆忙从海州启程往金州来,这要是留在海州,等薛财几个到了那儿,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儿了! “你说,四殿下身边的人?”常郁昀皱起了眉头。 “是。”管山儿认认真真答话,“那位侍卫大哥晓得是海州那里的事情,就使人禀了四皇子,得了令之后,就让薛财领路去了海州,处置这事体。” 常郁昀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吐出一句话来:“倒是给殿下添麻烦了。” 楚维琳心里一片透亮。 四皇子来江南,为的是整一整官场风气,抓几个贪官,抄些银子补充国库,自打他来了之后,江南官场上风声鹤唳的,人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叫他盯上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家产全部一干二净去了。 海州不属于江南,按理,四皇子不会查到那儿去,但如今是遇见了证据确凿的事情,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强抢民女都抢到丽州来了,四皇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顺藤摸瓜的机会? 那海州知州要是知道,是自家小舅子为了一个小姑娘把自个儿连累下了水,不晓得会做如何感想。 不过,怎么想都于事无补,他纵容亲戚犯事,就该明白,早晚会出事的。 管山儿回了话,也就下去了。 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道:“难怪我刚才觉得,舅父脸上似有伤口,只怕是当时起冲突时留下来的。我只是奇怪,出了这等事体,表妹这个当事人为什么还和没事人一样,换作寻常姑娘家,哭都来不及了。” 常郁昀握着楚维琳的手,十指相扣,道:“女人家的心思跟针一样,我们又是回头见表妹,你都猜不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楚维琳便先按下不提,只等着回头问一问江谦了。 等江谦一家梳洗妥当了,这才一道来了花厅里。 楚维琳教霖哥儿认了人,又把琰哥儿抱来,两个孩子可爱,让马氏亲了有亲。 楚维琳叫人摆了桌,都是家常的热菜,但一来丰盛,二来口味好,席面上其乐融融的。 用了饭菜之后,桌上只留了几道下酒菜给常郁昀和江谦对酌,其余的一并撤了,又摆了果盘。 江溪吃了几口,有些乏了,与众人告罪了一声,便先回去休息了。 马氏嘱咐了几句,见女儿与丫鬟走远了,扭过头来时,眼中已经含泪,道:“琳姐儿,不瞒你说,今日这晚饭啊,是舅母这段日子来,吃得第一顿安心饭。” PS: 求收求订求票票~~~~感谢书友cookie1113、StellaXu(4张)、130904224540529、mym793198、绝世玫瑰(2张)、蓝墨风(2张)、爱听书的sarah(2张)、小小吴423、cynthia_zs(2张)的月票 第三百二十六章 添喜(六)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已经梗咽。 楚维琳的心突的一紧,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江谦放下了酒盏,握着马氏的手拍了拍。 马氏转眸看向丈夫,江谦柔声与她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免得让琳姐儿他们也跟着担心。既然是安下心来了,往后咱们在金州,不会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马氏连连应了几声,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朝楚维琳挤出了一个笑容:“琳姐儿,没事,舅母没事。” 楚维琳凝神望着马氏,犹豫了会儿,还是道:“舅父、舅母,你们懂岐黄,知道一个人若要健康,最要紧的便是宽心,那些抑郁憋在心中,对身子骨无益。不如今儿个咱们就说出来,说完了就舒坦了,总比搁在心里强。” 马氏迟疑地看向江谦,江谦的目光在楚维琳和常郁昀身上来回转了转,替自己添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借着酒劲道:“这一回,若没有你们两个,我这一家子都完了。” 说完这句话,江谦抬手抹了一把脸,长长叹息一声,似是要把胸中闷气一舒而尽。 “若是没有在金州遇见你们,舅父去年那一身官司,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海州,便是能回去,等上一年半载的,等到了海州,溪姐儿兴许都……”拳头握得紧紧的,江谦一拳砸在自己腿上,“那海州知州真不是个东西啊!” 马氏怕江谦太过激动,抚着他的脊背替她顺气,自己慢慢和楚维琳夫妇讲起了事情来。 自打去年海州的铺子出了事,这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江谦孤身到金州讨公道,马氏带着溪姐儿管着铺子。生意少了些。但还有两位讲义气的坐堂大夫,溪姐儿又是从小就在铺子里帮忙的,熟门熟路,这生计也能维持。 而那个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突然就出现了。 听江溪说,她头一回见到那人是在重阳赏菊时,她陪着几个小姐妹一道看菊花。这个人就冒出来了。 缠着江溪问了些铺子里的事情。江溪只懂药,不懂经营,根本答不上来。也不想答他,哪知才三四天之后,铺子对面就开起了新医馆。 这是冲着他们江家来的,那小舅子不仅是门对门的选址。还堂而皇之要挖坐堂大夫,仗着他姐夫的官身。没少折腾事儿。 江溪一开始没琢磨过来,马氏更是没往那方面想,就盼着江谦能早些回海州。 江谦从金州出发时是得了常郁昀与楚维琳几句关照的,当时他的心思也简单。做生意嘛,总归有人会抢的,那小舅子也就是忽然来了兴致。等他找到别的乐子时,就再不会盯着医馆这点儿进项了。 到了海州。过了个舒坦的除夕。 元月里,医馆照常开张,却莫名其妙惹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对面医馆的人一半打压一半帮衬着唱戏,江谦都有些糊涂了。 直到元宵时,江溪叫那小舅子寻了麻烦,江谦才茅塞顿开。 人家看到的哪里是医馆,就是他们家的江溪!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的,江谦原本想要观望一阵,却差点出了事情。 江溪差一点遭了歹人毒手,亏得曾经得过江谦照顾的病人亲属帮忙,江溪才安然回来,马氏瞧见整个人和木头人一样的女儿的时候,差点儿就厥过去了。 江谦震惊痛心之余,没有再犹豫了,他怕这一日日犹豫下去,事情真的就不可挽回了。 那个小舅子做事太过偏颇,谁知道会不会再闹出更不要脸的行径来,这儿毕竟是海州,就算江谦有得力的姻亲,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 他要举家迁往金州,和妻子女儿的安危比起来,自己这个老爷们的这点儿颜面,又能算得了什么? 怕事情张扬了之后,反而不少行事,江谦低调小心地处理了铺面,收拾了行囊,准备好了之后,悄悄带马氏和江溪离开了海州。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晓得为何走漏了消息,对方竟然追了过来。 直到在丽州被追上,江谦当时急红了眼,不顾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出身,操起棍子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薛财也到了丽州,又借了人手来,才算暂时摆平了事情。 那之后,薛财跟着四皇子的人去了海州,管山儿领着江家人来了金州。 “我这一路上真是怕,就怕还有人追上来。”马氏连连抹着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惶恐,这份不安的心境已经压了太久了,让她几乎都止不住要发起抖来,“老爷说,要来金州投奔你们,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点头了,天南海北的,只要能离了那千刀万剐的,哪儿都行。琳姐儿,别看溪姐儿张嘴就笑,整个人乐呵呵的,这孩子……哎!” 一提到江溪,马氏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才刚刚十三岁。说起来溪姐儿胆量也不小了,平日里医馆里那些重伤的病人她都瞧见过,可遇到了那等事情,还是吓懵了。她怕我们担心,白日里装作没事人一样,夜里常常哭,睡着睡着就哭起来了。我这个当娘的啊……心都碎了!” 虽是头一回见的表妹,可同样都是女人,楚维琳推己及人,自然能体会江溪的恐惧和彷徨,不由也心疼起来:“往后便好了,在金州这地方,再不用担惊受怕的了。” 正说着,宝槿快步进来,低声与楚维琳道:“表姑娘身边的小丫鬟来报,说表姑娘魇着了。” 楚维琳愕然,刚刚不久前才笑盈盈出去的江溪…… 果真是如马氏所言,江溪表面上笑语嫣然,实则心中恐惧极深,若不然,也不至于一睡下就魇着了。 马氏坐不住了。起身要去看女儿,楚维琳与常郁昀和江谦说了一声,陪着马氏一道去了。 二进厢房里,烛光极暗,一入了屋子,就能听见低低的咽呜声。 马氏闻声,脚下一错。差点绊着了:“这些日子都是我陪着她睡的。本以为来了金州,她就能安心了,哪知道还是怕的。” 楚维琳扶着她进去:“心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了。舅母莫急,先照顾表妹要紧。” 此番来金州,是轻车上路,根本没有带什么伺候的人手。可因着江溪的精神差,才带了一个小丫鬟穗雨。 穗雨见她们来了。轻手轻脚地把幔帐挂了起来。 马氏在床沿坐下,看着床上蜷缩着身子的江溪,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可怜的溪姐儿。” 楚维琳亦望着江溪,江溪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却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她眼角的泪痕。 大约是梦见了些不舒坦的事情。江溪的眉头紧紧锁着,断断续续哭上几声。叫人愈发心疼不已。 马氏一面哄着江溪,一面垂泪与楚维琳道:“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这样,在梦里就哭个不停,一睁开眼睛就跟我们说她无事,这哪里像没事儿的样子啊!” 楚维琳瞧在眼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蹲下身看着江溪。 江溪却是一个激灵,猛得就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没有焦点,胸口起伏重重喘了喘,而后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马氏把她抱在怀里,不住安抚着。 楚维琳握住了江溪的手,粘腻湿滑,江溪的掌心全是汗水。 “表妹,快看看,我是琳表姐,”楚维琳唤江溪,“这儿是金州,你在金州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要怕,莫要怕。” 江溪偏过头怔怔望着楚维琳,泪眼婆娑,她的视线全是模糊的,但楚维琳的声音一点点让她的脑子清明起来,她垂着眼泪挤出了笑容,露出深深的两个梨涡:“表姐,我不怕的,不怕的。” 明明是个怯弱孩子,为了不让父母担忧,逼着自己硬做坚强,可到了夜深人静时,胆怯还是会占据上风,让她在梦魇里怕得哭泣。 这样的笑容,让楚维琳的心情堵得厉害,她搂了搂江溪:“溪姐儿是好姑娘,不用怕的,不用再怕了。” 哄了两刻钟,江溪哭得累了,倦意袭来,又沉沉睡去。 马氏此刻是再不肯离开女儿半步了,怕她梦里就要哭起来。 楚维琳见此,也就不再劝了,只让宝槿打了水来。 马氏亲自替江溪擦了脸上泪痕,这才替自己收拾。 楚维琳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吩咐穗雨道:“若有状况,再来禀,无论多晚了都来。” 穗雨红着眼儿点了头。 楚维琳回到花厅里,江谦已经有些醉了。 他的酒量原本不止如此,只是因着心里有事,一杯杯下肚,就头晕目眩起来。 江谦吃多了就絮絮说话不停,说的不外乎陈年旧事和江溪的事情。 常郁昀不会打断他,听他发了长长的牢骚,这才让人扶了江谦回去歇息。 “幸好薛财赶上了,要不然……”楚维琳叹了一声。 常郁昀轻轻拥着她,劝道:“有些事情,不一定是巧合,还有注定如此。前世我们不在金州,舅父的事情就会跟他说的那样,去年永记的案子,他未必能顺利脱身,也就顾不上海州那里,到最后,溪表妹……但今生不同,我们既然能帮得了舅父的案子,那命中应当是注定了的,能让你帮上溪表妹。因为我们的轨迹变了,很多事情都会变。”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细细琢磨了这几句话,末了重重点了点头。 蝴蝶效应吧。 有些事情的确是改变了,这种改变,偶然之中一定也有必然。 就好比朱皇后。 前世在腊月里宾天的朱皇后如今依旧康健,并没有发展成贵妃暂理后宫的局面,元月里他们提心吊胆的就怕接到京里的千里加急,等到了春日里,这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朱皇后不死,也许到了严夏,万岁爷也不会驾崩了吧。 这样的局面,是楚维琳和常郁昀乐见其成的。 等回到屋里,楚维琳趁着净面的工夫,使人去二进那儿看了一眼。 宝槿回来禀道:“舅老爷那儿熄灯了,黑压压的,表姑娘屋里还亮着灯,很暗,听穗雨说,舅太太也已经歇了,这蜡烛光大约是怕表姑娘夜里惊醒吓着,这才亮着的。” 楚维琳颔首,没有再提。 翌日清晨,常郁昀先一步去了衙门里,楚维琳使人拿了些开胃的点心送去了马氏那儿。 马氏昨夜里歇得不算好,许是这些日子半梦半醒得多了,时时警醒着,没法好好睡,昨儿个沾了床,也有些不适应了。 马氏自己都摇头,不过转念又想,连她自己都没适应过来这已经到了金州,又怎么能让女儿一夜之间就把那些坏事情丢出了脑海呢? 用过了早饭,母女两人便一道来寻楚维琳。 楚维琳看着江溪笑盈盈的模样,似乎昨夜里的脆弱的害怕都荡然无存了。 请了她们母女落座,楚维琳含笑与两人说了会子家常。 这样家长里短的话题,倒不是八卦什么,而是柴米油盐的最能让人觉得亲切,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楚维琳记挂着江家找宅子的事情,便让底下人去留心着,寻几个口碑好的牙婆来,无比让江家这新宅子合这一家子的喜好。 挑宅子费事,马氏心里清楚,此刻道了谢,就想着找些找好了,也就能踏实了。 “我琢磨着,等收拾好了新宅子,再在城里开了铺子吧。还是老本行的医馆,我们也就会这些了,做旁的行当,只怕是不行了的。”马氏一一和楚维琳说着自家的计划,“到时候还要琳姐儿帮着相看位置合适的铺面,我们初来乍到的,一时还真分不清这些铺子的地方和客流。” 楚维琳自是应下了。 当日里,一个经常在府衙里出入的吴牙婆听说了这事儿,急急就来了:“手上正好又几处院子,等夫人们去看了才好做决断。” 马氏喜上眉梢,商议着何时去看院子。(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美目盼兮yxq、爱美斯00、凊词、kfqld、碧帆远影、丫头爱俏、闲散宅女的月票,感谢书友桑德娜的平安符和评价票 第三百二十七章 贺家(一) 虽是很快就有了些消息,但马氏带着江溪看了几处,都不太满意。 这一日回来,还是没有定下。 楚维琳倒是不急,二进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马氏和江溪是实在人,与他们处的也愉快。 见马氏有些沮丧,楚维琳安慰道:“舅母,不急着一时半会儿的,再找找。” 马氏挤出笑容应了。 夜里时,江谦压着声儿问马氏:“还没有中意的吗?不如明日里我与你一道去看看,也一道出个主意。” “哎!”马氏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不是我爱挑三拣四的。若是宅子合适,便是价格高些,我也点头了。毕竟咱们是住在琳姐儿这里。府衙与其他地方不同……” 江谦亦是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了。 虽然此处只有楚维琳和常郁昀两夫妇,不用去看其他人脸色,常郁昀待他们也是客气尊重的,但他们不能因着对方和气就蹬鼻子上脸,长期住下去了。 日子浅了还好,日子久了,难免会有闲话,若因此让楚维琳夫妇争执几句,那就是大罪过了。 马氏不希望如此,每日里都在看宅子,她道:“有几个宅子,位置太偏了,左右环境也差,我也就罢了,溪姐儿迈进胡同的时候,人都有些发抖,有几个倒是好地方,左右看起来都是书香人家,只是那宅子又小又破,便是买下来,光修缮也要好几个月。” 江谦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地方偏的就算了,要替溪姐儿考虑。其他的。修缮便修缮吧,好歹有个确切时间,咱们也不图气派,收缀干净了变好。” 马氏思忖着,还是开口道:“我今儿琢磨着,往后咱们在金州这儿,也要找个铺面营生的。不如就在街上找个前头铺子后头宅子的。一来方便,二来热闹些,溪姐儿也就不怕了。” 江谦听罢。沉吟道:“也是。我们不讲究外院内院的东西,溪姐儿在铺子里帮忙,见的外男还少吗?不至于到了金州就讲究起来。明日里我随你们一道去看铺子吧。” 江谦夫妻商议好了,马氏第二日便和楚维琳提了提。 楚维琳也是赞同。让邓平家的陪着江谦一家又走了一日,到底挑中了一家铺子。 马氏十分满意。回来后和楚维琳介绍了一番。 楚维琳听了亦觉得不错,便问:“东家愿意卖?” 马氏笑了笑:“正巧是要脱手卖了,说是急着用钱,我们也是运气好。就买到了。” 马氏走后,楚维琳叫了邓平家的来,细细问了铺子的事情。 邓平家的垂手道:“最早是陶家的一个管事悄悄开的铺子。陶家一倒,他自顾不暇了。生意一落千丈,后来叫一个姓樊的商人买了。那樊商人原本想在这儿做些小买卖,结果前几日接了家里传信,说老父亲病重了,他心急火燎要脱手,换成银子带回去,就卖出来了。因着是急卖,价钱也合适。” 楚维琳明白了。 商人买铺子自然是为了赚钱的,要么自用要么出租,总归不能空着。樊商人要回老家去,老父亲要是熬不住,他这一去起码三五年,往后也不知道回不回金州,要如何打理铺子? 若要出租,他也无空年年月月来收租金,不如卖了爽利。 钱契两清,江谦和马氏忙碌起了铺子的宅子的修缮,江溪日日闲着,听楚维琳说了婉言在教姑娘们念书,便兴致勃勃去凑热闹。 兴许是和姑娘家们在一块,江溪的内心一点点踏实起来,听穗雨说,夜里已经极少哭了。 这让楚维琳和马氏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那等恐惧事情,江溪年纪又小,若是一直存在了心里,就成了阴影了,这对她的将来时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如今能够慢慢走出来,那是再好不过的。 四月末时,天气越发舒畅了。 琰哥儿甚至嫌弃襁褓热了,挥手挥脚的要脱开去。 罗妈妈到底怕他受凉,不敢放他自由,琰哥儿不满意地直哼哼。 老底子讲究春捂秋冻,楚维琳也没有急急换上凉爽衣服,毕竟夜晚时依旧有些凉意。 这阵子常郁昀忙碌,夜深时才回来,楚维琳陪他用了些宵夜,便笑盈盈说着两个儿子的事情。 常郁昀弯着唇角听,末了道:“我们之前说过,等天气舒服了便去明州游湖,我琢磨着就这几日吧,请舅父一家一道去,也好散心。” 楚维琳眼睛眨了眨,惊喜溢上。 开春了去明州游湖,这话当初说的时候,当然是认真的,可楚维琳也知道,常郁昀公务缠身,不是说走便能走的,她也不会因着这么一句话就催着丈夫要如何如何。 此刻听常郁昀主动提起来,她欢喜之余,心中也有些惴惴:“真的可以去?不打紧吗?” 常郁昀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目光温和如水:“既然答应了你,又怎么会食言?” 楚维琳抿唇笑了。 翌日里,和马氏提起去明州的事情,马氏有些犹豫,可见身边江溪一脸期盼样子,哪里狠得下心来拒绝。 “我带着溪姐儿去跟你们凑趣,老爷要顾着铺子的事情,怕是不去的。”马氏笑道。 “左右还剩些收尾的活了,交给邓平或是李德安看着,出不了错的。”楚维琳还是希望舅父也能一道去。 马氏拗不过楚维琳,便推说要和江谦商量商量。 楚维琳这儿定着出发的日子,流玉从外头进来,福身道:“忆夙姑娘来了。” 忆夙? 楚维琳讶异。 自打去年忆夙去了明州寻小侯爷,楚维琳便没有再见过她。 常郁昀从明州回来后,楚维琳倒是问起过,听说忆夙一直跟在李慕渝身边,李慕渝回京过年时应当也随着一道去了的。却不知道何时又来了江南。 见楚维琳有客,马氏和江溪告辞,出去时正巧遇见了忆夙,马氏打量了对方两眼,只觉得忆夙那双眼睛顾盼生辉,格外好看。 忆夙入了屋里,行礼后。笑着问:“刚才那两位是夫人的舅母与表妹吧。您那位表妹,那双眼睛真好看,若是学唱戏。一定出彩。” 楚维琳失笑摇头:“你的消息倒是灵光的。你的眼睛才是叫人过目不忘的,我家表妹比起你来,可差远了。” 忆夙也不谦虚,只是道:“夫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只和您说要紧事情。” 楚维琳一怔。见忆夙一脸严肃,她猜想许是为了李慕渝的事情,不由便坐直了些,等着忆夙开口。 忆夙开门见山。道:“我是从绍城过来的。” 绍城? 楚维琳突然就想到了楚维琇。 “绍城贺家,夫人应当是知道的,”忆夙说得分外直白。“贺家的三姑娘和五姑娘回绍城了,我在绍城正巧遇见了贺家三姑娘。她知道我和夫人有来往,让我给夫人带句话。若得空,赶紧去趟绍城,夫人的大姐怕是不太好了。” 楚维琳的面色一白,不自禁咬住了嘴唇:“不大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些日子,我本想写信给夫人,怕信里说不明白,便赶紧过来金州报信了。”忆夙道,“至于具体的事儿,贺三姑娘说得不清楚,我也弄不懂。” 楚维琳谢了忆夙,心里不由七上八下的,等送走了忆夙,赶紧与流玉道:“去前头看看,爷若是得空了,我便寻他去。” 流玉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常郁昀快步来了,安慰楚维琳道;“流玉说忆夙给你捎信了?” 楚维琳点了点头:“我琢磨着这事儿有些怪。忆夙如今跟着小侯爷,似是寸步不离的,她不可能孤身去的绍城。难道是小侯爷去了绍城?” 常郁昀勾了勾唇角,颔首道:“我听到些风声。绍城虽不比明州富裕,但多有世家,肯定会入四皇子的眼。” 楚维琳通透了,对于绍城的世家,或是拉拢或是打压,总归是不会不闻不问的,李慕渝素来给四皇子打先锋,他回了江南之后就会了绍城,也就说得通了。 忆夙定是跟着李慕渝的,而后遇见了贺三娘,贺三娘听说了忆夙和楚维琳的交情,才传了话出来。 不过,贺三娘应当是不喜楚维琇的,为何…… “这事儿总不会是危言耸听的,既然传了话来,大姐那儿定是有些状况的,”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琢磨着我先去绍城一回,不管如何,总要见过了大姐,我才能安心。” 常郁昀并不阻拦,他知道楚维琳是真心记挂着楚维琇,若是没有成行,万一楚维琇真有什么大事,那往后,楚维琳心中定然是会不舒服的。 重活一世,为的是少些遗憾,少些后悔,他不想让楚维琳以后后悔没有帮上楚维琇。 “本就计划着出行的,既如此,我们不往明州去了,就去绍城。”常郁昀柔声道。 “你要与我一道去?”楚维琳疑惑着问。 常郁昀笑意更浓,把妻子搂在怀中,轻轻道:“若大姨是身子骨不妥当了,你一人去倒也无妨。若是其他原因,好歹我还是个官儿,能给你们撑撑腰。” 有人撑腰啊…… 楚维琳靠着常郁昀,不由就浅浅笑了。 目的地改成了绍城,就不好请江谦一家一道出行了。 马氏是个机灵人,昨日里忆夙到访,今日就变了行程,她猜出怕是绍城那儿有些要紧事。 只是楚维琳没有说透了,马氏也就不问了,只是道:“你只管去,后院里有几个得力的妈妈在,我也会帮着看顾着。霖哥儿和琰哥儿,你更是放一万个心,我别的本事不算好,带孩子还是会的。” 这一趟去,行程匆匆,怕两个孩子路上不适应,尤其是琰哥儿,实在太小了些,有马氏帮着照顾,楚维琳便决定让孩子们留在金州。 楚维琳握着马氏的手,道:“那一切都拜托舅母了。” 比起琰哥儿,霖哥儿已经晓得些道理了,楚维琳抱着他仔细说了她的安排。 霖哥儿撅着嘴问了一堆为什么后,到底含着眼泪答应乖乖留在府里,只要父母快些回来便好。 楚维琳也割舍不下他们,可想到楚维琇,贺三娘会出声替她求援,怕是绍城那儿当真不妙了。 第二日一早,夫妻两人便出发往绍城去了。 轻车出发,图一个快字,楚维琳只带了流玉和宝槿,并李德安家的,由李德安鞍前马后跑动,又并一个车把式,匆匆往绍城去。 春日郊外,风景宜人,楚维琳记挂楚维琇,无心赏景,可又不得不说,这春景即便不去赏,一入目也是一幅画了。 再是图快,毕竟也是女眷出门,不好风餐露宿的,花了八九日,才总算到了绍城。 李德安去找落脚的驿馆,楚维琳的马车径直往贺家去。 绍城贺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族了。 许多早已分家出去,如今留在绍城的这一支,占了一个嫡字,便一直住在老宅里头。 江南味道的青砖灰瓦连成了片,马车停在石狮子前,李德安家的上前递上了名帖。 门房上的一看落款,不仅仅是楚维琇的娘家妹妹来了,连金州知州都上门来了,越发恭敬些,速速去报了。 等了会儿,贺淮卿迎了出来,常郁昀随他往书房去,楚维琳的马车到了二门上,来迎她的是贺三娘与另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贺三娘福身行礼:“夫人,这是我四嫂。” 贺四奶奶含笑,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引了楚维琳往内院深处去。 路上遇见几个媳妇子寻贺四奶奶说话,贺三娘挪到了楚维琳身边,悄悄道:“夫人来得可真快。” 楚维琳低声问她:“怎么一回事?” 贺三娘暗暗打量了贺四奶奶一眼,压着声儿道:“你见了大嫂便知,我不……” 见贺四奶奶转过了头来,贺三娘赶紧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一句话。 楚维琳瞧在眼里,晓得这家里必定也是倾轧得厉害,也就不再问贺三娘,随着贺四奶奶到了楚维琇的院子里。 只看这院落,倒瞧不出什么状况。 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做着自己的事情,见来了人,便上前问了安。 走到了正屋外头,丫鬟挑起帘子时,一股子疑惑闪过了脑海。 元哥儿和桐哥儿正是最调皮的年纪,为何此刻没在这院子里玩闹? 一面想一面进了屋,一股子浓郁药味扑鼻而来。 楚维琳顿了脚步,看向贺四奶奶,道:“我大姐病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贺家(二) 贺四奶奶面上笑容一僵,张了张嘴,刚要东拉西扯几句,可忽然转念一想,这楚维琳人都在这儿了,楚维琇就歇在里间里,自个儿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什么用处人家姐妹到时候坐下来几句话就把事情说透了,倒显得她这个做弟妹的里外不是人起来。 这么一想,也就不说虚的了,贺四奶奶垂了眸子,低声叹道:“是啊,大嫂病了有些日子了,一直吃着药呢,因而这屋里都是一股子药味。不过啊,这病中若有娘家人来,总归是能宽宽心的,说不准这病很快就能大好了。夫人里边请。” 贺四奶奶摆了个请的姿势。 内室里头,一个丫鬟听见响动,打了帘子出来,见到楚维琳的面,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信。 楚维琳认得她,叫红英,前回随着楚维琇到过金州,如今楚维琇身边最得力的也就是她了,不由便问道:“红英,大姐如何了” 红英闻言,眼眶一红,刚要说什么,见贺四奶奶与贺三娘在,又赶忙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道:“夫人快请,我们奶奶见了您,定是高兴的。” 贺四奶奶暗暗撇了撇嘴,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不愿意在这儿闻着药味受嫌弃了,道:“夫人和大嫂定有许多贴己话要讲,我们在这儿,反倒不方便了。我先去老太太跟前回话,三妹与我一道走吧。” 贺三娘快速冲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便垂首乖巧地跟上了贺四奶奶。 楚维琳随着红英进了内室,绕过花开富贵插屏,一眼就瞧见了半靠半躺在架子床上的楚维琇。 比起大半年前,楚维琇清瘦了许多。本就是个瓜子脸,如今两颊凹下去,红唇微裂,皮肤也不比从前白皙,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疲惫和无力来。 楚维琳诧异不已,快步上前坐到了床边:“大姐,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你怎么来了”楚维琇哑声问道。 楚维琳环顾了一圈屋子里伺候的人手。 楚维琇会意。让红英领着人出去。又命她守着外间。 等丫鬟们鱼贯出去了,楚维琳握着楚维琇的手,叹气道:“是贺三娘使人传话给我。说大姐你不太好,让我赶紧过来绍城。我想着,连贺三娘都找我求援了,只怕你这里的状况是不大好的。我就和我们爷一道来了。” 楚维琇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落。靠着楚维琳哭了会儿,才擦了擦眼泪,道:“从前我就想,我一个人在江南。无论是病了痛了都是我一个人,谁也顾不上我。如今是知道了,有个亲人在身边。当真是好的。不管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这心里总归会踏实一些。” 楚维琇说得伤心。声音带了哭腔,连说话都有些喘,这幅无力又悲伤的样子让楚维琳觉得熟悉,她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一个人在常府内院深处,楚伦歆自顾不暇,能让她信任的只有宝莲一人。 受了大委屈也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毕竟娘家那儿 当她听说楚维璟为了她在婆家吃苦而闹上门来,一脚踹了常府大门的时候,她既为了楚维璟担心,更为他的举动感动,不管如何,总归有人在关心她,总归还有这么一个人会替她撑腰。 当时的感动在心中满溢,她体会过那种救命稻草一般的感觉,因而楚维琇此刻的心情她全能够体会。 轻轻拥住了楚维琇,楚维琳柔声道:“大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但我们同在江南,彼此都是助力,前回你就与我说了,我们爷这个金州知州,在江南这地方也不算一个小官了,看在我们爷的面子上,贺家也要多琢磨琢磨了。有什么事儿,你先与我说。” 曾经,楚维璟孤身力薄也要给她信心和助力,如今,她就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想要让楚维琇有所依靠。 楚维琇深吸了两口气,平静了些心情,才缓缓道:“还不就是因着我那婆母。” “为了闵姨娘的事情”楚维琳问道。 楚维琇仔细说了这大半年的事情。 去年中秋,闵姨娘带着三娘、五娘回来,老太太偏爱这个外甥女,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老太爷心底里不满意,可大过节的,总要顾及着些体面,也就默许了。 只有楚维琇的婆母洪氏,恨不能生吞了楚维琇。 楚维琇也是通透了,反正这个婆母是黑心的,无论她怎么做,在婆母跟前都落不到一句好话,不如就这么彼此嫌弃,总归有闵姨娘牵制着,洪氏没时间发作她。 闵姨娘这回回来,思路也清晰了很多,她有贺老太太这个助力,也懂的拉拢其他盟友,楚维琇便是一个好选择。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楚维琇选择和闵姨娘一道,之前贺老太太为着她算计走了闵姨娘的事体恼过她,可如今闵姨娘回来了,又替楚维琇在老太太跟前周旋,老太太慢慢的也就待楚维琇和气了些。 洪氏气得仰倒,几次三番话里话外和贺淮卿说,他不该任由楚维琇摆布,去金州接回了闵姨娘。 贺淮卿虽然耳根子软,又听母亲的话,但这一回倒是立场坚定的,若是闵姨娘不回来,难道任由贺五娘惦记常郁昀不成他和常郁昀是连襟,让贺五娘夹在中间,算个什么回事 洪氏见儿子不听话了,越发气恼楚维琇,贺淮卿让母亲闹了几回,心烦意乱之余,越发爱躲去心尖尖那儿,连楚维琇也有些疏远了。 楚维琇懒得理贺淮卿那些男女心思,这日子一日一日过着,直到元月里。 元月走亲,少不得热闹热闹。 洪氏是绍城出身,年节时姻亲走动也多。回了一趟娘家,带着一肚子气回来。 楚维琇不知其中状况,几番打听之下才明白过来。 前一任金州知州洪大人是洪氏的娘家兄弟,只是出了五服之外,洪大人一家又常年在任上,平日里洪氏与他们几乎就没有往来,今年却正巧遇见了。 洪夫人在席面上提起了她在金州时的事情。说金州那儿民风淳朴。稍稍有些银子的人家,喜好都追随着绍城与明州,往日里她穿什么戴什么都会被人学了去。便是施粥时,各家夫人们也随着。 洪夫人言语里带着几分超然和得意,可在场的就是有胆儿大又不怕得罪人的客人,当即说了那以次充好的施粥时的笑话。又说了这一回新知州夫人施粥,金州城里人人都说好。说与洪夫人在时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挑事的不怕事大,又有人说,这新知州夫人就是洪氏的儿媳妇的娘家妹妹。洪夫人丢人不说,洪氏夹在中间。左右说不得一句好一句不好,心里又是埋怨洪夫人做事小家子气又爱炫耀,结果把自己给坑了。又气愤楚维琇娘家那儿净惹事,一群不肯消停的。洪氏越想越气,回来后少不得折腾楚维琇一番。 楚维琇气得心肝儿都疼了:“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她娘家嫂嫂缺德,拿发霉的陈米来施粥,叫人嫌弃上了,能怪得了谁你如今坐在知州夫人的位子上,施粥又碍着谁了她自个儿不争气,还怪别人太用力,什么道理” 楚维琳愕然,她没有想到,洪氏和楚维琇之间的矛盾,还会与她牵扯上。楚维琇前回到金州时没有提起过洪大人是洪氏的堂兄,可见她是不知情的。 “虽是你婆母不讲道理,可我”楚维琳说到一半,楚维琇就止住了她。 “与你无关,她就是借题发挥。”楚维琇哼笑一声,道,“我那几日被她闹得有些累,没顾上元哥儿,结果元哥儿病了一场。儿子生病了,我这当娘的心疼得不行,洪氏倒好,非说是我不会养儿子,说要把桐哥儿抱去给颜氏养。颜氏便是我们爷心尖尖,嫡子抱去给姨娘养,我可算是开眼界了。亏得这家里还没有糊涂透了,老太太不答应,最后把桐哥儿抱去了她那儿。元哥儿却叫洪氏带着,日日让他往颜氏跟前凑。” 楚维琳目瞪口呆,这样的规矩,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老太太那儿也就罢了,元哥儿在你婆母那儿” “我想抱回来自个儿养,可这一直病着不见好。本来我手上还捏着些家务事,如今都一并交了出去。”楚维琇越说越气,恨得直直捶了捶床板。 当家的权丢了,儿子不在身边,病又养不好,换作是谁都无法平心静气了。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道:“按理说,以大姐你二十几岁的年纪,断不至于几个月都养不好身子。” 楚维琇眸子一沉,道:“你也这般想我就琢磨着不对劲。你看我现在与你说话,精神还不错,可这就是有一阵没一阵的,没过几个时辰,就浑身脱力了,整个人都发冷,再吃些药,睡上一觉,才会好一些。大夫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病来。” 楚维琳不懂岐黄,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病,但她猛得想起来了大赵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药。 贺家这儿,虽是不可能有永王曾经调配过的药方,但世间百草,谁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让楚维琇有如此症状的,即便不是药物,楚维琇这身子骨也确实是出了些问题。 这么一想,楚维琳就有些后悔,若是让马氏一道来了,她懂医理,兴许会知道这病情。 “贺三娘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楚维琳皱着眉头问,“若不然,她不会着急让人给我传话了。” 楚维琇抿唇,笑容里几分讥讽:“贺三娘该说亲了,近来,闵姨娘让洪氏逼得有些难受了,若我不能养好身子骨,搓一搓洪氏的威风,闵姨娘和三娘、五娘,这日子也不舒坦的。唇亡齿寒,她们可不想走我的车辙子了。” 楚维琳还想说什么,楚维琇纤长的手指突然紧紧抓住了锦被,骨节突出,面容皱在一块,汗水泌出,没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滴,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起来了。 楚维琇嘴里喊着痛,楚维琳懵了会儿,回过神来唤了红英。 红英快步进来,一见这架势,眼泪又要落下来了,高声喊着去厨房里取药来。 很快,厨房里送了药来,红英从梳妆台上的药瓶里倒出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塞到了楚维琇嘴里,又把汤药对她灌了下去。 楚维琇慢慢放松下来,沉沉睡了。 红英准备了热水,替楚维琇擦去了身上汗水,又换上干净衣物,这才算收拾妥当了。 楚维琳静静看着红英做完这一切,低声问她:“大姐发起病来就是这样吗” 红英缓缓点了点头:“是,有时候三五天一回,有时候一天一回,所以厨房里一直备着汤药,什么时候要用了,都是热的。吃了药,奶奶就好多了,睡上半日,醒过来就没事了。只是这一回一回的,也不见好” 楚维琳拍了拍红英的肩,道:“看了几个大夫了” “一个,就是府里的张大夫。大夫给开了药,说是怕不好根治。”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这药丸和汤药,有没有拿出去给别的大夫瞧过” 红英还是点头:“问了几个大夫了,都说没什么问题。” “谁拿去问的”楚维琳继续问。 红英睁大了眼睛,半晌道:“夫人是觉得,这药有问题拿去问的人没说实话可,可是,连大爷都亲自去问了几个大夫了,都说这药是宁神静气的,能让奶奶在发作时舒坦些,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呀。” 楚维琳沉吟,走到梳妆台边,倒出了一颗药丸,拿帕子包起来收好,又与红英道:“汤药的方子,你悄悄寻一份给我。” 红英应声去了。 楚维琳坐回了床边,看着沉睡的楚维琇,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贺淮卿亲自去问过大夫,这些大夫总不可能全是庸医,又或者全部被收买了,他们说这药是宁神静气的,总归是不会错的,而贺淮卿这个人,不管他偏爱颜氏有多深,对发妻下毒手这等事,他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只是,他们都忘记了,楚维琇要的是根治,是寻到发病的根源,而不是仅仅在发作时让她舒坦一些。这些宁神静气的药是指标的,根本不治本。 几次欲言又止的贺三娘,兴许会知道些什么。 楚维琳想,她有必要找贺三娘问一问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贺家(三) 楚维琳怔怔望着楚维琇。 睡梦之中,楚维琇似是少了许多痛楚,她睡得宁静,眉宇舒展开,若不是整个人消瘦得太厉害了,只看睡颜,楚维琳甚至不觉得她的大姐病了。 只是,刚刚亲眼所见的楚维琇的病情是那般痛苦,仿若是叫万蚁噬心一般,又仿若是被千针扎着一般,楚维琳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就连自个儿都难受了起来。 若没有这些宁神的药,楚维琇大概会痛得打滚。 是什么样的疾病,能让人有这样的症状? 楚维琳叹了一口气,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红英拿着一张纸进来,上头细细写了楚维琇喝的汤药的药方。 外行也就是看个热闹,楚维琳看不懂这药方是不是妥当,便收了起来,低声与红英道:“大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吧?” 红英垂着唇角摇了摇头:“照往常来看,这个时辰睡了,要到掌灯时分才会醒。” 楚维琳替楚维琇掖了掖被角,又与红英道:“你在这儿照顾大姐,再唤个人引我去见你们老太太,我既然登门来拜访了,总归不能疏忽了礼数。” 红英颔首应了,唤了一个婆子替楚维琳引路。 那婆子一双眼睛溜溜的,嘴里道:“夫人这边请。” 楚维琳随她穿过抄手游廊,又穿过花园,一路到了贺老太太的院子里。 那婆子时不时与楚维琳搭话,想从她嘴里打听到他们夫妻这一回来绍城的缘由,楚维琳避重就轻,只说楚维琇的病情,说到情深处。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等到了贺老太太屋里时,眼眶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贺老太太屋里,倒也是热闹。 许是因着上了年纪,贺老太太受不得寒,虽是温暖的五月天了,她还是歇在暖阁里。屋子里还有一个炭盆没有撤。 贺老太太着一身诸色如意襟罩子。袖口上绣了连绵不断回字纹,下身一件马面裙,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搂着身边的桐哥儿,与屋里一众晚辈说话。 贺老太太的下首坐着闵姨娘,她的穿戴与在金州时相比,低调了许多。毕竟是回到了后院深处,总要考量着各处关系。不比独居一院时自在随意。 贺三娘和贺五娘坐在闵姨娘身边,见楚维琳进来,贺三娘冲她微微抿唇,贺五娘睨了一眼。撅起了嘴。 贺四奶奶赶忙起身,迎过来道:“夫人,怎么眼睛通红。是不是担心大嫂的病情?” 楚维琳挤出笑容,先上前见过了贺老太太。 从辈分上论。楚维琳是晚辈,可从身份上来看,楚维琳是个官家夫人,贺老太太没有受她全礼,让贺四奶奶扶住了楚维琳:“维琇的娘家人,便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的,赶紧坐下。这一路赶来,辛苦了吧。” 楚维琳心中冷笑,这可不是在关心他们一路奔波,而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会匆匆来了绍城。 果不其然,贺三娘的面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言语。 贺三娘在家中存在感不强,因而也无人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楚维琳瞧在眼里,晓得回头要让贺三娘多开些口,就千万不能把她拖下水,便道:“去年我大姐来金州看我,我正好怀着身孕。当时大姐还与我说,兴许我们姐妹都是好福气的,都能一连得两个哥儿,若我开春时生了个儿子,我们就约好六月十八去普陀山上进香。我三月里果真生了个儿子,兴高采烈地给大姐递信,问她这去普陀山的事儿还准不准,哪知等了许久不见回信,我心里就有些惴惴了。思前想后的,正巧我们爷这几日得了空,我便来看看大姐。 说起来啊,老太太,自打我大姐嫁在绍城,贺、楚两家虽是姻亲,但因着天南地北的,走动很少,我祖母、伯娘提起来时,都很是遗憾。我去年跟着我们爷来江南,就想着一定要登门拜访,一来全了礼数,二来姻亲间多走动,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刚到江南就有了身孕,一直未能成行,就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来拜访您了。 可直到我到了大姐屋里闻着药味,我才知道她病了。我们说了会子话,起先精神倒还不错的,突然就发作起来,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我在一旁看着,心都痛死了,这会儿大姐吃了药睡下了,我就来老太太这儿。 您千万莫要怪罪我失了礼数,实在是太过担心大姐,老太太,大姐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成了这个样子啊?” 楚维琳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说到了最后,心中悲伤,真的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幅模样,即便贺老太太不信楚维琳的说辞,也不好挑剔什么了。 “不瞒夫人说,要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这一大家子的也不会束手无策了。”贺老太太无奈摇了摇头,“如今是连对症下药都做不到。维琇这孩子,自打来了我们家,也是本分做事的,我也不想她受这样的罪。再说了,还有两个哥儿,我毕竟年纪大了,带起孩子来有些力不从心,旁人也没有亲娘用心,可她病着……哎!” “是啊,夫人,按说绍城也不是小地方,也有许多好大夫,可瞧了又瞧,还是没个结果……”贺四奶奶帮着说了几句。 楚维琳心中哼笑一声,她特地问过红英的,楚维琇从头到尾只瞧了一个大夫,这绍城里好大夫再多,又有什么干系! 楚维琳刚要说话,外间丫鬟禀了一声,洪氏过来了。 只这一声通传,楚维琳就从贺老太太的面上读到了一丝厌恶和不耐烦,闵姨娘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有贺四奶奶端正着态度,起身迎了两步。 洪氏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手中牵着的便是元哥儿。 楚维琳挑眉。冲元哥儿招了招手:“元哥儿,过来让六姨瞧瞧。” 元哥儿咧嘴笑了,一把甩开了妇人的手,到了楚维琳身边:“六姨,您怎么来了?霖弟弟呢?跟您一起来了吗?” 楚维琳摸了摸元哥儿的脑袋,含笑道:“六姨来看你母亲的,弟弟在金州。等你母亲身体好了。你和桐哥儿再跟着她到金州看弟弟,可好?” “好!”元哥儿重重点了点头。 洪氏撇着嘴哼笑一声:“这是维琇的娘家妹妹吧?你年纪轻,带孩子经验浅。这带孩子啊。最要紧的便是言出必行,维琇这么个身子骨,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这白白给了孩子希望,最后不能成行。失望的可是元哥儿。” 楚维琳斜斜看了洪氏一眼,扭头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看来当真是绍城的大夫不够水平了,我大姐拖了这么些时日没个好转,还是我写信回京里,请两位好大夫过来替大姐瞧一瞧吧。也免得两个哥儿心里不踏实,就怕他们母亲好不起来了。” 楚维琇身子到底如何,嘴巴长在洪氏身上。背后爱怎么说,贺老太太都管不上。可如今楚维琇躺在床上,洪氏当着儿媳娘家人的面诅咒楚维琇没救了,这就是伸出了脸让人打了,贺老太太本就不喜洪氏,见她如此不会说话,越发不耐烦了。 狠狠瞪了洪氏一眼,贺老太太与楚维琳道:“若是能有得力的大夫,那是再好不过了的,但京城太远,怕远水救不得近火。” “也比一日一日等下去强,”楚维琳抿唇,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大姐病了有几个月了吧?若是当时就去京里请大夫,这大夫早就来了。这会儿去请也不迟。我伯娘刚好嫁了八妹妹,她最疼大姐了,得了信,定是会和大夫一道来绍城的。大姐病中,若能见到她母亲,兴许就能舒服些。” 洪氏一来就落了个没脸,一肚子的火气,听说楚维琳要给何氏去信,差点都要跳起来了。 贺老太太琢磨了楚维琳的话,点头道:“是我们思量不周,已经病了几个月了,总要给亲家家里报个信的。” 洪氏的面色愈发难看了,倒是叫闵姨娘乐得差点笑出声来,洪氏看在眼里,越发气得肝疼,正好贺淮卿陪着常郁昀过来,这才算替洪氏解了围。 常郁昀进来,一一问安。 贺五娘一见常郁昀,脸上绯红一片,但她大约是叫闵姨娘说教过了,除了神色无法坦然之外,到底没有再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来,只低着头站在贺三娘身侧。 楚维琳却留意着贺淮卿的举动,他向长辈行礼后,便与随着洪氏来的妇人低声说话。 眉目之中全是柔情,楚维琳一看便懂,这个妇人定然就是颜氏了。 颜氏生的小巧玲珑的,一张脸蛋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声音又细又柔,开口说话时带着几分怯怯,望着贺淮卿的双眸之中全是倾慕和爱恋,落在楚维琳眼中,就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戳一下就会吓跑了。 这样的女子,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望,比之大气端庄的楚维琇,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也许很多男人会喜欢颜氏这种小家碧玉,可让楚维琳来说,颜氏根本当不了家撑不住台面,作小也就罢了,指望她做好长房长媳的事情,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连贺老太太都清楚,偏偏洪氏鬼迷了心窍一般,以为颜氏能把楚维琇取而代之,以至于楚维琇病中,她就想方设法让颜氏来带着元哥儿。 分明是和闵姨娘对垒了几十年,怎么洪氏就这么不开窍呢。 人一多,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常郁昀夫妻是客人,贺老太太让人置了洗尘宴。 楚维琳估摸着时辰,见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便道:“大姐那儿大约也该醒了,我先去瞧一瞧她。” 贺老太太自是应了,刚要唤人来给楚维琳引路,就听楚维琳道:“五姑娘与我走一趟吧。” 在坐的人里,除了两个哥儿,贺五娘年纪最小,让她跑腿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贺五娘对楚维琳心结颇深,闻言嘟着嘴道:“我,我不去了,让三姐陪夫人走一趟吧。” 楚维琳暗暗勾了唇角,她就知道贺五娘会这般反应。 贺三娘不敢再推脱,与长辈们说了一声,引着楚维琳回楚维琇的院子。 行至半途,见丫鬟婆子们都远远跟在后头,楚维琳压着声儿问贺三娘:“你让忆夙报信,是不是知道,大姐的病不简单?到底是什么病?” 贺三娘咬了咬下唇。 对于楚维琇,她谈不上喜欢,但对于洪氏,贺三娘深恶痛绝,偏偏洪氏是她嫡母,她的婚事都拿捏在洪氏手上。 原本有楚维琇和闵姨娘一道牵扯洪氏,可楚维琇一病,这平衡一下子就打破了,长期以往下后,别说她自个儿了,五娘和闵姨娘要如何在府里生活? 最最要紧的是,贺三娘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敢断言,但极有可能是毒,会让人上瘾的毒。发作起来就痛,喂了毒进去就舒坦了,一遍遍轮回。我是有一回在花园里抄近路时,正巧听见两个婆子说起来的,我差点儿叫她们发现,转头就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应该也没有瞧见我的身影。我是怕,大嫂是头一个,往后连我姨娘都会受罪。”贺三娘一五一十道,她人微言轻帮不上楚维琇,只有楚维琇娘家人闹起来了,这事儿才能有个定论。 楚维琳听完贺三娘的话,双手冰凉,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贺三娘说的状况,便是毒了。 竟然有人给楚维琇下那种毒! 也难怪楚维琇整个人会消瘦得如此之快,若是再加些分量,好好的一个人就完了。 一股气堵在胸口,楚维琳知道,必须快些寻出那个下毒的人来,也必须快些让楚维琇脱离这毒物的控制,虽然痛苦,也要一点点断了那种依赖。 到了楚维琇屋里,红英对楚维琳摇了摇头:“奶奶还睡着。” 楚维琳又去内室里看了楚维琇两眼,见那原本珠圆玉润一般的脸庞凹陷得如同叫刀子割了两刀一般,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楚维琇若有个万一,得利者,似乎只有洪氏和颜氏了。(未完待续) ps:推书一本,书友们可以养肥哦~ 《仙机镜海》清姿淼淼:修真爽文,楚昭彤带着逆天宝贝镜子穿越修真界,一路成仙,顺便跟圣僧谈谈情。 感谢书友猫游记人、红袖(2张)、环境局开3(2张)、青陀罗花(2张)、cc123456ww、阿喵宝宝(2张)、小熊gg、沐尔麻麻、cookie1113、antina307、采幽(2张)的月票~~~ 第三百三十章 贺家(四) 楚维琳随着贺三娘往花厅去。 前头丫鬟提着灯笼,四周还未黑透,自然光与灯笼光交相映在贺三娘的面容上,她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满腹心事。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担心你姨娘?” 贺三娘脚步顿了顿,偏过头讪讪笑了:“看了大嫂这幅模样,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楚维琳思索着点了点头,到底没有再接贺三娘这句话。 她心中隐隐觉得,楚维琇中毒与洪氏没有干系。 楚维琇若有万一,破了她和闵姨娘的联手战线,洪氏确实是能松一口气,是个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药来毒害儿媳,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当地去对付闵姨娘? 从楚维琇发病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除了贺三娘意外听到了两个婆子交谈晓得了一点儿皮毛干系,旁人压根没往那条线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干净利索点,闵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桩无头案子,牵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拿楚维琇做个试验品,再兜兜转转去对付闵姨娘。 若不及时医治,楚维琇的状况只会一日比一日差。 从前是一个京城一个江南,到楚维琇真的没了再往京里报信,等楚家人赶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里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场,但现在不一样,楚维琳夫妇就在江南,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半月多,贺家连半个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过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里…… 便是夏日里,只要冰足够,便是半个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维琇身体的实际情况,洪氏再要把这法子拿去对付闵姨娘,就是难上加难了。 洪氏再想不透彻,在对付闵姨娘的事体上,长年累月的经验累积。她不会如此糊涂。 与洪氏无关,那便是,便是颜氏吧。 楚维琳迈进花厅,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洪氏身边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模样的颜氏。楚维琳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颜氏看。 颜氏似有察觉,顺着目光望过来,一见是楚维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可见楚维琳眼神冰冷,无一丝一毫笑意,颜氏如被吓了一跳一般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与她四目相对。 这般反应,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是怯怯得让人心生怜悯。 兔子一般。 楚维琳对颜氏还是这样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胆怯,亦或是,此人太会演戏? 楚维琳不好断言,见贺四奶奶已经招呼过来,便随她一道过去与贺老太太说话。 丫鬟们鱼贯而入。桌上摆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气扑鼻而来,桐哥儿嘴馋,一双大眼睛直溜溜望着大圆桌。 贺老太太瞧见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儿肚子饿了,我们便开饭吧。” 洪氏闻言,不满地睨了桐哥儿一眼,咕哝道:“没点儿样子,从前饿着你了?” 这话听着是在说桐哥儿,实则在骂楚维琇。把儿子教得眼皮子太浅,可落在贺老太太耳朵里,却像是在骂她一样,当下就拉下了脸。喝道:“你不饿?你不饿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张脸涨得通红,贺老太太当着客人的面不给她脸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儿尴尬极了。 颜氏赶紧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顺了两口气。柔声说了些什么,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着步子坐下了。 因着是摆宴,贺家上下该来的都来了,除了长房这儿的,也有隔了房的,贺四奶奶一一为楚维琳介绍,两厢打了照面,少不得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楚维琳见到了真正的贺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当家太太,个头高,却很瘦,一双眼睛锐利,看人的时候自然就带了几分琢磨和审视,颜氏似乎是极其不适应她这等看人的架势,问了安之后就避开了。 一一落座,闵姨娘在贺老太太身边刚刚坐下,贺二太太就扫了她一眼,抬声道:“往日里,全是自家人,不讲那些规矩也就罢了,今日有客,还是要立规矩的。闵氏,你说呢?” 闵姨娘咬着银牙,一把按住了要出声的贺五娘,面上堆着笑站起身来。 从前,闵姨娘与贺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贺二太太乐得看闵姨娘和洪氏斗法,可自打闵姨娘在金州打着贺二太太的名头过了几年,贺二太太就不乐意起来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绝不错过。 贺二太太记着有客要讲规矩,却忘了有客时更加要讲体面,一家人把勾心斗角展现在客人面前,实在是不好看。 贺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几分不喜来。 闵姨娘挪到贺老太太身边,恭敬伺候她漱口净手,笑着道:“二太太说得在理,既然有客,我们这等身份的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 闵姨娘服软,洪氏正要笑,却听闵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饭,颜氏,你便伺候我们太太吧。” 颜氏已经落了座了,闻言愕然抬起头来,一双美眸瞬间湿润,泪珠子几乎要落下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颜氏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当真是极好的。 贺二太太见闵姨娘这般拆招,心里不由后悔,她想法子给闵姨娘使绊子,可不是让要洪氏来记恨自个儿的。 闵姨娘站在老太太身边,没一丁半点儿不情愿,颜氏没有办法,也只能起身来,还未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就听屏风另一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好好吃顿饭,哪来这么多脾气!家里少了伺候的人手了?” 说话的是贺家老太爷,大抵是怕闹得过了难看,又怕贺老太太气起来拍桌子,干脆打了个圆场。 老太爷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再说什么。 闵姨娘笑盈盈落了座,颜氏亦坐下。 经过开头这一闹腾,气氛有些沉闷,等撤了桌上了果盘,楚维琳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姐的病,我会往京里传信。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二来呢,也要给家里一个交代。大姐的身子骨不晓得能不能好。如今是还能清醒说话的,万一往后……我亲眼见过,却没有报信,我伯父伯娘会怪罪的,大姐是他们的心尖尖。” 这话说得在理。贺老太太连连点头,道:“该如此该如此。” 贺家这里替楚维琳夫妇安排了小院,可楚维琳已经让李德安去寻驿馆了,便辞了贺家的安排,与常郁昀一道出了贺家。 常郁昀夜里叫贺家人劝了几杯酒,虽是好酒量,也有些不适,靠着垫子眯眼休息。 等到了驿馆,梳洗沐浴之后,整个人才舒坦了些。又喝了碗热腾腾的解酒汤,他在楚维琳身边坐下,细细问起了楚维琇的状况。 楚维琳取出带回来的药丸和药方,道:“要找个懂医的人看一看。你是没瞧见,我大姐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见常郁昀接过药丸打量,楚维琳又说了贺三娘的那番说辞。 楚维琳从后世来的,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倾家荡产什么的不用说它,对于一个人身体和意志的消磨才是真的可怕,若是沾染了。一生都要毁了。 只是楚维琳那方面的知识有限,只听说过有瘾的人会有幻觉,会打哈欠,可这些症状在楚维琇身上并没有出现。是品种不同,还是楚维琇的情况尚浅,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她一时记不起,在这个时代里,人们怎么称呼那些东西。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福寿膏?罂粟花?” 常郁昀一时没有明白。 楚维琳皱着眉头,突然就想起来了:“五石散!” 常郁昀盯着那颗药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是说,是底也迦、哈芙蓉一类的东西?” 听常郁昀说起这两个词语,楚维琳这才想起来,点头道:“对,就是罂粟制品。却不知道大姐中的是不是这种了。” “竟然会下这种手……”常郁昀严肃起来,他虽从未见过服用哈芙蓉的人,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具是叫人心生惶恐的,“你莫急,我先给舅父去信,让他速速来金州。” 楚维琳颔首,又说了自个儿的推断:“红英说,大姐夫找了不少大夫看过药方,都说没有问题。我想,这毒未必是在药丸和药方里。” “即便不是,请舅父替大姨看诊一番,多少也能知道些情况。”常郁昀沉吟道。 楚维琳亦觉得如此可行,便替常郁昀研了墨,连夜送信回金州去。 翌日上午,楚维琳再往贺家去。 楚维琇此时是醒了,靠在床头没有多少力气,见楚维琳来了,不免又要垂泪。 楚维琳柔声安慰她:“我舅父如今就在金州,他当了数年的医馆东家,我已经去信让他来绍城,不管其他大夫怎么说,咱们自家人瞧过了,也好放心些。另往京城里去信了,这么个状况,总要让伯娘晓得。如今八妹妹嫁出去了,伯娘大抵会赶到江南来,有长辈撑腰,大姐莫要担心别的。你只记得,你还有元哥儿和桐哥儿,为了两个儿子,你都要好起来。” 提起父母儿子,楚维琇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她本就是京城里的娇娇女,又是族中受宠的姑娘,心气自与其他人不同,只不过是远嫁江南,一个人操心得久了,这才叫岁月磨去了些棱角,现在听楚维琳这么一说,忆起从前又是心酸又是不甘。 “是啊,我楚维琇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母亲若来了江南,瞧见我这幅样子,岂不是要心痛坏了,我这些年报喜不报忧,就是不忍心让他们替我担心,我断断不能倒下去了。”楚维琇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遂了洪氏心意,我还没死呢,就想让我两个儿子认别人,我呸!我肚子里下来的肉,谁也别想谋去了!” 楚维琳又顺着楚维琇说了几句,她想,若真是中了那等毒,就必须靠意志力,只有让楚维琇坚强起来,才有希望。 正说着话,外头似是有谁来了,红英出去看了一眼,进来道:“夫人,您替我们奶奶寻的大夫来了。” 大夫? 江谦在金州那儿呢,哪里会这么快就到了。 可除了江谦,楚维琳也不清楚还有什么大夫,见红英这么说了,便起身往外头走。 院子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见楚维琳出来,那小丫鬟福身行礼,一双晶亮眸子冲楚维琳狡黠一笑。 是忆夙。 楚维琳认出了来人,虽不晓得她为何以医婆的身份来,又为何晓得她今日在贺家,但也没有当着一群人的面问,只是颔首道:“快些进来替我大姐瞧一瞧。” 忆夙扶着妇人一道入内,红英依旧守着外间,把内室留给她们。 楚维琇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这是你替我寻来的大夫?” 楚维琳以目光询问忆夙。 忆夙福身与楚维琇道:“奶奶,我与夫人是旧识,前回认识了府上三姑娘,三姑娘便是通过我向夫人报信的。这位医婆姓曾,在京中内院里颇有名气,她来给您瞧一瞧。” “姓曾?”楚维琇似是有些印象,“我在京中时,好像听人提起过,只是这位曾医婆只出入王府内院……” 闻言楚维琳一怔,问忆夙道:“莫非是……” “小侯爷在绍城,曾医婆是随小侯爷来的。早上常大人与小侯爷说起奶奶的病情,小侯爷就请曾医婆过来瞧一瞧。”忆夙道。 楚维琳明白了,早上她来了贺家,常郁昀却是叫小侯爷请了去的。 楚维琇见曾医婆来历不简单,不由心中添了几分希望,正要细细说自己的状况,曾医婆却摆了摆手,示意楚维琇伸出手来。 一面号脉,曾医婆一面道:“我瞧过那药方和药丸了,单看这两样,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具是宁神静气的,只是,只是里头有些药材性子烈些,我听常大人说,这位奶奶怕是中了哈芙蓉一类的毒,那种东西,也是要用性子烈的安眠类的药材才能压住,让奶奶昏睡过去,这才不叫人发觉了。” 楚维琇一听哈芙蓉三个字,目瞪口呆。 楚维琳问曾医婆道:“我大姐发病时,就是哈芙蓉一类的瘾发作的时候,按说要喂哈芙蓉进去才能舒坦了,为何只吃这药丸和汤药,就能止住了?” PS: 感谢书友judytyp、蛙蛙妹、心蓝蓝雪人、wavetown、chenll12188、丑丑的暖冬、书友140612181622691、书友140604143903118、向日葵太阳花的月票,感谢书友书友1511300108的平安符。 第三百三十一章 贺家(五) 今天回来得太晚了,还差一点没写完。 书友们先睡吧,我写完就替换了。 ------------------------------------------------ 楚维琳随着贺三娘往花厅去。 前头丫鬟提着灯笼,四周还未黑透,自然光与灯笼光交相映在贺三娘的面容上,她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满腹心事。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担心你姨娘?” 贺三娘脚步顿了顿,偏过头讪讪笑了:“看了大嫂这幅模样,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楚维琳思索着点了点头,到底没有再接贺三娘这句话。 她心中隐隐觉得,楚维琇中毒与洪氏没有干系。 楚维琇若有万一,破了她和闵姨娘的联手战线,洪氏确实是能松一口气,是个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药来毒害儿媳,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当地去对付闵姨娘? 从楚维琇发病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除了贺三娘意外听到了两个婆子交谈晓得了一点儿皮毛干系,旁人压根没往那条线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干净利索点,闵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桩无头案子,牵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拿楚维琇做个试验品,再兜兜转转去对付闵姨娘。 若不及时医治,楚维琇的状况只会一日比一日差。 从前是一个京城一个江南,到楚维琇真的没了再往京里报信,等楚家人赶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里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场,但现在不一样,楚维琳夫妇就在江南,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半月多,贺家连半个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过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里…… 便是夏日里。只要冰足够。便是半个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维琇身体的实际情况,洪氏再要把这法子拿去对付闵姨娘,就是难上加难了。 洪氏再想不透彻。在对付闵姨娘的事体上,长年累月的经验累积,她不会如此糊涂。 与洪氏无关,那便是。便是颜氏吧。 楚维琳迈进花厅,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洪氏身边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模样的颜氏。楚维琳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颜氏看。 颜氏似有察觉,顺着目光望过来,一见是楚维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可见楚维琳眼神冰冷,无一丝一毫笑意。颜氏如被吓了一跳一般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与她四目相对。 这般反应。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是怯怯得让人心生怜悯。 兔子一般。 楚维琳对颜氏还是这样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胆怯,亦或是,此人太会演戏? 楚维琳不好断言,见贺四奶奶已经招呼过来,便随她一道过去与贺老太太说话。 丫鬟们鱼贯而入,桌上摆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气扑鼻而来,桐哥儿嘴馋,一双大眼睛直溜溜望着大圆桌。 贺老太太瞧见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儿肚子饿了,我们便开饭吧。” 洪氏闻言,不满地睨了桐哥儿一眼,咕哝道:“没点儿样子,从前饿着你了?” 这话听着是在说桐哥儿,实则在骂楚维琇,把儿子教得眼皮子太浅,可落在贺老太太耳朵里,却像是在骂她一样,当下就拉下了脸,喝道:“你不饿?你不饿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张脸涨得通红,贺老太太当着客人的面不给她脸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儿尴尬极了。 颜氏赶紧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顺了两口气,柔声说了些什么,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着步子坐下了。 因着是摆宴,贺家上下该来的都来了,除了长房这儿的,也有隔了房的,贺四奶奶一一为楚维琳介绍,两厢打了照面,少不得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楚维琳见到了真正的贺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当家太太,个头高,却很瘦,一双眼睛锐利,看人的时候自然就带了几分琢磨和审视,颜氏似乎是极其不适应她这等看人的架势,问了安之后就避开了。 一一落座,闵姨娘在贺老太太身边刚刚坐下,贺二太太就扫了她一眼,抬声道:“往日里,全是自家人,不讲那些规矩也就罢了,今日有客,还是要立规矩的。闵氏,你说呢?” 闵姨娘咬着银牙,一把按住了要出声的贺五娘,面上堆着笑站起身来。 从前,闵姨娘与贺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贺二太太乐得看闵姨娘和洪氏斗法,可自打闵姨娘在金州打着贺二太太的名头过了几年,贺二太太就不乐意起来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绝不错过。 贺二太太记着有客要讲规矩,却忘了有客时更加要讲体面,一家人把勾心斗角展现在客人面前,实在是不好看。 贺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几分不喜来。 闵姨娘挪到贺老太太身边,恭敬伺候她漱口净手,笑着道:“二太太说得在理,既然有客,我们这等身份的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 闵姨娘服软,洪氏正要笑,却听闵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饭,颜氏,你便伺候我们太太吧。” 颜氏已经落了座了,闻言愕然抬起头来,一双美眸瞬间湿润,泪珠子几乎要落下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颜氏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当真是极好的。 贺二太太见闵姨娘这般拆招,心里不由后悔,她想法子给闵姨娘使绊子,可不是让要洪氏来记恨自个儿的。 闵姨娘站在老太太身边,没一丁半点儿不情愿,颜氏没有办法。也只能起身来,还未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就听屏风另一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好好吃顿饭,哪来这么多脾气!家里少了伺候的人手了?” 说话的是贺家老太爷,大抵是怕闹得过了难看,又怕贺老太太气起来拍桌子,干脆打了个圆场。 老太爷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再说什么。 闵姨娘笑盈盈落了座。颜氏亦坐下。 经过开头这一闹腾,气氛有些沉闷,等撤了桌上了果盘。楚维琳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姐的病,我会往京里传信。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二来呢。也要给家里一个交代。大姐的身子骨不晓得能不能好,如今是还能清醒说话的。万一往后……我亲眼见过,却没有报信,我伯父伯娘会怪罪的,大姐是他们的心尖尖。” 这话说得在理。贺老太太连连点头,道:“该如此该如此。” 贺家这里替楚维琳夫妇安排了小院,可楚维琳已经让李德安去寻驿馆了。便辞了贺家的安排,与常郁昀一道出了贺家。 常郁昀夜里叫贺家人劝了几杯酒。虽是好酒量,也有些不适,靠着垫子眯眼休息。 等到了驿馆,梳洗沐浴之后,整个人才舒坦了些,又喝了碗热腾腾的解酒汤,他在楚维琳身边坐下,细细问起了楚维琇的状况。 楚维琳取出带回来的药丸和药方,道:“要找个懂医的人看一看。你是没瞧见,我大姐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见常郁昀接过药丸打量,楚维琳又说了贺三娘的那番说辞。 楚维琳从后世来的,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倾家荡产什么的不用说它,对于一个人身体和意志的消磨才是真的可怕,若是沾染了,一生都要毁了。 只是楚维琳那方面的知识有限,只听说过有瘾的人会有幻觉,会打哈欠,可这些症状在楚维琇身上并没有出现,是品种不同,还是楚维琇的情况尚浅,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她一时记不起,在这个时代里,人们怎么称呼那些东西。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福寿膏?罂粟花?” 常郁昀一时没有明白。 楚维琳皱着眉头,突然就想起来了:“五石散!” 常郁昀盯着那颗药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是说,是底也迦、哈芙蓉一类的东西?” 听常郁昀说起这两个词语,楚维琳这才想起来,点头道:“对,就是罂粟制品。却不知道大姐中的是不是这种了。” “竟然会下这种手……”常郁昀严肃起来,他虽从未见过服用哈芙蓉的人,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具是叫人心生惶恐的,“你莫急,我先给舅父去信,让他速速来金州。” 楚维琳颔首,又说了自个儿的推断:“红英说,大姐夫找了不少大夫看过药方,都说没有问题。我想,这毒未必是在药丸和药方里。” “即便不是,请舅父替大姨看诊一番,多少也能知道些情况。”常郁昀沉吟道。 楚维琳亦觉得如此可行,便替常郁昀研了墨,连夜送信回金州去。 翌日上午,楚维琳再往贺家去。 楚维琇此时是醒了,靠在床头没有多少力气,见楚维琳来了,不免又要垂泪。 楚维琳柔声安慰她:“我舅父如今就在金州,他当了数年的医馆东家,我已经去信让他来绍城,不管其他大夫怎么说,咱们自家人瞧过了,也好放心些。另往京城里去信了,这么个状况,总要让伯娘晓得。如今八妹妹嫁出去了,伯娘大抵会赶到江南来,有长辈撑腰,大姐莫要担心别的。你只记得,你还有元哥儿和桐哥儿,为了两个儿子,你都要好起来。” 提起父母儿子,楚维琇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她本就是京城里的娇娇女,又是族中受宠的姑娘,心气自与其他人不同,只不过是远嫁江南,一个人操心得久了,这才叫岁月磨去了些棱角,现在听楚维琳这么一说,忆起从前又是心酸又是不甘。 “是啊,我楚维琇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母亲若来了江南,瞧见我这幅样子,岂不是要心痛坏了,我这些年报喜不报忧,就是不忍心让他们替我担心,我断断不能倒下去了。”楚维琇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遂了洪氏心意,我还没死呢,就想让我两个儿子认别人,我呸!我肚子里下来的肉,谁也别想谋去了!” 楚维琳又顺着楚维琇说了几句,她想,若真是中了那等毒,就必须靠意志力,只有让楚维琇坚强起来,才有希望。 正说着话,外头似是有谁来了,红英出去看了一眼,进来道:“夫人,您替我们奶奶寻的大夫来了。” 大夫? 江谦在金州那儿呢,哪里会这么快就到了。 可除了江谦,楚维琳也不清楚还有什么大夫,见红英这么说了,便起身往外头走。 院子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见楚维琳出来,那小丫鬟福身行礼,一双晶亮眸子冲楚维琳狡黠一笑。 是忆夙。 楚维琳认出了来人,虽不晓得她为何以医婆的身份来,又为何晓得她今日在贺家,但也没有当着一群人的面问,只是颔首道:“快些进来替我大姐瞧一瞧。” 忆夙扶着妇人一道入内,红英依旧守着外间,把内室留给她们。 楚维琇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这是你替我寻来的大夫?” 楚维琳以目光询问忆夙。 忆夙福身与楚维琇道:“奶奶,我与夫人是旧识,前回认识了府上三姑娘,三姑娘便是通过我向夫人报信的。这位医婆姓曾,在京中内院里颇有名气,她来给您瞧一瞧。” “姓曾?”楚维琇似是有些印象,“我在京中时,好像听人提起过,只是这位曾医婆只出入王府内院……” 闻言楚维琳一怔,问忆夙道:“莫非是……” “小侯爷在绍城,曾医婆是随小侯爷来的。早上常大人与小侯爷说起奶奶的病情,小侯爷就请曾医婆过来瞧一瞧。”忆夙道。 楚维琳明白了,早上她来了贺家,常郁昀却是叫小侯爷请了去的。 楚维琇见曾医婆来历不简单,不由心中添了几分希望,正要细细说自己的状况,曾医婆却摆了摆手,示意楚维琇伸出手来。 一面号脉,曾医婆一面道:“我瞧过那药方和药丸了,单看这两样,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具是宁神静气的,只是,只是里头有些药材性子烈些,我听常大人说,这位奶奶怕是中了哈芙蓉一类的毒,那种东西,也是要用性子烈的安眠类的药材才能压住,让奶奶昏睡过去,这才不叫人发觉了。” 楚维琇一听哈芙蓉三个字,目瞪口呆。 楚维琳问曾医婆道:“我大姐发病时,就是哈芙蓉一类的瘾发作的时候,按说要喂哈芙蓉进去才能舒坦了,为何只吃这药丸和汤药,就能止住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贺家(六) 楚维琳赶紧上前抱住了楚维琇,就怕她伤着自个儿,忆夙一见这架势,红着眼跟着垂泪,曾医婆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示意忆夙打开她带来的小箱子。 忆夙赶忙动手,曾医婆从医疗箱里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裹,里头一个木头盒子,里头摆满了各式粗细长短的银针。 让红英点了蜡烛,曾医婆把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叫忆夙和楚维琳按住楚维琇,在她身上快速落了几针,楚维琇渐渐安静下来,又睡了过去。 比起喝了药之后昏睡,楚维琇的呼吸粗了许多,整张脸依旧满是痛楚。 红英替楚维琇擦了擦脸上汗水,想揉散她皱起来的眉头。 曾医婆一面收拾东西,一面与楚维琳道:“这个法子只能暂时压制缓解,强压下去,说起来也不好,但比起喝那些药材对身子的损伤,到底还是好些的。” 楚维琳赶紧道了谢。 “可怜见地。”曾医婆看了一眼熟睡的楚维琇,不由感慨了一句。 红英本就觉得自家奶奶病中可怜,如今晓得了缘由,越发觉得心痛心酸,捂着嘴低声啜泣,不敢大声哭出来。 楚维琳起身往外间走,示意红英跟上。 红英抹着眼泪跟了出来,楚维琳压着声儿道:“这半年多,元哥儿和桐哥儿来过吗?大姐夫来过吗?” 提起这些,红英面上闪过一丝恼意:“之前的大夫瞧不出病症来,老太太怕两个哥儿过了病气,不肯叫他们来看奶奶。大爷起先还来过两回,后来也就不来了。奴婢琢磨着,定是太太与颜姨娘在大爷跟前说了什么,大爷素来听她们的,这才……” 楚维琳沉下了脸,颔首道:“我晓得了,我一会儿去见见你们老太太。” 忆夙扶着曾医婆出来,曾医婆道:“夫人且放心。大奶奶的事儿交到了我手上,又是中毒还浅,定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以后,这吃喝用度上要更仔细些。莫叫人钻了空子。” 红英连连应声:“奴婢记下了。” 楚维琳与曾医婆道:“我要去见见老太太,您是与我一道,还是……” 楚维琳是去和贺老太太讲道理的,只是她一张嘴,到底比不过曾医婆说话让人信服。可她不好替曾医婆拿主意,自然要问问人家的意思。 曾医婆哪里不知道楚维琳的心思,她自己也要弄明白,这粗制滥造的哈芙蓉到底是怎么到了贺家里头的,便顺口应下了。 楚维琳道了谢,与曾医婆、忆夙三人一道入了贺老太太屋里。 贺老太太这儿,今日不比昨日热闹,她已经收了信儿,知道楚维琳请了个医婆来。 虽然此举有些信不过贺家请的大夫的意思,但将心比心。自家姐妹若是不明不白病了半年多,贺老太太也会如此做的。 贺老太太请了几人落座,便问起了曾医婆的来历,待听说是京里经常出入王府的医婆,又见她举止言谈不似寻常野路子的妇人,不禁信了三分。 曾医婆岂会看不透这贺老太太的心思,当即说了些往日给贵胄女眷们看病的往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楚维琳插了句嘴,道:“我也是昨儿个回去之后,才晓得曾医婆在绍城的。也是机会巧,才能请她来替大姐看看,若不然,等京城里的大夫过来。又要一两个月。” 贺老太太颔首,道:“吉人自有天相,能得曾医婆看诊,维琇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些病症来?” 曾医婆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了几分高深莫测,道:“瞧出来了。这病症不常见,往日里吃些宁神静气的方子,其实也不算不上错,只不过治标不治本,病灶不除,光靠宁神是没有法子的。” 贺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等着曾医婆往下讲。 曾医婆又道:“大奶奶这病,治起来其实不难,就是要费些心神,底下伺候的人万万要仔细小心,差不多半年多,就能好了。” 贺老太太皱眉,她听懂了每一句话,却还是不知道楚维琇的病症。 “老太太,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是寻常的受凉起热,靠药物调养也要半个月一个月的,大奶奶这病情,费上半年,也不算长了。只是大奶奶这病症,最要紧的是她心里要踏实,要有底,我听说大奶奶有半年多没见过两个哥儿了,您看,若是大奶奶醒着的时候,还是让哥儿去瞧瞧她,看着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大奶奶也会多几分精神。”曾医婆说完,见贺老太太面露难色,她又道,“这病不会过了病气的,您只管放心。若是那等沾染不得的病,别说我一个医婆了,大奶奶都不肯让两个哥儿去她跟前了。”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贺老太太还是提着心,曾医婆话不说破,到底是个什么缘由。 贺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了,心思细腻,又熟知着宅院里头的事情,见曾医婆来回几次都没吐露一个字,心里大约有了个猜测,干脆屏退了丫鬟婆子,小声问道:“还请医婆与老婆子说句实话,维琇到底怎么了?” 贺老太太如此慎重,曾医婆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转眼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略一思忖,把利害关系理了理,道:“大姐是中毒。” 与她猜测的一般,贺老太太的心重重一沉,眉宇皱起:“什么毒?” “哈芙蓉。”楚维琳直截了当。 贺老太太的手一抖,手边的茶盏滑落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她面色阴郁,咬牙道:“夫人,此话可当真?” “不敢胡言乱语。”楚维琳站起身来,朝贺老太太深深福了福,道,“老太太,我信您绝无害我大姐的心思,但这个家里,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您是家中长辈。您比我这个外人清楚。我大姐若是得了不治之症,往后有个万一,楚家也只能感慨大姐命薄,可若是叫人害了。还是哈芙蓉这等东西。换作是您,您会如何?如今只知症状,没有什么证据,也不敢打草惊蛇,只盼着老太太您费些心思。救一救我大姐了。” 贺老太太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颤,许是气的,许是恨的。 楚维琳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这个家里总有不盼着楚维琇好的,甚至是敢下黑手的,既然楚家已经晓得了情况,若贺家不给个说法,楚家不会善罢甘休。 人家不想打草惊蛇,却把话扔到了她的跟前,是要让她出手整治。毕竟这后头拖出来的也是贺家人。 只要两家没有闹到公堂上,楚家就不好越俎代庖收拾贺家人。 可真要闹到了公堂上…… 贺家里头内斗,下毒害死了嫡长媳,嫡长媳的娘家人闹上门来…… 这等场面不要太热闹,整个江南都要看贺家的笑话了。 贺老太太气得肝都疼了,家中竟然有如此不开眼的,行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可当着楚维琳的面,贺老太太不好破口大骂那挑事之人,只好道:“夫人放心。真是哈芙蓉,我们贺家定会给楚家一个交代。至于两个哥儿,我会让他们去见见维琇,为母则刚。有两个儿子在,维琇一定能挺过去。” 楚维琳垂首谢了,贺老太太弄明白了其中干系,定然是不会稀里糊涂的。 元哥儿和桐哥儿能去楚维琇跟前,对楚维琇来说已然足够,至于贺淮卿。楚维琇对他是死了心思的,即便见了,大抵也是气愤多余感慨,不如不见。 与贺老太太说完,楚维琳和曾医婆、忆夙三人便起身离开,到了院子里,见到了被拦在外头候着的贺三娘、贺五娘与贺四奶奶,稍远处,洪氏与颜氏也在。 贺三娘见到忆夙,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愕,又很快低下头去,当作没瞧见。 彼此问了安,楚维琳便回去了。 等到了傍晚时,才见常郁昀回来。 “你见到小侯爷了?曾医婆果真厉害,已经确定,大姐是中了哈芙蓉了。”楚维琳一面替常郁昀更衣,一面道。 “早上你刚离开没多久,小侯爷便使人来请了,”常郁昀顿了顿,压着声儿道,“小侯爷来绍城,就是为了哈芙蓉。” 楚维琳一怔,抬头看向常郁昀:“此话怎讲?” “前阵子就有些传闻,绍城这儿有人在制哈芙蓉,只是不确定来源,不晓得用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质量如何,可这东西到底是禁物,若任由它发展下去,谁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小侯爷便替四皇子走了这一趟,为此,还特地从京里把曾医婆请来了。”常郁昀解释道,“我与小侯爷道,大姨只怕是中了哈芙蓉,他就让曾医婆登门了。若能知道是谁给大姨下的毒,许就能顺藤摸瓜。” 楚维琳了然了,把今日贺家里头的状况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道:“如今只晓得与那小厨房有关,是不是甘二婆子下的手,还不好断言,只不过,咱们既然已经防备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话是如此讲,谁也没想到,那狐狸尾巴会露得这么快。 曾医婆迅速准备好了药丸,隔日便与楚维琳一道送去了贺家。 楚维琇醒着,只是这两日没有再沾染任何哈芙蓉,她的精神并不好。 元哥儿和桐哥儿由奶娘带着过来,陪着楚维琇说话,才让她有了些许笑容。 曾医婆把药瓶交给了红英,仔细吩咐道:“不管有没有发作,一日三回,就在饭后一刻钟,吃上三颗。不过大奶奶这个状况,不是靠药物就能缓解的,要靠她自己咬牙熬过去。你多费些心思吧。” 红英应了,把药瓶收了起来。 曾医婆又仔细替楚维琇瞧了瞧,便让奶娘们领着两个哥儿出去了,取出银针来替楚维琇扎了几针:“与那日不一样,这几个穴位多少能缓解些不适,红英,你瞧好,若我不在的时候,大奶奶发作起来,你替她按一按这几个穴位,稍稍会舒服些。” 红英记了,又问了曾医婆几句。 外间里,桐哥儿吵着要吃点心,楚维琳见状,便使人去准备。 今日曾医婆来,对方不会傻兮兮地下毒,楚维琳还是放心的,没一会儿,甘二婆子取了几样糕点来,放下之后,又退回小厨房里去准备热水热茶。 远远的,甘二婆子就见小厨房的门半掩着,她撇撇嘴,离开时分明是关上的,莫非是叫风吹开的? 待走到近前,才瞧见里头有一个豆蔻身影,正是她的女儿甘果儿。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甘二婆子出声,几步迈了进去,“身子还没好透呢,赶紧回去歇着。” 甘果儿没防备有人来了,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一把把手中瓶子藏到了身后,见是甘二婆子,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娘,我怎么不能来了?” 甘二婆子眼尖,上前拽住了甘果儿的手腕:“你藏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我跟你说,这厨房里的点心是替元哥儿和桐哥儿准备的,他们许久不来了,我今日特特做的新鲜点心,你莫要嘴馋偷吃。” 甘果儿又是躲又是避的,却是躲不开甘二婆子,手中的药瓶没有拿稳,摔在地上,散出一地黑漆漆的米分末来。 “这是什么?”甘二婆子瞪大了眼睛,“怎么瞧着像灶台上的那瓶香料?你藏这东西做什么?” 甘果儿脸上一白,正要说什么,就见屋里一暗,有一人站在门上,挡住了外头的日光。 甘二婆子也察觉了,转过头来一看,堆着笑,道:“夫人,奴婢家的果儿不懂事,打碎了香料瓶子,奴婢正说她呢。” 楚维琳进了小厨房,冷冷看了甘果儿一眼。 红英跟了进来,从灶台上挑出一个瓶子,道:“甘妈妈,你说的香料瓶子是这一个吧?那果儿砸碎的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果儿,你清不清楚,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甘果儿脸色廖白。 红英死死盯着她,道:“你可以不说,跟我去老太太那儿,你和老太太说去。” 甘二婆子慌忙道:“一个瓶子,奴婢赔钱,不,扣奴婢一两个月的月钱也好,就不要让果儿和老太太跟前了吧……” “妈妈,你还是问问果儿吧,到底知不知道,这就是害奶奶的毒药,果儿,毒害大奶奶的罪名,你背得起吗?”红英一字一字道。 甘二婆子愕然,难以置信地在甘果儿和红英之间来来回回地看,见甘果儿丝毫不反驳,她一把握住女儿的肩膀,道:“你跟我讲,到底怎么回事?害奶奶?你……”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贺家(七) 甘果儿本就心虚,叫甘二婆子一晃,一张脸越发惨白,见红英瞪着眼珠子看她,她哆哆嗦嗦道:“姑娘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这个小瓶子,怎么就成了害大奶奶的东西了。” 红英见甘果儿不认,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就没有法子了?这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我量你也没本事自己去弄,快说,是哪个给你的,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奶奶的饭菜里动手脚?你若不肯说,就跟我去见老太太,自然有人收拾你!” 红英话音未落,便伸手过去,一把拽住了甘果儿的手腕,使着劲儿往外拖她。 甘果儿抽了两下没抽出来,用了大劲推红英:“你做什么呀!你们救不了大奶奶,就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甘二婆子一听这话,到底是偏心女儿多些,扭过头来与红英道:“姑娘,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果儿年纪还小,不懂事,绝不是像姑娘说的这样要害奶奶的。” 红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哈芙蓉!黑了心肠的东西!” 甘二婆子怔怔,半晌不晓得哈芙蓉是什么,甘果儿的面色越发难看了,低下头望着脚边那黑色的米分末,紧紧咬了牙关。 楚维琳拍了拍红英的肩膀,道:“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我亲眼见到她在捣鼓这些东西,也不用见你们老太太了,直接拖出去送去官府,官府里办案,还怕她不说实话?” 甘二婆子脚下一软,生生跪倒在地上,颤着身子道:“夫人,不关果儿的事体,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要见官就让奴婢去,这东西是奴婢弄来的。” 楚维琳冷笑。娘亲替女儿顶罪的,她见识了不少,因此根本不信甘二婆子这番话,便问她:“你说是你弄来的?从哪里弄来的?谁给牵的头?为何要添在大姐的饭菜里。” “这……”甘二婆子无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几句话来,“奴婢听说这东西对奶奶的身子骨有益,这才加进去的,是外头的郎中手中弄来的。奴婢是一片好心,这才……” “你要和府衙里的大人去说这话?绍城里的郎中走街串巷卖起了哈芙蓉,他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指不定脑袋都要掉了。”楚维琳看着地上的米分末,只觉得那些黑色是如此刺眼,“甘家的,你想明白些,这都是毒害人的,是要毒死大姐的东西!你不问清楚甘果儿来龙去脉,只想着替她顶罪,是什么道理!” 甘二婆子身形一震。心中左右为难,一边是亲生的闺女,一边是待自己有恩的大奶奶,思前想后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纠结来纠结去的,心中烦闷,不由红了眼睛,捧着甘果儿的脸,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知不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 甘果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又是见老太太又是去府衙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整个人簌簌发抖,看着甘二婆子。甘果儿嗫嗫道:“这、这是前头段家三娘给我的,只说让我三五不时地就在大奶奶的饭菜里添一些,还说,不会叫人发现了,便是这瓶子放在灶台上也无事。” 甘二婆子难以置信,摇头道:“段家老三?你怎么就会听她的!你脑子叫驴子踢了不成?” 甘果儿往后退了两步。道:“是她说,事成之后,把她大姐给她的那匹料子给我,说往后她大姐有大造化,定不会少了我的好处,我才……” 甘二婆子哀嚎一声,扬手甩了甘果儿一个耳刮子:“段家老大会有造化?不过是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体面?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啊你!明明知道这都是害了奶奶的东西,你还不收手!你这是、你这是!” 甘二婆子越说越激动,原地转了一转,见墙角有一把鸡毛掸子,她几步过去抄了起来,扬手就往甘果儿身上打:“孽畜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畜来!当初你大病一场,全靠奶奶才能救回来的,你倒好,不想着给奶奶报恩,还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打你死,我打死你一了百了!当初就不该救你,不该生你!” 甘果儿吃了两掸子,痛得直叫唤,甘二婆子追着打,引来院子里一阵指指点点声。 楚维琳低声与红英:“段家老大是谁的丫鬟?” 红英几乎咬碎了银牙,狠狠道:“还有谁?自然是颜姨娘!” 楚维琳抿唇,面前浮现了颜氏那张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脸庞,一举一动里都带着谨慎,却不知道,竟然是一朵黑心肠的白莲花。 深吸了几口气,楚维琳吩咐红英道:“就算是颜氏,靠甘果儿一个人的片面之词是不够的,便是把段家两姐妹拉扯进来,颜氏一样可以弃车保帅。” 红英听得明白,颔首道:“夫人说得对,颜姨娘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来,再掉几颗眼泪,就能把自个儿摘得一干二净了。” “大姐夫那儿,我去说。”楚维琳下定了决心,便使人引路,去寻贺淮卿。 贺淮卿在书房里看书,听说是楚维琳来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管说的是什么事情,两人毕竟是姐夫与小姨子,私下见面说话并不合适。 贺淮卿知道楚维琳一定清楚这一点,可楚维琳还是来了,要说的定然是要紧事,他琢磨着要请颜氏过来作陪,就被楚维琳抬声打断了。 楚维琳站在书房外,提高了声音,道:“姐夫,曾医婆今日送药来,说是有些话要和大姐夫交代一番。” 既然是曾医婆一道来的,贺淮卿便没有再犹豫,请了她们入内。 让丫鬟上了茶,贺淮卿问曾医婆道:“维琇到底是什么病?您送来的药丸能治好吗?” 曾医婆看了一眼楚维琳,见她颔首,便道:“之前我已经与府上老太太交了底了,大奶奶是中了哈芙蓉。” 贺淮卿的面色凝重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不解地摇了摇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哈芙蓉?这可不是内院里会出现的东西。” “就是如此,”楚维琳接了话过去,把甘二婆子发现甘果儿才小厨房里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甚至是直截了当地提了颜氏的名字,让贺淮卿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她连一个虫子都不敢踩,怎么会……”贺淮卿不信。 楚维琳就知道贺淮卿不会信,摇头道:“我作为她的亲妹妹,见她中了这等毒,心中伤痛无法用言语表达。大姐夫,大姐与你成亲数年,生养了两个哥儿,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我知道,大姐夫喜欢颜氏远胜我大姐,但你更知道轻重,这事情绝不会是你授意,让大姐出事后给哪个人腾位子。 我也相信,大太太即便与我大姐有矛盾,也不会起了伤人性命的心思。” 贺淮卿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 对于发妻,虽不至于如对颜氏一般喜爱,但在贺淮卿心中,总归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他儿子们的母亲,再说洪氏,贺淮卿打心眼里相信她,若楚维琳说洪氏一句坏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后头的话了。 楚维琳顿了顿,又道:“哈芙蓉不是普通东西,大姐夫寻了这么多大夫看药方,都没看出端倪来,要不是这位曾医婆正好在绍城,大姐的毒继续耽搁下去,是要损了性命的,而且是叫所有人都闹不明白地损了性命。 今日,她能够用哈芙蓉来对付大姐,往后呢?等她生养了儿子,会不会对桐哥儿、元哥儿下手?若大太太坚持嫡长子为尊,她是不是连大太太都不放过了? 大姐夫,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你该明白,我是不是信口开河的。” 贺淮卿半垂着眼帘,许久没有说话。 他想相信颜氏,应该说,他信颜氏已经久了,久得成了习惯,无论是谁质疑颜氏,他即便不好在台面上反驳,在心中也是嗤之以鼻的。 可楚维琳这番话,让贺淮卿有些动摇,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这种动摇了。 贺淮卿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毕竟只是甘果儿一面之词。” “是,因为甘果儿也好,段家大娘、三娘也好,都是贺家的丫鬟,我不能一一去审问去对质,便是真的对出来了,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了颜氏手中,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去审颜氏,这些事情,是贺家的事情。”楚维琳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情无论真假,一旦查起来了,就难免兴师动众,让人看笑话了。我想,大姐夫也不希望弄得人心惶惶的吧?” “六姨,你说得在理,只是……”贺淮卿吞吐起来。 楚维琳摇了摇头,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我要替大姐考量。今日甘果儿的事情,很多人都瞧见了,定然会有些风言风语的,我又来了你这里,颜氏是个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我话已经出口了,颜氏不仅会起防备心,更会越发恨我大姐。大姐如今这么个状况,我总要替她着想的,我不能看着颜氏有再一次算计我大姐的机会。” PS: 这是昨天的份,更新晚了,对不起。感谢书友三寸芳心、Sunflower889、水_shuishui的月票,感谢书友红袖的平安符,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 第三百三十四章 贺家(八) 日头高悬,透过窗户撒入室内的阳光铺满了整间书房,贺淮卿站在阳光之中,背上如火烤一般,他的额上慢慢泌出了一层薄汗。 这种感觉不舒服极了,他尴尬撇过头,不去看楚维琳那质疑又审视的目光,把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上头摆了一只青瓷笔架,做工自不用说,上头描绘的山水景色出自颜氏之手,烟雨缥缈,如美人掀开了薄纱时露出的淡雅笑容,只让人觉得心中一荡。 这便是他心爱的女人,她一直依附他、憧憬着他,会为了他一句无心之语而郁郁沉默,也会为了他的一声赞许夸奖而喜上眉梢。 如此贴心又小心的女人,贺淮卿很难相信他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是的,他不信。 贺淮卿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六姨,颜氏不是那等人,我了解她,她跟我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愿只是陪着我,名分也好什么也好,她其实不在乎……” 楚维琳垂下眼帘,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贺淮卿的心中,颜氏是完美无缺的,旁人说什么不利于颜氏的话,贺淮卿都听不进去。 她有些明白,为何楚维琇对会贺淮卿死了心,只想守着两个儿子,不去顾贺淮卿的心到底去了哪里。 越顾及,越在乎,越受伤,而且,于事无补,只会在这个男人心中落下善妒不容人的罪名。 连楚维琇这个发妻都无法改变贺淮卿的想法,楚维琳也不指望靠着几句话就大获全胜,便道:“对,我不了解颜氏,我只靠暂时有的证据来推断出她来。姐夫若不信是她所谓,那么,又是谁呢?这个家里,总归有那么一个人,是在害我大姐的。无论如何,贺家要给我们楚家一个交代。” “这是自然的。背后之人一定要寻出来,一来要救维琇,二来也要还颜氏清白。”贺淮卿点头道。 楚维琳在心中默默想着,若事实证明颜氏一点也不清白。贺淮卿又当如何? 可这个当口上,拿这个问题继续逼问贺淮卿,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的状况,姐夫你也知道了,不管背后之人是谁。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后续的追查询问,都要加快速度,免得让人防备了,最后没一点儿结果。”楚维琳说到这里顿了顿,细细思忖了一番,道,“若是寻不到那个人,亦或是寻到了,贺家不想处置。那就只有一条路,和离。我断断不会让我大姐在绍城送命!我娘家那儿,也绝不会少了大姐一双筷子!” 贺淮卿闻言一怔,连曾医婆和忆夙都吃惊地看了楚维琳一眼,不解她为何如此大胆开口,毕竟她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如何能替楚家做主。 楚维琳这番话却不是危言耸听的,她知道楚家上下的脾气。 当初楚维瑶让婆家欺负作践,即便是庶出,章老太太和何氏都咬着牙要把楚维瑶接回家里来。甚至和许家对薄公堂,若不是楚维瑶和徐姨娘自己想不开,情愿回许家去受罪,她早会在楚家好吃好喝过日子了。 待庶女都如此。何况是从小受宠的楚维琇了。 楚维琇是何氏的掌上明珠,同是亲生女儿,楚维琇的地位也远非楚维瑷可比,若何氏晓得楚维琇叫贺家人这般算计,怕是要气得厥过去,一醒来就嚷嚷着和离回京。更别说是楚伦沣那个护短的性子了。 这亏得是不在京里,要是在京中,楚证赋和楚伦沣怕是要抄家伙打上门去了。 出嫁的姑娘如此受折磨,损得不仅仅是楚维琇本身,还有楚家一门的脸面。 只要贺家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楚维琳相信,等何氏赶到了绍城,头一件事情就是谈和离,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会有。 楚维琳的话扔在这儿了,也不管贺淮卿是个什么反应,转身便往外头走。 刚拉开书房的门,就见颜氏一脸怯怯站在门外。 颜氏捏着手中帕子,一双眼睛含着水光,见楚维琳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通红,抿着唇唤了一声“常夫人”。 楚维琳看了颜氏一眼,颜氏依旧是那副怕事模样,可落在楚维琳眼中,却再也不是那般楚楚可怜,而是万分可怖了。 这个女人太会演戏了,一举一动都在表现自己的无辜和怯弱,其实内心如此恶毒,若不是已经发现了是哈芙蓉作怪,楚维琇怕是要叫她折腾死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心中的怒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她哼笑一声,一字一句道:“颜姨娘来得可真巧。” 颜姨娘眼中的泪水几乎要落了下来,低声道:“妾、妾是来给我们爷请安的。” 楚维琳嗤笑,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空中的日头,道:“原来,府上的晨昏定省,伺候立规矩,并非去长辈、主母跟前,而是到男人跟前立的,是我孤陋寡闻了。既如此,姨娘便进去吧,正好伺候大姐夫用午饭。” 连骂带讽刺的话,让颜姨娘不知所措起来,她怔怔看着楚维琳,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贺淮卿过来,她才几步挪到了他的身后。 贺淮卿见颜姨娘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疼不已,低声道:“怎么了?” 颜姨娘摇了摇头,赶紧抬手擦去了泪水,挤出笑容道:“无事的。夫人提起了奶奶,妾想到奶奶如今的身子,不由悲伤,没有忍住眼泪。” 贺淮卿皱了皱眉头,拍了拍颜姨娘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也在担心维琇,她是中毒了,有曾医婆在,不妨事的。” 颜姨娘含泪点头,又对曾医婆福了福身子:“那就请您多费了心思,一定救救我们奶奶。” 曾医婆把颜姨娘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她在京中才出入王府侯门,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女人,一双眼睛毒辣,什么样的人看不透彻。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颜姨娘一眼,挑眉道:“这是自然的。我听说姨娘数年都没有怀上身孕,不如我替姨娘号一号脉?” 颜姨娘瞪大了眼睛,数年无子是她的心病,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楚维琇动了什么手脚,可她看了许多大夫,又让懂医的人细细致致、里里外外检查过她的院子,都没有发现问题,因此除了着急,颜氏没有半点儿办法。 曾医婆手段厉害,颜氏心里跟猫爪挠了一般,恨不能立刻伸出手让曾医婆仔细查一查,可她还是按捺住心中渴望,抬起头看向贺淮卿。 贺淮卿低头看颜氏,在她的眼中读到了几分谨慎、几分跃跃、几分紧张,他的心一样子柔软了。 他虽然有了两个儿子,另有一个通房丫鬟替他生了个女儿,可他还是盼着能让颜氏替他生下一儿半女的,只是一直没有动静,他知道颜氏惴惴不安的,这才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生孩子的话题,但其实他的心中与她一般期盼。 “医婆肯替颜氏瞧一瞧,那是再好不过了。”贺淮卿说完,拱手鞠了一躬。 忆夙瞧在眼中,一声轻蔑哼声溢出唇角,与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不满和愤怒。 曾医婆不躲不避受了大礼,这才示意颜氏伸出手。 颜氏抬手,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曾医婆搭着她的脉,又上下打量了颜氏几眼,这才缓缓开口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姨娘这身子骨,实在不适合生养。要我说呢,与其找大夫看各种方子,不如去菩萨跟前多上几柱香,多念几遍经。对了,普陀山的观音大士灵验得紧,不如姨娘去求菩萨赐子吧。话又说回来,信佛要心诚,只有心诚才会灵验,多做善事,多积德,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颜氏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如何听不懂,曾医婆是拐弯抹角在骂她,骂她损德,心恶,才会没有孩子。 曾医婆讽刺她也就罢了,偏偏在贺淮卿心中,颜氏就是一朵白莲花,不会和损德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因而没有听出曾医婆话里的意思,便道:“说得也有礼。母亲经常诵经,你有空也可以随她一道。至于普陀山,那是真的很灵的,下回我带你去,我们去求一求。” 颜氏气得心肝发痛,却又不能表露什么,只好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全当应付过去了。 楚维琳看向曾医婆,她也没有想到,曾医婆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显然这是对贺淮卿和颜氏极度不喜了。 毕竟,在曾医婆嘴巴里,后院女人们诵经念佛的,往往心中满满都是恶念,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一面下手谋算他人性命。 曾医婆让颜氏去诵经,便是在说她害了楚维琇了。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不再与贺淮卿和颜氏废话,出了书房,又往楚维琇屋子里去。 楚维琇合着眼睛靠着引枕休息,她之前就听到了外头院子里的动静,又听红英说了一番来龙去脉,知道是甘果儿下的药,愤怒之余,倒也并不意外,见楚维琳回来,便道:“我早知道和颜氏脱不了干系。我听说你去找我们爷了,他可有说什么?” PS: 感谢书友090611150247105的月票,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 第三百三十五章 贺家(九) 楚维琳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她来时曾想过,若是大姐问起,她到底该如何回答。 据实答吧,怕楚维琇气得仰倒,说谎吧,那些事情到底瞒不过楚维琇的,迟早都会晓得,纠结了会儿,到底没有下定决心。 此刻看了楚维琇消瘦的面容,心中越发不舍得起来。 “大姐夫说……”楚维琳才一开口,就叫楚维琇打断了。 “你莫要瞒我,我与他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难道还不知道?”楚维琇自嘲一般笑了,“不外乎那些话,他是不想看着我死了,但若要说是他的心尖尖害我,他是绝对不信的。” 楚维琳暗暗叹了一口气,楚维琇明明是那么透彻的一个人,却还是开口问了她话,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还是对贺淮卿还留有一丝念想?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楚维琳怔怔望着楚维琇的眼睛,见她眼底虽有嘲弄,但更多的是一份坚毅,便知她心意已决。 伤透了心,便再也不肯付出一丁半点的真心了。 对于楚维琇来说,贺淮卿就是顶着一个丈夫的头衔,彼此搭伙过日子。 毕竟,她是贺家媳妇,她还离不开贺家,两个儿子也需要父亲。 楚维琳伸手握住了楚维琇的手,一字一句道:“之前,我就和老太太说过你的状况了,刚才也与大姐夫说了,不管是谁下的手,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断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是真心诚意地应下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若他查明幕后黑手是颜氏的时候,他会怎么处置。 这里的事情,我会细细与京里说的。大姐,如今不是想着不让祖母、伯娘她们担心,而是要让娘家人来撑一撑腰了。你原也与我讲过。闵姨娘本来是要做平妻的,只因洪氏娘家厉害,这才弹压住了。贺家在绍城,楚家在京城。姻亲不走动,他们才会忘了咱们楚家是什么人家了。他贺家在江南再兴旺,再有根基,难道能比得过楚家?便是不提旧都,咱们京城楚氏也不惧他分毫。 等伯娘来了。有什么事儿,总有个人商量。家中最疼爱大姐了,若是瞒得过了,等以后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他们又没有帮上你分毫,岂不是越发难过痛苦? 我今日也甩了大姐夫一句话,若没有一个交代,咱们便和离。我晓得你不舍得元哥儿和桐哥儿,就是给他一个压力,不能胡乱糊弄了我们。” 楚维琇听得泪水连连。反手握住楚维琳的手,叹息道:“我知你说得有理。从前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只顾及着京城太远,书信里写些不如意的,只会添了自己和家里人烦恼,却忘了,我在这儿一味忍着,只是让人以为我娘家靠不上。我也曾是京城里的娇女,去哪儿不是三五成群,不是众星捧月?只因嫁来了这里。便连从前的自己都忘了。 娘家,永远是个依靠,等母亲来了,我定然要与她好好说一说。 你提和离。我又何尝不想和离。 可我不是维瑶,她当初孑然一身,回娘家也就回娘家了,我有两个儿子,我怎么舍得留下他们? 如今瞧着这家里上上下下待两个哥儿都好,可一旦没了亲娘。谁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我这一走,便是替颜氏让位了,她能善待我的儿子?只等她的儿子一落地,元哥儿、桐哥儿便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那人惯会吹枕边风,我们爷耳根子软成泥,到时候…… 老太太年纪大了,再疼两个哥儿,到底也顾不了他们成亲生子,洪氏瞧着是强势,其实一样是叫颜氏把控戏弄着,说句实在话,若是没了我,没了闵姨娘,洪氏与颜氏怕是先要掐起来了。 我必须在这里熬着,守活寡也要熬,你也是当娘的人,能体会我的心思。 和离的话也该说,让他们心里忌讳着些,莫要当我楚家好欺负。”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得姐妹两人具是伤心不已,楚维琇想着如今困局,楚维琳却是想到了前世。 做女人难,做深宅里的媳妇更难。 红英瞧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想着楚维琇这些年的苦楚,鼻子就犯酸,只是不能当着主子们的面哭上一场,只好忍住哭意,出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伺候楚维琇和楚维琳净面。 收拾干净了,楚维琳琢磨了会儿,挤出笑容道:“大姐,等伯娘到绍城怕是要七月里了,我们爷毕竟是父母官,不能离开金州太久,我们过些日子总要回金州去。只是,我那弟弟维琮遵从了祖父的意思,与几个同窗一道南下游学,父亲在信里提过,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估摸着也是夏日里便会到了江南,与伯娘到达的时间差不多,到时候我与他一道再来绍城。亲娘在,娘家弟弟妹妹都在,贺家总不会那么拎不清了。” 楚维琇缓缓点了点头。 病中总盼着有亲人陪伴,只是楚维琇很清楚,楚维琳如今也是嫁了人的,丈夫又有公务在身,只是因着常郁昀宽厚宠爱,才能在绍城小住几日,况且,金州那儿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都是做母亲的人,将心比心,楚维琇也懂楚维琳思儿心切。 “你只管回去,我既然晓得了是谁下的手,又是什么毒药,自然会多防备。哈芙蓉这东西,染上容易,脱离了难,但我有决心,为了爹娘儿子,我也会熬过去的,你放心吧。”楚维琇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要走,便与我说一声,我等你七月里再来。你说得对,我母亲,弟弟妹妹都来了,他贺家若真不给个交代,哼!” “我还要再住上几日的,不瞒你说,”楚维琳顿了顿,凑了点儿过去,在楚维琇的耳畔低声道,“这次能请的曾医婆来,全是靠着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李慕渝。他会来绍城,只因四皇子吩咐。自打去年冬天起。四皇子就在江南查贪墨,这半年工夫,倒了好些贪官了。听说是绍城这里出了些哈芙蓉,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再整这种幺蛾子。怕折腾下去牵连广了不好收拾,这才让小侯爷来绍城仔细摸索一番,若能早些抓到元凶,也算功劳一件。” 楚维琇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剪影。 李慕渝这人。她自然是听说过的,晓得他是太后的心尖,颇受宠爱,只是她离京已久,一晃十来年了,许多消息比不得在京中精通。 “当年瞧着是一米分雕玉琢的小童子,现今倒是国之栋梁了。”楚维琇感慨道,“你说他们要查哈芙蓉?” “是,我们爷知道小侯爷在查,便把姐姐的情况与他说了。果不其然,曾医婆来瞧过之后,真是哈芙蓉的干系。既然晓得这东西应当是颜氏让人给了甘果儿的,那么盯着颜氏些,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楚维琇脑子活络,一来一去的也就想明白,她缓缓挪了挪身子,在引枕上靠得舒服一些,似是苦笑似是心寒,道了一句:“哈芙蓉不是寻常东西。便是有人想靠它谋些利益,也不至于轻易到了颜氏手中。我估摸着,这背后之人与颜氏大抵有些关系,才能叫她拿到这一瓶两瓶的。等小侯爷查访下去。一根绳子拉起来,颜氏怕也牵扯其中。 四皇子亲审此案,犯事的人能讨到什么好处?大抵是连颜氏一道要治罪的。颜氏是贺家的姨娘,我倒想知道,我们爷与颜氏的深情厚谊,能不能抵过人命。抵过父母祖宗,抵过这贺家百年传承?” 楚维琳挑眉,她何尝不知道楚维琇的意思。 若贺家老太太、贺淮卿等人拎得清,早些处置了颜氏,再能供出幕后之人,将功抵过,又有人周旋一番的话,是可以保住贺家不受牵连的,可要是一直拖下去,别说是拖到何氏到江南,只要是拖到了四皇子动手,贺家就要受牵连了。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银子大把大把地交出去,贺家百年名望都要损在一个姨娘手中。 贺淮卿读的是圣贤书,他待颜氏再好,在面临家族为难时,可还能守住今日之甜言蜜语?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等出事时,颜氏只能抱着贺家不放,求着我们爷救她性命,至于我们爷,飞不飞呢?”楚维琇冷笑一声,“我知道我这番话说得狠了,但也是我这十年积攒在心中的仇怨,我定会活下去,看他们上演一场生离死别的好戏。你莫要拦着我,这是我应该看到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琳又怎么会拦着楚维琇? 前世的她便是如此,积攒了太多的仇太多的怨,在心中慢慢发酵,而后放手一搏,为的只是看一看仇人们的末路,看一看他们如今挂在嘴边捧在心尖念念不忘的东西折损时,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扭曲也好,恶毒也罢,心中的那口气一定要发泄出来,至于后头,迎接她的会是新生还是空虚,才是最要紧的。。 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琇的手,道:“我知你心中之恨,我也相信,在看了这么一出戏之后,你能站起来,大姐,你千万记得,你还有两个哥儿,你还有娘家人。” 楚维琇眼里又有泪光,到底是叫她憋了回去,又要开口说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如针扎一般痛苦,她嘤咛一声,整个人又蜷缩了起来。 楚维琳揉了揉她的额头,转眼看向红英。 红英忙道:“依着曾医婆的吩咐,一日三餐用药,中午的已经吃了的。” 曾医婆听见响动,快步进来,楚维琳给她腾了位子,曾医婆让红英搭把手,细细替楚维琇按压穴道,让她缓解痛苦。 红英仔细瞧着,又不住问曾医婆问题,想尽快学会这些,免得往后曾医婆不在府里时,她好帮着楚维琇一些。 曾医婆一面按,一面道:“这才刚刚开始吃药,没有这么快就好转的,中了那等毒,大奶奶痛苦,底下人也痛苦,但最要紧的是耐心和坚持,三个月半年一年的,只要熬住了,就能好起来。” 红英连连点头:“奴婢不怕的,是大奶奶在痛苦,只要大奶奶能好起来,奴婢无事的。” 等楚维琇痛苦稍减,沉沉睡去,红英替她擦去了一身汗水,楚维琳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传话,说是贺家老太太请楚维琳过去一趟。 楚维琳起身往外头走,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小厨房方向哐当一声脆响,一个丫鬟尖声大叫,声音里全是惊恐。 红英一怔,回过神后速速往小厨房去,楚维琳亦跟上。 小厨房外头站了四五个面色廖白的仆妇,见红英来了,赶忙让了一条路出来,红英往小厨房里一看,只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发黑,要不是身边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差点就脚下一软倒下去了。 红英转过身,哆哆嗦嗦与楚维琳道:“夫人,甘妈妈撞了。” 撞了? 楚维琳起先一怔,待看清周围人面色,一下子就悟了,甘二婆子撞了脑袋了。 里头血腥,楚维琳只扫了一眼,见灶台壁上染了血色,地上亦是一片红,甘二婆子倒在一旁,头上的血不住往外冒。 曾医婆越过人进去了,仔细查看,甘二婆子还有一口气,却是救不活了的。 甘二婆子挣扎着张开眼,颤声道:“果儿鬼迷心窍,恩将仇报,害了大奶奶,奴婢对不住大奶奶,奴婢以死谢罪。” 曾医婆无奈摇了摇头,让外头的人准备好将人抬出去。 甘二婆子喘了喘,到底还是闭了眼,曾医婆退出来,把她最后的话转告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一时心情复杂。 甘二婆子倒是个懂得恩情的,知道是非过错,记得楚维琇对她们母女的帮助,这才会说出以死谢罪的话来,只不过,话要分两边说,甘二婆子并非全然没有过错,她太纵着甘果儿了,才会导致女儿行事偏颇,叫人教唆利用了,而且,她管着小厨房,却也没有管住。只要她做事仔细认真些,也不会长长的半年里都没有发现甘果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不过,人死了,过往也就算了,甘二婆子嘴里念的又是对不住大奶奶,随意处置了总归不妥当,楚维琳交代了红英几句,替甘二婆置一口薄棺,好生葬了去。 PS: 求收求票~~~请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感谢书友13600815236、逆児、青衣浅淡的月票,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 第三百三十六章 贺家(十) 把甘二婆子的事情安排了,楚维琳才往贺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一进院子,楚维琳便觉得今日气氛比前一回凝重多了,丫鬟婆子们都是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垂手站着听吩咐。 看这架势,贺老太太这里应当已经听见了一些风声了。 这几日天气越发暖了,贺老太太没有坐在暖阁里,而是挪到了西次间,罗汉床上四平八稳坐着,只一个小丫鬟跪坐在脚踏上,轻轻替贺老太太捏着腿。 楚维琳上前问了安,便从善如流入了座。 贺老太太止住了那小丫鬟,示意她退出去。 等西次间里再无其他人时,贺老太太才开口道:“我听说,是甘家的那个女儿,在维琇的饭菜里下了哈芙蓉?” 楚维琳一板一眼,道:“是,甘果儿已经押起来了,刚刚甘二婆子自尽了,说是对不起我大姐,以死谢罪。” 贺老太太闻言一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苦笑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听不得什么生生死死的,哎!罢了,她既然想去,便由她去吧。那甘果儿,也是留不得的。” 几句话,便想把最直接关系的几个人收拾了,落在楚维琳耳朵里,多少有些和稀泥的样子,她面上没有露出不满来,只是道:“自是留不得的,甘果儿说了,那东西是段家三娘给的,话里话外是将来段家大娘发达了,会记甘果儿的情。老太太,我这就不懂了,一个姨娘身边的丫鬟,能有什么发达路子?” 贺老太太面上一红,楚维琳话说一半,但她却是懂的,这是在骂段家大姑娘想爬床。 她本就厌恶洪氏,对颜氏亦有不满,见事情与颜氏那里脱不了干系。一时越发气闷。 只是再气闷,颜氏也是自己孙儿的爱妾,她骂得说得罚得,却不能把她交给楚维琳处置。贺老太太便道:“底下人说话,都是一面之词,这事儿到底如何,老婆子也要仔细问过之后才好做判断。” 楚维琳顺着道:“这个在理,我今日与大姐夫提了。他也是如此说的,我大姐到底是他发妻,他也不想大姐不明不白叫人算计了。只是,老太太,我也是掏心掏肺与您说句话,我大姐是贺家媳妇,我两个外甥儿也姓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贺家衰败了,那损的是我大姐,是我外甥们。可哈芙蓉这个东西。当真是沾染不得的,叫官府知道了,老太太,这可不是塞银子的事情了,是要掉脑袋的。” 贺老太太的唇紧紧抿了起来,她知道楚维琳在施压,从楚维琳知道楚维琇是中了哈芙蓉开始,就一直再给贺家施压。 她可以体会楚维琳的心情,若是贺家姑娘在婆家有了如此遭遇,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可现在她坐在这个被逼迫的位子上,多少有些不舒坦。 可也只能不舒坦着,谁叫自家理亏呢。 况且,楚维琳的这句话也有道理。传到了官府那里,正儿八经地递了状书,这事情就难看了。 楚维琳手上已经捏着了哈芙蓉的证据,常郁昀又是官身,贺家即便是绍城的地头蛇,一样要低头。 算清楚了其中干系。贺老太太心中也有数了,若不把颜氏这个后患绝了,楚家不会松口的。 “夫人提醒得在理,老婆子一只脚都要进棺材的人了,实在是叫这些子孙闹得不得安生,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总要解决了它,夫人且放心,一定会给夫人一个答复。”贺老太太沉声道。 楚维琳见好就收,也不胡搅蛮缠,楚维琇既然要看一场大戏,那就如此开场吧,由贺老太太出面去要求贺淮卿,这出戏就真的热闹了。 从贺家出来,楚维琳没有回驿馆,而是与曾医婆、忆夙一道去了李慕渝下榻的小院。 常郁昀正和李慕渝下棋,楚维琳棋艺寻常,见棋盘上厮杀激烈,难分难解,她一时看不透所有的布局和谋略,但那份杀意还是扑鼻而来。 楚维琳不由看了常郁昀一眼,常郁昀下棋的风格素来平稳,不动声色之中自有杀招,如今日这般毫无遮拦的下法倒是少见,怕是李慕渝落子太凶,这才会把棋局引到如此局面了吧。 这局棋已经到了尾盘,却还是不分胜负。 观棋不语,楚维琳行礼之后就在常郁昀身边的八仙椅上坐了,静静看他们下棋。 李慕渝手执黑子,指尖来回翻着棋子,仔细琢磨了一番,许久没有落子,隔了会儿,干脆把棋子扔回了棋娄,摊手道:“算是我输了吧,我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再棋局上了。” 常郁昀闻言,浅浅笑了笑,道:“也是正好轮到小侯爷落子,若不然,就是我认输了。” 相视而笑,便收了棋盘,把话题转到了哈芙蓉上头。 楚维琳讲了甘二婆子与甘果儿,说了颜氏,李慕渝听完,请了曾医婆来:“米分末都查看过了吗?” 曾医婆颔首,道:“上一回在贺家找到的药米分,药性就很差,这回的这瓶,我也瞧过了,半斤八两,比您带回来的那些差了不是一丁半点,我琢磨着,贺家的这些,是之前试验时的失败品,提炼的精度太差了。” 若不是精度差,只怕楚维琇早就挺不住了。 可再退一步说,颜氏也不敢用精度太高的,若是楚维琇的症状很明显,贺家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哈芙蓉上去。 “还有贺家的那个大夫,他是真的没本事,还是明知是哈芙蓉,还替颜氏瞒着?”常郁昀问楚维琳道。 楚维琳垂眸,道:“我离开贺家时,听说那大夫已经叫大姐夫扣下了,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且叫他去审一审吧。” 楚维琳没有见过那位大夫,听说是在贺家数年了,这回审问下来,若是没本事,贺家大抵就不留他了,若是故意瞒着…… 迟早会坚持不住咬出颜氏来,到时候。且看一看贺淮卿如何是好吧。 李慕渝说起了刚带回来的一些哈芙蓉:“昨儿个夜里,城中一个富商死在大街上,仵作查验之后,是哈芙蓉吸食过度才死了。追查下去之后。发现他在城东养了一个女人,是从旧都那里的馆子里赎出来的。那女人如今也染了哈芙蓉,没个人形了,据她说,这东西是那富商寻来的。她也不晓得来路。” 常郁昀思忖了一番,道:“他弄到的哈芙蓉提炼得极好?怕是与那背后之人很是熟悉了。他死在了街头,叫人抬回了官府验尸,已经是打草惊蛇了,背后之人一定更加小心。”说完,他转头看向楚维琳。 楚维琳会意,现在颜氏的那条线,应该会是个突破口了。 接连三日,楚维琳都往贺家去。 楚维琇的精神并不好,曾医婆说。强行脱离哈芙蓉便是这么个过程。 好在楚维琇内心坚定,两个儿子又每日来请安说话,心境上倒不难熬。 姐妹两人商议了几句,楚维琳便又去寻了贺淮卿。 贺淮卿的面色有些发白,眼下发青,似是这几日都没有歇息好,见楚维琳来了,还是打起精神来请她落了座:“这几日怎么没有瞧见妹夫?” 楚维琳捧着茶盏,道:“我公爹从前在江南为官多年,与绍城的知州金大人相交甚笃。我们爷这几日都在金大人府中,向他请教为官之道。” 一听这话,贺淮卿笑容讪讪,道:“我听说妹夫去年考核不错的。在为官上头,可见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从前在京里,没有为父母官的经验,处事多是纸上谈兵,比不上金大人的阅历和能力,能得金大人几句提点。我们爷也是荣幸之至。”楚维琳说得一板一眼。 贺淮卿听在耳朵里,心情愈发沉重了。 娶妻娶贤,娶妻也更看重门当户对。 贺淮卿知道,楚维琇除了性子独立些,倔强些之外,算是一个好妻子了,尤其是她的出身门第极好。 贺家是江南的世家,书香传承,胜在底蕴,可要说功名,已经是几代远离官场了,这等条件放在京中,未必能攀得上楚家的贵女。 旧都楚氏的名望,京城楚氏的官位,两家说亲时,楚证赋在江南可谓是呼风唤雨,一张嘴就能定了半边天,若非有名士牵头,保了这门亲事,贺家也不可能从京中迎娶到楚维琇。 十年婚姻,楚证赋回京之后,眼瞅着在江南一带,不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可楚家的姑娘们就是如此争气,一个崇王世子妃已经叫多少人家眼红仰望,贺老太太不止一次说过,若是有机会去京城,让贺淮卿一定要以连襟的身份拜访崇王世子。 京城是没有去成,但另一位连襟来了江南。 常家的地位非普通官宦可比,常郁昀又有一个曾任明州知府的父亲,他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之后,能够发挥的空间和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这也是贺淮卿会陪着楚维琇去金州拜访的原因。 可事到如今,这曾经让贺淮卿满意的姻亲关系,一下子让他变得左右为难,格外被动了。 常郁昀这几日出入绍城府衙,是真的仅仅和金大人讨教为官之道吗?还是说,已经把哈芙蓉的事情说出去了? 人人都心知肚明,哈芙蓉这种东西,可不是靠一个钱字就能入手的,贺家人不会做这等营生,那贺家之中的哈芙蓉又是从哪里来的? 金大人为绍城之父母官,出了这等事情,若是视若不见,万一爆发出来,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他是一定会尽心尽力,恨不能立刻查清楚弄明白的,即便是一时半刻没有方向,也要抓那么一两个小鱼儿做替罪羔羊。 贺家出现了哈芙蓉,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姿态,这羔羊便是贺家了。 思及此处,贺淮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是迫不及待想让贺家脱身的,偏偏,甘二婆子死了,甘果儿一口咬定是颜家姐妹给了她药米分,颜家姐妹却是哭着闹着推到了颜氏身上。 想起颜家大姑娘指着颜氏哭泣的时候,贺淮卿的心中气愤多于惊愕。 他根本不信颜家姐妹的那番话,他看到的是楚楚可怜的颜氏,是不知所措的颜氏,是梨花带雨摇着头看着他的颜氏。 即便是被指责着,颜氏看向他的眼中也饱含着深情和信赖,她信他绝不会听信谗言,绝不会置她于不顾,那份依赖让贺淮卿心疼不已,又怎么还会去质问颜氏什么。 被逼问的依旧还是颜家姐妹,可她们翻来覆去嘴里念的都是颜氏,事情一下子就停摆了。 贺淮卿便让人审了那位大夫。 大夫姓黄,为贺家看诊数年,平日里颇受贺家人看重,可当他被关押起来时,他慌乱了许多。 直到见到了贺淮卿,这位黄大夫突然就镇定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没有半点儿平素稳重沉着的模样,而是红着眼睛忏悔道:“我听说了,大奶奶中的是哈芙蓉,是我本事不够,一直没能发现这一点,若不然,大奶奶也不用吃这半年的苦头,早些防备那黑心人,兴许这毒早就解了。” 无论怎么问话,黄大夫就是咬定是他本事不够。 知情却隐瞒着,是黑心人的帮凶,即便不扭送去府衙里,贺家也不会轻饶过他,可要是技艺不精,水平不够,那就是卷铺盖走人,天大地大的,仗着这点儿岐黄医术,难道还能饿死了不成? 黄大夫明白利害,自然会选择最有利的说法。 贺淮卿没有什么收获,唯一的线索来自颜家姐妹,可他又根本不相信,几日下来,精神耗费不少,整个人便有了一股子疲态。 楚维琳冷笑一声,道:“隔了几日,姐夫连一个替罪之人都没有寻到吗?是那背后之人太聪慧,还是姐夫的判断不够准确?” 话中嘲讽意思明显,贺淮卿听了不舒坦,可又没有立场去反驳,只能摸了摸鼻子,道:“六姨,你知道的,我想寻的绝不是一个替罪之人,而是真正的祸首。我若只是敷衍着寻一个替罪的,你也不会放心,不是吗?” “这倒是,祸首不抓到,这一次没有成功,下一回她一样会害大姐的。”楚维琳颔首,贺淮卿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却又道,“只是,大姐夫,时间不多呢。我听我们爷提过,就前几天夜里,城里一个富商因为吸食哈芙蓉死在了大街上,金大人那里已经在查哈芙蓉的事情了,姐夫可要快些,若是等金大人上门来审,可就不妙了。” PS: 感谢书友三寸芳心、lu?lu?169、诺言过期、星星的礼物的月票,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 第三百三十七章 贺家(十一) 贺淮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见楚维琳似笑非笑,他不由又懊悔起来,他这份动摇和忐忑表现得太过直白明显,会让楚维琳越发占据主动权,能够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应该更淡定一些,金大人要查是金大人的事情,贺家不是那捣鼓哈芙蓉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可眉宇到底越锁越紧,贺淮卿心知肚明,待金大人晓得府中出现了哈芙蓉,即便是贺家,也不可能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的。 楚维琳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这样的认知让贺淮卿更加焦躁,却只能尴尬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道:“有富商因为吸食哈芙蓉死了?” 楚维琳点头,道:“千真万确,就前几日半夜里,叫人发现报了官,仵作查验了过后,确定死于哈芙蓉。官府这个当口,是不会把哈芙蓉的事情到处说的,但姐夫可以去打听打听,城里是不是死了一个富商。” 贺淮卿的喉头滚了滚,脑海之中一个念头闪过,官府闭口不谈哈芙蓉,百姓们不知道富商的死因,楚维琳会不会是诓他的? 可诓不诓的,又有什么区别? 楚维琇还躺在床上,不管金大人查还是不查,贺家都要给楚家一个交代,断不可能蒙混过关。 真要往细处说,若金大人不查,这事儿还能拖到京城里楚家的人手到贺家时再给说法,若金大人查,留给贺家的最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了。 “我自是信六姨的,”贺淮卿讪讪笑了笑,道,“那大夫一口咬定是他没本事,他根本不知道哈芙蓉的事情,颜家姐妹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 楚维琳转了转眸子,直截了当地问:“这颜家姐妹和颜姨娘,是不是有些关系?” 提起颜氏。贺淮卿的神色舒展了一些,道:“绍城往西去,快马一天半的路程有一个小村镇,村民们很多姓颜。颜氏便是那里出身的。颜家姐妹是家生子,她们的祖父最早也是那村子里出来的,真要细细论起来,大概是能沾亲带故的。颜氏与我做小,身边总要伺候的人手。便挑了颜家那大姐儿,说是‘一家人’。” 楚维琳明白了,就好像当初沈姨娘身边的徐娘子以同姓攀了黄氏身边的徐妈妈的关系,两人以干姐妹相称,颜氏与颜家那大姐也是以同姓为由,关系亲近些。 这在深宅大院里也是常见的抬身价的伎俩。 “大姐夫不信是颜氏所为?”楚维琳再问了一次。 贺淮卿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楚维琳又追了一句:“假使,我是说假使,颜氏做了这等事情,大姐夫如何处置?” 贺淮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他偏过头看着桌上颜氏送他的那水墨笔架,淡雅清幽,如颜氏一般动人,他的心一点一点温暖起来,而后,他望着楚维琳,缓缓摇了摇头:“她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的,你的假使并没有意义。” 楚维琳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下来,见多了贺淮卿对颜氏的偏袒和照顾。最初时,兴许还会为了楚维琇的立场而有些气愤,到了现在,已是丝毫不会有怒意了。更多的是无奈。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等一心一意对待和呵护,甚至是不惜得罪妻子娘家人的维护,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贺淮卿又会是什么反应。 颜氏,当不起贺淮卿的这一份深情和信赖。 也许。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平衡,贺淮卿辜负了楚维琇,也注定会被颜氏辜负。 用后世的话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楚维琳离开了贺家,马车上头,她略有些疲惫地靠着引枕小憩。 宝槿在一旁替她按着腿,一双晶亮眸子里带着几分深沉,似是在想些什么。 楚维琳睁眼时正巧瞧见了,抬手点了点宝槿的眉心,道:“苦大仇深的,怎么了?” 宝槿憨憨笑了笑,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奴婢在想,大姑爷那么喜欢颜氏,为何只让她做小?奴婢听说,大姑爷与颜氏相识在与大姑奶奶说亲之前,他为何不干脆拒绝了这门亲事,就娶了颜氏?” 楚维琳张了张嘴,她本想告诉宝槿,并非每个人都可以依着心思娶自己喜欢的人的,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族,以及家族的那些姻亲,这不是几句话的事情了。 就好比前世,常郁昀明明心许楚维琳,却不得不娶了赵涵忆,这是常家内部角力的结果,常郁昀抗拒不过老祖宗和大赵氏。 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贺淮卿的情况与前世的常郁昀并不相同。 楚维琇可没有哭着喊着非贺淮卿不嫁,也没有算计贺家到非她不娶的地步,真要算起来,在两家议亲之前,楚维琇连贺淮卿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像赵涵忆一般搅局。 既然如此,贺淮卿为何还是娶了楚维琇,只让颜氏做小? 这个问题并不难解释,楚维琳想到贺淮卿刚刚说过的颜氏的出身,便一下子通透了。 颜氏那等出身,是无法做长房长媳的。 闵姨娘再是得宠,再是有个还能说得上话的娘家,在洪氏娘家跟前,还不是要甘拜下风,挣不到一个平妻的地位,颜氏出自一个小村落,没有说话掷地有声的娘家,贺淮卿再是喜欢她,也是无用的。 贺淮卿是个“聪明人”,他当年会娶楚维琇,那么今日在家族和颜氏之间,他还是会选家族。 只不过他的心情,大抵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了。 从前,他认定了颜氏只能做妾,这样的安排让他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反而是齐人之福的得意和满足,但现今的二选一,在十年与颜氏的浓情蜜意之后,把颜氏推出去治罪,贺淮卿大约是硬不起心肠来的。 愧疚、不安,和知道真相时的愤怒和失望。这些负面的情绪纠结在一起,酝酿发酵,这便是楚维琇最想看到的,也是最能让她解气的场面了。 比起楚维琳这边的稳操胜券。贺淮卿就一点也不轻松了。 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他唤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打听富商之死,而自己出了书房,想去寻颜氏。 可还未到颜氏的住处。脑海里想起楚维琳咄咄逼人的气势,想起躺在床上的楚维琇,他顿了顿脚步,偏过头吩咐身边的丫鬟:“还是先去大奶奶那儿。” 楚维琇刚刚歇了一个午觉,她这几日总觉得困乏,许是一直和瘾性做抗争,她虽是躺在床上的,可体力的消耗却十分剧烈,若不是每日里除了养病无事可做,让她有了很多休息的时间的话。她怕是支撑不住了的。 红英盛了一碗莲子粥,楚维琇喝完后,精神了些,听说元哥儿和桐哥儿就在外间说话,便赶紧让他们进来。 元哥儿牵着弟弟的手,乖巧地问候了母亲的身体状况,自从老太太发话让他们可以来陪着楚维琇之后,他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再不用依着洪氏去颜氏跟前了。 元哥儿并不是有多讨厌颜氏,而是不喜欢颜氏提起楚维琇的病时。就簌簌落泪,说这般拖沓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的。 在元哥儿心中,母亲不过就是得了一场病。与寻常的起热差不多,吃了药,多养一养总归会好起来的,所以他格外反感那些说楚维琇没有救了的人。 洪氏那儿,元哥儿不会与她争论,颜氏说什么。他也不喜多掺和,他只是不让身边伺候的人胡说八道,哪个敢乱说一个字,他就要训上两句,不为别的,他怕桐哥儿年幼分不清,听了之后伤心痛苦。 可现今,见楚维琇的身子似乎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元哥儿满满都是欣喜,这不就是他料想的那样吗?母亲的病,终究是会好起来的。 元哥儿听桐哥儿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楚维琇说话,明明没有什么逻辑,可他就是觉得听起来逗趣,母子三人其乐融融,突然就听外头禀报,说是贺淮卿来了。 楚维琇的眉头皱了皱,她已经数月不曾见过贺淮卿了,倒不是贺淮卿不来,而是他每一回来,都是她吃了药安眠的时候。 红英说,贺淮卿坐一坐,也就走了。 楚维琇心知肚明,哪里会每次都是那么凑巧,她醒时就一回都没有碰见过,这分明就是贺淮卿躲着她,他不知道应该和病重的妻子说什么,而一直避而不见。 贺淮卿进来,见两个儿子都在,他稍稍有些愣怔,在他们行礼之后,他想着自己的来意,便道:“元哥儿,你先领着桐哥儿出去,我与你们母亲有事情要说。” 元哥儿是个听话孩子,见楚维琇没有反对,便牵着弟弟出去了。 楚维琇睨了红英一眼,红英了然,退出去守了门。 贺淮卿在床边坐下,明明应该是熟悉的妻子,在他的眼中,却又多了几分陌生,她消瘦太多了。 “你瘦了。”贺淮卿喃喃道。 楚维琇直直看着贺淮卿,若她还是之前那不满又戾气的心态,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冰冷尖锐的顶嘴了,可现在的她,心平气和,对于这个丈夫,她早就没有念想了,也就不会有悲伤难过的小心思了。 “养身子嘛,又是哈芙蓉,瘦了也是寻常的。”楚维琇平静道。 这番态度,让贺淮卿很是不适应,他以为楚维琇会哭,会诉苦,会说一些让他左右为难的话,因此他一直对楚维琇避而不见,说他软弱也好,不肯担当也罢,他是怕妻子病中急躁又悲愤的心态的,可面对平静的楚维琇,他发现他依旧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去宽解她了。 隔了半晌,贺淮卿才淡淡笑了,道:“是啊,瘦了也寻常。” 楚维琇睨了贺淮卿一眼,她不信贺淮卿来寻他,就是为了这么几句话,可她不想开门见山说颜氏,干脆闭嘴等贺淮卿先开口。 “我知道,你受了大罪过了,哈芙蓉这东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阿绣,你心中不舒坦,我也一样不舒坦,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叫人暗暗喂了半年哈芙蓉,都舒坦不起来。我会彻查,老太太那儿也在关心着,这不仅仅是因为六姨在绍城,我一定要给楚家一个交代,而是作为一个丈夫,我要给妻子一个交代。”贺淮卿语调缓慢,深深望着楚维琇。 “我信你。”楚维琇的回应只有三个字。 简洁,但也是她的真实想法,她了解贺淮卿,这番话的确是贺淮卿的真实心境,不管贺淮卿再宠颜氏,也从来没有想要了楚维琇的性命。 他不是不喜欢楚维琇,而是没有像喜欢颜氏一般那么得喜欢。 若是数年前,这样的平衡关系,楚维琇大抵也就认了,左右就是过日子,她有了两个儿子傍身,这日子又不是不能过,但现在不一样了,颜氏在背地里想要她的性命,贺淮卿被瞒在鼓里,鼓外的人一遍遍拍着鼓面告诉他真相,他就是一个字也不听。 事实胜于雄辩,楚维琇也不想费神费力去和贺淮卿争论这些。 贺淮卿得了这三个字,却还是半点欢喜不起来,他从妻子的面容里看到的是疏远,是毫不掩饰的疲倦,这与颜氏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颜氏一直都是仰望着他,依赖着他,他甚至想不起,上一回在楚维琇眼中寻到那样的情绪是在什么时候,亦或者说,从头到尾,这十年婚姻里,楚维琇待他,是否有过那样的爱慕。 贺淮卿不知道,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如坐针毡,可他不能就此离开,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大约也听说了,哈芙蓉是甘果儿下的,甘果儿说,东西是颜家三姑娘给的,颜家两姐妹把事情都推给了颜氏。阿绣,我不信颜氏是那样的人,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寻出真凶。” 楚维琇的眼中闪过嘲讽,可嘴上还是道:“我听六妹妹说了,爷,时间不是我能给你的,我总归是躺在这儿,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的,可府衙那里拖不得,我母亲跟前拖不得。一直没有一个说法,等我母亲来看我了,你让我如何与她说?” PS: 感谢书友cc123456ww、daixi01、书友150602002051613、cookie1113的月票~~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感谢书友桑德娜的平安符,感谢书友liulimeng的评价票~~~ 第三百三十八章 贺家(十二) “那是你的母亲……”贺怀卿话说了一半,就知道自己口气不对,落在楚维琇耳朵里,怕是会觉得他在敷衍了事,推脱责任一般,赶忙转了个弯,道,“自然是要给她一个交代,让她安心的。她把你千里迢迢嫁来了江南,是盼着你好好的,而不是在这里受这些罪。原本,该是我们晚辈进京去探望岳母、岳父,如今却让她担惊受怕地赶来江南,已经是我们的过错了。阿绣,你放心,我会抓紧去查。” 贺怀卿生生把口气拧过来了,楚维琇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好再抓着他起先的口气问罪,毕竟是心冷了,连怪罪都没意思了。 “那便等着爷早些寻了害我之人。”楚维琇淡淡道。 妻子反应太过平淡,贺怀卿支吾了几句,怕再说下去,越发不好把来意说明白了,便一咬牙,直接道:“阿绣,我知道你和六姨姐妹情深,她有事,你急匆匆赶去金州,你病重,她连幼子都顾不上来绍城探望你,你出事,她是真的心急的。只不过,这追查也要时间,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有结果的,你莫要急,也请六姨莫急。” 楚维琇暗暗撇了撇嘴,追查的确需要时间,但如今形势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贺怀卿一叶障目,不肯信是颜氏所为罢了。 要不然,有颜家那两丫头的证词,逼问了大夫,调查颜氏这半年的左右情况,总会有线索冒出来的。 贺怀卿想让楚维琳莫急,其实是不想常郁昀着急,他怕常郁昀在金大人跟前吐露了一言半语,这麻烦就要跟着贺家来了。 楚维琇不肯就此应承他,道:“爷,你也说了,我六妹妹是连幼子都不顾就来了绍城的,可她毕竟有两个儿子要顾,霖哥儿小。琰哥儿更是才几个月大,她一颗心又要顾着儿子,又要顾着我,恨不能一个人能成了两个人。她在绍城再耽搁几日也要回去了。她走之前,好歹让她能稍稍松一口气,你说呢?” 贺怀卿无言以对,楚维琇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理的,没有胡搅蛮缠。没有夸大其词,她在跟他陈述事实,也就是这样的事实,才让贺怀卿越发进不得退不得了。 “阿绣……”贺怀卿唤了一声,后头的话哽在喉咙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握着楚维琇的手,只觉得那触觉是如此陌生,从前那细腻如玉的青葱十指随着楚维琇这半年的辛苦,已经失了原本的模样,变得骨节突出。皮肤粗糙了。 贺淮卿不由地怜香惜玉,张了张嘴,要再安慰妻子几句,却见楚维琇突然整个人都痉挛起来,痛得根本坐不直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贺淮卿唬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楚维琇,半晌回过神来,出声唤了红英。 红英快步进来,一看楚维琇发作了,便赶紧在她的床边坐下。依着曾医婆吩咐的,替楚维琇按压穴道,盼着她能够舒服些。 费了好大的工夫,楚维琇才慢慢安静下来。沉沉入睡了。 贺淮卿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状况变化,哑声问红英道:“元哥儿和桐哥儿呢?” 红英忙道:“见里头有动静了,便让奶娘领着两个哥儿出去了,这等场面,还是不要让他们瞧见的好。” 这样的场面啊…… 贺淮卿自己看着都颇为动摇。何况是让两个孩子瞧见,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奶奶每一回发作都是这样吗?” 红英红着眼,道:“大抵上都是如此的,有时比这会儿瞧着还要可怕,人人都说痛得打滚,可奶奶有时候痛起来,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淮卿虽不能感同身受,可毕竟是刚刚亲眼瞧了一回,他站在楚维琇身边,俯下身,道:“阿绣,你放心,我一定会寻出害你的人来,你今日所受之苦,我定让他百倍偿还。” 红英听在耳朵里,漠然看了贺淮卿一眼,心中不禁想着,等他知道是颜氏下的手,可还会有这么一番话?别说是百倍了,便是去伤害颜氏的一个手指头,贺淮卿都未必甘愿。 贺淮卿在妻子面前许下的诺言,越发觉得这事情耽搁不得,便吩咐红英仔细照顾好楚维琇,自己往前院里去。 刚走到半途,贺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寻过来,说是老太太请他过去说话。 贺淮卿不知贺老太太的算盘,可他自己一琢磨,觉得这后院的事情,贺老太太总归比他这个男人更清楚一些,便本着请教贺老太太的心思去了。 入了院子,正要往正屋去,却叫那丫鬟阻了,她抬手指了指西厢,道:“老太太在诵经。” 贺淮卿会意,入了西厢房,在贺老太太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对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拜了拜。 贺老太太听见响动,便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蒙头念诵。 贺淮卿不好随意打断他,耐着心思陪了两刻钟,贺老太太才停下了,他道:“我好些时候没见到祖母这般诵经了。” 贺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佛串,道:“我替维琇念一念,她的身子骨,也要菩萨保佑了。” 贺淮卿垂眸,道:“本该是阿绣替您祈福的,现今却操劳您……” “操劳什么呀,”贺老太太打断了贺淮卿的话,抬头直直望着菩萨手中净瓶的杨柳枝,道,“她是我贺家的媳妇,替我们贺家开枝散叶,如今受了大难,我替她念一念又有何妨。那些规矩礼数的,这会儿便不提了。” 贺淮卿垂首道:“祖母说的是。祖母,我刚去看了阿绣,发作起来的模样实在可怖,她瘦了太多了,瘦得我都有些认不得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我实在不忍心她如此,总想着把元凶抓出来,给阿绣一个交代。” 贺老太太关心的也就是这个问题了,她转过头看着贺淮卿,道:“你要怎么抓?不用老婆子跟你一一分析,你也该清楚。这绝不是简单的给维琇交代,这要交代的地方多了去了。” 贺淮卿颔首,一五一十说了情况:“六姨说城里一个富商死于哈芙蓉,金大人一定会彻查。等查到府里了,我们就麻烦了,加之岳母要来江南,阿绣成了这样,她怎么气怎么闹都是不过分的。换作是谁,都要掀了桌子了。” “你既然晓得这个道理,就该明白轻重,”贺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除非你能寻出一个人来,有证据放在维琇娘家人跟前,让他们相信,这个才是害了维琇的那个人,否则人家心里就想着是颜氏所为。没有十足的证据替颜氏开脱,就要把人交出去。请府衙里处置。” “祖母,我不信是颜氏所为……”贺淮卿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她,那是谁?你母亲你父亲还是你二叔你二婶娘亦或是你几个弟妹?”贺老太太不赞许贺淮卿的态度,道,“哈芙蓉,那是有银子都不一定能入手的东西,你拖个小丫鬟老婆子出来,说她是元凶,她手上有钱弄哈芙蓉吗?只可能是主子们。你自己算,你要让谁来顶这个罪名?” 贺淮卿垂下肩膀。缓缓道:“祖母,不是要让谁来顶这个罪名,是要找到元凶。” “元凶若是颜氏呢?你当如何?”贺老太太嗤笑一声,她从来都觉得这个长孙聪颖。却是忘了,一个男人犯蠢时,根本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就像她的儿子一样,怎么劝说都不听。 贺淮卿神色受伤,他吞吞吐吐。半天道:“为何你们人人都要往颜氏身上推?我知道,这事情只能是哪个当主子的做的,祖母你不希望我追查下去时,发现那元凶是叔叔婶婶亦或是弟弟妹妹们,若要推一个人去顶罪,颜氏这个妾室是最合适的,不会损了贺家内里的关系,又能平息楚家那里的愤怒。可……可颜氏毕竟跟了孙儿那么多年,孙儿狠不下心去这么做,她是无辜的,孙儿又怎么能让她顶罪?那也太不是人了。” 贺老太太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几口,才算是平静下来:“怀卿,人总要面对现实的,既然没有线索,不如先顺着颜氏这里查一查吧。” 贺淮卿满脸的不乐意,可又不敢再顶撞贺老太太,嘴上倒是应下了。 贺老太太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道:“你会阳奉阴违的,这事儿我会让你父亲去过问的,万一金大人登门来,你也应付不了他。” 搬出了金大人,贺淮卿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了。 贺老太太让人去请贺大老爷,自己又闭上眼念起了经文,等了两刻钟,贺大老爷才到,恭敬行了礼。 贺老太太开口见山,把事情吩咐了,便让他们两父子出去了。 贺大老爷和贺淮卿一前一后出了贺老太太的院子,贺淮卿满腹心事,贺大老爷皱着眉头道:“你总要面对事情的。维琇她妹妹虽然嘴上说着要替维琇和两个孩子顾及些贺家的体面,可人家到底是亲姐妹,过几日要回金州去了,这里没半点儿进展,她能放心走?她丈夫转头就会把事情告诉金大人的,到时候,哼哼!这一家老小的,可就热闹了。我还是这句话,早些抓到了人,我们主动送去府衙,金大人跟前,我们也是受了哈芙蓉的苦的,我们是受害的,让他高抬贵手,千万别把贺家牵扯进哈芙蓉的案子里头去。” “您说得这些我又何尝不懂,”贺淮卿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这人不那么好抓,这个人实在是狡猾,我根本没寻到他。” 贺大老爷与贺淮卿不同,他把贺老太太说颜氏的那番话听在了耳朵里,便道:“你既舍不得查颜氏,便由我来当这个恶人。” “父亲……”贺淮卿蹙眉。 贺大老爷摆了摆手,道:“母亲的话你没听明白,总归是当主子的人干的,哪个不要查,哪个不要问的?你连颜氏都舍不得她被问话,你还指望其他人配合吗?只要提了颜氏,一句话就给你堵回来了。” 贺淮卿低下头,他知道贺大老爷这话在理的。 家中亲眷多,并非人人好相处,到时候见他偏袒颜氏,哪个还会配合着问话查访? 贺淮卿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道:“若真要问的,还是我去问吧。” 这个答案让贺大老爷舒坦了很多,贺淮卿送父亲去了前院书房,自己也回书房里。 之前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虽然哈芙蓉的事情,府衙里是闭口不提的,但这小厮也有自己的门路,很快就弄清楚了,仔仔细细和贺淮卿说了富商的死和那养在院子里的女人。 贺淮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大人已经清楚哈芙蓉的事情了,有楚维琳在其中,金大人随时会知道贺家牵扯其中,到时候一定会寻上门来的。 到了那时候…… 连替罪的羔羊都备不好。 想起颜氏那温婉可怜模样,贺淮卿又离开了书房,往颜氏屋里去。 颜氏正在绣花,她搬了把杌子在屋外坐着,避了日头,却是好光线,她捧着绣棚,眉头微微皱着,一针一线绣得很慢。 这幅画面落在贺淮卿眼睛里,只觉得好看得紧,让他有些不敢打破这幅画面。 院子里的丫鬟们见了他,纷纷行礼,颜氏便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贺淮卿上前,柔声道:“怎么皱着眉头?在想些什么?” 颜氏微微撅着唇,把绣棚呈到贺淮卿跟前,娇声道:“你看,这里之前绣错了,我全拆了。过几日便是母亲的生辰,我原本想替她绣一个荷包,这一拆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赶不上了。” 贺淮卿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心意最要紧了,若是赶不上,母亲也不会怪罪你的。” 颜氏柔柔笑着,摇头道:“不能这么说的,还有几日呢,我夜里赶赶工,也就成了。” “莫要如此辛苦,”贺淮卿说完,见颜氏的眼睛圆圆似月牙,两颗梨涡深深,他的脑海里不由就浮现了楚维琇那消瘦的脸庞,他抿了抿唇,叹息道,“如今,人人都说你和阿琇中毒有关,我是信你的,我想信你的,你真的没有做过,对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贺家(十三) 颜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抬着头,不解地看着贺怀卿,一双晶亮眼眸水雾萦绕,若不是抬着头,眼泪怕是已经落下了。 她嗫着双唇,一时无言,只是眉宇之中的委屈和无奈显现无疑,让贺怀卿整颗心都痛了起来。 “我……”贺怀卿张了张嘴,哑声道,“我不是在怀疑你,而是……” 他说不明白,他明明是这般信任颜氏的,为何他会问出这些话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的压力不比我小,除了母亲待你还算客气,和颜悦色的,家中其他人说话行事里都透着一股子埋怨和疏远。可你都是埋在心里的,不曾与我抱怨过。这些我一直都看着眼里。”贺怀卿长长叹了一口气,深深望着颜氏,语重心长道,“我也是有难处的,现今人人都说是你,我若连问都不问,阿绣娘家人又怎么会服气?到时候查起其他人来,也要叫人论做话柄……” 颜氏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她抬手轻轻拉住了贺怀卿的袖口,带着哭腔,道:“我这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爷,你比我辛苦得多,这毕竟不是小事情,哪里能轻而易举就弄明白的,官府里断案,十天半个月都是快的,拖了几年没有一个结果的也不在少数,爷是个读书人,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判官巡捕……偏偏,家里催得急,大奶奶娘家那儿催得更急了。爷是半点不敢耽搁的,这些我都知道。大奶奶那儿,她这半年吃了这么多的苦,我每每想起来,也是心中悲伤……” 贺怀卿反手握住了颜氏的手,颜氏这句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知道自己比不得官府老爷们有本事,他就像颜氏说的,是个读书人,让他写文章作诗词,他不在话下。可断案……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啊! “我一直都明白,你是最懂我的。”贺怀卿摩挲着颜氏的手,“我有我的难处,你也一样。” 颜氏缓缓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爷知我的心。我便足了。大奶奶那儿,我当真没有想要害她的心思的,我真的没有的。” 颜氏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往下落,贺怀卿捧着她的脸。替她擦去眼角泪痕:“我信你,我会还你清白的。” 丫鬟们都是有眼色的,见他们互诉衷肠,便也就回避了。 贺怀卿拥着颜氏说了些情话,见天色不早了,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颜氏面上飞霞,痴情望着贺怀卿,道:“爷可要用了晚饭再走?” 贺怀卿摇了摇头:“还有好些事要处置,就不吃了。” “那也不能饿着肚子。”颜氏眼底闪过失望,但更多的是关切。“一会我去厨房看看,让她们送些可口的给爷送去书房吧。再准备些糕点,爷夜里饿了,也能用上。” 颜氏如此体贴,贺怀卿心中柔软,道:“我今晚就住在书房里了,你自己好好休息,莫要东想西想的。” 颜氏应了,含情脉脉送了贺怀卿离开,便往厨房里去了。 书房里。贺怀卿来回踌躇了许久,直到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瞧,外头站在贺大老爷书房里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是来传话的。贺怀卿便匆忙往贺大老爷跟前去。 贺大老爷端坐在书桌后头,闭目眼神,眉宇却是紧紧锁着,听见儿子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睛,道:“坐。” 贺怀卿依言坐下。试探着开了口:“父亲训我,是不是……” 贺大老爷凉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那丫鬟道:“去把颜家那两个丫头带上来。” 贺怀卿的唇紧紧抿了抿,他有些知道贺大老爷的意思了。 颜家两个姑娘被带上来,跪在了书房正中。 府中毕竟不是府衙,没有牢房关押,这几日她们就被扣在柴房了。 做为家生子,自打出生起也没受过什么大罪,在柴房里提心吊胆了几日,让她们两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原本年轻的脸庞布满了泪痕,又因为久未净面,泪迹在脸上花了,甚至有些干裂,嘴唇发白起皮,整个人狼狈不堪。 贺怀卿不熟悉贺家三姑娘,但这位贺家大姑娘阿杏已经跟了颜氏数年,可他此刻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竟然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了。 就好像他之前看楚维琇一般。 这样的认知,让贺怀卿的心一下子不舒坦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药米分到底是怎么来的?” 贺家三姑娘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呆呆的,不言不语。 阿杏紧紧抱着妹妹,颤抖着道:“是姨娘拿给奴婢的,让奴婢去走甘果儿的路子。奴婢这些年在姨娘身边伺候,与甘果儿并不熟悉,就让妹妹去和甘果儿说了。奴婢起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姨娘吩咐了,奴婢不得不听。后来见大奶奶一次次发作了,才晓得其中奥妙。可那个时候 奴婢哪里有胆子告状呀,奴婢也是参合在其中的。” 还是这一番说辞,每一回的都几乎相同,却再也多不出一个字来。 贺大老爷又问:“那颜氏又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些东西?” 阿杏用力摇头。 贺大老爷自然不信她,哼笑一声,道:“哈芙蓉的事儿,维绣娘家那儿已经告了府衙了,她丈夫是个官儿,他开的口,金大人一定重视。到时候官府衙役上门来,你这套说法有没有用?拖去了府衙里头,让金大人审问,别说是你们两个,连你们的父母兄弟都走脱不得,一并压回去。到那时,可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那地方进去了,能不能出来可不好说了。” 世人怕府衙,平民百姓对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更何况是奴籍,只要主人家不开口,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贺家断断不会为了她们一家子开口求情的。 这样的认知让阿杏泪眼婆娑,连连磕头:“奴婢句句都是实话,便是去了府衙里,奴婢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姨娘这药是从哪儿来的,奴婢真的不清楚呀。” 除了两姐妹的哭声,书房里并无其他动静,阿杏见贺大老爷与和贺怀卿都不发话。心中愈发忐忑,结结巴巴道:“冬儿,兴许冬儿知道。” “冬儿是哪个?”贺大老爷问道。 贺怀卿沉着脸,道:“是颜氏屋里伺候的。” 贺大老爷亲自过问了,少不得要去唤冬儿过来。 冬儿七上八下地到了书房外头。见屋子里影影绰绰,脚下似有千斤重。 再犹豫,还是要进屋行礼。 贺大老爷还是刚才的那几句,冬儿一听官府,脑袋都发麻了,眼泪一瞬间落来下来,哆哆嗦嗦道:“奴婢不晓得。” 嘴上如此说,可神态还是出卖了她,贺大老爷威逼之后,她还是松了口。绍城东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有一间旧屋,里头又个瞎眼婆子,她给了颜氏这几个药瓶。 比起贺大老爷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贺怀卿愕然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明明刚才颜氏还亲口说过与她无关,为何…… 贺怀卿瘫坐在椅子上,双眼发直,一动不动。 贺大老爷让人押着冬儿下去。再让她带路去寻那瞎眼婆子,这才关上了书房门,沉声与儿子道:“你若愿意这般逼问,早就有结果了。” 贺怀卿没有说话。 “早些寻了魁首。把颜氏处置了,也能堵上维绣娘家人的嘴。这到底是贺家家丑,她姐姐也吃了亏,她能往外嚷嚷吗?肯定是揭过去,一个字都不会提的。”贺大老爷懊恼地跺了跺脚,“现在呢。金大人那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上门来了,那时候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办?损了银子不说,还丢了脸面。” 贺怀卿苦笑着摇了摇头:“父亲,我不愿如此逼问,是我信她……” “事到如今你还是信她!”贺大老爷指着贺怀卿的鼻尖,喝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晓得你!你若觉得她骗了你,你现在根本坐不住,飞奔过去寻她讲道理了。可你现在还坐着!” 贺怀卿心虚了,他承认父亲说得对,他还是相信颜氏,或者说,他无法接受颜氏会欺骗他,他甚至连去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如再问问大夫……”贺怀卿试着转移话题。 贺大老爷嗤之以鼻,骂道:“问他?他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在这时候承认一早就瞧出了哈芙蓉!他现在只要不松口,过些日子就能顺利离开绍城,去别的地方招摇撞骗。还是说,你想听他说,他叫颜氏买通了,故意不说的?” 贺怀卿的心重重一抽。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替她寻脱身的法子了,听为夫一句,明日里等维绣娘家人来了,把颜氏的事情说说明白,她要处置那便处置了,她若要报官……”贺大老爷顿了顿,道,“随她去,我们是受害的,我们也是叫颜氏算计了,才会让她害了维绣。” 贺怀卿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无言以对,除了叹气,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是颜氏越矩了,谋害主母,怎样的下场都不过分。”贺大老爷摇了摇头,“这种不识相的惹事精,还是早些处置了好。” 贺怀卿抬手揉了一把脸,沙哑着声音,道:“父亲,我以为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您有闵姨娘,而颜氏与我,就和闵姨娘与你……” “放肆!”贺大老爷重重拍了拍桌面,这也是今晚他第一次真正动怒,“闵氏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在一日,你就说不得她一日!况且,闵氏懂规矩,除了你母亲不喜她,在这家里她也是规矩做人的。” “可她和二叔母……”贺怀卿挣扎道。 贺大老爷的面色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挥了挥手,道:“这能一样?她们也就是几句嘴上功夫,酸不溜秋几句话,能折腾到谋人姓名上去?退一万步说,你二叔母是什么人?正经的二房太太!和大嫂身边的一个妾不依不饶的,她的脸皮子还要不要了?” 贺怀卿接不上话,他只能不停的顾左右而言他,说到了最后 便是洪氏与闵姨娘的水火不容。 “父亲,设身处地想,我也是……” 贺怀卿说了一半,便被贺大老爷厉声打断了:“你从前比现在晓事聪慧!十年前的你,根本不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可比性。 闵姨娘虽是姨娘,但若没有洪氏,她的出身足够做嫡妻的,当初也想聘为平妻,若非洪氏娘家人厉害,闵姨娘不会成了姨娘。 颜氏却不同,她只能做小,贺怀卿不娶楚维琇也会有别的女人嫁进来,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她弄死了楚维琇 她也绝无可能扶正,只是要换个主母了。 闵姨娘落在这个位置上,算不上循规蹈矩,但也绝没有生过弄死主母取而代之的心思,她和洪氏再闹再吵,也是女人的花拳绣腿嘴上见分晓。 而颜氏,却是在谋楚维琇的姓名。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除了颜氏自己,我们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贺大老爷看着贺怀卿大受打击的样子就烦心,道,“你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是去问问她自个儿吧。问明白了,便押住了,等明日交出去。” 贺怀卿摇摇晃晃出了书房,思前想后,还是往颜氏的院子去了。 颜氏屋里点着灯,从窗外能瞧见她坐在桌布,手上针线不停。 贺怀卿挪着步子进去,颜氏抬头看他,浅浅笑了:“爷不是说,今夜里歇在前头吗?” 贺怀卿在颜氏身边坐下,看着她落针,道:“不是让你别赶吗?当心眼睛。” 颜氏放心绣绷,垂着眼帘,道:“我怕不赶紧些,就来不及了。” 贺怀卿胸口一紧,偏过头道:“冬儿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而后才缓缓勾起了唇角,试着让自己笑得开心些:“不是老爷和爷把冬儿叫走了吗?我知道的,这事情总要有人挑肩上的,府里头,也就是我一人是最恰当的。爷,既如此,便不要兴师动众的了,您操劳了几日,我舍不得让你再烦心下去。官府里,大奶奶娘家那儿,你把我交出去吧。我什么都会认下的,这样,他们就不会再逼着你了。” PS: 爪机更新,谢谢大家都支持,以及,这几个的下场马上就到啦 第三百四十章 贺家(十四) 贺怀卿垂下了双手,颓然靠在了青灰墙上。 此时已经日落,天边留了淡淡余晖,映得人越发落寞。 他直直望着颜氏,见她的眉目清秀,如远山黛色,只是眼中带了几分疲惫几分凄苦几分悲伤,乌黑的眸子让贺怀卿整个心都绞痛了起来。 他记得当年初见颜氏时,她也是这样的,清幽如莲花,在她的身边,他都能闻到那幽雅花香。 楚维琇就是怒放的国色牡丹,只一眼就让贺怀卿惊艳不已,那颜氏就是青莲,越品越是不同,与那朵牡丹并立时,贺怀卿甚至会有些压力,而这朵青莲,才是他放下心房的安心之所。 颜氏让他心安,可他却不能护住颜氏。 这样的认知让贺怀卿觉得沮丧和无力,他叹声道:“你会怪我吗?” 颜氏笑了,摇头道:“我心甘情愿,只要能让你不那么为难,我什么过错都会认下。” “即便你没有做?”贺怀卿怔怔问。 颜氏笑容更深:“即便我没有做。” “即便你真的做了……”贺怀卿喃喃道。 声音很轻,颜氏似乎是没有瞧见,她上前一步,挽住了贺怀卿的手,柔声道:“明日里,大奶奶娘家人来了,爷便把我交出去吧。今晚上,爷最后再陪我吃顿饭吧。” 贺怀卿垂眸,望着笑容里已经满是祈求的颜氏,他无法开口拒绝,木然点了点头,让颜氏挽着他进了屋。 颜氏笑盈盈的,吩咐丫鬟们上了饭菜,举止如常,说着些家常话,似是刚才的对白没有发生一般。 贺怀卿心中五味陈杂,可他知道这怕是和颜氏的最后一餐饭了,到底没有扫兴。 夜深时。押着冬儿去寻瞎眼婆子的家丁回来了。 那瞎眼婆子看起来十分老迈,眼睛上有可怖的疤痕,脸上也是一塌糊涂,贺大老爷第一眼差点没被唬了一跳。 瞎眼婆子装哑巴。贺大老爷按了按太阳穴,也懒得多费力气,把人押了起来,打算明日一并交给常郁昀和楚维琳。 只要能把贺家从这事里摘出去,贺大老爷才不会管瞎眼婆子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了贺家,本要径直去看望楚维琇,就叫人请到了书房里。 书房之中,除了贺怀卿,自还有贺大老爷,楚维琳一看这架势,就晓得贺家已经做了决断了。 贺大老爷清了清嗓子,睨了贺怀卿一眼。 贺怀卿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颜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六姨。昨日里已经审了,颜氏身边的冬儿招出了一个瞎眼婆子,那婆子也叫我们带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直言道:“那颜氏……” “她……”贺怀卿摇了摇有些发涨的脑袋,“交给六姨处置吧。” 楚维琳挑眉,她有些不信贺怀卿,之前他与颜氏浓情蜜意,根本不信颜氏作祟,为何突然之间就改了态度? 即便是改了,以贺怀卿对颜氏的喜爱。此刻应当是悲痛万分,根本不能接受如此转变,为何他的面容里只读得到浅浅的悲伤? 楚维琳不解,但这个档口上。也不可能让他细细追究贺怀卿的心路历程,便颔首道:“既如此,我就请我们爷来吧。” 楚维琳不怕贺家人捣鬼,趁着等人的工夫,去了楚维琇那儿,楚维琇却是睡着。只元哥儿带着桐哥儿在厢房里看书。 见了他们两个,楚维琳不由思念死了霖哥儿和琰哥儿,她这般日子虽然忙碌,但只要停顿下来,满脑子都是儿子。尤其是春夏下午多雷雨,她记挂着怕打雷的琰哥儿。 若贺家下了决心,把颜氏交出来了断了这些事情,那她很快就能够回金州去了,这让楚维琳不禁添了几分愉悦。 对儿子的思念,那是连在绍城明州泛舟游湖都比不上的,她恨不能飞回去。 常郁昀很快来了,一同到的还有金大人。 金大人的到来让贺大老爷沉下了脸,他一点也不想家中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到了官府里去,他又是气愤常郁昀告状,又是恼怒贺怀卿拖沓,若早早处理好了,兴许便不会如此。 贺大老爷忙着寒暄几句,金大人却摆了摆手,摸着胡子道:“听说昨日夜里,贺家把一个瞎眼婆子绑回来了?贺老爷,不用我说,你都知道这事儿不地道吧?若不是你家和常大人家是姻亲,他打了个圆场,这会儿就不是我登门来,而是一众衙役了。” 贺大老爷心中怒气翻滚,这分明就是唱戏,不仅仅是行事狡诈,更要逼着贺家承情,贺大老爷不服,面上却又不得不堆着笑容,连番称是。 金大人在贺大老爷的书房里转了一圈,目光落下一颗红珊瑚上,多打量了几眼,贺大老爷无奈,却又只好装出一副大方模样,把红珊瑚相赠。 金大人眯着眼笑哈哈推托了几句,便也应下了,道:“其实啊,我是不好这一口的,什么红珊瑚什么朱砂什么玛瑙,我连分都分不清,我就是一个粗人。可那一位是个中高手,总说我那书房没半点儿能上台面的东西,我琢磨着也要附庸风雅一番,等明日他再来,嘿嘿。” 贺大老爷眉毛直跳,问道:“那一位是……” “定远侯府上的小侯爷,人家那双眼呀,连太后娘娘身边的东西都能品头论足一般。”金大人哈哈大笑,“我这么个芝麻官,叫他嫌弃眼光也就没什么丢人的。” 贺大老爷陪着笑,嘴上说着“您怎么会是芝麻官呢”,脸上肌肉发僵,心中忐忑不已,或者说,是惧怕。 这半年多,江南叫四皇子搅得人心惶惶,不单单是官员,世家、富商就没有几个舒坦的,人人都知道,李慕渝是四皇子的先头兵。金大人这几句话,让贺大老爷觉得意有所指。 去年乌礼明倒台和金州陶家的破败,因着闵姨娘对陶家有所了解,贺大老爷也听说了不少。陶家这个商贾自然是比不上贺家书香底蕴。可在一瞬间,贺大老爷觉得,贺家会成了下一个陶家。 听说,陶家当初害了楚维琳的舅舅落了大狱,陶家最后垮了。这一回,贺家害了楚维琳的姐姐,这…… 贺大老爷汗涔涔,赶忙替自家开脱:“实在是叫底下人害了,维绣这孩子,哎……她受了罪,我们也一样难过。怪只怪怀卿身边的颜氏,这才……金大人,我虽然押了那瞎眼婆子回来,但我也不是个能审案子的人。又牵扯了哈芙蓉,还是要把人交给您的。” “哈芙蓉?”金大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事前全然不知的模样。 贺大老爷气得肝疼,他不信金大人毫无所知。 金大人的确知道,李慕渝一到绍城就问询了他,听说绍城里有人捣鼓哈芙蓉,金大人当时流的汗远非贺大老爷可比,这不单关乎乌纱帽,更加关乎脑袋。 金大人查得心力交瘁,却没有多少进展。好在李慕渝瞧着是吊儿郎当的,做事倒也懂实情,知道此事不易,给足了金大人时间。 眼瞅着时限将近。常郁昀到达绍城后总算给金大人解了围,他们第一次接触到了这捣鼓出来的哈芙蓉。 但这些,金大人无需让贺家人知道,装了装样子,便要把涉事的都带回去。 贺怀卿一直沉默着,到了此刻。才道:“那我去唤颜氏来吧。” 金大人看着贺怀卿的背影,似笑非笑,端着茶盏抿了抿,贺大老爷抹了抹额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就作罢了。 贺怀卿进了颜氏的房间,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从镜子里给了贺怀卿一个绝美笑容。 贺怀卿过去,亲自替她描,道:“金大人来了,听他的意思,四皇子和和小侯爷也盯着哈芙蓉,到时候,绝不是六姨与六妹夫说了算的,你不如和金大人他们说实话,说你根本不知情,是冬儿偷了你的银钱要害阿绣,你虽察觉到银子数目不对,但可怜冬儿就没有处置,你根本不知道冬儿拿银子换了哈芙蓉……” 贺怀卿絮絮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颜氏在听到四皇子和小侯爷是,眼中闪过的惶恐和绝望。 颜氏暗暗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平静些,握住了贺怀卿的手,道:“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了呢?我不服罪,大奶奶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的。” 贺怀卿无言,握着颜氏的手往书房去。 昨夜里,颜氏哭着说了冬儿的事体,贺怀卿虽然让贺大老爷敲打得有些动摇了,可他还是本能得相信颜氏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心中,满满都是愧疚,他护不住颜氏,颜氏却为了他…… 这份愧疚包裹了他,他对咄咄逼人的楚维琳不满,又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维琇了。 诚然,楚维琇受的罪让他心疼,但颜氏更…… 到了书房外头时,贺怀卿重重握了握颜氏的手,道:“不管他们怎么说,我是信你的。” 颜氏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书房里有陌生的声音。 “贺老爷,你说是那颜氏害人?你敢断言,贺家里头再无一个人会牵扯这事情?”金大人慢条斯理地品完了茶,开口问话。 贺大老爷赶忙摆了摆手:“就只有颜氏,其他人,其他人做什么去折腾维绣?金大人,说句直白点的话,无利不早起,又是哈芙蓉这等东西,家里除了颜氏,会有哪个能如此折腾维绣?” 金大人笑得弥勒佛一般,眼神却锐利非凡:“我听说,令郎与颜氏感情极深,反倒是对嫡妻有些冷淡。” 贺大老爷背后一凉,讪讪笑了笑,见金大人的目光越发深邃,他赶忙坐直了身体,正经道:“不瞒金大人,犬子待颜氏是格外器重的,但对于维绣,他也绝无不喜的心思。况且,退一万步说,他和颜氏一起谋了维绣,那颜氏也不可能扶正,他会再娶填房,那填房和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不用细说,也能想象。犬子实在是无需做这种害己之事。” “不可能扶正?”金大人摸着胡子想了想,“令郎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叫颜氏哄昏了头?” 贺大老爷见金大人听进去了些,赶忙道:“他当然知道,当年他对颜氏早就心生喜爱,我们替他聘维绣的时候他也没有替颜氏争取过,他很清楚,颜氏不可能做嫡妻,她的身份远远不够。犬子待她,是男人待一个女人,断不是丈夫对待妻子一般。他心里拎得清。” 站在门外的两个人把这番对白听得一清二楚,颜氏心里不舒服极了,扭头去看贺怀卿,却不觉得他的神色有什么尴尬不自在的地方,仿若那些话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颜氏微微低下头,柔声道:“爷,来时忘了与你说,你最喜欢我做的绿豆糕,说是细腻清香,我今儿一早又做了些,就放在我屋里。你,你想起我时就吃一块,等吃完了,也就不要想我了。” 贺怀卿握紧了颜氏的手:“我忘不了你,我不吃了,那些都是念想。” 颜氏失笑,笑容里又含着苦涩:“那东西,夏日里也就存个三五日的,爷,到底是我一番心意,你莫要糟蹋了。一会儿进去,无论金大人问我什么,你都不要帮我,免得连累了你。” “我……” 颜氏青葱食指点住了贺怀卿的唇角,也阻了他的话,她道:“爷,为你分忧是我的心愿,我是欢喜的。” 贺怀卿重重拥了拥颜氏,到底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金大人打量了颜氏几眼,并没有问什么,只是把人带了回去。 楚维琳知道楚维琇未醒,便也与常郁昀一道离开。 贺怀卿目送着颜氏,满脑子都是她上车时的笑容,带着解脱和欣慰,那样的笑容让难受极了,他无法压抑对颜氏的思念,快步到了她的院子,找到那一盒绿豆糕。 新鲜做得,打开时便闻到绿豆清香,贺怀卿心中酸楚,取出一块来咬上一口,又是一口,直到一盒见了底,才望着空空的食盒,叹息道:“都吃完了,可我还是想你。” PS: 颜氏是叫爱情冲昏头的黑心白莲花,贺怀卿么,我不喜欢他,这几章描写他很多,越写越不喜欢,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哒。这章依旧爪机,谢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 第三百四十一章 贺家(十五) 府衙之中,金大人怡然自得哼着小曲,让人把那盆红珊瑚搬到了书房,仔细打理了一番,放在桌上来回绕着看了几圈,才算是满意了,小心翼翼摆到了博古架上最醒目的位子。 李慕渝和常郁昀一前一后过来,李慕渝已经听说了贺家今日的进展,为了这事体他费了不少时日了,饶是他,也有些急躁了,待听说了好消息,眉宇之中都带了几分喜悦。 金大人恭敬迎了李慕渝进书房,目光时不时往那红珊瑚上瞟,却偏偏没有发现李慕渝有什么反应,只好耐着其他心思,仔仔细细说起了正事。 李慕渝听完,便要亲自审一审那瞎眼婆子与颜氏,他与常郁昀商量了几句,便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金大人道:“一会儿先把人押到偏房里,我们仔细问了再说。” 金大人应下,赶紧让底下衙役去安排,见李慕渝要走,他皱了皱眉头,赔笑道:“小侯爷,下官今日这红珊瑚,您瞧着如何?” 李慕渝睨了他一眼,笑道:“金大人不是不爱好这些东西嘛,怎么心血来潮了?” 金大人嘿嘿笑了,也不瞒着,直言道:“这是下官今日在贺家瞧见的东西,下官瞧了两眼,那贺大老爷就迫不及待要送下官,下官与他说了,下官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比不得小侯爷您在行。贺大老爷一听是小侯爷您好这些,越发就拦不住了,恨不能亲自装箱给您捧过来。” 李慕渝捧起桌上茶盏,似笑非笑地看了金大人一眼:“这株红珊瑚,形状是不错,可惜质地差了些。金大人,我与你说,这东西与其摆在你书房里,不如让工匠打磨成了珠串,送给金夫人为好。” 金大人摆手。道:“这是贺家给您的。” “我会眼红他这个?”李慕渝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巴,赞许道,“他自个儿都清楚。这东西也就一般,入不了行家的眼,只怕这会儿心里还忐忑着,巴不得从库房里再挑些好东西送来。罢了,就让他纠结去吧。再榆木脑袋,这般想上几日,也该通透些了,晓得贺家此刻如何行事才是稳妥的路子了。” 金大人得了赞许,心情愈发愉悦。 他是不懂珊瑚朱砂,但他懂人心,说句不敬的话,拿小侯爷压贺大老爷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收到的效果却让他很满意。他根本不图人家那一株红珊瑚,他要的是给贺家敲一敲警钟。莫要稀里糊涂地把百年家业都败了。 这也是看在常郁昀的面子上,谁让楚维琳和楚维琇是亲姐妹呢,把贺家整垮了,楚维琇又要如何? 审查的速度很可观,原本就明里暗里抓到了一些线索,现今那缺了的棋子补上了几颗,有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瞎眼婆子依旧装哑巴,可府衙里多得是让她开口的能耐,昨夜贺家是带了人就走,官府查到那屋子里时已经是空无一人。衙役们翻箱倒柜,才在床底下的一个暗阁里发现了十几瓶药米分,其中不乏提炼程度极高的哈芙蓉。 瞎眼婆子瞧得是年老体迈,可李慕渝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一眼瞧出了她的伪装,掀开了易容面具之后,底下是一张惶恐不安又吃惊紧张的脸。 二十五六岁,模样普通,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会让人留意到的一个女人。 她很快交代了实情。 她叫颜沁,与颜氏都出自那小镇。两家依着关系算一算,她们两姐妹也没出了五服,幼年时经常一道耍玩。 颜氏能与贺淮卿相识,也全是颜沁的功劳。 颜氏发达之后,倒也没有忘记颜沁,只是两人再不似从前一般亲密了。 颜沁嫁了一个老实的庄稼人,没几年丈夫死了,她手头不宽裕,去求了颜氏,她还未诉苦,颜氏却拉着她倒了半日的苦水,最后不好意思地掏出了二两银子。 “自打我们奶奶进了府,我的日子也不好过,银子都在平日里各处打赏时用了,就这二两,是才送来的月例,你莫要怪我。”颜氏说得怯怯,仿若真的怕颜沁怪罪她小气一般。 颜沁与她相识多年,岂会分不出她话中真假,心里烧着一团火,面上还是感恩戴恩一般,拿这点儿银子回去。 那之后,因着这一口气,颜沁数年不曾寻过颜氏,直到她认得了一个人,制哈芙蓉的人。 哈芙蓉这东西,寻常人听了自是可怕不已的,颜沁在底层打滚了数年,早就抛下心中矜持,只要有利可图,其他的东西,她才不在乎。 当时正是那人初初研究的时候,不得窍门,进展极慢,甚至是在猫狗身上做试验,也花了两三年才总算有了些定论。 却找不到合适的试药的人。 颜沁想起了抱怨楚维琇的颜氏,两人一拍即合,这买卖也就定下了。 “送去的基本都是最早做的那一些,药效不好,却附和她的心思,这等慢慢拖着的毛病,比症状明显的哈芙蓉,不晓得要可靠多少呢。 毕竟是做哈芙蓉营生,颜沁干脆易容成了瞎眼婆子,免得叫人认出来了多添麻烦。 颜氏被带了上来,见颜沁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她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颜沁的所有说辞,她都不反驳,只点头认下。 李慕渝瞧见她精神状态不对,心中到底有些捏不准,干脆请了楚维琳来,女人之间说话,总比他们几个爷们问话好些。 颜氏跪坐在偏房正中,楚维琳推开门进去,就见她微微斜着身子,整个人都失了生气,面无表情。 怕颜氏会突然发难,楚维琳带着婆子丫鬟进去,缓缓在八仙椅上落了座,而后看着似是丝毫无所觉的颜氏,问道:“我听说了那颜沁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对她说的那些,一个字也不评论,就打算这么认下了?” 颜氏抬眸,目光之中失了灵气。她浅浅笑了笑:“夫人不用问了,是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 如此直白,让楚维琳都不由多看了颜氏几眼。她思忖了番,道:“你放心,我信你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颜沁利用你试药,你正好也需要这个。就成交了,每隔些日子,就让人去颜沁那儿取,这半年都是如此。”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我呢?”颜氏淡淡笑了笑。 楚维琳挑眉,道:“是啊,这些我都不用再问,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肯说实话了?当着贺淮卿的面,你可是梨花带雨地说着自己无辜。我本以为。你今日来,会一直不松口,等着贺淮卿想法子。毕竟,若他肯为你奔波,也许你还有戏。” “夫人说笑了,我一个妾室,毒害主母,这是什么罪过我自己一清二楚,我们爷便是替我跑断了腿,也断不能救得了我了。”颜氏自嘲一般笑了笑。视线从楚维琳面上扫过,“自打甘果儿手中的药被发现,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了。” “你知道……”楚维琳喃喃一句,本想问颜氏。既然早就清楚无路可走了,为何还要在和贺淮卿跟前唱戏,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颜氏讨不到好处,也绝不会让楚维琇顺心。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哼笑道:“你是不是已经和大姐夫说了托词了?这不是你本意,你也是叫人连累了的。但既然贺家必须把一个‘凶手’交给楚家,那就把你交出去吧,免得楚家再逼着大姐夫?” 句句都是颜氏对付贺淮卿的那一套,颜氏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她就是这么想的。 就算她落了大牢,最后没什么好下场,只要贺淮卿心中还信她,只要她有本事让贺淮卿信她,就能让待她情深意重的贺淮卿又是无力又是悲伤又是痛苦。 贺淮卿此时因着楚维琇的病情而对妻子心生了怜惜,可在颜氏离开之后,慢慢的,贺淮卿会越来越思念她,他会觉得,是楚维琳断了颜氏的路,逼得颜氏不得不定罪,贺淮卿会迁怒楚家,甚至迁怒楚维琇。 颜氏会成为贺淮卿和楚维琇心中的一颗刺。 楚维琳摇了摇头,叹道:“你真的觉得,大姐夫会为了你……” 话未说完,颜氏的神色里闪过一丝恼怒,她几乎是本能一般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好笑吗?他疼我喜欢我照顾我,却永远不会娶我,我只能做妾,我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 从前是我愚笨,我以为我付出一颗真心,定能换来真心相待,我在这段感情里疯了魔,我以为他同我一样,也疯魔了,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冷静的,关乎家族厉害,我就是一个牺牲品。” 颜氏越说越激动,她的身上再寻不到一丝一毫那小兔子一般胆怯的印象,她只是哭着,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楚维琳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颜氏哭泣。 希望越发,失望越发,这十年相处,让颜氏已经迷了双眼,以为只靠贺淮卿的喜爱就能被扶正,因而视楚维琇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甚至这半年里用如此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楚维琇。 她是真的盼着能脱离了姨娘,成为奶奶的那一日。 可惜,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念想。 一瞬间,颜氏觉得她苦心积虑的那些事情都成了无用功,全都在笑话她的痴心妄想。 楚维琳看着颜氏,如今醒悟终究太晚,况且,她对颜氏的演技佩服之极,她拿捏不准,此刻是颜氏的真情实意流露,还是依旧在演一出戏。 “所以,你对大姐夫死心了?”楚维琳挑眉问道。 颜氏抬起泪眼婆娑的面庞,眼眶之中饱含泪水,她的视线是迷糊的,但楚维琳还是从她的目光里读到了些毛骨损然的怪异,几乎是下意识的,楚维琳问了一句:“你对大姐夫做什么了?” 颜氏咧着嘴笑了起来,痴痴道:“我说了,我已经疯魔了,我盼着他也一样疯魔。” 楚维琳背后一冷,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但她却不敢断言什么。 思忖了一番,楚维琳还是问了颜氏:“你觉得,大姐夫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那满心爱慕、小鸟依人的性子?” 颜氏一怔。 “你说得对,你确实高估了你自己。”楚维琳站起身走到窗边,外头暖洋洋的日头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才让她舒坦了些,她转过头看着颜氏,道,“这份感情原本就不对等,你望着他的时候,你的倾慕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可他待你,你觉得如何?是小鸟依人吸引了他,在没了你之后,只要再出现这么一个人,你觉得,会如何?” 颜氏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她顺着楚维琳的思路去想,越想越是心惊,待张口时,她已经完全吃不准了。 “也没有关系,”颜氏笑了笑,“他很快就会跟我一样疯魔了。” 还是这么一句话,楚维琳不舒服极了,想再挖一挖,颜氏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等衙役压了人回了大牢里,楚维琳出了偏房,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慕渝和常郁昀。 常郁昀沉吟,来回踱了两步,便赶紧使人去问颜沁,她给了颜氏的药物里,是不是都是毒性浅,要慢慢“吸收”的呢。 颜沁也算配合,道:“上个月给了她两瓶新货色,浓度大,上瘾快,不晓得他有没有给人用。” 这个答案让楚维琳越发平静不下来了,她对颜氏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趁着天色还早,她琢磨了会儿,还是决定再去一趟贺家。 二门上依旧有小丫鬟来迎,往常是径直往楚维琇那里去的,可这会儿她站住了脚步,问那小丫鬟道:“大姐夫人呢?” 那小丫鬟似也是个新手,规矩答了话,却没有给出答案来。 半途遇见一个婆子,又不得不问了一声。 那婆子答道:“早上送了颜姨娘出门,大爷就在她屋子里坐着,颜姨娘走前做了许多绿豆糕,大爷吃了之后,便也乏了,这会儿正歇着呢。” 第三百四十二章 贺家(十六) 颜氏做的绿豆糕? 楚维琳心中咯噔一下,越发觉得不妥当,可她一个小姨子,又实在不好问出姐夫如今歇在哪儿,什么样一个状况,便干脆住了嘴,先去了楚维琇院子里。 楚维琇此刻倒是醒着,靠在引枕上,一面和红英说话,一面喝着粥。 红英正细细说着颜氏被府衙带走的事情,虽然是极力屏着,但也能让人察觉到她语气里那股子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楚维琇静静听着,见楚维琳来了,赶忙请她坐下:“底下人说,你和妹夫已经出府了,怎么又回来了?” 楚维琳坐在床沿边,把今日府衙里的问话一一都说了:“我听颜氏那口气,似是在心中怨着大姐夫的,我总觉得,她留了后招。” “这戏还真是热闹,”楚维琇哼了一声,道,“人人都瞧见爷待她情深意重,恨不能是日夜相伴,那份浓情蜜意,不仅仅是迷惑了这家中上上下下,连颜氏自个儿都糊涂了,却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甜言蜜语终究比不过前程。” 楚维琳垂眸,颜氏恨了,恨的不是贺淮卿为了前程为了贺家抛下了她,她恨的是在贺淮卿的心中,她始终都是一个妾。 “她以为他们的爱情超越了世俗,超越了门第,无论她是侯门千金还是市井小民,却没有想到,她的出身让她根本无力翻身,”楚维琇笑容里满满都是讽刺,“她为了能被扶正,对我下如此毒手,却是贺淮卿让她梦想破碎。所以说,贺淮卿这种男人的深情根本不足信,颜氏实在是……罢了,我也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才看透的,再不对这个男人抱什么希望,颜氏一直叫他捧在手心里,没有这么一个去看透的机会。” “我来时问了府中婆子。说是大姐夫用了颜氏做的绿豆糕,这会儿正歇着,我琢磨着有些怪异,大姐……” 楚维琳话说了一半。就叫楚维琇打断了,她摆了摆手,道:“我晓得你的意思,让我要注意些,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状况。我跟你讲。我才不去呢。颜氏跟他捣鼓些什么,我都不去参与,好坏都与我无关,我这时候贸贸然找过去,要是他一切安好,反过来怪我们小人之心,要是他不好了,我这是救还是不救?六妹妹,我是真的不想再理会他了,白白看一出戏便好。旁的事情,算了。便是颜氏想要他的命,也是他们两人之前的债,我不想去插手。” 话说到了这份上,楚维琳还能说什么。 在贺家的事情上,她的出发点一直都是为了楚维琇,只要楚维琇身子好起来,只要楚维琇在贺家能好好的,其他的事情,就都不要紧。 这并不是她狠心或者冷漠。而是她不姓“贺”,这是贺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哪能把手伸得那般长?顾得到楚维琇已经是极限了。 既然楚维琇不看重,那也就不提了。 楚维琳又絮絮问了楚维琇的身子。晓得她这几日发作时已经是痛得难以用言语形容,楚维琳只能好生安慰一番。 “我自己清楚,哈芙蓉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要好起来是要费工夫的,我不会心急。曾医婆给的药还有好多,我一日一日吃,一日一日熬,这会儿不见好,等一个月两个月,多少都会有进展的,这一点,你只管放心。”楚维琇拍了拍楚维琳的手,想到金州那里的状况,又接着道,“你来绍城已经很久了,一个是我的事情,另一个是小侯爷的事情,现今,我已经在好转的路上,小侯爷那儿,抓了颜氏和那颜沁,一定能顺藤摸瓜的,你和妹夫定了时日,还是早些回金州去吧。妹夫到底是金州的知州,离开了这么久,是不妥当的,况且,还有琰哥儿和霖哥儿。” 这几句话是说到了楚维琳的心坎上,之前局势未定,她怎么能放心回去?即便归心似箭,也忍住了,今日眼看着进了一大步,多少能让人放心下来了。 “不瞒大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哈芙蓉的事情有了线索,再过几日,我们爷帮着小侯爷处置好了,我们也就回去了。”楚维琳道。 提起离别,虽知道是必然的,但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两人约定了鸿雁传书,又定了每次心中必定要提一提普陀山的事情,免得楚维琇再出意外,被别人代笔了。 “我想着,再等一段时日,维琮到了江南,我再让他来看你,到了那时候,你的身子骨会好上许多的。”楚维琳算了算时日,道。 楚维琇也是笑了,比划着床沿,道:“我出嫁的时候,维琮就这般高吧?这一晃十年了,便是站在我跟前,我都不晓得那是我的弟弟了。” 提起这些楚家亲人,楚维琇的笑容舒展了些,尤其是不久后就会到达的何氏,让她倍感信心。 姐妹两人说了会子话,就听见外头丫鬟脚步匆匆地来了,被红英拦住了,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红英转身进来,眉宇里的情绪很是复杂,道:“大老爷遣人去查颜姨娘的屋子,大爷还歇在里头,被吵起来之后老大不高兴了,又见来人是来翻院子的,闹着不肯叫他们进。” 楚维琇挑眉,想了想,道:“知道了,有什么状况再来禀。” 红英退了出去。 楚维琇低声道:“人既然是叫金大人带走了,公爹那儿定是上了心的,就怕府里头还有那种东西。已经是带出去的人了,便是翻了查了又如何,大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会拦着。” 楚维琇撇了撇嘴,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贺淮卿对颜氏的体贴和维护,此刻也没有再多想。 等傍晚时,又传了消息来,晓得两方人手闹了个脸红,贺大老爷亲自到了院子外头,才总算压住了贺淮卿,让人把他架回了书房里。 仔细翻找过后,在樟木箱的中,又发现了几瓶被衣服裹着的哈芙蓉,贺大老爷又是气又是恼的。这要不是叫人发现了,别说是楚维琇了,府里几个不喜欢颜氏的老一辈,怕都要遭了毒手了。 这么一想。贺大老爷越发生气,重重骂了贺淮卿几句,见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以手覆面,还是心软了些。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了。 贺淮卿独自回到了颜氏的院子外头,见里头几乎是一片狼藉,心中一痛,竟是生生落了眼泪下来。 不停任何人的劝说,在院子外头怔怔坐了下来,再也不肯挪开。 贺大老爷知道了,有是一阵心肝痛,忿忿道:“我想着怎么摆平了小侯爷,他倒好!既然如此舍不得。早上为了把人利索地交出来了?这会儿舍不得了有什么用?” 楚维琇眉头都没皱,淡淡道:“他既然要当有情人,何必拦着他,让他一个人唱戏去,总归是有爱看的人。” 楚维琇指的是洪氏,洪氏心疼儿子,一听说状况,放下了筷子饭碗,急急到了院子外头,又是劝又是拖的。贺淮卿不忤逆母亲,却是面无表情,洪氏拖着他离开,见他还是那样。有不由悲从中来,嘴里骂着楚维琳几个始作俑者。 洪氏闹,越发没有人理会了,待听说闵姨娘正陪着贺老太太用晚饭,她心中又有些忐忑。 楚维琳陪着楚维琇用了几筷子,便也告辞了。 驿馆里。常郁昀还没有回来,楚维琳估摸着他这几日会很忙碌,便也不着急了,自顾自做事,一直等到常郁昀回来。 一整天忙着处置这些事情,常郁昀有些疲惫,进屋见楚维琳含笑望过来,赶忙掩了倦意,笑盈盈在楚维琳身边坐下。 常郁昀说的是府衙里的进展。 颜沁交代了很多,顺藤摸瓜一般,小侯爷带人去抓,却不知为何领头的已经脱身跑了,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即便如此,对于已经胶着了许久的案子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进展了。 连金大人都是一整日笑眯眯的,更别说底下其他人了,若不是没有抓住主犯,只怕是要聚在一起痛饮一番了。 “这个结果,也算是能和四皇子交代了。”常郁昀亦是松了一口气,此事虽非他分内之事,但毕竟牵扯在里头,能有些作为自然是好的,“我听说,再过一旬,四皇子便会到绍城来。” “会亲自来?”楚维琳奇道。 “你当哈芙蓉是个轻巧东西?”常郁昀笑着刮了刮楚维琳的鼻尖,道,“这背后之人不简单的,哈芙蓉的提炼精制,不是简单的事情,在成品稳定之前,他们肯定入不敷出,那人能坚持下来,可见手头宽裕。” 楚维琳听懂了,道:“你是说,那个会制哈芙蓉的人并非主谋,还有另一个出钱的人?而四皇子看重的便是那些银子。” 常郁昀赞许地看了楚维琳一眼,道:“便是如此,事情已经有了这些发展,后头的也就是水到渠成,我们倒不用等四皇子,早几日便能先回金州去了。” 这是能顺利定下归期了,楚维琳心中欢喜,便想着明日里出门时给两个儿子买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当作礼物。 第二日白日里,是楚维琳头一回好好逛一逛绍城。 比起金州,绍城繁华许多,又因着离明州不远,也有不少西洋货色,楚维琳走走挑挑,掌柜的都是眼尖的,见她举手投足不似寻常人,虽是陌生面孔,依旧是饼至如归的。 楚维琳挑了几样满意的,让宝槿放在了马车上,到贺家看望楚维琇时已经是下午了。 楚维琇让红英守了院子,低声与楚维琳道:“听说我们爷有些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楚维琳诧异。 “昨日里一直在颜氏的院子外头坐到了天黑,到底拗不过洪氏那脾气,乖乖回去吃饭歇着了,可却是睡不着,到今日天亮时才睡的。”楚维琇撇了撇嘴,嘲讽道,“原本当他是昨日白天歇得久了些才会如此,哪知今日天一亮,丫鬟们进去唤他的时候,他就是起不了身。 洪氏说他定是太过伤心才会如此,当着他的面把所有人都抱怨了一遍,尤其是楚维琳和楚维琇,越发落不到什么好话,贺淮卿听了却不高兴,母子两人争了几句,也就散了。 哪知道到了下午,爷又困得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 楚维琇顿了顿,一双晶亮眼睛望着楚维琳:“你觉得如何了?” 楚维琳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颜氏昨日的话语还在耳边盘旋,让她很不舒服:“莫非是真的疯魔了?” “不是,”楚维琇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满都是嘲讽,“哈芙蓉。他昨日吃下去的绿豆糕里用了很多哈芙蓉,贺淮卿当时满脑子都是颜氏,根本没有察觉到味道不对劲,要不是大夫今日说出来,他到此刻都不晓得他吃的绿豆糕有问题。他们在厨房里找到了药瓶,还有一些米分末留着,那些可不是给我用的这些温吞东西,是最最厉害的。要是我们爷在多吃个十块八块的,兴许就没救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这些内容虽然让人震惊,她的心却是缓缓落下的,昨日里,她就想着也许绿豆糕会有些问题,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 琢磨了一番楚维琇的话,楚维琳道:“我昨儿个听说,颜氏做的绿豆糕,姐夫是一口气全吃了的,以颜氏做事,定不可能算错了数量,也就是说,她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姐夫死。” 楚维琇勾了勾唇角:“换作是我,也不如此便宜了他,定然是要让他多痛苦一番,才不算是输得一干二净。那么烈的哈芙蓉,只要这么一次,他便有了瘾头了。贺淮卿这个人的,在意志力上并不强,染了这东西,要让他戒,只怕是没这么容易的。” 不仅仅是不容易,楚维琇觉得,但凡有入手的渠道,贺淮卿发作起来的时候,是恨不能拿银子去换哈芙蓉的,到了那时候,贺家的将来可想而知。 颜氏没有给自己退路,也不想让贺淮卿有路可走。 这个局,实在是简单,却也因为贺淮卿对颜氏的那一片心,才会如此顺利。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贺家(十七) 屋里头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一阵问安声,红英打了帘子进来报了一声,是贺四奶奶来了。 楚维琇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贺四奶奶在这个是档口上过来,来意可想而知。 贺四奶奶问了安,神色凝重,道:“大嫂这儿应当也得了消息了吧?大伯叫颜氏算计,服用了大量的哈芙蓉。” 楚维琇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贺四奶奶心中哀叹了一声,她知道楚维琇心中有疙瘩,换作是谁,经历了如此一遭,还能平心静气呢? 她此刻来,也是有求于楚家姐妹,不由便顺着安慰了几句:“不管如何,具是那颜氏婢子的过错,是她害得大嫂与大伯心生嫌隙,如今她已经入了大牢,眼看着脱身无望,要拉着大伯垫背,可见是心狠手辣之人。大嫂,还请大嫂帮一帮大伯,莫要让那阴险婢子如愿。” 这番话瞧着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连贺四奶奶自己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只因她心中亦不是那般认为,任务在身,不得不说。 楚维琇看了她一眼,目光戚戚,叹道:“你看,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要如何说服我呢?你说颜氏婢子,我们爷此刻心中都未必真恼了颜氏,你这个称呼是里外不讨好。 夫妻离心,有颜氏的过错不假,难道我那婆母就是善茬?我们爷就没有过错?四弟妹,我们做妯娌多年,彼此知道脾性,我不是容不得人的,是我们爷太过了,才叫我心冷透了。 你说颜氏心狠手辣,要拉我们爷垫背,那我问你,你若是颜氏,你会如何?贺怀卿他不仅仅是伤了我。也重重捅了颜氏一刀,十几年的情谊一朝崩塌,她一头撞死了我都不会意外,何况是折腾我们爷呢? 你要我帮他。我如何帮,指不定他内心里觉得亏欠了颜氏,正想赎罪呢!” 一条条,一句句,竟是把贺四奶奶的话一一驳了回来。贺四奶奶倒没顾忌颜面上的事情,她设身处地想了想,也无力反驳,只能放弃那些温情游说,硬着头皮道:“不晓得上回给大嫂看诊的曾医婆还在不在绍城,能否替大伯诊断一番?” 这便是贺四奶奶的来意,只是楚维琇和楚维琳都清楚,这背后是谁的意思。 “她自己不来,倒要让你来跑腿。”楚维琇撇了撇嘴。 贺四奶奶无奈摇了摇头:“大嫂是通透人,大伯娘到底是你婆母。她总要些体面。老太太那儿,也是要请曾医婆的意思,因而……” “体面?她这会儿想着体面,这些年她给过我体面没有?”楚维琇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地翻涌上来,含泪道,“我不说旁的,我倒下的这大半年,她来瞧过我没有?便是矜着身份,有让身边的丫鬟婆子来瞧过我一回两回没有?不来也就罢了。还不让我两个儿子来,甚至要让他们去亲近颜氏,呵,要不是老太太怜惜。桐哥儿还这般小,谁知道会让颜氏带成什么样子!逢人就说颜氏好,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既如此,此刻她该去求颜氏,让颜氏这个始作俑者去想法子。逼着你来寻我做什么?” 句句都是实情,贺四奶奶涨红了一张脸,连稀泥都搅和不动了,她的确时被逼着来的,要她自己说,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还不想出头呢,可…… 谁让她辈分小呢…… “大嫂,大伯娘是无颜来见你,她这会儿正使劲骂着颜氏……”贺四奶奶苦笑。 洪氏会怎么骂颜氏,楚维琇一想便知,颜氏的行为在洪氏的眼中是赤裸裸的背叛,因着是对贺怀卿的加害,越发让她难以承受了。 “大嫂,我知你心中恨,可大伯那里,还是要请曾医婆来看诊一番的。旁的都不去说,你还要考虑元哥儿和桐哥儿的想法。”贺四奶奶道。 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楚维琳也低声与楚维琇道:“对大姐来说,大姐夫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在两个哥儿心中,总还是一个好父亲。他们太小了……” 小到不能理解楚维琇的委屈,不能明白大人们的过错,不能接受母亲对父亲冷漠到不施援手,起码还要再过十年八年,他们才会懂得这些,懂得哈芙蓉这东西到底有多可怕,可怕到差点要了他们母亲的命。 楚维琇的心一点点冷静下来,她细细琢磨着楚维琳的话,见楚维琳对她重重点了点头,她勾了勾唇角,会意了。 她能开口请曾医婆,也能求来医婆上门,但这不是寻常毛病,曾医婆也不是神仙下凡,没有包治的道理。 而且,这是哈芙蓉! 即便半年一年的,贺怀卿能脱离了毒物作用,但往后更多是心理上的依赖,楚维琇有信心,贺怀卿熬不住的,他瘾头上来了,定会再去寻路子。 她做到了仁至义尽,往后两个哥儿大了,懂得是非了,也不会怪她见死不救了。 楚维琇问楚维琳:“曾医婆还在绍城吗?” 楚维琳颔首:“在的,我使人去请。” 有这么一句话,贺四奶奶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回去禀了。 贺怀卿此时歇在洪氏院子的东厢房,他颓然靠在引枕上,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洪氏坐在床边垂泪,嘴里骂着颜氏,贺怀卿没有半点儿反应,也不晓得听见了没有。 贺四奶奶自是不好进房的,在院子里向洪氏身边的嬷嬷回了话,只说已经去请曾医婆了,楚维琇的那些情绪、不满,她一个字都不敢提。 嬷嬷进屋里转告了洪氏,洪氏冷哼一声:“总算她还有点良心。不像颜氏那贱婢,狼心狗肺!白白疼了她这么多年!养不亲的白眼狼!” 贺怀卿的眼珠子动了动。 洪氏注意到了,赶忙握住了他的手:“我的儿!你叫那贱婢害苦了啊!” 贺怀卿的眸子暗了暗,偏过头不看洪氏悲伤的面容,道:“母亲,你莫要说她……” “你这是为她说话?”洪氏打断了贺怀卿的话,她难以置信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你被迷了心窍了!” “母亲,我……”贺怀卿还想说什么,洪氏又直接打断,絮絮骂了颜氏一通。话语里又时不时牵扯了楚维琇,这两个女人在她嘴里,竟是没有一个好的,贺怀卿听不下去了,抬声道。“母亲何必如此?母亲口口声声白疼了颜氏,可您摸着胸口说句实话,您是真疼她,还是拿她当枪使来对付阿绣?” “你……”洪氏瞪大了眼睛,眼中涌起泪水,颤声道,“你这是在责怪我?怀卿,你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和我说话,你……” 贺怀卿见洪氏悲伤。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反应,可他心中就是有一股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面对洪氏的喋喋不休,他根本控制不住。 母子两人又争了几句,洪氏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哭着去了外间。 贺怀卿知道该让着洪氏,劝一劝洪氏,只是一想到洪氏的眼泪就脑壳发痛,重重在床内侧护板上撞了两下。脱力倒在床上。 他在想颜氏,也在想楚维琇。 两个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之中翻来覆去,痛得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睁大了眼珠子望着绣了百子图的插屏发呆。 贺怀卿曾经笑言过。百子图中,有两个小孩儿的神情很像元哥儿与桐哥儿,楚维琇不置可否,颜氏却是笑语相应。他说,他喜欢那个撒欢儿跑的小娃儿形象,若那是他和颜氏的孩子便好了。颜氏面如飞霞。嗔着问他,不是喜欢女儿吗?他哈哈大笑,只要是颜氏替他生的,儿子女儿都是至宝。 就如同颜氏是他的至宝一般。 明明是那般捧着手心里的人,明明是那么相信她,颜氏却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昨夜里那个含泪说要为了贺怀卿而去背下罪名的女子是那么真实,昨夜里蜷缩在他怀里说着恐惧和不舍的女子又哪里像是黄粱一梦,为何一转眼…… 那盒绿豆糕,颜氏临走前细细叮嘱,他感受到了颜氏的浓浓情谊,直到那一盒绿豆糕入了肚子,才知那是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 难道十年深情都是假的?难道十年柔情也是假的? 他不信! 他不信颜氏的柔弱温顺都是演戏,他更不信那绵绵爱意也是装出来的。 可若是真情,颜氏为何要如此待他? 贺怀卿目光空洞,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掩面而泣,问了自己无数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你知我救不了你了,是吗?你怕黑怕孤单,你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想让我来陪你,是吗?你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骗我?你若要我与你一起去,你便告诉我,我定随着你……” 洪氏就在外间,她怕贺怀卿有意外,一直叫人守在帘子外头听动静。 那婆子听了这么几句话,顿时慌了,急道:“太太,不好,大爷想去陪那贱婢!” 洪氏怪叫一声,脚下跌跌拌拌冲进内室里,见贺怀卿的头一下下往床板上撞,她扑过去一把揽住:“你这是做什么呀!为了那个贱婢,你连母亲也不要了吗?来人啊,快来人啊,怎么曾医婆还没有来?感觉催维绣去!” 曾医婆千催万催来了,洪氏喋喋不休说着,曾医婆嫌烦,横了她一眼。 洪氏气得不行,可儿子的命要靠别人,只能暂时按下。 曾医婆看了眼呆愣的贺怀卿,她的目光里没有做为医者的仁慈,反倒是厌烦。 她在京中出入多少深宅大院,见过多少达官贵人,自问也见了不少“痴情种”,可痴情得如贺怀卿这般匪夷所思的,到也是少见了。 寻常人,即便是从前执迷不悟,等到了这个地步,也定然醒悟了,而贺怀卿还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为哈芙蓉吧…… 她是有听说过上瘾者心性会有所改变,不晓得贺怀卿是不是这个状况。 “单单从脉象看,也不好说这哈芙蓉的瘾头会有多大,不过,已经有些郁结症状。”曾医婆道。 洪氏在一旁听着,前半句落在耳朵里,那是格外不满意,她对曾医婆寄予厚望,可不是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后半句话让她心中一紧,凑过去与贺怀卿道:“你千万别闷在心里,不爽快大可骂出了,这会儿就别想着那些文人矜持。” 贺怀卿没有说话。 洪氏还要再说,见曾医婆面露不满,到底还是忍了,问道:“能否配些药物,如给维绣的那些似的。” 曾医婆点头,但她不想和洪氏细说,这一位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主,便起身去了贺老太太那儿。 贺老太太精神不济,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 “大爷的情况与大奶奶的不一样。大奶奶服用的时间虽然有半年多,但品质差,效果也差,每次用量也不多,而大爷一下子吃进去提炼程度极高的大量哈芙蓉,身子骨未必扛得住。”曾医婆仔细说明,“大奶奶发作了半年,具体的程度、表现,身边丫鬟都能说得明白,我配药便方便,大爷这才头一日,发作起来到底有多严重,没人知道,我也就不好对症下药了。” 贺老太太听完,心中失望不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就跟你前几回与老婆子说的,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事已至此,还是请你费心,等怀卿的症状明显了,再开药吧。” 如此要求,曾医婆不好拒绝,也就应了。 曾医婆又去看楚维琇,听她说了这两天身体的感觉,点头道:“大奶奶只管放心,会好起来的。” 楚维琇垂眸,自打知道是哈芙蓉的缘故之后,她发作时的确痛苦,但也没有生出要饮鸠止渴的心思来,那贺怀卿呢…… 她直言问了。 曾医婆缓缓摇头,解释道:“他的状况,和大奶奶是不一样的。哈芙蓉带来的飘飘欲仙感,大奶奶没有体会过吧?因为用量很小,浓度也差,虽然让大奶奶有了瘾头,却没有服用时的兴奋感。大爷不同,那么大量的浓度高的哈芙蓉,吃完那绿豆糕时,他一定欲仙欲死了一番,一旦品味过那种感觉,就很难摆脱了。” PS: 爪机更新,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四章 贺家(十八) 欲仙欲死之感,楚维琇确实没有体验过,她体会的是蚀骨之痛。 当时不晓得缘由,只当是什么怪病,也不会冒出要再用些哈芙蓉来减轻痛苦的念头,等前阵子知道了,心中愤恨怒火远胜一切,又有两个儿子做动力,楚维琇越发不肯去接触那些东西了。 自打曾医婆来了之后,楚维琇虽依旧会瘾头发作,但她自己清楚,已经比前一阵好了许多了,这样的认知让她愈发有了动力。 在去除哈芙蓉的影响一事上,楚维琇一直都是乐观的,积极的,这种心态尤为重要。 而贺怀卿…… 楚维琇很清楚,对方现在的心态有多消极。 “怕是不能接受叫颜氏算计了吧。”楚维琇哼了一声。 曾医婆仔细观察着楚维琇的神色,见她眉宇之间,对丈夫只有不满,而无牵挂,曾医婆便定下了心。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摆脱哈芙蓉这种事,到头来全看自己,贺怀卿不争气的话,绝非她曾医婆医术不够。 外头红英垂首进来,她没有看楚维琇,盯着脚尖,语气里也有几分不情愿:“太太那儿传了话来,说是想请奶奶过去劝劝大爷。” 楚维琳闻言瞪大了眼睛,让楚维琇去劝?如何劝? 说他们两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同林鸟,全叫颜氏给谋害了,沾染了这绝对不能沾染的东西,如今元凶已经抓起来了,应该同心协力往前看,让颜氏不得好死,他们夫妻再好好过日子? 这些内容别说是说出口了,光在脑海里转了转,楚维琳都恶心得不行,她悄悄打量了楚维琇一眼,见她亦是面露嘲讽,便劝道:“大姐。不想去就不去吧,就让人去回话,说你发作了,痛得下不了床。” 这么正大光明的理由。晾是洪氏无理无状也不会来把她拖过去,毕竟,自打卧床起,她半年多都没出过屋子里。 楚维琇偏过头冲楚维琳笑了笑,摇头道:“不用。我过去。” “大姐……”楚维琳想再劝。 楚维琇握了她的手:“放心,我无事的。他们不是要曾医婆的药吗?我这儿有多的,给他们一些。” “大爷的程度与大奶奶你不同,怕是不好使。”曾医婆并不赞同。 楚维琇勾起了唇角,道:“我那婆母可不管这些。莫要拦我,我这么做,可不是服软,也不是示好。” 楚维琳微愣,细细品了品楚维琇的话,心中一紧。 “到底是夫妻一场。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什么,我病中他总是来过的,我这叫‘还礼’,你之前劝我,不要因着这些大人们的事情让年幼的孩子误会,我今日便是唱戏也要唱到贺怀卿床前去。他这会儿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见了我少不得五味杂陈,若是还对颜氏念念不忘,自有我婆母与他对掐,若是恨了颜氏来讨好我。哼哼!”楚维琇眼底闪过一丝狠绝,“我会让她明白,颜氏是为何对他下毒手的,因为他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如此真心相待,无论是京城贵女还是小镇村姑。” 楚维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如此的,楚维琇连“还礼”两字都挂在嘴上了,显然是不把贺怀卿当自己人瞧了。 虽然,这些行为在章老太太的嘴里会显得戾气太重。可楚维琳觉得,人有时候就该狠一把,她前世也是如此过来的,毕竟,若不把心中怨恨发泄出来,对楚维琇的身子骨无益。 章老太太那里,等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未必会觉得楚维琇做得过了,她大概只会想,为何是天南海北的,要是在京里,早就让楚维琇的叔伯兄弟们打上门去了,而现在,除了嘴里碎碎几句楚证赋把楚维琇远嫁之外,她们做不了什么。 “大姐既然下了决心,那我便陪你一道去吧。”楚维琳说完,让红英来给楚维琇穿衣梳妆。 楚维琇这半年来,除了在净室里更衣外,也没下过床,两只脚站在地上,只觉得轻飘飘的,她的腿使不上劲。 曾医婆看了一眼,道:“亏得红英尽心,替大奶奶日日按压两条腿,要不然,别说是走路了,你只怕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红英安排了软轿,扶着楚维琇上去。 穿过花园时,看着满目碧绿,听着蝉鸣,楚维琇叹道:“我前回经过这里时,分明还是冬天。” 这么话无限感慨,红英背过身抹了抹眼泪。 到了洪氏院子外头,楚维琇下来软轿,挪着步子进去,只瞧见几个丫鬟婆子神色凝重,忙着各自的事情。 一个小丫鬟捧着水盆从小厨房过来,一抬头便瞧见了游廊尽头的楚维琇,她面色唰得一白,手中水盆没有拿稳,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盆里的水湿了她的鞋子裙摆,她却只是怔怔看着楚维琇。 楚维琇自嘲地笑了笑,撇嘴道:“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一语惊醒了众人,其他人纷纷请安,那小丫鬟直直跪下去喊着“奶奶恕罪”。 楚维琇可不是来冲下人们耍威风的,便没纠缠那小丫鬟失礼,往东厢房去了。 洪氏坐在床边,眼睛通红,手中拿着帕子替贺怀卿擦着脸。 红英扶着楚维琇进去,绕过插屏,开口唤了一声“太太”。 洪氏偏转过头来,看向楚维琇的目光依旧不善,她沉声道:“怎么这么慢!” 红英听了,心中一团火气,无奈她是个下人,胡乱发脾气只会给楚维琇惹事,便低下头紧紧咬着唇。 楚维琇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神无光的贺怀卿,缓缓道:“婆母,我中这哈芙蓉太久了,身子骨早就不似从前了,又是许久未下床,两条腿踩在地上与踩在棉花上似的,走不快,也站不直了。听说我们爷也蒙了大难,我支撑着过来看看。哎……听说爷的情况比我严重多了,我尚且如此,爷又会……” 前半截话,洪氏听着是不满意的。她习惯性挑剔楚维琇,只要能怪罪到楚维琇身上的,她是不会轻易揭过去的,可后半截话让她悲从中来,楚维琇发作时的样子她没有见过。却是听好些人提过,那是痛不欲生啊,一想到如此磨难要落在儿子身上,她哀嚎一声,痛哭起来。 贺怀卿是个孝子,即便这会儿心神迷乱,听见洪氏哭声,还是回过神来,劝解道:“母亲,您莫要如此。您说过。一切皆有因果,这是我的劫难,您莫要伤心。” 洪氏闻言哭得更凶了:“便是有因果 也不该由你受此大难!这分明就是颜氏故意害你!你别上她的当!” 提起颜氏,楚维琇不自在,贺怀卿更是戚戚然:“是我负她,不怪她。” 楚维琇挑眉,看来贺怀卿对颜氏还真是情深意重,这个时候还在自揽过错。 洪氏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日下午母子两人因着颜氏的问题,不晓得口角了几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一个套路,谁也说服不了谁,洪氏不晓得贺怀卿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快忍不住了。 楚维琇让红英取出了药瓶,道:“我听曾医婆说,配新药还要些工夫,可这状况,瘾头上来了不等人的。我吃过苦,晓得那是万蚁噬心一般都痛苦。我这些药,多少能起到些缓解作用吧。” 洪氏一听,一把拽过来药瓶,深怕楚维琇反悔。 贺怀卿抬眸往着妻子,视线渐渐模糊了些:“阿绣,你自己身子未好,还要操心我,实在是苦了你了。” “比你这些,爷你好好养着最是要紧。”楚维琇放慢了语调,“我知颜氏突然对你用哈芙蓉,让你又意外又难过,但是,爷,你莫要再动了陪她一道的主意了,颜氏很懂这些药性,她若想要让你去陪,你这会儿早就和那富商一般没有气了。” 洪氏白了楚维琇一眼,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起码实在劝着贺怀卿莫要寻短见的,洪氏也就忍了。 “她怕黑,又怕孤单,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贺怀卿叹气道。 楚维琇心里越恨,笑容越甜,道:“你放心不下她,你就放心得下元哥儿和桐哥儿。我病中,爷曾与我说过,待抓到了害我的人,要让她十倍百倍的尝,如今也就不算了吗?” “没有不算!”贺怀卿急急道,他辜负颜氏许多,再不想背弃答应楚维琇的话,他叹道,“冬儿,都是冬儿,我不会让她好过,是她害了你。” “我呸!”洪氏跳脚,“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了,颜氏就是算计你折腾你,你媳妇的毒是她下的,也就只有你会有去信什么冬儿春儿的!” “她没有骗我!”贺怀卿坚持道。 洪氏指着儿子抖了许久,实在气不过,听见外头贺大老爷回来了的动静,便起身出去了。 楚维琇站了会儿,已是累了,她干脆也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贺怀卿的眼睛,道:“爷,你与我说一句实话,你是打心眼里不信颜氏会骗你,还是接受不了颜氏骗你而自欺欺人?” 贺怀卿眸子倏然一紧,转过了头不说话了。 只这一个反应,楚维琇便知道答案了,刚要再说几句,就见贺怀卿突然双颊雪白,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这是发作了,许是那一口气下去的药米分的药效没有全部散发完,贺怀卿还不至于满地打滚,他额上汗水泌出,不自禁地捏住了楚维琇的手。 楚维琇想抽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她道:“这才头一回,往后越发痛苦。” 到底有多痛苦,贺怀卿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他亲眼见过楚维琇发作的样子,不由慌了起来。 “到时候,只能忍着,千万不要用药物控制,那些都是饮鸠止渴。”楚维琇几乎是满怀恶意的,绘声绘色地说了发作时的痛楚,贺怀卿一一听着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关系,他觉得越发痛了。 被握住的手进一步收紧,楚维琇顾不上痛,依旧事无巨细地一一说着,她的声音低柔,一字一句全是亲身体会,连她自己都不舒服了,又何况贺怀卿。 心理作用下,贺怀卿只觉得痛楚难耐,他听楚维琇讲万蚁噬心,他真的感觉身上有千只万只的蚂蚁在啃咬他,巨大的压力下,贺怀卿再也绷不住了,哭喊起来。 “为什么!若是想要我陪伴,直说便好,在绿豆糕里下砒霜便好,我随着她去,为何要留我性命,又要拿这东西祸害我?我待她不薄,我待她如掌心珍宝,她为何要如此?她伤了你,伤了我,十年恩情她就如此回报与我!”贺怀卿咽呜哭着,他是真的伤心。 他想信颜氏的,他内心里依旧信她,所以他越发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嘴上说着那么好听的话,背地里却…… 楚维琇看着挣扎的贺怀卿,她无动于衷,她的手叫贺怀卿拽得很紧,她却察觉不到痛楚。 这半年多,每一次发作时,她品味到的痛楚与这天差地别。 她知道,贺怀卿是叫她吓着了,不是真的发作得厉害了,她经历过 那种痛楚,别说是哭喊了,是真正痛到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曾医婆告诉过她,若不是那些安眠药物抑制住了中毒不深的她,后来又有红英按着医婆交代的法子替她缓解,等那一轮轮的痛楚过后,便是麻木,麻木得自残。 贺家不可能再让贺怀卿接触哈芙蓉,到了那个时候,他不晓得会不会自残来缓解痛楚?还是洪氏看不得儿子受罪,偷偷替他弄些哈芙蓉来。 无论哪一种,贺怀卿都是完了的。 哈芙蓉这种东西,对人身体的消磨只是一部分,最可怕的是对精神对意志的摧残,这才会把一个寻常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到了那时候,贺怀卿在提起颜氏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楚维琇勾了勾唇角,她多少有些期待看到那样的一幕。 贺怀卿累了,瞪大着眼睛大口喘气,楚维琇不想再对着他,唤了人进来伺候,让红英扶着自己离开。 刚走到院子里,见楚维琳上来迎她,她浅浅笑了笑:“回去吧,我乏了。” 话音未落,洪氏身边的婆子从正屋里出来,垂首道:“大奶奶,太太吩咐,让红英留下来伺候大爷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贺家(十九) 那婆子身宽体胖,声音洪亮,话音未落,一院子丫鬟婆子具是愕然抬起头来,而后又迅速垂下了脑袋,只一两个胆儿大些的,往正屋方向扫了一眼,却是不能开口说什么的。 红英一张脸惨白,她本是扶着楚维琇的,听了这样的话,几乎是本能的收紧了扶着楚维琇胳膊的那双手。 她是断不肯去伺候贺淮卿的。 红英受楚维琇提点颇多,若没有大奶奶,也就没有今日的她了,她一门心思都是照顾好大奶奶,根本没有别样的用心。 当日,贺淮卿大好时,往那儿一站,也是翩翩佳公子,举止言语带着读书人的儒雅,红英知道有些丫鬟背地里嘀嘀咕咕地品论贺淮卿,具是羡慕颜氏的好运,能得贺淮卿一心相护,恨不能自个儿也飞上那枝头去,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但红英,从未有那样的想法。 除非是楚维琇要靠身边人拉拢贺淮卿,红英兴许一咬牙也就应了,可她心底里知道,楚维琇不会对她做这种要求的。 红英怯怯看着东厢房,现今贺淮卿中了哈芙蓉,她越发是不肯了的,只是洪氏这一句话…… 楚维琇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身形,问那婆子道:“我身边得力的就只有一个红英了,让红英伺候大爷,那我呢?” 婆子的头垂得越发低了,她虽是洪氏身边的,但内心里也有自己的理解和是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自家太太过分了呢。 可做下人的。哪里能随意置喙,婆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太说,红英伺候奶奶这些日子,事无巨细,发作时要如何伺候,红英最是清楚了。大爷中了颜氏的阴招。若发作了,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总是不够的。太太听说。红英还和曾医婆学过按压穴位来减轻痛楚,这怕是大爷最需要的了。” 听起来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是洪氏太过极端了些,她心中只有一个儿子。可曾想过,儿媳一样是受此磨难的。 楚维琇也是习惯了洪氏行事。面无表情应了一声:“原是看重这按压穴位的手段了,之前大爷身边伺候的眉黛、青柳两个,一会儿让她们去我那里,和红英学一学就好了。这事儿不难的,红英也就是看曾医婆按了两回就学会了。” 婆子苦着一张脸,她这是夹饼。左右不讨好的,略一思忖。便回去禀了。 楚维琇不理会了,转身要走,楚维琳却是一肚子火气,盯着正屋方向不肯挪了步子。 这洪氏实在欺人太甚! 前世她和老祖宗、大赵氏你来我往的,虽说不上是把后宅女人们所有的手段都见识了,可也是眼界开阔了的,明的暗的,刀光剑影,一路拼杀过来,却依旧对洪氏大开眼界。 因为洪氏不讲道理。 老祖宗和大赵氏再雷霆手段,做起事情来也要寻个由头,也是站稳脚跟,即便是拿辈分压人,也不至于胡搅难缠。 洪氏完全就是另一个套路的,她不讲理,她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人怎么想,她只图自己痛快。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不清也就算了,偏偏,无论是楚维琇还是贺二太太,都觉得和这个兵动手,太坠了身份。 这也就难怪闵姨娘和洪氏来回了十几年,到最后要拍拍屁股去金州过逍遥日子,实在是再和洪氏交手下去,连闵姨娘都怕控制不住,成了那等不要脸不要皮的人了。 见楚维琳不动,楚维琇拉了拉她的衣袖:“莫要与她多费口舌,没意义。” 楚维琳刚要开口,就听得正屋里头哐当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楚维琇挑眉,附耳与楚维琳道:“我不肯留下红英,她这是气急败坏摔了东西了。” 楚维琳刚说完,就听见里头哀嚎声起,洪氏大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姐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瓷器不是洪氏摔的?是贺大老爷?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儿媳的身子骨未好,你就把人叫过来,又要扣她的丫鬟,人家娘家人还在呢!你这是往楚家、常家脸上扇耳光吗?”贺大老爷吼道。 “什么她的丫鬟,是贺家的丫鬟!伺候她的又如何?怀卿要是看得上,收用了也就收用了。儿子病成这样,你还惦记着儿媳的丫鬟,什么道理!”洪氏不甘示弱。 贺大老爷气得仰倒,这话若要叫人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肖想成什么模样了!他这是惦记着儿媳的丫鬟?他只求着洪氏莫要去惦记了。 楚维琳就站在院子里,洪氏就要抢要扣的,这是怕楚家不够恨贺家吗? 绍城已经是个是非地了,不说那泥鳅一样的金大人,常郁昀那是铁定帮着楚维琇,再说那小侯爷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露面的四皇子,贺大老爷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他一世英名,怎么就损在了这么一个媳妇身上,若是当年没有洪氏,他娶了闵姨娘为嫡妻,现在夫妻恩爱,哪里有这么多破事! 这些念头一旦翻滚起来,就是一腔的怒气,贺大老爷冷冷扫了洪氏一眼,沉声道:“收用了也就收用了?这话可是你说的,你院子里这一等二等的我都看得上,我难道都去收用?” 洪氏跳起来,指着贺大老爷道:“你个老不休!儿子病中,你满脑子男女之事!” “那也是你惹回来的!”贺大老爷打断了洪氏的话,瞪着眼睛,“你说是怀卿鬼迷心窍,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叫颜氏哄得团团转?是你让她霸着怀卿,是你让她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满怀希望,是你让她和儿媳关系紧张、破裂,你甚至想让元哥儿、桐哥儿去讨好他们的姨娘!你莫要推脱,全是你的过错!若你不日日夜夜与怀卿说颜氏好。儿媳不好,怀卿和儿媳又怎么会那么生分了?如今出了事,你骂这个怪那个,却没有想过自我反省。我对你失望透顶了。” 洪氏张了张嘴,她的胸口起伏,重重喘了两口,两颊气得通红。她咬牙切齿道:“你怪我?你还来怪我?养不教、父之过。你没有过错吗?你除了要求怀卿念书念书念书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贺大老爷闭着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是啊。我有过错,我一直都没有做好,都是我,才让这个家成了这幅模样。” 贺大老爷服软了。洪氏诧异之余,心中也得意非凡。她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如此,还是听我的……” “我早该下了决心!”贺大老爷拍着桌子,狠狠道,“你容不下闵氏。不能善待庶出的子女,我想着女子总有自己的小心思,我也就算了。甚至让闵氏远远避开你。可你不知收敛,变本加厉。无理也要闹三分,不仅是害了儿媳,更是害了怀卿。我念着夫妻一场,一再宽容,却没想到这份宽容才是利刃,毁了你,也毁了怀卿。洪氏,我不会休了你,你再无礼无状,我也做不出那种事情来,但自打今日起,你交出中馈,把所有的都交出来。儿媳管不了,闵氏也不管,交给二弟妹去,这个家就交给她管,也总比毁在你手里好。” 洪氏的一张脸煞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贺大老爷,颤着声,道:“你说什么?你要做什么?你要夺我的权?你这是要逼死我!” “逼死你,也比叫你逼死了怀卿好!不止是怀卿,你再折腾下去,我贺家百年家业,就要毁了!我不能再由着你了,否则我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贺大老爷说话,再不管洪氏吵闹,高声唤人。 屋里头动静这般大,这两人争吵又都是扯开了嗓门的,院子里人人都听见了,心神各异,但大部分都叫他给唬住了。 楚维琳神色复杂地看了楚维琇一眼,低声问道:“可有前科?” 楚维琇摇了摇头:“公爹与婆母吵归吵,从没有说过这等话的,现在说出了口,怕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楚维琳颔首,要是贺大老爷和洪氏是她后世常见的动不动就把“离婚”、“分手”挂在嘴边的夫妻,这要收回中馈就成了狗都不理的笑话了,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没有前科,看来贺大老爷是真的要动洪氏了。 洪氏若能老实,楚维琇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这一点,楚维琳乐见其成。 贺大老爷又高声唤了两声,丫鬟婆子们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暗示着催促着,才到了屋子前头。 贺大老爷等得烦了,打了帘子出来,沉声道:“看好太太,不要让她出屋子。我去老太太那儿回禀,一会儿就请二太太过来,拎不清的,自个儿琢磨琢磨吧。” 众人唯唯诺诺应了。 贺大老爷见楚家姐妹还在,晓得两人定然是把那番争吵听在了耳朵里,不由有些尴尬,可想到衙门里虎视眈眈的金大人和小侯爷,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有楚维琳去向常郁昀传话,定然能让小侯爷晓得他的决心。 小侯爷那里…… 那颗红珊瑚实在是不够好,若不然…… 贺大老爷纠结着心思去了,怕底下人叫洪氏管教久了,不听自己指挥,很快又从前院调了几个得力的家生子媳妇来,各个都是有力气的,往院子里一站,就能让人不敢轻易动弹。 楚维琳陪着楚维琇回了自个儿院子,红英觉得自己安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后怕,不似平日里灵活了。 楚维琇也不怪她,吩咐道:“使人去老太太院子外头候消息,这中馈是不是真的就落到二房手里去了。” 楚维琳见楚维琇皱着眉头,宽慰道:“大姐,按说这中馈该由你接过来,只是你身子骨未好,那些操劳事情,不适合你休养。闵姨娘毕竟是个姨娘,又素来不管这些。贺家里头,也就二太太最合适了。”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二婶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中馈到了她手上,再要让她拿出来就难了。真等到分家的时候,她还给我的,必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头千疮百孔,让我连骂都骂不出来。”楚维琇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二婶娘膝下,还有两个姐儿、三个哥儿,办事体需要的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她好颜面,不肯让人在背后说她苛待庶子庶女,定然是要阔气出手的,那银子,不就是要从公中想些法子了吗?偏偏我们大房,我心有余而力不从心,大姑姐早就嫁了,三妹与五妹是庶出,又都不堪重用。” 若是身体还得当,楚维琇自是要去老太太跟前讨一讨中馈,决不能落到贺二太太手中,只是现在,除了在这里叹两口气,她也不晓得要如何了。 身子骨摆在这儿,强接过来,管不好,一样落到二房去,还要让贺二太太看笑话。 “罢了,自有老太太做主,我操心也无用。”楚维琇苦笑,却是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关心起了楚维琳,“你看,颜氏落了大牢,你姐夫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一口气啊也就舒坦了。等洪氏手中的权被接过去了,她怕是要被禁足了,即便不禁足,她也没有空来折腾我了。等妹夫的事情了了,你也早早回金州去吧。母亲很快就能到绍城了,你不用为我担心,等维琮到了,你若方便,就再来看看我。” 楚维琳含笑应了:“大姐放心,我晓得分寸。顺着颜氏和那颜沁,能有不少收获,我们爷帮着处置几日,也是打算启程了的。金州和绍城虽也是两地,但比起京城,实在算不得远了。我便是不能亲自来,我会使了手下妈妈来瞧瞧你。” 楚维琇笑了。 姐妹两人说了不少话,这会儿的话题是难得的轻松,楚维琇说得有些乏,楚维琳正打算告辞,红英便来回话,说是老太太那儿做了决断了。 楚维琇一下子来了精神:“如何?” “二太太已经去太太那儿了。”红英垂首答道。 楚维琇眨了眨眼睛,虽是意料之中的,可想到贺二太太那个人,少不得靠着引枕叹了一口气:“也罢,二婶娘爱银子就去爱吧,反正她不会来折腾我。”(未完待续) ps:求收求订求票票~~~~~~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远客(一) 红英也是知道贺二太太的性子的,听自家主子这有些苦中作乐的语调,心里亦是沉甸甸的,赶忙又道:“听说,老太太提出来,让三姑娘跟着二太太掌中馈,说是三姑娘岁数不小了,回头就要说亲嫁人,这些东西总要学的,不如就跟着二太太练手了。” 楚维琇失笑,贺老太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她不想二房占便宜,长房却没有一个争气的,只能如此处理。 只是,贺二太太行事老练,真要在中馈上动些手脚,又怎么会让贺三娘抓到把柄呢。 即便是贺三娘聪颖,把有些小动作看在眼中,她又能如何? 拿这种事去要挟贺二太太,闵姨娘和贺三娘都没有这么蠢,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太太那儿,是盼着我早些好起来。”楚维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句实在话,这家业迟早要到了两个哥儿手上,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会不愿意用心呢。” “既如此,大姐才更应该保重身子。”楚维琳替楚维琇掖了掖被角,道,“曾医婆的意思,这几个月是要紧的,若能咬牙熬过去,往后便慢慢绝了心思了,总归大姐对哈芙蓉是没有念想的。” 楚维琇点头。 姐妹两人说了会子话,楚维琳便告辞了。 驿馆里,常郁昀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楚维琳让丫鬟们打了热水来,常郁昀梳洗过后,浑身疲惫去了不少。 没有瞒着常郁昀,楚维琳把贺淮卿的事情一一说了,常郁昀眉头紧紧皱起。待听完了,终是摇着头道:“怕是一生都要毁在这上头了。” “我却是怕他连累了大姐和两个外甥。”楚维琳说了自己心思。 常郁昀握了楚维琳的手,沉吟一番,道:“我晓得你的意思。若是大姐夫哈芙蓉成瘾了,一直戒不掉,往后两个外甥无论是念书还是娶亲,都会有影响。再说这就是个无底洞。多大的家业都不够往里填的。” 楚维琳不住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五年十年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大姐有两个儿子,不能一句和离就回了京城。可要日夜对着这么一个人……不是我狠毒,守寡都比这样强。” “这也不是狠毒……”常郁昀轻声宽解她,“琳琳,姐妹感情再好。她也不是你,况且。楚家还有这么多长辈,该如何要如何,也有人定夺,你只能给个意见。却不能替谁拿了主意。” 楚维琳依着常郁昀,叹息道:“道理我都是晓得的,我只是不想看着大姐受苦。不说这些了。府衙里如何了?” 常郁昀接了话过去。 颜沁交代了那制哈芙蓉的人,虽然不少细节是模糊不清的。但李慕渝与金大人对此已经调查了许久了,自然是有一些线索的,拼拼凑凑地也能弄明白些。 晚上调了人手去抓捕了一回,大抵是昨夜颜沁被贺家绑了,打草惊蛇的关系,收获不大。 “后头的事情,小侯爷自会处置,我听说再过三五日,四皇子便到绍城了。”常郁昀顿了顿,轻轻一笑,“已经在绍城耽搁了不少时日了,我们后日便启程回去吧。” 定下了回程的时间,楚维琳少不得要去和楚维琇告辞。 楚维琇不舍归不舍,还是笑盈盈地谢了她这些时日的奔波和操劳。 又说起了昨日贺二太太去寻洪氏的事情。 贺二太太有了贺老太太的吩咐,才不会管洪氏怎么想呢,来回就是一句话,“要依老太太的意思办事”,洪氏气得仰倒,骂她是小人得志,贺二太太理也不理。 交接不顺利,但贺二太太也不是泥菩萨,带着人手一条一条理顺了,等把账册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洪氏闹腾,叫贺大老爷从前院唤来的人手看得紧紧的,这几日起伏不定,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且样样都是让洪氏诛心的,她越想越生气,半夜里就病倒了。 “厉害吗?”楚维琳问道。 楚维琇撇了撇嘴:“我没进她屋里,我是过去摆个孝顺模样的,刚一脚进了院子,就见闵姨娘站在廊下,对着正屋里头翻白眼,底下人说,闵姨娘是不情不愿地来伺疾的,洪氏却不乐意,把人撵出来了,这倒是合了闵姨娘的心意了,站了会儿,嚎了两声,就算好了。我让人进去禀,一样是不肯见我,我也就回来了。我估摸着,能有力气发脾气,应当不厉害,就是气得心肝儿痛罢了。” “只要你公爹不松口,这事儿估计就这样了。”楚维琳正说着,外头脚步声匆匆。 没一会儿,红英白着脸进来,道:“大爷发作了,痛得直打滚,几个粗壮婆子压着才压住了,太太被大爷的哭喊声吓着了,也不顾病着,穿着中衣就冲去了东厢房里。” 楚维琇听了,面色发沉,思忖了一番,还没拿出个主意来,自己倒是也跟着发作起来。 红英赶忙上来替她按压,楚维琳帮不上忙,看着楚维琇痛苦了两刻钟才精疲力尽地睡了,她的眼眶又不由发红。 楚维琇的毒不算厉害,已经是如此了,贺淮卿发作起来的模样,楚维琳想都不敢想。 离开贺家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沉沉的,回头看了眼那青砖灰瓦,叹息道:“这般连累大姐,这前路……” 再是放心不下楚维琇,楚维琳还是让丫鬟婆子们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便启程了。 刚行出一日路程,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江谦。 一听说是哈芙蓉的原因,江谦连连摇头:“这等害人的东西!真是不要命了!” 绍城那儿已有曾医婆在打理,也不用江谦再特特地去诊断一回,便随着常郁昀他们走了回程。 楚维琳问了家中情况,晓得霖哥儿和琰哥儿一切都好。她总算放心了些,可更多的是牵挂。 这一路去是归心似箭,越离金州近些,就越是恨不能再快些。 小一个月没有见到两个孩子了,作为母亲,实在是思念得紧。 绍城的事情渐渐抛到了脑后,满心都是可爱的孩子们。 马车赶在关城门前入了城。一路行至府衙后院。就见得了消息的马氏与江溪在等着他们。 彼此见了礼,回到屋子时,见两位奶娘带着哥儿候着。楚维琳的眼睛就亮了。 霖哥儿许久不见父母,又是最依赖的时候,见了楚维琳,伸着手而要抱。楚维琳赶紧接住,霖哥儿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琰哥儿这个月份的孩子。每一个月都会有改变,楚维琳左瞧瞧右瞧瞧,觉得他比自己离开时长大了不少。 楚维琳带了不少小玩意回来,一一拿出来给两个孩子。琰哥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咯咯直笑。霖哥儿却不是那般有兴趣,他只要抱着母亲便好了。 夜里摆了接风宴。在家中吃饭,到底比外头踏实。楚维琳都添了两杯酒,慢慢抿了。 琰哥儿已经叫罗妈妈带去睡了,霖哥儿坐在楚维琳怀里,眼皮子直发粘。 楚维琳搂着儿子,轻声道:“哥儿也回去睡了?与弟弟一道睡。” 霖哥儿一个激灵,瞪着眼睛直摇头。 楚维琳晓得儿子心思,在他耳边柔柔道:“哥儿是怕明日里一早又不见娘亲和爹爹了?哥儿放心,不会的,娘亲在的,爹爹也在的。” 霖哥儿撅着嘴,还是摇头。 常郁昀看在眼里,笑着冲霖哥儿伸出手,把儿子抱过去,耐心哄了,这才让方妈妈抱他回去。 等孩子们一走,屋里一下子空了许多。 江谦和常郁昀对酌说话,马氏笑盈盈听着,江溪则拉着楚维琳说话。 医馆已经修缮得了,等里头收拾好,就可以开张了,只是江谦得了信赶去绍城,这也就耽搁了些。 “母亲说不着急,便是要开张,也要等表姐与表姐夫回来才好,这几日我就帮着母亲收拾铺子里头呢,改天表姐得空了去看看,收缀得挺好的,”江溪已经适应了金州这里的生活,许是如今再不用提心吊胆的了,小姑娘骨子里的活泼劲儿就冒出来了,“不仅仅如此,我还常常去听婉言姑娘讲书,婉言姑娘可真是有本事的,若是女子们一道比试,她定能得个女状元。” 楚维琳叫江溪说得忍俊不禁:“女状元?婉言姑娘这般厉害?” “可不是,”江溪的目光里全是崇拜,“我请教了她许多呢。我虽然也看过不少书,但基本都是医术,让我讲药材我能说得明白,旁的就一窍不通了,但婉言姑娘不一样,什么都懂。不单单是念书,还能教画画、女红,如今可不仅那几个跟着念书的小姑娘了,婆子媳妇们得了空,都爱去寻她,大伙儿尤其喜欢婉言姑娘画的花样。表姐,我也得了两个,正绣荷包呢。” 马氏听见了,宠溺地看了女儿一眼:“你那粗胳膊粗腿的,还绣荷包呢,就会握药杵了。” “哎呀母亲!”江溪不依了,靠着马氏撒娇。 马氏心中暖暖,乐呵呵哄着,眼角全是笑容。 这一个月的工夫,她看着女儿一点点恢复到开朗活泼,夜里做噩梦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她越发觉得,离开海州是正确的。 心境的改变,不仅仅来自于搬家,更是因为金州这里上上下下都是真心待他们一家的,人心都是敏锐的,好不好又怎么会看不懂,江溪与一众欢迎她喜欢她的姑娘媳妇们在一起,这心中的阴影也就慢慢过去了。 马氏如今对往后的日子是充满了希望的,等铺子开张了,一家人搬去铺子里住,得了空也能来府衙里走动走动,江家是做本分生意的,又是知州的亲戚,城中便是有些地痞无赖也断不敢来欺负他们。 这日子,也是顺心日子了。 江溪撒了会儿娇,大抵是觉得常郁昀在这儿,她这个对母亲没脸没皮的样子太没规矩了,还是正经坐直了,见时辰不早,起身回去歇了。 马氏小声与楚维琳道:“这孩子,怕给琳姐儿你丢人呢。” 楚维琳扑哧就笑了:“姑娘家便是这样好,就算是再大了,嫁了人了,也能和母亲撒娇,不像男孩子,霖哥儿现在缠着我不放,过些年就不肯亲近了。” 马氏也笑了,往常郁昀那里瞧了一眼:“那就等身子骨养结实了,添个姑娘,霖哥儿不肯与你撒娇,叫他妹妹缠着他去。” 想到被年幼的妹妹“折腾”到无奈的兄弟两人,楚维琳笑得越发高兴,连连点头。 等江谦与马氏一道回去了,常郁昀凑过来问楚维琳:“刚才舅母与你说了什么,竟笑得那么开心?” 楚维琳脸上一红,不好意思与他说实话,干脆推了推他,让他去洗一洗身上酒气。 常郁昀见妻子不肯说,也就不闹着问了,毕竟是坐了几日的马车,身上疲乏,梳洗之后也就歇了。 暑气一日比一日重了。 回到金州已有些时日,楚维琳去医馆里看了一回,前头医馆布置得有模有样,等入了后院,又叫马氏收缀地舒坦温馨。 不说那几间屋子,院子里种的几盆花草就格外招人喜欢,只觉得这如今还没有住人的空院落也生动了起来。 算着时日,绍城那儿,何氏怕是已经到了。 有何氏坐镇,楚维琇又不是个软柿子,这两人是不会吃亏的,就是不晓得那贺淮卿,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等到月末时,宝槿喜气洋洋地来禀道:“奶奶,舅爷入城了。” 楚维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深了。 前几日就收到了楚维琮的信,说马上便能到金州,楚维琳许久没有见过弟弟,翘首盼着,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他们一路游学来,加上小厮伴当,人数不多,却也不少,楚维琳已经安排了住处,便道:“可有人在城门口接他们?直接去安顿好,让维琮歇一歇再过来,我这儿不急。” 宝槿嘻嘻直笑,楚维琳嘴上说不急,可她知道,主子心中是急坏了的:“都安排妥当的,奶奶莫担心。” 有宝槿这句话,楚维琳才安下心来。 等了一个时辰,楚维琮到了府衙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远客(二) 楚维琳的心提了上来,不禁觉得坐立难安,与宝槿道:“算起来也有一年半没有见过维琮了,不晓得有没有长个儿。” 宝槿抿唇笑道:“定然是长了的,舅爷正是长个儿的年纪呢。” 李德安家的亦附和道:“可不是?寻常的京中公子哥,到了这个年纪,这亲事也已经订下了,舅爷却是依着老太爷的意思游学,可见老太爷对他期望颇大,想待他功成名就后再考量婚事了。” 做姐姐的,自然是盼着弟弟能有大出息,维琮这孩子,打小就好学。 楚伦煜常常说,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这一点上,维琮做得极好,他的那份凝神定力,连楚维琳这个做姐姐的都自愧弗如。 念书刻苦有天分,如今又四处游学长见识,楚维琮往后即便不能在科举路上一帆风顺、高歌猛进,在自我修养和增益上是断断不会落了人后的。 楚维琳正想着,就听外头问安声,她赶忙站起来,快步迎了出去。 常郁昀与楚维琮结伴而来。 与记忆中相比,楚维琮个头长了,肤色也黝黑了些。 见楚维琳盯着他看,楚维琮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这几个月晒的,姐姐,是不是有些怪?” 楚维琳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递了帕子与他擦汗:“不怪的,瞧着结实多了,这游学可真锻炼人。” “嘿!”楚维琮咧嘴笑了。 楚维琳瞧在眼里,这几个月历练,把京中公子哥儿们的漫不经心的性子磨灭了些,添了几分硬朗,楚维琮幼时性子偏于内向。如今倒是大方了许多。 楚维琳越看越喜欢,迎了他和常郁昀入了西次间。 楚维琳在打量楚维琮,楚维琮也在打量姐姐。 这府衙后院,自不比他从前去过的常府后院霁锦苑宽敞,可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屋里的摆设。一眼看去还有些眼熟。都是从京中带来的。 再说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是什么生面孔,具是身边用惯了的。 最最要紧的。是常郁昀身边没有添新人,夫妻两人和睦亲近,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默契叫楚维琛看着安下心来。 他的胞姐,在金州过得极好。这门亲事,也是极好的。 方妈妈和罗妈妈带着两个哥儿来行礼。 楚维琮是见过襁褓中的霖哥儿的。现在一瞧,别说霖哥儿记不得他,他也认不出霖哥儿来了。 “姐姐当日离京时,他才这般大。”楚维琮笑着比划了一番。 再说琰哥儿。楚维琮是头一回见,京里接到信时,他正准备启程。章老太太还说过,这满京城的亲戚里。楚维琮倒要成了第一个见到琰哥儿的人了。 大人们说话,两个哥儿耐不住,便先抱了出去。 楚维琳吩咐李德安家的,道:“去请舅父与舅母、表妹,他们也盼着维琮呢。” 寄回京中的信虽然说了江谦家里情况,但毕竟说得不详细,怕楚维琮一会儿失言,勾起舅父一家伤心事,楚维琳赶紧与楚维琮说了说,不过是略过了江溪险些叫人欺负去了的那一段,只说是在海州叫海州知州给排挤了。 毕竟是女孩子家,那些痛苦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提为好。 楚维琮听得直摇头:“父母官、父母官,即便不如亲生父母,也不该把圣贤书抛却了脑后,领着朝廷俸禄,却压迫寻常百姓,这海州知州,实在是……” 楚维琳颔首,道:“海州知州行事偏颇,已经入了四皇子的耳朵,我虽没有关心后续,但四皇子的人去了海州,他这乌纱帽,估计也难了。” “有一便有二,他行得不正,断不会只有舅父这一桩。”楚维琮正色道。 常郁昀听着他们姐弟说话,并没有出声,楚维琳不清楚海州状况,他却是晓得的。 四皇子身边的侍卫是和薛财一道去的海州,这案子本就清清楚楚的,海州知州的小舅子倒了大霉,知州自己也脱不了身,叫人翻出了一堆旧账,当场就去了乌纱帽。 四皇子雷霆手段,身边人做事也自然有他的风格,没费多少工夫,海州就清净了。京城那儿应该已经得了信,这新任的海州知州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说到海州,楚维琳也想到了薛财:“薛财回来了没有?” “前几日回来的,”常郁昀答道,“身上带了些皮外伤,他皮实,也没什么问题,又跟着他老子做事去了。” 楚维琳想问的其实是薛财相好的那个寡妇,可一想到楚维琮在,还是把那话咽了回去。 江谦一家来了,楚维琮起身行礼,彼此多看了两眼,想寻一寻记忆中的模样。 楚维琮最后一次见江谦和马氏时年纪还小,又在失去母亲的痛楚里,那段日子混混沌沌的,这会儿回想,也记不起来了。 倒是江谦,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维琮,梗咽着道:“好,一看就是好孩子。” 马氏拉着楚维琮坐下,细细问他这一路上是否辛苦。 情感上虽陌生,但关切的心情直白传达过来,楚维琮心暖,挑着路上的趣事说与大家听。 说到旧都繁华,江溪全听了进去,不时蹦出几个问题来,马氏起先还以目光怪她事儿多,到后来也就随她去了。 江溪好奇心重,说话却是得体的,一个问一个答,连介绍风土人情都多了趣味。 满娘收缀了一桌子好吃的,在花厅里摆了两桌。 与楚维琮同行的好友们也过府来问了安,楚维琳打量了番,心中不由想着,楚证赋看人真是厉害的,这几个少年即便保有少年心性。有些跳脱,但本质都是淳厚人。 席面散了后,楚维琳便催着楚维琮回去歇息了,这一路来,即便不是赶路,但也耗费精力,已经到了金州了。有什么话。明日里还可以说的。 楚维琮懂事,不想姐姐担忧,便乖乖回去了。 翌日上去。几个少年在金州城中走了走,正好常郁昀出城办事,他们又跟着去了,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也算是一种学习与历练。 楚维琮随着常郁昀回来,常郁昀先去书房里与几位师爷商量事体。楚维琮陪着楚维琳说话。 “姐夫这官老爷做得可真是有条不紊的,大伙儿都说,本以为当年誉满京华的常五爷就是个风流书生,却不想也是如此脚踏实地做事的。真是刮目相看了。”楚维琮笑着说。 楚维琳抿唇笑道:“文采风流,与踏实做官,并不冲突。别看你姐夫现在有条不紊的,刚接手时也会拿捏不定。” “因着是头一回外放做官?”楚维琮问。 “可不是嘛!”楚维琳颔首。“从前在京中,是在翰林院做事,翰林院的工作你也知道,都是文书,又有父亲时不时提点,但来了金州就不一样了,为父母官可不是动动笔杆子就成了的,所以公爹把两个师爷都给了你姐夫。遇事多与身边得力的人商量,也是增益之道。” 楚维琮听着有理,连声应了。 楚维琳问了京中情况,楚维琮离京也有数月,依他的说话,三月里启程时,一切都好。 流玉在一旁听着,心中惴惴,楚维琳读懂了她的神色,便问了一句:“维琮,大伯祖母还好吗?我离京时,她就一直病着。” “依旧是卧床的,”楚维琮直言,“但也没有恶化,除了起不来身,其他都还好。大夫说,大伯祖母是年纪大了,身子虚了,将养不易,但只要耐心仔细伺候着,再过五六年是不成问题的。” 流玉皱了皱眉,这样的消息,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楚维琳却是不一样的想法,她前世经历过闻老太太的离世,这会儿没有叫阮氏谋算了,能多得这么些年的寿命,其实已经是很好了的。 说了楚家,又说常家。 常家内里的许多事情,楚维琮并不知道,楚维琳也不会细细说与他听,那些腌臜事情,实在不应该拿来赃了弟弟的耳朵。 表象的东西,楚维琮还是听楚伦歆说了的。 就在三月初,楚维琮启程前,常郁昭得了一个缺。 常郁昭本就有进士功名,按说以他的出身,等个缺也不至于如此久,可一来他对仕途的雄心不大,二来常恒晨自己也不想显山露水地与其他兄弟去比高下,常郁昭就经常给他父亲做个帮手,也累积了不少经验。 直到大赵氏的事情后,常家的官运受了不小印象,常恒晨在大理寺里有些磕磕绊绊的,常郁昭去得也少了。 家中是不缺常郁昭的俸禄银子,可这回突然有了个缺,听起来还是叫人欢喜的。 却偏偏,那上峰话里话外的,是要把家中的一个庶侄女与常郁昭做小。 老祖宗这两年是烦了这些妻妾纷争了,嘴上总是挂着,若各个都像大小楚氏与关氏一般,能夫妻和睦,哪里来的这么多妖孽事情,见别人打常郁昭同意,当即就不高兴了。 不高兴归不高兴,官场上讲究抬头不见低头见,常恒翰和常恒淼劝着母亲温和处理,缺没了就没了,只是莫要把人得罪狠了。 老祖宗冷静下来,也明白其中道理,便想和常恒晨父子说一说,让他们做事圆滑些,却不想,常郁昭已经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压根没给别人什么面子。 老祖宗怄了半日气,常恒晨几兄弟之间也有些不愉快,越发让老祖宗不满意,发作了一顿。 到最后就是不欢而散,常恒晨叫老祖宗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搬出主宅,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置了宅子。 “我都是听姑母说的,她心中很是不痛快,那日就来和祖母说了会子话。”楚维琮挠了挠头。 楚维琳心中了然,这不过又是老祖宗借题发挥的一场戏,为的便是让三房也慢慢远离了主宅。 为了保住常府的将来,老祖宗是煞费苦心的。 “有因有果,若非因着那些旧事,老祖宗也不用如此了。”楚维琳摇了摇头。 什么因什么果,楚维琮是不知道的,但这是常家的事情,他也就不问了。 楚维琳却是和他提了绍城:“你在金州住上几日,再去看看大姐,三伯娘也到了江南了。” “伯娘也来了?”楚维琮奇道,“这是一操持了八姐姐的婚事,就从京里出发了?” “也是不能不来了。”楚维琳叹气,贺家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一说了出来。 楚维琮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道:“他们竟然如此待大姐?不是说大姐在贺家过得极好吗?人人都羡慕的?” “天南地北的,到底是好是坏,到底还是要亲眼瞧过的,”楚维琳缓缓道,“我印象中的大姐,还是京城里的那一枝花,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可这回去绍城看她,我是真的不敢认了。亏得现在是清楚了状况,大姐意志也坚定,往后会一点点好起来。可大姐夫那样……” “会拖累大姐与两个外甥。”楚维琮一针见血。 “可不就是如此。”楚维琳垂下眼帘,“待再去绍城,这事儿还是要让三伯娘拿一拿主意的,不管怎么样,断不能叫大姐和外甥们吃亏,本就是贺家理亏的。” 楚维琮听罢,多少有些记挂楚维琇,可游学来的不止他一人,也不能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还是按部就班,依着定下的计划,游览了金州城,才要往绍城去。 楚维琳本是要随着去的,这是她和楚维琇约定好的,却不想霖哥儿贪凉,染了些轻咳,楚维琳放心不下儿子,只能作罢,让李德安家的替她去绍城。 送别时一路送到了城门口。 一一道别,江溪递了个东西给楚维琮,楚维琮笑着收下了。 马氏看在眼里,回程的马车上便问江溪:“是个什么东西?” 楚维琳闻言抬头。 江溪道:“荷包。绣的是我向婉言姑娘讨来的花样,母亲你说我粗胳膊粗腿的,绣不出好东西来,我就不拿到你跟前丢人现眼了,表兄不嫌弃,我就送给表兄呗。” 前回打趣的一句话,叫江溪“回敬”了回来,马氏哭笑不得,在女儿手背上拍了两下,嗔道:“哪有姑娘家随随便便送荷包的?” “那是表兄啊,又不是外人。”江溪目光清澈,说完之后想起楚维琳与常郁昀也是表兄妹,不由就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没想那么、那么多……” 楚维琳失笑:“一个荷包而已。” 她知道,江溪性子豁达大咧,她只是很单纯地送了楚维琮一个荷包,并没有旁的心思,再是解读过度,反倒是要让江溪迷茫了。 而感情这种事,一旦叫人点过一回,就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远客(三) 楚维琮离开后没几日,江谦一家便要搬去新屋。 看着江家的箱笼一箱一箱收拢了,楚维琳突然就觉得,这府衙后院又要变得冷清了。 从前刚来时,瞧着是地方小住得不宽敞,可后来也就习惯了,这会儿里头的人要搬出去,却是不适应了。 “说透了,也就是奶奶不舍得舅老爷一家搬出去。”邓平家的笑着道。 “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楚维琳连连点头,“不过我也明白,等铺子开张了,迟早要搬出去住的。” 宝槿端了冰碗进来,道:“总归是在一个城里,那铺子又不远,奶奶想舅老爷、舅太太与表姑娘了,也能立刻就见的。” 楚维琳莞尔:“不过是小情绪作祟罢了。” 江家是匆忙从海州搬来的金州,当时只带了些不能割舍的东西,许多必备品都是到了金州后再慢慢补上的,只是马氏念着早晚要搬出去,并没有采买许多,这会儿收拾起来,也还算轻松。 楚维琳让几个丫鬟过去搭把手,又选了个好日子,把东西送去了新屋里。 江溪苦着脸,柔柔与楚维琳道:“表姐,其实我舍不得走。” “怎么了?”楚维琳问她。 江溪直白道:“往后要见婉言姑娘,就不比这会儿方便了,我要向她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竟然是因着这个,楚维琳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你要来,谁能拦着你,我屋里这一个个都劝我。说不过是隔了一刻钟的路程,你要真想和婉言学什么,一刻钟可难不倒你。” 江溪嘿嘿直笑。 楚维琳叫她逗乐了,笑意更浓。 她观察了江溪几日,江溪虽然送了楚维琮荷包,但她自个儿都没往心里去,楚维琳瞧在眼中。也就通透了。 这姑娘压根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新做得了东西,挑了一个不嫌弃她女红差的人,送了而已。 江溪自己没有意识到。楚维琳若再和马氏提这事儿,不管她持什么态度,多少都不妥当。 一来,兴许江溪越想越往心里去了。反倒是要平添出不少事,二来。她万一没掌握好分寸,指不定马氏以为他们楚家嫌弃江溪什么了。 亏得江溪是这等好性子,楚维琳也就把话都咽了回去。 至于往后的事情,这会儿也轮不到楚维琳在这儿急吼吼地非要弄个三七二十一出来。 等到了正式搬家的日子。马氏在新屋里置了席面,请了这些日子熟悉起来的女眷们吃了酒,这礼数也就全了。 马氏细细与楚维琳介绍:“等前头的坐堂大夫定下来。再把药材补全,这铺子便能开张了。” 坐堂大夫很要紧。金州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都有服务的医馆,江谦不喜欢去挖人手,就一直耽搁着。 这事儿楚维琳不能说江谦固执,而是他在海州时叫那知州的小舅子下手挖过人,知道这种事情对原本的医馆影响很大,推己及人,也就不肯了,反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在附近村落里寻找行脚大夫,听说已经有了些眉目了。 至于药材,越发不用担心。 江谦做这一行多年,也有自己的路子,各种药材一批一批送来,等收入了药柜子之后,这医馆里自然有了一股子药香。 入了八月,越发热气腾腾的,霖哥儿的身子也就大好了,只是想再贪冰时,没有哪个敢再依着他的心思了。 霖哥儿不高兴,缠着楚维琳撒娇。 楚维琳可舍不得儿子再受寒,尤其是小孩子的肠胃,比不得成年人,贪冰碗是要不得的,便与满娘商量了几句。 满娘机灵,另做了不少消暑的点心饮品,虽不比冰碗透心凉,但也能去一去暑气,最要紧的是香甜好吃,只这四个字,便能吸引了霖哥儿所有的注意力,再不闹着要冰碗了。 楚维琳一面喂着儿子吃凉糕,一面问邓平家的:“不晓得李家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邓平家的笑着答道:“这一来一回的也要不少工夫,不过啊,中秋前总能赶回来的,您说呢?” 楚维琳颔首,中秋是大节,只要不是在绍城那儿耽搁了,李德安家的定是会赶回来的。 到了八月十二,李德安家的还没有消息,流玉却来禀道:“奶奶,薛家妈妈来了。” 楚维琳挑眉,让人迎了她进来。 “妈妈快坐,可是为了中秋采买的事情?”楚维琳笑着问,又指了指一旁的杌子,抬眼见薛家的眼眶发红,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 薛家的垂着嘴角,身子微微颤了颤,也不顾有其他丫鬟婆子做主,径直跪了下去。 楚维琳唬了一跳,赶忙让流玉去扶薛家的:“妈妈,有事儿慢慢说,起来说吧。” 薛家的不肯,摇着头道:“奴婢心里不踏实,坐着也是浑身不自在,不如就跪着,着地了还安心些。” 楚维琳见劝不动她,便也随她去了,只让屋子伺候的人出去,独独留了流玉。 薛家的颤着声,道:“奶奶,奴婢心里不是滋味,可这事儿,哎!奴婢连自个儿开口说都觉得脸皮子发烫,也没个人能开口的。” 楚维琳一怔,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因着薛财的事情? 楚维琳前回是想问常郁昀关于薛财的事情的,只是当时楚维琮在场,并不合适,她也就没提,事后就忘了,再没有关系过,因此她也不清楚薛财是不是把那寡妇带回来了。 薛家的咽呜着,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就为了奴婢那儿子,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做事却是颠三倒四的,蒙爷看重。才能得了些差事,他到好,心思往别的地方拐了。 奴婢前回与奶奶提过,说着小子到岁数了,奴婢觉得成亲生子之后,他能变得踏实些,还厚颜求过奶奶恩典。到时候能替他配个好姑娘。奴婢的心愿也就了了。 可哪知道…… 也亏得是奶奶当时没定下人选来,若不然,奴婢真没脸来见奶奶了。这是生生要让奶奶身边的姑娘吃苦了的。” 话说到了这里,楚维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薛财和那小寡妇的事情没有瞒住,叫薛家的给知道了。 楚维琳没有接腔。她不好说自个儿早晓得小寡妇的事情了,这怕是会让薛家的又羞愧又气恼地恨不能撞死算了。只好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道:“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家的心中不痛快,也就没有细细琢磨楚维琳的态度,一股脑儿道:“舅老爷入狱的时候。爷让薛财去海州跑了趟腿,这是爷抬举他,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小子事情是半完了,却在那海州寻了一个相好。相好就相好吧。奴婢一家本就是奴才,他能找一个良家女,是奴婢们高攀,若是其他人家中的婢女,只要是个实诚的,奴婢咬咬牙凑些银子,也要来奶奶跟前讨个体面,去把人赎出来。可他……他竟然与一个寡妇好上了。” 话说到这儿,薛家的一口气闷在胸口,缓了许久才算缓过起来,眼睛里凝着泪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奴婢知道很多寡妇,日子过得清苦,心中的依托没有了,这日子过一日便是一日的。要奴婢说,都是可怜人,若平日里能帮得上的,奴婢也很乐意去帮。可这个小寡妇不一样,她一个未亡人,能和薛财凑作一块,可见不是什么正经人了,谁知道会有多少是非啊。” 楚维琳试着问了一句:“妈妈说,那是在海州的寡妇?薛财年纪轻,兴许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若是在海州,妈妈,兴许慢慢就淡下去了。” “真是在海州,奴婢今日就不来与奶奶说了。”薛家的抹了一把脸,叹道,“今年过完年,爷又让薛财去海州接舅老爷,薛财是一路到了海州的,回来的时候,竟然将那小寡妇带回来了!他知道这事儿不靠谱,晓得我和他老子都不会答应,就在外头租了个小院与那小寡妇,三五不时就往那里去,这一来一回的,竟然瞒了奴婢这般久! 这几日,奴婢眼瞅着要中秋了,府中要采买不少东西,就想让薛财搭把手,谁知道一整日就寻不到人!奴婢就觉得奇怪,让人去打听了一番,这才晓得他小子出息地‘金屋藏娇’了,奴婢气得寻了过去,薛财还不让奴婢进小院子里,奴婢只远远透过门板看见一个身影,哎呦!那身段,一看就是个……” 薛家的冲口要说窑姐儿狐媚子,一想到是在主子跟前,说不得那等放肆的话,只好讪讪笑了笑,转了个弯:“一看就不是个踏实做事的人,偏偏薛财护着,奴婢怕大吵大闹的,把脸皮子都丢光了,这才回来了。可奴婢心里憋着这一口气啊,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盼着他热热闹闹娶媳妇了,他却……这些话,奴婢是无处去说,与其他妈妈们说,奴婢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只能来与奶奶诉苦,求奶奶与爷说道说道,过了中秋后,就让薛财去远地做事吧,奴婢就不信他还能把人带上。等两地一分开,时间久了,大抵就淡了。到时候,奴婢也不敢来求体面了,在家生子里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收了这混账小子。” 虽然心中对这事儿大抵是清楚些的,可听薛家的这么一说,楚维琳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她和常郁昀是主子不假,可她实在不是一个手长的主子,底下人的什么大小事都要捏在掌心里。 虽说身边丫鬟们的将来,她是仔细斟酌考虑的,可她也会征求当事人的意见,没有随意打发的,薛财这个事情,她一直没有动过帮打“鸳鸯”的心思。 只是这种话,到底不好与薛家的讲。 “我晓得妈妈的心情,妈妈这儿琢磨着替他娶亲,他却不声不响地寻了一个寡妇,妈妈气不过也是正常,”楚维琳试着劝解几句,“那小寡妇能让薛财惦记着,总有她的本事,不过你我都未见过,不晓得这本事是正是斜。” “奶奶这话说得在理,奴婢的娘也是寡妇,奴婢断不会瞧不起寡妇,娘当年养活奴婢兄弟几个,靠得都是自己踏踏实实做工,又替人洗衣服又替人缝补的,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省钱下来。”提起旧事,薛家的有些低落,“奴婢也不是不能接受寡妇再嫁,奴婢小时候就想,若家中能有个男人,替奴婢的娘分担一些,少受些苦,少熬些夜,奴婢便记着这份恩情。可那小寡妇,奴婢只从门板里瞧了这么一眼,真的不是什么正经的。”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眼睛不如薛家的毒辣,薛家的兴许能一眼定人的脾性,她却没有那个功力。 只是她心里也没有底,若那小寡妇是个本事“正”的,是那种脚踏实地想让自己的生活有起色的“好女人”,薛家的是不是就不会急吼吼地要让薛财与人家断了来往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薛财与那小寡妇才是事主,楚维琳没有直截了当地答应薛家的什么,只是道:“妈妈,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回头与爷提一提,若是爷觉得合适,便让薛财去远地办事,若爷……妈妈,再琢磨旁的吧。” 话说到了这一步,薛家的也就应了。 这事情憋在心中,别提有多难受了,可偏偏她是真找不到一个人诉苦的,与楚维琳说了一遍,心中多少舒坦了些,擦了擦脸,也走了。 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少不得要与他提两句:“薛财到底还是把人带回来了,可见是真喜欢那小寡妇,薛妈妈瞧了一眼,说那不是正经人。” 常郁昀慢条斯理喝了汤,道:“前回薛财去海州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会按捺不住,他租了小院的事情我也清楚,我与他说过,早晚要和他老子娘交个底,他却是听不进去。明日我会叫他来,仔细问明白他的打算。” 楚维琳颔首,常郁昀这般处置,已经是给了薛财方便了。 按说这个年代,主子们安排下人们的生活,底下人都是要无条件顺从的,什么时候成亲,嫁娶何人,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如薛财这般大胆,若常郁昀或是楚维琳不喜,是能直接抓了薛财回来不叫他再与那小寡妇来往的。 只不过,他们都不是那等强硬性子罢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远客(四) 薛财入书房时,心中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垂手站在书桌前头,看了一眼坐着处理公文的常郁昀,笑得有些忐忑:“爷,您找奴才?” 常郁昀嘴上应了一声,提着笔在案卷上记上了几笔,才放到一旁,道:“昨儿个,你娘去找过你们奶奶。” 薛财笑容一僵。 昨儿个他回府时,就听人说起过这事儿了,若是寻常状况,薛家的管着采买的事情,出入后院去奶奶跟前回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关键是有人瞧见了,说薛家的回来时眼睛通红一片,似是哭过了的,就有些人嘴碎,嘀咕薛家的做错了事体,惹得楚维琳不快了,更有甚者,以为薛家的要失宠了,往后采买这油水位子还不晓得要落到哪个手上去。 薛财知道老娘心情不好,回去时大气都不敢喘,等问过老子之后,叫他老子撵着在屋子里上串下跳打了一顿,才晓得是为了那小寡妇。 常郁昀此刻一提,薛财的肩膀就垂了下来,沮丧道:“爷,奴才是想瞒着她的,哪知道,叫她给发现了……” “这种事情,你便是能瞒上一日一月的,难道还能蒙一年十年?”常郁昀不赞同地看着薛财,“也是我考量不周,我总想着,不要帮打鸳鸯,你若真心喜欢,养着也就养着了,却是忘了,你到底还有老子娘要顾忌。那是一个寡妇,不是寻常小丫头。” 薛财苦着脸,道:“是奴才给爷惹事了。” “如今这样,还不算惹事,这事儿没个决断。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你自己想想明白。”常郁昀挥了挥手。 薛财只好应了,走出书房时,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让人发现的,可实在是没有瞒住…… 早知道是这样,他当时就该一不做二不休,坚决不吐露了那是个小寡妇。总归是海州带回来的。编一个故事,给一个过得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让薛家的接受了。指不定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思虑不周啊…… 一想到薛家的哭不出又恨不能的样子,薛财心中沉甸甸的,他总不能和他老子娘说,这事情常郁昀老早就知道吧。 中秋这日。李德安家的赶回了金州。 风尘仆仆的,李德安家的没有进屋里回话。站在廊下报了平安后,先回去梳洗了。 楚维琳见她回来了,听语气也没有多少不好的状况,略放下心来。耐心等着。 李德安家的再来时,已经收缀妥当了,在软榻旁的杌子上坐下。她笑着道:“这一趟路,可有些不好走。” 楚维琳挑眉:“为何?” “靠近金州这边还好。绍城那儿,这半个月多雨水,官道两侧的山石都有些不稳,好几处都落了石,沿途不少衙役在修整呢。”李德安家的道。 “我们当时去的时候,我记得一切还顺畅的,不过就一两个月,竟然起了大变化了。”楚维琳说完,顿了顿,又道,“山石滑落,可有伤着人?” “据说有,奴婢听人说起,绍城的金大人这段时日忙得团团转。”李德安家的道,“四殿下还在绍城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金大人是半点儿都不敢拖沓的。” 四皇子还在…… 这出乎了楚维琳的意料。 颜沁被抓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按说有四皇子坐镇,李慕渝和金大人做先锋,便是把整个绍城翻过来,这案子也该弄明白了。 四皇子在江南可不是过逍遥日子的,却一直在绍城耽搁着,是哈芙蓉的事情未了,还是绍城还有其他变故? 楚维琳一时弄不明白,便问起了贺家的事情:“三伯娘到了绍城了吧?她如何说?” 提起何氏,李德安家的皱了皱眉头,斟酌了一番,道:“气坏了。”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李德安家的说得如此谨慎,楚维琳便晓得,这是说得含蓄了。 何氏定然不仅仅是气坏了,而是气得要和贺家大吵一顿了。 楚维琳猜得也是一点不错,何氏的确是大闹了一场。 何氏自打与楚伦沣闹翻了之后,什么夫妻之间的心思都淡了,一心只有好好照顾孩子。 楚维瑷是她亲生的,当时她觉得亏欠女儿太多,尤其是因着她满心都是要一个儿子,对楚维瑷太过苛责和忽略,直到看清女儿才是她的贴心棉袄的时候,才算是醒悟了归来。 何氏事无巨细操心着,总算是把女儿幼年那内向到怯弱的性子慢慢扭转了过来,又风风光光嫁出去。 楚维瑷的夫家是何氏娘家那儿的姻亲,彼此知根知底的,女婿是个老实的念书人,虽还没有功名,但胜在踏实,家风也正,何氏怎么看怎么喜欢,见他们小夫妻日子平顺,也就放心了。 至于庶子,何氏也想明白,她这辈子总归是要替别人养儿子的,楚维琏还小,没有定了心性,人心总是肉长的,她不苛责庶子,不让人教坏了庶子,这日子也能过的。 楚维琏懂事,与她亲近,那是再好不过了的,若是他心中有疙瘩,没法和嫡母相处,何氏就只当叫个白眼狼咬了一口,左右楚维琇和楚维瑷过得好,她将来便是成了无所依无所靠的老太婆,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到了那一天,楚伦沣与楚维琏能饿死了她不成? 楚伦沣还要出入官场的,把何氏折腾惨了,真当何家人是吃素的? 无欲则刚,何氏这些年是越过越清闲,尤其是五月里嫁了幺女,养了几年的楚维琏待她也是尊重,她的心就踏实下来了。 便是平日里遇见相熟的太太奶奶们,也忍不住夸一夸自己这两个嫁得好的女儿,至于庶女楚维瑶……那般不争气,家里哪个愿意提起她来。 在这一帆风顺的时候。何氏接到了楚维琳的信。 信上只说了楚维琇病重,又说了婆母洪氏不好伺候,又有妾室颜氏虎视眈眈,何氏当场就傻了眼。 婆母、妾室,这些问题在楚维琇的身子骨面前,都成了小事情,何氏心急如焚。与章老太太商量过后。便起身南下。 连楚维琳都来求援了,可见楚维琇是当真不好了的。 等何氏赶到了金州,入了贺家。亲眼见到消瘦得让她一眼都不敢认了的女儿,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再听了哈芙蓉三个字,何氏天旋地转。 这便是她以为嫁得万般得意的长女?这便是她在京中吹嘘生活幸福的长女? 何氏真想重重甩自己一个耳刮子,这要不是楚维琳正好在江南。楚维琇便是叫贺家折腾死了,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洪氏叫贺大老爷禁了足。但何氏来了,她还是要露面的。 何氏已经知道洪氏这些年给楚维琇明里暗里使了多少绊子了,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洪氏这些时日吃了瘪,又受了何氏这么一顿,气得跳起来。 何氏才不管洪氏有理没理。她在京城里打滚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后院女人。洪氏这种毫无道理的野路子,她也是交手过的,自然是仗着自己占理,把贺家人说得面红耳赤又不得不拦住洪氏。 “我晓得三伯娘要闹,这都不闹,真当我们楚家是软柿子了。”楚维琳听了李德安家的话,沉吟道,“大姐夫现在怎么样了?大姐往后……” “还能怎么样……”李德安家的撇了撇嘴,摆了摆手,“奴婢是听红英说的,说贺家大爷整个人都皮包骨头了,这才多久呀,就没个人形了。哈芙蓉这东西可真是厉害,据说痛起来的时候,恨不能拿刀子劈了自己,有时候大半夜发作了,那痛喊声,吓死人了!说起来,也是那颜氏害人。” “颜氏人呢?还在大牢里?”楚维琳又问。 李德安家的摇了摇头,压着声儿道:“早没了。她晓得自己没有出路了,又不想在牢里受折磨,直接撞死了。金大人为了这事儿,听说还叫四皇子训斥了一顿,说他看管不利,若不是小侯爷帮着求情,还要罚呢。说到颜氏的死,哼……” 颜氏的死讯是传回了贺家的,有人咬牙切齿,亦有人无动于衷,另有一个例外,便是贺淮卿。 贺淮卿大哭了一场,伤心无比,哭过了,便又沉默了下来,偶尔挂在嘴边时,便是他辜负了颜氏。 直到颜氏过了头七,贺淮卿突然变得神经质起来,说是颜氏来寻他,要与他去地底下做一对鸳鸯,把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吓了个够呛。 一来二去折腾了,贺淮卿再不提以死相随了,而是怪颜氏连累了他,发作起来极端的时候,更是咒骂颜氏,言语恶毒。 “奴婢总觉得,贺家大爷的精神大抵是恍惚了的,这才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李德安家的指了指太阳穴,“奴婢听人说过,久病的人脑子都会不太好,贺家大爷称不上久病,但实在辛苦,大抵,这儿也坏了。” 楚维琳抿唇,受哈芙蓉折磨,没有把贺淮卿弄疯,也会把他变得神经质,这般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说不清贺淮卿的真实心情,在如此折磨之下,贺淮卿想起颜氏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对从前恩爱日子的怀念,是对将颜氏作为弃子的不舍,是对颜氏害了他和楚维琇的恼意,还是说,恨意,后悔。 楚维琳不知道,她想,贺淮卿自己也未必说得明白,就如李德安家的说的,贺淮卿的脑子有些不大好了,他的想法也就会颠三倒四起来。 这样的贺淮卿,即便是脱离了哈芙蓉的控制,这辈子也是毁了的。 况且,他未必能摆脱哈芙蓉。 李德安家的微微往前倾了身子,附耳与楚维琳道:“奴婢听三太太的意思,怕是想要和离的。贺家这儿,是个无底洞了。” “元哥儿和桐哥儿怎么办?”楚维琳问道。 李德安家的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好,不过这事儿是大事,三太太一人也做不了主,奴婢听说,已经往京里去信了,要让老太爷、老太太拿个主意。” 楚维琳端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心情沉重。 她上回就和楚维琇说过,若没有两个哥儿,她头一个赞同楚维琇和离,可…… 两个哥儿还未长大,摊上这么一个父亲,摊上这么一个祖母,若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指点安排,等贺家老太太过世了,他们要怎么办?指望闵姨娘替他们打点,还是去指望贺二太太? 到时候,光是亲事上,就能叫贺二太太算计惨了! 楚维琇心中满满都是两个儿子,让她抛下儿子进京,她等于是要了她的命了。 贺淮卿真叫哈芙蓉折腾死了,也就罢了,就怕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真把贺家蛀成了一个大窟窿。 想来,此刻何氏也是两难的。 “除非,除非是把两个哥儿带回京城里去……”楚维琳喃喃道。 “贺家怎么肯呀,贺家此刻还未倒呢,怎么会让两个哥儿随着和离的母亲进京?”李德安家的叹息道,“真要强硬带回去,也不是不成的,只是等两个哥儿大了,该成贺家得来的东西,少不得又要折腾一番。” 楚维琳颔首。 眼瞅着外头天色暗了下来,楚维琳也不多留李德安家的了,道:“今儿个是中秋,妈妈辛苦了半个多月,早些回去和李德安一道吃了团圆饭。满娘准备了不少月饼,我让她给妈妈带一些。” 李德安家的谢了恩典,这才退了出去。 中秋散衙早,常郁昀回来得也早。 楚维琳与他说了贺家那儿的状况:“却是两难。说起来也好笑,当年二姐姐那状况,祖母、三伯父、三伯娘都要她和离,甚至不惜闹上官府,她却一心想着生了儿子好稳固在婆家的地位,有了儿子就是熬出了头。现在大姐这儿,却因着两个儿子的将来,不敢利索地和离回京。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苦恼。” 常郁昀苦笑:“人人都不同罢了。贺家么……” 后头的话,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楚维琳听出些味道,抬眸瞧着他,问道:“怎么?莫非里头还有什么状况?四皇子和小侯爷,是不是要打贺家的主意?”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远客(五) 常郁昀沉吟。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者说,他亦说不明白。 四皇子的心思,便是李慕渝都不能完全猜透,更不用说是常郁昀了,况且,自打从金州回来,他也没有得过多少有关四皇子和小侯爷的讯息,一时之间越发不好推断。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感觉,哈芙蓉的事情,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贺家牵扯在里头,到底会惹来多少祸事,谁也说不准。 四皇子是要继续挖掘,从哈芙蓉的背后再拉扯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还是要借题发挥,以此做文章? 常郁昀和仇师爷、毕师爷也探讨过,一样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理了理思绪,常郁昀把心中疑惑一一与楚维琳说了:“兴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准。” 楚维琳默默听完,她倒是觉得,若是事关朝廷里的倾轧争斗,那是想再多都不够了,一旦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若只与贺家有关,或许,贺淮卿早早“病故”了,对楚维琇和两个哥儿来说,是一件好事。 两人还要说什么,外头水茯禀道:“爷、奶奶,舅老爷一家来了。” 因着是团圆夜,楚维琳特地请了江谦一家过府用饭,若只有他们夫妻带两个孩子,未免冷清了些。 听得舅父一家到了,两人也就暂且先不提这扫兴的话题。 晚饭摆在花厅里,透过启着的窗棂,正好看到那皎洁圆月。 马氏抿了一口桂花酿,笑盈盈与楚维琳说着事儿:“坐堂的大夫已经寻得了一位,年纪是有些大。也不及年轻人动作灵活了,但我琢磨着,年纪大些,经验足,看起来也可靠。” 楚维琳笑着听了,问:“定下正式营业的时日了吗?” 马氏笑意越发浓了:“找人算了算,来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舅父在金州的新医馆要开起来了。楚维琳自是欢喜。又听马氏絮絮说了些准备,这才安下心来。 等散了席,常郁昀夫妻两人送了江谦一家登车。这才携手往回走。 月色怡人,映得这平日里看惯了的府衙后院也添了一层水漾的细腻温和,让人不自觉就想放缓了脚步,怕打碎了这一片宁静安逸。 丫鬟们远远随着。并没有跟得很近。 楚维琳与常郁昀十指相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月色。唇角带了笑意:“竟是一转眼又到了中秋。” 常郁昀微怔,偏过头看了楚维琳一眼,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景德二十五年,他们以为会天翻地覆的一年。虽然有波折,可也算是平稳地走了过来,尤其是最让人不知所措的七月里。京中的圣上并没有如前世一般驾崩,局势竟然是稳住了的。 仿若他们之前的提心吊胆就和一场梦一般。 常郁昀睨着楚维琳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笑容浅浅:“是啊……” 楚维琳没有放下心,常郁昀亦没有,他们心知肚明,如今的平静就像是一面湖水,只需要一颗石子落进去,便是止不住的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谁也说不准,这石子什么时候会落下。 那石子,是大是小。 翌日上午,薛家的来禀采买上的事情。 楚维琳瞧着薛家的,她两个眼睛红肿,脸上涂了厚厚的米分,依旧没有掩去疲惫,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清楚。 薛家的说完了正事,退到院子里时,正好遇见了李德安家的,她赶忙迎上去,道:“老姐姐,借一步说话。” 李德安家的随她到了角落里。 “老姐姐,是为了我那儿子的事体。”薛家的开门见山。 李德安家的一听就明白了,薛财与那小寡妇的事情,她是听闻了一些的,只是这等事情,她不好直接与薛家的说自己的看法,便耐心听薛家的说。 薛家的讪讪笑了笑:“家丑,想着是老姐姐,我也没什么好瞒的。薛财那小子,我原厚着脸皮求奶奶的时候,是真想得一个体面,可如今没别说体面了,我半点脸面都要不剩下了。那小寡妇,真不是个好的,昨儿十五,这样的日子,薛财都是掐着吃饭的点儿才回来的。老姐姐,若是得当,在奶奶跟前提上一两句,只要拆散了,我就记得大恩了。” 李德安家的苦着眉头,若是旁的忙,她能帮的也不会推拒,可那小寡妇的事情…… 金州这儿能晓得江谦一家在海州不好了,让薛财带着人手赶过去,也全靠这小寡妇通风报信,这个前提在这里,李德安家的觉得,若是楚维琳强硬着如何如何,到底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了,怕也是因着这一茬,自家奶奶也不好管这事儿。 李德安家的压着声儿道:“不是不帮你,而是……那小寡妇当真不是个好的?薛家的,不能因着人家命不好,嫁得不如意,就……” 薛家的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是那等子势利眼,从前咱们府里,也有不少做了寡妇的小娘子,我能帮衬的时候全部会帮。若像是婉言姑娘那样的,我说句心里话,谁家娶回去就是谁家的福气,那杜探花,哼哼……可这个小寡妇,真就不是个正经人……” 两人正说着话,流玉唤了一声,只说是楚维琳寻李德安家的,李德安家的便匆匆往屋里去了。 楚维琳请了李德安家的坐下,道:“可是薛妈妈寻你?” 李德安家的笑了笑:“奴婢知道,奶奶有奶奶的难处。” “倒也不是说难处,”楚维琳苦笑,“这事儿最初我就晓得,只是我没想到,薛财真的会把人带回金州来,既然带回来了,总要有个说法。不能让人家自生自灭吧?那小寡妇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也说不上来。” 楚维琳说完,抿了一口茶,才又道:“罢了,总归不能一直拖着,谁知道会再添什么事体,妈妈帮我去打听打听。这小寡妇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李德安家的应下了。 隔了两日。李德安家的还没打听出状况来,常郁昀先让薛财往绍城去了一趟,看看何氏和楚维琇缺不缺人手。也免得要贺家谋算了去。 这个决定,薛家的是高兴的,两地距离在这儿,一来一回的。少说十天半个月的。 李德安家的费了些工夫,知道那小寡妇姓岳。见过她的都说是个好模样好身段,讲话柔声细语的。 不过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寡妇门前是非多,起初还好。薛家的去堵过一回后,左邻右舍都晓得岳寡妇与人有些不清不楚了的,慢慢的。各种各样的流言也就跟着来了。 薛财离开金州后,这岳寡妇倒是关着门过日子。轻易不出门,有什么事情,都有一个老婆子帮着打理。 老婆子是个狠面相,哪个也不敢去和她套话,以至于除了些胡乱猜测之外,谁也不好说那岳寡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九月初八,江谦的医馆开业。 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江谦因着陶家和永记的关系,在金州城里也算有些名声了,今日一打听,晓得他是常夫人的舅父,一下子就都通透了。 难怪陶家和永记会是这样一个下场,谁叫他们偏偏惹上了不该惹的呢。 加之审断陶家案子时,扯出来的那一堆腌臜旧事,具是让人气愤又恼怒,恨不能也冲上去踢陶家人两脚,到了现在,也无人会为了陶家“吃亏”而觉得是官府谋私。 江谦瞧起来有书卷气,马氏又是和蔼妇人,坐堂的老大夫一副高人模样,又不失可靠,让大伙儿对这家医馆存了不少好感。 医馆还是走在海州时的路子,看诊便宜,药材也便宜,增加了不少有需求的客流。 马氏私底下与楚维琳道:“医馆做的都是口碑,是要慢慢来的,好在咱们也不图它暴利,仔细打理几年,就会好起来。” 过了重阳,突然就是接连几日的大雨,扫去了酷暑,而后天气一下子便晴朗了。 杜杨氏登门来,说起了城外雁云山宝庆寺的菊花已经开了。 楚维琳笑着道:“这倒是真快,又到了秋天了。” “是今年天气凉得早,花也就开得早了。”杜杨氏抿唇笑了,“我想着过几日便是九月十九了,夫人是否打算去宝庆寺里敬香?” “是该去的,趁着秋高气爽去,等天气再冷下来,若无重要事体,就不想出城去了。”楚维琳颔首。 两人商量好了去敬香的时间,杜杨氏去请李周氏,楚维琳去请马氏和婉言,一行人去,也图个热闹。 马氏欣然应允,婉言有些犹豫,却耐不住江溪撒娇邀请,便也应下了。 十八这一日出城,等第二日一早上香之后回城,因着是要在宝庆寺里住一夜,出行也就不比平日里方便。 宝庆寺里做好了准备了,这一趟来回倒也顺畅。 入城时正巧遇见了薛财,楚维琳挂念绍城那儿的事情,回了府衙之后便急急往书房去。 薛财带回来的消息,让楚维琳五味陈杂。 贺淮卿的身子骨的确是不行了的,他本就是文弱书生一个,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叫哈芙蓉一折腾,生生去了半条命。 这也就罢了,身体上的痛楚到底是可以言喻的,可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无尽的。 尤其是在面对楚维琇的时候。 楚维琇是唯一一个体会过哈芙蓉痛楚的人,可贺淮卿在她眼中瞧不上一丝怜悯,唯有恨意。 其中根源,贺淮卿能够明白。 而绍城之中,不仅仅是贺家日子不好过,另有几家因着些商场上的事情也风雨飘摇,彼此牵连影响,具是露出了衰败之态。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两个儿子,楚维琇是狠不下心和离的,甚至是劝说着何氏,她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往后长房后院由她说了算,这日子还是可以过的。 何氏左右为难,一心等着京中回信,看看楚证赋和章老太太的意思再做决断。 薛财也跟着一道等,而等来的消息,让何氏彻底下定了决心。 “爷、奶奶,那信里提了一样事情,中元时,奶奶您的娘家二姐,殁了。”薛财说完,缩了缩脖子。 楚维琳的眸子倏然一紧:“什么?你说,二姐姐她……她死了?” 薛财艰难地点了点头。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苦苦道:“我该说是难以置信,还是说,我一直都晓得她会有这么个结局,只是在等这一天罢了。” 常郁昀握住了楚维琳的手,他听说过楚维瑶的事情,那时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家为了这么一个庶女不惜和许家对薄公堂,到最后却是那样收场。 “是她选了这条路。”常郁昀缓缓道。 楚维琳垂眸,道理她懂,当初各个都劝楚维瑶,只是楚维瑶和沈姨娘一心一意,她既然选了这么一条路,最后的结局,也该是她来承担的。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舒坦。 仅仅六年多,楚维瑶到底还是死了。 死因可想而知。 “二姐姐死了,三伯娘怕大姐姐重蹈覆辙,不肯让她留在贺家了?”楚维琳问道。 薛财点头:“是这么一个说法。三太太说,许家吃人,贺家也一样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祖父祖母可有说什么?”楚维琳又问。 薛财恭谨道:“亲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在信上说了,务必和离,贺家若是要倒,把元哥儿与桐哥儿一道接回京里。” 楚维琳抬眸看着常郁昀,她太清楚章老太太的性子了,这句话的意思很直白简单,是要他们想法子对贺家下狠手。 贺家若是松口了,便也不用往死里打压,半死不活吊着,让楚维琇带着两个儿子进京,贺家若是咬死了不放人,那就不死不休吧。 “祖母这是给我出难题了。”楚维琳揉了揉额头。 薛财干干笑了两声:“奶奶,京里还有人跟着到了绍城,具是从前伺候过亲家老太爷的。” 楚维琳一下子明白过来。 章老太太晓得她已经尽力了,况且一个金州一个绍城,常郁昀吃的是官粮,总不能为了楚家的事情伸手去绍城折腾贺家,这一个不好,是要惹麻烦的。 章老太太也不希望楚维琳夹在中间为难,她要动用的是楚证赋当年留在江南的人脉。 楚证赋在江南为官多年,又是肥差,如今是回京了,可楚家不仅坚挺,还更进一步,要让贺家不爽快,还是有法子的。 ps:求收求订求票票~~~~估计还有一个月左右就会完本啦,养肥的书友们可以开杀啦~~~ 第三百五十章 远客(六) 薛财退出去后,楚维琳静静坐了许久。 脑海之中,闪过了不少词语,两败俱伤、鹬蚌相争…… 哪个似乎都不对。 她无奈摇了摇头,涩涩道:“我晓得祖父祖母是为了大姐好,二姐落得那样的结局,他们断不能再在大姐身上赌一把。 大姐回了京里,家中也无人会为难她,公中不缺那点儿银子,大伯祖母在,哪个敢胡言乱语的,便是大伯祖母几年后走了,长房那儿也没有谁会出头来当这个恶人。二房里头,就是三哥哥和语姝的一句话,他们良善,只会多多照顾大姐,绝做不出嫌弃的事情来,三房这里,愈发不用说了,若是五伯父与五伯娘不满意大姐,三伯娘能冲过去拼命。” 常郁昀失笑,楚维琳说得生动,他对何氏和李氏的相处之道是有些印象的,若李氏那儿真的要对楚维琇回娘家的事情置喙,何氏大抵是真的做得出以命相搏的姿态来的。 常郁昀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你既然清楚大姨回京中不会受到楚家任何的阻拦,就放宽些心吧。” “我担心的是两个哥儿……”楚维琳垂眸,“桐哥儿还略小些,元哥儿却不小了,又不是贺家败落了,他们要跟着母亲去投奔外祖家,大姐和离,我怕元哥儿心里会难以接受。这只是其一,不好接受,慢慢与他讲道理,兴许就能拧过来,可等他们大了要说亲了,到时候……” “琳琳,”楚维琳扣住了楚维琳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你知道杜家那里的我大姐的姑母吗?” 楚维琳一怔,常郁昕的婆家杜家? 她去过杜家好几次,从前做姑娘时去拜访过,后来成亲之后,因着常郁昕的关系,逢年过节的也少不得走动,对杜家的事情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只是杜家那里。太太奶奶们不喜欢嚼自家舌根,很多事体,便是姻亲都不一定清楚的。 “杜家那里的姑太太。我记得我遇见过三位,一位是礼部尚书的儿媳妇,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夫人,一位是嫁去了豫北夏家、正巧回来省亲的太太。”楚维琳数完。问道,“你要说的是哪一位?” 常郁昀微微勾了勾唇角。压着声儿道:“夏家太太,她不是回来省亲的,她是和离。” 楚维琳讶异:“还有这回事?” “大姐亲口说的,不是假的。”常郁昀解释道。 按说这等事情。常郁昕也不会和常郁昀说,是常郁昀凑巧去看望常郁昕,见她正在训斥几个丫鬟。才晓得了的。 夏太太归家,杜家里头自是有人不满意的。却都不肯扯破了脸,去当那个恶人,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常郁昕身上。 常郁昕又不是个傻的,怎么肯叫人当枪使,偏偏底下有个丫鬟糊涂,让人怂恿着说了几句对夏太太不敬的话,亏得常郁昕处置得当,才没有捅了马蜂窝。 为此,常郁昕狠狠教训了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就怕再出这种差池。 至于夏太太和离的原因,也叫人唏嘘不已。 丈夫花心,她忍不过,仗着有儿有女,闹过两回,总算是太平了些,丈夫不再往家里添人了,可在外头依旧花天酒地,还与一众狐朋狗友搅和在一块,整日里出入那等烟花之地,到最后惹了一身病。 夏太太忍无可忍,闹了和离,仗着娘家强盛,不仅仅是嫁妆一样不少带了回来,还把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带回了京城。 即便是和离,即便是夫家过错,回到京城的夏太太也不想把那些旧事挂在嘴边,她是一心要与过去告别的,若不是因为亲生的儿女,她才不肯和夏家人打交道了。 夏太太不说,杜家也不说,最初时,所有姻亲朋友都当夏太太是回来省亲的,可看他们住了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的,多少也就有些品过味来。 楚维琳去杜家不算勤快,只遇见过夏太太一回,这才没通透。 “她回京也有六七年了吧,豫北那儿,夏家早就败落了。夏太太带回来的三个孩子,具是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说豫北夏家,还真说不到好的,可一说是在杜家生活多年的表少爷、表姑娘的,一样是香饽饽。”常郁昀道。 楚维琳沉默,她懂常郁昀的意思。 出身看父亲,但也看母族,尤其是这种在外祖家长大的孩子,比起那未必出名的父族,显赫的母族也一样让人不能轻视。 若是母族也肯为孩子们奔波,就是在告诉其他人,这孩子与本家的孩子是一样的,没有那么多的高低。 “若没有这哈芙蓉的事情,贺家能在江南稳稳当当的,自然不用考量这些,无论是留在江南还是久居京城,对元哥儿和桐哥儿来说,往后都是不用愁的,可若是贺家撑不住,不如在京中依靠楚家。”常郁昀宽慰道,“只要楚家平顺,又真心疼爱元哥儿和桐哥儿,他们就能在京中站住脚,再说了,男儿胸有大志,他们还能自个儿谋功名,谋前程,未必是会把将来一并压在旁人身上。” 楚维琳怔了怔,细细琢磨了这句话,而后抬起眼帘,直直望着常郁昀的眼睛。 她觉得,这句话,常郁昀在说他自己。 前世徒有显赫出身,即便是文采过人,风流才子,也未想过考取功名、谋划前程,等到常府出现变故时,除了随波逐流,再也无能为力,而今生再来,不敢说能凭一己之力让常府屹立不倒,但起码,他让自己有了一定的分量,在家中也好,在官场也罢,多一份言语权,就多了一份能力。 这样的转变,其实挺好的。 楚维琳默默想。 与其让元哥儿和桐哥儿整日生活在父母失和,父亲受困于哈芙蓉的阴影里,不如去了京城,起码离开这糟心的日子。慢慢的,让生活上了正轨。 “祖母与祖父,大约也是这般考量的吧。”楚维琳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下了决心,我也不再提这些丧气话了,盼着大姐能早日脱离了苦海,带着两个孩子回京城。” 话是如此说。可真要速战速决。还是不行的。 贺家在这个当口,岂会轻易答应了和离?更不要说,是把两家贺家子弟带回京城里去了。 何氏这几日气也气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捏着京城里的信,心才算真的踏实下来了。有章老太太和楚证赋开口,她的楚维琇就不会留在这里。这么一来,何氏反倒是冷静了下来,看着贺家上蹿下跳。 楚维琇依旧有些犹豫,直到听说了楚维瑶的死讯。 他们姐妹两个年纪相差不大。从小便是一道长大的,楚维瑶性子柔和,不喜争不喜抢。楚维琇与她处得极好,但凡有机会出府赴宴亦或是玩耍。楚维琇从不会拉下楚维瑶,姐妹花一起去。 她上轿离开京城远嫁江南的前夜,她们姐妹依在一起说了一夜的话,言语里都是不舍。 第二日她上轿时,楚维瑶甚至困乏得起迟了。 却是没有想到,那一面,是她们今生的最后一面。 楚维琇哭了,尤其是在知道楚维瑶的不争气的时候,哭得悲伤欲绝。 旁人的话,楚维瑶不听,她是叫沈姨娘的那些话给蒙住了眼睛,才会分不清辨不明。 楚维琇哭着说,若她当时在京城,以她们姐妹的感情,兴许能劝得住楚维瑶,不要让妹妹走上这条不归路。 何氏搂着她抹眼泪:“你既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你现在又为何要蒙头走到黑?你若有个万一,你是要让母亲往后日日后悔今日没有劝住你吗?” 楚维琇哭得险险背过气去,但还是把何氏这句话听了进去。 这些日子,她听何氏缓缓说了许多事情,说了楚维瑷的转变,说了楚维琏的来历,说了何氏与楚伦沣那名存实亡的关系,楚维琇想,母亲已经如此艰辛,她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又要让母亲如何承受? 她舍不得让何氏后悔。 楚维琇再不提留在江南了,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着两个儿子回京里去。 何氏欣慰,母女齐心,便是比什么都重要了的。 章老太太送到江南的人手活络起来,楚证赋在江南多年,替楚维琇琢磨亲事时也是费了大工夫的,贺家的底细,楚证赋不敢说是一清二楚,但也晓得个七八分,一旦开始掐着七寸打蛇,就让贺家的日子难过起来。 就算如此,贺家也不能怪罪到楚维琇身上,因为李慕渝在绍城的动作实在不小,各家各府,但凡有些不清不楚的,日子都是提心吊胆的,贺家不是特例,也不敢说现今的局面到底是楚家在为难贺家,还是李慕渝在一网打尽。 拉锯战进行了一个月。 绍城中,卢家是头一个撑不住倒下的。 罪名很直白,卢家为了在织造局中谋些好处,没少给织造衙门塞银子,案件清楚,织造衙门里也有几个叫四皇子给抓入了大牢,更不用说卢家了。 贺家与卢家往来甚密,此刻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帮衬卢家?甚至在卢家来求援时避而不见,让卢家人恨得牙痒痒的。 眼看着卢家没救了,卢家人知道大势已去,便想拖贺家下水。 贺家本就是一尊泥菩萨了,再去水里滚一圈,哪里还能有形? 而卢家吐出来的秘密,却如当头棒喝,让贺家从上到下全部傻了眼。 在过去的十天里,洪氏拿出了贴己银子,寻了些纯度不高的哈芙蓉。 贺大老爷气得仰倒,冲回内院里就与洪氏对峙,洪氏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叫贺大老爷逼问了一番后,才说了实话。 贺淮卿的痛楚让洪氏心碎,她在房间里,日夜能听见儿子发作时那欲生不能欲死也不能的悲鸣,那一声一声就如同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搁在了洪氏的心上。 洪氏舍不得,贺淮卿是她的独子,她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受了这般的痛苦呢? 洪氏想到了去买哈芙蓉。 她知道哈芙蓉有毒,这是饮鸩止渴,但她想着,若是纯度低些的,兴许就能稍稍缓解些和贺淮卿的痛楚,又能让他没有那么大的瘾头,看看楚维琇,现在不是和个没事人一样吗?可见纯度低一些的,还是能尝试的。 有了这些哈芙蓉,虽不能让贺淮卿好起来,但起码,贺淮卿没有那么痛苦了,洪氏觉得她的选择是对的,又让人去外头打听来路。 贺大老爷眼前一黑,这等于是在四皇子和李慕渝的眼皮子底下捣鼓哈芙蓉,别人这是没有足够的罪状收拾贺家,贺家却自己把脸凑过去找打了。 贺大老爷越想越气,洪氏这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分明已经禁了足了,却还是惹出这般多的幺蛾子来。 再是生气,贺家也只能看着朝廷的脸色办事。 李慕渝笑得吊儿郎当,但是手却是直直朝贺家伸了过来。 贺老太太心中清楚,这是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了,她必须和楚维琇做交易。 楚维琇陪着何氏站在贺老太太跟前,贺老太太说得直接,贺家可以让楚维琇带着两个儿子和离回京,但前提是,护住贺家在江南不倒,让贺家从这场哈芙蓉的风波之中脱身。 何氏对收拾贺家已经没有兴趣了,她的目标直接,只要楚维琇能得偿所愿,贺家是好是坏,她才没工夫去关心。 楚维琇却是有些感慨,若不是走投无路了,贺老太太又怎么会如此开口。 只是,四皇子和李慕渝要做什么,实在不是楚维琇能够掌控的,若是常郁昀和楚维琳还在,也许能去说上一两句,可现在…… 楚维琇想到了忆夙。 忆夙替楚维琇传了话,不晓得是如何措辞的,李慕渝那儿竟然是答应了的。 贺老太太说一便是一,没有再为难楚维琇,让她开始清理嫁妆单子。 家中这段时间的波折让元哥儿和桐哥儿也沉默了许多,连要出远门去,也没有让他们高兴起来。 楚维琇牵着他们的手去看望贺淮卿,她想,这大抵就是最后一面了吧,贺淮卿到底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们该与他告别。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远客(二) 贺淮卿依旧住在洪氏院子的东厢房里。 楚维琇牵着两个儿子踏进去的时候,她几乎听见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站在廊下的丫鬟婆子们,面色惨白,垂着头,胆小些的甚至是瑟瑟发抖的。 有大胆的,依旧唤了声“大奶奶”。 话音未落,正屋那启着的窗户里飞出一只青瓷碗,一声脆响碎开,瓷片飞起,险些割开了边上的小丫鬟的手,慌得她差点哭出声来。 楚维琇面上没有半点儿喜怒,只是元哥儿和桐哥儿叫这架势唬了一跳。 “什么大奶奶?这府里还有大奶奶吗?”洪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了出来,许是因为气愤,她的语调比平日里更尖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一点儿都不错。” 楚维琇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不想和洪氏起什么口头纷争,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很快就能带着孩子们返京了,从此与洪氏是桥归桥路归路,在和离一事上,她是胜利者,又何必与一个输家再费言语?让人看笑话。 楚维琇不理,洪氏却精神十足,喋喋不休。 桐哥儿叫刚才那砸碗的架势吓得有些虚,紧紧往母亲身后缩了缩,此刻洪氏嘴里冒出来的言语他不能全部听懂,但幼子敏锐,那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他是能分得清的。 祖母在不停地骂着母亲,用所有她能想到的恶毒话语骂着母亲,桐哥儿的心里发堵,他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元哥儿握紧了楚维琇的手。他是知道洪氏在骂什么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去年带他们去金州探望姨母时,母亲面容圆润,不过一年光景,她变了太多,没有变的是那挺得直直的背,在被祖母如此咒骂的时候。也依然没有低头。 元哥儿也不想低头。他的是非观还很简单,他不懂什么哈芙蓉什么婆媳纷争,他只知道。祖母在骂母亲,他却帮不上母亲。 脑海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随着母亲去京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外祖母何氏,不会这么对母亲。不会这么对他和桐哥儿。 洪氏骂得气喘吁吁,直到楚维琇往东厢房去了,才住了嘴。 身边婆子添了茶水,劝解道:“太太。消消气吧。” 洪氏一口气饮完,眉毛一挑,道:“你去东厢房看着。莫要让她在怀卿跟前胡言乱语。” 婆子心中有数,大奶奶的心早就飞往京城了。就是带着两个哥儿再来看一眼贺淮卿,当着孩子的面,好聚好散,才不会胡言乱语。如洪氏刚才那般破口大骂,对大奶奶那是不痛不痒的,却是真真正正会伤了两个哥儿的心。 只是这些劝解的话,这些日子以来,婆子该说的都说了,无奈洪氏半点儿听不进去,她也就不想再做那个“恶人”。 洪氏催得紧,婆子只好挪着步子去了东厢房外头。 屋里一片静谧。 楚维琇站在床边,贺淮卿睁着眼睛看着她,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良久,贺淮卿自嘲一般笑了,只是他的身子骨太虚了,只是轻轻一笑,就带动了五脏六腑,喉头酸涩,重重咳嗽了起来。 咳声沙哑,饶是楚维琇不懂岐黄,也知道贺淮卿的肺脏是出了大问题了。 她深深看了贺淮卿一眼,就像在看一面镜子。 她缠绵病榻时,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面容枯黄,嘴唇干裂,下巴削尖,她根本不敢认,而此刻,贺淮卿的变化比她有过之而不及,曾经也是风流倜傥的贺淮卿,仿若是一夜之间苍老是数十年。 若不能循序渐进脱离了哈芙蓉,他大抵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楚维琇放开了元哥儿与桐哥儿的手,缓缓道:“明日里,我们便启程了,给你们父亲磕三个头。” 桐哥儿怯怯看了母亲一眼,直到元哥儿跪下了,他才跟着跪下磕头。 元哥儿通红着眼睛:“父亲,儿子跟着母亲去外祖家了,您保重身体。儿子会照顾好弟弟,会照顾好母亲。” 桐哥儿撇了撇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楚维琇蹲下身子,把桐哥儿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贺淮卿抬起手,想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却觉得手臂发虚,半晌喘着气道:“元哥儿,记得你说过的这句话,一定要照顾好桐哥儿和你母亲。你带着桐哥儿先出去,我和你母亲再说几句。” 元哥儿看向楚维琇,见楚维琇颔首,一把抱起弟弟退了出去。 屋里伺候的都是有眼识的,纷纷回避了,留他们夫妻最后说一番话。 楚维琇的身子也没有痊愈,站久了无力,干脆搬了把杌子来,在床边坐了。 贺淮卿苦笑:“我还记得,从前我病中,你就是这般守在床边照顾我。” 楚维琇没有想到贺淮卿会提起旧事,微微一怔,复又摇了摇头:“那时我不懂,后来才明白,我守上三天三夜,不及颜氏守你一宿。” “她……”提起颜氏,贺淮卿的眉宇之间闪过痛楚、无奈、悲伤,种种情绪交杂,他叹了一口气,“她已经走了。” 她已经走了,你就莫提了。 这是贺淮卿想说的话,楚维琇听得懂,她抿了抿唇,道:“我也要走了。” “是啊,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贺淮卿垂下眼帘,眼角湿润,“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许是贺淮卿的语调太悲戚,许是尘埃落定能离开江南让楚维琇平复了心境,离别之际,心中多少生出些感慨来。 不是不舍,不是犹豫,也不是心软。只是真的到了要与这十年婚姻了断的时候,莫名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楚维琇匀了匀呼吸,淡淡道:“我这一走,大抵是不再回江南了。你若能活下来,能真的从哈芙蓉之中脱身出来,等你来京城的时候,可以来看看元哥儿和桐哥儿。我和你夫妻缘分到了头。他们依旧是你的儿子。” 话是这么说,楚维琇心中清楚,贺淮卿大约是没有这么个机会了的。这句话。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念想,一个动力,毕竟,她对贺淮卿。没有存了要置他于死地的心思。 贺淮卿苦笑,他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阿琇。你恨我吗?” 楚维琇沉默。 恨还是不恨,其实她也不知道了。 说到底,她的愤怒,她的咬牙切齿。一直是冲着洪氏和颜氏去的,对于贺淮卿,失望多于恨。 即便是叫颜氏如此算计之后。她也始终认为,冤有头债有主。贺淮卿诚然有过错,却不该承担了她的愤恨。 “颜氏才恨你。”楚维琇淡淡道。 贺淮卿的眼帘颤了颤:“是啊,她恨我,她恨我负她。” “你的关心和爱护才是祸首,是你给了她不能实现的希望,一株食人花。”楚维琇苦笑摇头,“只是,即便到了这一刻,你依旧会念着她曾经有过的美好,不是吗?” 一针见血,贺淮卿无力的拳头在床板上一锤,道:“是啊,我念着她有过的好,我也念着你的好。我一直盼着妻妾能和睦,是我太傻,是我没有从母亲和闵姨娘的相处上看透这问题的本质。我给了颜氏太多,多到让她心生邪念,这是我的错,她恨我也好怪我也好,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和她之间的帐,到了地底下,再去算明白。而你,阿琇,是我对不住你。” 十年光阴,十年远嫁,其中心酸苦楚,岂止是一句对不起能够两清的? 想到这十年的点点滴滴,楚维琇的眼中流出一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她没有擦。 “阿琇,你走吧,照顾好元哥儿和桐哥儿,我知道,他们跟着你去京城,比留在这儿经历贺家的风雨飘摇要强得多。”贺淮卿颓然,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有不是先遇见了颜氏,也许……”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也许,能够重来一次的人终究是少数。 楚维琇没有接贺淮卿的话,她站起身来,缓步往外走。 若没有颜氏,也许他们夫妻不会以和离收场,但只要有洪氏这个婆母,这婚姻就不是楚维琇想要的那个样子。 元哥儿见母亲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她脸上的泪痕,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桐哥儿已经扑进了楚维琇怀中。 楚维琇抱起幼子,牵着元哥儿的手,道:“我们走吧。” 所有的行李都准备好了,该带走的东西全部装进了箱笼。 当年从京城里跟来的陪房,一并跟随回去,陪嫁的丫鬟,早已经外放,只如今身边伺候的,楚维琇带上了红英。 翌日一早,让元哥儿和桐哥儿去给贺老太太、贺大老爷磕头之后,何氏便带着他们上了马车。 贺三娘奉了贺老太太的命,送了出来,她是不希望楚维琇走的,贺家这么个状况,再失了楚家这么一个姻亲,日子越发苦了,虽然洪氏如今被夺了权,但闵姨娘也没占多少好处,她和贺五娘的将来,是握在贺老太太与贺二太太的手中的,这在贺三娘看来,不如交予楚维琇来得放心。 楚维琳含笑与贺三娘道:“往后,无论是嫁去了哪里,想与我说话时就给我写信。我不会忘记,是你救了我一条命。” 若无贺三娘向忆夙求救,楚维琳又怎么会晓得她在绍城这里的状况?没有楚维琳和曾医婆,她迟早会叫颜氏折腾死。 贺三娘得了这么一句话,心里稍稍舒坦了些,点头道:“大嫂,你们多保重。”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离开了这贺家大宅,楚维琇最后看了一眼,这十年间日日瞧着的青砖灰瓦一下子沉重起来。 金州这儿,接到楚维琇回京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七八日了。 楚维琳只觉得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如释重负一般。 楚维琇能带着元哥儿和桐哥儿回京,那是再好不过了,往后的生活,即便会有起伏,也比在贺家强。 楚维琳想起去年时,楚维琇说过,这江南的气候与京城截然不同,夏日里粘腻得厉害,冬日里又是刺骨的冷,她说,楚维琳在常郁昀任满之后便能离开,而她自己,是一辈子的江南人了。 可不过一个年头,什么都改变了。楚维琇再不用做江南人。 至于贺家,李慕渝既然答应了让贺家不倒,应当是不会食言的。 贺家虽无往日之荣光,但苟延残喘,好歹还有留着一口气,就如贺淮卿的生命一般,一直吊着。 十月过了半,楚维琳琢磨着该准备年礼了,与常郁昀商量了几句之后,便细心拟起了单子。 与去年时没有什么变化,礼数上该有的一并不缺,又想着徐氏与廖氏即将要出生的孩子,楚维琳再添了些小孩儿玩意。 拟了单子,寻了薛家的来,薛家的虽然叫薛财的事情闹得精神不济,但做事上依旧本分实在,没有叫私事分了心思就弄得一团糟。 薛家的看了单子,与楚维琳交流了一番后,便退出去了。 李德安家的看在眼中,压着声儿与楚维琳道:“奴婢瞧着,薛妈妈也是可怜,为薛财操透了心。” “那岳寡妇,你打探出了什么没有?”楚维琳问道。 李德安家的抿了抿唇,笑容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着她没打听出来,而是打听出来的那些东西,连她都不知道怎么和主子开口了。 金州和海州毕竟分隔两地,短时间内,李德安家的也没法从海州那里打探来情况,但她可以去问马氏。 马氏提起岳寡妇的时候,连连摇头。 岳寡妇的男人梁千在海州城中也算是有些名声,爱赌,爱酒,爱惹事,不好的毛病基本都全了,唯独一样,不打婆娘。 十赌九输,梁千背了一屁股的债,叫赌坊的打手追着满街打,扬言要抓他婆娘去抵债,他弄得一身伤,还是江谦给医治的,见他们穷苦,也没收多少银子。 只是梁千不懂收敛,最后叫赌坊给打得重伤,靠江谦施救才拖了半年的命。 按说欠着赌坊的银子,梁千便是死了,这债也清不了,可也就一两个月吧,马氏就听说,岳寡妇都还上了。 ps:订阅本书达到1000起点币的,就会有一张免费的评价票哦~~手里捏着票票的书友们,来投票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远客(八) 楚维琳放下手中茶盏,奇道:“还上了?” 李德安家的点了点头:“是啊,别说奶奶意外,舅太太当时听说的时候都愣住了。” 能让赌坊出手把人往死里打,可见那梁千欠的赌资数目不小,岳寡妇一个妇道人家,若有银子在手,早就拿出来了,不至于等到梁千死了之后。 可若是一直没有钱,那这还上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李德安家的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奶奶,寡妇门前是非多,因着这个事儿,添了不少传言,有说得污耳朵的,不过,也就是传言,没有亲眼见到过。” 楚维琳会意了。 海州那儿,怕是把那银子视作岳寡妇的金主的银子了。 若不是靠金主,岳寡妇哪里来的银子还钱? 世人爱编排,即便没有这银子,岳寡妇这种年轻貌美的寡妇也会惹来不少闲话,更何况牵扯上了银子?美人与银子连在一起,总会让一些人想入非非。 只是事情的真假,楚维琳虽然也猜不出那银子的来源,但更不能断言岳寡妇的银子就是那种来路。 李德安家的压着声儿道:“舅太太说,她和岳寡妇打过交道,只觉得这个寡妇说话做事不似一般的市井女子,但也不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自然流露的风情。舅太太倒是觉得这岳寡妇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一个女人过日子实属不易。” 除了这些传闻,岳寡妇依旧神秘。 因着快年末了,薛财帮着常郁昀四处庄子上收账打理,忙得脚不沾地。十天里倒有七八日不在金州,薛家的松了一口气,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和楚维琳说这事情,也就暂且按下了。 十一月初,江南反常地落了一场大雪。 南方不易积雪,潮湿不已,又冰冷刺骨。水茯没防备。染了风寒,只能在屋子里休养吃药。 忆夙来了金州,便往府衙里递了帖子。 楚维琳让人迎了她。待她落座,笑着问道:“可是小侯爷让你来的金州?” 忆夙抿唇笑了:“他不让我来,难道我就不来了吗?” 楚维琳笑眯眯眨了眨眼睛。 忆夙叹了一口气,道:“我诓不过你。我是来辞行的。过几日小侯爷便要启程回京了。我也会一道走。四皇子却是要等到来年开春,他在江南的时候够长了。开春便回京了。” 算起来,四皇子来江南已经一年多了,清扫贪官、整顿卫所,富饶的鱼米之乡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在这等高压下也不得不收敛了,成效显著,四皇子回京后也能顺利交差。 官场上的事情。楚维琳只是外行,忆夙能长久跟着李慕渝。最重要的便是她懂事,什么事情能知道什么事情不能知道,她分得很清楚,因而两人也无法展开这样的话题,说了几句,还是说到了家长里短。 忆夙却说起了岳寡妇。 “你晓得她?”楚维琳讶异。 忆夙笑得有些苦涩:“都是些旧事了,想起来时,心里总会不舒服。” 瑞喜班在进京之前,在江南唱过一段时日,当时班中的头角儿还是苏子毓,每每他一开唱,便是人声鼎沸。 江南戏班子多,风月地也多,在明州颇有些名气的倚月楼特特来人,想请班中的琵琶师傅指点楼中姑娘们的技艺。 班主曾是不肯的,外人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可在班主心中,他们这等老实唱戏的人与做勾栏营生的姑娘还是不同的。 倚月楼被驳了颜面,却没有放弃,甚至是请了人来当说客。 苏子毓从中做了个调解,彼此各退了一步,琵琶师傅只教授倚月楼里那个名叫冉月的清官。 冉月颇有天分,本就基础扎实,在师傅的指点下技艺突飞猛进。 “我记得,在我们离开江南的时候,她的一手琵琶已经轰动明州城了。”许是提及了苏子毓,忆夙的表情有些哀伤,低低叹了一声,“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京城里,直到……” 直到苏子毓死了…… 忆夙没有明说,但楚维琳听得懂。 忆夙没有过多在这个细节上纠结,往下说道:“我来了江南以后,才知道冉月已经赎身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她的一丁半点的讯息。我这回到了金州,听了一些岳寡妇的传言,许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我鬼使神差一般去了岳寡妇住的院子,轻易不出门的她正巧与我遇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岳寡妇便是冉月。” 楚维琳怔了怔,薛家的总说岳寡妇不是正经出身,竟然是叫她说中了的。 只是,这其中还有解释不清的地方。 “冉月当年是红牌,赎身的价码定然不低,那梁千一个大赌棍,可不像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的人。”楚维琳道。 忆夙应道:“不是梁千出的银子,是冉月自己攒的。她与我说,她不想过倚月楼里的那种生活,所以拼了命的攒银子,为的就是能离开明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做一个普通人。替自己赎身后,她一路去了海州,嫁给了梁千。抛开梁千那赌棍酒鬼脾气不说,在对待媳妇上,那是再好也不过了的。只是戒不了赌。冉月从来没有和梁千说过她的出身,梁千也不知道她有多少私房银两。 说是私房银两,其实也不多了,她替自己赎身能剩下多少,起先还拿出来给梁千一些,后来看透了,也就都藏起来了。 梁千重伤的时候,她也苦心劝过,只要梁千答应往后不再赌了,她就打算拿出私房钱去还赌资,偏偏梁千不肯,冉月也就作罢了。 梁千死后。冉月手上的银子基本都还了赌资,余下的一些用来生活,她没有进项,也不懂寻常人谋生的手段,是坐吃山空。 夫人,我知道梁千当时能吊半年的命,是您舅父的功劳。冉月并非不想出银子。而是……” 楚维琳摆了摆手,打断了忆夙的话:“这一点,不用多解释。我能理解。” 若是梁千知道冉月手上有钱,还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儿。 忆夙抬起眼帘,直直望着楚维琳,道:“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来,也是为了冉月的事情。” 照忆夙的说法。当日江谦对梁千的大恩,冉月一直记在心中,替江谦一家向楚维琳求援,是她在报恩。 原本。她是不想来江南的,毕竟,她从这里出去。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认出来,而她。想和从前的身份彻底告别。 偏偏拗不过薛财,她自打梁千死后就是独居,但凡打她主意的人,都没有得手过,谁知却和薛财对上了眼,她不图薛财什么,而是真心喜欢。 来了金州后,她试图过得低调些,她没想过登堂入室,只要有一处小院,薛财得空了能来看看她便好了。 可这几月下来,冉月终是明白,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薛家的无法接受她的存在,无法接受她对薛财的影响。 冉月思前想后,到底是下定了决心,她不想叫薛财左右为难,既然此处无她容身之地,她情愿走开,离开江南。 “毕竟要入冬了,这个时节不是启程的好时候,冉月已经定下了,等明年开春时就离开,她会和薛财说明白的,只是想请夫人转告薛家妈妈,她知难而退,还请薛妈妈莫要再上门去了。”忆夙缓缓说完。 楚维琳听得五味陈杂,她不知道如何来评价那个女子了。 冉月有情义,但她也一样绝情,她大胆她有担当,她会做很多这个时代的女子不敢不会做的事情。 是她的出身注定了她的性情吧,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便再也不会停下脚步,若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便不会强求。 楚维琳唏嘘不已,颔首道:“我会与薛家妈妈说的。” 忆夙松了一口气。 楚维琳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看得出忆夙对李慕渝是真心实意的,李慕渝待忆夙亦有真情,只是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若是忆夙站在冉月的这个状况下,她会如何选择?会转身离开,相忘于天涯吗? 忆夙似是从楚维琳的眼中读懂了什么,她的笑容僵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们这种女子,看多了风花雪月,也知道了没有什么比强求死撑更痛苦绝望的了,家族和红颜,我又何必为难他呢。” 是看透还是豁达,楚维琳说不上,但她能够明白忆夙的选择,感情之路本就起伏,何必为难自己又为难那个人呢,便是有万千深情,也会被磨灭殆尽的。 忆夙离开之后,楚维琳寻了薛家的来,把岳寡妇的来历仔仔细细说了。 起初,薛家的很是震惊,那岳寡妇果真如她想的一样,不是个正经人,当着主子的面,她才没有把那些粗俗话语冒出来。 可听到了最后,她不由沉默了。 良久,薛家的才道:“不是奴婢心狠,而是若允了她,她这个出身,叫人知晓了之后,奴婢往后如何做人?她是可怜人,她一门心思要从倚月楼出来,可见也不是自愿去操持那行当的,出身不是自己能选的,可一旦落到了那个田地,想要全身而退,太难了。她既然做了决断,奴婢敬她是个有心性的,奶奶只管放心,奴婢再不会去寻她是非,她的出身奴婢也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在薛财跟前也不会提,等明年开春后,奴婢信她会自己离开。” 楚维琳又开导了薛家的几句,这事情也就算揭过去了。 傍晚时,常郁昀散衙回来,手中带了一封京中的来信。 楚维琳眼尖,一眼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出自楚伦煜之手,不由惊喜:“父亲来信了?” 常郁昀笑着把信递给楚维琳:“刚刚收到的,捏在手中厚厚一叠。” 楚维琳接过来,开了火漆,取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常郁昀在楚维琳身边坐下,楚维琳看信,他看她。 姣好的面容带着喜悦,唇角微微扬着,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期待,活泼灵动地让人挪不开眼。 可慢慢的,楚维琳面上的笑容淡了,唇角紧抿,整个人都绷紧了。 “怎么了?”常郁昀关切,凑过去看了一眼信纸,而后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许久,楚维琳才放下信纸,把一叠都推到了常郁昀面前,常郁昀快速翻看了一遍,心情也沉甸甸的。 楚伦煜在信上说,章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大好了,这个冬天能不能熬过去,大夫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为了大姐和二姐的事情吧。”楚维琳无奈摇了摇头,“祖母还不到老迈之年,但这些年身子骨一直说不得康健,我未出阁的时候,她就常常卧病。其实,祖母无论嘴上多恨多怪,内心里总是盼着我们好的。二姐当年伤透了她的心,她嘴里是骂的再不管二姐的事体,由着二姐自己折腾去,可二姐没了,她一样是伤心的,再加上大姐……祖母最疼爱大姐了,往常提起大姐时,都当她在贺家一帆风顺,等接了我的信,才晓得这里出了状况。三伯娘是心急火燎地赶来了,祖母却是在京城提心吊胆的。算算日子,大姐也该到达京中了,祖母晓得是哈芙蓉作怪,岂会不生气?” 常郁昀轻轻搂了楚维琳,他知道妻子与祖母的关系算不上亲昵,可无论有什么矛盾,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琳琳,想不想回京去看看祖母?”常郁昀低声问她。 楚维琳诧异抬头:“你任期未满,我怎么能去?” “怎么不能去?”常郁昀拍了拍楚维琳的脊背,“我是走不脱的,若是你想去,就在年前抵京,过完年再回来。路程是辛苦些,但你若想见一见祖母,便去吧。” 楚维琳沉默。 她知道楚伦煜的脾气,若不是章老太太真的病重,生死难料,他是绝不会给她写这么一封信,来让她担心烦恼的。 楚维琳望着那信纸,她想,若是不回去,怕是见不到章老太太最后一面了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返京(一) 若是在京畿一地,往返不过十天半月,楚维琳定是毫不犹豫便启程返京,可她如今是在江南,又是深冬,这一来一去的,少说两三个月。 虽说探望长辈不该用距离长短来衡量,可眼瞅着便是年关了,楚维琳一时之间实在拿不定主意。 最最要紧的…… 楚维琳抬眸看了常郁昀一眼,沉吟道:“旁的也就罢了,我贸然回京,我怕老祖宗不高兴。” 常郁昀远放江南,一来是因着他心中有抱负,二来是老祖宗希望他能离开京城的纷争和倾轧,莫要叫长房四房那些陈年旧事给连累进去,在老祖宗心中,常郁昀是常家往后重新获得无上圣宠的希望,她对他们夫妻以及霖哥儿充满了殷切期盼,若她回京,又搅和到那些腌臜事情里,老祖宗这一两年的苦心便是白费了的。 常郁昀明白妻子的意思,打心眼里说,他不希望楚维琳回京。 他走不脱身,楚维琳便是独自带着两个哥儿回去,他会心疼楚维琳一路辛劳,又怕路途中遇到一些状况,再说,也的确会发生楚维琳担忧的状况,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却惹来老祖宗一通埋怨,实在不时什么舒坦事情。 可是,病中的那位是章老太太,是楚维琳的祖母,他不能因着常家里头的内斗和纠葛,就让楚维琳失去了送一送祖母的机会。 揽着楚维琳的腰,常郁昀柔声道:“老祖宗那儿,我会写信与她说一说的,琳琳你是一片孝心,又是头一回带琰哥儿回京。老祖宗会体谅的。” 楚维琳半晌缓缓点了点头:“我再想想吧,便是要回去,也要多琢磨琢磨,不能说风就是雨的。” 当日夜里,楚维琳睡得不太踏实。 大约是因着那封信一直存在了心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了颐顺堂。 楚维琳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即便她两世加在一块,梦见章老太太的次数也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的。 颐顺堂里静悄悄的,楚维琳挑了帘子进了正屋。本以为绕到内室会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章老太太,谁知却见祖母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 待她走近了些,突然听见章老太太开口,说了一句:“维琳。你戾气太重了些。” 楚维琳一怔,她记得这句话。是当初春宴上她把楚维瑚陷害楚维琬的事情摊到了台面上来时,章老太太与她说的话。 她抬手摸了摸头发,不是妇人打扮,而是青葱少女。 梦里的她。仿若是回到了那一刻--与章老太太说着楚维琬的那一刻。 等从梦中醒过来时,楚维琳睁大了眼睛,身边的常郁昀睡得沉沉。均匀的呼吸让楚维琳有些焦躁的心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为何,为何就梦到了那个情景了呢? 是因为那是章老太太头一回真正的点拨她吗?是因为那句话。让她慢慢扭转了由前世悲苦愤恨复仇以至于重活一次还萦绕在心中的处世之道吗? 楚维琳说不清。 她和章老太太之前,从没有亲昵的祖孙之情,甚至最初是彼此厌恶的,可慢慢的,还是彼此接受了,虽不能亲近,但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还是在不留余力地为她考量打算的。 若今生没有章老太太的那一句点拨,她会如何?是不是还被困在前世阴影里,自己折腾自己,以护住父亲弟弟为由,把自己变成一把尖刀,又在不知不觉间把刀柄交到了别人的手中,由着别的挥舞她? 楚维琳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便是只为了那一句话,她都该去看一看章老太太。 可…… 偏过头看了一眼常郁昀的睡颜,楚维琳倒不怕她离开的这几个月,常郁昀身边会有什么变故,她只是有些舍不得。 真要论起来,夫妻两人可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一想到是两个多月,楚维琳就心中就有些小情绪了。 这样的小情绪,她是说不出口的,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却对丈夫越来越依赖,叫人知道了,真要笑掉了大牙。 楚维琳往常郁昀身边靠了靠,不舍也要舍,毕竟,祖母的病情是极其不乐观了的。 楚维琳下定了决心,翌日起来后,便和常郁昀提了。 常郁昀并不意外,道:“既然决定了,便收拾好东西早些启程,免得再落大雪,耽搁了行程。我会让人安排妥当,还是从明州登船,若是运气好,能一直到了我们离京时的渡口,若是半途北边就冰冻得行不得船了,就要换了马车。” 楚维琳颔首:“我琢磨着三日后出发,要带两个哥儿回去,要费些心思打理。” 路途远,楚维琳却还是打算带着儿子们的。 霖哥儿当初离京时也不大,可还是比现在的琰哥儿大些,楚维琳心中不免担忧,只是,她亦想得清楚,京中的长辈们还未见过琰哥儿,若不带回去,章老太太大抵就无法亲眼看一眼小外孙了,而老祖宗那里,也定然是盼着琰哥儿的。 楚维琳要回京的消息让底下人都吃了一惊,昨日里还没一点儿征兆的,今儿个怎么就急匆匆定下来了? 虽然疑惑,可谁也没耽搁手上的事情,无论是留在金州还是要跟着回京城的,具是忙碌起来。 婉言正陪着几个姑娘们做女红,课程上午已经结束,下午时,一般都是做些小玩意打发时间,府中的丫鬟婆子们有空,也爱凑过来。 婉言手巧,针线翻飞,身边的两个小姑娘正说着楚维琳回京的事体,婉言的手顿了顿,问道:“大奶奶真要回京去?” “是啊,都定下来了,”二丫笑着道。“两个哥儿也要回京,后院里正忙碌呢,我娘也被叫去帮忙了。听说是三日后便走,等到在京城里过了年再回来。” 婉言应了一声,没有再问,低头绣着自己的帕子。 楚维琳在屋里听着李德安家的说着进展,这些安排。李德安家的素来顺手。楚维琳一点儿也不担心。 正说着,宝槿进来道:“奶奶,婉言姑娘想见您。” 楚维琳一怔。自打婉言进府之后,除了过节时来问安,很少来她跟前,这并不是婉言不懂礼数。相反,婉言特别恪守身份。不因着楚维琳的高看一眼就日日钻营。 楚维琳想,婉言这个当口过来,大抵是要送别吧,便道:“请她进来。” 婉言抬步进屋。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杌子上坐下,缓缓开口道:“我听说,奶奶要进京一趟?” “是啊。”楚维琳苦笑,“我祖母身子骨不大好。我想去看看她。” 婉言抬起眼帘,来时她就下定了决心,真的开口时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奶奶,我想随您一道去,不晓得您准不准。” 楚维琳讶异:“你也想去京城?” 见婉言郑重点了头,楚维琳一时不解,道:“为何?” 婉言抿了抿唇。 楚维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为了杜徽笙?可她看得清清楚楚,婉言不是那种纠缠的性子,她早就放过了杜徽笙放过了她自己,断不会生出那种千里寻夫的想法来。 婉言浅浅笑了笑,也不隐瞒:“不瞒奶奶说,我想去京城,是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从未去过那儿,除去幼年时,我一直生活在金州,这么多年了,没有离开过一步。我看过很多书,书中描绘了旧都风韵,京城繁华,我只能从书中想象,却没有亲眼见过。公爹在时,一直与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可惜我是一个姑娘家,不能随意出行。” 这个理由,是这个时代的很多女子不会有的念头,可楚维琳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种性子。 她也在书中读过各地风情,也想亲身去看一看,而不是关在闺阁之中,整日里就是女戒女训,做姑娘的时候规矩颇多,也没有机会,成亲之后,趁着常郁昀外放,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了。 楚维琳并不奇怪婉言有这样的想法,若婉言是个“循规蹈矩”的女人,她就不会说出要和杜徽笙断了夫妻缘分,“好聚好散”这样的话了,婉言的内心里,其实是很独立的。 “那另一个原因呢?”楚维琳问道。 婉言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悲伤,静默了许久,才道:“因为那是京城。我想知道,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他一脚踏进去就不肯再回金州来,那一座城,真的能抵得过父母,抵得过一个孝字吗?” 楚维琳启唇,良久不知如何回答。 婉言的第二个理由与杜徽笙有关,却是为了杜徽笙的父母。婉言是童养媳,可公爹婆母待她如待亲生女儿,婉言对他们心存感激,也对杜徽笙不顾他们的生死充满了愤怒。 楚维琳伸手握住了婉言的手,见婉言笑容苦涩,她劝解道:“我想,这一定是你心中的一个结,若是解不开,这个疑惑会一直跟着你,就算你离开了杜家自力更生,它依旧在你心中。毕竟,养育之恩亦是重于山的。” 提及公爹婆母,婉言的眼角微微湿润了,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之中能清晰浮现送杜徽笙进京时他们的不舍,在等着杜徽笙的消息时的担忧,以及常年没有半点儿消息时的沉默,其实,他们心中也是明白的吧,明白杜徽笙一把斩断了所有的亲情。他们从不和婉言抱怨什么,只是在无人时独自难过。 “奶奶,我不是放不下杜徽笙……”婉言的声音微微发颤,尾音里带了哭腔。 楚维琳安抚道:“我知道,我懂你的感受。我答应你,你回去收拾行李,跟我一道去一趟京城,亲眼去看看。” 婉言见楚维琳答应了,含泪道了谢。 宝槿送了婉言出去,回来后道:“奶奶,婉言姑娘是个良善人。” “若不是良善人,我们奶奶怎么会让她在府里教小姑娘们念书呢?”李德安家的笑着道。 宝槿扑哧笑了,李德安家的这话说得真不错,既夸了婉言,又夸了楚维琳。 李德安家的说的是奉承话,却也是心里话。想到婉言刚才那模样,不由叹了一句:“婉言姑娘是叫杜徽笙给耽误了。” 杜徽笙在京城另娶,婉言与他的婚书却依旧收在金州府衙里,楚维琳不信秦家不知道一点儿消息,只是他们根本没有把这么一个童养媳放在眼中。 杜徽笙在京城里成家立业,婉言却只能等在这儿,她一个人是撤不了婚书的。 虽然现在不再以杜家媳妇身份示人,可只要有婚书在,她依旧是杜徽笙的妻子,杜徽笙不点头,就解脱不了。 不过,若杜徽笙知道婉言如此“大方”,也绝不会刻意为难了,毕竟,一拍两散,对杜徽笙而言,是有好处的。 启程这一日,楚维琳一早便起了,与常郁昀一道用了早饭之后,才带着人手登车。 常郁昀一直送到了金州城外,才看着那马车队伍越行越远。 楚维琳回京,虽是短住,但毕竟是女眷出门,也不能短了伺候的人手。 几个大丫鬟,除了娉依和水茯留在金州伺候常郁昀,其余几个都跟在身边,李德安一家随行,杜平一家看管金州,常郁昀又拨了十几个家丁,车队亦是浩浩荡荡的。 琰哥儿头一回出远门,不喜欢路途颠簸,起初有些苦恼,叫罗妈妈和楚维琳一道哄着,睡着了之后便安静了。 霖哥儿倒是不惧坐车,依着母亲不撒手,嘴里时不时问着“何时能登船”,“什么时候会到京城”,“为什么爹爹不一起回京”,楚维琳一一答着,直到霖哥儿也困了,母子两人便一道眯了一会儿。 这一路也算顺利,到了明州换了客船,便一路往北。 冬日的江风刺骨寒冷,楚维琳畏寒,不喜到甲板上去,霖哥儿想看江景,也叫她拦了。 婉言却是好兴致,她真像是自己说的那样,要亲眼见见书上描绘的大江南北,裹了厚厚的冬衣斗篷,抱着手炉去甲板上看。 船家晓得冬日行舟不易,尤其是北方,说不准已经结冰了,便尽快行舟,日夜兼程,免得这客人要早早登岸。 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在渝州换了马车,再一路往京城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返京(二) 渝州城还和当日经过时一样。 因着曾在这儿逗留,李德安熟门熟路地寻到了车马行,谈妥了价格,便去码头迎了主子登车。 从渝州北上,便是赶路,也要费些时日。 此时已经入了腊月,官道上行人匆匆,车马一多,行得也慢了些。 腊八这一日,还是在路途中过的。 饶是如此,满娘也借了驿站的地方,煮了些腊八粥,人人都分了一点,也是讨了好彩头。 金州那里,今年也是定了施粥的,楚维琳虽不在金州,可有邓平家的坐镇,她还是放心的。 之后几日接连下雪,官道上都积了雪,越发难行了。 楚维琳一行人赶到京城时,已经是腊月过了大半了。 再是挂念章老太太的身子骨,规矩礼数却不能乱了,楚维琳径直回了石清胡同。 涂氏接了信,正等着她。 楚维琳风尘仆仆的,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涂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亲生儿子的媳妇这般匆忙赶回京来,涂氏少不得埋怨几句,可楚维琳与她不是那等关系,涂氏依旧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这一路辛苦,我晓得你惦记你祖母,但也要保重些身子。今儿个天还早,你若等不住,换身干净衣服就去楚府看看,我使人去祖宅说一声,晚些过去陪老祖宗说说话。” 这般安排,楚维琳也是满意的,向涂氏道了谢,便起身回去收拾。 常郁晚过来看她,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嫂嫂使人送回来的年礼。给我的那个玉镯子可真漂亮,晶莹剔透的,等过年时走亲,我就带那个,保准人人都羡慕。” 楚维琳听了,不由笑了,常郁晚的心性就是如此简单。得了好看的首饰、衣料。都能让她欢欣鼓舞许久,送她镯子也是投其所好。 年礼之中,楚维琳送常郁曜的是一本棋谱。常郁曜爱下棋,棋艺在同龄人之中也属出众。 “那棋谱,七叔瞧着如何?”楚维琳问道。 常郁晚撇了撇嘴:“嫂嫂别提了,自打收到那棋谱。就日日在书房里来回琢磨,我瞧着啊。他都要疯魔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是横纵。” 这便是喜欢了。 见楚维琳收拾妥当了要出门,常郁晚也就不打搅了。 马车往楚府去,楚维琳微微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京城还是熟悉的模样。临近过年,有着浓浓的年味。 离楚府越近,楚维琳的心就越紧张。她不知道章老太太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李德安家的瞧在眼中,劝解道:“应当还不碍事的。奶奶,常家与楚家是姻亲,若老太太真的有什么状况,太太那儿不会没有半点儿口风的。” 这句话说得在理。 楚维琳稍稍安心。 二门上,楚维琇亲自来迎她。 楚维琳踩着脚踏上车,见了楚维琇,不禁有些发怔,半晌才低低道:“是了,大姐回京来了。” 声音不重,楚维琇却是听见了,心中感慨,道:“是啊,我终是返京了,这才能在这儿迎你。” 霖哥儿和琰哥儿由两个奶娘抱着下车,楚维琇亲了亲霖哥儿,又把琰哥儿抱过来:“总算是见到我们的琰哥儿了。” 垂花门处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姐妹一道往颐顺堂去。 楚维琳问起了章老太太的身子:“祖母状况如何?” 楚维琇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微微摇了摇头:“不大好。” 饶是楚维琳有心理准备,见到卧床的章老太太时,她依旧被唬了一跳。 章老太太的脸颊深深凹了下去,本来白花却不失精神的白发黄了一大截,老迈之态根本掩盖不过去了。 楚维琳上前几步,站在章老太太的床边,心中发酸,唤了一声“祖母”。 章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是楚维琳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在金州吗?” 楚维琳张口要说,站在边上的何氏轻轻咳了咳,给楚维琳打了眼色,楚维琳会意,道:“今年新添了琰哥儿,老祖宗还未见过他,便让我带着两个孩子回京里来过年,也正好上了族谱。” 这个理由,章老太太听得进去,连连点头:“这是要紧事情。” 章老太太也没有见过琰哥儿,楚维琳正吩咐人去抱哥儿来,章老太太不满地打断了她:“折腾什么?哥儿还小,身子金贵,我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婆,他可千万别往我跟前凑。” 这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在这一点上,楚维琳拗不过章老太太,也就不再提了。 章老太太病了许久了,精神不好,说了几句话,又犯了困,楚维琳只好退出来。 何氏和楚维琇随着一道出来了。 何氏压着声儿,道:“亏得你机灵,若是晓得是你父亲写信给你的,老太太定要怪罪的。” 在章老太太心中,出嫁的女子不能太过任性,金州和京城太远,若是因着她的病情,让楚维琳抛下丈夫不顾,章老太太是不会高兴的。 楚维琳偏过头看了正屋里一眼,心情沉沉,问道:“为何好端端的就会病得如此厉害?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若没有起色,便是这个冬天的事情了。”何氏说完,拉着楚维琳往颐顺堂外走了几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屋里,我细细与你说。” 楚维琳颔首应了,等去见了楚证赋,再去何氏那里。 自打章老太太病倒之后,楚证赋一直歇在蒋姨娘这里。 待问起回京的缘由,楚维琳还想拿同样的理由搪塞,却叫楚证赋打断了。 “不用瞒我,是你父亲写信与你说了吧?”楚证赋哼了一声。“罢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说那些了。” 楚证赋问了些江南地界上的事情,楚维琳把知道的一一答了,楚证赋神色深沉,半晌道:“江南,如今就是个是非地。不过。郁昀那孩子机灵。晓得明哲保身,倒不用替他操心。” 官场上的事情,楚维琳虚心听着。却是插不上话的,楚证赋分析了许多,句句在理,她用心记着。等着以后告诉常郁昀。 楚证赋指点完了之后,才放了楚维琳离开。 西意院里。何氏请了楚维琳坐下,便让人守了中屋。 楚维琇自顾自添了茶水,叹道:“起因是我。” 与楚维琳意料的一样,章老太太在知道楚维瑶过世后。心里头就不大舒服,又惦记着楚维琇的状况,不知不觉间就染了些风寒。 等楚维琇带着元哥儿和桐哥儿回到京城。章老太太亲眼瞧见自己的宝贝孙女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悲伤不已。 祖孙两人抱着哭了一日。章老太太不住说,当时嫁出去风华绝代的维琇,怎么就会成了这个样子?待晓得是哈芙蓉作怪,章老太太气不顺,病情加重了些。 “自打那之后,一直就不大好,大夫说过,这是心病,药石无用的。”提起这些,楚维琇心里也不好受,后头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楚维琳挑眉,那最要紧的会是什么? 楚维琇不自觉地看了何氏一眼,何氏重重点头,道:“维琇不知道怎么说,就我来说吧。 就十月末吧,有一日,老太太突然说,她听见东跨院那儿有动静。 东跨院,维琳你还记得吧?自打烧了之后,我就使人稍稍修缮了些,也没有仔细弄过,说句实在话,到底是烧死了两个人,便是修缮出来了,哪个还愿意去住?再说了,老太太忌讳,我就不讨没趣了,就让东跨院这么荒废着吧。 这些年荒废,白日里都不会有人去那里,何况夜里?偏偏老太太说,她听见了声音。 这事儿也是没有处置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听岔了也不奇怪,若是顺着她的话说,答应她仔细去查一查,后头的事儿也就没有了。偏偏…… 还是老太太自己说的,她说总觉得和夏姨娘脱不了干系。这也是她老人家的心病了,夏姨娘当日失踪,老太太憋着一口气呢,说实在说,这京城说大是大,说小其实也很小,以老太太的能耐,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寻不到夏姨娘的落脚处?不过是给五叔五弟妹一份体面,那毕竟是他的姨娘。 五叔是个耿直的,竟然直接答了一句,说是,说是夏姨娘半年前就已经没了,人都送上山去了。 这下好,捅了蚂蜂窝了。 夏姨娘若还在,岂能回颐顺堂来装神弄鬼?也就是夏姨娘不在了,这才让老太太忧心忡忡起来。 老太太总觉得夏姨娘回来了东跨院,大抵是因着惊吓,就一病不起了。” 楚维琳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和夏姨娘有关,而夏姨娘已经死了。 陈年旧事,对也好错也好,当事人心中都是一清二楚的,章老太太在满娘的事情上是吃了暗亏的,在知道真相之后,对夏姨娘使的那些手段,要楚维琳来说,已经是温柔的了,而夏姨娘逃出府去,又是另一个大错。 章老太太不该有心虚的地方,她会觉得不舒坦甚至是害怕,仅仅也就是因为信佛之人敬畏鬼神罢了。 楚伦煜还没有散衙,何氏便让楚维琇陪着楚维琳去了一趟长房。 璋荣院里的丫鬟又换了不少,楚维琳一眼看去,甚是陌生。 闻老太太久卧病床,可楚维琳觉得,她看起来比章老太太还是精神了些的。 “你这孩子,说回来就回来了,都叫人没一点儿准备。”闻老太太和蔼,握着楚维琳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虽是有些疲惫,但看起来底子不过,看在在金州过得也算平顺。好,夫妻平顺便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安心了。” 楚维琳笑着点了点头。 闻老太太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你祖母今日如何?我本想去瞧瞧她,可我这些年也经不起折腾了,日日卧床,我都要不晓得这脚踏实地的走路是个什么滋味了。本以为啊,我这么个身子骨,我定会走在她前头,但现在……大夫说,我还有个几年,可你祖母她……哎,世事难料!” 看待生死,年纪大的人有年纪大的人的想法,绝不是楚维琳轻描淡写几句就能够宽慰的,她也就不说那些虚的。 闻老太太也明白这个话题未免沉重了些,干脆不提了,唤了流玉进来。 流玉一见闻老太太,眼眶就有些红了。 闻老太太弯了唇角:“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哭起来了?快过来让老婆子瞧一瞧。” 流玉顺从地在床边跪下。 闻老太太看着流玉,目光慈爱:“你如今这样,我是放心的,跟着维琳,你不会吃苦,婚姻大事,我也替你定下了,等着那边兑现了承诺,你便嫁过去吧。” 胡严还未中秀才。 县试、府试倒是有惊无险的过了,到了院试时,却没有过。 这一点,楚维琳倒不觉得意外。 胡严虽在念书上有些天分,但毕竟是庄子上出身,没有和其他要走科举路子的读书人一样系统完整地学习过,况且,即便是个秀才,也不是人人得中,多少读书人数年数十年都迈不过这个坎。 放榜的时候,胡严有些失落了,可他是个通透人,这些道理又怎么会不懂?很快便静下心来,重新投入到念书上头。 楚伦煜爱才,又因着闻老太太的这层关系,也会帮胡严看一看文章指点一番,这一年多,胡严的进步显著,考取秀才,应当是不成问题了的。 流玉一直知道这些,也明白这是闻老太太的心愿,她颔首道:“您放心,奴婢记得您的话。” 从璋荣院里出来,楚维琳便去寻叶语姝。 叶语姝的女儿比琰哥儿小七日,眉眼像极了母亲,见了楚维琳,咧嘴就笑。 楚维琳忙着逗她,叶语姝却是抱着琰哥儿和霖哥儿亲近,有孩子们在场,气氛热络不少。 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惜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再是不舍也只能作罢。 楚维琳本想见了楚伦煜再走,哪知楚伦煜今日有应酬,也就只好离开了楚家,往常府大宅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返京(三) 马车驶离楚家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飘雪。 冬日本就暗得早,此刻越发显得天色灰蒙蒙的,路边的行人脚步匆匆。 楚家往常府大宅去,路途算不得远,可等李德安家的下车时,楚维琳透过那掀开的车帘子,见屋檐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雪了。 李德安家的刷拉一声撑开了伞,流玉踩着脚踏下车,又转过身来扶楚维琳。 替楚维琳整了整披风,流玉把把手炉塞到她手中,笑道:“亏得今日准备得周详,不然这突然落下来的大雪,受了凉就不好了。” 楚维琳刚要说什么,转过头见两个哥儿由奶娘抱着下来,琰哥儿不耐烦坐车,此时正哼哼唧唧地要找母亲。 楚维琳赶紧抱过了儿子,低低哄了两句。 远远的,卢氏领着丫鬟婆子们快步迎了过来,楚维琳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亦沉甸甸的。 前世时,她最后一次到常府大宅,便是在景德二十五年的冬天。 那日,亦是如今日这般,入眼的都是洁白的雪。 楚维琳还记得,末路的常府冷清寂寥,根本寻不到前些年那圣宠不断的荣光,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当时她便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到了松龄院外头。 而现今,依旧是景德二十五年的隆冬,她比前世活得久了,身边的事情也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这常府大宅,还是慢慢冷清了,自打分家起,就没了一堆媳妇婆子们说说笑笑的热闹劲儿了。 卢氏走到近前,一张嘴都是白气:“突然就回了京里。老祖宗都意外呢。这是琰哥儿吧?长得可真俊。” 楚维琳冲卢氏笑了笑,一年多未见,卢氏愈发消瘦了,饶是冬日里衣服厚重,她也如个骨架子一般,下巴尖锐,皮肤白得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楚维琳回应了几句。卢氏却不再多说。只在一旁引路。 见她如此,楚维琳也就没有再问。 松龄院里,段嬷嬷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远远瞧见了楚维琳,便转身往屋里报了一声。 等楚维琳随着卢氏进了屋,站在中屋里去了身上寒气,这才进了东次间。 老祖宗端坐在罗汉床上。一眼看去似是没有什么变化,可楚维琳细细瞧了瞧。还是觉得老祖宗精神气差了些。 “这千里迢迢的,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老祖宗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会叫老祖宗质疑,是在楚维琳意料之中的,她也不慌。柔声道:“在金州时,知道我那祖母身体不好,要熬不过这个冬天。接了信时,当真是心急如焚的。当时想过。兴许是大夫夸大其词,祖母的病情没有这般严重,可转念又一想,生死之事,哪里是我能够参悟的呢。上了年纪的人了,过一年就少一年的,总以为人生路还长,总能抽出机会来承欢膝下…… 我一直在想,若是错过了这一回,祖母真的能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吗?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江南返京,路途虽远,但也只是我们小辈费一些精力,便是辛苦也是一时的,可若是错过了,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不仅仅是对我祖母,老祖宗,我们爷格外惦记您,说是您还未见过琰哥儿,该抱回来给您看一看的。” 这些都是肺腑之话。 生死之事,当真无常。 就如同江氏,那日欢欢喜喜与孙氏一道去进香,回来时已经是冷冰一片了。 楚维琳记得当时心中的痛苦和无助,她无法接受江氏就这么离开了,上苍给与她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少到她不能让母亲看到他们姐弟长大成人。 楚维琳对章老太太的感情固然和对江氏的截然不同,可扪心自问,那股子后悔和遗憾,她依旧不想品尝。 涂氏幽幽叹了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祖宗,郁昀媳妇是一片孝心。” 老祖宗缓缓摇了摇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是孝心呢?亲家老太太的病情,我也是清楚的。年纪大了,真是说不准的。前些年,我还忌讳生死,到现在也是看穿了。我的身体也就这样,若是郁昀媳妇这次不回来,我说不准是真的见不到琰哥儿了。” 涂氏本是帮楚维琳解释几句,却引得老祖宗如此感慨,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 楚维琳赶忙把琰哥儿抱到老祖宗跟前,又让霖哥儿上前请安。 琰哥儿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却不排斥老祖宗,叫老祖宗好生欢喜。 霖哥儿离京时还很小,这一番回来,早已经记不得任何人了,来的路上,楚维琳和方妈妈还特特地与他关照了几句,他是聪慧孩子,依着礼数唤了人。 老祖宗左右一个孙儿,忽略了哪个都舍不得,越看越喜欢,道:“你们刚刚抵京,这一日也是匆忙的,等收拾妥当了,过两天带着两个哥儿来陪我住几日,我要好好看看。” 楚维琳自然是应下了。 柳氏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道:“老祖宗,果真还是有孩子们在就热闹些的,可惜霖哥儿与琰哥儿是跟着他们父母在任上,不能在您身边长大。” 老祖宗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孩子年幼,还是跟着父母好些,老婆子才不做那等恶人呢。再说了,年纪也大了,实在带不动了。” 楚维琳垂眸,老祖宗指的恶人说的是她的婆母、常恒翰的祖母吧。 当年,是那位老人家把常恒翰带到了身边,交由刑家婆子这个奶娘抚养,不仅是疏远了常恒翰与老祖宗的感情,更使得刑家婆子与老祖宗爷不清不楚了,若非那些往事,后头的事情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老祖宗心底里,还是有恨的吧。 涂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郁昀外放,等任满之后,下一个任地,未必会离京城那么远,到时候,回京来给老祖宗请安也会方便些。霖哥儿和琰哥儿不在,却还有岚姐儿。有聆姐儿。有晟哥儿,妙姐儿也是三五不时就来给老祖宗请安的,老祖宗也是子孙满堂的呢。” 这话说得周详。柳氏笑了。 楚维琳接了话题:“晟哥儿?妙姐儿?” 老祖宗哈哈大笑:“郁昀媳妇还未瞧见过吧?就前月里,郁晓媳妇生了个哥儿,没几日,郁明媳妇又添了个姐儿。我从前日日盼着子孙兴旺,如今。也是有点儿味道了。” 楚维琳了然,难怪今日没有瞧见徐氏与廖氏,原来是在坐月子。 等楚伦歆来了,这人也就算齐了七七八八了。 花厅里摆了晚饭。松龄院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老祖宗兴致好,饮了几杯果酒。 楚伦歆与楚维琳一道坐着。低声说着话。 “我昨日里去看过母亲,实在是担忧不已。分明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就……”楚伦歆叹气,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你回来也好,母亲其实心里就记挂这你们几个。” 楚伦歆没有说完整,但楚维琳明白,章老太太记挂的是几个出嫁了的孙女。 “二姐的事情,对祖母的打击这般大吗……”楚维琳喃喃道。 “怎么不大?”提起楚维瑶,楚伦歆就胸口发闷,“那个傻孩子!维瑶是比不得维琇、维琬得宠,可以一个庶女来说,这家中哪个为难过她?三嫂那个人吧,真要我说,她从前一门心思要个儿子,对维瑷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维瑶在她跟前,比维瑷都重三分。维瑶打小跟着维琇,吃穿用度,不曾亏待过,去外头做客走亲,说起楚家二姑娘,人人都要赞一句本分知礼,怎么到了这婚事上头,竟然会糊涂到那个地步!” 对着楚伦歆,楚维琳说了几句心里话:“二姐姐的那些糊涂心思,都是听了不该听的人。沈姨娘自己看不穿,日日叫二姐姐忍着顺着,还有钱妈妈那个包藏祸心的故意挑拨……” “当时,她明明能脱离苦海的,却……”楚伦歆按了按眉心,“说维瑶是病故的,我是不信的,许家那不要脸不要皮的,早就恨不得维瑶死了。不单单是我,咱们楚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维瑶死得不明不白的?可还能怎么办?天南海北的,人早就入殓了,难道我们还要去挖出来查验不成?便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当初打官司,京城里多少人瞧了一场大笑话,再为了这事儿闹起来…… 不过是哑巴吃黄连,怪就怪维瑶不开窍,若当时…… 母亲为此难过了好一阵,怎么说也是看着长大的亲孙女。 最要紧的,还是维琇的事情。 母亲一直以为维琇嫁得好,逢年过节送信回来时,从来都是喜气洋洋的,膝下又有两个哥儿,母亲对维琇再是放心不过了,等接了你的信,才晓得绍城那儿是那么一个状况。 哈芙蓉,我真的没想到,贺家里头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东西!若不是有你在,京城里等到的就是维琇的死讯了,我都不敢想,维瑶和维琇接连没了,母亲能不能扛得住。 维琇回来后,我过去看她,心真是痛啊,当年娇滴滴的大姑娘落到这般田地,好在是归家来了,往后再不受那等苦。 母亲当时便与我说,她后悔了,当年说亲的时候就不该讲什么门当户对,不该讲什么排场,再风光再荣耀,也不必就嫁在眼皮子底下,愣冷了热了都能瞧得见,好坏都能护着。如维瑷那般,就在京城里。” 楚维琳苦笑,这便是人的真性情吧,只有经历了生死,才会知道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比不过能握在手中的平安。 “我很好,祖母也瞧得出,我过得很好。”楚维琳宽慰楚伦歆。 楚伦歆含笑点了点头:“要一直好好的。” 楚维琳沉吟,低声问起了夏姨娘的事情。 楚伦歆一听夏姨娘的名字就皱了眉头:“是真的没了。这事儿本不该告诉母亲的,偏偏……要我说啊,东跨院就是夏姨娘她自己放火烧的,还害死了连个人,她就算是死了,敢回来东跨院?躲都来不及呢。东跨院里的动静,大抵就是老鼠在折腾。本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宽慰母亲几句便好了,却成了这个样子。为此,三哥和五哥还争了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用,只能盼着章老太太莫要再往心里去了。 外头落雪,老祖宗也就不多留他们了,等席面撤了,便催着他们回去。 楚维琳想去瞧瞧徐氏,可见大雪没有停的意思,只能作罢。 坐车回了石清胡同,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屋里烧了地火龙,很是暖和。 楚维琳照顾了连个孩子歇了,也就吹灯落账。 这些日子赶路,实在是累着了,等落了床,整个人踏实下来,很快便沉沉入睡,第二日直到外头天大亮了,才幽幽转醒。 楚维琳唤了宝槿进来伺候,道:“什么时辰了?” 宝槿笑道:“奶奶不用急,太太那儿使人来吩咐了,说是奶奶这些时日辛苦,今日不用忙着过去请安,多休息休息才是要紧的。” 楚维琳闻言,也就不着急了。 她和涂氏之间相处,讲究一个直白和互不干涉,继母与儿媳,既不打算处得和母女一般,也不想成了天然的仇人,实在不用多费那个琢磨来猜测去的心思,简单了当些,彼此都轻松。 说起来,从前在京里时,她就基本不去涂氏跟前请安,免得彼此都不自在。 这一回,涂氏说的是今日免了,可心底里,大约是想着往后日日都免了,楚维琳打算从善如流,大家都舒坦。 用了早饭,楚维琳安排了车马,带着两个孩子往常府大宅去。 老祖宗见了霖哥儿和琰哥儿,欢喜不已,楚维琳把孩子留在松龄院里,自己往徐氏院子里去。 徐氏正在坐月子,楚维琳一入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奶味,见楚维琳来了,她赶忙道:“你看我,蓬头垢面的,你别笑话。” “哪个坐月子时不是如此的?我生完霖哥儿时的样子你也瞧见了,不也是一样的?”楚维琳在一旁做小,笑道。 徐氏扑哧笑了。 --------------- 推一本书 书名:商后 书号:3573911 简介:父亲宠妾灭妻至她生母难产而死 至此她便立誓,此生不为妾室,也绝不允许夫君纳妾 可是遇上了心计深沉的太子殿下,这要肿么破? 传言监国太子杀伐果断喜怒不定 她摸了摸脖子挣扎着,从,还是不从……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返京(四) 晟哥儿还未满月,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乌黑,撅着嘴依依呀呀了两声。 楚维琳抱了抱他,只觉得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徐氏,只嘴巴有些像常郁晓,便笑着道:“可真壮实,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的。” 徐氏凑过来看了儿子一眼,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生的时候真是痛死我了,这么个大个子,连稳婆的脸都白了,就怕卡住了,我当时又是痛又是恨,你说这死小子就不能轻巧些,让我这个当娘的少受些罪。可等他生下来,看着他这傻兮兮的样子,哎……罢了,他好养活,我还有什么能不满意的。” 楚维琳失笑,这便是做母亲的心声吧,只要孩子好,旁的,都不顾了。 徐氏抬眸看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底下人会意,便退了出去。 楚维琳见这样子,晓得是徐氏有话要说,便耐心等着。 等内室里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徐氏才压着声儿道:“五弟妹,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要如何是好。” “这话从何说起?”楚维琳心中一跳,老祖宗为了保住二房三房,是动了放弃长房的心思的,但这一点,徐氏是不知情的,莫非,她听闻了些什么…… 徐氏垂眸,苦苦笑了笑:“这两年,外头瞧咱们,还是有些圣眷的,可内里如何,我在这儿是最最清楚的。我知道很多人会说,大肚婆最爱胡思乱想,怀着晟哥儿的时候,我的确想了很多,事情一桩一桩仔细去想。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婆母没了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如今也不是烦别的,我是……”徐氏苦着脸叹了一口气,“六叔那里,婚事是定下了的。” 楚维琳挑眉,诧异道:“哪家姑娘?什么时候定的?” 常郁晖的名声在京中早就烂了。便是作为常家子弟。也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了,老祖宗拖了一年又一年,一来是想等旧事体淡一些。影响小一些,二来也是因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徐氏伸手比了一个“三”字:“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婆母娘家那儿的亲戚,之前来过我们这儿走亲。人人都唤一声‘三姨母’,便是三姨母家的姑娘。” 三姨母这个人。楚维琳是记得的。 她是大赵氏隔了房的庶妹,却和大赵氏关系不错,她嫁得不算远,偶尔会回京探亲。也会来常府走动。 楚维琳会记得她,是因着这个人素爱捧高踩低,前世时没少说些落井下石的话。连徐氏这个正儿八经的大赵氏的儿媳,三姨母都敢挑三拣四。更别说其他人了。 照徐氏的说法,赵家倒了之后,三姨母也是受了些牵连的,只不过她不像大赵氏一般倒霉落了大牢,但在婆家那儿的日子是艰辛了些。尤其是她那得罪人的性子,妯娌之间积怨深了,这番失了娘家这座靠山,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眼瞅着女儿要说亲了,可她竟挑不出一个满意的来,心中不忿之余,去了大赵氏坟前诉苦,正好遇见了常府这里去烧香的下人。 “老祖宗的意思,既然是姻亲,也就不讲究什么出身门户,三姨母婆家那儿,一听是六叔的婚事,兴高采烈的应下了。”徐氏说得极为不屑。 楚维琳心中一紧,这种兴高采烈,她深有体会。 以常郁晖的名声,这婚事对那姑娘来说,是下下配,可对于她的家族来说,与常家做了姻亲,是上上选,加之他们与三姨母素来不合,这等损人利己的事情自然是不肯错过的。 至于外人是不是会指指点点,人家也不在乎了,毕竟,入得了手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他们本就不是京城里的人家,隔了这几日路程,哪个还日日夜夜把常郁晖那些腌臜旧事挂在嘴边呢。 那种恨不能立刻塞了姑娘入花轿的心情,如前世的楚家人。 黄氏也好,阮氏也好,何氏也好,乐得让楚维琳去做填房,来为楚家谋利。 “那三姨母呢,她也肯?”楚维琳唯一不解的是这一点,三姨母能让亲生女儿入火坑? 徐氏连连摆手,语气里满满都是无奈:“我也不晓得她怎么想的,她是答应了的。我琢磨着,是除了嫁给六叔,她在那群如狼似虎的婆家人手中,也没法替女儿谋到什么好前程了吧。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拼一把。与我们家总是姻亲,有老祖宗在,六叔大抵会收敛些。又或者,她推己及人,婆母没了之后,三姨母她自己嚣张不起来了,就觉得六叔也一定会改了那些吧。” 听着是有些道理,可要楚维琳来说,前世常郁晖对叶语姝都敢下黑手,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更加疏远的“妹妹”?虽然这些年他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维琳不信他能痛改前非。 只是这桩婚事,老祖宗拿定了主意,她们妯娌两人除了通气,也无能为力。 “可定了婚期?”楚维琳问道。 徐氏一听婚期两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本来定的是来年开春,结果呢,就月初的时候,那边竟然说,说是他们家老太爷熬不过这个年了,为了不耽搁,要这个月里完婚。我的天呐!这是腊月,腊月啊!有谁家是腊月里娶媳妇的!两家说亲,弄得和铺子里买东西一般挑三拣四的,我真是开了眼界了。老祖宗那儿,竟然还答应了,说是就小年之前迎娶,只是简单些,不操办了。” 楚维琳听到这儿,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响,她明白徐氏的心情了,这种事情堆在眼前,换谁都是目瞪口呆。 “不操办了?这是娶亲还是抬妾?”楚维琳啧了一声,连连摇头。 “亏得我如今是月子里。若不然,我情愿去外头吹一日一夜的北风,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不要倒腾这些事体。”徐氏越说越是气愤,深呼吸了几口,道,“这真是谁沾了谁倒霉。可我总有出月子的时候吧?我烦的是往后怎么办! 二房、三房都分出去了。四房虽还住在主宅里头。但长房的事情,六叔母也插不上手。婆母没了,我原本想着。是和大嫂一块分担着些,可大嫂如今的样子,你也瞧见了的。 大嫂的心思不在管家上,咱们新要进门的六弟妹。也不是个能撑得起家的样子,转过头来。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这儿。我苦些,能得两句好话也就罢了,偏偏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这些话徐氏憋在心中有些日子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即便能听她这几句真心话,也是无能为力的。 常郁晓那儿,徐氏是明白人。拿内宅的事情去为难丈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会儿见了楚维琳。她终是憋不住了,才把这一席话说出来,虽然两人立场处境各不相同,但好歹,在这些问题上,也是“同甘共苦”的。 楚维琳也不是不想给徐氏出主意,而是她真的没有什么好主意,想了想之后,问道:“我昨儿个见大嫂,整个人都瘦成竹竿了,她到底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我是劝过她的,她自己看不开。” 提起卢氏,两人具是一阵沉默,仿若是耳边还能听见那日卢氏撕心裂肺的痛哭喊叫,震得她们回不过神来。 徐氏闭着眼睛,道:“男人嘛,能有几个一心一意的,从前大伯身边又不是没有通房,大嫂不也接受了吗?我与她说,让她莫要盯着二嫂与你,你们是命好,让她来看看我,我当初进门的时候这一屋子乌烟瘴气的,收拾来折腾去的,最后不还冒出一个淳珊来?我连聆姐儿都疼着宠着,这日子不就过来了吗?这两年,我们爷也算是收了心了,我也能厚颜说一句苦尽甘来。如果大嫂能原谅大伯,慢慢的,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夫妻就是如此,她再和自己拧着,能拧到和离吗?这辈子就被绑在常家了,就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楚维琳无言,她知道,卢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可换作旁人,谁又能说,一定能从那死胡同里绕出来呢? 当局者,不仅迷,而且苦,那股子不甘愤怒无奈,会日日夜夜跟着你,折磨你,让你想忘都忘不掉。 就像前世的楚维琳。 明明逼着自己忘掉仇恨、去接受已经到来的生活,就能让日子一日比一日宽心一些,可到底是忘不掉那些噩梦。再活一世,心智成熟不少,可楚维琳也不敢说,若还是像前世一样有了一个错误的开始,她能不能让一切再慢慢扭转。 良久,楚维琳叹气道:“红笺和淳珊是不同的。” 徐氏一怔,复而淡淡笑了:“我也知道不同,可再拧下去,苦的是大嫂自己,是岚姐儿。我都撞见过几回,大伯想讨好大嫂,都叫大嫂不冷不热的拒绝了,我没瞧见的怕是更多。大伯当日走错一步,大嫂是一点机会都不再给了。” 婚姻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徐氏感慨几句,抬眸望着楚维琳,道:“我是打心眼里羡慕你。我经常想,若能和你与五叔一样,离开京城,离开这家里的是是非非,夫妻两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这该有多好。不瞒你说,我是动过让我们爷去外地经商的念头的,常家在各地都有铺子庄子,过去接手打理,也是一个出路。可一想到老祖宗,一想到这长房,我又不能真的做了甩手掌柜。” 楚维琳听得出,徐氏左右为难,想走又不能走。 徐氏说完,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该拿这些事情来为难你,以你的立场,无论是给我出个什么主意,都是不妥当的。我呢,就是诉诉苦,心里就舒坦些,五弟妹,你别往心里去。” 楚维琳闻言,拍了拍徐氏的手,道:“三嫂,这些年,你的生活是有了起色的。我还记得,你从前不喜欢二嫂,也和三伯处得不好,可谓是心思费尽,他还我行我素,你哭过闹过,也没什么用处。我离京的时候,你已经不和二嫂置气了,与三伯也能说到一块去了,而如今,我听你说话口气,夫妻感情也是不错了的。你看,那么多艰辛都过来了,好日子永远都是在前头的。长房这些事情,也总有化解的一日。” 这话徐氏爱听,她点点头,道:“从前是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看谁都不舒坦,尤其是二嫂,我眼红她也怪罪她,也就是她性子好,才容得了我。后来慢慢就想开了,想开了之后,其实就这么一回事。你说得对,好日子就在前头。” 妯娌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楚维琳这才起身告辞。 徐氏笑着让人送她,道:“总归是要过了年再走了,等我出了月子,要好好看看琰哥儿。” 楚维琳笑着应了,又去四房看了廖氏和妙姐儿,妙姐儿是个小美人,廖氏成亲数年才得了这么一个,虽然不是心心念念的儿子,但看着妙姐儿可人的模样,她也是疼到了心里去的。 中午时,楚维琳回了松龄院里。 在中屋去身上寒气时,就听到屋里头欢声笑语,老祖宗叫几个孩子逗得乐不可支。 楚维琳打了帘子进去,见老祖宗笑得开怀,她弯了眼睛的同时,心中却有一个疑惑和不安。 当时,老祖宗是存了放弃长房和四房的心思的,她要壮士断臂,可现在,有了晟哥儿和妙姐儿,等他们被抱过来与老祖宗一起笑一起闹的时候,老祖宗真的能狠得下心把他们当作弃子? 那毕竟是她盼了无数年的血脉子嗣。 若是有机会,老祖宗怕是会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护着他们平安的吧。 可惜,今生已与前世不同,太多的事情改变了,前路茫茫,楚维琳也不知道等着常家的到底是死局还是生路。 老祖宗冲楚维琳招了招手:“去看了你两个嫂嫂了?她们精神如何?” 楚维琳匀了匀呼吸,让笑容自然一些:“挺好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返京(五) 老祖宗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慈爱,许是想到了可爱的孩子们,她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了几分希冀:“月子里最要紧的就是放宽心,你这两个嫂嫂啊,之前憋了太久了,这肚子就是没半点儿动静,几年下来,自己把自己愁怀了。现在是瓜熟落地,两个人呐,脑袋里都是一个念头,要乘胜追击。老婆子跟她们说了,这身子骨比什么都要紧,不好好休养,往后有的苦头吃了。也不晓得她们听进去没有。” 楚维琳在一旁落了座,笑盈盈顺着老祖宗说了几句。 大抵是因为儿孙满堂,老祖宗今日心情格外舒坦,便是涂氏一不小心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老祖宗也只是凉凉扫了一眼,没有发脾气。 等用了午饭,老祖宗漱了口,不疾不徐道:“郁昀媳妇,今儿个就别回石清胡同了,就在松龄院里陪老婆子住几日。这时间啊,说多不多,其实也就等到过完年,你就要回江南去了。老婆子舍不得霖哥儿和琰哥儿,恨不能日日抱在怀里。” 柳氏抿唇笑了:“老祖宗,郁昀是外放了,可总有任期满了的时候,等回了京城里,两个哥儿也是日日在您跟前的。” “那怎么一样!”老祖宗不认同,摆手道,“一年两年后的霖哥儿和琰哥儿,能和现在一个样儿?这孩子啊,一日与一日都不同的,小时候错过了,就错过了。喏,就好像郁晚和郁曜,当时去明州的时候才这么小小一个,等回来的时候呢。都多大了啊。” 这句话,老祖宗是就事论事,也没有针对涂氏的意思,可涂氏这些年在老祖宗跟前被针对惨了,这话听在耳朵里总有些不是味道,只能讪讪笑了笑,不接这个茬。 琰哥儿到了歇午觉的时候。楚维琳看他不住打哈欠。笑着让罗妈妈抱他去碧纱橱里睡觉。 霖哥儿一看,也是急了,抓着弟弟不肯松手。让方妈妈一并抱了进去。 楚维琳安顿好了两个儿子,与老祖宗道:“那就依老祖宗的意思,我这几日就住在松龄院里。” 老祖宗格外满意,楚维琳安排了人手回去收拾东西。 因着楚维琳回来了。许久不在松龄院里用晚饭的二房、三房也是人头不缺的来露了脸,楚维琳看在眼中。只觉得仿若是回到了分家之前,可她心中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表面而已。 冬日夜里寒。用了晚饭后,老祖宗便让众人都撤了,独独留下楚维琳和两个哥儿。 东次间里。火盆烧得旺,老祖宗一面看两个哥儿玩耍。一面问着江南那里的事情。 楚维琳挑了些趣事一一讲了,说江南的生活,说常郁昀的政务。 老祖宗听得很认真,不时问上几句。 等两个哥儿困了,老祖宗才与楚维琳道:“孩子们歇得早,让奶娘们带下去吧,我想去菩萨跟前念一念,你随我一道。”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老祖宗定然是有话要讲的。 厢房里的小佛堂,那座有些年数的净瓶观音,目光慈悲,楚维琳扶着老祖宗跪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老祖宗嘴唇微微动着,捻着手中佛珠诵了一会儿,才算是说了正题:“四皇子去了江南,整顿了不少吧?” 楚维琳看了一眼那杨柳枝,老祖宗想知道的不是四皇子做了什么,而是常郁昀为四皇子做过些什么。 “乌礼明是公爹的旧部,梁师爷更是晓得他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体,因而在乌礼明的贪墨案子上,爷是出了些力的,之后巡察海防卫所,爷也跟着去了,听爷的意思,四皇子有意招贤,只是我们本就牵扯在这大统之争里,摸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不敢贸贸然接受四皇子的示好,就不远不近地随着。”楚维琳低声回话。 沉默半晌,老祖宗缓缓颔首:“也好。” 这句也好,让楚维琳琢磨不透了,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老祖宗,我听说,太后格外喜欢四皇子?” 老祖宗眉毛一挑,唇角微微上扬:“老婆子只知道,太后娘娘偏爱李家那小子,在几位皇子之间是否有偏重,就说不上了。” 李家那小子,指的是李慕渝。 李慕渝与四皇子分明就是一条船上的,太后那儿的意思,已经是显而易见的。 老祖宗没有把话说满,是因为正统之争,绝不是太后一个人的心思就能决定的,便是万岁爷心中有了偏好,也可能像前世一般发生意外情况。 只是以现在的局面来说,四皇子似乎是占了那么点儿优势,不远不近地随着,是最好不过的了。 便是老祖宗一心想再谋一个从龙之功,她的内心里,也没有急功近利到要让常郁昀赌一把。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但更鼓声远去之后,只觉得外头愈发安静了。 老祖宗叹息一声,道:“用晚饭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热闹?我从前最喜欢这种热闹了,小辈们围在跟前,听着儿子们谈论朝政,姑娘们说着女红、胭脂,不时都是欢声笑语,可慢慢的,这两年,我也习惯了安静日子了。从前的热闹,我打心眼里怀念,也打心眼里喜欢,但今日这般,我很清楚,都是虚的,都席面一散,什么都散了。 老婆子若不在了,这种热闹就真的没有了。” 楚维琳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她明白老祖宗的纠结,也知道老祖宗的决心,老祖宗是个认死理的人,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此刻不过是几分感慨,感慨过后,该如何依旧如何。 “郁昀媳妇,这家里如今能使得上劲儿的人手不多,过几日郁晖媳妇要进门。虽然是简单办一办,但也要准备准备。郁晔媳妇办事我不放心,你替我看着些。”老祖宗吩咐道。 虽然不想插手常郁晖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可老祖宗把话说到了这一步,楚维琳也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只好顺着应下。 话音未落,耳边却是老祖宗低沉又老迈的声音。她说:“老婆子的心愿也不多了。” 楚维琳一怔。她不明白老祖宗怎么会这么说,转过头去,老祖宗闭着眼睛对着菩萨诵经。楚维琳凝视了许久,却再不能从老祖宗的神色里品出什么来,只能作罢。 常郁晖的婚事是简办,可大体上的流程还是不能省的。 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 楚维琳起了个大早。帮着卢氏里里外外地忙碌,腊月里办酒。除了几家往来多些的姻亲,也没有四处去置帖子。 等到了吉时,噼里啪啦一阵鞭炮,便迎了新人入门。 拜堂时。常郁晖的面上不见欣喜,老祖宗不满地瞪了他两眼,他才挤出了些笑容来。 楚维琳寻了楚伦歆。低声问道:“新房里,可有妹妹们去陪一陪六弟妹?” 楚伦歆清了清嗓子。见无人注意她们两人,才附耳与楚维琳道:“没有嫁出去的姑娘,就剩下郁曚与郁晚,还有一个小不点儿郁晰,郁晰叫奶娘抱去睡了,郁曚么,自打前回和郁晖大吵一架之后,眼里就没这个哥哥了,怎么肯去?只郁晚一个,硬着头皮去了。” 楚维琳听完,心里连连叹气,见卢氏招待宾客,自个儿往新房那里去了一趟。 新嫁娘魏氏,个头小巧玲珑,一眼瞧去,也是好模样,她已经换下了喜服,坐在新房里与常郁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见楚维琳过来,魏氏不由有些拘谨。 常郁晚却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她是可怜新嫂嫂,这才听了涂氏的劝,来这里露个脸,免得魏氏一人尴尬不已,可实际上,她和魏氏并没有什么话题,多少有些大眼瞪小眼了。 楚维琳是过来人,晓得这会儿是新娘子最紧张的时候,尤其是这亲事不规不矩地办成这个样子,难免让魏氏觉得委屈。 楚维琳说了几句宽慰话,魏氏淡淡笑了笑,道:“嫂嫂,我就是有些慌……我、我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简办是我娘家提出来的,又是匆匆定了婚期,你们不觉得我们麻烦,我已经感激涕零了,旁的,都不去想了。” 常郁晚抬起头来,看了看魏氏,又看向楚维琳。 楚维琳冲魏氏点了点头:“你能想得转,比什么都要紧。” 想不转,又能如何呢…… 楚维琳听得出来,魏氏在娘家的日子大抵是不好过的,若不然,三姨母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婚事和这样的操办,为了让女儿从魏家脱身,三姨母一退再退,只盼着到了常家之后,魏氏的生活能好一些,毕竟,在三姨母的心中,常郁晖还没有混账到那般地步。 楚维琳却不敢打包票,她对常郁晖这个人,是不屑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的。 不过就如徐氏说的,都是老祖宗定下来的事情,谁也无能为力,只能顺水而下。 席面办得简单,常郁晖回来得也早,楚维琳与常郁晚起身离开。 常郁晚挽着楚维琳的手,幽幽道:“嫂嫂,我觉得六嫂可怜兮兮的。” 楚维琳拍了拍常郁晚的手:“做媳妇不易。” 常郁晚抿唇,半晌低低应了一声,做媳妇有多不易,看看她的母亲,便知道了。 翌日一早,新人认亲。 老祖宗心情不错,给了一个大封,见此,其他人也不好藏着掖着,出手也都大方。 老祖宗笑呵呵道:“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要紧。” 魏氏的眸子在常郁晖身上一转,垂眸,应了。 徐氏和廖氏相继出了月子,每日里便带着孩子来松龄院里,几个年纪相仿的幼童凑在一块,实在热闹。 老祖宗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尤其是霖哥儿生辰那一日,她多饮了几杯酒,第二日睡到晌午才起来。 这些日子,楚维琳一直留在松龄院里,一是老祖宗不放她和两个哥儿回石清胡同,二是她心中总有股子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 除夕夜里,摆了团圆饭。 满桌子的大菜,楚维琳却想着金州,常郁昀一个人过年,定是孤单的吧。 老祖宗见楚维琳犹自出神,笑着问她:“想郁昀了?” 楚维琳回过神来,本不好意思将这些夫妻情感表露出来,可看老祖宗那关心的模样,晓得她最爱听的便是他们夫妻和睦,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是啊,不晓得爷一个人在金州怎么样了。” 老祖宗执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叹道:“老婆子也想他,这么多孙儿里头,老婆子最喜欢他,他是最最像他祖父的。见不到郁昀,心有遗憾……” 楚维琳怔怔望着老祖宗,那股子遗憾之情浓浓卷来,连她都不知不觉跟着悲伤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楚维琳挤出笑容,道:“老祖宗,还有霖哥儿和琰哥儿在您跟前。” 老祖宗闻言,温柔地看了看两个曾孙儿,又望着逗着晟哥儿和妙姐儿玩的聆姐儿,岚姐儿坐在一旁,低声细语与卢氏说着话,这样的场面让她舒心不少,点了点头:“是啊,都在跟前,老婆子心满意足。” 老祖宗到底上了年纪,守夜时有些吃不消,过了子时便睡下了。 正月初一,外命妇入宫给帝后磕头,老祖宗没有睡多久,便起来梳洗更衣,按品着装。 柳氏站在外头,等老祖宗准备妥当了,一道进宫去了。 宫中设宴,老祖宗陪着太后娘娘饮了几杯,实在困乏,叫太后留在宫中歇了午觉,傍晚时才回府来。 柳氏和楚维琳一道伺候了老祖宗更衣,道:“小皇子也是个小大人了,别看年纪比其他皇子差了一截,可举止谈吐也是有模有样的,我这个当姨母的瞧在眼里,当真是欢喜的紧。” 楚维琳笑着应了几句。 柳氏眉飞色舞,小皇子是她和柳贤妃的希望,她满心都盼着小皇子好,说完了小皇子,又说常府:“说起来,外头看我们还是荣耀的,其他人哪能在慈惠宫里歇午觉,也就是老祖宗有这个体面。对了,上元宫中设宴,太后娘娘的意思,让老祖宗去赴宴。” 第三百五十八章 求仁(一) 上元佳节,宫中设宴,能占一席之地的具是皇亲国戚。 以老祖宗的身份,能列席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自打大赵氏出事之后,老祖宗这些年几乎没有在上元时入宫了。 一来二去的,有人说是老祖宗身子骨欠妥,不愿意在热闹时去扫兴,也有人说常府不比从前,大抵是与圣上、太后疏远了些。 这些话,柳氏听在耳朵里,心中是不舒坦的,柳家到底基石不够稳,要扶起一个小皇子还需要许多助力,这其中常家的力量必不可少,若常家失了圣宠,柳氏与柳贤妃才是芝麻与西瓜都丢得一干二净,小皇子的未来没了着落,也不能再替柳思璐复仇。 而今日入宫,见太后与老祖宗相谈甚欢,甚至是让老祖宗留在慈惠宫中歇息醒酒,柳氏悬着的心落下不少。 楚维琳含笑听柳氏说完,看了一眼面露疲惫的老祖宗,柔声与柳氏道:“那真是好事。不知这个年里,宫里还赐戏吗?” “怎么不赐?”柳氏扬了扬唇角,“老祖宗太听戏,京里人人都知道,已经定下了,戏班子初五进府,唱到十二。” 这倒是一切如常的,楚维琳颔首:“既如此,我便与大嫂说一声,也好安排妥当了。” 段嬷嬷扶着老祖宗睡了,柳氏还要与楚维琳说什么,便有媳妇子来寻她说事体,便匆匆去了。 楚维琳空闲下来,小声和几个丫鬟说着玩笑话。 老祖宗睡到晚饭前才起身,却依旧精神不济。 常恒翰放心不下,关心问了几句。 老祖宗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就是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了,这才一日不规律些,就浑身无力。白日里怎么歇啊,都比不过夜里睡得踏实。你们不用挂心,我今夜歇好了。明日便精神了。” 常恒翰几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虽未到了老祖宗的年纪,可也已经过了半辈子了。自知如今的身体与年轻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是接连几日不睡都依旧生龙活虎,现今是熬一晚就不自在了,听老祖宗说得在理,便也安心了。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媳妇们回娘家的日子。 楚维琳与楚伦歆商量好了,一道回了楚家。 远远瞧见楚伦煜,楚维琳不由加快了脚步,到了父亲跟前才站住了。 她已经出嫁了,再不能像小时候一般,扑到父亲怀中撒娇,可只是抬头看着楚伦煜,楚维琳就觉得安心踏实。 楚伦煜仔仔细细看了看女儿,笑着道:“这一趟回来,倒是辛苦你了。” 楚维琳笑着摇头:“是我想回来看看祖母。” 楚伦煜点头。道:“外头冷,快些进去,维琮年前也回来了。” 楚维琮游学在外,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一走便是两三年,中途是不回京城的,只是章老太太的身子堪忧,作为唯一的嫡孙,楚维琮必须回来。 颐顺堂里,今日也是热闹。 给楚证赋磕了头。楚伦歆和楚维琳一道去看章老太太。 外头的日光透过窗棂撒入,映在章老太太脸上,她的面色似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楚伦歆松了一口气,在床沿坐下。低声道:“母亲瞧起来好些了呢。” 章老太太靠着引枕,声音沙哑:“我自个儿清楚,怕是不行的了。” 楚伦歆嗓子一紧,眼眶顿时就红了:“大过年的,母亲切莫说这等话。” 章老太太浅浅笑了笑,知天命的人总比小辈看得开了。她能感受到生命一日比一日在流逝,这种感觉很抽象,但她就是很清楚。 无论子女们接不接受,等到她蹬腿的时候,他们也就知道,这便是生命的尽头了。 章老太太示意楚维琳坐下,缓缓道:“老婆子不是糊涂人,这几日也想明白了,亲家母再想见琰哥儿,也不会让你大冬天的天南海北赶回来,你定是来瞧我的。” 楚维琳抿了抿唇,略有些不安得看了楚伦歆一眼。 楚伦歆试探着说了一句:“也是维琳放心不下母亲您。” “琰哥儿呢?老婆子病着,不叫他凑到跟前了,就让奶娘抱到插屏那头,我就看一眼。还有霖哥儿,一并抱来。”章老太太道。 楚维琳鼻子一酸,连声应了。 罗妈妈抱着琰哥儿绕过了插屏,还未上前一步,就被章老太太打断了。 “就站那儿,我看得见。” 琰哥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到了楚维琳,依依呀呀伸手要抱,章老太太看在眼中,不由笑了:“这般亲人,真是好孩子。” 方妈妈抱着霖哥儿,霖哥儿机灵,依着方妈妈教的,唤了一声“太婆”。 章老太太欢喜,又实在不敢叫哥儿们上前,只与楚维琳道:“我床头的柜子里有一叠银票,晚些你拿走,把那些银子打成锞子,每年过年给哥儿们分一些,十年二十年,都不许少了,也算是我给了他们压岁钱。” 这般话语,分明是在安排后事一般,楚维琳怔住了,楚伦歆却是收不住眼泪,啜泣出声。 章老太太体虚,说了会子话,到底熬不住,睡下了。 楚伦歆退出来净了面,楚伦煜见她眼睛通红,心里不由发沉。 “瞧着分明是比前阵子好了些的,怎么偏偏……”楚伦歆喃喃道。 楚伦煜叹了一口气:“大夫说,应当能熬过上元,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这样的话题到底沉重,几人坐在东次间里静静抿茶,楚维琇过来,见章老太太睡下了,也安静坐了会儿。 年节里,总是比平日里忙碌。 楚维琳少不得四处去拜年,崇王府里,杜家、叶家,等该走动的都走了,又要招待过府来听戏的客人们。 老祖宗看起来心情不错,和几位相熟的夫人说说笑笑的。 等戏班子走了,府里又冷清下来。 这夜,楚维琳照顾了两个哥儿歇下。正打算梳洗,段嬷嬷传话,说是老祖宗请她去小佛堂。 楚维琳没有耽搁,速速去了。 小佛堂里。檀香浓郁,楚维琳进去之后,段嬷嬷便带上了门。 老祖宗跪在佛前,听见响动,她缓缓转过头来。道:“老婆子有话与你说。” 楚维琳在老祖宗身边跪下,朝菩萨拜了拜,耐心等着老祖宗吩咐。 “前几日你去叶家,恒熙还好吗?”老祖宗低声道。 楚维琳有些意外,自从常恒熙叩别了老祖宗之后,她再没有从老祖宗嘴里听见过常恒熙的名字。曾经让老祖宗捧在掌心的女儿,母女两人就这么一刀两断了。 老祖宗此刻提及,也不是想与常恒熙重归于好,她只是想知道,她的女儿好不好。 楚维琳颔首道:“姑母瞧起来不错。与姑父一家处得也平顺。语姝妹妹也很好,姐儿长得可真好看,我还与她说,见了她家的姐儿,我都想再添个姑娘了。” 老祖宗闻言,眼睛眯了眯,语气里带了几分安心:“那便好。” 略略沉默之后,老祖宗又道:“这一回,你因着亲家母的身子回来,我对让两个哥儿吃苦受罪是有些不满的。可世事就是如此,冥冥之中也是定下了吧,让老婆子能抱一抱他们。” 楚维琳看向老祖宗,一时没领会这话里的意思。 老祖宗却不想解释。只是道:“等你见了郁昀,你就告诉他,该交代他的,我都已经交代了,他是个好孩子,定能明白老婆子的苦楚和选择。你几个妯娌。各有各的缺点,也各有各的良善,不管常家往后如何,若能相帮的,你要记得,总归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来。” 楚维琳顺着应下了。 “明日便是上元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了吧。”老祖宗说完,双手合十对着观音菩萨诵起了经文。 楚维琳只好起身退了出来。 段嬷嬷见楚维琳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小佛堂,目光悲戚望着观音像。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年过得热闹,可老婆子就是个贪心人,还觉得不够,没能见到郁昀,总是不够。” 段嬷嬷嗓子一涩,挤出笑容,道:“老祖宗,五爷一定也在惦念着您。 老祖宗笑了。 翌日,老祖宗起得晚了些,简单吃了些午饭后便开始收拾准备,依着时辰,柳氏来松龄院里迎她。 老祖宗今日按品着装,穿得端庄沉稳,霖哥儿松开方妈妈的手,快步扑到老祖宗怀中。 柳氏笑着要抱开他:“哥儿莫弄乱了老祖宗的衣服。” “不打紧的,”老祖宗拦住了柳氏,抱着霖哥儿亲了亲,“衣服嘛,一会儿整一整就妥帖了。” 时辰不早了,老祖宗放开了霖哥儿,一面扶着柳氏的手往外走,一面与楚维琳道:“碧纱橱里的小桌上,我让人准备了些新鲜点心,都是霖哥儿喜欢的,你等下拿给他吃。” 楚维琳笑着应了。 送了柳氏和老祖宗出门,楚维琳才回来,到了碧纱橱里一看,小桌上有一个乌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头不是什么点心,而是一张张的纸。 楚维琳取出一张看了一眼,目光倏然一紧,又往下翻了几张,心跳不由快了起来。 里头的全是田契、地契、库房册子,但凡是捏在老祖宗手中的家产,她都放在了盒子里。 老祖宗可还没有糊涂到会把这些东西与点心弄混了的时候,回忆起昨夜老祖宗的那一番话,楚维琳越发觉得不安。 可她更清楚,老祖宗是个做事很有章法的人,既然是老祖宗要交给她,自然是有老祖宗的道理,这么一想,便也就按捺住不安的心情,把盒子先收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的花灯一一点亮,火树银花,瞧着也是好看。 如今府中孩子们多,见了这等场面,越发热闹些。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团圆饭,各房也就准备散了。 楚伦歆瞧出楚维琳有些心神不宁,笑着道:“可是担心老祖宗?今儿个宫中设宴,她少不得要饮几杯,若是吃多了酒,大抵就在宫中歇了。你莫要担心。”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不晓得怎么说那些田契地契的事情。 楚伦歆见她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正要再安慰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涂氏正和常郁晚说话,听见那纷杂脚步声,她皱了皱眉头,见那人影越发近了,刚想训斥几句,一想到如今是分府过了,她一个分房出去的太太,何必再管这府里的下人规矩,便干脆闭了嘴。 来的是个婆子,楚维琳瞧着有些眼生,那婆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主子们跟前,两腿一软,根本站不稳身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常恒翰的眉宇皱了皱,沉声道:“成何体统!” 那婆子浑身一颤,面色廖白,连忙双手扑地磕下头去,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宫里、宫里刚刚传了信来,说是、说是老祖宗不行了。” “什么话!”徐氏噌得一声站起来,指着那婆子道,“把话说明白了!” 婆子越发慌张,翻来覆去还是这么几句。 徐氏赶忙让人去把传信的迎了进来。 常恒翰认得那人,是慈惠宫里的一位公公,他赶忙问了几句。 “出了些意外,不仅仅是贵府老祖宗,小皇子也受了牵连,今儿个进宫的各位贵人,如今都在宫里,具体的,杂家也说不上来,太后娘娘吩咐杂家来传信,杂家便来了。” 众人只觉得脑袋发懵,面面相窥。 常恒翰又试着问了几句,那公公却不肯吐露细节,几个兄弟都是在官场上打滚了数年的精明人,心中顿时有了些猜测。 宫里所谓的意外,恐怕是牵扯了一些天家事情,在和棺定论之前,谁敢胡乱说话?贵人们留在宫里,这事儿怕是小不了了。 但对常家人来说,此刻更是关心老祖宗的状况。 常恒翰当机立断,与常恒淼一道备了马车往宫门方向去。 楚伦歆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楚维琳的手,楚维琳胸口发闷,满脑子都是昨夜老祖宗的那些话。 今日宫里会出事,老祖宗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第三百五十九章 求仁(二) 这样的念头一旦泛上,就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回忆起这几日老祖宗的一言一行,许是心中存了疑惑,竟然是句句都觉得有一番深意。 楚维琳压住心中惶恐,深呼吸了几口。 众人面上都不好看,常恒翰和常恒淼不在,常恒晨俨然成了主心骨。 明月高悬,楚维琳抬起头,看了一眼圆月,她有太多的不解,只是此刻根本不能向任何一个人述说,便是对着楚伦歆,她并非不信任,而是无从开口。 这个时候,若是常郁昀在,该有多好。 有一个人能帮着一起拿主意,对此刻有些混乱的楚维琳来说,是一种奢望了。 宫门外,亦有听了些风声的来打探消息,常恒翰兄弟与他们打了个照面,想对一对消息,却又无从下手。 谁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本事,想着法子塞银子送东西,可宫门已经关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天边吐了鱼肚白。 常恒淼抹了一把疲惫的脸,小厮递了些点心与他,他都没有胃口,只是略略喝了些水。 正月十六,是新年衙门开印的日子,来上早朝的大臣们见了此番状况,亦是心中惴惴。 这一日,圣上没有上朝,却给常家人传了口谕,让楚维琳进宫去。 楚维琳接到上谕的时候,心中七上八下的,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没有耽搁,换了身衣服上了马车。 楚伦歆一路送她到了宫门外头。 见楚伦歆神色纠结,楚维琳握着她的手,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圣上的口谕,断没有躲着避着的道理。我进宫去,好歹能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毕竟只一个六叔母……” 楚伦歆明白楚维琳的意思,柳氏现今倒还依靠着老祖宗。可她毕竟是有异心的人,若宫里有什么不明不白的情况,利益冲突起来,柳氏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能全信了。 见宫门近在眼前。楚伦歆叮嘱道:“宫里规矩大,你没有出入过宫廷,一切要自己小心。说起来,维琬应该还在宫里,有什么状况,若能见到维琬的面,姐妹一道总有一个助力。霖哥儿和琰哥儿,你莫要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楚维琳点头应下。 踩着脚踏下了马车,楚维琳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正要随着引路的嬷嬷进去,常恒淼和常恒翰急忙过来了。 两人吩咐了几句,常恒淼暗暗给楚维琳塞了一个钱袋子:“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千万莫要省着。” 楚维琳颔首。 入了宫门,上了软轿,楚维琳无心看一看这皇宫华贵模样,等轿子停下,才由嬷嬷领着下来。 抬起头一看,正是慈惠宫。 太后久居慈惠宫,又素来信佛。一踏进去,鼻息之间便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楚维琳匆匆扫了一眼宫女太监们,见他们各个神色凝重,不由就有些紧张起来。 “常夫人。这边请吧。”自称素水的宫女引了楚维琳往偏殿去。 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是在争论着什么,挑起帘子进去,绕到内室,楚维琳便瞧见里头聚了六七个人。 其中一位,甚是眼熟。楚维琳认了出来,是太医院的曹大人,当年溢哥儿的毒,全靠他妙手回春。 见楚维琳来了,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楚维琳往前看,雕花千工床上,老祖宗躺在那儿,面无血色。 楚维琳踉跄着到了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祖宗的模样。 皮肤泛黄,眼睛闭着,头发散乱,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深深凹陷下去,整张脸都尖了。 明明昨日下午启程入宫时,不是这么一个样子的,怎么一日工夫,就成了这样?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在老祖宗的面上看到了濒死之态,便是在章老太太那儿,她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六叔母呢?六叔母人呢?”楚维琳低低喃了几句。 素水俯下身来,低声与楚维琳道:“夫人,贵府六太太昨日里厥过去了,叫人给挪去了贤妃娘娘那儿,这会儿似是还未醒。” 老祖宗濒死,柳氏昏厥,这宫里昨日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楚维琳转过头看着素水,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两句经过,可素水却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宫女有宫女的无奈,楚维琳只好作罢,问曹大人道:“曹大人,老祖宗这到底……” 曹大人摇了摇头,楚维琳的眸子一暗,她看得出,曹大人不是不想说,而是在告诉她,无能为力,老祖宗的病情,他们这一干太医,都无能为力了。 外头脚步声传来,素水去看了一眼,又进来与楚维琳道:“夫人随奴婢去太后娘娘那儿吧,崇王世子妃也在。” 老祖宗未醒,她守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便依着素水说的,往太后的寝宫去了。 暖阁里,楚维琬规矩坐着,却没有太后的身影。 见楚维琳来了,楚维琬朝内室望向抬了抬下颚,小声道:“太后一夜未睡,刚刚歇下了。” 楚维琳在楚维琬身边坐下,无数个问题绕在心中,等着楚维琬解惑。 楚维琬扫了一眼边上伺候的宫女,她们各个垂首立着,楚维琬清楚,太后不介意她把事情说给楚维琳听,若不然,也不会让她们姐妹在这里见面了。 “昨晚上宴席上,一开始都是好好的,直到上了元宵。”楚维琬仔仔细细说给楚维琳听。 元宵的做法,京城与旧都是截然不同的,自打迁都,新的做法慢慢在宫中兴盛起来,若不是主子们特地吩咐,御膳房里是不会用旧都的法子准备的。 昨夜上的元宵,便是如今京城里的做法。 皇上取了一颗,还未品尝,只见那元宵外皮温润细腻,不由就笑了:“这是旧都风味?” 便有宫人禀道。只皇上、皇后与太后跟前的才是旧都风味,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说起过,皇贵妃记在心中,这才吩咐御膳房准备的。 皇上夸了皇贵妃几句。本想尝上一口,正好瞧见老祖宗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就勾起了回忆。 无论是皇上还是老祖宗,都是在旧都出生长大的,记忆里的元宵。一直都是旧都的味道。 提起旧都往事,具是一番感慨,连楚维琬这个在旧都生活了几年的人都怀念起来。 那碗元宵,皇上没有尝,全部赏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恭敬接了,吃了一颗,见小皇子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在柳贤妃点头后,让柳氏喂了小皇子一颗。 小皇子嘴巴小,只咬了一半。刚刚咽下,却见身边的老祖宗神色惊恐地捂住了嘴,整个人往后仰倒下去。 一时之间,席面上再无欢声笑语,这般变故,让众人都回不过神来。 柳氏扑到老祖宗身边,崇王世子醒过神来,一把拉过了小皇子,逼他张开了嘴,伸了手指进去想让他吐出来。却已经晚了,小皇子软倒下去,小小的身子不住抽搐。 柳贤妃失声尖叫,哪里顾得上规矩礼仪。冲过来抱住了儿子,见他痛苦模样,几乎背过气去。 柳氏看着那剩下的半个元宵,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问题无疑是在那碗元宵上头,皇上震怒。若非这一碗赐给了老祖宗,此刻倒下去的便是他,他冷冷看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跪下,埋首在地,一动也不敢动,这个当口,无论如何表清白,都是火上浇油。 这样的变故下,任何人都离不了宫廷。 老祖宗被抬到了慈惠宫,太医们诊了一夜,知道是中毒,却又素手无策。 小皇子那儿,因着吃得少,性命大抵是无碍的,状况却也不好。 楚维琳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无数念头在脑袋里盘旋,她有些理不顺了。 “皇后和太后的元宵里,可有下毒?” 楚维琬摇了摇头:“无毒,只皇上的那一碗里,才下了毒。” 楚维琳抿了抿唇。 前世时,圣上的死是一场阴谋,下手的是三皇子和皇贵妃,这一次,皇贵妃牵扯在里头,圣上却因为老祖宗而避开了,可这一切,真的是如此简单吗? 楚维琳不信,她不信皇贵妃会糊涂到在元宵上动手脚,这实在太明显了,谁都知道,是皇贵妃让人准备了旧都的元宵。 真要下毒,皇贵妃不用弄得如此复杂,便是人人一样,全是京城风味的,上元这样的日子里,皇上应景也会尝上一颗。事后追查起来,只要下手的人的嘴巴严实了,这事儿根本牵扯不到皇贵妃身上,而现在,即便是底下人抗了事情,皇贵妃一样惹得一身脏。 而且,今生与前世有极大的不同了。 前世时,朱皇后死了,太后娘娘亦是缠绵病榻,后宫由皇贵妃打理,柳贤妃协理,三皇子势大,皇上驾崩了,后头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谁能拦着朱皇后和三皇子的路? 可今生,朱皇后在,太后娘娘康健,便是圣上出了意外,朱皇后能让皇贵妃牵着鼻子走?前朝里头,几位皇子具有根基,也不是三皇子能只手遮天的。 皇贵妃之所以是皇贵妃,一定有她的城府和能耐,楚维琳不信,她会在这个当口上犯糊涂。 楚维琳不由自主地回头,往偏殿方向看了一眼,想起老祖宗那濒死的模样,她的心重重一抽。 老祖宗前夜里特特地与她说的话,昨日进宫前交给她的乌木盒子,这一切无不预兆着,老祖宗知晓自己会有去无回。 楚维琳在袖中的手不由紧紧攥了起来。 老祖宗为何知道会出事?分明冲着皇上去的毒,为何到了老祖宗跟前? 巧合?楚维琳不信,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楚维琳的目光挪到了内室的方向,她突然想起了初一那一日。 老祖宗当日在慈惠宫里小憩,她和太后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素水在外头低低唤了一声:“夫人,常老夫人那儿不大好了。” 楚维琳急忙起身,老祖宗原本就不好了,再说不大好了,分明与噩耗无益。 楚维琬陪着楚维琳到了偏殿。 楚维琳快步进去,在床前坐下,俯下身看着老祖宗:“老祖宗,是我,我在这儿。” 老祖宗神情痛苦,可她似是听到了楚维琳的声音,眼皮子抖了抖,没有睁开,却泌出了泪水。 楚维琳握住了老祖宗的手,冰冷的,无力的手。 老祖宗干裂的嘴唇不住嗫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楚维琳靠过去想听清楚,却只听到了粗重、没有规律的呼吸声。 楚维琳抬头看向曹大人,曹大人依旧摇摇头。 楚维琳只好在老祖宗耳畔道:“老祖宗,我知道的,您前夜与我说的话,我都记着,我会交代给爷听。您交给我的盒子,我有收好,往后我会分给嫂嫂与弟媳,不会让几个哥儿姐儿受苦的。” 老祖宗的呼吸又重了几分,胸口急急几个起伏,而后又平静下去。 “老祖宗!” 柳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跌跌撞撞地进来,见楚维琳坐在床边,她三步并两步倒了跟前:“郁昀媳妇……” 楚维琳缓缓抬起手,慢慢移到了老祖宗的鼻前,只有微弱的气息了。 “老祖宗!”柳氏急急又唤了一声。 楚维琳摇摇晃晃站起来,请了曹大人上前。 曹大人检查后,没有再摇头,而是目光悲戚地看着楚维琳和柳氏:“请两位夫人节哀。” 楚维琳身形一晃,柳氏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上。 楚维琬听见了动静,长长叹了一口气,往太后寝宫去了。 太医们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下楚维琳和柳氏面面相窥。 楚维琳扶了柳氏起来,道:“六叔母,小皇子如何了?” 提起小皇子,柳氏噙着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还未醒,便是醒过来了,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见这样的话,楚维琳还是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在床沿坐下,看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老祖宗,心中不禁问着,这个结果,到底是谁的愿望。 皇上?太后?亦或是其他人? 老祖宗在这其中,以生命为代价,当真是心甘情愿? 第三百六十章 求仁(三) 一室静谧。 楚维琳坐在床边,静静望着老祖宗。 柳氏无声落泪,直到外头天色渐渐暗了,她才缓缓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这是太阳落山了?” 楚维琳回过神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素水持灯台进来:“刚过午时,外头起了云,要落雨了。” 楚维琳刚要说什么,殿外一阵嘈杂声。 太后快步而来,甚至是挥开了几个想扶住她的宫女,她似是刚刚醒来就听闻了噩耗,只简单披了衣服,连头发都没有梳理整齐。 太后看也不看楚维琳与柳氏,径直到了床前:“安阳?安阳!” 老祖宗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太后的身子晃了晃,伸出手去握老祖宗的手,已是冰冷一片。 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流下,太后喃喃道:“安阳,你竟然会走在哀家前头。” 楚维琳嗓子一涩,她看得出,太后的那份悲戚不似作假。 只有年老之人才懂生死,明明她才是一只脚进了棺材的人,却不得不看着安阳逝世。 悲伤之情满溢,长公主进来的时候,几乎被里头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扶了太后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母后……” 太后摇了摇头,止住了长公主劝解的话:“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话,这数十年,哀家听了无数次了。” 长公主微微皱眉,垂下了眼帘。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比这个更伤人的了。对你来说,安阳是你姐姐,也是一个四代同堂的老人了。但对哀家,安阳是哀家的侄女。”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经常想,为何要活这般久,留在这世上,看着一个一个人从哀家身边离开。先帝留下多少子女,可到如今。还在的都不超过一个手!哀家送了多少人!哀家不想再送了……” 长公主低着头。在太后跟前蹲下来,双手叠在太后的膝盖上,嗫了嗫唇。眼中聚了泪花。 她是先帝的长女,她看着弟弟妹妹们出生,不管后宫里头有多少腌臜事情,也不管幼年时她和他们是疏远还是亲密。但那都是血亲。 夭折、病故、服罪…… 这数十年,她站在太后的身后。太后送走了多少人,她就送走了多少人。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她、圣上、崇王和德王,只有四人了。 一只手都不全了。 似是察觉到了长公主的心情。太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哀家累了,哀家送过公婆,送过丈夫。送过亲儿亲女……” 圣上一只脚迈过门槛时,听到的便是这“亲儿亲女”四个字。他脚下一顿。 太后浑然未觉,低低喃道:“哀家曾与安阳说过,哀家心中最最羡慕的是昌荣太妃,太妃是真正的明白人舒坦人,含饴弄孙,舒心度日。可哀家,其实也很羡慕安阳。安阳那儿,素来是热闹的,京中多少姑娘都曾在安阳跟前玩笑说话,每年过年时赐戏下去,能有多少太太奶奶们聚在一块啊。那种热闹,和宫里头一个个端着拘着堆出来的热闹是不一样的。哀家年年赐戏,其实内心是恨不能去安阳那儿体会一番。安阳早先还抱怨,说香火不旺,可去年一年,常家添了多少人口?偏偏安阳却……” 长公主眨了眨眼睛,泪水落在手背上,她想擦拭,却听见身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赶忙回头,与圣上四目相对。 太后亦抬起了头,红着眼睛看着圣上,道:“你也来送安阳了吗?” 圣上默默点了点头,站在床前,昨日夜里老祖宗分明还与他回忆旧都风情,今日却…… 背着手,静默良久,圣上一字一句道:“母后可是在怪我?” 太后看着圣上的背影,没有说话。 圣上苦笑,言语里带了几分悲伤:“是我让您送了亲儿,三皇兄的命,是损在我手中的。” 太后的心一阵钝痛,她软身瘫坐在椅子上,垂泪道:“哀家不送他,便是送你。这便是皇家。” 皇家争斗,从来只有成王败寇,没有父母兄弟。 圣上登基,永王妄图篡位,当时场面下,总有一个你死我活,对于太后来说,她懂政治懂皇权懂人性,她什么都懂,她从没有为了永王的死怪罪过任何人。 她只怪她自己,是她的偏心和宠爱,让永王走上了没有回头的路,是她断了永王的生路。 明明手心手背都是肉,却不得成了那么一个局面。 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经历了先帝三位皇后数任四妃,她是宫斗的胜利者,可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圣上望着老祖宗,浅浅笑了:“是啊,这便是皇家。安阳,你也懂,不是吗……” 转身回到太后跟前,圣上朝太后行了一礼,道:“母后,安阳的死,我会给常家一个交代。” 太后微微颔首:“安阳是因你而死的。” 圣上离开了慈惠宫,太后在偏殿里坐了一个时辰,才让宫人进来伺候老祖宗更衣荣妆。 柳氏挣扎着站起身来,与楚维琳一道替老祖宗梳头。 太后由长公主搀扶着来看了一眼,道:“一会儿就安排安阳回府吧。这宫里,连哀家都嫌冷清,何况安阳呢。回去吧,都送一送安阳。” 楚维琳福身应了。 上好的楠木棺材送到常府时,楚伦歆几乎摔坐到了地上。 常恒晨压住心中震惊,低声询问送棺木的内侍:“我们老祖宗她……” 内侍垂首,道:“很快便回府了,常大人,请节哀。” 节哀两字,压倒了心中最后的期冀。不知是哪个先哭了出来,一时哭声不断。 楚维琳和柳氏相互支撑着,扶了老祖宗上了软轿,一路到了宫门口。 常恒翰和常恒淼迎了上来,他们刚刚亲眼瞧着棺木出宫,又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双双在软轿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常恒晨与常恒逸亦赶到了宫门外。人过中年,却各个哭得如个孩子一般。没有让内侍抬轿,四兄弟一道。抬了轿子迎老祖宗回府。 从宫门到常府,一路行来,人人都知,常家的老祖宗过世了。 垂花门处。涂氏、楚伦歆领着晚辈们跪了一院子,啜泣声一片。 灵堂支了起来。伺候老祖宗更了寿衣,送入了棺木之中,又往各府发了讣告,看起来有条不紊。却是人人都心神大乱。 柳氏这两日损了心神,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楚维琳便与众人说起了老祖宗的死因。 来龙去脉。楚维琳不敢隐瞒,楚维琬如何说的。她便如何转达,只是那些推断和猜疑,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事关皇室争斗,圣上既然会给常府一个交代,她有何必多逞口舌? 况且,真相从来不是她猜什么,也不是圣上和太后明白什么,而是圣上最后决定了什么。 等稍稍空闲下来,楚维琳提笔给常郁昀写了信,本以为年后她该启程去金州,可到了最后,却是常郁昀要从金州回京了。 远远的,她听到了灵堂中念经的声音,楚维琳放下笔,缓缓往灵堂去。 常府里已经换上了白灯笼,丫鬟婆子具是素衣,灵堂里,密密跪了人,楚维琳寻到自己的位子跪下,抬头看着那灵牌。 停灵七日。 数年没有来过常府的常恒熙跌跌撞撞地进来,跪在灵前痛哭出声。 叶语姝的事情,她恨过怪过怨过,也体谅过原谅过,她懂老祖宗的选择,她又何尝不是在母亲和夫家女儿之间做出了选择? 老祖宗亦懂,她们都知道,就此断了往来,对常恒熙的立场是最有益的,常恒熙依着老祖宗的意思,与娘家断得一干二净,可直到听闻母亲的死讯,她才恍然大悟。 什么脸面,什么立场,什么里子,都换不来生命。 她失去的是承欢膝下的机会,她前一回和老祖宗说话,竟然是数年前! 常恒熙在灵前哭得晕了过去,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楚伦歆抱着她哭了两刻钟,常恒熙才稍稍回过了些神。 何氏来上了香,她低声与楚维琳道:“老太太一直念着,分明是她拖不过这个冬天,怎么反倒是常老祖宗先走一步。你是因着老太太回京的,却是送了老祖宗。” 楚维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想,这便是命中有数。 七日后,男丁们送了老祖宗上山。 等回来时,宫里有了些讯息。 小皇子醒了,却痴痴呆呆的,数日没有休息的柳贤妃受不了如此刺激,生生吐了一口血。 也许是愧对,也许是补偿,圣上连下了几道圣旨,晋柳贤妃为皇贵妃,柳氏子弟但凡在朝中为官的,都得了好处。 楚维琳在老祖宗的灵位前点了香。 皇贵妃,与皇后只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历史上能跨过去的寥寥无几。 皇后只有一人,皇贵妃也只有一人,柳贤妃晋位,那原来的皇贵妃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皇贵妃倒了,三皇子不可能独善其身,小皇子失智,柳思琼即便成了皇贵妃,又能如何? 小皇子再无荣登大宝的可能了,柳思琼和柳氏如今想再为难常家,想替柳思璐复仇,皇上也不会听那等枕边风,毕竟,老祖宗是因他而死。 老祖宗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常氏一门生存下去的砝码。 “置之死地而后生,”楚维琳执香拜了拜,把香插在了香炉里,而后低声道,“老祖宗,您一定是算计好了这个局面,不是吗?” 这条路,绝不是老祖宗一个人能走出来的,她再是有体面,也不可能通过御膳房在元宵之中动手脚。 背后的那个人,许是太后,许是圣上,许是其他胸有图谋的人,他们给老祖宗指了路,而老祖宗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楚维琳想,她是佩服老祖宗的,有几个人能对自己如何狠绝? 这样的局面,老祖宗地下有知,应当也是笑着的,她这是求仁得仁。 孝期之中,柳氏自不能入宫探望小皇子和她姐姐,柳家那儿倒是有人去了,回来后又来寻柳氏。 关起门来说了半个时辰,没有人晓得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柳氏砸了一个掐丝珐琅赏瓶。 楚维琳正做着叠着纸钱,听了底下说回禀,她想,大抵就是为了此刻不上不下的状况吧。 芝麻、西瓜,什么都不剩了,这对柳氏来说,无意于一场打击。 二月过半,常郁昀赶回了京城。 楚维琳听李德安家的来禀时,还当是传错话了,金州和京城天南海北的,这定是收了信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京来了吧。 披了斗篷,楚维琳急急到了祠堂外头,远远的,瞧见常郁昀快步而来,走得近了,见到那熟悉的模样,她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常郁昀连日赶路,瞧起来疲惫不堪,他轻轻拥了拥楚维琳:“琳琳,我回来了,你莫要担心了。” 楚维琳的泪水簌簌往下落,这两个月惴惴不安的日子,总算有人能与她分担了。 常郁昀入了偏殿,抬头看着那崭新的牌位,良久,才又退出来。 夫妻两人沉默着回了霁锦苑。 自打老祖宗去后,楚维琳没有搬回石清胡同,又不能一直住在松龄院里,便把霁锦苑简单收拾了一番住了进去。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略梳洗之后,在东次间里坐下,楚维琳从内室里抱出了一个乌木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老祖宗特地留给我的。”楚维琳打开盒子。 常郁昀取出来看,眉宇紧紧锁了起来:“这些,怕是老祖宗捏在手中的所有家当了。” 之前因着是信中,很多细节楚维琳不好写得太过直白,如今便让人守了中屋,细细与常郁昀交代。 从她回到京城,到老祖宗与几个哥儿姐儿逗趣,到那几夜与她在小佛堂里的对话,到最后老祖宗入宫前托付了盒子,事无巨细,一点也不敢疏漏。 这些细节,虽然是一两个月前的,可这些日子里,楚维琳一直在回忆,一直在梳理,此时讲来,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常郁昀听完,眼睛下已是通红,他的手摩挲着乌木盒子,沉声道:“琳琳,我们都见过常家的末路,重活一世,我以为,我已经尽心尽力想替这个家做些什么了,可此刻我才懂,我的决心也好我的努力也罢,都比不过老祖宗,谁也比不过她。” ps:2015年最后的一天,谢谢书友们这一年的支持~~~~~~~ 第三百六十一章 求仁(四) 楚维琳轻轻握住了常郁昀的手。 尽心尽力,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对常家,对常家里的每一个人,虽然有喜恶,虽然有爱憎,虽然前些年楚维琳心中想的也是分家外放,可打心眼里,她既然做了常家的媳妇,就不会盼着常家倾覆。 她知道常郁昀更是如此。 他们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只是他们的觉悟与老祖宗相比,根本不够。 老祖宗她,是一心一意为了常家的。 常郁昀默默反扣了楚维琳的手,沉吟道:“把这盒子收好吧,老祖宗给了你,是信我们两个不会昧着良心私吞了,往后怎么处理,等宫里有了定论再说吧。” 楚维琳应了。 断七那日,楚维琳一夜无眠,替老祖宗操持了。 三日后,楚维琳正和徐氏说着话,宫里却来人了。 素水行了礼,道:“太后娘娘请夫人入宫。” 楚维琳诧异,前一回慈惠宫中,太后满心都是老祖宗,怕是根本没有留意过她和柳氏,为何突然会…… 素水见她不解,道:“太后娘娘放心不下贵府老太太,想问一问这一路走得可好。” 话是如此说,但徐氏还是有些惴惴。宫里那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嘴上说的理由和实际会出的事情也截然不同。 徐氏谨慎地看了楚维琳一眼:“去寻五叔商议一下吧。” 楚维琳抬眸看着素水,素水微微颔首,并不阻止。 楚维琳起身往常郁昀的书房去了,这日阳光明媚,映在身上暖洋洋的,似是春日早早来了。 她眯着眼看了看日头,说起来,无论宫里等着她的是什么,也只有一条路而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仅此罢了。 推开书房门,楚维琳冲常郁昀笑了笑。 常郁昀听了楚维琳的话,眉宇微皱,而后缓缓道:“我陪你到宫门口吧。” 相比前一回入宫时的慌张不安。此番却是镇定很多。 慈惠宫中,太后娘娘斜斜靠坐在床上,半合着眼,疲惫不已。 楚维琳上前请了安。 太后眼皮子微微动了动,苍老的声音道:“坐吧。” 楚维琳依言在绣墩上坐了。依着素水的暗示,她仔细说了老祖宗身后事的安排。 太后听完,良久才道:“哀家记得,常府里早就分家了吧。” “是……”楚维琳应了一声。 “往后呢?”太后问。 楚维琳不解,怔怔没有说话。 太后苦笑:“安阳最后用的是旧都的元宵,安阳心中,最怀念的也是旧都吧。” 楚维琳抿了抿唇。 老祖宗最怀念的绝不是旧都,若她心中存着旧都,那几晚小佛堂之中的夜谈,她不会一个字都不提及。老祖宗心中。怀念的是老祖宗爷还在的常府,是恩荣不断富贵绵长的常府,至于这常府是在京城还是旧都,她并没有那么看重。 但,太后说话总有她的用意,楚维琳心思一转,试探着说了一句:“是啊,老祖宗在家时,也常说起旧都。” “上了年纪的都如此,盼着落叶归根。”太后浅浅笑了。有些模糊的视线看了楚维琳一眼,“哀家其实也一样,在这宫里活得太操心了,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哀家也是烦了,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参合这些事情。” 楚维琳只觉得背后一凉,她想,她听懂太后的言中之意了。 太后在告诉她,老祖宗之所以以身赴死,是她和太后商议后的结果。 楚维琳记得。老祖宗曾说过,太后要让常氏蛰伏,做普通的权贵人家,老祖宗当时内心里并不认同,她情愿舍弃长房和四房,也要让常家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崛起,这是她的心愿。 只是,这两年间,到底发生了变化。 随着几个哥儿、姐儿的出生,看着人丁不兴的恭字辈一个接着一个添了孩子,老祖宗狠不下心肠了。 为了能让香火传递,老祖宗选择和太后娘娘联手,以自己的生命做饵,太后断了皇贵妃和三皇子的路,老祖宗绝了柳氏一门的心思。 这些念头,大抵圣上那儿也是看明白了的,所以太后才会在老祖宗的床前落泪,说了那么一番话,以永王的事情来让圣上狠下决心。 不是胁迫,不是诉苦,而是以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了解,她抓住了圣上的软肋,最最要紧的,是太后知道,圣上对三皇子已经起了疑心。 也许,圣上心中也是苦于没有一个机会对三皇子和皇贵妃下手吧,而太后和老祖宗则在这一刻替他安排好了。 可圣上毕竟是圣上,现今因着对老祖宗的愧疚,他对常府会格外照顾,但皇贵妃与圣上是数十年感情,三皇子毕竟是他亲儿,等事情淡了,再想起旧事,想到以命相博让他对爱妃与儿子出手的老祖宗,圣上的心态恐怕会产生变化。, 太后若在,怕是还能牵制着,等太后殡天了,圣上若要发作常氏,又有谁拦得住? 楚维琳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太后说的是,落叶归根,伯父与公爹都说,想送老祖宗回旧都去。” 太后见楚维琳明白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去吧。” 常氏退回旧都,摆出避世姿态,想来,圣上也会满意了吧。 太后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便让素水引了楚维琳出去。 刚刚走出慈惠宫,远远的,就瞧见衣着华贵的女子由宫女内侍们簇拥着,匆匆而过。 素水顺着楚维琳的目光看去,道:“夫人,那是皇后娘娘。”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朱皇后,远远望去,面容姣好,却不知为何如此匆匆。 楚维琳压着声音问素水:“皇后娘娘这是……” 素水垂眸:“奴婢不知。” 也许是不知,也许是不能张口说吧。 楚维琳在宫门外遇见了楚维琬。 楚维琬冲她淡淡笑了笑,抬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都宫墙,沉默良久。 楚维琳静静陪了她一会,楚维琬低低叹了一声:“你。何时启程?” 心中一动,楚维琳诧异看着楚维琬。 楚维琬转过身来,纤长白皙的手轻轻触了楚维琳的脸庞,将她散下来的额发挽到耳后。楚维琳的余光望着那只手。染着嫣红的指甲小巧好看。 “你想问,我为何会知道?”楚维琬笑着,眼底却是悲戚一片,“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宫中。陪陪太后,陪陪皇后,有些事情,看出来了也猜出来了。我知道,这是常家和太后、圣上的博弈,与崇王府的干系不大,但转念再想,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只要是在那万万人之下。又有什么区别?我看到的是赵氏覆灭之后常府的步步为营,但我同时看到的,是当年我出嫁前崇王府的妥协。 我至今不懂,为何那年太后不喜欢我,与宣平侯府无关,她只是不喜欢我。即便是皇后娘娘、长公主和崇王妃替我说话,她依旧不喜欢我。若不是圣上要世子去边关,这门亲事兴许还有波澜。 偶尔,我也会想,若是亲事没有成。若我没有嫁入崇王府,也就不用面对这些尔虞我诈,可是,六妹妹。我们这样的出身,又还有其他什么路可走?京城贵女、旧都名媛,哪里能真的跳脱出去,即便是离了一处,也有另一处。 这么一想,我从心底里感激你。当年长公主府中,若不是你救我,赵家的那个庶女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了吧。” 楚维琳嗓子一涩,她眨了眨眼睛,睫毛上已有晶莹。 原来,原来楚维琬也会迷茫,也会彷徨,楚维琳伸手抱住了她,哑声道:“该道谢的是我。” 前世悲苦,若非有楚维琬的支持和鼓励,那些日子会更加难捱,是楚维琬给了她力量,即便是在楚维琬最辛苦的时候,依旧在护着她。 一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谢谢,在这一刻终是冲口而出,楚维琬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揉揉拍了拍楚维琳的背。 “这些年,我侍奉太后久了,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了,太后其实是怪罪王妃,崇王只有世子一个儿子,却坚持不立侧妃不纳新人,虽是崇王的意思,但太后还是记在了王妃的身上。她是怕将来,世子亦如此待我。”楚维琬附耳与楚维琳道,“太后有太后的考量,她之所以能成为太后,自然有她的本事。然后我慢慢有些释然了,很多事情,与喜恶无关,我把我该做的做好了,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挑刺我。她不喜皇贵妃,不也是等了这么多年吗?” 楚维琳的身子一僵,刚要说些什么,楚维琬双手用力,把她拥得更紧了,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沉声道:“这会儿,皇贵妃大抵是宾天了,风水轮流转,一年前,朱皇后险险就要薨逝了。我知你们在江南时,与四皇子有些往来,记得,回了旧都,莫要卷进去。朱皇后,如今的行事与从前再不同了。” 卷进去…… 太后心属四皇子,朱皇后是五皇子的生母,为了对付皇贵妃和三皇子,她们能够统一阵线,可等这事毕了,面对正统之争,到底鹿死谁手? 太后年事已高,不比朱皇后精力充沛,后宫厮杀虽与年纪无关,但太后这把年纪,万一一个不防备让朱皇后占了上风,想再翻过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回旧都去,不仅仅是离开圣上的视线,最要紧的,是不要牵扯进四皇子与五皇子的较量里。 让常府平稳过度,这定是太后允诺了老祖宗的条件吧。 对于太后来说,存了常氏,亦是将来能给四皇子的助力。 PS: 越到收尾越难写,开始收尾之后,才终于有了些快要完本的实感了。继续吼吼票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六十二章 求仁(五) 楚维琳靠着楚维琬久久没有松开。 楚维琬的身上,是熟悉的淡淡的梅花香,这是她最常用的熏香,在清雅的梅花味之外,还有浅浅的檀香味,大约是陪着太后的时候沾染上的。 “既然是老祖宗当日决定了的,等收拾妥当了,我们便会回去旧都。”楚维琳低声道。 楚维琬叹息,道:“你看,这大抵便是命中注定吧,你注定要在旧都生活几年,小时候错过了,这一次便要成行了。只可惜,我们没有一道在旧都长大。”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关于旧都,关于未能成行的幼年,她有很多话想与楚维琬说,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便道:“这一次,是姐姐在京中等我回来。” 宫门处分别,楚维琳登了马车。 许是瞧见了她们姐妹依依不舍,常郁昀什么话也没有问,只是握着楚维琳的手。 微微掀开了车帘子,楚维琳看着熟悉的街景,良久,才道:“回府之后,我要见一见大伯和公爹。” 常郁昀抿唇:“我去请父亲到大伯书房吧。” 常府里头,徐氏晓得楚维琳回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想要去迎一迎,却听底下人说楚维琳夫妇去了常恒翰的书房,她的心不禁跳快了几拍,偏转过头与常郁晓道:“这是要商量什么事情?” 常郁晓抱着晟哥儿逗趣,闻言,连头都没有抬:“无论大小事情,都有父亲和叔父们拿主意,若要听我们的意思。自有人来请我们,不用急。” 徐氏应了。 这两年,他们夫妻便是如此过的,府中的很多事情,他们都是有心无力的,除了自添烦恼外没有任何帮助。若是用得着他们,常郁晓不会推脱。若是不容他们置喙的。只等着消息也就罢了。 楚维琳是头一回进常恒翰的书房,只是她无心打量,稍稍等了会儿。常恒淼才赶了过来。 常恒翰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她:“可是太后娘娘那儿有什么吩咐?” 楚维琳颔首,屋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不用讲那些虚的。把老祖宗和太后的约定一五一十说了。 常恒翰知道老祖宗的死绝不简单,可他没有猜到。老祖宗是决然赴死,是为了常氏一门的将来做出了牺牲,他的眼眶红了,许久才哑声道:“既然如此。那边安排下去,我们尽快回旧都吧。” 常恒淼看了常恒翰一眼,顾忌着常郁昀和楚维琳。他终是欲言又止。 等儿子和儿媳出去了,常恒淼凉凉与常恒翰道:“我不是傻子。从前我常年在江南,但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这个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乌烟瘴气!别说什么母亲是赴死的,母亲分明就是叫你们几个气死的!郁晔和他媳妇的关系不能回转,郁晖的性子若不能改过来,大哥,你对得起母亲吗?” 常恒翰的眸子倏然一紧,他是长子,兄弟几人从小到大,自然是有口角有争执的,可从没有像这回这样,常恒淼的言语里句句都是指责和控诉,这番话他听得不舒坦极了,却又无法反驳。 “虽是分了家,但母亲是为何要坚持分家?”常恒淼站直了身子,指着自己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即便是分家了,我们还是嫡嫡亲的兄弟,你不能置我于不顾,我也不能置你于不顾。做弟弟的今日只求你一样,长房里头干干净净过日子,千万莫要拖累了我和三弟,若我们都不好了,往后,你让晟哥儿、岚姐儿、聆姐儿依靠什么?” 常恒翰脸色铁青。 他知道常恒淼的意思。 只看前几年,常恒翰这个都察院的位子是稳稳当当的,即便是几个儿子没有入仕,以常家的圣宠,常恒翰足够让孙儿孙女们风光长大,可现在不同了,这一番丁忧回旧都,再入官场时,也不知道吹的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了。 不仅仅是常恒翰,常恒淼的官路也是起波折的,若要再入仕,大抵就要靠着常郁昀了。 万一长房再惹出些不好的事情来,损了常氏一门的颜面,让常郁昀的路不好走,那就只能吃老本了。 这些话说得透彻又直白,常恒翰气恼不已,重重甩了袖子,站在窗边没有说话。 常恒淼看他如此反应,晓得他其实是听进去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低头罢了,便也不再追着说什么,转身退了出来。 另一边,常郁昀和楚维琳一道回了霁锦苑。 关起门来,楚维琳悄悄说起了楚维琬给她的消息。 “我从慈惠宫里出来时,远远见到了朱皇后,她行色匆匆,三姐姐又说,风水轮流转,皇贵妃大抵已经殁了。”楚维琳顿了顿,稳住心神,才又道,“连三姐姐都知道,皇贵妃曾想要了朱皇后的命。” 楚维琬看出来了,太后和朱皇后又怎么会不知情呢。 楚维琬说,一年前朱皇后险些就宾天了,从时间上来看,这便是前世朱皇后薨逝的时间,如此想来,当时皇贵妃是下手了的,只是出了意外,朱皇后没有像前世一般死去,而是逃出了鬼门关。 自打那之后,朱皇后行事和从前有些不小的变化,是因为生死关头走了一圈,还是…… 楚维琳说不好。 “皇贵妃殁了,三皇子也撑不了太久了。”常郁昀抿了一口热茶,水汽氤氲缠绕心头,“琳琳,老祖宗说得对,我们该回旧都去。” 常府是丁忧了,可只要还在京中,谁知道会不会叫哪个姻亲拖入到这场夺嫡之中去。 朱皇后为了五皇子,势必会对四皇子下手,还有前回吃了三皇子一个大亏的二皇子,又岂是泛泛之辈?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便会惹来一身的麻烦。 当日夜里,常府上下都知道,很快便要收拾了东西回旧都了。 各房各院都开始准备,皇贵妃宾天的消息终是传了出来,当日见柳贤妃要晋位,权贵人家心中多少有些数,等来了这个消息,倒也不觉意外,反倒是寻常百姓不知其中干系,还挂在嘴边小心翼翼议论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三日后,三皇子得了重病,被留在宫中养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圣上向天下召集名医,盼着能有在世华佗救一救三皇子。 与其同时,三皇子一派的许多官员都受了牵连。 楚维琳听了外头的一些消息,不由苦笑。 弑父、弑君,这样的词语是断断不会出现的,连皇贵妃都是病故,又何况是三皇子呢? 只是,三皇子到底是被拘在了宫中,还是已经死了,楚维琳不得而知,她只清楚,秦大人一家走到了末路。 楚维琳对秦大人的感觉很复杂,前世,是秦大人给了她一条完全不同的复仇之路,也是秦大人的毒酒终结了她的性命。 没有感激,没有恨意,彼此利用,彼此算计,到最后是楚维琳棋差一招,赔上了性命。 而这一次,她和秦大人再无交集,却因着老祖宗的死,拖了秦大人下水。 满门抄没,入赘的杜徽笙亦无处可逃,下了大狱。 楚维琳静默良久,与流玉道:“去请婉言姑娘来。” 婉言进了屋子,依言在绣墩上坐下,静静等着楚维琳吩咐。 “我们很快要离京了,你是随我去旧都,还是回金州?”楚维琳柔声问她。 婉言浅浅笑了笑,如今的她,全靠楚维琳的照顾谋一份生计,这一回入京,也全是她的任性。 京城繁华,她亲眼见了,看着那高高的城门,看着繁华的大街,她甚至遥遥望了宫城,京城里的一切与她从小所见截然不同,比起震撼,更多的是无奈和失落。 分明是如此美景,分明杜徽笙能在京城立足,为何不肯让公爹婆母入京来,便是舍了她婉言,也该让公爹婆母瞧一瞧这京城。 如此一想,婉言心底里对杜徽笙愈发失望。 “我已经看过了京城,我随奶奶去旧都吧。”婉言说道。 “秦大人……”楚维琳刚刚试探着开了口,婉言就摇着头打断了她。 “我知道奶奶要说什么,秦大人满门抄没,杜徽笙也脱不了身,我也听说了一些,大抵这几日就会行刑。”婉言挤出了一个笑容,语气悲凉,“这条路是他选的,谁也救不了他了。我会去送他最后一程,也算是一个了结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劝解的话也就不用出口了。 让流玉送了婉言出去,楚维琳斜斜靠着引枕出神,就见宝莲快步进来,附耳与她道:“六奶奶来了。” 楚维琳讶异,魏氏自打进门起,就一直规规矩矩的,也不和妯娌们来往,只闭门过日子,老祖宗没了之后,越发不喜走动,今日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魏氏神色紧张,进来之后也顾不上什么,急急与楚维琳道:“五嫂,大嫂那儿似是有些状况,三嫂不放心,急匆匆去了,我怕三嫂一人不够,我又没有什么用场,就来寻你了。” 卢氏的那些旧事,也就只有徐氏能帮着劝解宽慰几句了,魏氏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以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性子,便是背地里听说过一些,也不会去参合。 可魏氏也怕徐氏劝不住卢氏,就只能来寻楚维琳了。 这个当口上,楚维琳也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卢氏不是那等会闹事的人,甚至可以说,她的心已经死透了,如那灭了冷了的香灰,再也不会复燃了,却偏偏就是这样的心性,会让人不晓得她想做些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求仁(六) 楚维琳与魏氏一道匆匆往卢氏那儿去。 到了院子外头,魏氏有些迟疑地缓了脚步。 楚维琳看在眼中,知道她心有顾虑,毕竟,卢氏与常郁晔的那些事情,虽然过错的是常郁晔,但卢氏也脸上无光,徐氏和楚维琳已经知道了,卢氏便是尴尬也会和她们闹别扭,但魏氏是后来人,按理说是不该晓得那些旧事的,她参合进去,卢氏只怕是要尴尬坏了。 楚维琳顿了脚步,与魏氏道:“六弟妹,你一会儿领着岚姐儿出去吧。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总是不方便的。” 魏氏会意,感激地冲楚维琳点点头:“我带岚姐儿去园子里。” 入了院子,两三个站在廊下的丫鬟面无血色,正屋方向隐隐有说话声,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楚维琳唤了一个小丫鬟来,问道:“姐儿呢?” 那小丫鬟垂首,低声道:“奶娘带着姐儿在跨院里。” “我去和你们奶奶说会儿话,让六奶奶带岚姐儿去园子里耍耍。”楚维琳吩咐完,冲魏氏笑了笑,便往正屋去了。 等到了门外,才听得里头徐氏无可奈何的说话声,楚维琳打了帘子进去,徐氏见是她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卢氏坐在榻子上,穿着格外素净,头发只用木簪子挽着,她指了指,示意楚维琳在一旁坐下。 徐氏摇着头道:“你来了便帮我劝一劝大嫂,这……” 话才说到一半,卢氏就出声打断了:“莫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这话没头没脑的,楚维琳也弄不明白。只好询问徐氏。 “大嫂说,她不回旧都了,她要留在京中出家。”徐氏撇了撇嘴。 楚维琳脑袋轰的一声,只觉得炸了一般。如今这个状况下,都盼着全家人齐心协力,早早去了旧都,远离这京城里的纷争。可眼瞅着要出发了。卢氏却生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大嫂,我知你这几年心中苦闷……”楚维琳试探着劝了几句,卢氏却只是摇头。 楚维琳抿唇望着卢氏。心中发苦。 她还记得前些年见到卢氏时的模样,卢氏永远笑得温柔大方,身边跟着年幼的岚姐儿,岚姐儿内向。躲在母亲身后乖巧与众人问安。 即便是挑剔如大赵氏,也只能怪罪一下卢氏没有生出儿子的肚子。再也挑不出她旁的不妥来,卢氏一直规规矩矩做好一个长房长媳该做的事情。 就算是后来大赵氏出事,这个家里人心不稳的时候,卢氏没有撂担子。本本分分地依着老祖宗的心思做事。 直到红笺的事情曝光。 常郁晔和红笺的关系真正伤透了卢氏,虽然其中有柳氏的推波助澜,虽然常郁晔心中卢氏依旧是卢氏。是无可替代的,可当时他对红笺的那些情愫和怀念已经让卢氏无法面对了。 事情是过去了几年。但卢氏从未走出来过。 徐氏搜刮着肚子里能翻出来的劝解的话,变着花样儿说:“大嫂,男人总有拎不清的时候,但也有一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伯是真心悔悟了的,我看得出来,大伯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夫妻一场,大嫂,不如给大伯一个机会。不看僧面,也看在岚姐儿这个佛面上。” 卢氏依旧是摇头:“有些错,我能忍,有些错,我不想忍。是几年过去了,你们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可时至今日,我想起当日情景依旧恶心得恨不能吐出来,那种感觉,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日里。我连睁只眼闭只眼都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与他继续生活。” “那也不用出家呀,要念佛,在家里修个老佛堂也是一样的。”徐氏继续劝道。 “不一样的。”卢氏苦笑,“我想要苦修,我想修去这一身的罪孽,以求来世之安稳。” 徐氏苦恼地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握着卢氏的手,她懂卢氏的感觉,听卢氏提起这些年的心情,她仿若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那个受环境所困,受心情所困的自己。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前世的楚维琳选择了爆发,而卢氏,要以灭亡一般的出家来做结局。 对与错,哪有这么简单的,身为一个过来人,楚维琳懂,才更说不出对错来。 红笺的存在是一个结,这个结症在那里,除非卢氏一夜之间参悟了,否则绕不过去,她和常郁晔亦不可能重来,重新回到红笺的事情之前。 楚维琳缓缓开口,道:“出家的事情,大伯知道吗?” 卢氏微微颔首:“大抵是知道的吧,不管他是个什么态度,都拦不住我。” “岚姐儿呢?”楚维琳又问。 提起女儿,卢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泪光,饶是心碎,她已经不会再提常郁晔落泪,只有女儿才能牵动她的心神,可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我知道,我对不起岚姐儿,自从出事之后,岚姐儿变了很多,从小就内敛,如今越发不爱说话了,”卢氏嗫声道,“是,我该安慰她照顾她,让她不再这么惶惶不安,可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自己,我又拿什么去安慰她?我做不到。我们娘俩一道,除了抱头痛哭,什么都做不了了。既如此,不如把岚姐儿托付给你们。有你们在,总少不了她一口饭吃,也不会亏待了她。” “但这些和母亲的存在是不一样的。”徐氏急急道。 卢氏抬手抹了抹眼角:“这样的母亲,照顾不了她。” 卢氏说得决绝,根本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徐氏说不过她,红着眼睛偏转过了头。 楚维琳也无能为力了,若是卢氏夫妻吵架打架,做妯娌的还能拖着拉着,可这般冷战,她们真是无可奈何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几个旁观人有劲儿使不上。 与徐氏一道从卢氏院子里出来,徐氏连连叹了三口气,道:“和大嫂说不通,不如去寻大伯?” “这事儿该与他说一说,但他便是知道了,我看也是劝不住大嫂的。”楚维琳道。 话是如此讲,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楚维琳问了底下人,知道常郁晔几兄弟都在竹苑里,便往那里去。 常郁晔听了徐氏的话,沉默良久,才涩涩开口:“她心意已决。” 徐氏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们夫妻都是想透彻了的人,也就不多劝了。 卢氏不回旧都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常恒翰耳朵里,常恒翰不好发作媳妇,就寻了常郁晔过去。 “说了人人都走,她留在京中算怎么一回事?”常恒翰背着手,沉声喝道,“出家!这个当口上出家!你自己说,怎么和宫里交代,怎么和卢家人交代?” 常郁晔垂眸不语。 常恒翰这些日子憋了不少气,这会儿开了个头,后头就有些收不住了,东一句西一句的训了会儿,直到口渴了才停下来。 茶水已凉,常恒翰也不介意,喝了一口,把瓷杯重重按在书桌上:“我不管你们怎么回事,你稳着她,不许闹出家。” 常郁晔是真的不想劝了,夫妻走到现在,俨然已经是情分断了,便是勉强下去,那根刺都会玄在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重重扎一下,痛得喘不过气来。 “父亲,我劝不住她的,这几年,她一直疏远我,您也是看见的,”常郁晔低声道,“既然她要出家,就由着她去吧,彼此都是个解脱。我回了旧都,就去替老祖宗守灵,旁的,无心再想了。” 常恒翰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常郁晔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顺气了些,咬牙切齿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老祖宗地下有知,难道会高兴看你们如此?你们这么做,对得起老祖宗吗?” 提起老祖宗,常郁晔心中悲伤不已。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地想,若他没有中了柳氏的圈套,没有和红笺有了瓜葛,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越是这么想,越是想回到过去去纠正,可寻本朔源,仔细论起来,那颗仇恨的种子是早早就种下了的,他也好,红笺也好,不过是棋子罢了。 常恒翰的振振有词让常郁晔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他猛然抬头看着父亲,豁出去了一般一字一句道:“不要再提老祖宗了,老祖宗因何会死,父亲您比我清楚,我有过错,红笺的事情是我着了魔昏了头,可真的追究起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你和六叔身上,不是吗?” 常恒翰的眸子倏然一紧,微微抿着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抓起茶盏想朝常郁晔掷过去,可一眼对上儿子那悲戚的目光,他的手抖了抖,良久,才把茶盏按回了桌上。 这是父子两人有一回说红笺的事情。 即便早就心知肚明,可那等事情,摊在台面上讲,实在是撇不开脸。 此刻提起来,已经叫常恒翰难堪不已,更要紧的,是常郁晔提起了柳思璐。 一切的根源,是柳思璐的死,是柳思璐被常恒逸欺辱,是常恒翰对柳思璐存了心思对老祖宗和常恒逸的安排顺水推舟。 常恒翰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第三百六十四章 求仁(七) 常恒翰背手站着,书房里落针可闻。 常郁晔在想些什么,常恒翰无心去猜度,他只是静静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要再提老祖宗了。 常郁晔的这句话如一把钝刀割开了他的心,鲜血淋淋不说,还没一个痛快,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常恒翰知道,对不起老祖宗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这么一条两条。 这些年,他做错了很多事情。 风流债,京中官宦人家不少男人都有这个毛病,他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从前,常恒翰真的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事情一点点发酵,到最后落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恒翰闭上眼睛,面前是邢柱喜家的从金州被送回来的那一日,跪在老祖宗跟前的邢柱喜家的结结巴巴说完了翠玉的事情,常恒翰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老祖宗是气得险险背过气去。 当时,除了跪下喊着“儿子不孝”之外,他无能为力。 可若不是他和翠玉那些旧事,又怎么会让晨安心存疑惑和恨意,最终算计到常郁映身上去? 若没有柳思璐的事情,又怎么会成了后头这个样子? 常郁晔说得对,究其根源,其实都在他们这一辈子身上,子女便有不是,也是在替父母还债。 他不孝,跪在老祖宗灵前时,常恒翰就明白这一点,可他放不下架子,老祖宗走了,即便是分了家,常家里头。他是嫡长,弟弟们也要听他的,这样的地位让他越发难开口去承认一句错误。 再说了,都是旧事了,这会儿便是承认了,又有什么用处! 常恒翰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绷紧了身子的常郁晔。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手段。不能让你媳妇留在京城。她还有娘家,卢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那大嫂若是要闹,传到皇上那儿去。我们常家还能讨到好?便是要出家,等去了旧都,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给寺庙里添香油。” 卢氏的大嫂是夏淑人的女儿。夏淑人的丈夫虽不任官,却依旧和圣上往来甚密。这让常恒翰不得不顾忌。 常郁晔蹙眉,他心中有千句万句话,对着父亲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只能垂下了肩膀,叹道:“我知道了。” 夫妻缘分尽了,常郁晔不想去强求什么。可他姓常,他不可能置常家的利益于不顾。 总归是出家。去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常郁晔慢慢往回走,回了院子,入了正屋,打帘子进去时,就见卢氏坐在榻子上,绣着一朵白莲。 卢氏头都没有抬,仿若是不晓得常郁晔回来了一般。 常郁晔清了清嗓子,知道卢氏厌恶,只搬了椅子在不远处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出家了。若你觉得出家是一种解脱,我不拦着,况且,我拦着你,你也不会听我的了。” 卢氏仿若未闻,手上的针线都没有缓了速度。 常郁晔见她如此,苦苦笑了笑:“定了出家的庵堂了吗?我听说旧都那里,有几处庵堂都很不错。这一次回了旧都,要替老祖宗做佛事,要多去几处庵堂寺庙里添香油,不如到时候你随着你,看看喜欢哪一处。” 卢氏听到这里,这才停了手上动作,面上不喜不怒,没有半点儿情绪:“我晓得你的意思,这是怕我在京城里出家,平白添事端吧?放心,我不是那等爱惹事的,我听人提过,旧都的玉素庵不错,我就去那里吧。” 常郁晔一怔,他以为要费些口舌,却不想卢氏直接答应了,他来回品了品卢氏的话,讪讪道:“是啊,你从不是爱惹事的人,我是知道的。” 不仅仅不爱惹事,卢氏总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憋在心里,连与妯娌诉苦都是极少的,更不用说旁人了。 红笺的事情,那日忍受不住发作起来,其实也是在自个儿屋里,只是不凑巧,正巧让送岚姐儿回来的徐氏和楚维琳听见了,卢家来人时,卢氏也没有吐露过一丁半点,若不然,这事儿传扬开去,常家岂是颜面扫地这般简单的。 卢氏一直都憋着忍着,直到一颗心慢慢凉透了,才想到要出家去。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事端。 常郁晔心中了解,甚至是心疼卢氏的性子的,可事到如今,挽回都是不可能的了,再是纠缠着,就是彼此折磨而已。 见卢氏答应了,常郁晔起身往外走。 卢氏瞄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绣那莲花。 直到掌灯时,卢氏看了一眼那绣绷,才惊觉她许久都没有落针了,可她的脑袋就是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出神总比胡思乱想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霁锦苑里,启程的准备做得很平顺,楚维琳是回京小住的,东西并不多,常郁昀又是匆忙赶回来崩丧,好些物什都留在金州,楚维琳已经去信,让留在金州的人收拾妥当了,一并送往旧都去。 出发的前一日,是秦大人一家行刑的日子。 原不该如此快的,可圣上大怒,死死压着办了,底下人哪里还敢慢吞吞地讲究按部就班?当即是加快速度解决了。 囚车过市的时候,婉言去看了。 她穿得很简单,与在金州无意,衣服的款式也是金州那儿的喜好,她往那里一站,就和寻常的京城百姓截然不同。 远远的,她看见了杜徽笙。 她有些认不出来他了。 许是因着多年未见,也许是因着牢中日夜的折磨。 在他的身上,寻不到当年苦读的书生杜徽笙的模样了。 婉言抿唇,她听不到边上来凑热闹的百姓在说什么,她只静默看着囚车从面前经过,杜徽笙死气沉沉的眼睛落在了她身上,而后就被囚车带远了。 这一眼,是不是能认出婉言的身份来,婉言并不在意,对她而言,杜徽笙是昨日,是她该报的恩情,却不是一辈子的良人。 认出来了,于事无补,认不出来,婉言也不会难过亦或是怨言,自打她决心离开杜家开始,她和杜徽笙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今日会来,不过是要替过去做一个了结罢了。 行刑的地方并不远,百姓围过去看,婉言走得很慢,远远落在后头,她听到行刑官的问话,也见到了那刺目的刀刃的反光。 刀起刀落,婉言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来,这边干净了吧…… 婉言回了常府,楚维琳没有问她一句话,这等事情,还是要让婉言一个人去想明白,旁人出什么主意都是不合实际的。 第二日启程,常府关上了厚厚的红漆木门,只留了几个下人看守,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回旧都替老祖宗守灵,这个理由当真是再直白再好不过了的。 这一路去,因着人多,女眷们也不少,速度总归是慢一些。 路程中,时不时的,过往的商客带来了一些京里的消息。 三皇子没有求到名医,英年早逝,柳贵妃的小皇子还没有醒来,因而这天下求医的皇榜也没有撤下,兴许有能人可以让小皇子醒过来。 五皇子妃的娘家出了些状况,五皇子想替妻子解决,便是亏些也不妨,只要能平稳度过去便好,可偏偏不晓得怎么让有心人知道了,圣上听闻,大怒,连朱皇后都跟着受了几句训斥。 而在江南有些时日的四皇子在知道皇贵妃死后,从江南起身,赶回宫中。 现在的京城里,不好说是波涛汹涌,但其中的暗潮绝不会少,几个皇子和他们的幕僚忙着倾轧,算计。 皇家无亲情,这句话真的是没有错的。 商客们的消息有限,多也是从别处听来的,常郁昀和楚维琳不敢尽信,只知道往后这些日子,京城里不会太平了。 曾经以为,这皇位之争,常家要被牵连在里头,他们夫妻这些年甚至不停烦恼,在这个时候,要如何做才能保住常家,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们突然醒悟,那些争斗,与他们无关了。 神仙打架,常人无能为力,也就是随波逐流罢了。 这样的认知让人无奈,却也是不得不接受现状。 常郁昀轻轻理了理楚维琳的额发,道:“如此看来,老祖宗是睿智的,让我们避去旧都,比什么都有用。” 楚维琳低低应了一声,她还记得,老祖宗曾经说过,想让常家再拼一个从龙之功,可现在远远避开了,要赚这功绩就不容易了。 老祖宗不希望常府平庸下去,却也舍不得急功近利。 “我还有旁的担忧,”楚维琳靠着常郁昀,道,“我和五叔母前几日回楚家去看过祖母,祖母的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的,如今是过一日算一日,大夫说,大抵就是这半个月了。到时候咱们刚刚到旧都,连回来上柱香怕也是不成了的。” “祖母会谅解的。”常郁昀安慰道。 京城去旧都,行舟最方便。 到渡口换了船,一行人南下,在四月上旬回到了旧都。 在小辈们眼中陌生的旧都,却是常恒翰兄弟们出生长大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旧都(一) 楚维琳前一回到旧都,还是春寒料峭时,这一次,却是阳春天里。 旧都多水道,岸边杨柳依依,水面落满了柳絮、花瓣,空气里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魏氏是头一回来旧都,如此景致落在眼中,着实叫人欢喜。 只是,这番归故里,是以老祖宗落叶归根的名义,人人脸上都不能露出喜悦笑意。 旧都常氏那儿,倒也还是有些空院落,只不过两家疏远了,常恒翰亦不想回去久住。 常家在旧都还有资产,院子虽小,但已经使人收拾整理了,倒也能将就。 涂氏仔细与常恒淼商量了,如今毕竟是分家了,断不能再和长房在一处凑合的道理,一时半会没找好宅子也就罢了,等收缀出个合心意的地方,搬了就是了。 不仅仅是二房,三房那里也是这等心思。 至于四房,楚维琳隐约品出些味道来,柳氏和常恒逸的关系变得格外紧张了。 自打柳氏存了为柳思璐复仇的心思开始,她和常恒逸就不可能做什么恩爱夫妻,不过是带着面具虚以委蛇,柳氏定然是打心眼里厌恶常恒逸的。 便是柳氏和老祖宗达成了交易,她对常恒逸的心态也不会改变,只不过常恒逸从没有仔细去想过而已。 事到如今,很多事情摆在面前,常恒逸再后知后觉,也一定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心中怕是晓得,他和柳思璐的那些事情已经叫柳氏知道了,可他不敢去和柳氏求证,只能面和心不合地过着。 柳氏成了尴尬人了。进不得退不得,看涂氏和楚伦歆各做各的打算,她一肚子闷气无处散,这一路坐船来,日日都板着一张脸。 一行人搬入了事先收拾好了的院子里,常恒翰给祖宅那儿递了帖子。 既然到了旧都,就没有不去拜访的道理。 行船到了祖宅。船埠上早有人等着迎接。 楚维琳来过一回。与七奶奶云氏也算相识,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 前一回在这里,楚维琳和常郁昀就已经感受过了两地常氏的关系疏远。这一次,浩浩荡荡地来了,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几乎是各处请了安磕了头之后。便打道回府了,连洗尘宴都没有备下。 徐氏满腹不解。低声问楚维琳道:“便是远亲,也不至于如此吧?咱们这哪里像是回故里,倒像是上赶着巴结人家,人家还瞧不上似的。” 楚维琳笑容里有几分尴尬。道:“云氏与我说,是因着咱们还在孝期里,不好热闹。” 徐氏翻了个白眼。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自个儿也知道,这就是句推脱话。 可再是推脱。再是不愿意走动,该守的礼仪规矩还是守的。 新院子里摆了老祖宗的灵牌,祖宅那儿也让晚辈们过府来磕头上香,却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涂氏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二房手上也不乏银子,很快便看中了一处宅子,利索地买下来开始收拾。 楚维琳清楚,这几年是不可能单独开府过日子了,定是要和公爹婆母一道的,不过,她和涂氏的相处模式摆在那里,只要彼此不牵扯利益,这日子也不算堵心。 趁着日头好,楚维琳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去了楚府。 依旧是楚维衍夫妇在船埠等着他们,两年未见,彼此都有些感慨。 灏七太太拥着楚维琳,红着眼睛道:“回来了也好,得了空就多来看看我。” 楚维琳含笑应了,又说了些楚维琬的事情,灏七太太长吁短叹了一番。 楚家待他们亲切,离开时,楚维琳与常郁昀道:“真是和在常府祖宅全然不同的。” 常郁昀应了一声:“这一点儿,前回我们就晓得了。” “那时我们仅仅是过路,没想过去细究其中缘故,如今是要长住了,是不是要弄弄明白?”楚维琳低声问道。 常郁昀蹙眉,沉吟道:“无需刻意吧。虽是同城住着,但伯父、父亲他们都不走动,我们又怎么会和祖宅那儿的扯上什么干连?” 话是如此不假,楚维琳点了点头,也就不多提了。 三房、四房陆续找好了宅子,纷纷搬了出去。 长房里一切都上了正轨,卢氏旧事重提,想去玉素庵里看一看。 人人都晓得劝不住,也就不想再多费什么口舌了,只有一只蒙在鼓里的岚姐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母亲的心思,躲在园子里大哭了一场。 徐氏正巧经过,听见哭声,不由顺着寻了寻,却见岚姐儿一人躲在树后大哭,她赶忙上前抱起,道:“奶娘呢?” 岚姐儿咬着唇不说话。 徐氏见岚姐儿不肯说,便让底下人四处去寻。 也没寻多久,就见奶娘卫妈妈急急来了。 徐氏瞪了她一眼:“怎么让姐儿一个人在这里?” 卫妈妈垂下头道:“姐儿说渴了,奴婢就回去取水了。”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问那几个伺候姐儿的丫鬟的下落,当即想转过来,这次回旧都,遣散了不少人手,岚姐儿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打发了,留了一个,这几日被卢氏调去收拾库房了。 “便是姐儿渴了,也不该留她一人在园子里。”徐氏沉声道。 卫妈妈自知理亏,垂首称是。 徐氏见此,也就不盯着卫妈妈了,低声哄着岚姐儿道:“姐儿不哭,姑娘家,眼泪都是金豆豆,可千万落不的。” 岚姐儿把小脑袋埋首在徐氏的脖颈里,嘟囔道:“才不是金豆豆,母亲常常哭的,最不稀罕的就是眼泪了。” 徐氏轻轻拍着岚姐儿脊背的手不由一顿。 年幼的经历,对孩子的冲击实在很大。 徐氏知道,这一年多,卢氏已经不哭了,她彻底死了心,又怎么还会有悲喜?岚姐儿说的常常,定然是指刚刚出事那会儿,当时的岚姐儿也就是半大不小的,很多事情应该根本记不清楚,可现在,岚姐儿没有忘怀。 徐氏涩涩道:“岚姐儿,你母亲现在总是不哭了的。” 岚姐儿闷声应了,半响,突然道:“婶娘,你当我娘好吗?” 徐氏一怔,卫妈妈亦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岚姐儿不觉有异,继续道:“我知道的,母亲不要我了,她要离开家了,以后我就是没娘的孩子了。人人都说,婶娘心善疼姑娘,聆妹妹不是婶娘生的,婶娘一样宠着她捧着她,我也不是婶娘生的,婶娘当了我的娘,也能宠着我捧着我了。” 幼童稚气的声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徐氏良久没有应声,等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卫妈妈背过身去,捂着脸无声哭泣。 徐氏搂紧了岚姐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哑声道:“你娘她有她的苦衷,她绝不是不要你了。岚姐儿不怕,有婶娘在,婶娘疼着你。” 劝解的话,徐氏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岚姐儿明白,一来,岚姐儿还小,小到根本不能理解常郁晔和卢氏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二来,徐氏自己也说不清,卢氏执意出家,算不算抛弃了岚姐儿。 徐氏哄了岚姐儿好一会儿,抱着她回自个儿屋里,擦了脸,又陪着她说了好久的话,这才让卫妈妈带着岚姐儿回去。 岚姐儿看了看聆姐儿,依依不舍,才走出几步,又从卫妈妈手中抽出小手来,跑回到徐氏跟前:“婶娘,我能常常来吗?” 徐氏捧着岚姐儿的脸蛋,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想来就让卫妈妈带你来,便是半夜里也无妨。” “真的?”岚姐儿追问了一句,见徐氏颔首,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氏看在眼里,又仔细叮嘱卫妈妈道:“姐儿若想来,你就让她来,不用顾忌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卫妈妈千恩万谢,领着岚姐儿走了。 徐氏身边的妈妈送了她们出去,回来后与徐氏道:“岚姐儿内敛,却肯与奶奶亲近。” 徐氏思忖了会儿,道:“下去弄明白,哪个在岚姐儿跟前说大嫂不要她了,胡乱嚼嘴皮子!岚姐儿可不懂那些,定是有人嚼舌根。卫妈妈不是那等人,弄明白了来回我。” 那妈妈见徐氏一脸严肃,晓得她绝不是嘴上说说罢了,赶忙应了下来。 徐氏抬手揉了揉额头,她喜欢孩子,晟哥儿自不用说,对聆姐儿,她也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如今看到岚姐儿这个模样,越发心疼得厉害,心中不由就埋怨起了卢氏。 等楚维琳过府来,徐氏关起门来与她好一通抱怨:“不是我要在背后讲大嫂是非,真的是心疼岚姐儿。哪家的姑娘不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岚姐儿却……自打出事起,我就没见她笑过。” 徐氏说起那日岚姐儿与她的对话,说着说着又要落泪,楚维琳听得心酸不已,不住摇头。 她想起了从前,江氏死的时候,她也就是岚姐儿现在这般的年纪,失了了母亲,生活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即便有父亲宠爱,可她还是会经常回忆起江氏,最初的那一两年,闭上眼睛都是江氏的音容笑貌。 可她和岚姐儿又不一样,江氏的离开是无可奈何,而卢氏却是自己执意要走,这对岚姐儿来说,打击更大。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旧都(二) “我晓得大嫂有她的委屈,可岚姐儿……”徐氏撇了撇嘴,“这样的不是当母亲的样子。” 楚维琳知道,徐氏这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可卢氏那里,这段日子以来,这么多人劝了多少次了,都没什么进展,便是她们再去说一说,也是无用的。 可即便如此,楚维琳还是去看了看卢氏。 卢氏未施米分黛,衣着素净,她在用这些小细节宣告着她的决心。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可想到可怜兮兮的岚姐儿,道:“前几日,岚姐儿在园子里哭,叫三嫂瞧见了。岚姐儿说,是大嫂不要她了,她要没娘了。” 卢氏抬眸看了楚维琳一眼,不言不语。 “大嫂,我知你心中苦心中恨,你恨不能这辈子就没嫁过大伯,可岚姐儿呢?岚姐儿到底是你亲生的,我还记得,你从前宠她纵她,大伯娘挑剔几句,你都替她不平。”说起前事,楚维琳颇多感慨。 当年她还未生养,看卢氏和岚姐儿的相处,也就没有那么深的体会,等她做了母亲,回过头去看,卢氏和岚姐儿的相处,细节处满满都是一个母亲待掌上明珠的关爱。 楚维琳不能理解,因为和常郁晔走到了尽头,卢氏竟然能抛下岚姐儿不顾。 卢氏的眸子暗了暗,偏转过头,眉宇之间全是痛楚。 楚维琳看在眼里,叹息道:“大嫂,我是过来人,我母亲去得早,我还有父亲护着。这日子才不算艰苦,你想想三嫂,她在娘家的那些事情你也是有所耳闻的,若三嫂亲娘还在,又怎么会折腾到那边田地?你走了,留下岚姐儿,三嫂她们是不会苛责岚姐儿。可往后的日子里。岚姐儿说亲嫁人,又要怎么办?你真的舍得?” 卢氏的眼睛红了红,站起身来走向了内室。楚维琳看着她消失在珠帘后头,本以为她是避而不谈,可听到里头有动静,她还是耐着性子等了等。 没一会儿。卢氏和她的丫鬟从里头费力拖出了一个樟木箱笼。 箱笼打开,楚维琳凑过了看了一眼。里头装满了各式料子做成的裙子袄子,一件件收得整整齐齐。 “我替岚姐儿备下的,我听说了,旧都这里的喜好。长久都不会变的,这些款式过上五年十年也不会穿不出去。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也没让她有个好父亲。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些了。”卢氏说完,让丫鬟合上了箱笼。“这样的箱笼,整整五个,还有府里四季要新做的衣服,够岚姐儿穿的了。 我去玉素庵,是去修行的,要赎罪,也就不用带什么人手了,我身边这几个丫鬟婆子都是靠得住的,到时候留给岚姐儿,有她们提点,岚姐儿会懂事的。” 卢氏说完,勾了勾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纤瘦手指轻轻拂过箱笼里的一件锦缎袄子,胭脂色的料子将她的手映衬得越发病态一般的白。 楚维琳的目光黏在那些衣物上,良久,终是叹气。 对岚姐儿来说,她想要的绝不是这些衣物,也不是母亲身边旧人的陪伴,再好的衣食住行,都比不过卢氏在身边,能是不是地开解她照顾她与她说话。 卢氏并不懂这一点,亦或是,她明明是懂的,却避重就轻。 对于一个不想醒来的人,无论吵闹得多大声,也是无用的,楚维琳深深明白,也就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晓得,你心意已决,大伯也不会拦你了,你早晚都要去玉素庵,我原本不该来多什么嘴,毕竟掺合这等事,吃力不讨好。可我呢,还是想劝一劝你,听得进去,自是最好的,听不进去,我这个做妯娌的也是尽了心了。大伯走错了一步,你是大心眼里不能接受,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不会开口说你该大度该原谅,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可我呢,是希望你好,岚姐儿好。你此刻为了赎罪为了内心的平静离开了,岚姐儿又怎么能平静?” 卢氏缓缓摇头:“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这两年,我见多了各种人,有真的关心我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常郁晔与红笺那事情,知道的人是不多,甚至不少嘴巴多的还在背后议论,说我为何不理常郁晔。可说实在话,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了,看到他,我满脑子都是红笺,都是红笺没了的那个孩子,我……生出如此祸端来,终是我的过错。我只想赎罪,真的。” 话说道了这么份上,楚维琳还能劝什么。 从卢氏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楚维琳遥遥看见了常郁晔,他站在东跨院里头,与卫妈妈说着话。 只一眼看去,楚维琳觉得常郁晔的神色很是压抑和颓然,她猛得就想起了从前,当时正是大赵氏与常恒翰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她每每遇见常郁晔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的状况。 一瞬间,她有些明白为何常郁晔会中了红笺的圈套。 在常郁晔迷茫的时候,卢氏除了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再帮不了什么,尤其是她作为大赵氏的儿媳,很多话更加难以开口,别说是她本就不是解语花的性子,即便她是,她也不能说。 就好像对岚姐儿,卢氏最后给她的也就是这几个箱笼,而非精神上的支持。 柳氏和红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抓着常郁晔的软肋趁虚而入。 从性格上来说,卢氏和常郁晔两人都不是能在问题发生后就着手解决的人,便慢慢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宝槿低低与楚维琳嘀咕:“大奶奶苦,难道岚姐儿不苦?大奶奶只图自己清净,根本不管岚姐儿了。这,这真不能算一个好母亲。” “大嫂自己也清楚,”楚维琳一面走,一面道,“她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 说起来都有一番道理,可真的细究下去,连与红笺有了首尾的常郁晔也能寻到开脱的理由,但有理由,并不意味着,他做的就是对的。 徐氏这儿,听楚维琳讲了那五个大箱笼,瞪大眼睛,一个气憋在胸口,半晌顺不了。 “她有心思做五个箱笼的新衣裳,就没工夫多陪陪岚姐儿?便是要出家去,这一路来,多陪陪岚姐儿也是天经地义的,偏偏就是她,蒙头在那针线里,连最后的这么点时间都没给岚姐儿,”徐氏越说越生气,见楚维琳有些想打断她,她挥了挥手,“莫与我说什么越是相处,越舍不得离开岚姐儿,不过都是说辞。真会因着这几个月就离不开,她养了岚姐儿数年,怎么就舍得了?哎,不说她的事情了,只说岚姐儿。” 徐氏说得有道理,楚维琳也只能苦笑热痛。 徐氏说起了那日她让底下人去查的事情,那些不该说的话,到底是哪个在岚姐儿耳边嚼舌根。 这事情并不难查,这会儿已经有了结论,是岚姐儿院子里伺候的一个小丫鬟麝月说的,卫妈妈和那个贴身伺候丫鬟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会让麝月陪着岚姐儿,便是在这过程里,让岚姐儿记住了些不该记住的东西。 现今长房独住一个院子,卢氏不管事,魏氏还年轻,官家大权便落在了徐氏手上。 徐氏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性子,既然有了证据,便让人打了麝月几十个板子,让她自己想想明白,该怎么照顾岚姐儿。 麝月被带来的时候,本以为不死也要退层皮,却如此简单的过关了,虽是挨了几十个板子,可她这种胡言乱语的行为,本来便是打发出去都是寻常的,因此心中感激不已。 倒也不是徐氏网开一面,而是搬来了旧都,人手变本就带得不多,此刻若换了麝月,岚姐儿对院子里熟悉的人更少了,定然会更加不安心的,因而徐氏才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先将就着用着,若真不合适,再换人也不迟。 卢氏选了个好天气去了一趟玉素庵,心腹妈妈劝她,不如等到六月十九,观音大士成道日。 卢氏坚决不肯,她实在不愿意继续住在常家了,便当即给庵主添了香油钱,约定好了出家的日子。 等到了那一日,卢氏一个人手也没有带,登车出了旧都,在山脚下停下,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往山门去。 常郁晔送她到了山脚,看她虔诚模样,便没有再出身,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才转身。 玉素庵是旧都闻名的庵堂,每日里香火旺盛,卢氏这一路上去,虽是素净打扮,但人人都瞧得出她出身不凡,不由微微减慢脚下速度想一看究竟。 卢氏是内院女眷,在旧都里本就没有什么熟悉人,路人瞧了她几眼,也就略过了,可就有眼尖的,看出了卢氏的身份。 不少人以为,卢氏吃斋念佛,这一去怕是要住上几日,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卢氏这一去,是不打算回府了的。 岚姐儿没有送卢氏,她一个人坐在碧纱橱里,看着眼前那高高大大的箱笼,撅着嘴不说话。 第三百六十七章 旧都(三) 卫妈妈劝解了几次,岚姐儿都和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出神。 卫妈妈扭不过她,见岚姐儿只是发呆,并没有哭闹,只好作罢,搬了把杌子在碧纱橱外头坐下,一面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面寻思着这事体。 作为奶娘,卫妈妈总归是偏心岚姐儿的,尤其是这几年,眼看着卢氏与常郁晔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卫妈妈自不好挑剔卢氏什么,但见岚姐儿一日比一日低落,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卢氏留下来的心腹丫鬟萃棕蹑手蹑脚进来,见卫妈妈抬头看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走到近前,萃棕悄悄往碧纱橱里看了一眼,里头情景让她眸子一暗,抿了抿唇,蹲下身来,贴着卫妈妈小声道:“姐儿一直如此?” 卫妈妈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可真心疼!” “谁说不是。”萃棕叹息。 卫妈妈的眼眶红了红:“这娘俩啊,都是不听人劝的。大奶奶那儿,听不进去分毫,一心一意要出家,姐儿也是,事已至此了,还能如何?她却偏偏就坐在这儿,看这几个箱笼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萃棕到底是卢氏的丫鬟,道:“大奶奶心里也苦,多少次啊,奴婢都见她半夜里哭醒。” “再苦,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卫妈妈忿忿道,“便是对大爷死了心,也该想想姐儿不是?十月怀胎落下来的肉,大奶奶怎么舍得让姐儿一个人长大?姐儿年纪不上不下的,过几年说亲,没有亲娘在跟前,这亲还怎么说?人人都说不娶丧妇长女。姐儿如今这样,和丧妇长女有什么区别?” 萃棕连连摆手,急道:“妈妈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府里,三奶奶与五奶奶,可不都是小小年纪没了亲娘的,这话叫她们听去了。指不定就误会了。姐儿往后还要靠着她们呢,可不能生了嫌隙。” 卫妈妈是悲从中来,嘴里被把握住。冲口而出了,此刻也晓得这话说得不妙,捂了捂嘴皮子,连连点头:“是了是了。这话说不得的。我们姐儿以后要依着婶娘过日子了,不能乱说话。可是。萃棕啊,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大奶奶不喜大爷,大爷心里也清楚,这些年也没来大奶奶屋里过夜。这既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除了逢年过节团圆饭上碰个面,平日里根本瞧不见。奶奶为何就不能忍一忍,好歹等姐儿长大出阁再做打算。这样子,我们姐儿可……” 萃棕苦着一张脸,悄悄往碧纱橱里打量了两眼,道:“妈妈,奶奶的心思,谁也想不透彻,可奴婢知道,她太苦了,日日睡不好吃不好,她心里有坎儿,她过不去了。若是去了玉素庵,能让奶奶放下过往,一日比一日踏实些,奴婢也是高兴的。至于不管姐儿了,这话,妈妈……” 卫妈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萃棕的手,道:“我知道,这些话我是不该在姐儿跟前说的,大奶奶行事是亦或是不是,她都是姐儿的亲娘,我们做下人的,不该说不敬的话,姐儿听了也会难过的。可这些心思我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 “哪个不难受?”萃棕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这院子里留下来的各个都难受,尤其是李妈妈,她是看着奶奶嫁进来,看她和大爷从前和和美美,又看着岚姐儿出生,十年了,这会儿都哭成泪人了。” 卫妈妈簌簌落了两滴眼泪,不由自主探头往里头看,却见岚姐儿的目光没有落在箱笼上,还是直直望着她,她赶忙缩了回来,手忙脚乱擦干净了脸,起身往里头走:“姐儿可饿了没有?都过了晌午了,听说三奶奶那儿今日做了不少新点心,姐儿要不要去尝尝?” 岚姐儿看着卫妈妈,依旧不说话。 萃棕也跟了进来,柔声细语与岚姐儿说话,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反应,为难地看向卫妈妈。 卫妈妈是彻底没辙了,又怕姐儿从上午坐到下午,又会一直坐到晚上,拉了萃棕出来,低声吩咐道:“去三奶奶那儿禀一声吧,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萃棕咬牙点了点头。 徐氏与送了卢氏出门的楚维琳一道坐着说话,听了萃棕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与我装些点心,我去看看岚姐儿。” 楚维琳与徐氏一块去了。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暖的,走了几步,就出了薄汗。 碧纱橱里光线还不错,可楚维琳抱起岚姐儿的时候,就察觉到她的双手冰冷冰冷的。 楚维琳赶忙用手掌包覆住,替岚姐儿暖手:“怎么这般凉了?可是衣服穿少了?” 卫妈妈心中一惊,上来摸了摸岚姐儿的额头:“还好还好,脑门上不冷不热,倒是正常的。五奶奶,姐儿今日穿得不算少了,春捂秋冻,这五月的天气虽然暖和了,奴婢也没敢给姐儿减衣服。” 楚维琳看了一眼岚姐儿的穿着,的确算不得上,大抵是因为这孩子心中恐惧,才会如此吧。 徐氏取了点心出来,道:“都是今日新得的,姐儿尝尝。” 岚姐儿没启唇。 徐氏也不恼,笑盈盈道:“姐儿不是说,想给婶娘当姑娘吗?姐儿可是真的喜欢婶娘?” 岚姐儿一怔,心里似是有些怕徐氏也不理她了,赶忙张开嘴,身子往前探,去接那点心。 如此急切又惶恐的样子让卫妈妈越发难受,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楚维琳瞧在眼里,亦是心疼她,等和徐氏哄了岚姐儿用饭休息,这才悄悄道:“不能如此下去,大嫂既然走了,该有人照顾岚姐儿。” 卫妈妈正巧听见了,一张脸惨白,也不顾规矩不规矩的,道:“五奶奶是说给姐儿添个继母?可使不得!” “妈妈误会了,”楚维琳摇了摇头,“老祖宗的孝期未过,便是要添继母,也是不成的。再说了,添了继母,指不定还是岚姐儿吃闷亏,我们怎么舍得?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嫂不能照顾了,就该让大伯多看顾着一些。” 卫妈妈松了一口气:“让大爷来,倒是好的,可……” 楚维琳晓得卫妈妈要说什么,卫妈妈是觉得,男人们教育儿子还行,照顾姑娘,天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后宅那么多事情,常郁晔的一个男子也不好处置。 “我记得我母亲过世的时候,让我和弟弟振作起来的就是我的父亲,这些年,父亲对我们极其关心和宠爱,虽然说父亲的照顾不能取代母亲,但好歹,让我们心里有个依靠。”说起从前,楚维琳神色之中依旧有哀伤。 卫妈妈见此,结结巴巴道:“五奶奶莫要难受,是奴婢不会说话。” 楚维琳勾了唇角浅浅笑了笑:“是我以身说法,与其难过大嫂的离开,不如让大伯多来陪陪岚姐儿吧。” 卫妈妈点头记下了。 晚饭前,楚维琳便回到了二房置办的宅子里。 常郁昀在书房看书,晓得她才从长房来,便顺口问了几句。 楚维琳仔细说了一番:“你也劝一劝大伯。” 常郁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到楚维琳身边:“不是不劝着他,而是大哥也像大嫂一样拧着了,此刻心心念念是去替老祖宗守灵。” 这个想法,常郁晔似是早就有了,提过几回,人人都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想打消他的念头,可不想,常郁晔嘴上虽然回应了几句,心里头全是守灵的事情,卢氏一走,他的决心愈发坚定了。 楚维琳深吸了两口气,道:“这倒好了,两夫妻都做了甩手掌柜,一个出家一个守灵,这是彻底避之红尘外了,这要让岚姐儿怎么办?为了心中的那点儿平和,连岚姐儿都不顾了,我真不明白,这要怎么才能平和?” “你莫急莫气,琳琳,你也是知道的,这世间,逃避比什么都简单。”常郁昀安抚道。 楚维琳垂下了头,是的,逃避是最简单的,把心灵寄托在菩萨上,也列祖列宗上,也就不会在顾及年幼的女儿了。 “这样的父母,岚姐儿当真太委曲了。”楚维琳喃喃道。 再是委曲,岚姐儿还是慢慢接受了。 没有母亲了,不用日日都晨昏定省,也不会在饿着肚子时跑去母亲跟前撒娇讨点心,更不会有母亲陪着歇午觉看书作女红了,岚姐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留在碧纱橱里,卫妈妈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而外头,那些旧都世家里,不乏有观察着这从京城回来的常家的人,他们终于弄明白了,卢氏去玉素庵绝不是简单的持斋祈福,而是出家。 长房长媳出家,常府里还没有拦着,这事儿可不一般,一时之间,少不得议论几句。 祖宅那儿,往来的人家多,也就得了些风声。 常氏在旧都多年,讲求一个脸面,叫人议论了一番,自然觉得失了面子,只是两家来往极少,他们不好直截了当地质问,思前想后,还是让云氏过府来叹一叹口风。 这等苦差事,云氏是不乐意的,可又不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到底是应下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旧都(四) 徐氏晓得云氏来了,便知道对方来意,她苦笑道:“分了家了,这府里也就剩下我和六弟妹,六弟妹不管这些事情,这各处往来的都要我应付着。罢了,云奶奶总不会吃了我,去请她进来。” 云氏面带笑容,却是讪讪的,她自个儿都是硬着头皮的,讲话也没几分硬气。 徐氏看在眼中,道:“反倒是叫你为难了。” 云氏摇了摇头,想解释几句,可一张嘴,觉得又不是个味道,也就没有说。 “我不瞒你,这事儿也瞒不了。大嫂去玉素庵,是铁了心要出家,阖府上下,不是没有劝过她,只是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了,既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要走,我们也不可能拦着阻着。”徐氏叹息道。 云氏听了,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可见这屋子里丫鬟婆子列着,她与徐氏也不是那等能推心置腹的关系,便嘴上应了几句,起身告辞。 徐氏不留她,使人送了她出去。 云氏出了这宅子,转身往二房的宅子去了。 楚维琳正带着两个孩子耍玩,琰哥儿这个月份的,最是表达意愿强烈却又说不清楚的时候,急起来就依依呀呀地要哭要闹,特别费心思。 好在带过霖哥儿,楚维琳晓得怎么对付他。 正笑闹着,李德安家的进来道:“祖宅那儿的云奶奶来了,听说,刚从长房过来的。” 楚维琳一听,心中了然,先让两个奶娘带了孩子下去,自个儿等着云氏。 云氏进来,与楚维琳寒暄了几句,这才提了正事:“为何都劝不住卢大嫂?这嫁了人的女人,哪里能说出家就出家的,她娘家那儿难道也能点头?” 楚维琳抿了一口茶,叹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是真留不住她。” “那也……”云氏话说了半截,清了清嗓子。 旧都这里,世家不少,宅院深深的。什么事情没见识过?别说是夫妻不和,大打出手的都有所耳闻,但即便是关系再差,也没有出家去的道理,要是闹得不可开交了。娘家那儿都不会由着她随心所欲的,至于婆家,下狠手的也是有的,毕竟,出家这种消息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 “你的意思是,关起来?还是干脆弄傻弄死了?”楚维琳心知肚明,却还是反问了一句。 云氏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这等事情,能不想还是不想的,可若都失心疯了要出家。不关起来又要如何?” 楚维琳面不改色,心中却有些忿忿了。 她知道这个时代规矩重,她知道在后宅生活有很多的不如意,可这并不意味着能草菅人命,卢氏是有不是,那也是常郁晔、常恒翰造的孽,难道就因为卢氏要反抗,她是个女人,就活该背了罪孽? 楚维琳无法赞同,想来卢氏娘家那儿也不会赞同的。当初是为了面子上的和气,卢氏未与娘家人说实话,若不然,这会儿可不是出家而是早早和离了。 “家丑不可外扬。这里头的条条道道的,我实在不晓得怎么与你解释了,说不明白,也没脸说,大嫂已经决定出家了,我作为女人。将心比心,有埋怨她的地方,同情她的地方,也有理解她的地方。回了旧都就出家,也不是想给祖宅这儿添堵来的。”楚维琳道。 云氏垂眸:“我又何尝不知,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哪个愿意躲去庙里图清净?罢了,既如此,我回去与长辈们说一声,我一个小辈,很多话,其实也插不上的。” 楚维琳点头道了谢。 隔了几日,便有消息来,常恒翰几兄弟往祖宅去了一回,言语里多少有些纷争。 楚维琳问了常郁昀几句,常郁昀苦笑道:“不过是导火索而已,积怨太深,一点就着。” 楚维琳了然了,只是一族两支的积怨到底从何而来,他们至今没有弄明白。 旧都入了夏,雷雨阵阵。 常郁晔到底还是叫常恒翰劝住了,没有真的去山上守灵,只是日日在家供奉的小祠堂里持斋。 楚维琳去看徐氏,徐氏这会儿也不置气了,心平气和道:“从前总想着,要离了大伯六叔他们,我和我们爷单独过日子,免得操心这一堆气不顺的事情,如今呢,也算是差不多。大嫂出家了,大伯持斋,六叔和六弟妹说不上好,起码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长房后院,就我一个人说话了。 可你是知道的,我哪里想要这话语权了?我恨不能只管自己院子里。可这会儿,我若也当个甩手掌柜,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等事情,除了宽慰几句,也无其他办法,毕竟,对于徐氏来说,她就是心里有些怨气,想有人陪着说说话,宣解一番,也不是真的要闹个什么劲儿。 中元节,上香祭祖,因着同在旧都,少不得回一次祖宅。 因着前一回的事,依旧是一股隔阂味道,长辈们浑然不在乎,倒显得小辈们格外惴惴了。 夜里置了酒席,女眷们在花厅里,男丁们摆在了外头花园里。 旧都这里,还有老太太一辈的在座,说话多少有些夹棍带棒的,因着是长辈,没有人与她争论什么,只是背着人时,徐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酒过三巡,突然听见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惊得人人都瞪大了眼睛,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外头、外头几位老爷吃多了酒,不小心打碎了酒盏。” 辈分最长的马老太太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什么不小心打碎了酒盏!这是要造反不成?” 身边的太太奶奶们赶忙一阵劝,马老太太指着涂氏几妯娌道:“真是反了天了!当年可是抬头挺胸去了京城的,如今灰溜溜的回来了,带回来多少事端?这也就罢了,如今在这祖宗宅院里,竟然连规矩道理都不讲了!” 涂氏心中本就有火气,叫马老太太劈头盖脑骂了一顿,也顾不上讲究了,道:“婶娘这话说的。当年老祖宗爷与老祖宗离开旧都的时候,我们几个妯娌可都没进门呢。如今回来了,也是替老祖宗落叶归根,怎么能说是灰溜溜的?至于事端,谁家没点儿窝里事?至于这祖宗宅院,婶娘,侄媳妇若没记错,当初老祖宗爷与老祖宗进京时,是没有分家的吧?” 马老太太脸上一白,喘着气瞪着涂氏。 楚维琳听到了这里,一下子通透了,祖宅这里与他们京城常氏如此疏远的关系,不仅仅因为那两个过继出去的庶子,更因为这占地极广的祖宅,以及还留在公中的田产铺面,以常氏的根基,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老祖宗爷是长房嫡长,在分家时本就是优势。 马老太太顺了顺气,冷笑道:“一个个都是好算计。什么落叶归根,公爹婆母去世时,怎么没想过要归根?大伯去世时,你们不一样留在京城?到了这个当口上,就舍得回来了?当年说要进京,那就去啊,竟然还蛊惑了公爹婆母一道去,这是绝了我们伺候他们的机会!这是什么居心!” 涂氏还未回答,楚维琳抬眼就见常恒翰几兄弟黑着脸站在花厅门口。 外头似是闹得有些过了,几个人衣衫都有些狼狈不堪,楚维琳琢磨着,这并非是砸了酒盏,怕是连桌面都抬了的。 常恒翰冷冰冰看着马老太太,沉声道:“婶娘,这话未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是嫡长子,举家进京谋前程,接了祖父、祖母过去赡养,有什么不对?不给你们其他人伺候的机会?祖父、祖母健在时,旧都这里可有几个人进京来探望,逢年过节来磕个头的?父亲答应过你们,去了京城,这祖宅不与你们争什么,田产铺子,也不与你们争,可到头来呢?是你们防我们像防贼一般,就怕我们回来分宅子。婶娘,一句话,我们要分,是依着祖宗规矩,合情合理要给我们的,我们不来分,是记着父亲母亲的话,这是我们本分实诚,却绝不是什么好欺负!” 马老太太颤着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几个要开口的恒字辈的兄弟都叫常恒翰瞪了回去。 常恒翰甩了袖子,道:“先行回府了。” 常恒翰一走,其余人也不好再坐着,不管京城那儿四房之间有多少不愉快,对着旧都这里,总归是一家人,不能彼此拆台。 二房是径直回去了的。 楚维琳与涂氏、常郁晚坐了一辆车。 常郁晚依着涂氏,小声道:“我说他们为何见了我们和有仇似的,原来是因着这宅子。老祖宗爷当年说了不分,自然就不想要了的,咱们在京中的宅子又不比此处差,哪个会心心念念惦记。” 楚维琳笑了笑,你不在乎的东西,在在乎的人眼中,便是天一般的大,他会觉得你随时都会来讨要。 就如同常恒翰说的,若他们要分,祖宅这里只能分,毕竟,老祖宗爷是占了长房嫡长,是尽了赡养父母的义务。 可回忆起老祖宗,楚维琳想,老祖宗是决然没有回旧都分产的心思的,她当初带着公爹婆母走,只因着孝心和责任,绝不是所谓的不让其他人有机会,况且,如常郁晚说的,老祖宗和老祖宗爷私底下存了这么多资产,又不是斤斤计较那些钱财的人,是绝对不会毁诺的。 旧都这里对他们的防备,实在没有必要。 第章三百六十九章 旧都(五) 席面上闹得不欢而散,涂氏又是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个,心中越发是不快的,听了常郁晚几句抱怨话,也只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常郁晚看着眼里,心中清楚状况,朝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不多言了。 楚维琳抿唇浅浅笑了笑。 等回了宅子下了马车,楚维琳一眼瞧见常恒淼背手与两个儿子说话,语气不忿。 等说完了转身而去,涂氏只好急急跟上。 楚维琳走到常郁昀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常郁昀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等关上了门,才好仔细说今日事体。 楚维琳猜的不错,外头男丁那几桌,的确是掀了桌子的。 本就是彼此有隔阂,白日里见了,问声安的表面功夫还是能做的,可今夜吃了些酒,脾气就有些收不住了。 马老太太的幺子,旧都这里的八老爷冷嘲热讽了几句,甚至是冒出了对老祖宗不敬的话,常恒淼几个原不想和他计较,听他越说越过了,这才回应了几句。 常恒翰几兄弟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能挑事能和泥,八老爷一个半熏之人哪里会是对手? 嘴上功夫不行了,仗着酒劲撒起疯来,甚至是面子里子全不顾了,一把掀了席面。 当时场面不仅混乱,而且尴尬,常恒淼想着这总归是祖宅里头,又是中元这样的日子,里头还有几位老太太,便提议进花厅里赔个礼。 哪知道一到花厅外头,就听见马老太太对着涂氏一顿训骂。 便是只骂涂氏。因着亲疏关系,常恒翰都要挂不住脸了,更何况马老太太话里话外全是在说老祖宗的不是,常恒翰又怎么能忍? 不说长了,往后总要在旧都生活三五年,若是随着祖宅这里的亲戚随意指桑骂槐,他们会以为京城来的好欺负。越发变本加厉。 可也不能把脸皮子彻底撕破了。他们算是“外来客”,名声要是坏了,总归要多些事端。毕竟,旧都多世家,也有不少在朝中为官的,三人成虎。谁知道会被抹黑成什么样子。 “父亲的意思,今日能指着太太骂。明日也不晓得会说道谁,往后该有的礼数不缺,旁的往来就算了,平白多是非。”常郁昀道。 楚维琳颔首。这是应当的,谁让他们都是晚辈呢。 日子慢慢平稳下来,楚维琳除了偶尔去长房那里说会子话。也就只与灏七太太那儿走动。 到了中秋,按理是该在祖宅用晚饭的。这会儿彼此都歇了心思,免得席面上再闹起来,各自摆各自的。 九月十九拜观音,徐氏来与楚维琳商量,是不是去一趟玉素庵,一来拜佛,二来看一看卢氏,也让岚姐儿见一见母亲。 楚维琳捧着热茶,思忖道:“我倒不反对去玉素庵,上香嘛,玉素庵也是很好的,我们去看看大嫂,也就图个安心,只是岚姐儿那里,不如听听她自个儿的意思,岚姐儿现今说小也不小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长大许多,让她自己选,要不要见大嫂。” 徐氏闻言一怔,木然道:“总归是岚姐儿的母亲,岚姐儿她……” 话说到一半,徐氏自个儿都摇头叹气:“罢了,大嫂扔下岚姐儿就走了,也没顾忌母女情分。岚姐儿若恨她,也是正常的。” “倒也不能让她恨,大嫂再不是,也不该去恨,只是要不要见而已。”楚维琳苦苦笑了笑,道,“婉言姑娘的事情,你是晓得的吧?” 徐氏点点头。 婉言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从金州回来的仆从们都很喜欢婉言,便是说起事情时都是言语里多有偏向,徐氏也听过,当时既厌恶杜徽笙的不孝不义不仁,也佩服婉言的果决。 “婉言只是想和过去了断,并非恨杜徽笙。”楚维琳道。 徐氏张了张嘴,想说母女感情与那并无恩情的夫妻是不同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同与不同,该是岚姐儿自己琢磨的事情了。 最终,岚姐儿还是想去见一见卢氏。 马车上,徐氏不无担忧地看着岚姐儿。 楚维琳瞧着眼里,柔声与岚姐儿道:“见了你母亲,姐儿有想过与她说什么吗?” 岚姐儿嘟了嘟嘴,低着头,良久道:“她给我做的衣服,我很喜欢,我会穿的。婶娘,我今儿个这件裙子,就是母亲做的。” 楚维琳和徐氏都没有料到岚姐儿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徐氏偏过头抹了抹眼泪,楚维琳拥了拥岚姐儿,轻轻拍着她的背。 玉素庵里,香火极旺。 她们对旧都各府女眷们并不熟悉,只彼此点头算做招呼,亦有有心攀谈的,留了名姓。 大殿后头,楚维琳寻到了卢氏。 卢氏去了一头青丝,着了尼姑袍子,手中一把扫帚清扫落叶。 楚维琳想,卢氏在出家之前,怕是从来没做过这些活。 “大嫂。”楚维琳唤她。 卢氏闻声抬头,转过身来,见了来人,她浅浅笑了:“你来上香呀?” 平和安宁的模样让楚维琳一愣,她有好些年没在卢氏面上瞧见过这样的神情了,似是那些旧事烦恼随着她的青丝一并落去,再不存在心头。 卢氏笑容温和,楚维琳注意到,她的手不在是从前一般白皙,变得发红粗糙。 楚维琳哑声道:“大嫂,我和三嫂一道来上香,岚姐儿也来了,她有话与你说。” 卢氏微怔,可她没有说什么前尘往事已经过去,从前的卢氏死了,贫尼法号如何如何的话,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又笑了:“好,我去看看姐儿。” 卢氏与楚维琳往厢房去,知道卢氏不想说府中事情,楚维琳只问卢氏在玉素庵的生活。 卢氏仔细说了她每日饮食起居,道:“听起来清苦,实则安心,我想,我过得比原来好的多。” 岚姐儿见了卢氏,一时语塞,站在那儿良久,才缓缓道:“母亲,我来看你。我在府里很好,您莫要担心。那些衣裳我很喜欢,我会穿的。您看这裙子,我穿得好看吗?” 卢氏静静看着女儿,笑容里带着几分放心:“好看,真的好看。” 晓得她们母女两人定有话要讲,楚维琳和徐氏也就暂且避开了。 徐氏低声嘱咐了卫妈妈,千万要仔细伺候留意着,卫妈妈忙应下了。 楚维琳与徐氏道:“我瞧她们两个都是通透了的,便是抱着掉几滴眼泪,也断不会出什么大事体,三嫂你放心。” 徐氏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便好。今日看岚姐儿这状况,我安心不少,我就怕她表面上接受了,心里还存着念头,不想大嫂出家。现在看来,就像你说的,岚姐儿是长大了。” “我们也就盼着她们好。”楚维琳附和道,“大嫂如今的精神,比在府中是强多了,不说她这般是不是对得起岚姐儿,好歹,比让她拘在府中整日痛苦要强。” 徐氏缓缓点了头。 也不知道那两母女单独说了些什么,等楚维琳和徐氏回去时,卫妈妈正伺候岚姐儿净面。 岚姐儿仰头与她们道:“母亲先走了,谢谢婶娘今日带我来玉素庵。” 徐氏从卫妈妈手中接过帕子,替岚姐儿擦了擦:“岚姐儿记着,大嫂还是记挂你的,我们也会疼你。” 岚姐儿重重颔首。 入了秋,这天气就有些时冷时热了。 九月末时,京城里来了信,章老太太过世了。 楚维琳捏着信纸,许久说不出话来,分明是离京之时就晓得迟早会有这一日的,而章老太太实则已经拖了很久了,照大夫们之前预估的,她连夏天都挨不过。 京城和旧都算不上遥远,只是孝期在身,又是出京前就和楚府里商量好的,就没有回京,只使人往旧都楚氏那里报了丧。 这一年不比往年,竟是折腾到了腊月里,才真的冷了起来。 楚维琳已经安排好了要送去各处的年礼,腊月里忙碌,有些脚不沾地了。 可出乎意外的是,京城里又来了信,闻老太太也过世了。 楚维琳诧异不已,之前分明是说闻老太太还能坚持个两三年的,怎么突然就…… 按说如今京城里的纷争牵连不到楚家,一切都还平顺,闻老太太只是下不了床,并非病重,楚家里头也没有你争我夺些什么,闻老太太不至于突然离世。 可事实就是如此,流玉捧着信来回看了两遍,回去屋里哭了一宿。 常府本就没有出孝期,这年腊月也过得简单,只是祭祖时少不得回去祖宅。 楚维琳看着祖宅里占地极广,修缮精美的祠堂,里头一层一层依着辈分排列的灵位如排山倒海一般,让人感受到了这个家族的百年底蕴。 祭祖有规矩,常恒翰几兄弟作为嫡长,自是身份不同些,祖宅这儿的便是心中不忿,除了嘴巴上咕哝几句,也无他法,尤其是在祖宗牌位跟前,哪个还敢随意放肆。 待过了腊八,年味一点点浓了起来。 正当百姓们沉浸在要过年的欢喜之中时,国丧的诏书传到了旧都。 朱皇后殁了。 第三百七十章 终章 一夜之间,旧都百姓都换上了素服,将要过年的喜悦散了,便是装模作样,也是一副悲戚模样。 涂氏亦不敢马虎,只不过府中本就在服丧,倒也不会有越矩的情况出现。 楚维琳望着窗前腊梅,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本该在两年前的这个季节里薨逝的朱皇后多活了两年,楚维琳还记得,最后一次入宫时她在宫中见到的神色匆匆的朱皇后。 前世死于皇贵妃手中,这一世亲手了断了皇贵妃,也算是因果轮回,谁也不欠谁了。 楚维琬说过,从鬼门关前爬回来的朱皇后性情与从前不一样了,楚维琳以为,这样的朱皇后要为了五皇子的大宝之位和太后娘娘暗斗一番,却没料到,不足一年,朱皇后殁了。 就好像是一场梦,又好像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只是这一次,楚维琳心中有了答案了。 没有朱皇后的助力,五皇子想要荣登大宝不是易事,反而有太后支持的四皇子恐怕是会成为最终的赢家了。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庆幸,在江南时,曾与四皇子有些往来。 如今丁忧在旧都,想谋个从龙之功可能是机会有所欠缺,但好歹,在四皇子继位之后,看在江南相助的份上,看在老祖宗为太后谋划而以命相辅的份上,对常家总会手下留情,甚至会让他们东山再起。 常恒淼也是这样想的,便是国丧里头,他亦觉得这是如今的一个好消息了。 景德二十七年的元月,因着国丧,并没有大肆庆祝。 楚维琳收到了京城里来的信。 楚维琬的字迹干净漂亮。信上说,太后因着朱皇后的事情情绪并不好,后宫无主,全靠柳皇贵妃暂理,偏偏小皇子半痴半呆的,这等权利交到柳皇贵妃手中,她也高兴不起来了。 而最让人担忧的。是圣上的身体。 大年初一。外命妇入宫请安时,楚维琬听太后提了几句,言语里满满都是担忧。 楚维琳把信交给了常郁昀。 常郁昀细细看完。抬头与楚维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四皇子也会和三皇子一般,行大逆不道之事。我和四皇子有过接触,他不似那种人。虽说我也没有一眼看透一个人的本事。四皇子本也就是城府极深的人,可琳琳。你莫忘了,太后还在。四皇子绝不敢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那等事情来,四皇子要想做最后的赢家,必须依靠太后。对于太后来说。四皇子是她最最喜爱的孙儿,但圣上,却是太后如今唯一的亲儿了。” 楚维琳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 四皇子不敢对圣上下手,那么朱皇后的死呢。可是太后和四皇子的手笔? 楚维琳不能断言。 老祖宗的忌日,依着规矩,本可以在祖宅里操办,尤其是旧都这些人的小心之人,更让人恨不得能叫他们继续提心吊胆去。 常恒翰本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的,可反复琢磨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老祖宗虽爱热闹,却不喜看那等热闹。 当年老祖宗离开旧都时,就没想过要在祖宅里做祭祀了。 长房的小院里,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分了家之后,当家媳妇的事情不像从前在京城大宅里那般忙碌,徐氏本就是机灵人,这些日子以来,事情早就上手了,安排得妥妥当当。 魏氏与常郁晖的感情算不上好,她不是那等心中满怀期冀的人,也早就明白常郁晖的性子,自己想得开,日子倒也能过下去,现今帮徐氏打打下手,妯娌两个一道,也有个伴儿。 祖宅那里,最讲究一个面子,前回闭起门来吵闹也就罢了,这回是人人都瞧着,自然少不得让晚辈过府来给老祖宗上香磕头。 八老爷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常恒翰懒得与他计较,恨不能他上了香就赶紧回去。 云氏讪讪笑着,低声与楚维琳道:“长辈们各有各的想法,倒是让我们晚辈都疏远了。”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做晚辈的,也是各有各的难处。” 云氏还想说什么,见八太太冷不丁凉凉扫了她一眼,只好赶紧闭嘴,垂头不语了。 楚维琳看在眼中,她知道内宅女眷多是非,云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不过,不仅仅是对云氏,于她自己也是,若和祖宅那里有些不寻常的往来,总会有些闲话的。 丁忧的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又是大半年。 常郁昀不喜与旧都子弟们结交往来,把时间都给了妻儿,尤其是霖哥儿,早早就开了蒙,跟着父亲念些三字经。 起初时,楚维琳心疼霖哥儿还小,就要开始念书了,可见常郁昀并不像学堂里的先生一般压着霖哥儿念书,三字经只念音而不求知意,更多的是磨一磨霖哥儿有些大咧的性子,也就放心不少。 常郁昀笑话她道:“都说慈母多败儿,等他正经念书时,可千万别舍不得。”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那等一味只会护着他,不辨是非的母亲,他要走仕途,要考功名,自是要刻苦念书的。这科考一路多艰难,又不是去街口取个东西,一来一回就得了的。我记得维琮念书时,当真是用功的。” 常郁昀闻言,笑了:“我想起我小时候了。” 文采誉满京城的常家五郎,靠得绝不仅仅是出身、天赋,更多的是努力。 这一点上,常郁曜倒是和常郁昀相像。 以常郁曜如今的年纪和能力,倒也能下场比试一番了,只是因着常恒淼如今是丁忧之身,离京又有隐情,便不想让常郁曜在此刻参考。 更要紧的是。常恒淼不止一次说过,常郁曜在做文章上是不输人的,但为人处世上,太过刻板,规矩是懂了,却不知变通圆滑,便是入了官场。也要吃大亏的。 涂氏起先听了这等话。还一肚子的不高兴,多听几次,自己也慢慢琢磨过来了。 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性,涂氏这个当娘的最是清楚。 涂氏也不想常郁曜空有一肚子墨水却无处发力,想起楚维琳曾提过,楚维琮当时与好友一道游学。不仅是开了眼界,也能更通人情世故。便存在了心中,找了机会与常恒淼提了。 常恒淼倒不反对,只是时机还不合适,只能暂时搁着。 三年孝期。其实也不过就是眨眼间。 谁也没想过要急于出仕,他们都没有忘记一家人离开京城的真正原因。 景德二十八年末,圣上驾崩。四皇子承继大统,定下改新年年号为文元。 尘埃落定。常府上下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结果了。 至于京城里,因着大统之争,为了新旧交替,生出的事端和波涛,常郁昀多少听说了些,也不由兴庆,这些都与常府无关。 新帝继位,不说是不把常府牵连进去,他似是忘了京中曾有如此圣宠人家,一晃又是一年,连常恒翰都有些着急了。 祖宅那儿,见了此等状况,少不得说些闲话。 楚维琳琢磨着给楚维琬写了一份信,言语里虽然隐晦,但她想,楚维琬看得懂。 腊月里,楚维琬的回信到了。 信中絮絮说了京中的事情,楚家大小琐事,太后娘娘的身子,以及李慕渝的状况。 等开了春,李慕渝又要去江南了,这一回是常驻,为的是打击海寇。 江南沿海一带的海防卫所操练松懈,前几年新帝在江南时曾经狠狠抓过操练,如今海寇眼瞧着要惹事生非,新帝不放心,让李慕渝仔细去督促。 而让楚维琳眼前一亮的,是楚维琬看似无意的一句话。 年节里,新帝和太后娘娘说过,前些年在江南打贪,换了不少官员,新到江南赴任的官员对那儿的情况并不了解,这对打击海寇是不利的,偏偏在江南耕耘了些时日的官员里头,也挑不出几个能放心交托大任的来。 新帝对江南沿海是上了心的。 楚维琳与常郁昀细细说了说,常郁昀又把事情转告了常恒淼。 江南海防,明州是重中之重,常恒淼在明州的积攒,足够让他毛遂自荐了。 明州那里的生活,涂氏他们也很习惯,若有机会回明州去,常恒淼求之不得。 可看着常郁昀,他想起前几日与常恒翰的对话,心中又有些惴惴。 如今的常氏便是要复起,也绝不是大张旗鼓的,新帝登基一年,不少年轻有为的后辈如雨后春笋,即便现在的他们还不能担当大任,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将是国之栋梁。 常恒翰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老骨头了,若是还削尖了脑袋要往朝中挤,绝不利于家中其他子弟的发展,为了几个孩子,他们也要歇了那些追名逐利的心思。 在仕途上,长房算是后继无人了,常郁晔什么心思都歇了,常郁晓从小就不是念书的料子,常郁晖愈发不用说了,在此情况下,常恒翰会选择退让,并不是一味的好心。他一来要顾忌太后和新帝的心思,二来,长房的旧事太多了,一旦再惹风波,怕是再寻不到全身而退的机会,不如做些场面事情,虽是分家了,但作为长兄,抛开常恒逸不说,其他两个兄弟待他还是能有商有量的,如今知趣些,将来也能让子弟多依靠二房、三房。 常恒晨本就不喜欢追逐官大官小,要不然,也不会在大理寺寺正的位置上,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了,比起自个儿,他更想让常郁昭谋个缺。 常恒淼来回想过,但凡有机会,还是该落到常郁昀头上去,依了新帝和太后的心思。 没有毛遂自荐,他们还是等来了诏书。 常郁昀任明州知府,开春前到任。 诏书一到,所有人悬着的心都落下了。 新帝会给常氏机会,这次只常郁昀一人,可不用很久,相信,常郁昭也一样有机会的。 明知知府,又是在这等情况下去明州,常郁昀绝少不了常恒淼的帮助和指点,此番去明州,自是整个二房都一并过去了。 楚维琳原本以为涂氏会不喜“跟着”他们夫妻去明州,涂氏却是欢天喜地的,她实在是过够了在旧都的生活,祖宅那些姻亲的言语和嘲讽让她一肚子火气都无处发散,与其逢年过节要和那些人打照面,涂氏恨不能立刻就去了明州,毕竟,她在明州生活了数年,而与常郁昀夫妇相处,面子上的和气平顺让涂氏觉得舒心多了。 过了新年,收拾好了东西,楚维琳与楚伦歆告了别,又去拜别了灏七太太,一家人登船往南去。 南方是个暖冬,柳树上隐约有了新芽,叫人看了便心旷神怡。 明州府衙后院,常郁晚拉着楚维琳与她介绍这个她长大的地方。 等安顿妥了,常郁昀跟着常恒淼少不得四处奔走,阳春三月里,李慕渝到了明州。 涂氏一路劳累,休养了半个月才算缓过劲来,与楚维琳道:“我当日离开时就去天宁寺里许过愿,若我还能回到明州,定要去还愿。” 天宁寺就在城中,百年古寺,香火旺盛,离府衙也不远。 趁着常郁昀休沐的时候,举家一道去了。 西塔之前,有香客绕着塔身一圈一圈地走,常郁晚告诉楚维琳,这是在祈求圆满平安。 楚维琳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去绕了两圈。 从塔后绕过来时,她抬头瞧见不远处一个娉婷女子对身边的婢女展颜而笑。 春日午后的阳光洒下,映得那女子眉宇如画,楚维琳却觉得有些熟悉,她瞪大眼睛去看,那女子已经转身离开。 匆匆而行的背影恍惚间与几年前的场景重叠,楚维琳心中一颤,一瞬间她觉得,她看到的是已经逝去的朱皇后。 站在原地,楚维琳良久没有动。 常郁昀走过来,含笑问她:“琳琳,怎么了?” 楚维琳动了动唇,把那似是而非的一眼抛在脑后,道:“我想去大殿里拜一拜。” 常郁昀握住了她的手:“好。” 大雄宝殿里,楚维琳跪在佛前诵经,双手合十,久久不起。 常郁昀站在殿外,看着楚维琳的身影。 阳光温暖撒入,只照亮了佛前一隅,她的影子斜斜,宁静安怡,一如当年法雨寺中模样。 十年晃眼一过,常郁昀听着楚维琳诵经的声音,缓缓扬起了唇角。 这一次,他听到的声音再不是低沉平缓,毫无起伏波澜,不再是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 虽没有豆蔻少女的轻快,却是生活如意的妇人的踏实和温柔。 等楚维琳诵完经,常郁昀入内扶她起来。 楚维琳理了理衣摆,偏过头笑盈盈道:“我们回去吧,见不得我们两个,霖哥儿和琰哥儿该着急了。” 常郁昀把楚维琳的手包在手心:“好。” (全文完) -------------------- 会有番外,会有番外,会有番外,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于是,感言会在番外后。 书友们,谢谢大家~~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