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重返男神之路 作者:羲和清零 【文案】: 『Side A』学霸叶禹凡从小成绩优异、顺风顺水。 但在他十五岁那年,人生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患了精神病,并因此休学,走上了混社会的道路, 就在他浑噩不堪、绝望潦倒之际,他渐渐发现了隐藏在身体里的另一种特殊才华…… ‖REVERSE‖ 『Side B』艺术家夏骁川从小才华横溢,被称为业界的天才,可他命途多舛,儿时家族遭遇巨变,他从此销声匿迹。 而立之年又遭情人背叛,十年感情付诸流水,万念俱灰的夏骁川郁郁而终。然而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醒来…… ‖Preface‖ 最好的,最坏的,必然的,和不可能发生的。 当你所认知的一切都被颠覆,当你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这一路,你总会遇见最意想不到的分岔口。 带着你陌生的灵魂,全程逆袭。 ——题记 内容标签:重生 前世今生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主角:叶禹凡(夏骁川) ┃ 配角:江冰,官鸿泽(Lustre),郭哲恺,何月夕,柯竞,陶思远(Ian),傅廷信(Shin),陶思非(Kevin),唐真,柏晴,柏沐 ┃ 其它:羲和清零 ==================   ☆、第一章 第一章 梦游症 叶禹凡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推他,可是他累得像是被起重机碾过一样浑身无力,挣扎着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担忧的脸。 “小禹,你怎么了?”他的妈妈披着睡衣坐在床边问。 叶禹凡不解,什么怎么了?深更半夜的,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叶父负手立在床畔,紧张道:“你刚才忽然大声叫嚷,做恶梦了吗?” 叶禹凡怔了怔:“我……没有啊。” 两夫妻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叶母替儿子掖了掖被角,皱眉道:“既然没事就接着睡吧,再过会儿天就亮了,醒来再说。” 叶父叶母无奈地回到房间,猜测儿子可能是梦游了。 “明天和小禹再谈谈,不行就带他去看看医生吧。”叶母道。 “嗯。”叶父叹了口气,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清晨鸟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叶禹凡按部就班地起床、洗漱、吃早饭,接着打算骑车去上学,但今天叶父叫住了他:“小禹,爸爸送你。” “啊?你去哪?顺路吗?”叶禹凡边穿鞋边问。 叶母道:“去办点事,顺便送你去学校。”出门前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叶母跨上手袋和丈夫儿子一起出门。 一家人在电梯里遇上邻居,对方免不了对叶禹凡一顿赞叹:“一起出门啊?” 叶母:“诶,大姐好!” 邻居:“瞧你们这一家子,真叫人羡慕!” 叶父是大学教师,叶母是银行高管,叶禹凡则继承了父亲的学究气质和母亲的干练圆滑,从小就出类拔萃。虽然他才十五岁,但他成熟稳重,尤其是在学业这条道路上,他混得如鱼得水。 邻居:“小禹多高啦?几天不见,看着又长高不少哩!” 叶禹凡笑道:“也没长多少,才175。” 叶禹凡面对他人的表扬,态度谦和有礼,这样的小孩,这样的家教,几乎是传统家庭孩子的最佳榜样。 叶母也掩不住地笑着,可今天,她的笑容背后却藏着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担忧。 学校离他们家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叶父把车停在宁城实验高中正门附近。 叶禹凡下车前,叶母忽叫住了他,送儿子上学只是个幌子,他们想找个机会和叶禹凡谈一谈,但又不能显得太郑重。 叶禹凡昨晚的梦游,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五天前的晚上,在叶父叶母都熟睡之时,儿子叶禹凡的房间忽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三天前,半夜三更的叶禹凡坐在床上喃喃自语,察觉到异状的叶母推开房门,却见儿子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身体,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然后是刚才,凌晨时分,静谧非常,叶禹凡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叶父打开门时,见儿子抱着脑袋,表情痛苦万分。 可每一次被唤醒后,叶禹凡都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接连三次异状,让两夫妻不由心惊。两人都是无神论者,可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只会让两人往不好的方面联想。 这会儿正是上学高峰期,这段路上学生来往颇多。叶禹凡今年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这所重点高中,早就是个校园红人。 他们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顶多算中产阶级,但对叶禹凡来说,这样开着车停在学校门口还是太过张扬了。 “没啥事的话我先走了啊。”叶禹凡道。 叶母赶紧问:“你最近在学校里还好么?” 叶禹凡:“挺好的。” 叶母:“学习紧张么,压力大不大?” 叶禹凡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让父母担心过这些东西? 叶母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一句问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学校里争着跟他做兄弟的人都数不过来,欺负他?别开玩笑了! “没有的事。”叶禹凡笑道。 叶母:“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 叶禹凡有些不耐烦了:“又是这个,我还想问你们呢!我睡得好好的你们却把我叫醒,莫名其妙的。” 叶父叶母同时无语了。 “晚上等你放学,爸妈来接你,带你去看看医生。”叶父叶母怀着不安,咽下解释的。 没错,梦游者在不知其行为的情况下,对本人的心理影响还是比较小的。若让儿子自己知道他睡觉期间被鬼上身似的爬起来翻箱倒柜、自言自语、抱头尖叫,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甚至于不敢睡觉。 所以,叶父叶母选择对儿子隐瞒真相,只说他晚上睡觉不踏实,总是大声讲梦话。 叶禹凡却为父母的独断而不爽,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别大惊小怪的!”他抱怨着打开车门,“我走了啊,要迟到了!” 刚出车子就有人认出他,嘻嘻哈哈地跑上来打招呼。 “叶禹凡!”“嘿!早上好啊”“你小子!还专车接送,很厉害嘛!”“什么呀,是我爸的!”“啧啧……” 少年们三五成群地拥着叶禹凡朝校门走去,任谁就能看出人群中的人是如何得意气风发。 “叶禹凡,作业做完没啊,给抄一下呗!”一到教室,就有人凑上来。 “接着。”叶禹凡爽快地把作业本飞给身后的同学,一边和同桌杨锴聊这几天新闻播得火热的神州卫星发射。 课间有女生拿着习题本来找他,叶禹凡只要有空都来者不拒,“这道题突破点在这里,用上节课讲过的公式,套用一下就可以了。”他轻松地就把对方的难题解了。 那女生吐吐一脸崇拜道:“我看,以后干脆你来上课好了。” 叶禹凡不吝跟对方开玩笑:“那我可要收学费喔。” 等那女生走后,杨锴对叶禹凡一阵挤眉弄眼:“我看那妞对你有意思!” 叶禹凡笑笑:“没有吧。” 杨锴:“切,一天至少找你三次,还说没意思,骗鬼啊!” 叶禹凡挑眉道:“就算有意思,那又怎样?” “额……”确实,凭叶禹凡的条件,暗恋他的女生可以在学校操场上排队绕几个圈,这让同为男生的杨锴羡慕不已。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杨锴问。 叶禹凡脸颊微红,隐瞒道:“没有。” 杨锴仿佛看透了叶禹凡的心思,坏笑着拍了拍叶禹凡的背,一副“兄弟我知道”的表情。 十五岁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尤其是处在发育期的懵懂少年们,对异性的心理与态度尤为微妙。 叶禹凡当然有喜欢的人,对方是和他九年同窗的女生李诗涵,高中亦是同校,不过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可他和李诗涵的表面交情却并不如他和别的女生好,叶禹凡几乎对所有女生都绅士有礼,唯独对李诗涵的心情拿捏不定。 每次见到李诗涵,叶禹凡都会心跳加快,可他还是会装出一副淡定成熟的样子,以彰显自己的完美。有的时候,叶禹凡明明喜欢,却还想着欺负对方,想看女孩气急败坏的样子,或是故意不理她,看她会不会因此受委屈。 这种幼稚的少男心理叶禹凡也不能避免。 午后的第二堂课,所有学生都在眼皮打架,老师的讲课像催眠曲,连叶禹凡都打了个哈欠,觉得昏昏欲睡。 就在众人精神萎靡之时,叶禹凡却忽然站了起来。 老师停下了讲解的过程,疑惑道:“怎么了?叶禹凡?有什么问题吗?”同学们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叶禹凡的视线却并不在老师身上,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副失神的模样,紧接着他瞪大眼睛,发出怪异的喊声:“我、我……啊……”他的手费力地捂着胸口,像是用全身的力气在说话。 “叶禹凡!哪里不舒服吗?”老师疾步走过来,杨锴也紧张地站起来。 叶禹凡惊恐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怪物,他踉跄地离开桌子,想逃开,却被杨锴以为他站不住,一把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叶禹凡推拒着,仿佛不认识杨锴,他怪叫着,所有人都被叶禹凡这一番举动给惊到了! “快送他去医务室!”老师叫道。 在几个男生的帮助下,叶禹凡很快被扛到了医务室,他惊惶失措地喊着,费力挣扎,浑身颤抖。 “怎么回事?”“忽然就站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食物中毒吗?”“不像啊……”“快让他先躺下……” 身边嘈杂的讨论和说话声让叶禹凡头痛欲裂,他闭着眼睛,脑海中片段纷杂,冲击着他的神经。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禹凡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 “你醒了?”杨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禹凡见身边围了一圈同学,此外还有方才的任课老师和校医,“……我怎么在这里?”他惊诧不已。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同学道:“你上课的时候忽然站起来,看上去非常难受,我们把你送到医务室,你……” “你好像魔怔了一样。”一个女同学不安地接上。 叶禹凡楞楞地看着他们,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叶禹凡震惊了,这么多人站在他面前描述着他完全没印象的行为,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校医问:“以前有没有出过这种状况?” 叶禹凡恍惚地摇摇头,但瞬间,他就想起父母半夜时分把自己叫醒,说自己讲梦话的情景。 “我……我刚才打瞌睡了,好像做了噩梦。”叶禹凡说。 众人舒了口气,气氛瞬间轻松了,有些人还开起了玩笑:“你也太投入了!” “是啊,吓死我们了!” “原来叶禹凡上课也会打瞌睡啊……” 叶禹凡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做恶梦! 但他宁可说谎也不愿意坦白自己无意识的魔怔,本来又哭又闹的情况已经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了,他怎么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更多的缺点呢?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别人眼中完美的样子。 晚上放学,叶父叶母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他们本打算费一番口舌说服叶禹凡去看医生,却没想到儿子非常配合,上车后直接问他们去哪家医院。 如果没有白天这件事,叶禹凡说不定真会抗拒,但现在他没有那么自信了。 到了医院,叶禹凡父母直接带他去普通心理咨询科挂号。 在医生向叶父叶母了解基本情况后,才单独传唤叶禹凡。给叶禹凡看病的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心理医生,当叶禹凡告诉医生自己白天的情况,对方显得很惊讶。 半小时后,医生对叶父叶母道:“叶先生,你儿子的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的能力帮不到你们。” 叶父:“怎么了?不是梦游吗?” “他没跟你说白天发生的事情吗?”医生把叶禹凡的话转述了一遍,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要去看精神科的医生了。” 叶母:“……” 那医生拉开抽屉,翻出一张名片,道:“如果经济不是特别拮据的话,们带叶禹凡去找一找这位钟医师,他是宁城精神心理方面的专家。或"我推荐你言情叶禹凡是叶家的独生子,就算那位医生危言耸听,他们也不敢大意,当即用最快的时间约到了这位钟医生。   ☆、第二章 第二章 暴饮暴食 几天后的周末,叶禹凡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精神心理病院。 叶禹凡忐忑不安地坐在诊疗室里,比起医院,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居家会客室,粉蓝的墙色和洁白的桌椅让环境氛围显得很宁和。 钟医生似乎是感觉到了叶禹凡的心情,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和蔼道:“你叫叶禹凡是吗?听你的爸妈叫你小禹,我也叫你小禹好不好?” 叶禹凡点点头:“嗯。” “中午吃了什么?”钟医生没有直奔主题,反而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跟他攀谈起来,从平日的饮食、作息习惯到他和家人、同学之间的关系,钜细靡遗。 叶禹凡觉得很轻松,不知不觉就讲了很多。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计时收费的。 作为本市精神心理科的知名专家,钟医生的诊费对很多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高额数字,就连收入丰厚的叶母也皱了眉头,但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再贵也容不得她心疼。 钟医生一边引导叶禹凡回答他的问题,一边拿笔记录着关键点,时而对叶禹凡的优点给予赞赏。 “很好。”“呵呵,你的朋友肯定很喜欢你。”…… 一个小时后换叶父叶母进来,钟医生搁下记录板,对他们道:“叶禹凡的情况或许不是梦游症。” 叶父问:“为什么?” 钟医生解释道:“可能引发梦游症的因素,他一个也不符合。首先,遗传因素,你们都没有,可以排除;过度疲劳后的深度睡眠,小禹基本只在事发之后才会觉得疲惫;心理社会因素,他社会关系和家庭关系都很和谐,也可以排除;最后的发育因素,看上去是点可能性,但此类梦游症患者大都与大脑皮质的发育延迟有关,小禹和同龄男孩相比,理智清晰,思绪有条理,思维敏捷,情商也极高……当然这也可能是叶禹凡平时学习压力大,这种情况可能导致的梦游也不是不合理,但最多只会出现一到两次……而且,压力是不会导致大白天的魔怔行为的。” 叶母急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钟医生翻了翻记录本,道:“我有一些初步的推断,但由于证据不足,不能轻易定论……我想向你们了解一下,刚才与叶禹凡谈话过程中产生的问题。” 叶父道:“您说。” 钟医生:“他学习成绩很好,几乎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是吧。” 叶父:“是的,学习方面他让人很放心。” “这一点,我认为是他的主要压力来源,因为‘第一’这个位置,他从上学开始就已经维持了将近十年了,任何一个人在那种高度,都会感觉到疲惫的。现在的叶禹凡还未在他人面前对此暴露任何负面情绪,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可人的神经就像是一根绳子,当它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会断掉……我不知道你们的家庭教育采用什么方式,但是。”钟医生转向叶母道,“他对我说,您在家里比较强势,虽然你从来没当着他的面提过任何要求,但是他能感觉的出来,你对他的要求和期望都很高。” “是么……”叶母的职业要求她做一个女强人,也许她把这种态度也毫不掩饰地展现在家人面前,但长久以来,家庭已达成一种平衡,并没有因为叶母的强势而造成矛盾,所以她也不以为然。 钟医生问:“小禹小时候,您是不是在学业上对他有严格要求?” 叶母一愣:“嗯,小学三年级以前,我要求他每门课都要考满分,除了语文。” 钟医生:“如果他做不到,你会不会惩罚他?” 叶母面露赧色:“嗯,有一次他数学考了98,那是一个很浅显的错误,我很生气……” 钟医生:“你还记得这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叶母摇摇头:“太久了,不记得了。但是那以后,他确实每次都考满分,直到初二,一次物理考试,他考了92分,心情非常沮丧,接连一段时间都学习到半夜。” 钟医生:“你责备他了吗?” 叶母:“没有。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他自己能够把握了。后来开家长会时我才知道,他那次考试已经是全年级最高的分数了,一半的人都没及格,第二的只考了78分,和他差了整整14分。” 钟医生:“……” 叶母:“后来我就跟他说,不用太拼了,你觉得够了就好。” 钟医生:“我发现叶禹凡有很严重的完美主义倾向,只要他下决定去做一件事,就想做到最好,包括在做人方面,他严格要求自己,譬如作息习惯,几乎精确到了每一分,这是非常惊人的一种自制力。” 叶母颔首:“可这方面我们并没有要求他……” 钟医生打断他道:“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叶父道:“我们从小教育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他自立自制,一向让我们很放心。” 钟医生点头:“可是现在,我想你们也已经意识到他出问题了,不只是家里的梦游和学校里的魔怔,他可能今后会做出更多让你们不理解的事情,你们可能惊慌、生气、失望……但我希望你们不要责备他,也不要给他施加任何额外的压力,就算没达到你们的预期要求,也要试着表扬他,告诉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叶父叶母连连点头,事实上这几年来,叶禹凡已经听话得让两夫妻找不出可以责备他的理由了。 钟医生看了看记录本,又提出一点:“他没有任何艺术特长。” “是的,我和他妈妈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他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叶父笑道:“美术、音乐之类的根本不行,倒是体育还不错。” 叶母接上道:“小学的时候是校游泳队的,初中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市羽毛球比赛。” 钟医生点点头:“现在上了高中,打算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了吗?” 叶母:“嗯,晚上回家会陪他爸爸下下象棋。” 钟医生:“可以引导他多关注一些不同领域的东西,看他有没有兴趣,如果光是文化课,以后选择方向时他可能会陷入迷茫。几年前国内有一个临床案例的病人就和叶禹凡很相似,他也是全科天才,由于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一个方向发展,最后因为选择性困难而自杀。” 叶父叶母:“……” 钟医生沉思片刻,又道:“为了避免小禹本人的不安,他的梦游细节症状我建议仍然保密,维持现状,如果再出现奇怪现象,你们随时跟我联系,有条件的话也可以用拍照、录音、录像等手段来进行采证。” 叶父:“好的。” 钟医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也希望在未来的半年内,小禹能定期来见我,我陪他聊聊天,继续观察一下。” 叶父点着头,面上透出一丝难色。随便聊聊,那可都是钱啊…… 从医院回来后的半个月,叶禹凡奇迹般地再没有出现梦游的举动,这让叶父叶母安心不少,但平和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 一日晚上,叶禹凡一口气吃空了电饭锅,并无视父母的阻止扫荡了全桌饭菜。 叶父叶母非常担忧,就算是儿子长身体期间,也从没有这般无节制地暴饮暴食过,他一向自制,而且主张晚上少食,说吃多了影响思考。 可是今天,叶禹凡却吃了他平日一餐三倍的量,而且对于父母的紧张漠不关心,他吃饱后就这样姿态怡然地瘫在沙发上,捧着肚子,打着饱嗝。 叶父坐到他身边,摊开报纸一边看新闻,一边对儿子道:“吃那么多别躺着,起来走动走动。” 叶禹凡完全不听,侧了个身,避开父亲的视线。 叶父不解,平时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今天对他视若无睹了。但鉴于之前被医生叮嘱,不要给儿子增加“莫须有”的压力,叶父也没多说什么,只能继续找轻松地话题:“要不要来一盘。”他指的是下棋。 “什么?”叶禹凡问。 “象棋。”叶父合上报纸,去取茶几下的棋盒。 可叶禹凡接下来的回答让叶父彻底茫然了,他说:“不会。” 叶父走了一瞬的神,好笑道:“怎么不会了?” 叶禹凡不答,发出了一阵哼哼声。叶父睨了他一眼,见叶禹凡屈膝蜷缩成一团,肩膀抖动着,像是在颤抖。 叶父问:“怎么了?”一边把儿子翻过来,叶禹凡皱着眉呻吟着:“疼……” 叶母闻声而来,观察了一会儿后,严肃道:“是吃多了吧!” “……”叶父披上外套,去药店买健胃消食片,叶母揉着儿子的肚子给他按摩,一边絮絮叨叨地责备着:“你这混小子,饭怎么能吃那么多呢!刚才让你悠着点吃你还不听,真不晓得你着了什么魔,中午在学校没吃饱么?” 叶禹凡疼得直冒虚汗,但他对叶母的关怀却非常抗拒,拼命挣扎着想蜷缩起来,叶母只得作罢。 次日清晨,叶禹凡在身体持续的钝痛中醒来,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恍惚,那一瞬间,他竟然在反应自己到底是谁,又是身在哪里……真是奇怪的感觉啊! 叶禹凡晃晃脑袋起身,撑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手间,洗漱完,一杯褐色的液体递到他的眼前。 “把胃药喝了。”叶母道。 “胃药?”叶禹凡摸着自己的胃,疑惑对方怎么知道他胃难受的。叶母没时间回答她,急急地化妆收拾去了。上班族家庭的早晨,大都比较匆忙。 中午,叶禹凡在食堂只要了两个清淡的素菜,杨锴促狭地笑着道:“昨天吃伤啦?” “呃?”叶禹凡不解。 “你忘记你昨天中午吃多少东西啦!一份套餐,两个鸡蛋饼,再加十根烤肠!”杨锴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你也太能吃了!” 叶禹凡:“……你说什么?” 杨锴吐槽:“我说你爸妈在家饿着你啊!” 叶禹凡:“昨天我们吃的不是鱼香茄子饭么?” 杨锴愣了愣,说:“那是前天吃的。” 叶禹凡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杨锴在跟他开玩笑?不对,杨锴说的是实话,可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等等! “今天是星期几?”叶禹凡问。 杨锴奇怪地看着他:“星期三。” ,今天是星期三!难怪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叶禹凡彻底怔住了!没,今天上的是周三的!他恍恍惚惚地还拿出了周二的课本,怎么回事,星期二去哪里了?昨天……昨天星期二?可是为什么星期二的记忆是空白的!错课是难道他……失忆了?   ☆、第三章 第三章 我不是小禹 饭后各科课代表找到叶禹凡,问:“你怎么把没做完的作业交上来了!” 叶禹凡翻开本子,发现作业竟然停留在周一的批改分数上! 对叶禹凡来说,学习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没有日进千里的秘笈,而是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叶禹凡就算忘记吃饭,也不会忘记去完成作业。 所以,假使他真的失忆了,那么昨天的他也会习惯性地去做作业。记忆可以丢失,做过的事情确不会不存在。 但显然,叶禹凡没有做习惯中的事,他很奇怪,难道昨天的自己不是自己吗? “怎么了?”杨锴觉得叶禹凡的表情不大对劲。 叶禹凡磕磕巴巴地问:“我昨天来学校了吗?” 杨锴郁闷:“你猪啊,你不来学校我怎么知道你能吃那么多!” “不是。”叶禹凡摇摇,“那不是我……”刚说到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的言论有多荒谬,立即推翻重述,“额,我是说我记不太清了。” 杨锴:“……” 叶禹凡又问:“我昨天都做了些什么?” 杨锴:“上课,下课,吃了很多饭,上课,下课,放学,回家。” 叶禹凡黑着脸问:“能具体点么?譬如你有没有觉得,昨天的我比较奇怪……” 杨锴:“我觉得今天的你比昨天更奇怪。” 叶禹凡:“……” 杨锴觉得叶禹凡莫名其妙,却也发现对方不是在说笑,原来像他这样完美的人都会有紧张无助的时候? 在叶禹凡的逼问下,杨锴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回忆着。 “嘛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话,是你平时上课都会无视老师,自己管自己写作业……但昨天的你听得特别专心!” 这让杨锴感动了一把啊!平时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努力消化老师讲的内容,叶禹凡好像天生就什么都会做一样,这家伙真是太讨厌了! “特别专注,真的!”杨凯强调。 叶禹凡:“还有呢?” 杨锴:“还有……在草稿纸上画画,画了蛮久的。”叶禹凡刚想问他自己画了什么,就听杨锴说:“不知道画了什么。” 叶禹凡找那张草稿纸却已经找不到了,他又问:“……我昨天说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杨锴就泪流满面了,昨天他跟叶禹凡说话,叶禹凡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是故意无视,而像是在思考杨锴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以至于杨锴在话痨了一上午后,发现自己的脑频率和叶禹凡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然后他就放弃了…… “你昨天挺安静的。”哎,说多了都是泪啊,杨锴心想。 叶禹凡坐在一边沉思,杨锴也没打扰他,昨天的叶禹凡就是这样,时不时陷入沉思,到那时候,外界的一切干扰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无效的,甚至连平日里经常来找他问问题的女生,都被他强大的屏蔽系统给屏蔽了! 不过男神就是男神,就算坐着发呆也会被花痴的女生们认为“认真的男人最帅”。 叶禹凡直觉觉得昨天的他不是现在的自己,可这事太匪夷所思,任凭他智商再高,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让杨锴描述了自己一周前的魔怔现象,杨锴添油加醋,说得绘声绘色,什么“你哭着喊‘走开’、你痛苦地呻-吟着……”让叶禹凡狠狠恶心了一把。 可与此同时,他的茫然也转化成了恐慌。 当一个人频频做出自己理智时万不可能做出的事,并且事后对这些情况完全没有印象,怎么想都觉得精神不正常吧? 晚上回家,叶禹凡向父母婉转取证,在得知自己昨晚暴饮暴食的情况后,他心中涌起的恐慌又高过一阵。 “爸……”叶禹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丢失了一天的记忆”这种事告诉父母,他不希望在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真相的情况下,让父母再来增加他的心理压力,于是他转而问道,“能告诉我前段时间梦游的情况吗?” 叶父有点意外,梦游的事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当他们渐渐宽下心来时,儿子却忽然提了起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 叶父与叶母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敷衍起来。 他们要遵循钟医生的嘱咐,所以只能避重就轻,消减了很多当时的主观色彩和恐怖气氛,尽量把事情说的轻松诙谐,像是看了个小品节目。 “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多想了。”叶母总结道。 叶禹凡却不这么认为,他怅然若失地坐在沙发上,努力平复着心中迭起的慌乱,祈祷事情真如叶母所说的,都会过去。 之后几天,魔怔和失忆的情况倒是没再出现,不过叶禹凡却因此经常走神,惶惶不安,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变成另外一个人,或是一眨眼,漏下了很多记忆。 叶禹凡一丝一毫的变化,杨锴是最直接的见证者,对方一天几遍地跟杨锴确认前一刻做过的事情,就像他老年痴呆症的爷爷!可这家伙每次单元考试轻轻松松的满分又让人羡慕不已,杨锴已经无力吐槽了。 当叶禹凡紧绷的精神稍稍有些松懈之时,一件让他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一次数学课上,他走神了,握着笔的手开始无意识地乱涂乱画,等他回过神来,课本的空隙处已经出现了一副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杨锴抢先一步问他。 叶禹凡呐呐道:“不晓得。” 杨锴:“……你画鬼符啊!” “……”叶禹凡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一次,不受控制的行为只发生了十几分钟,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神智基本清晰的时候。 叶禹凡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尝试着去分析,去回想,可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方才做这件事的意图。 看着自己的手,盯着书本上的那个怪异图案,叶禹凡竟然恍惚觉得还想画点什么。 这太不可思议了,叶禹凡轻笑,画画?如果他也有缺点的话,那无疑就是画画!小学六年最让他头疼的就是美术课,每一次作业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升上初中后,美术不需要再交画图作业时,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艺术,美感,创造,是他最理解不了的东西!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一次色彩练习还被美术老师批评为最糟糕的颜色搭配,自此以后他对这方面的态度更是避之不及! 叶禹凡的经验主义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可笑的念头,然而,刚才无意识的绘图行为却让他放在了心上。 叶禹凡随意翻了翻课本,然后他震惊了……课本上的图案不止一副! 还有好几页也被划上了乱七八糟的线条,而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如果没有刚才的举动,他也许会以为是哪个家伙在跟他恶作剧!可现在他非常清楚,或者说是非常肯定画这些图案的人是自己! 怎么会这样…… 一周前刚得知自己丢失记忆的恐惧感再度涌了上来,这一次的害怕比之上次更加得汹涌,叶禹凡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钟医生! 如果说,叶禹凡第一次去看精神科医生还有些潜意识地抵触,那么此时此刻,他显然觉得看医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放学后,叶禹凡在传达室给叶母打了个电话,之后叶母直接来接他去医院。 在车上,叶禹凡头疼地抱怨着:“你别再问了,我快崩溃了!” 叶禹凡很少这般气急败坏的说话,叶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考虑到儿子的“病情”,叶母不得不迁就他。 另一边,钟医生却也在期待着叶禹凡的到来。 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奇怪的病例是钟医生乐于研究的,分析精神问题就像解数学题,已知条件越多,题目也就越容易解。如果那一起无缘无故的梦游事件不了了之,反而会让他有种解不出谜团的遗憾。 “小禹,最近好吗?”钟医生笑问,叶禹凡却像是带着怒气:“一点都不好!” 这话让钟医生有点分神,上回叶禹凡面对自己时还是彬彬有礼、处变不惊,今天怎么这么焦躁? 钟医生给叶母一个眼神,叶母无奈地掩上门出去。 十几岁的少年大都处于叛逆期,有些事情他们宁可跟一个陌生人讲也不愿意让最亲近的人知道。为了保证叶禹凡能够放下防备畅所欲言,钟医生选择了让叶母回避。 钟医生问叶禹凡:“出什么事了,小禹,能跟我说说吗?” 叶禹凡盯着医生,大声道:“我不是小禹!” 钟医生吓了一跳:“你不是小禹?” 叶禹凡没有回答,他像是头一次来到这个房间似的,打量着诊疗室里的一切,神情怪异。 钟医生仔细观察着他,没有落下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和细节动作,他心中非常惊异,表情却波澜不惊,依旧和蔼道:“你不是小禹,那你是谁,能告诉我吗?” 叶禹凡很干脆地拒绝:“不要。” 钟医生笑道:“为什么不要,我看上去像个坏人?” 叶禹凡打量房间的视线转到钟医生脸上,看着他的眼睛,几秒钟后,缓声道:“你,很复杂。” 钟医生“咦”了一声,问:“是吗?哪里复杂呢?” 叶禹凡不说话,继续盯着钟医生看,钟医生笑眯眯地与他对视,用最坦荡最真诚的眼光望着他,那视线温暖如阳光,让人精神松懈。叶禹凡的表情渐渐开始茫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人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开嘴,发了一个音:“……” “嗯?”钟医生没听出来,正想再问,对方忽然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他,紧接着“啊啊”地尖叫起来。 叶母在外头听到儿子的叫声,一颗心瞬间揪紧了。 她两步上去推开诊疗室的门,只见钟医生正把儿子抱到病床上,他一手压着叶禹凡的肩膀,另一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抚着:“乖,不怕,不想说就不说,什么事都没有喔……”他的语气就像在安慰一个三岁的孩子。 叶母站在病房门口,钟医生侧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出去。接着又转过头去,柔声安抚那个暴躁尖叫的少年,一遍一遍,充满耐心。 叶母捂着嘴关上门,手指颤抖地按着手机,很快,叶父也赶来了。 此刻的叶禹凡已经睡着了,钟医生神色凝重地拿着病案记录出来,叶父立即迎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钟医生摇摇头:“情况不大好。”叶父叶号心中咯瞪一下,钟医生严肃道:“和初步推断的情况吻合,小禹患的,极有可能是人格分裂症。   ☆、第四章 第四章 人格分裂 人、人格分裂?!叶父叶母心中的震撼已经完全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 钟医生把刚才病房里的情况告诉了叶父叶母,又问:“距离上次见面后的这段时间里,小禹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叶父提到了叶禹凡的暴饮暴食,钟医生问:“他第二天向你确认过?” “嗯,他看上去,似乎是不记得吃太多的事情了……”叶父沉吟道,“啊,那天晚上我问他下不下棋,他说他不会。” 钟医生立即把这起事件记录下来,又问:“今天是他自己提出来要来这里?” 叶母:“嗯,他一下课就给我打电话,说想找你聊聊。” “我刚才试图催眠他,他非常抗拒。”钟医生看了看手表,道,“我进去叫醒他,看看是不是恢复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叶父叶母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钟医生进诊疗室叫醒了叶禹凡:“知道我是谁吗?” 叶禹凡看着他,一脸迷茫:“钟医生……?” 钟医生笑笑:“你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叶禹凡只记得自己放学了,打电话让妈妈接他……他清醒了,他是想来找钟医生求助的! 可是现在钟医生就坐在他面前,他却一点都没有倾诉的,甚至有点反感别人对自己内心的窥视。 这种不安全感让叶禹凡惶然,他噤声摇了摇头。 钟医生递给他一杯热水,笑看着他:“刚才发生了的事,也完全没有印象了吗?” 刚才?叶禹凡一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对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钟医生接着问:“你妈妈说你想见见我,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叶禹凡纠结了,他是有问题,可是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阻止自己开口。 钟医生见他没有表态的意思,便道:“我出去跟你爸妈谈谈,你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如果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告诉我好不好?” 叶禹凡失神地点点头,抱膝坐在了病床上。 刚才发生的事他隐约有点印象,但非常模糊,就好像做了个梦,似醒非醒时脑海里的影像异常清晰,可当自己完全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精神很疲惫,疲惫得容不得他深思…… 钟医生关上门,坐到叶父叶母对面,沉吟道:“小禹已经开始封闭自我了。他可能觉得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地拒绝向他人敞开心扉。” 叶父蹙眉问道:“可否先跟我们解释一下人格分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钟医生:“人格分裂学名又叫‘解离症’,属于精神障碍的一种,临床上并不多见,小禹……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病例,因为他有很多情况与医学经验上的描述不符,所以我也只是推测。” “人格分裂,又分为心因性失忆症和多重人格症,前者通常需要一些强烈以及连续性的精神刺激才可能导致病发,主要症状是意识恍惚,情感冷漠、厌世等现象,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和我的判断,小禹有间歇性的意识恍惚症,这是发生在暴食现象之后。” “多重人格则是指一个人同时拥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看着叶父震惊的表情,钟医生解释道,“一般来说,非精神病状的多重人格是普遍存在的。譬如一个特别开朗外向的人,本性却喜欢安静独处,又譬如一个在网络上知无不言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个闷葫芦,这些都是多重人格的表现。就连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也会发生人格的变化,但这些行为都能让大众接受,而他们的主体人格也能意识到自己不同的一面。” 叶父连连点头,示意钟医生继续往下说。 “人格分裂却不然,一个人如果患了人格分裂症,假设是双重人格,那么这两个人格都是独立存在的,他们拥有独立的记忆、性格、行为方式,甚至拥有独立的名字。每个人格在特定时间内占统治地位,但是一般情况下,主体人格不知道衍生人格的存在,但是新的人格却了解主体人格,他甚至会通过根据主体人格和自己的特征,衍生出更多的人格!” 叶父叶母闻言,表情非常惊骇。 钟医生安慰他们道:“只要我们确认小禹的衍生人格没有自残和他残性,就无需太过担忧。” 叶父叶母听得发毛,这明明是电影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此时却发生在了身边! 钟医生看着记录板,继续道:“如果小禹的确患了人格分裂症,那这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叶父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据我推断,小禹的另外一个人格和小禹本身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建议维持现状,静候发展。”钟医生冷静道。 叶母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高声音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神经吗?” “这是防止事态恶化的最佳办法。”钟医生看着叶母,眼里透露出一丝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我们现在连小禹另外一个人格的性情都摸不透,要如何治疗?人格分裂症病人的本我大都谨慎、情绪化、缺乏安全感,如果给他施加额外的刺激,只会让他进一步崩溃。” 叶母嘴唇微颤,显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叶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住,看向钟医生道:“我们会配合的。” 钟医生点头:“很好,如果小禹的另外一个人格出现,你们千万不要惊慌,尽量和平时一样,试着引导他,亲近他,让他对你们产生依赖感,因为现在看来,这个小家伙来得非常突兀,你们一旦惊慌,他会比你们更加紧张,他会躲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小禹醒来后会忘记自己先前的行为。” 叶父问:“小禹的另外一个人格不认识我们?” 钟医生:“是的,这也让我觉得很奇怪,一般由主要人格衍生出来的第二人格都会有主人格的一些特征,但不至于对主人格所处的环境完全陌生。根据我起初的分析和假设,小禹分格产生的原因来自潜意识压力,他表象完美,但他潜意识已经非常厌恶这种生活方式,当他的本我为维持完美而疲惫不堪的时候,就叛变了。” 叶父问:“那要让小禹自己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 “绝对不行。”钟医生正色道,“如果现在告诉他,小禹的主格会本能地抗拒分格的存在,他会产生自我厌恶、自我怀疑、自残等不良反应,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引导,引导他自己发现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促使他与另外一个人格的沟通和融合,实现其人格的完整性,这是治疗人格分裂症的最好办法。” “当然,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钟医生深吸一口气道,“就算小禹治愈了,他也不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小禹了,他会拥有本格和分格的共同特征。” 一夜之间,优秀完美的儿子,患了人格分裂症。 天堂到地狱——再也没有比这更能挑战人的承受能力了。 从医院回来后的这一晚,叶父叶母纷纷失眠,喃喃着“为什么会这样”,“该怎么办”……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叶父叶母还没有念出个所以然来,叶禹凡却已先病倒了! 他全身发热,冷汗涔涔,体温升到了三十九度!突如其来的感冒把叶父叶母折腾得焦头烂额。看着平日里健康帅气的儿子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叶母一阵阵心痛。 叶禹凡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头昏脑胀,呼吸不畅,浑身无力,他从来没有病得这么彻底过,病的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他接连不断地做梦,混乱的画面放电影似的,断断续续地闪过。 童年时期的劣质玩具,小学时黑板上残缺的字符,李诗涵圆润饱满的额头,一张又一张满分的试卷…… 黑夜,白天,日落,日出,倒流的时间,倒行的动作,欢声笑语,哭泣哀嚎,燃烧的画作和书籍,争吵和辱骂,集会和游行…… 然后是纷杂的颜色,黑的,红的,白的,黄的,绿的…… 熟悉的,陌生的,模糊的,清晰地,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淡下去,又涌上来,淡下去,如同潮水。 这一梦,仿佛有一辈子那么久。 叶禹凡睁开眼睛,身体依然无力,但他觉得精神好多了。 他看见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挣扎着撑起身体,喝了几口水,还是温的。 ——自己病了,他才反应过来。 他去了医院挂盐水,回家后一直睡到现在,妈妈照顾了他一整天,他有印象。 他靠在枕头上,恍惚地回忆着刚才梦里的东西。 为什么会梦到自己从没有去过的地方?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老房子,掉红漆的木格窗,散落的横幅与锦旗,颓败的街巷和广场…… 还有那些从没接触过的东西?譬如握着笔杆的温热的手,鲜艳的画布,像油漆一样刺鼻的味道…… 叶禹凡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他最熟悉的身体一部分,他却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过。 修长的手指,肌肤下隐藏的骨节,尚不明显的血管经络,整齐的指甲边缘。称不上漂亮,却很干净,在男生里算得上秀气的一双手。梦里的自己,是在用这双手画画吗?   ☆、第五章 第五章 我是画家 “小禹,醒了?”叶母进来,见儿子正靠在床上发呆。 叶禹凡应声:“妈……” “觉得好点了么?”叶母擦了擦温度计,让儿子含上,问,“饿不饿?” 叶禹凡含着温度计道:“没啥胃口。” 叶母说:“没胃口也得吃点,你看你这段日子就是太累了,才会发生那么多状况。” 是吗?我是太累了吗?叶禹凡疑惑。 叶母道:“我炖了鸡汤,一会儿起来喝点。” “妈。”叶禹凡打断她,问,“我小学时的美术作业还在吗?” 叶母愣道:“美术作业?早给我收拾掉了。”意思就是丢掉或者和不要的报纸、书籍一起卖给回收贩了。 叶禹凡:“哦。” “我不丢,你自己也会丢掉,你那些图画啊……”叶母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止住话题,反问道,“怎么想起来要看那些东西?” 叶禹凡:“我小时候画的画是不是很丑?” 叶母:“是啊,因为你不喜欢画画。” 叶禹凡“嗯”了一声,又不吭声了。 叶母觉得莫名,但她很快就知道了,儿子并不是平白无故问这个问题的。 几日后的清晨,叶母推开叶禹凡的房门,见儿子已经起来了,他伏在写字台前写着什么。一开始叶母还以为叶禹凡在学习,可走近一看,发现他竟然在画画! 他拿着笔在纸上专注地涂抹着,而桌上已经有一堆被画过的图纸!那么多的画,让叶母深深地怀疑叶禹凡晚上到底有没有睡觉!难道他坐在这里画了一晚上吗? “小禹……”叶母唤他,声音很轻,她不是怕吓到小禹,而是怕吓到自己。 叶禹凡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叶母微微松了口气,问:“你在干什么,几点起来的?” 这次叶禹凡没反应,他自顾自画画,完全当叶母不存在。 叶母轻手拿起一张距离自己最近的画来看,上面乱糟糟的一片,仅有红蓝黑三种颜色,因为儿子只有这三种颜色的笔。 画的内容更是让人不解,有些纯粹就是色块,全黑的,全蓝的,用细细的中性笔头填满那一大块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叶母迷茫了,她不知道现在的叶禹凡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叶禹凡,但她记得医生的嘱咐,强装镇定地问:“你在画什么?” “记忆。”叶禹凡回答道。 叶母一愣:“什么记忆?” 叶禹凡:“我的记忆。” 叶母很惊讶:“记忆能画出来吗?” 叶禹凡:“当然能,我是画家!” “……”这个自称“画家”的儿子让叶母纠结无比,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出现了。”叶母紧张地和丈夫讲述儿子此刻的情况,可刚说完,叶禹凡就出来了,他抱着那堆涂满抽象线条的画纸,神情急切道:“你们看看!” 叶父有了心理准备,立即配合地迎上去:“什么?” “你们看,看我画的画!”叶禹凡把画都摊开来,紧张地看向叶父,像是在等待着别人的认可。 叶父扫了一眼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线条,表情深邃。可他再怎么装深沉也隐瞒不了自己看不懂的真相。他很想问叶母刚才同样问过的问题,“这是什么”,但叶母刚已经告诉了他,那是儿子画的记忆。 叶禹凡期待的目光让叶父无法拒绝,就算他很清楚眼前的人正是所谓的“叶禹凡的另外一个人格”,他也得不懂装懂地陪儿子演精分。 “画的不错。”叶父道。 叶禹凡露出欣喜的神色,但片刻后欣喜就消失了,他盯着叶父的表情,说:“你骗我。” 叶父混乱了,他想解释,却见儿子此时愤怒、委屈、苦闷的神情,这些情绪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让叶父不知所措。 叶禹凡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猛的抓起那些纸拼命撕扯、揉烂,一边越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画不出来!” 叶父惊慌地抱住儿子,禁锢住他疯狂挥舞的手臂,试图安慰他:“对不起,小禹,是爸爸看不懂……” “啊——放开我——!”叶禹凡歇斯底里地吼叫,拼命地挣扎,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四十几岁成年男子的力气还是有点差距的。 “宝贝,听话……宝贝,镇定点……”自从儿子上小学后,叶父就再没有用过这种亲昵的称呼,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用这种方式去安慰十五岁的儿子。 这期间叶母也抽泣着,柔声安慰着叶禹凡。 叶禹凡闹了一会儿,力气渐渐流失,声音也有些嘶哑,他不再尖叫,却忽然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滚下来,他抓着叶父的手臂,由一开始挣扎的推拒转为拉扯,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指尖抓得泛白。 他呜呜地抽泣着,呢喃着:“我是画家,我是画家,我会画画,为什么……画不好……” 叶父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一边道:“嗯,你是画家,慢慢来,会好的……” “他说他是画家?”钟医生在电话里确认。 送叶禹凡去学校后,叶父第一时间给钟医生打了个电话:“是的,他画了很多,大概有三十来张。” 钟医生:“晚上能把这些画一起带过来吗?” 叶父:“没问题,只是……” 钟医生:“还有什么情况吗?” 叶父:“我担心他会在学校里忽然发起疯来,那样子可能会让很多人都觉得害怕。” 钟医生:“嗯,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在出状况之前,还是要让他维持平时的样子,譬如今天,他哭完闹完,理智下来后自己提出要去上学,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把他关在家里可能会适得其反。” “哎,说的也是。”叶父祈祷着儿子不要再学校里出状况,事实却偏不随他愿,当天下午,叶禹凡的班主任就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叶禹凡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了。 今天有体育课,高中的体育课一般都是几个班一起上的,男女分不同的老师带。在短暂的慢跑热身后,男生们就自由活动了,体育课时他们还是以打篮球为主要运动项目。 从篮球场上的那些男生开始出风头以后,女孩子一个个都心不在焉。女生组的体育老师无奈道:“行了,都自由活动吧。” 篮球场周围很快围满了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笑语不断。 运动中的男孩很容易引来女生的视线,尤其是那些外形帅气的,譬如叶禹凡,他在场上投入地奔跑着,传球、投篮,就连挥汗的动作也异常潇洒。 有人鼓掌加油,女生们的喝彩和尖叫是运动场上不可缺少的背景乐,叶禹凡享受这种氛围,但他更关心那个人有没有在关注自己。 李诗涵,她们班的体育课正巧和叶禹凡的分在一起。 叶禹凡打了半场就下去休息了,他今天有点累,随意地坐在地上,视线若有似无地扫着周围的人。 他看到李诗涵和几个女生在不远处踢毽子,并没有在篮球场这边,瞬间觉得有点沮丧。 是啊,李诗涵就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好像对自己的优秀有免疫力,她很少像那些花痴的女孩一样,去做一些刻意吸引自己的行为。 远处的少女因为运动而红润的脸颊让人心动,踢毽子时马尾轻甩,显得朝气蓬勃。 叶禹凡看了两眼,正想收回视线,却发现有个男生走向她们,跟她们一起踢起了毽子。李诗涵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替他数他踢了几个,还对他展露可爱的笑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着那个男生和李诗涵待在一起时嘻嘻哈哈的样子,觉得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愤怒,他捏起拳头,心中仿佛有被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叶禹凡的旁观让关注他的女生们也往李诗涵的方向看,难道叶禹凡喜欢踢毽子? 短短四十五分钟的课很快就结束了,下课前的五分钟,体育老师吹哨,学生们归还各类器材,然后集合解散。 叶禹凡没有回自己的班级,他目标明确的朝那个男生走去,没错,正是那个和李诗涵一起踢毽子的男生! 男生是隔壁班的,他和自己的同学聊着往回走,忽然间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回头,迎接他的是一记重重的拳头。 叶禹凡凶狠地扑上去揍他,一边打一边说:“她是我的,我的!” “啊……”同学们都惊呆了,他们大声惊呼,赶紧把疯狂的叶禹凡架开。 被揍的那个人也一头雾水,揉着下巴龇牙骂:“你他妈神经病啊!” 叶禹凡朝他吼:“你滚!你个变态!李诗涵是我的!!!” 边上路过的李诗涵:“……” 叶禹凡另类的告白和打人的疯狂举动瞬间传遍了整个年级组。 “不是吧?那个全市第一考进来的叶禹凡打人?” “李诗涵好像是叶禹凡的初中同学……” “叶禹凡喜欢李诗涵?张励行又把李诗涵怎么了?叶禹凡为什么要打他?” ……谣言不断,李诗涵也被连累了,同学问她,老师找她,可是她真的太无辜了。 “我不知道啊。”她对老师解释着,“虽然我和叶禹凡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但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老师说:“那怎么听说,他打人时嚷嚷着‘你是他的’……” 李诗涵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知道。” 老师:“……” 叶禹凡坐在办公室里,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班主任一个电话找来了叶父,面色沉重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复述给对方听:“体育课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只是听说,叶禹凡一直在看张励行和李诗涵踢毽子,下课后就直接冲上去揍人了。那女孩什么都不知道,被打的那个学生也觉得很郁闷,可叶禹凡同学一句解释和道歉都没有,实在是太过分了!” 叶父赶紧问:“被打的那位同学情况还好吗?” 班主任:“就牙齿出了点血,脸上肿了起来,没啥大碍。” 叶父道:“实在对不住啊,如果有什么状况,产生的医疗费我们会负责的……小禹平时表现怎么样呢?” 班主任叹息道:“如果没有今天这事,叶禹凡同学的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各科老师也都非常喜欢他。” 班主任的肯定态度打消了叶父的犹豫,叶父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把叶禹凡人格分裂的病情告诉学校,这样一来,儿子还能不能继续上学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其实只要他道个歉,写份检讨,事情就过去了,不过我希望你们回去教育一下他,这才刚上高中呢,早恋问题是一定要避免的。”班主任补充道。叶父又是一阵点头:“有劳您费心了。   ☆、第六章 第六章 精神分裂 当晚,叶父叶母就带叶禹凡去见钟医生。 路上,叶禹凡无精打采地坐在车里,叶父为缓解气氛,故作轻松地跟叶禹凡聊天:“小禹,听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 叶禹凡:“嗯。” 叶父:“是谁啊?” 叶禹凡:“不告诉你。” “……”叶父泪流满面,若是以前,叶禹凡要么故作深沉地否认,如果承认了,肯定会坦荡地说出来的,不带现在这么吊人胃口的! 不过,他早就已经知道了那女孩的名字了,“是不是叫李诗涵?”叶父问。 叶母插嘴道:“李诗涵,那不是小禹初中班上的纪律委员么?眼睛大大的,扎个马尾辫,长得倒是挺漂亮……小禹喜欢他?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种话题女人总是很活跃。 叶禹凡的脸微微发烫,他气急败坏道:“不是!不要乱说!” 叶父干咳了一声,打算说正事:“小禹,你今天是不是为了那个女孩子跟别人打架了?” 叶禹凡:“我没有!” 叶父又无语了,叶禹凡从小到大,敢做不敢当的赖皮行为只在六岁以前出现过,这是久违了的“孩子气”吗? “真的没有?”叶父又问了一遍。 叶禹凡气弱了一点,闷声道:“有……” 叶父:“……”和六岁以前一模一样啊,当他犯错误不承认的时候,只要自己用严厉的语气问第二遍,他就会承认。 “爸爸教过你,和别人打架是不对的,不记得了吗?”叶父用对六岁小孩说话的口吻,对十五岁的叶禹凡说着这句话,他觉得很郁闷。 叶禹凡倔强地不开口,脑袋扭向一边,看向窗外。 “明天要和那个男生去道歉,知道吗?还有那个女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让对方产生了困扰,如果喜欢,就坦白告诉对方,男子汉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分胜负,你打人是很幼稚的行为,知道吗?……小禹,听到吗?小禹……” 叶禹凡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新奇得不得了,以至于叶父后面的话全成了耳边风。 叶父:“……” 叶母无奈道:“算了吧。” 来到医院,钟医生见到叶禹凡后第一句话还是和上次一样:“小禹,最近好吗?” 叶禹凡坐在他对面,眼神乱晃,注意力很不集中,钟医生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茫然道:“钟医生,我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奇怪。” 钟医生问:“怎么了?” “我总是回忆过去,想一些奇怪的事,也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叶禹凡慢声说着,他在努力集中精神分析自己的想法和行为,若不集中精神,他很快就会走神。 钟医生:“能举个例子吗?” “我觉得我会画画。”叶禹凡忽然笑了笑,“真奇怪,我从小最不擅长的就是画画,可是现在我居然觉得自己画得很好。” 当叶禹凡冷静地和他说画画这件事时,钟医生的心中一惊,但他不露声色地继续道:“我听你爸爸说了,你画了很多画。” 叶禹凡:“是啊,我想验证一下。” 钟医生:“有什么结果吗?” 叶禹凡摇头道:“我果然画不好。” “其实我看了你的画。”钟医生把叶父给他的那些画纸拿出来,摊在桌子上,道,“听说,你画的是你的记忆?” 叶禹凡狐疑地看了画纸一眼,说:“这不是我画的。” 钟医生:“……” 叶禹凡一脸嫌弃,蓦地拔高语调:“这什么东西!太丑了!我画得比这个好看多了!” 钟医生咳了一下,道:“那你会画什么呢?” “……美好的事情,瞬间迸发的情感,一个地方的气,生灵的绽放,我都能画出来。”叶禹凡眼神闪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很是亢奋。 钟医生讶异道:“真的吗?真厉害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欣赏一下!” 刚刚还在笑的叶禹凡瞬间板起脸,道:“现在不行!现在画不出来!” 钟医生:“为什么呢?” 叶禹凡看着自己的手,许是因为内心的痛苦,面容有些扭曲:“手不听我的话!” 钟医生:“……” 一个小时后,叶禹凡从诊疗室里出来了:“钟医生让你们进去。” 叶父叶母立即起身进门,叶禹凡留在外面写作业。 “怎么样了?”两人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钟医生:“让人震惊,他的变化太大了,比起我第一次见他,他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叶父苦笑道:“我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原来的小禹,哪个是现在的小禹了。” 钟医生一边思考一边说:“没错,上一秒你还觉得他是你熟悉的那个叶禹凡,但下一刻,他会让你非常陌生。” “嗯。”对此,叶父是深有体会的,一开始钟医生给他们灌输人格分裂的思想,让他们每天战战兢兢地判断着什么时候是小禹,什么时候又不是,可是叶禹凡的善变让他们完全糊涂了,叶父估计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神经早晚有一天也会崩坏。 钟医生告诉他们:“小禹刚才跟我说,那些画不是他画的。” 叶母道:“不可能,我看见他画的!” 钟医生点头:“别急,说“不是他画的’那个小禹,不是‘画画’的那个小禹。” 绕口令般的陈述让叶父叶母都很无语。 “可是他一开始是认识我的,他叫我钟医生,他和我说话,都表达出他想要与我沟通的倾向。”钟医生沉吟,“如果刚才那个不是小禹,那之前的又是谁呢?难道他的两个人格能在瞬间转换吗?” 叶父叶母:“……” “不对!”钟医生神情一变,道:“刚才小禹的症状更像是精神分裂症啊!” “精神分裂?”叶父不淡定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医生道:“你们先别着急……” ……这能不着急吗!听到医生的话,叶家两夫妻特别崩溃,特别特想对他咆哮:搞什么呢!一会儿人格分裂一会儿精神分裂,你他妈是在玩儿我们嘛!你不是专业的嘛!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啊! “精神分裂是一种持续的、慢性的精神疾病,他一般指个体的思维、情感、行为、个性等多方面的分裂障碍,主要表现形式是精神活动和环境不协调。”钟医生道。 “这和人格分裂的区别主要在哪里!”叶父急道。 “简单点说,人格分裂是在一个人拥有多重人格的前提下,人格出现自觉和不自觉的转换,更倾向于一种‘变化系’,其实人格的变化是人作为一个社会性动物而必然表现出的一种特性,尽管在外人看来,他的自我矛盾,但他的每一个人格都是健全的、完整的、健康的,患者的智力依然是正常的,每一个人格的意识也是清醒的,照普通心理学来说,人格分裂属于精神障碍。但精神分裂则不同,精神分裂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的思维缺乏基本的逻辑性,常常出现妄想、幻觉、语言表达异常、行为古怪等症状。” “怎么会这样……”精神分裂,那就是真正的精神病啊!在钟医生的解释下,叶父叶母很清楚,小禹的症状和精神分裂症已经很相近了! “譬如小禹说他是画家,我们都知道他不会画画,甚至缺乏艺术细胞,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肯定了自己这一方面的不足,但现在他却说他是画家,否认那些难看的画是自己画的,妄想自己能画出更好的,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叶父叶母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话虽如此,画画却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一种有效手段,有些医生甚至会鼓励一个完全不会画画的精神病患者去画画,因为常人已经无法用正常手段去理解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他们只能用独特的方式去表达。小禹能主动画画,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一种发泄方式,对这一点我是持乐观态度的。” “小禹今天在学校里还跟同学打架了,听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叶父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钟医生。 “哦?”钟医生道,“看上去,像是性情大变啊。” 叶母皱着眉头:“这孩子以前从来不跟别人打架的。” 钟医生:“小禹目前的情况太特殊了,正常精神疾病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潜伏期,但小禹在短短两个月内出现那么多变故,先前也没有发生任何可见性刺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呢。” 叶父也愁闷道:“是啊,实在是太突然了。”他们都接受不了! 钟医生想了想,道:“我在京大医学院时有个学弟,是心理治疗和催眠方面的专家,如果能请到他……” 叶父叶母对视了一眼,看来,儿子的病有越来越烧钱的倾向。可是事已至此,除了继续治,他们还能怎么办?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变成神经病。 钟医生道:“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心情,我也很愿意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们,希望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鼓起勇气,让小禹继续接受诊断和治疗!” 叶父叶母只得点头:“那麻烦您了,钟医生。” 送走叶家人后,钟医生立即联系了八年前的同门好友。 “北年,最近忙么?……呵呵,我也还行,啊,我打电话来是想向你求助的。” “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病人啊,非常罕见呢!……好,我整理一下发你邮箱,你务必抽空看一下,相信你会非常感兴趣的!” 三个小时后,近晚上十二点,钟医生正欲睡觉,手机铃声却急促地响起——芮北年? 他按下接听键,只听那头道:“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下周就来宁城,替我安排宾馆。”“好。”呵,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挑战别人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啊!   ☆、第七章 第七章 自我怀疑 次日叶禹凡一到学校,就发现好些同学看到他都在偷笑。 他来到教室,更是一阵轰动,不少男生吹口哨起哄,连杨锴也对着他坏笑,“兄弟你很厉害嘛!” 叶禹凡对大家如此激烈的反应有些恍惚,他喃喃自语:“什么啊……” 等他坐下,杨锴连忙问:“原来你喜欢隔壁班的李诗涵!” 叶禹凡惊讶:“你怎么也知道了啊?”昨天晚上他爸爸就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李诗涵,这一个个的都咋了?都会读心术吗? 杨锴:“我靠你做出那种事!全校还有人不知道你喜欢李诗涵的么?” 叶禹凡不解:“我做什么啦!” 杨锴以为他不好意思,挤眉弄眼道:“你就接着装吧!” 叶禹凡又失忆了?并没有!叶禹凡记得,但他只记得自己看到李诗涵和那个男生在踢毽子,他觉得很生气,很郁闷,如此而已。 至于之后他打了张励行,又对张励行吼了那句话,又被叫去办公室问话,这些他完全没有印象。 昨天的叶禹凡打完人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他沉默以后,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所有噪音、打搅对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而此刻,叶禹凡非常纠结,难道自己昨天看她踢毽子的视线太过暴露了?不会吧,当时踢毽子的可不止李诗涵一个人啊…… 叶禹凡纳闷,他努力回想,可是那种不安又涌了上来,每次他一深想,心底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慌乱。 他赶紧停住,翻开书本,手上随便拿了一支笔,开始无意识地摆弄,握着笔的中指和食指颤动,笔尖在空气中上下左右地抽拉,像是在跳舞。这个动作让叶禹凡慢慢平静下来。 课间他去上厕所,在通往厕所的走廊上,正巧碰上李诗涵抱着一叠作业本从远处走来,她现在应该是学习委员或者课代表之类的吧,叶禹凡心想。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叶禹凡考虑着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就像往常一样,一个微笑或一个手势就行,既自然又能显示出他俩的熟稔。 然而让叶禹凡出乎意料的是,当李诗涵看到他后,竟然瞬间红了脸,她垂下头,特地绕过叶禹凡,从边上走了过去。 叶禹凡脚步一顿,瞬间傻了。 怎么回事?李诗涵怎么这种表现?!……难道她知道自己喜欢她? 叶禹凡觉得很不对劲,他开始自我怀疑,大脑免不了又是一阵发疼,可是在初恋被破坏的怨念面前,他强忍下来。 然后,自己做过的那些事,被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来,像是一段一段的影像——他连夜地画画,他打人,他疯狂地吼叫…… 叶禹凡站在走廊上,他忽然很害怕,他觉得不认识自己,他伸出手掌仔细地观察,他低头看自己的腿和脚,他尝试着“啊啊”发声,连上课铃声响了他都没有反应。 他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操场。同样的场地,同样的路线,他重新走了一遍,记忆更清楚了! 没错,昨天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打了张励行,他还对着张励行说出那样可笑的话,什么“李诗涵是我的”,真是太让人无地自容了,叶禹凡此刻羞得恨不得去撞墙! 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叶禹凡茫然地回到教室,这一节正是班主任的课,她见叶禹凡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翘了半节课,不由有些生气。这个学生的确在学习上很出色,但也太自由散漫了! 下课后,班主任又把叶禹凡叫到办公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一顿训斥,还问他检讨写得怎么样。 这次叶禹凡的态度好多了,他低头认错,说会在晚上下课前上交检讨,并主动去给张励行道歉。 “以后可不要再做傻事了!”班主任无奈道,“再过一个礼拜就要期中考试了,抓紧时间复习吧,好好表现。” 叶禹凡应着声,可今天这件事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巨大的阴影。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下意识地屏蔽掉一切自己不能理解的外界言论,他人的观点时常让他觉得迷惑,可就算他再怎么坚持自我,当所有人都站到他的对立面,所有人的行为都彰显着叶禹凡记忆的错误时,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在一瞬间被反证…… 这一刻,叶禹凡长久以来的自信被摧毁了。 一周后,宁城机场。 钟岳仁在接机厅看到了久违的老友,大步上去给了个拥抱,“北年,我们可有好几年没见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背,“回国发达来了,日进千斗有没有?” 芮北年笑笑:“只有千斗?开什么玩笑呢,我可不是白混的。” 钟岳仁:“个人问题解决没有?还飘着呢?” 芮北年:“不急。” 钟岳仁:“这可不好,都三十二岁的人了,您家老爷子也不催催?” 芮北年:“别光顾着说我,你呢,就甘愿在这小城市呆一辈子?” 宁城在国内也不算小城市了,但对芮北年这种成天在全世界各地飞的人来说,还真上不了档次。 “小城市有什么不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可不像你那么厉害,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几年不愁吃喝,咱这种小老百姓,只能好好工作,努力养家,不过朝九晚五也是一种幸福嘛。” 芮北年摇头:“真像是你这种人会说的话呢!”钟岳仁请芮北年坐上他的老旧的座驾,立即惹来一顿嫌弃,“你这破夏利开了几年了?” 钟岳仁道:“八年。” 芮北年:“有必要装得那么穷么?” 钟岳仁:“说正事儿,那个病例分析得怎么样了?” “很奇怪,从来没见过!”芮北年来了兴致,“听说你催眠过他?” 钟岳仁:“嗯,在第二次的时候。” 芮北年:“记录上写着是失败了?” 钟岳仁:“嗯。” 芮北年:“弱爆了!” 钟岳仁:“喂喂……” 芮北年抓狂道:“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做这种事呢!催眠需要严格的前期准备和环境控制,那个时候病人的情绪已经不太稳定,而且注意力也很不集中,你这样催眠他,难怪会把事情搞砸!啊啊对了,精神分裂的病人是不能被催眠的,催眠只会导致他的病情恶化,说不定他现在精分也是因为你催眠失败后导致的!” 钟岳仁心里吐槽:催眠上虽然我比不上你,但好歹在这个城市我要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被你讲得老子像三板斧的庸医一样…… 不过吐槽归吐槽,钟岳仁还是很和气地恭维道:“这不是有你么,就算精分了,你不是也有本事让人合回来么。” 芮北年很受用:“那是。” 钟岳仁:“说实话,之前我给他催眠也是鉴于推断他人格分裂,才会去做的,谁会想到他现在根本不像是人格分裂……” 芮北年:“我看过你的分析和推断,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证据不足,病人的症状没有任何征兆和引发条件,结论就显得很苍白无力,所以……” 钟岳仁:“所以?” 芮北年:“所以我不是来了么,把他催眠看看吧。” 钟岳仁:“……”刚才是哪个混蛋指责别人不能随便做催眠的?现在说得那么轻松真是欠扁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在这方面的技术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就是手段粗暴了一点。当年还在学校里的时候,芮北年就已经会一点催眠术了,而且总用这种手段恶作剧,他还曾用催眠让一个男人喜欢上他,光想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现在的芮北年,在经历过传说中最变态医学院博士课程的洗礼以及催眠大师埃里克尔的亲自指导后,绝对要比十年前更加可怕! 钟岳仁不自觉地抖了抖,心道自己一定不能惹到这个人…… 另一边,叶禹凡的期中考试也结束了,在“间歇性精神病”的影响下,他的成绩有负众望,只考了班级第三,年级第二十一名。 但是撇开成绩,叶禹凡的答卷纸让所有老师都惊呆了。 “凡是答过的题都是对的,没答的题都画了让人看不懂的画,语文作文写了一半,另一半画了一堆奇怪的线条!”班主任在电话里郁闷地说着,“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班主任没告诉叶父,第一个找到他的物理老师说,叶禹凡做了百分之九十的题,全部得分,另外百分之十都是很简单的送分题,但答题纸上出现的却是让人看不懂的图案。 “送分题不做是哪个意思!”出题的物理老师差点没被气死,“这学生是在嘲笑我的智商么!”不过,当班主任把叶禹凡的语文答题卷拿出来给他看后,他就无语了。 “这孩子不是不会做,而是不想做。”数学老师捧着茶杯深沉总结。 “哎,这也算是怪才的一种吧……” 班主任把各科老师的吐槽如实告诉了叶父,叶父在电话那头连连说:“我会和他谈谈的,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想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叶父没有因此批评叶禹凡,因为他本来还担心儿子的成绩会一落千丈呢! “小禹。”叶父推开儿子的房门,见他正对着自己的试卷发呆,便走过去问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叶禹凡指着试卷道:“这些题,我记得我做了。” “是吗?那是外星人把你的答案改掉了吗?”叶父故作轻松地说着,自认为开了个很有趣的玩笑。 叶禹凡却忽然厉声道:“不是的!我做了!我记得!” 他在虚张声势,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遮掩自己的惶恐,但是他心里也隐约知道,自己的行为和记忆再次产生了矛盾。 叶父:“呃……” “爸爸,我记得我做了这些题的!”叶禹凡想坚持己见,可又很害怕。 叶父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爸爸知道了。” 过了很久才叶禹凡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爸,我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我……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了?” 这是他第一次向身边的亲人求证,他的音调甚至有点颤抖,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可叶父却否定了,他安慰叶禹凡:“没有,瞎想什么呢。” 叶禹凡没再钻牛角尖,而是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妈妈会生气吗?” 叶父:“嗯?” 叶禹凡的嗓音透着一丝委屈:“我没考好,妈妈会不会生气?"年过四十的硬朗男人有点心酸:“不会,绝对不会,爸爸妈妈都知道你很优秀。”   ☆、第八章 第八章 两个人 周末,叶禹凡又一次被父母带到了钟医生面前。 这一次除了钟医生,还有一位长相斯文的年轻医生,他自我介绍说姓芮。 “你是小禹吧?”芮医生的嗓音有种偏中性化的磁性,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 叶禹凡礼貌道:“芮医生您好。” “我是你今天的心理医生,但我并不是这所医院的,我是由钟医生私下请过来的医疗专家。”芮医生鸠占鹊巢地坐在钟医生的位置上,拿出一堆材料放在叶禹凡面前,接着十指交叉,自信满满道:“这是我的名片和就医执照复印件,叶先生和叶夫人也可以过目一下。” 叶禹凡扫了一眼,只见那名片上密密麻麻的一列头衔—— …… 叶禹凡诧异,眼前这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居然这么厉害! “给你看这些,是想在治疗之前让你加深对我的信任,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叶禹凡微微点点头,这是他第四次来这里。虽然钟医生和父母都瞒着他,但他也隐约有点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了。 “好的小禹,我们开始了。”芮北年翻开病历资料,正在此时,叶父打断他道,“我们不需要回避吗?” 芮北年笑道:“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可以旁观,必要时还需要你们提供一些资讯。” 叶父:“好的。” 芮北年继续道:“小禹,下面我来念你的基本资料,若有不对的地方,等我念完后,你告诉我好吗?” 叶禹凡:“好。” 芮北年:“叶禹凡,男,15岁,出生于1984年9月20日,血型A型,身高175厘米。曾先后就读于宁城外国语小学、宁城实验初中、宁城实验高中,现为宁城实验高中一年甲班学生。成绩优异,曾获得校三好学生、市优秀团干部、市优秀学生干部、中小学生游泳比赛小学组亚军,三次全国小学奥数一等奖等荣誉。今年七月以全市第一的中考成绩考入宁城实验高中,性格开朗,乐观向上……” 芮北年一边念,一边观察叶禹凡的表情。他显得很平静,偶尔皱一下眉头,但稍纵即逝。 “……今年9月23日,在你过完15岁生日后的第三天,被父母第一次发现有类似梦游的症状,发生约在24日凌晨1点到2点之间,具体行为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事后却不自知。9月26日凌晨3点,你母亲上洗手间时听见你在房间里喃喃自语,你被强行唤醒,却不知自己行为……” 叶父叶母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钟医生曾叮嘱他们,梦游时的情景不要对叶禹凡说太过具体,以免增加他的压力,怎么这个芮医生毫无避讳地念了出来? 可这里脸色变化最大的不是叶父叶母,而是叶禹凡,他已经听得心惊胆颤了! 芮医生还在不急不缓地念他的病例。 “10月11日晚上暴饮暴食,事后胃痛,次日疑似不记得自己的暴食行为。10月21日,第二次就医,行为表现与第一次有异,并称自己不是叶禹凡,曾被短暂催眠,情绪失控。10月16日,患重感冒,发烧至39度。11月2日晚上,作23幅奇怪画作,11月3日早上称自己为画家,11月3日下午与同校学生张励行发生拳脚冲突,11月3日晚上第三次就医,否认那些画是你所作,11月12日至11月15日参加期中考试,部分试题答案以奇怪图案代替,事后遗忘该行为,并称自己用正常方式解答。” 听到这里,叶禹凡已面如土色,芮医生问:“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叶禹凡摇摇头:“不对,很多地方不对。” 芮医生:“哪里不对呢?” “我不会画画啊!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期中考试我也是认真答完所有题的,还有,我怎么会说自己不是叶禹凡呢……”叶禹凡求助似地看向钟医生。 芮北年无视他的不安,继续道:“小禹,别着急,我再念一遍,你专心再听一遍,这一次,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提出来好不好?” 叶禹凡慌乱地点着头。 “叶禹凡,男,15岁,出生于1984年9月20日,血型A型……”这一次,芮北年念得特别慢,音调也低沉了很多,可还没等他念完基本信息,就见叶禹凡的脸色骤变。 “我没得过这些奖,也没有上过什么高中。”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很多,芮北年默默地给钟岳仁使了个眼色,钟岳仁带着叶禹凡的父母悄悄退出房间。 叶禹凡毫无知觉地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中,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响指,他猛然惊醒,瞳孔在灯光下闪烁。 “小禹?”芮医生唤他。 叶禹凡茫然地看向他,空气中似乎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淡淡的,让人神经松弛。 芮医生:“来,小禹,看着我的眼睛……对,很好……放松下来,把手放到膝盖上……” 门外,叶父叶母神情憔悴,眼神焦虑。 钟医生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安抚道:“不要紧张,芮医生的医术很好。” 叶父叶母并非担心芮医生的医术,而是因为刚才,他们亲身感受到了一次叶禹凡的转变,如此得明显。 “最多一个小时。”钟医生道,“说不定半个小时就够了。” “催眠安全吗?”上一次叶禹凡失控给叶母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叶父也接着问了一句:“能不能治好?” 钟医生抱歉地笑了笑:“目前的催眠不是为了治疗,而是寻找病因。没错,叶禹凡的情况特殊,不适合催眠,一般情况下是肯定需要病人完全配合的。” 叶母:“那……” 钟医生道:“芮医生不一样,他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要是我会,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叶父问:“刚才我们都留在房间里,是不是为了让小禹放松警惕?” 钟医生:“没错,经过上一次的催眠失败后,他虽然表面配合,但潜意识已经非常抗拒这个地方了,而且今天他又是第一次见芮医生,你们的存在会给他一定的安全感。” 叶父:“芮医生为什么把病例都念出来呢?那些事情不是说要瞒着小禹吗?” 钟医生道:“人格分裂的猜想基本已经被推翻了,所以一开始的诊断方法也需要进行改善。芮医生念小禹的病例是让他集中注意力,因为很多行为是小禹自己都不清楚的,芮医生念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专注,进入可以被催眠的状态。” 叶母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祈祷着房间里的诊断能够顺利。 房间里的一问一答还在缓慢地进行着,辅助催眠的蔷薇香萦绕在空气中,芮北年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叶禹凡蹙着眉,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芮北年立即调整状态,进入解除催眠的过程,待少年睁开眼睛,芮北年关掉了手中的录音笔。 叶禹凡觉得很累,累得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再睡着。 “是不是想休息一下?”芮北年温和地问,叶禹凡点头,混沌间只听芮北年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那就躺会儿吧。” 诊疗室的门被打开,外头的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钟岳仁问。 芮北年也有些疲惫,催眠对催眠师来说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何况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如此难控制的一个病人! 芮北年摇头道:“不可思议,叶禹凡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个人!” 类似的论调叶父叶母已经听过一次了,是钟医生诊断叶禹凡为人格分裂时,说他身体里可能有两个人格。可为什么今天芮医生一说,钟医生也那么震惊? 芮北年瘫坐在沙发上,道:“不是人格分裂,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叶母:“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父:“和双重人格有什么不一样吗?” “双重人格是不同人格在不同时间出现,但是芮医生所说的……恐怕是两个人格同时出现的情况。”钟岳仁也在猜测芮北年话里的意思。 “没错。”芮北年道,“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就会有矛盾的行为,矛盾的思想,矛盾的记忆。” 叶母:“怎么会有两个人?” “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另外一个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但这根本不具科学逻辑!”芮北年抚额,陷入苦恼。 叶父道:“你的意思是,梦游的小禹,暴食的小禹,和画画的小禹,都是那个凭空出现的人?” 芮北年点点头:“嗯,梦游时是他第一次出现,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他觉得陌生,产生恐慌,所以才会有翻箱倒柜的行为,他不认识你们,所以做了那么多让你们觉得不安的举动,而他暴食,只是因为他觉得很饿,而且我发现这个人比较幼稚、情绪化……” 众人:“……” 在听得这一席全新的言论后,叶父叶母再次陷入恐惧与茫然,芮北年给叶禹凡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约他们下周再来。 接受催眠治疗后的这一周,叶禹凡身体极度虚弱,连发了四天低烧才好转。 他的精神也更加脆弱,醒着时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时而自我怀疑,时而发呆走神,有时他甚至会当着家人的面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只是谁也听不清他喃喃时说的是什么话。 一周后,叶父叶母带着叶禹凡去精神心理病院复诊,叶禹凡却极力反抗,他不加掩饰的恐惧表情让夫妻俩心疼不已。 叶母催促道:“小禹,快走吧,看病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去。”叶禹凡却躲到叶父身后,偷偷看着母亲,如临大敌。随着病情的加重,他在面对父母时,本体的心智也在降低,因自信堆砌的成熟慢慢褪却,很多时候他的表现都不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少年。 “小禹……”叶父回身抱住儿子,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爸,能不能不去?”叶禹凡小声问。 “告诉爸爸你在怕什么?”叶父摸着他的后脑勺问。 叶禹凡:“上一次那个芮医生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很痛苦。” 叶父惊讶道:“怎么会?” 叶禹凡:“他好像要把我的灵魂拆成两半,我觉得很疼,我的大脑,我的心,我的手脚,我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疼,可是我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叶父抱紧儿子,把下巴扣在儿子的肩膀上,长久说不出话来。 ”……宝贝,那是治疗,就像人生病了要吃药,都说良药苦口,你想要变好,肯定要受一点苦的啊。”听了父亲的话,叶禹凡皱眉挣扎了许久,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抵抗,跟父母上了车。   ☆、第九章 第九章 夏骁川 到了医院以后,叶禹凡听话地配合芮医生做催眠治疗。 芮北年尝试着让叶禹凡放松,他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精神力前所未有得凝聚。 之前已经得出叶禹凡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推测,尽管不可思议,芮北年还是顶着荒谬感继续验证。 他给另外一个人取了个代号叫X,已知叶禹凡,求X。 X存在于叶禹凡的灵魂深处,就像是人的分层的梦境,X是如同“梦中梦”一般的存在。 和上一次一样,他先催眠了容易得手的叶禹凡,找到清醒的X。 可是,长相文雅的芮北年没有给X留下一丝好感,一看到他,X整个人就如惊弓之鸟,连带着让已经被催眠的叶禹凡都不安起来。 按理说,X是一个很容易被催眠的人。 催眠系统里有一项“可催眠指数”,在做催眠之前,催眠师都会根据这个指数控制手段深浅,而可催眠指数就是通过“专注度”算出来的。 一般小孩的专注度最低,老人和中年人其次,专注力最高的是年轻人。这之中又分不同行业的,譬如研究者、教师、医生的专注度都很高,销售、服务和社会工作者的专注指数相对较低。 此外,还有一项影响催眠的因素就是想象力,想象力越丰富的人,越容易被催眠! X恰恰具备了上述这两点,他不但是个富有想象力的人,而且专注力也惊人得高。一旦进入自己的世界,就很难被打扰,譬如他曾一夜作画23张,对第二天早上叶母的敲门询问都无动于衷。 可这些足以提高催眠效率的因素,在芮北年面对X时都毫无作用,X对芮北年的抗拒仿佛是出于一种本能。 如果一个心理医生不能让病人信任,那他的能力等于形同虚设。好在,芮北年不是普通医师,他是个二十九岁就被国际IAEH催眠协会认证的高级催眠治疗师,他能如此年轻就享誉盛名,不仅是他的才华出众,还因为他执着的个性,他从来不接受“退缩”和“失败”,遇难而上,遇强则强。 这个时候,催眠师和被催眠者之间的较量,就取决于两方的精神力了,就好像千钧一发之际,两个相互制衡的柔道运动员,谁的精神率先松懈,谁就有可能先被摔倒在地。 芮北年采用迂回手段,以退为进,反复数次,终于成功催眠了X! 如果说上一次芮北年和X之间的交流还处于半清醒状态,那么此时的X就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芮北年想知道什么,他就会回答什么。 芮北年掩下心中的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此时有人在场,就会发现他的声线和平时的说话声音不同。上次芮北年就是卡在这一个问题上总是过不去,这才有了X的代号。 眼前十五岁的少年睁着眼睛,双眸却纹丝不动,他张嘴,机械地发出声音:“夏…骁川。” Xia-xiao-chuan?夏肖川?至于具体怎么写,芮北年先不纠结,他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你几岁了?” “三十二……” 芮北年听了一惊,32岁?和自己一个年纪?这不大可能吧!叶禹凡才15岁啊,而且上一次催眠时芮北年也发现X心智不太成熟……等等! X和叶禹凡不就是两个人吗?既然做出了“两个人”这样大胆的推测,那他们有不同的年龄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六月初六……” “几几年?” “……”对方不说话,代表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芮北年还是觉得自己可以试探一下,譬如用叶禹凡的出生年月来反问。 “1984年?”当芮北年问出这个年份时,他明显感觉到叶禹凡的身体震了一下。 然后,X开口说:“那一年,我死了。” “你、你说什么?”芮北年整个人有种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的感觉,蓦地听到活人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会让人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少年此时呆板的表情在芮北年看来是如此恐怖! “……”X不再回答,他的视线开始晃动,他要醒过来了! 芮北年手忙脚乱地发出结束催眠的指令,可还未完成,叶禹凡的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叫,双手猛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芮北年一看对方的瞳孔就知道他失控了! “小禹,看着我!”芮北年扣住叶禹凡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但只一瞬的对视,就让叶禹凡陷入仿佛更深的痛苦之中。 他尖叫着,呻-吟着,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下来,他已经临近崩溃,整个脑袋好像要炸掉一样难受! 听到儿子凄厉的叫声,叶父叶母不顾钟医生地阻拦就闯了进来,但紧接着他们就听芮医生朝他们大吼:“出去!!!” 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按在椅子上,芮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针管往他胳膊上打了一针。几秒钟后,叶禹凡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手臂垂了下来,他还在流泪,依旧痛苦,可是他已经没力气挣扎,没力气吼叫。他看向门口的父母,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呼救,但是钟医生很快就把他们拉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叶父叶母仿佛看到了儿子眼中的绝望。 叶母无声地哭了,她捂着脸抽泣,却不敢发出声音,身边的叶父浑身都在微颤,捏着拳头的手指紧紧地勒着掌心。 半个小时后,芮北年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样了?刚才怎么回事?”叶父表情沉重地问。 芮北年:“叶禹凡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叫夏肖川,他说他已经32岁了,叶禹凡出生的那一年,是他……死去的时间。” 三人闻言大震,芮医生是在讲鬼故事吗! 芮北年也很迷茫:“我也不能相信,我从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深度催眠下,病人是不可能说谎的……” “叶禹凡现在的症状,我认为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两个灵魂的存在性矛盾,试想一下,如果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想做这件事,另外一个想做另外一件事,可是你们只有一个身体,这必然会导致行为和语言的不协调!” 叶父叶母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芮医生说的情况相当危险。 芮医生泄气地锤了一下沙发:“可这些该死的都只是推论,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毫无理论依据!而且短时间内我都不能再催眠他了!” 钟医生:“为什么?” 芮北年看了叶父叶母一眼,把催眠的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道:“夏肖川被催眠的情况下,叶禹凡是被二度催眠,他的精神力是被切断的,意志非常薄弱,任何计划外的混乱都有可能导致他的精神崩溃。” 众人:“……” 芮北年沉思片刻,忽然道:“叶先生,下个月会召开一次全国精神疾病研讨会,到时候也会请国外的资深顾问前来,希望你们能允许我把小禹的病例带过去,请更多的专家一起分析讨论一下。” 精神病人的病例一般情况下是保密的,除非有上层的不可抗力因素,否则只有在病人的责任医师、监护人的共同许可下才可以公开给第三方。 叶父的脸色变了,这是要把小禹的病情公之于众吗? 芮北年误会了他们的意思,以为他们是在担心钱的问题,毕竟精神疾病的治疗费是相当贵的:“有关治疗费你们无需担心,只要小禹的病例被提交到协会,所有帮助都是无偿的,我相信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就会有更大的助力,帮小禹早日解决问题。” 叶母一听,立时有些心动,正想答应,却听叶父道:“让我们考虑考虑。” 芮北年原本也以为两夫妻会立刻同意,这病随便放在谁家,都会希望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来帮助他们,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他也不能勉强人家:“也好,你们回去想想。我这一次是特地抽空过来为小禹诊断的,我在B城工作的诊疗所,预约的病人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不得不回去了,本来以为能帮助小禹找到治疗方法,但是很遗憾……”芮北年垂下眼,复又抬起,“我的回程机票定在三天后,你们如果同意,请在那之前跟钟医生联系,他会准备文件让你们签字。” 回家后,叶父把叶禹凡背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镇定剂的药效还未过去,叶禹凡浑身无力,叶母倒了热水,取了刚配的药,递给丈夫。 “哎,一片药就要五十八块钱,这药真是比金子都贵啊。” “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副作用。”叶父叹息,喂儿子吃了药,带他清醒后,问道:“觉得好点吗?” 叶禹凡声音沙哑地问:“爸,我到底怎么了?” 叶父也不回答,只是一遍一遍摸他的头发。 “爸爸。”叶禹凡看向父亲,“我……还会好吗?”他的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流泪,可是叶父却觉得儿子在哭。 ”会的。”叶父心痛如绞。”有爸爸在,你会一直好好的。”在亲人柔声安慰下,叶禹凡渐渐阖上眼睛,而叶父也在这一刻,做了最后的决.j,正。   ☆、第十章 第十章 放弃治疗 叶父离开儿子的房间后,对妻子道:“儿子的病,不治了。” 叶母大惊:“什么?不治了?” 叶父很坚定:“嗯。” 叶母抓狂道:“芮医生这么优秀的人才,你不让小禹去治病,难道看着他变神经病吗!而且芮医生说以后的治疗都是免费!不要钱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说不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父气道:“你没看到小禹今天的样子吗!他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叶母反驳:“这也是为他好啊……” 叶父一脸怒容道:“这会儿还是说为他好!你真自私,你简直没有人性!” 叶母叫道:“叶成峰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没有人性?叶禹凡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自私怎么没人性了?” 叶父:“你从小就要求他什么都要最好,他拼命的学习,没有一点正常孩子该有的快乐!他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虚荣心,我看儿子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逼的!” “叶成峰!你才是有病的!”叶母被丈夫的指责气哭了,她喊道,“儿子优秀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骄傲吗?难道儿子每次获得表扬获得荣誉你不高兴吗?现在出了问题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今天也把话撂这儿了,儿子这病不治也得治!” 叶父:“如果你非要这么做,咱们就离婚!我带着儿子走!” 离婚?叶母瞪大眼睛,他们夫妻二十年,阖家幸福十余载,此时此刻,一向包容的枕边人居然提出要离婚? 叶父又道:“就算儿子成了神经病,那也是我的儿子,我会负责他一辈子!” 这段日子,叶禹凡奇异的病情已经给这个家庭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任何一点火苗都可能引起巨大的争执,两夫妻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说出心里最难听的话,相互指责,其实也是在发泄他们心里的恐惧和压力。 “你知道儿子的病例被提交到研讨会是什么意思嘛?那是对全国公开咱们的儿子有病!那些医生一个个都自说自话的,打着为了小禹的幌子,其实全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叶父转向妻子,哀情痛诉:“可是我是一个父亲!在小禹面前,我不是教授,不是医生,也不是科学家!我不要那劳什子的学科有什么发展,我只要我的儿子现在好好的!你知道中国这个社会是多么容不得一个异常的人吗?你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吗?今天只要他的病例被记入精神病史,那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神经病!就算他有一天好了也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叶母已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叶禹凡变成现在这样,她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当然不是!在钟医生指出他们家家教的潜在问题后,叶母不知道自责了多少次,不知道几夜未能成眠,可是有什么用? 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越来越陌生,无能为力。 叶禹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父母激烈的争吵声穿过墙壁、房门、被子,传入他的耳朵。 他听到爸妈说要离婚,听到他们说自己会变成神经病,听他们说自己以后都不能再去学校,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享受交朋友的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呢…… 神啊,我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做过坏事,最多多考了几个第一名,为什么要让这种厄运降临到我的身上…… 叶禹凡绝望地想着,眼眶忍得发痛,眼泪还是关不住地淌了出来。 次日,叶禹凡再度生病,体温直升四十度,还伴随着呕吐、头痛和昏迷,病来如山倒,整整两天,叶禹凡一直在昏睡,稍有些意识时也是喃喃“不要治病”、“不要看心理医生”之类的话,可见之前几次催眠的经历对他来说有多痛苦。 两天后,他清醒过来,见父母陪在床畔,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快死了吗?” 叶母瞬间痛哭出声。 每一次的精神治疗对叶禹凡来说都是一场折磨,这种折磨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所能承受的限度,何况那些模棱两可的诊断和未知的催眠,让人不禁怀疑治疗到底是缓和还是恶化了叶禹凡的病。 但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显然是后者,由精神压力导致的健康打击是摧枯拉朽的。 这一刻,叶母想开了。有什么能比儿子的命更重要呢?只要叶禹凡还活着,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她的亲儿子啊! 他们不会再逼他了,此刻,他们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离开前夕,芮北年接到老友的电话。 钟岳仁在电话里叹了口气,道:“他们不想治了。” “怎么会!”芮北年的心里是非常郁闷的,从业以来,任何他经手的病人都有一份近乎完美的现病史。而此时,他被一份疑难杂症挑起了最大的兴趣,正打算大刀阔斧一番,病人忽然说不治了! 这对有强迫症的芮北年来说绝对是必杀技,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去求病人让自己来治疗”的可笑念头! “叶先生他们的态度很坚定。”钟岳仁再次道。 芮北年:“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个孩子,尽量劝说他们不要放弃治疗,我回去忙完B城的事,专门请假半年来宁城!另外……” 钟岳仁:“什么?” 芮北年忽然想到了“夏肖川”,他暂时用这三个字来代表那人的名字。本来想说,让钟岳仁也帮忙查一下名字叫夏肖川、死于1984年的人,这个人还可能是个画家,但他又觉得这事儿太诡异,还是先回去跟几个业内的朋友商量一下再说。 于是道:“没什么,就这样吧,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叶禹凡住院期间,因反复担忧自己“会死”而寝食难安。叶父叶母斟酌了一番,觉得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把叶禹凡的病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得知自己只是患了精神病后,叶禹凡显得很平静,那天晚上父母大吵时他都听到了,而且这段日子,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太正常。 但听到父亲说“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这种论调时,叶禹凡还是惊了一下。 “两个人?”叶禹凡再次确认。 “是啊,那个芮医生是这么说的。”叶父一边削苹果一边道,“说那个人名字叫夏肖川,在你出生那一年死了,不知道怎么会到你身上去了……” 叶禹凡皱眉,夏骁川?这名字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你也别多想了,现在就安心把身体养好了。”叶父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叶禹凡手里,“来,吃了。” 叶禹凡茫然地接了过去,刚凑到嘴边,他的手顿时停住了。 夏骁川!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自己脑海中就浮现了这三个字?就好像自己告诉别人“我叫叶禹凡”,脑海中的叶禹凡就是叶禹凡这三个字,而不是叶羽凡或叶鱼帆! 叶禹凡啃了一口苹果,下一秒,他的想法就更加奇怪了,他竟然觉得夏骁川就是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名字…… “爸,你害怕吗?”叶禹凡仿若自言自语般地问,“如果我身体里有两个人,这件事是真的,你会不会害怕?” “刚开始怕啊,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出现另外一个人呢?况且还是个死……咳,那不是鬼上身么。我和你妈妈刚听到这个说法的那天晚上,都吓得睡不着觉。”叶父笑笑,继续道,“但现在不怕了,要说怕,也就是人心在作怪。人为什么怕鬼?是因为鬼长得可怕吗?有人真的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吗?鬼也是人死后变的,按此一说,鬼魂应该长得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俗语说‘心里有鬼’,指的是人做了亏心事,怕鬼来找他算账,那鬼就是他幻想出来的‘报应’或是‘恶果’。我跟你妈妈从没做过什么恶事,为什么要怕鬼呢?话又说回来,咱们原来是不信鬼神的,要不是你的事,也不会去分析这些。只要心态摆正了,就什么都不怕了,你再怎么变,也总归是我们的儿子。” 叶禹凡听得愣神,他爸爸说的对,自己总归是他们的儿子。 但是,恐怕自己以后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优秀了,他得了这样怪异的病,不但无法再成为父母的骄傲,而且还可能变成他们的耻辱和负担。一想到这一点,叶禹凡就心酸懊恼,甚至有一点恨自己。 他躺在病床上,长时间地发呆。他的记性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做过的事和记得的事时常发生混乱。 叶禹凡住院最后一天,班里的同学组织一起来看望他。 叶父叶母今天恰好都去上班了,他们来的时候,叶禹凡一个人靠在病床上看书,他下-身盖在被子里,上身披着咖啡色羊绒外套,里面是医院统一的淡蓝色病服。 生病以来,叶禹凡断断续续瘦了十来斤,他原本身材就属偏瘦型,此刻靠在床上,要不是衣服架着,身体薄得就像一张纸。 “你们怎么来啦。”他淡笑着招呼他们,“这么多人,都没地方给你们坐了。” 见到同学,叶禹凡挺高兴,他撑直身体时,胸口的病服下滑,露出陡然深凹的肩窝,狭长的锁骨仿佛要破肉而出。他把手上的书往边上一放,伸出的手腕细得似乎一折就能断。 “哎哎,你躺着吧!我们站着就行!”平时对叶禹凡有点好感的女生,几乎都被这镜头逼出了眼泪。 “卧槽!你怎么瘦了那么多!”杨锴围着病床绕了一圈,道,“你这是生啥病了?不会是得了癌症吧?” 对外,叶家并未公开叶禹凡的真实病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冒险让叶禹凡脱离正常人的生活。 杨锴这边一说完,就有女生骂他道:“呸呸呸,杨锴你这个乌鸦嘴!” “就是,你才癌症呢!”众人群起而攻之,叶禹凡看得直笑,“我没事,就小病。” “你就装吧!”杨锴捂着脑袋不怕死地又来了一句。 另外一个男生帮腔道:“就别逞强了,小病能一下子瘦那么多?那我妈就不用成天为减肥愁了!”他是班上的组织委员,这次探病就是他发起的。 叶禹凡无奈,只得坦白道:“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和免疫系统紊乱。” “哇!”众人叫道,“怎么会这样?” 杨锴各种无语:“你压力大?”……谁信啊! “呵……”看着同学们惊诧的样子,叶禹凡的表情依旧从容,好像生病的人不是他,但如果有人仔细留意,就会发现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忧郁。 同学们陪叶禹凡聊了一会儿,说了很多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但他们毕竟是抽了两节副课来的,很快就回学校了。 叶禹凡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鲜花和水果,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洒进病房,在墙壁和床栏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黑暗与阳光,喧闹与寂静,顷刻间的转换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叶禹凡的视线茫然地落在空中某一处,忽然有想把这个场景、这种心情画下来的冲动。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寻找自我 出院后,叶禹凡又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才回学校。 同学们都很关心他,问他身体好了没有,叶禹凡浅笑不答。身体是好了,可是精神呢?连钟医生和芮医生都没有诊断出他的问题,他自己还真没法说自己“好了”。 十五年来,他最熟悉的身体和灵魂,现在都已经变得让他觉得陌生。 父母告诉他,心理医生曾先后给他诊断出“人格分裂”、“精神分裂”和“身体中同时存在两个人”的病症。叶禹凡自己也在网上查了查,又根据那些论述分析了一下,觉得“人格分裂”和“两个人”的说法都很接近他的情况。 不过,还有一点说不通!若梦游、暴食和画画的人是“夏骁川”,那可见夏骁川想做的事情跟叶禹凡毫无关系,这样一来,打人事件又该怎么解释呢? 叶禹凡打张励行时确实没什么自主意识,但“夏骁川”却没有什么理由替自己去打人,因为他和李诗涵根本毫无瓜葛。 事后回忆起自己的行为,叶禹凡只觉得像是着了魔。虽然他为李诗涵和别的男生一起玩而吃醋,但他也不至于激动到动手。难道说,自己的情绪能影响夏骁川?还是夏骁川的性格反过来影响了自己? …… “喂喂。”耳边突然的声音拉回叶禹凡的思绪,只见杨锴朝讲台努了努嘴,“老师叫你呢。” 叶禹凡慌忙站起来,物理老师脸上带着怒气,从上课铃响起以后,这个学生就一直在走神,刚才叫他回答问题却被彻底无视了! 就算他成绩很好……难道成绩好的学生走神也走得特别专注吗! 物理老师又想起这个学生在其中答题卷上画图的事情了,他真郁闷啊! 下课后,杨锴好奇道:“你刚在发什么呆啊,老师叫那么大声都没听见?” 叶禹凡想了想,说:“我在寻找自我。” “……”寻、寻找自我、卧槽,我还寻找戈多呢! 课间休息,叶禹凡正坐在位置上发呆,忽听班里起了一阵异动,有同学喊他:“叶禹凡,有个女生找你!” “啊,是她诶!”杨锴拿手肘碰了碰叶禹凡的胳膊,一脸兴奋,“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生?” 叶禹凡一愣,起身走了出去,班上的同学们一个个睁着眼睛,面露八卦之色。 李诗涵独自站在叶禹凡的教室外,见好些人好奇的目光,她紧张地都不敢抬头,因为上次那件事,她和叶禹凡的关系变得很尴尬。 叶禹凡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宽松的校服裤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很修身,“你找我?”他淡淡地问。 李诗涵脸上浮着两朵红晕,“我、我听说你生病了。”她揪着自己的手指,紧张得手心冒汗。 “嗯。”叶禹凡和她仅隔了半臂距离。 他瘦了很多,现在的体重可能比一些高个儿的女生都轻,但没有一点孱弱的感觉。他站得很直,双腿修长,一手松松地插在裤袋里,除了这个“嗯”字,没多说任何话。 “你现在好点了吗?”李诗涵是个很内向的女孩,这次她主动来找叶禹凡不知提起了多大的勇气。 叶禹凡又“嗯”了一声,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我就是来问一下……”李诗涵不知道叶禹凡在想什么,她以为叶禹凡是喜欢自己的,大家都这么说,而且之前他还……李诗涵想起他打张励行的事,心跳又快了半刻,她终于把视线移到叶禹凡的脸上,想看看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当她和叶禹凡双眸对视的那一刻,李诗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叶禹凡在观察她! 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但是他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李涵诗有点不安,紧接着,就听叶禹凡盯着自己道:“他很喜欢你。” “嗯?”李诗涵一瞬间有点懵,“你在说谁?” 叶禹凡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复又抬起了头,对李诗涵道:“你回去吧。” 李诗涵难得来关心叶禹凡,却被喷了一头雾水,她郁郁地离开,觉得叶禹凡好像哪里变了。 叶禹凡回到自己的座位,又陷入了沉思,同学们对他淡定的表现膜拜不已。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沉默中的叶禹凡蓦地一怔,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和混乱的神色。刚才他和李诗涵面对面说话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就在自己从教室里走出去见李诗涵的过程中,他又迷失了一次自我! 叶禹凡一下子精神了,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是谁在影响自己的行为?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吗?但那种“瞬转”的变化确定不是前者,因为“人格分裂”是需要在特定的条件、特定的时间,亦或是特定的刺激下,才会出现的。 叶禹凡又想起了那次的打人事件,打人的行为是他隔了一天以后,强迫自己回想起来的,而且还利用了事发现场的场景刺激。但这一次消失的记忆却是自然而然出现的,而且时隔较短! 这情况就好像一个人早上刚起床,人还没睡醒呢,就把脸洗了牙刷了,等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上学的路上了。但洗脸刷牙的人绝对是他本人,习惯性行为发生后,他不可能去怀疑刚才做事的是另外一个人!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会说“他很喜欢你”?当李诗涵问他“你在说谁”时,叶禹凡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当时的迷茫:我在说谁?在说我自己吗?如果是我自己,就算告白,也只需要说“我很喜欢你”,这才是正常的表达方式啊! 下一秒,叶禹凡更纳闷了,他读取到了自己让李诗涵回去时的完整想法! 他说:“你回去吧。”与此同时,他想的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对你的好感也仅限于此了。” 怎么会这么矛盾?前一刻还用第三人称说喜欢你,下一刻又用第一人称说对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不对!刚才无论是“他很喜欢你”也好,还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好,那都不是叶禹凡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的话啊,这情况更像是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说的话! 难道说,那一刻的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这真是太可怕了! 如此推断让叶禹凡震惊,他甩了甩头,事实上,他现在所做的“把自己拆成两个人来分析”就已经显得很分裂、很神经病了! 不过,说到对李诗涵的感情,叶禹凡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一方面,他根本不指望李诗涵喜欢上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就算李诗涵愿意,他也不会允许,他不能忍受自己在爱人面前丢脸。这正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拥有的性格,当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的时候,会果断放弃,并不抱任何幻想;另一方面,刚才他无意识间对李诗涵说了那种话,其实也变相地划清了两人的界限,他有点沮丧,但他的性格又不允许自己拉下面子去挽回对方的好感。 ……他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正好应了那句“他对你的好感仅限于此”。 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江山未改,本性已移,十五年的记忆,以往的喜欢和不喜欢,都到此为止。 物理课上的走神只是叶禹凡变化的一个小插曲。那日以后,他走神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上课时一脸神游的表情已经成了高一甲班的一道风景线。 班主任还特地因此找他谈过话,结果叶禹凡竟然当着班主任的面开始神游天外!他有这样的胆子,区区任课老师又能奈他如何? 班主任一气之下又去叶父地方告状了:“上课总是走神,答非所问,经常不交作业,昨天单元考试还交了白卷,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班主任一通抱怨后又关心道:“也没见他和之前那个女生来往,是不是你们家里出什么问题?哎我说,很多学生状态不好都是因为父母吵架啊之类的……” “没有没有,我们家里挺好的。”叶父道,“啊,除了你刚才说的,小禹还有别的奇怪行为吗?” 班主任纳闷,这叶禹凡的爸爸怎么回事,正常点的家长光听那几条就万分重视了,毕竟这里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学生能考到这里来,大都是奔着重点大学名牌大学去的,可她怎么感觉叶父一点都不担心儿子的问题呢? “暂时没有其它的了。”班主任道。 “叶禹凡有没有无故扰乱课堂纪律?”叶父问。 “这个,也还好吧,只是上课走神,每科老师都跟我反应呢。” “哦。”叶父忽然严肃道,“老师们没有责骂叶禹凡吧?” 班主任愣了,她觉得叶父刚才那句话的语气反倒像是在质问她,她有点生气:“当然没有!我们只是关心孩子!” 叶父的口气立刻缓和了不少:“啊,实在很对不起,如果小禹出了任何问题,请你们第一时间联系我,千万不要责备他,他最近压力有点大,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平时上课他若再走神,你们可以当他不存在,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呆在教室里就好了,至于考试交白卷,等他回来后我会跟他沟通的。” 班主任彻底无语了,有这样极品的家长,她还能指望叶禹凡规规矩矩地听老师的话么?但人家家长都摆明了不管,老师也没有什么立场,的确如叶父所说,只要叶禹凡不影响别人,大家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影响有时候并不是直接的,而是潜移默化的。 时间一长,叶禹凡标新立异的“走神行为”已经被广泛传播开来了。 一些暗恋叶禹凡的女生们觉得这样的“男神”特别深沉帅气,而且富有个性。在娱乐活动稀缺的高中,八卦学校里出色的男生是女生们唯一的兴趣爱好,一到课间,她们就围成一圈开始讨论…… “你们有没有觉得,叶禹凡自从生病回来后,变得很不一样了!” “有啊有啊!我觉得他变得更有气质了!” “才不是!原来的他也很有气质,只是现在他的气质比以前更有魅力!” “没错!他的眼神好像有一点点忧伤的样子喔……” “那叫忧郁气质!” “而且他瘦了好多,真让人心疼啊!” “就是这一点才更抓人心不是吗?如果能被他喜欢上,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会被熔化掉!”一个女生做捧脸状。 有几个男生见了,也想模仿叶禹凡走神以引起女生的关注,却都模仿得不伦不类。因为并不是每个人走神时都能像叶禹凡那么深沉忧郁自带主角光环的,谁叫他一入学就是个风云人物呢? 模仿的男生,有的走神时像白痴,有的走神时一脸猥琐,还有的走神时被老师丢粉笔头,附带一句:“好的不学学什么走神!你以为你是叶禹凡啊!你有走神的资本么?要走神之前也考个全年级二十一吧!啊对了,那个叶禹凡答题正确率是百分之百呢!”…… 照一个女生的话说:“叶禹凡走神那叫思考人生,别的男生走神那是发傻!” 其实杨揩听了也很想跟着吐槽一句:‘他不是在思考人生,他在寻找自我……”他哭啊,谁懂”走神帝同桌”的痛啊,跟叶禹凡说话十句话有九句得不到回应啊!他只能自言自语像个神经病啊!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厌学逃课 叶禹凡没理会自己的“特立独行”给旁人造成多少影响,他还是他自己,理智时会看书学习,发呆沉思,只不过作业会莫名其妙的没有完成,或是课本、稿纸上出现了奇怪的图。 “这真的是我画的吗?”叶禹凡有时候也会这样想,“我真的会画画吗?”反复地疑虑仿佛开启了他的一扇脑门,想要画画地冲动渐渐涌了上来。 他开始反省:说不定小时候美术不好只是自己没有开窍?还是完美主义发作,潜意识想去做以前做不好的事情? 叶禹凡有点期待地抓起了笔,但……结局还不是一样! 他郁闷地看着自己刚描出来的一副草图,他本来想画那天医院病房的场景的,结果窗户是歪的,地板是斜的,床头柜比床还大,更别说什么阳光啊、忧伤的情绪啊,根本没办法表达,整一个乱七八糟! 叶禹凡黑着脸把纸揉成一团,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扔掉纸团,叶禹凡没有意识到那之后自己一直在习惯性地转笔,长时间地注视一个场景,分析场景构图和其中的透视关系,或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看对方和别人长得哪里不一样,如果在纸上表达该怎么做。 有一次,他看的是一个在操场做引体向上的男生,对方身体流畅的线条、结实的肌肉、有力的手臂和身上的汗水都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那种动态的美感、富有生命力的表现让他的双手都灼热起来,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去把那一刻画下来! 而被叶禹凡关注的那个男生,从单杠上下来后就脚步混乱地跑到同伴身边,叶禹凡清楚地听到他说:“那个是甲班的叶禹凡吧?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啊!是他啊……他最近很出名!那个‘走神帝’就是他!” “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看耶,眼神好诡异!” “听说他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现在变得跟吸血鬼一样……” “是啊,那皮肤也太白了,好恐怖……啊他跟着我们来了,快跑!” “……” 那些下意识的行为,叶禹凡毫无知觉。 说过的、做过的、记住的事,时常发生混乱。 叶禹凡渐渐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置身于人群之外的异类。 有时候,恍然间会有人问他一个莫名的问题,譬如“你干什么”或是“你怎么了”,叶禹凡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怕自己说得和做的有偏差…… 他开始融入不了群体,大家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无法忍受,不管是钦慕、新奇、还是鄙夷不屑。他开始游离,尽量少说话,少动作,有时候默不作声地呆着,就是一整天。他开始独来独往,偶尔自言自语,真正表现得像个怪人。 半年前,叶禹凡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产生厌学心理。 他厌烦了日复一日呆在教室里,面对着繁复的作业,他开始幻视,纸上的字符会无故变化、跳动甚至消失。 在课堂里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大脑叫嚣着想要得到解放——冲出去,冲出去!不要呆在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就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促下,叶禹凡真的起身走了出去,他无视老师和同学们惊诧的目光,兀自走出了教室,离开了校园。 外面的空气缓解了他的胸闷,宽阔的空间让他觉得自由。 他漫无目的地在外头晃荡着,看这个城市的天空,绿地,马路,建筑,行人……一切都是那么舒畅,但是也很寂寞。 这个时候,有人正在学校里上课,有人在办公室里上班,有人在工地上为这个城市添砖砌瓦,每个人都在为着前途或者生存而奔波。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目标,可他却无所事事。 我能做什么呢?如果我不读书,我还能去干什么? 叶禹凡想,我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呢? 他在市中心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感受着阳光的转移,寒冷的空气似乎把时间冻得特别漫长。 “我在上面讲话,他居然就这么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他还想不想读书?他还把不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学校那边,班主任第一时间就给叶父打了电话,“他无视纪律的行为已经让人忍无可忍了!” 叶父一边道歉,一边担心叶禹凡去了哪里,这段时间他成天提心吊胆的,为儿子操心得都长白头发了! 可没想到,叶禹凡一到吃饭时间就自觉地回家了。 叶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没追究儿子的逃学问题,而是先关心他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叶禹凡道:“就出去随便走走。” 叶母脾气一上来,本能地就想批评叶禹凡,被叶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叶父语重心长道:“你如果不想上课,记得跟老师写个假条,可以回家,也可以去人多的地方转转,但千万记得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也要像今天晚上一样按时回家,否则我们都会担心你的,知道么!” 叶禹凡闷声“嗯”了一下,低头开始扒饭,他很饿,最近也不见得消耗多少体力,但他总是很容易饿,看到什么都想吃,也可能是前段时间生病后体重掉太多了,现在身体本能地想要补回来。 饭后叶禹凡还啃了个大苹果,被叶父招呼着下了盘棋,第二盘下到一半后,他走神了,过了一分钟,开始拿着棋子在棋盘上划拉,又把叶父那方的棋子都挪动,摆成奇怪的形状,一脸兴奋。 叶父默默地看着儿子,一声不吭,最后他试探性地问:“好玩吗?” 叶禹凡微微点了下头,继续把棋盘和棋子当积木玩,叶母站在不远处,看得眼眶发酸。 晚上叶父和钟医生通了电话,虽已下决定不再治疗,但钟医生再三劝说,并愿意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咨询,双方才维持了联系。 叶父也觉得,专业人士对他们多少还是有帮助的。 “逃学吗?”钟医生沉吟道,“这可能是小禹知道自己得了精神病后,产生的‘人际排斥和社会拒绝’现象啊。” “是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吗?”叶父问。 钟医生:“有这种可能性,他是去外面找什么地方躲起来了?还是单纯的不想见到那么多人?不过这些情况暂时不需要太担心,他虽然精神有点问题,但人却不傻,而且他都是十五岁的人了,一些基本安全意识还是有的。” …… 挂了电话,叶母急问:“怎么样了?” 叶父叹了口气:“钟医生让我们不要给他太多的限制,如果他不想上课,也不要强迫他去上,更不能把他关在家里。” 晚上睡觉,叶母躺在床上不自觉就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喃喃着“怎么办”……想通“放弃治疗”是一回事,但承担由此所带来的折磨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还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接受“优秀的儿子已变成神经病”这个现实。 叶父握着她的手,也不安慰她,等妻子哭累了,哭完了,才问:“好些了么?” 有的时候,哭也是一种解压,可是他是男人,他是不能哭的。 “不是都已经做了决定么,还哭什么呢?”叶父柔声道。 “你就不难受么?”叶母带着哭音道。 “难受。”叶父缓缓说,“难受也没办法,就当是人生给我们的考验吧,古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别跟我文绉绉的!”叶母打断她,心情却是舒缓多了。 叶父:“其实我觉得吧,小禹这样也挺好的。” 叶母:“啊?” 叶父:“他从小都和别的小孩不同,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成熟,比别人优秀,也总是不让我们担心,这十五年来,他几乎没有依赖过我们,我有时候觉得,我的存在就是给他提供房子提供学习环境,供他吃饭学习,其余精神方面的依靠一点都没有。可是现在他变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时,很幼稚,也会闹别扭,发脾气,还会犯错误,就像个小孩一样。” 叶母:“……” 叶父:“你不要老觉得他有神经病,他跟那种疯人院里的疯子能一样么?要是不知道他之前的症状,没有人会把他当神经病,你看他在学校里那么久,有人说他像神经病么?顶多行为上比较特立独行罢了。” 叶母:“上次他打人……” 叶父:“也就那么一次!除了那一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比别人更有暴力倾向!包括之前他画画,我们看不懂,他又哭又闹的,我也只觉得,是他自己在难受,在痛苦。” 叶母:“……好吧。” 叶父:“有一句话说,你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就是什么样的,你一直想着儿子有病,那他没病也变得有病了。我看小禹跟别人家那种叛逆的、不学好的孩子是很不一样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至少有一部分人格已经是成熟的,正常的,而新出现的那一部分……或是说另一个人,我们不大了解。到目前为止,他也就是喜欢画奇怪的画,不会下棋,胃口比较好,饭多吃了两碗……” 叶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你一说还真是的。” “是吧!”叶父来了劲:“今天晚上下棋下到一半,我看小禹就变成另外个人了,他明显不把象棋当象棋,而是把它当成另外一种玩意儿,还玩得津津有味。但是我们有必要说象棋一定是用来下着玩的吗?我们以成人的思考方式去限制他,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但如果我们把他当小孩呢?” 叶母承认:“对,没有任何规定说象棋不能当积木玩,就像小孩,什么都能拿来玩。” 叶父:“我们只是现在还不够了解他,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了解这个……另一个人的想法,就像钟医生所说的,我们要试着跟他沟通、交流,不要强迫他按照我们的规则去生活。” 叶母:“你说,他要是逃学在外面,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也不认得回家的路了,那该怎么办?” 叶父:“要么,在他身上放张纸条?” 叶母:“写上咱们的家庭地址和联系电话?” “……”他俩这是真把儿子当智障了么?“还是静观其变吧。” 之后一礼拜,叶禹凡几乎天天逃课,但他基本上都会准时回家,叶父叶母也终于放下心来。 这日,叶禹凡索性一早就没去学校,直接上外头晃荡,他沿着一条街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闻到一股味道,这味道让他既陌生又熟悉,他摸索着,四顾着,在数十外的街角,看到了一家画具店。 店门口立着木质画架和画板,一排石膏头像隔着玻璃放在最靠窗的位置,一眼就能分辨店的性质。 但让叶禹凡觉得奇怪的,是引导自己找到画具店的味道,那是混着树脂和蜡的颜料气味,夹杂着松木与碳墨的淡香,很独特,却是自己以前从未留心过的。 叶禹凡立在原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熟悉这种气味呢?难道是很久以前做过的那个梦吗?那时他的精神刚刚出问题,一次见完钟医生回来后生病了,昏睡中他做了个绵长的梦,梦见自己在满是颜料和画布的房间里执手作画…… 可是梦里是闻不到任何昧道的。他犹豫着,脚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朝着画具店的方向走去。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一双眼睛 这是叶禹凡第一次走进画具店。 店里琳琅满目的画材画具让他移不开眼睛,各色颜料呈阶梯式排布在室内一角,小至指甲大的正方体色块,大至半膝高的油漆桶,从黑到白,从红到紫,彩虹似的一溜。 还有型号不一的毛笔、画笔,皆井然有序地列在架子上,大的粗如拖把,小的细长如筷,叶禹凡随手拿起一支浅色的毛笔,只觉得眼皮一跳,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周虎臣……”他喃喃。 “小同学挺识货啊,这是周虎臣的笔呢。”店主凑上来道,“你是写字用还是画画用?我帮你看看哪个款合适。” 叶禹凡愣在原地,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笔,方才竟然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且不需要店主告诉他,他自己就能反应出这是“直径0.9mm、出锋约5mm”的狼毫笔! “我……”叶禹凡摇摇头,“我就看看。” 正在这时,又一群年轻人涌了进来,有人嚷着:“老板,有没有纯麻交图层的油画布?”店主先撇下叶禹凡招待他们去了。 几个年轻人中有男有女,非帅即靓,一个左耳打着耳钉的男生蹲在地上挑纸,另外一个身穿皮夹克的男生在边上说:“我这学期买的画笔刷了一个月就烂了,果然便宜没好货!” 站他边上的女生道:“老徐推荐的那种画笔也不便宜,但掉毛掉的厉害呢!” 挑完纸的男生起身:“我用的是Bergino的,你们可以试试,感觉还不错。” “喂,江雪,这周老徐布置的作业你完成多少了?”耳钉男转身问不远处挑铅笔的女孩。 “干画画完了,湿画的还差一张……”她的声音清爽甜美,但有读书人少有的痞味。 叶禹凡不由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束腰休闲服和短裙长靴,一头染成褐色的长发斜扎在后脑勺,头发直得很不自然,一边的耳朵上带着一个大耳环,脑袋一动就叮叮作响。 这个女孩看上去也没比叶禹凡大多少,但穿着打扮都成熟得不像学生。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女生扭过头来,见到叶禹凡的一瞬,她忽然怔住了,很快,那张化了淡妆的脸遮掩不住得红了起来。她立刻转身走开,借着隔板和画架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叶禹凡皱眉收回视线,他觉得纳闷,那个女生为什么这种表情?她认识我?还是我又做了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那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消弱,弱到叶禹凡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强过一下,重若击鼓。 他浑身躁动,眼前所见的、鼻间所闻的、手上所握的都让他的血流加速……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画具店的,手里又拿着什么,有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往前走,血液灼热得像是要把他燃烧殆尽…… 晚上七点,叶禹凡还没有回家,叶父叶母有点着急了。 “今天是怎么了?”一桌饭都凉了,两夫妻都没心思动筷子,守着家门徘徊。 七点五十分时,叶家电话铃声大作,叶父一把抓起电话:“喂!” “你们是‘叶禹凡’家里嘛!!” “是是!我就是叶禹凡的父亲!” “你们现在赶紧给我来一趟宁城文化博物馆!” 宁城文化博物馆?发生什么事了! 叶父叶母立刻驱车到目的地,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叶父先一步问:“我儿子呢?” “你们怎么管儿子的呢!他下午在我家外头的墙壁上乱涂乱画!我这墙壁是刚刷好的!可现在被你儿子涂得乱七八糟!”那中年人一边骂一边领着叶父叶母拐了一个弯,原来他家就在宁城文化博物馆边上,原本雪白的墙壁上已经被墨水泼得惨不忍睹。 他还在继续骂:“我看你儿子是高中生的年纪吧!今天是礼拜四,他怎么不去上学?你们做父母的是怎么教的!要不是我今天正好看见……” 叶母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她气急之下反驳道:“怎么说话的呢,不就是抹了你一块墙壁么!” “哈?不就是一块墙?”那人怒不可遏。 叶父赶紧说好话道,“先生,实在对不起,您消消气,这事是我儿子不对,我回去会教育他的,您这墙壁我们负责找人给您重刷,费用全部由我们承担,你看行么?” 中年人见叶父态度不错,哼唧了一声,才把叶禹凡从自己家的院子里放出来,但还在骂骂咧咧的:“我这明天就有贵客要来,你说你负责,怎么负责?你当晚找人来刷墙吗?还是你自己来给我刷啊……” 叶禹凡低着头,身影消瘦显得楚楚可怜,叶母拉过他,心疼地瞅了一圈:“怎么样,伤着哪里么?” 这话问的,好像那中年人虐待了他儿子似的,果然对方又动了肝火,他只当这家子人溺爱小孩,看不惯道:“我看你儿子一声不吭的,道个歉都不会,不会是脑子有病吧!有神经病就关起来啊!放出来尽干缺德事儿……” “你说谁有病!你再说一遍!”原本还和气地给中年人道歉的叶父听到这话瞬间爆了,他厉声道:“都说了会赔你,墙也会给你重刷,你还想怎么样?孩子犯了错我们会教育,你有什么资格辱骂他?先生,说话请慎重点,你刚才的言论已经对我的儿子造成了侮辱罪!” 中年人:“……” 回到家,叶家三人都沉默着,叶禹凡尤其安静,他脸色惨白,魂不守舍,但是还是默默地吃了三碗饭…… 他中饭晚饭都没吃,饿了一天早就饿得没力气了。 饭后,叶禹凡的精神好了一点,叶父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道:“小禹,看着爸爸说话。” 叶禹凡呆呆地坐着,直到叶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过头去。 叶父问:“你喜欢画画吗?” 叶禹凡挺迷茫,他喜欢画画吗?他也不知道。 叶父:“爸爸可以给你买画笔、画纸、颜料。” 叶禹凡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吗?” 叶父:“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只能在家里画画,不能在外面画画。” 叶禹凡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嗯。” 叶父又问:“今天你画画的颜料是哪里来的?” 叶禹凡:“……” 叶父:“付钱了吗?” 叶禹凡:“……” 叶父皱了皱眉,从裤袋里抽出一百块钱,说:“平时你需要买什么都是直说的,所以我们也从来不给你零花钱,今天开始,爸爸每周给你一百,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自己去买,不够再问爸爸要,好不好?” 叶禹凡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百块钱,过了许久才轻声问:“爸,你不生气吗?” 叶父问:“为什么生气?是你偷了画具店的颜料?还是在别人家的墙壁上画画?” “我……”叶禹凡无法回答,因为无论是颜料的来源,还是画画这事,他都不清楚。他的记忆从画具店直接越到了愤怒的中年人,直到之后的事情发生,他才大概推断出自己做了什么。 叶父叹了口气:“小禹,如果知道自己做错了,以后改正就好,明白吗?” 叶禹凡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愧疚及感动,他的心麻麻的,手掌热热的,在这个他莫名熟悉却从未深入了解过的男人身边,他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感,就像撑房的梁柱,遮阳的大树,严严实实地将他保护了起来。 “以后,不会了。”叶禹凡看着自己的掌心,几不可闻道。 儿子回房间后,叶母忐忑地问:“就这样?他以后要是再……” “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叶父双手捂住了脸,“他让我觉得陌生,和他说话时,我能感觉出他的迷茫,还有他……对我的戒备,我只是想重新建立我跟他之间的信任,就像钟医生所说的,现在的小禹不是原来的小禹了,不但是我们要重新认识他,我也要让他重新认识我……” 叶母递了杯热茶给叶父,说:“好在这次小禹捣了乱还知道告诉别人家里电话,让咱们去‘营救’他,这要是以后他没意识呢?咱们就在家里等着干着急?” 叶父沉默了一会儿,把茶杯搁回茶几,道:“还是在他身上放张纸条吧,记得写上我的电话。” 叶母:“……” 几日后,H城。 葛钦舟把照片洗了出来,印在放大的纸上,招呼画室里的学生:“来,都过来看看。” 几个十六七岁大的孩子放下画笔围了过来。 一人催道:“郭哲恺,墨迹啥呢?” 那个叫郭哲恺的,仿佛没听到别人的召唤,盯着画板某一块专注地铺调。 葛钦舟摘了烟轻笑:“随便他,你们先看。” 纸上印着一张被放大的黑白墙画照,白墙黑墨形成鲜明对比,左边白色多一些,右边黑色多一些,纷纷围合成两个奇怪的圆,但右上角却出现了一块突兀的白色,显得不太协调。 “这是什么?”学生们左看右看,都一个个发愣。 葛钦舟道:“昨天去了趟宁城,意外看到这么一副墙画,右上角那块白的,是刷墙工拿白涂料重新浇上去的。” “啊?这画是刷墙工画的?” “不是,我拍照的时候,刷墙工正打算把这幅画刷掉。”葛钦舟又深吸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道:“这画,据说是个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瞎捣乱,拎了墨去那里泼出来的。” 众人:“……” 葛钦舟继续道:“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说,就是抽象的色块,也有的说是变形的太极,但都有些牵强。 正讨论着,那个叫郭哲恺的男生的,葛钦舟笑问:“哲恺,你瞧这是走了过来,他手上还拿着铅笔,十指全黑乎乎啥?"郭哲恺盯着那画看了会儿,忽然抬起手臂,分别指向自己的两边太阳穴,认真道:“一双眼睛。”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人外有人 “哦?”葛钦舟颇有兴趣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郭哲恺那双手还没放下来,跟摆pose一样:“凭感觉!” “呵!”葛钦舟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顺手拿了一支毛笔,蘸了墨直接往纸上抹,刷刷几笔,一双完整的眼睛就跃于纸上! “阴阳眼!”众人惊呼。 “喔老师好厉害!!!”郭哲恺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一张脸就对着那双眼睛,兴奋得挠桌。 这画中的阴阳眼,并不是民俗传说和灵神鬼怪故事里说的“阴阳眼”,而是字面意思。 左边是正常的人眼,黑瞳仁加眼白,右边是左边的反色,通过黑色布景来衬托白色的眼眸。左右结合在一起,看上去极具张力,仿佛真如同鬼神传说中源自太极可辩阴阳的眼睛! 有人道:“老师,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特别啊,咱们这几个人,都能画出来,还比这画的好呢。” 葛钦舟把毛笔往洗笔筒里一插,道:“你们会拿着一桶墨水跑去别人墙壁上泼双眼睛出来吗?” 众人:“……” 又有人道:“难道这是行为艺术?”行为艺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注重“行为”的过程,而非结果。 葛钦舟瞥了他一眼:“可以这么说,但你们都还没有行为艺术的意识呢。” “不对!”郭哲恺还趴在桌上,“这不仅仅是单纯的行为艺术!” 他抽出另一张还没有被葛钦舟修改过的打印纸,道:“你看,这墙好歹有两米半高吧,他人有多高?比章东东还高?”章东东是画室里最高的学生,身高一米八四。 “这么大的画布!”郭哲恺用手比划着,“怎么控制构图?他还是泼的墨呀,很容易走形的!” 葛钦舟点头:“哲恺说的不错,而且这墙所在是一条宽仅二米的弄堂,他不能走远了看全图,只能一点一点泼,也就等于他把墙壁分割成好几块,一块块填出来的。” “……”众人都惊了,这人是有多强的控图能力?所有人都知道,画一张A1的大图远远难于画一张A4的,何况是在比自己人还高的墙上,绘画区域越大,越难掌控比例,越容易顾此失彼。可打印纸上的那双眼睛,在形上却是完全对称的! “怎么样,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葛钦舟道。 众人纷纷点头,有的沮丧,有的叹气,唯有郭哲恺,盯着那副画,眼中燃起了一股斗志:“从明天开始,我要用二米乘二米的画纸画画!” 画室里的学生普遍用A1或A2尺寸的画纸来作画,郭哲恺说要用二米乘二米,等于画的东西要比A1的大几乎四倍! “阿恺,这也意味着你要买比别人多四倍的颜料喔……”画室另一个叫何月夕的男生吐槽道。 原本还雄心壮志的郭哲恺一听,石化了。数秒后,一声惨叫响起:“葛老师” 葛钦舟笑哼:“我可没这么要求过你,所以画材和颜料都自己解决,对了,咱这儿也没有二米乘二米的画板,你要么把纸铺在地上,跪着画,要么把纸贴在墙上,扑着画……” 众人:“哈哈哈哈!” “怎么可以这样!”郭哲恺泪流满面。 葛钦舟:“不过嘛,如果你能在这一届的全国青少年创意绘画大赛上拿个名次,老师就帮忙给你定做一个画板和一个爬架椅,怎么样?” “啊哈!”郭哲恺瞬间又阳光灿烂了,“名次肯定是我的!” “切”众人笑着嘘他。 葛钦舟提醒:“这是你们第一次参与绘画大赛,别忘了在画上签上笔名,你们可是未来的艺术家,这第一幅正经参赛的作品,说不定以后能值个好价钱呢!” “是!老师!”学生们信心满满地继续练习去了,葛钦舟一个人走出门外,默默地点燃一根烟。 静谧寒冷的夜,葛钦舟仿佛又听见了自己离开校园时,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钦舟,你别傻了,艺术只是上流社会的消遣玩意儿,这里的人,要么穷得只剩下才华,要么富得只剩下钱。前者卖才华求生存,后者买才华涨姿势,你以为大家都是真的在做艺术吗?我们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你为什么不选一条舒服点儿的路?” 葛钦舟蹙着眉头吐了口烟气,是啊,我为什么不选择和你一样的路呢?你去教那些富人家的小孩学画画,不管他们画得好画得坏,反正就是个玩意儿。 我却在这里,带了这么几个穷学生,租着屋不避雨的破房子,为了那点渺小的希望拼尽所有…… 因为我不想像你那样麻木地活着啊! 当我遇见拿粉笔画飞鸟的郭哲恺,当我得知画那副阴阳眼的少年才十多岁,我心中澎湃的激动,你有吗? …… 叶禹凡睡得迷迷糊糊的,早上九点多才醒来。 他已经好多天没去上课了,父母也不管他,还替他打电话跟学校请假,这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外头游荡,叶禹凡有点腻烦,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距离上一次闯祸已经有一个礼拜了,虽然叶父给他买颜料和画笔,并鼓励他在家里画画,叶禹凡却有点提不起兴趣。 他仍然画得很糟糕,每画一次,都会遭受严重的自我打击。 “我根本不是画画的料!”叶禹凡心道。 这日,他晃悠着去了以前的初中,宁城实验初中是市里首屈一指的重点初中。学校附近有一条美食街,专门是为了贪吃的学生们形成的饮食文化,宁城最有名的特色小吃在这条街上都能找得见。 叶禹凡就是想起曾经吃过的炸年糕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下了学都是直接回家的。只是和同学们吃过一次,不知怎么,现在想起来特别得怀念。 下午两点,学生们都在学校里上课,美食街也显得比较冷清,叶禹凡一个人从街头吃到了街尾,把以前吃过的没吃过的都吃了个遍,他从来没觉得吃东西会让人这么心情愉悦。 距离美食街约百米处有一条河,以前放学的时候从那里经过,总能看到早恋的男孩女孩们偷偷在河堤边上散步。 此时,叶禹凡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冬末的阳光冰冷,照在枯黄的草地上却能泛起了一层暖光。 微风拂过,吹起叶禹凡额前微长的刘海,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鱼鳞般闪烁…… 江冰见到叶禹凡时,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站在河畔的少年双手插兜,瘦得像是会被一阵风吹走,他微眯的眼神透着些许忧郁,迷离地扫着那一水波麟。然后,他一步一步朝下方走去…… 江冰蓦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当少年一脚踩在泥泞里是,他已经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叶禹凡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沉入一股刺骨的寒冷之中,但仅一秒,他就被拽离了那个冰窟。他听到身边有人喊:“你有病啊!大冬天在这种地方找死!” 叶禹凡半昏迷地缩成一团,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个人嚷着:“擦,你是纸头做的啊!” 一阵晕头转向后,叶禹凡被抱到一架摩托车上。 江冰把他的手往自己腰上一环,似乎觉得不放心,转让自己坐在他身前,又脱下外套把他包住,然后半环半抱着踩下启动杆,唰的飞了出去。 冷风灌进叶禹凡的脖子,吹得他瑟瑟发抖,他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要不是有那个人的外套,他估计自己在路上就会被冻成冰棍。 之后一段时间,叶禹凡都没办法思考,大脑被冻得麻木,手、脚、身体都在失去知觉……直到一股热水当头喷下,叶禹凡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一个陌生人家的浴室,源源不绝的热水冲在他冰冷的身体上,叶禹凡渐渐停止了颤抖。 江冰一脸黑线地盯着蹲坐在浴盆里被自己冲了十分钟热水的人,他真是太无语了! 难得好心情在河堤边看看风景,却见到一个逃课的小哥,本来还想这情景真熟悉,和几年前的自己真像,要不去跟他聊聊,看要是没人罩就让他跟着自己混……却想不到丫是去寻死的! “妈的!”江冰又骂了一句。 但说实话,这家伙长得还真不赖啊,一张脸跟玉雕出来一样白,睫毛比他妹的还长,就是五官看着有点眼熟。 “喂!你叫什么名字?”见叶禹凡已经有了意识,江冰凶巴巴地问。 叶禹凡却不回答,他挣扎着想避开兜头的热水,那水花喷得他都睁不开眼睛了。 江冰见他躲避,更是故意拿水往他头上喷,叶禹凡不断地咳嗽,颤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想透过水帘看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这家伙真是瘦得不像话啊,江冰想,刚才抱他的时候就感觉很轻了,现在一浸水,他的衣服全黏在了身上,就像一只被雨淋透了的猫,没有蓬松的毛发掩盖骨骼嶙峋,从前胸到后背的厚度就只有自己一个手掌宽。 江冰移开蓬头,叶禹凡也终于抬起眼来,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掩着那双如子夜般漆黑的眸,眼角未落的水珠跟碎钻似的,在热能灯的照射下闪烁。 江冰忽的就有些手抖,洒水的蓬头再次喷了叶禹凡一脸水,叶禹凡被呛,抬起瘦骨如柴的手臂掩着嘴咳得狼狈不堪。 江冰耳根发烫,把蓬头丢给他:“你自己冲热了,然后把湿衣服脱掉!我给你找一套换上!!”吼完这么一句话,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室。“真烦!”他碎碎念着,回自己房间开了空调,又顺手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床,才去衣柜里找衣服。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江冰的妹妹 叶禹凡还在一缸热水中发呆,浴室门又被打开了。 “叫你脱衣服,你在发什么傻!”江冰吼道。 叶禹凡扭头,透过一室氤氲,看向门口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他也只是个“男孩”而已。不过人个头高,块头也不算小,所以乍眼一看像个成年人,但男孩面庞未褪的稚气显现出他的真实年纪,可能也就是高中生的样子。 江冰走过来,用手背贴了贴叶禹凡的额头:“没冻傻吧!” 下一秒,手臂就被挥开了,“没有。”清冷的音调从浴池里的少年口中扬出,和他的长相一样,温润中透着一丝漠然。 十五分钟后,叶禹凡穿着宽松过头的睡衣睡裤从浴室里出来,江冰正拿着汤勺在厨房折腾,闻声朝外头喊:“贴润哥海报的那一间!”等他手忙脚乱地煮完姜汤回卧室,那人已经抱膝坐在他床上了,头上还盖着浴巾,遮住了那双似乎能夺人魂魄的眼睛。 “真是……”江冰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种像是捡了一条濒临死亡的小野猫,既觉得麻烦,却又不忍心丢弃,尤其是那人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真是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去照顾的生物啊! 江冰感叹着,把姜汤递给他,道:“不想感冒就喝了。”别说他为啥会熬姜汤,谁叫他有个来大姨妈时就疼得死去活来的妹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江冰又问。 “叶禹凡。”叶禹凡捧着汤碗,一声不吭地喝着。 江冰也坐到了床上,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几口,房间里瞬间烟气缭绕,“抽不?” 叶禹凡摇头。 江冰弹了弹烟灰,故作深沉道:“你说你才多大啊,那河是人能跳的么,你不知道那儿多脏?成天不知有多少混子在那儿撒尿!还有这大冷天的,你是打算把自己淹死还是打算把自己冻死?人能活着多不容易,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还是你爸妈的,懂不?既然还活着,就得好好珍惜!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有多大个事儿要寻死觅活呢?考试考零蛋了?被娘们甩了?还是钱被偷了?就算都是又怎么的!还能比命更重要?哥从小考试考零蛋,交过的女朋友十指都数不过来,十岁以前天天被人抢钱,十岁以后哥天天抢别人钱……” 江冰念了二十几分钟,自己都觉得好笑,原来他劝起人来也是头头是道的哈,都能改行去当神父了! 一扭头,江冰就见那混球捧着个汤碗走神呢! 卧槽敢情自己刚才都在废话是吧! “喂喂喂!说你呢!听见没有?”见叶禹凡没有反应,江冰刻意朝他的方向喷了口浓烟,叶禹凡仿若未觉,数秒后,才后知后觉地挪动脑袋,一脸疑问地看着江冰:“?” 江冰气结,憋了半分钟,叶禹凡还维持着这个姿势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他不由莫名火大:“……你看我干嘛呢!跟你说话呢!” “哦……”叶禹凡却在此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不用上学?” 江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叶禹凡问:“你不是学生吗?” 江冰忽的笑了起来:“上学?开玩笑,哥这样子像是读书人?” 叶禹凡:“……不像吗?” 江冰要哭了,他长这么大正是头一次有人说他像读书人,虽然他确实还是个学生,只不过那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和没上一个样! 江冰默默地吸了一口烟,老气横秋道:“我是混社会的。” 叶禹凡:“哦。” “……”江冰气得快冒烟了,你他妈的到底想说什么!给点shocking的表情好不好!哥可是混、社、会的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是黑的还是白的,这要是在平时,哥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整死你丫的啊! 一下午,江冰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还下了逐客令,叶禹凡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还抱着江冰的被子睡着了。 江冰真的特别无语,他还从来发现有陌生人能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睡着过,尤其是在他凶人的时候,小孩见了都能吓得哭出来,大人有时也绕道走。 这家伙的神经还真是比象腿还粗啊!难道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自暴自弃了? “……”草!老子又不能杀了你! 看在对方遭遇可怜的份上,江冰没忍心把他弄起来,自己也有点犯困,索性裹着被子一块儿打了个瞌睡。 这一觉醒来,外头天都黑了,江冰一看手表,五点半,听到外头的动静,他利索地跳下床,拉开房门往外瞅。 “哥?你在啊!”客厅里的女孩正勾着脚脱拽自己的一只长靴,见到江冰显得有些惊讶,这人正是江冰的亲妹妹江雪。 “你放学了?”江冰挨着门缝挤出来,顺手关上房门。 江雪没有发现他哥鬼祟的举动,把背包一摔,不顾形象地摊在沙发上。 她打开电视,抓了把茴香豆一边吃一边看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在江雪的印象里,哥哥每天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不到九点十点是不会回家的,有时候还彻夜不归。 江冰坐了过去,从妹妹手里揪了一颗豆子凑近嘴里。 江雪问:“外头那辆机车是你弄来的?” “唉哟我操”江冰一拍脑袋,那车是他从兄弟地方借来的,说玩两天,今晚就得给人还回去,谁知遇上叶禹凡的事,还善心大发把人救了回来,车的事彻底给忘了! 江冰立即起身拉上外套拉链:“我去还车,你别给我说出去啊!”他还未成年,要是被老爸老妈知道他开摩托车玩,非得惹来一顿骂。 江雪笑瞥了他一眼:“我说你今天那么早,回家做白日梦呢?诶!回来给我带盒章鱼小丸子!” 江冰:“自己买去,你个猪!” 目送老哥摔门而去,江雪翻了个白眼,继续看她的电视,看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他哥房间里传来什么声音,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没听到。 江雪安心地调高音量,又沉浸到电视节目中去了。 叶禹凡是被外头的电视节目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衣服、袜子、篮球、零钱堆了一地……叶禹凡隐约有点记忆,他落水了,然后有人救了他,把他带到了这里,洗了澡,后来他很累,就睡着了。 那个救他的人去哪里了?在外面看电视吗?自己的衣服呢? 叶禹凡下了床,借着客厅透进门缝来的光,找过去拉开房门,见外头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那一瞬间,叶禹凡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又出错了。 房门被拉开的那一刻,江雪也警觉地扭头,当看清站在他哥房门口的那人是谁时,江雪差点没喷出来! ——卧!槽!嗷!嗷!嗷!!!如果可以飙脏话的话,江雪肯定也想用这几个字来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这真太他妈的“刺激”了! 她认识眼前这个人:宁城实验初中0X界的学生会主席、连续三年全科优等生、校园风云人物、追求者无数的叶禹凡! 她的钱包里还有这人的大头照!这个年代的学生根本没有相机,更别说是有照相功能的手机,可江雪却有一张叶禹凡的大头贴,那是她用一百块钱问叶禹凡班上的一个女生买的,说是初三春游时大家央叶禹凡一起拍的照片。 江雪现在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把叶禹凡的模样画出来,因为他是她暗恋三年的初恋对象! 事情就是这么巧,江雪和叶禹凡是初中同校的同学,但她是成绩不好的自费生。实验初中虽然是重点学校,但因办学条件的关系,每届都会招收一部分自费的差生。在这个学业第一的社会,家长们都费尽苦心地把孩子往好的学校里送,想着近朱者赤,孩子和会读书的人凑在一起总能相互影响一点。 而叶禹凡不同,他是万人敬仰的学霸,她和他一个地一个天,两人的生活从来都没有交集。 之后,叶禹凡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宁城实验高中,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走向了更高的起点,而她,中考失利后勉强去了一所美术职业院校,抱着微薄的“美院”梦,寄希望有一天能在大学校园里再见到他,尽管几率如此渺茫! 然而现在,她暗恋三年的白马王子居然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唾手可及的距离,这是何等的猿粪! 可为毛自己现在一手抠脚,一手抓着茴香豆?而那厮,穿着一身黄金战士图案睡衣从他哥房间里走出来!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还是叶禹凡先开口:“你好。” “……你、你好!”江雪瞬间大脑充血,满脸通红,她撒了茴香豆,脚趾夹回拖鞋,接着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叶禹凡问着,把手插进上衣口袋。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场景,都可能被当成搭讪的话,尤其是这人还跟他哥有关系。 一般江冰带回来的朋友,多少都对江雪有点意思,可是现在这话从叶禹凡口里说出来,江雪却感动得要哭了! 他记得我,他记得我!嗷嗷嗷 还有明明穿在他哥身上挫得一逼的睡衣,为毛穿在男神身上就那么帅!帅得她想流鼻血啊妈……! “那天。”叶禹凡皱眉回想着,“你是不是和你的朋友去了画具店?” 江雪的脸更红了,没错,她有印象,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那天是上学日,按常理说叶禹凡不大可能翘课去那种地方。 但叶禹凡好歹那是江雪暗恋了三年的人,江雪总不可能认错人,虽然对方瘦了很多,面部棱角更分明,也比初中时更成熟了,但他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从江雪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一见钟情,到初中毕业,再到画具店的惊鸿一瞥……那种悸动的感觉,是任何人都不曾带给她的。 两人正僵着,江冰就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盒江雪之前要的章鱼丸子。 他一到家就见自家妹子和自己捡回来的“竹竿”在眼神对峙,竹竿打量着江雪,而江雪则一脸红晕地坐在沙发上,一双腿还扭捏地并在一起,脚趾紧张地一耸一耸。 “我擦,这妮子不会是……”江冰瞬间就悟了! 但他堂堂江冰的妹子,放出去也是一响当当的太妹啊,他啥时见过自家妹子这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卧槽,自己出去还没半个小时,竹竿到底对他妹做了啥! “喂。”江冰凶神恶煞地对叶禹凡道,“你咋还没回去呢!” 话未说完呢,江雪就跟护犊的母鸡般跳了起来:“哥有你这么吼客人的吗?真没素质!”那刻意捏起来的嗲音让江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鬓角的头发,一边腼腆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们三个上外头吃点去,好么?叫我哥请客!"江雪扭回头,一边持着,我哥他就这样,你还没吃过饭吧,我江冰听得嘴角抽搐,他心里万分纠结,又是激动又是郁闷,激动的是,原来”除了外表没有一点像女人”的江雪居然也有这样娇羞的小女儿模样!郁闷的是,妹子喜欢的人,竟然是个打算轻生的渲!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有病 江雪盛情邀请,叶禹凡不好拒绝:“那就一起吃个饭吧。”他也确实有点饿了,而且白天江冰救了他,趁着一起吃饭,自己可以主动付钱还了人情。 出门前,叶禹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你那朋友家住在哪里?晚上回来方便么?”叶父在电话里问。 叶禹凡道:“就在实验初中这块,回头我打个车就行了。” 叶父:“好,自己注意安全。” 叶禹凡挂了电话,就这点功夫,江雪还回房间补了个妆,出来的时候眼眸里含着两汪春水,看得江冰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你们的爸妈呢,不回来吃饭么?”叶禹凡问。 江雪抢着道:“他们做生意,现在还忙着,很晚才会回来,我和我哥吃饭都是自己解决的。” 三个人去了附近的家常菜馆,路上江雪忍不住问她哥:“哥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江冰瞟了眼妹子的表情,调侃道:“干嘛?” “他可是咱们学校以前的名人!你居然能跟他混到一块去!”江雪把叶禹凡的履历给他哥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哦,难怪见着眼熟!”江冰也是实验初中毕业的,只不过和江雪一样都是自费生,还比江雪叶禹凡他们高了两届。 如果说叶禹凡是正道上的名人,那江冰就是反派里的风云人物了,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江冰在校的那几年,几乎所有自费的差生都被他统一起来,组成当时很有名的“冰雨帮”派,这个帮派还附带荼毒了不少成绩好的“祖国花朵”,天天跟附近南阳中学的“南阳帮”斗殴,打架闹事抢劫低年级学生,无恶不作! 江冰毕业那年,学校大半老师喜极而泣,这尊祸星爷终于走了。 “快说啊,你怎么认识叶禹凡的?”江雪又催。 江冰正想着叶禹凡“跳河”的事呢,他不明白像叶禹凡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天之骄子,不呆在学校里念书,跑到河边去干嘛?还“不小心”落水?这人……啧啧,没问题才怪了! 江冰原本还打算告诉江雪的,可瞥了眼妹子着急的模样,就算他坦白说“你喜欢的人下午跳河被你哥救回来了”,江雪也不会信啊! 江冰又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叶禹凡,他们两兄妹在这边叽里咕噜,叶禹凡一个人在后头闷不吭声地跟着。 他自己的衣服还没干,出门时换了江冰平时穿的便服,衣服裤子都过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套着两只麻袋,反显得身材瘦弱。 明明穿着自己最土的那套衣服,江冰却别有一番味道,主要是那人浑然不觉的神情,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淡漠,配上那双乌黑的眼,能吸人似的。 ……还是算了!这事还是等他先深入了解一下,再跟江雪解释吧,江冰想。 到了饭馆,江冰点了小炒肉、辣子鸡、鱼香茄子外加一大碗鸡蛋番茄汤。叶禹凡什么都吃,不挑食,而且胃口很不错,一连吃了三碗饭,菜盘子都吃空了,江冰无语地又让老板加了份糖醋排骨和莴苣肉片,菜一放上桌,也是转瞬没了一半。 江冰心中吐槽:这家伙蹭起饭来可真不客气! 叶禹凡吃相不差,看得出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他在餐桌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吃得专注无比,而且一直维持着同一种进食速度,吃了很久…… 江雪也看呆了,原来斯文儒雅的男神是个大胃王,看外表根本想不到! 这一特点换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江雪估计都会嫌弃地骂一俩字,饭桶!可偏偏在消瘦的叶禹凡身上,江雪觉得太可爱了。 她控制不住地就在一边脑补自己给叶禹凡做饭的场景了,幻想男神会默默地把好吃的不好吃的全部扫荡完,都不需要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能让她感动得尖叫。 江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救了! 转念又想,一般有轻生念头的人胃口都不会这么好的吧?这家伙难道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在最后几天都想吃什么吃什么,放纵一回? 两兄妹一个光顾着发花痴,另一个想破脑袋分析对方的人生观,这恍惚间,叶禹凡就把账给结了。 “……我晕!”江冰看着一脸埋怨的妹妹,觉得忒没面子。 吃完饭,江冰打发走了江雪,抬抬下巴对叶禹凡道:“哥们儿,走走。”这语气带着明显的命令口吻,意思是“小样儿老子有话跟你说”! 叶禹凡无所谓,他吃饱了,心情也不那么阴郁了,便跟着江冰去散步。 两人来到一处高地,江冰随手把玩着一只打火机,蓝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明明灭灭。 一高一矮的少年,并肩趴在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学校,平日里铺满草地的大操场,此时被四周的万家灯火隔绝成漆黑一片。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啥要跳河?”江冰问。 “我没跳河。”叶禹凡淡淡地回答。 “那你怎么掉水里去的!” “不小心。” 江冰:“……” 叶禹凡不想告诉江冰,自己当时站在河堤上,被冬日下的金色河水吸引,忍不住想去触摸,所以才掉进了水里……不过这话估计谁都不会信,光是“想摸一模河水”这句就让人觉得有神经病! “你之前说,你是混社会的?”叶禹凡忽然问。 “嗯,怎么?”江冰心道,你小子终于知道哥的厉害了么?接着就听叶禹凡傻乎乎地来了一句,“混社会怎么混?” 这句话把江冰问住了,这就跟一个混混问学霸读书怎么读一样,压根儿没法回答。 “你自己混混看就知道了呗。”江冰随口开了个玩笑。 叶禹凡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江冰,认真道:“能跟你一起混么?” “我操……”江冰没想到叶禹凡是说真的! 说实话,如果叶禹凡就是个普通翘课的学生,江冰也就收了他了,反正他手下小弟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刚刚他才从江雪地方得知这货是那么个完美的优等生呢,说不准江雪几年前就已经惦记上人家了,碍着跟人家的人生轨迹没交集,所以一直都没能下手!江雪是明摆着喜欢叶禹凡这种乖宝宝类型的,自己若一朝把人家拐上歧途,不知道会不会被亲妹子恨一辈子呢! 所以当江冰听叶禹凡说想跟着自己混时,他简直不知道如何反应:“你想啥呢,放着那么好的成绩,不考大学,出来跟我混?你家里人不管你了?” 叶禹凡:“他们不敢管我。” 江冰嘲讽道:“啧,够能耐哈!” “不是。”叶禹凡认真道,“因为我有病。” “……”救命!有这么一本正经说自己“有病”的人么!!! “所以你掉水里也是因为‘有病’?”江冰恶狠狠地吐槽,最后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叶禹凡:“……嗯。” “你玩儿我啊!”江冰的大脑里已经一团乱线了。 “只是一个人太无聊了,如果不读书,都不知道能干什么。”叶禹凡笑着,却没有一点在开玩笑的样子。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叶禹凡抬头望着夜空,打火机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他长直如扇的羽睫与完美无瑕的侧脸。 也许是那个淡淡的笑容,也或许是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从中蔓延出的寂寞,如稍纵即逝的烟花,似飘渺虚无的烟雾,让人不自觉地晃了神。 无法拒绝的,江冰回答他:“愿意……” 江雪回到家,一脸掩不住的愉悦。 她终于和男神说上话了!男神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刚刚男神还在饭桌上给自己念了首诗——“你的名字让我想到了柳宗元的一首四言绝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她想在家里转圈圈,想趴在枕头里偷笑,想去阳台大叫! 男神好浪漫!男神的眼睛好漂亮!说话声音好好听!笑起来好温柔! 男神的胃口也好大……啊啊啊 少女花痴的声音荡漾在阳台,江雪捧着脸仰着头,蓦地瞧见了晾在顶上的衣服,“咦,这是……” 这套衣服不是他哥的,今天叶禹凡穿着他哥的衣服,所以……这套衣服是叶禹凡的?可是怎么连鞋子都在这里! 卧槽!还有内衣、内裤、袜子…… 江雪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随即拎起那双潮湿的袜子瞅了瞅,还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男神的袜子!就是气味有点奇怪,怎么有股河水的馊味?江雪拿晾衣杆卸下衣架,发现衣服上是同样的味道,裤脚还沾了很多泥。难道叶禹凡今天不慎落水了?是他哥把他救回来的? 难怪他哥这么早就回家了!叶禹凡还穿着他哥的衣服! 江雪一击掌,瞬间两眼放光!干得好啊喔尼桑! 江冰小瞧了他家妹子的观察力与推断力,自己藏着掖着一晚上的事,转瞬就被他妹子破解了! 江雪兴奋地把叶禹凡的衣物都收了下来,一边暗骂哥哥太粗心,这被河水浸透的衣服能直接去晾着么? 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抱到浴室里,拿温水和洗衣液泡上,又拿了把刷子把鞋子刷干净。做这一切时,她全身都在冒粉红泡泡,尤其是在洗叶禹凡的内裤时,她的脸都快烧熟了,每搓一下,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脑袋上响起“叮”的一声,接着跳出一个类似恋爱游戏里的提示框:“亲密度提高10点”…… 狠命十几下,脑袋上就是一连串的“叮叮叮叮”……幸福感爆棚! …… 江雪担心哥哥和叶禹凡会回来,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衣服,重新晾回去,这里扯扯,那里拍拍,忽然一团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 不会是钱吧?江雪一开始想。可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是叶禹凡付的钱,他总不会再留一张在湿衣服里头,那这是什么? 江雪拣起纸团,因在洗衣服时被浸泡被揉搓,纸团皱巴巴地黏在一起,她小心地剥开来看,有字诶! 还好字迹尚未模糊,江雪拿进屋里一瞧忘记了回家的路,只见上头写着:“此人患雀淞微精神病及人格障碍,如果您发现他,请帮忙联系他的父亲叶成峰,电话XXXXXX——江。”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芮北年的假设 芮北年回B城至今,已过去一个半月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抽不开身,待忙完手头上的活已近年关,去宁城的打算只能先放下,何况叶家坚持不再治病,就算他去了也无济于事。 但他并没有因此忘记叶禹凡,相反,他还对这个少年的病症耿耿于怀。有关“两个人”的猜想让芮北年魂不守舍,还有那个他通过催眠挖掘出来的“夏肖川”…… 芮北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个人身体里会同时存在两个人,他想过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的双重可能性,甚至还曾怀疑叶禹凡是否可能在欺骗自己,也就是说,叶禹凡通过人格分裂为自己塑造了“夏肖川”这么一个角色,在催眠的时候出来混淆他的判断。 这情况并非不可能。 在芮北年师从埃里克尔期间,芮北年曾尝试催眠他的老师,但从未成功。他经常不知道埃里克尔是在什么时候识破了他的意图,却不立即揭穿,而是假装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这个时候被催眠者无论说什么话都是不可信的,而且还可能在此过程中反将催眠师催眠,让对方产生“震惊”、“恐惧”等情绪,继而知难而退。 但这种情况实现的前提必须是被催眠者拥有比催眠师更高的敏锐度、识别力、精神力、心智以及强大的系统催眠知识,否则很有可能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叶禹凡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就算他成绩再好,各方面再优秀,心智也只有十五岁,所以芮北年立即就推翻了这个猜想。 这段时间,芮北年和不少同行讨论过叶禹凡的病情,当然,为了保护病人的,所有讨论都是在假设的条件下进行。 大部分医师觉得芮北年做出的病案假设是无稽之谈,只有一个同事闻言后说了句“这个好像穿越啊”,芮北年的思绪紧绷了那么久,这时听到有人跟他开玩笑,不由放松了许多,便就着这个话题和对方编谈起来,两人还讨论了一个人如果被另外一个人“穿越”可能导致的精神症状。 可聊着聊着,芮北年忽然发现叶禹凡的病情与这个“玩笑”可能导致的情况惊人相似!当他一脸凝重地起身时,那位同事还摸不着头脑,心道芮医生不会是真信这些玩意儿吧! 为什么不可能? 国外已有相关纪录片验证灵魂存在的可能性。譬如有一个现实例子,是说一个婴儿刚出生时拥有他爷爷的部分记忆,他甚至会下意识地说出他爷爷的口头禅,但他的爷爷在他出生前不久就已经去世了。他的亲人都相信婴儿是他爷爷的转世,然而随着孩子的成长,他的灵异行为在慢慢减少,但性格上和他爷爷的相似点却在逐渐增多,这些若解释为基因影响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但也可以理解为逝者的灵魂与新生者的相融合,或是被消化了。 此外,也有研究表示,催眠能唤起一个人前世的记忆,即有关“转世重生”的说法,但正常情况下,活着的人是不会在清醒时出现前世和今生双重人格现象,因为他们总归还是同一个人。 叶禹凡的情况,显然比上述的更复杂! 芮北年假设夏肖川真的存在,他的灵魂穿越到了叶禹凡的身体里,并拥有前世的记忆,声称自己是画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绘画细胞的叶禹凡会忽然开始画画!而且,被穿越的假设也能解答叶禹凡发病前没有任何潜在症状的问题! …… 尽管上述推断在内行人眼里莫名荒唐,芮北年却豁然开朗! 为什么自己得知叶禹凡身体里有两个人的情况时,会觉得震惊而不可置信,为什么自己潜意识想去寻找“夏肖川”这个人时,会觉得那么诡异而轻易放弃——这些,都有了解释! 因为自己当时陷入了思维定势,钟岳仁也一样,他们一直在用传统方法,根据叶禹凡的经历、性格和病症在找原因,企图用已有的医学名词来分析这一切,当然一头雾水! 芮北年兴奋得颤抖,的确,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证明灵魂的存在,更别提“穿越”一说,但叶禹凡的情况可能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现实例子!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写下一列在此假设下还有待验证的疑点。 首先,夏肖川的出生日期。 被催眠时,夏肖川曾说过自己死于1984年,32岁。这个年龄一般都会是死者死时的年龄,一个人去世后,我们总会说某某享年几岁,而不会再去加上他死后的年岁。而且夏肖川是画家,若他的年龄要算上死后的15年,他死时才17岁,很少有17岁的少年会自称自己是画家的,所以夏肖川极有可能出生于1952年六月初六。 其次,夏肖川是何时重生穿越的。 假设他死后立即重生,他在之前的十五年里是否还有其它的宿主? 若叶禹凡身体里的夏肖川是第一次重生,那他的灵魂在死后的十五年里做了什么?沉睡吗?像游魂一样四处漂泊?这些都是需要通过夏肖川本人才能得到答案。 再次,夏肖川自称画家,并使用叶禹凡的身体开始画画,为什么之后又否认自己所画的画? 难道,夏肖川和叶禹凡的灵魂进行了融合? …… 芮北年被自己大胆的推断震惊了——没错,在两个灵魂相互影响的情况下,叶禹凡才会做出似是而非的回答,而且会经常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如此也能解释一开始钟岳仁诊断出来的“人格分裂”,以及后续出现的“精神分裂”!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向两个互相拥有对方特性的两个人在发展!如果这种情况继续,说不准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一个完整的灵魂,即完全正常的人! 芮北年心中一紧,立即给钟岳仁打了个电话,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可能不太多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丝线索,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当钟岳仁得知芮北年的意图后,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妥吧……”芮北年想问他要叶禹凡所画的那23副画! “你就把那些画扫描下来发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作画的人是谁,以我的医德发誓!” 钟岳仁哭笑不得:“你的医德是要用我的职业操守来交换吗?” “学长!”芮北年使用人情攻势,“你是把我陷入这种状态的元凶啊!” 钟岳仁纠结了,他非常了解这个学弟的性格,一旦认定某事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会使用一切手段,他能有今天的作为和成就,正得益于他变态又执着的性格! 而自己,也的确欠了他的人情呢…… “好吧,看在我们多年……” “谢谢,你尽快复印出来寄给我。” 果断的挂机声让钟岳仁嘴角抽搐:妈的,话都不让他说完! 几天后,芮北年就收到了钟岳仁的挂号信,事后钟岳仁又打电话过来叮嘱芮北年不要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惜收到的画只有九张,据说,原本是有二十三张的,但叶禹凡画完画的那天早上自己发狂毁了两张,叶父也只带了一部分过来。 将就吧,有总比没有好,芮北年想。 看画,芮北年可能不在行,可这个社会里懂画的大有人在,光他的社交圈里就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艺术家”,不过他可不想找这些人。 在手机里翻了一会儿,芮北年拨通了一个号码。 “小鸟儿最近怎么样?” “卧槽又是你个变态!”接电话的人,是B城社交圈有名的官家二少,官凤鸣。 “呵呵。”芮北年在电话这头轻笑着,问,“怎么了,还没忘了我?” “滚!你这祸害不是在国外嘛!滚回来干啥?”这个官凤鸣,正是钟岳仁印象中那位差点被芮北年催眠掰弯的可怜家伙,被催眠后的一段时间,官凤鸣几乎天天给芮北年写情书送玫瑰,只差拎着聘礼去芮家提亲了。后来回过神,对芮北年恨得咬牙切齿,芮北年却在那时拍拍屁股出国了。 芮北年:“我这不想你么,想你当年一天给我送一束玫瑰花啊,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初恋?” “尼玛啊——!”糗事重提,官凤鸣没什么好口气,一番骂骂咧咧后,却也无可奈何。 他和芮北年是发小,家里也相互认识,两人因为年龄相仿从小玩到大,交情自然不浅。只是芮北年从小阴险腹黑,事事强他一筹,后来还去学心理学和催眠,变得愈加恐怖! “有屁快放!废话少说!”官凤鸣对这个人真是又恨又怕,还夹杂着那么一丝让他恼怒的情愫,但骂归骂,他对于芮北年的求助却是从来没有拒绝过。 芮北年开够玩笑,切回正题:“你给我介绍个懂画的行家来,我手头上有几幅画想找人帮看看。” 官凤鸣:“行家?我不就是嘛!” 官家祖辈是做名画古玩买卖的大家族,商史可追溯至清末,后因六十年代的历史原因,家族经济体系分崩瓦解,后代们拆分家产逃亡海外,唯留官凤鸣父辈这一支苟延残喘。 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期,官家拉了一杆盟友东山再起,改炒国画和当代画作发家,现已是国内艺术商中的巨擘,专司当代艺术品收藏、展销与拍卖方面的活动。 官凤鸣是官家再度发家后的第一代,不过他上头还有几个兄姊,他大哥官林运比他大了整十七岁,现在是官家的掌事人。官凤鸣出生后,官家的家业已经有了雏形,所以他基本上没吃过苦头,也能算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了。 作为一代么子,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哥,还有两个能力卓绝的姐姐,官凤鸣本人没有一点来自继承家业的压力,他从小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读书时丝毫没有上进之心,前期家里人还管他较严,后来官林运的儿子官鸿泽渐渐长大,各方面出类拔萃,远胜他这个纵垮小叔,官家人也就对他放之任之。从大学混了个文凭出来后,官凤鸣就跟着他二姐帮家里做点事,不过丙北年心里清楚,这货就是个绣花枕头烂草包,本性倒是直爽善良,但做事一点不踏实。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葛钦舟的学生 “就你那德行?还行家!”芮北年不客气地奚落着。 官凤鸣早被芮北年贬低惯了,他自动无视对方的鄙夷,问:“你手上是啥画?油画还是国画?什么年代的?” 芮北年:“不是你平日里看的那些艺术品,就普通的素描。” 官凤鸣:“普通素描?什么类型的?肖像画?静物画?” 芮北年:“我要能看得懂还找你么!” 官凤鸣:“哦,抽象画啊……现代艺术?” 芮北年:“你就别卖弄那点人尽皆知的东西了好么?” 官凤鸣:“……” “别猜了,我也不知道这画的是啥。”据说叶禹凡画的是“记忆”,不过芮北年当然不能暴露这些,“你帮我找个有深厚绘画功底的人,资历老一些。” 官凤鸣:“我当什么事呢,你不就想找个懂画画的人嘛!” 这理解力差的,真服了他了!芮北年默默擦汗:“没错,最好是那种看了画就知道对方实力的行家。” “那让鸿泽的美术老师看看就成了啊!”官凤鸣说的“鸿泽”即是官林运的独子,官凤鸣的侄子,官鸿泽。 芮北年:“鸿泽的美术老师?” 官凤鸣:“嗯,一个画家,年纪不大,但挺厉害的,知识面很广,感觉啥都懂。” “鸿泽怎么样了?”芮北年上次见到他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他记得官家的这个孩子很是优秀,“现在该上高中了吧?” “过了年就十七岁了!”官凤鸣在电话那头叹气道,“那小子,哎……” “他怎么了?”芮北年顺着话题问。 官凤鸣道:“他简直是我哥的缩小版。” 芮北年:“这不很正常,亲生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官凤鸣解释道,“我是说鸿泽有些过于年少老成了,他除了外表,其余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孩,性格脾气都跟我大哥如出一辙,连说话时的那种压迫感都差不多,啧……” 芮北年哈哈大笑:“我说,你确定不是在不爽你侄子比你优秀?” 官凤鸣:“啊??” 芮北年揶揄道:“我看你们家的人除了你其实都是一个样子,就你像是捡来的。” 官凤鸣:“……你滚!” 几日后,芮北年拿到了那位美术老师的联系方式,对方叫崇山,是国立美术学院的副教授,兼职画家。 官家居然让一个副教授给鸿泽当美术老师?果真是名门的手笔! 芮北年知道官家培养后代的方式,比起让孩子成为艺术家,官家更倾向把他们培养成独具慧眼的伯乐。 古往今来,大多名垂青史的艺术家,在他们活着的年代往往都不为人所知,有命途多舛的,怀才不遇的,亦有大隐于市的,直到他们死后十年、百年,甚至更久,才能有人辨别出他们的才华。 正如古人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比起天才艺术家,能发现天才艺术家的人更加稀有。 要培养艺术界的伯乐,全体系的艺术、美学、鉴赏培训是少不了的,官家的小孩本身也是从小学习绘画与创作,以此来培养审美眼光。此外,他们还参加各种展会与拍卖场所,深度接触那些昂贵的奢侈品,培养自身气质。当然,他们还是商人,他们需要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包装,什么样作品可以炒作,什么样的方式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 …… 一番思索后,芮北年拿起电话联系了崇山。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挺年轻,说官凤鸣已经提前找他提过这件事,但最近一段时间有个全国青少年创意绘画大赛在S市举行,他是比赛的主要评审之一,而且他老家也在S市,要等来年开春才会回B市。 “不介意的话,能把画寄给我吗?”崇山说,“我在S市的华夏美院也有办公室。” 芮北年沉吟片刻,本来还考虑要不要飞S市一趟,但一想年底家里的事肯定不少,便答应了。 “我会抽空看的,有了结论我给你回电话。” “请务必及时,我随时待机,谢谢您了!” “不客气。” 崇山刚挂下电话,就有个助手喊他:“崇教授,快来看看这些画!”他此时正在绘画大赛的评审现场,各色画作堆了整整一个大厅,大厅四周的墙壁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正是被筛选出来的较优者。 距离截止日期还有三天,还有画作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寄过来,把全体人员都忙得焦头烂额。 助手引导崇山去看的,正是一组刚刚收到的画作,一共八张,已经算少了,有些特色艺术学校的参赛作品几乎是成箱成箱地寄过来,满地的参赛画早已让这些老师、教授、画家都审美疲劳,何况大都是中学生的作品,要从几万副层次相当的作品中挑出几个特别好的,难上加难。 可眼前的这八幅画,却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一下子振奋起来。 因为这八张作品,每一幅都很出色,而且随绝对是可以得大奖的作品! “真不错啊!” “难得让人眼前一亮呢。”周围的评审老师们纷纷点头。 “一次八张,可有得挑了。” “咦,这是同一个地方寄过来的?”有人疑问。 助手道:“是啊,是一个包裹里拆出来的。” “这……”组织方露出为难的脸色来。 没错,这是一次全国性的比赛,颁奖分配总归是要根据不同地域、不同学校、不同组织来考虑,如果一个团体的实力特别强,也不能让他们独揽所有奖项。 审评组正打算先从这八副作品中剔掉一部分,却听崇山道:“且慢。” 一人尊敬道:“崇教授有何想法?” 崇山:“把画上的署名遮掉,分散开来挂在墙上。” 那人问:“你是说,这几幅画都考虑在大奖范围之内么?” 崇山盯着其中一幅画道:“嗯,这些画都不简单。” 几个评审在边上面面相觑,又听崇山道:“今天傅院长、官先生都还不在,等他们来了可以让他们看一下这几幅画作的价值。” 崇山所提的两个人,前者是华夏美院现任院长傅容国,后者是本次比赛最大的赞助者官林运,作为特殊人员,他们的评价对最终的奖项有决定性影响。 在崇山的提议下,助手们将画分散开来挂在了墙壁上,没有了同等级画作的对比,这几幅画更是从近百幅作品中脱颖而出。 崇山沿着墙壁一张一张认真地看了过去,每看到那八张画的其中一幅,就会停下来驻足很久,其中有一副画名为《天使》,画的却不是普通的天使,画中一群天使的翅膀和身体是由机械齿轮链接的,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表情是一样的茫然,引人深思。 还有一幅叫《农村》,这幅画被分成地上地下两个部分,上部分是一片乡村景象,有农田、水塘、老牛、稻草人等等;地下部分却像是城市,鳞次栉比的楼房,密密麻麻的街道,还有川流不息的汽车,人们全部像蚯蚓一样在泥土里生活着,同样,是一幅引起人们思考的画作。 最让崇山中意的是一幅叫《梦》的画,那幅画让他想到了毕加索绘于1932年的同名作品,但毕加索画的是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头呈水平方向歪着,闭着眼睛,脸部被背景黑色延伸出来的线条从头顶开始分成上下两部分,分割线止于嘴唇,女人身体的局部也采用两种颜色来表达,那是一副彩色画。 而墙壁上展现的是一幅纯粹的素描,画上画着两个男人,但那两个人加起来只有三条腿,因为他们的其中一条腿重合在一起,从腰部往上部分是完整的两个人,长相完全不同。其中一个人在沉睡中,表情安详,另外一个不知看到了什么场景,表情非常夸张,而且做出一个好像要离沉睡者远去的飞翔动作,可惜他们的其中一只脚连在一起,限制了他的动作。 整幅画的人物表情和黑白对比极其鲜明,只要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 “真是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作品啊。” 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崇山的沉思,崇山扭头一看,见是同行的梁云清。 “梁教授。”崇山和气问好。 梁云清点头致意,“最近还好吗?” 崇山:“挺好的,多谢记挂。” 梁云清把视线转回那副《梦》上,道:“是葛钦舟的学生。” 崇山闻言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梁云清:“刚才去看了一下包裹上的地址,署名上,就一个字,葛。”崇山想说,那也不一定是他,可梁云清的下一句话成功让他闭了嘴,“我认得他的字迹,他现在在H市。” 崇山无言,复看那素描,原先不见情绪的目光露出一丝灼人的温度。 “这年头,如此有才气的人不多了。”梁云清叹息说。 “嗯。”崇山轻轻应了一声。 “十多年了,那小子从毕业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次忽然出现,看来是要准备出山了……”梁云清无奈地笑着,“一次培养了那么多人才,是想包揽这次大赛的全部奖项吗?” 崇山淡淡道:“那又如何,这些人的前途,从他们得奖的那一刻开始,不都已经被规划好了?” 梁云清摇摇头:“你呀你呀……”说着就这样继续往下一幅画看了过去。 崇山默不作声地跟上他的步伐,又听他道:“这次得奖的画,你心里也已经有底了吧。” 崇山:“原来是有了。” 梁云清:“现在被打乱了。” 崇山默认,这八副作品的出现对前三名的冲击很大,覆了他们原本已定的第一名作品。言情更快尤其是那副《梦》,几乎颠或更新梁云清:“等傅院长他们来了再决定吧。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休学新闻 叶禹凡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父母天天吵架,说要离婚。叶禹凡为了阻止父母争吵,对他们撒了个谎,说自己得了精神病,企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 他哭闹,任性,变得神经质,还做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事情,来让他们相信自己不正常。但这一切,都是他在演戏,他其实是正常的。 父母为他请了医生,他连医生都骗过了!最后所有人都相信他得了精神病,父母也不再吵架,关心他紧张他,对他万般容忍。 有一天,叶禹凡去上学,同学们都发了新的课本,唯独他没有。发课本的课代表告诉他,他的书在班主任地方,班主任说不能发给他。上课铃快响起,没有课本的话,就上不了课,叶禹凡赶紧跑去找班主任拿书,当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听到老师们在讨论换掉他的同桌。 梦里,他的同桌不是杨锴,而是李诗涵。老师们说,叶禹凡有精神病,不能让他和正常的学生一起坐。 叶禹凡愤怒地冲进去对班主任喊:“你敢换掉她试试!”但他很快就被几个老师们拖开了,班主任面露惊恐之色,叫着:“快抓住他!快把他关起来!他躁狂了!” 叶禹凡挣脱他们逃走了,他隐约听到老师们在他身后说:“他跑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想不开自杀?” …… 叶禹凡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不想回学校,他走到一条河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还真的在那一刹那起了自绝的念头。 他想,如果我死了,他们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内疚?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没有病啊!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这一切都是我编出来的,他们怎么能信呢?他们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 …… 可是他终究是不敢寻死的,如果死了,不是更遂了他们的愿吗? 晚上,他回到了学校,却发现自己的书包被丢在外面,老师和同学们站在边上,有人发现了叶禹凡,兴奋道:“叶禹凡回来了!”可是他们脸上丝毫没有叶禹凡想象中的“内疚”表情,他们在笑,笑容里充满了鄙夷。 “你看,他还不是回来了!”“他怎么敢死啊!”“就算自杀那也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有精神病!”“就是就是,跟我们毫无关系!”“……” 那一刻,所有曾经的兄弟、友人、同学都成了他的敌人。 班主任拿着一张纸说:“叶禹凡,你被开除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叶禹凡震惊地问:“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开除我!” 班主任说:“因为你有精神病,你是我们学校的耻辱,我们不能容忍你的存在!” 叶禹凡大叫:“我没有!那是我编出来的!我没有精神病!” 有个学生冷笑道:“精神病说的话怎么能信!”那人正是他的好友杨锴,他一脚踩在他的书包上,其它同学也凑上去你一脚我一脚的,把叶禹凡的书踩得稀巴烂。班主任在一边无动于衷,任学生踩踏叶禹凡的书包。 叶禹凡的愤怒值达到了顶点,他扑上去拉扯他们,却被班主任拖开,他对班主任以拳相向,班主任却嘲讽道:“你打吧,你打啊,你打了就更说明你有暴力倾向!你是精神病!快来人啊,精神病打人了!” “不——!我不是!我不是精神病!那是我在撒谎啊——!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们有什么证据!啊——放开我——!” 叶禹凡被人抓了起来,他看到李诗涵远远地站在边上,不敢靠前——连她也害怕他。 恍惚中,叶禹凡觉得自己身上一下刺痛,冰冷的液体被注射进肌肤,他丧失了力气,一群人控制着他,嘲笑他,驱逐他。 “我没有,我没有……”叶禹凡痛苦不堪,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可是所有人看他的痛苦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发疯,他们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他们幸灾乐祸,觉得他就是一个小丑。 他被抓走了,一路有人围观,其中一个是诊断他的医生芮北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芮医生,救我,救救我!” 芮医生笑看着他。 叶禹凡喊:“你知道的!你知道真相的!” 芮医生淡淡地说:“是的,我知道。” 叶禹凡:“救救我……” 芮医生:“我知道你有病。” …… 叶禹凡一瞬间惊醒过来,他一身冷汗,满脸泪痕,枕头都是湿的,梦里的绝望还未消褪,他整个人痉挛着抓着被子,心跳过快。 他难受得想嚎啕大哭,想仰天大叫,想把心中的压力和恐惧发泄出来,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现在是半夜,他的父母还在隔壁沉睡…… 还好是梦,还好他没被抓起来…… 可就算不是梦,他又能如何呢?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 叶禹凡躺在床上无声地哭,哭着哭着身体又开始蠢蠢欲动,一种想要画画的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手上有笔,眼前有纸,让他画吧! 叶禹凡一头仰起,披上外套,开了台灯,抽出一本草稿纸就开始涂,他刻意用力,笔尖几乎划破纸面,带着一股恨意不断地涂、涂、涂…… “你画!你画吧!我让你画!”他愤恨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跟谁在置气。 叶禹凡下笔的速度越来越快,被涂烂的纸越来越多,身体里的负能量随着笔芯里的油墨流泻而出,很快一支水笔就被他涂干,他又换了一只,手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己运行着,操控笔画出各种心中所想的形状,直的,折的,弯的,曲的…… 他郁闷,笔下的线条跟着杂乱无章。 他舒坦,笔下的线条跟着饱满流畅。 那些线条就像他的心情,像他身体里的语言,自由自在地流淌。 叶禹凡画着画着又开始不自觉地流泪,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忍都忍不住,身体因为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过了许久叶禹凡才发现那不是悲伤愤怒,而像是一种久违的感动。 这一发现却让叶禹凡哭得更加厉害,他一边画一边哭:“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我身体里……你真是个自私的人啊!” “你摧毁了我的自信,我的前途,我的世界!你颠覆了我的想法,我的喜好,我的人生……” “……而你只是一味地想画画,你只想画画!!!”隐忍的歇斯底里夹杂着悲痛的哽咽,叶禹凡喃喃着,“你只想画画……你真自私……” “可是现在的我,也该死的只想画画!我明明都画不好,为什么选择我……” “我问为什么也没用了吧,你都已经出现了,你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就是一个人而已……” “你说是吗,夏骁川……” 静谧的房间,唯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唰唰声,像是无声地回答。 是月,叶禹凡从宁城实验高中休学。 他回学校办休学手续的那天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其实自叶禹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上课了,但这一次的休学新闻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叶禹凡是特别的,叶禹凡上课走神也能考出好成绩,叶禹凡不上学,他的父母都是允许的。 也有人说,叶禹凡是有问题的,还记得他有一次在上课时忽然魔障吗?还记得他莫名其妙地打人嘛?还记得他在上课时自顾自走出教室离开校园吗? 有人问了校园里最了解叶禹凡的杨锴,毕竟他们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杨锴弱弱地回答“叶禹凡不止一次忘记自己上一秒做过什么事”…… 八卦四散,谣言传播,叶禹凡在学生们眼中的形象越来越两极分化。喜欢叶禹凡的更加喜欢,讨厌他的却更加讨厌,不惜用最恶毒的言辞去落井下石。有关叶禹凡精神不正常的言论也随之而起,而作为家长来说,肯定更倾向相信后者,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异类。 中考成绩全市第一名的学生入学不足一个学期就要休学?这个还生病住过院?什么!还打人逃学? 家长们纷纷猜测,这全市最好的高中是否名副其实?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是否受压力过大?学生的个人安全能否保障?那个学生是否会成为自己孩子模仿的坏榜样? …… “看啊,这孩子原本成绩那么好,结果神经病了……” “真可怜,我要是他妈,我肯定哭死了……” “听说这孩子有精神病?你离他远点知道么!” “……” 诸如此类的言论总会越来越多,人们也从来不用对任何无意的中伤负责,有时甚至连真相是什么都不知道,连精神病和神经病的分别在哪里都不懂,就人云亦云。 他们肆无忌惮地评价着,笑着谈论着,从不会去考虑当事人的心情。 他死亦或是他活,他正常亦或是不正常,都跟自己无关。 …… 叶禹凡最后一次回学校整理书本,杨锴已经换了新的同桌。叶禹凡和他告别的时候,他垂着头一脸歉意。 “你要走了?”他问。 叶禹凡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毕竟杨锴没有像他梦中出现的那样,恶狠狠地践踏他的书包,这一切,都已经比梦中的好太多了。 “嗯。”叶禹凡问,“你最近怎么样?” “一般般吧。”杨锴说,“快期末考试了,每天作业多得要命。” 叶禹凡笑笑:“加油吧。”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想离开,却被杨锴叫住,杨锴看着他,一脸难受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一直一个人坐,虽然只有几个礼拜,但是感觉好漫长……后来我妈知道了,她给班主任打电话给我换同桌……对不起。” “没关系。”叶禹凡的视线并未落在杨锴的身上,但他知道,杨锴的家庭背景并不简单。从他成为自己的同桌开始,叶禹凡就知道。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被安排坐到他附近,因为他优秀。但他从没有去分析过那些事,他只需要一直维持这种优秀就可以了。 ……原来,自己也有被抛弃的一天啊。 “还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造谣你,他们问我,我只是实话实说,却没想到被大家传成这样……”杨锴觉得很委屈。 叶禹凡道:“别放在心上。”杨揩道:“对不起,叶禹凡,其实我一直很崇拜你,因为你做了我从来都不敢做、做不到的事。”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冰雨帮 叶禹凡休学回家,做了两天无业游民,叶父忍不住问他:“以后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叶禹凡有点迷茫,静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想先跟他混着。” 叶父:“上次帮你的那个朋友?”叶禹凡落水那天晚上回家,和父母说自己不小心踏进了个水坑,刚好初中校友路过,就带自己去他家换了衣服。 叶父:“那个孩子是干什么的?” 叶禹凡:“学汽修的。”他可不能说江冰是混黑社会的。 江冰的本职的确是学生,他在宁城职业技术学院上学,念三年制的汽修专业,江冰的父母还经营着一个汽配汽修小店,江冰学这个也算是对口,这些在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江雪都跟倒豆子似的告诉他了。 叶父点点头,道:“嗯,先这样吧,但要记住,外头可不比学校安全,自己注意一点。” 丈夫对儿子放之任之的态度让叶母不大认同,她私下里忧心忡忡地问:“难道就这样吗?” 叶父道:“否则还能怎么样呢?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已经不想指望太多……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人才,除了脑力劳动者就只有体力劳动者,至少小禹自己还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让他在外头历练历练也好。” …… 次日,江冰约叶禹凡见他的兄弟,两人前一天晚上通过家庭电话联系,约在实验初中附近的小店见面。 叶禹凡到那里时,江冰已经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这么慢!”他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声,问:“带钱了么?” “带了。”叶禹凡掏出两百块钱,那是叶父给他的零花钱。 江冰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拿钱,叶禹凡往后一缩,一脸疑问。 江冰凶道:“跟我混,我就是你老大,要交保护费的知不知道!” “哦……”叶禹凡点点头,给了他一百块钱。 江冰瞪他,示意他连同另外一百元一起交上来。 叶禹凡讶异道:“要那么多?” 江冰一把夺过,怒道:“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 钱被没收,叶禹凡身无分文地跟着江冰走,江冰心情很不错,拍着叶禹凡的肩膀说:“想吃什么,老大请客。” 叶禹凡:“……” 是时正逢学生寒假初期,市中心的大街小巷格外热闹。 小吃铺子,游戏厅,网吧,随处都能见到不穿校服的学生们。今年是千禧年,各个地方都洋溢着喜庆。 江冰领着叶禹凡和一干兄弟碰头,那些都是江冰手下的小弟,他们一见有陌生面孔就闹哄哄地围了上来。 小弟甲:“老大,这人是谁啊!” 小弟乙:“你捡来的新人嘛?介绍一下啊!” 江冰道:“这个人叫叶禹凡,以后是咱们冰雨帮的军师,他是高级人才,大家都要放尊重点,懂?” 小弟乙:“老大,他哪里高级啊?” 江冰雄赳赳气昂昂道:“这个书呆子是哥当年初中里的第一名,全校第一!”说着他还拍了拍叶禹凡的背。 小弟甲赶紧道:“哎哟老大,你悠着点,这小哥的身板可经不起你拍,你看他都快给你拍倒了。” 叶禹凡:“……” 众人:“哈哈哈!” 小弟丙问:“冰哥,你是第几名啊?” 一人抢着替他回答:“那还用说,咱老大肯定也是第一。” 小弟甲:“倒数第一……” 众人:“哈哈哈哈!” 江冰笑骂:“滚蛋,哥那是不想念,要是我认真起来的话,秒杀你们全部人喔我跟你们说!” 那人立即表忠心:“老大我说的第一是你打架,你揍人绝逼是第一啊!”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这群人明明是傻开心,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叶禹凡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江冰拍拍他,问:“来,第一天入帮,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咱们这几个兄弟都是自己人。” 叶禹凡想了想,问:“为什么叫冰雨帮?”他猜测“冰”字肯定是江冰的冰,可“雨”呢?难道还有个副帮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入帮也就入帮了,哪管自己的帮为啥叫这名字啊! “对啊老大,为什么我们叫冰雨帮啊?”小弟甲一脸求知地问。 江冰摸摸下巴,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众小弟立即一脸严肃地蹲了下来,叶禹凡见状也跟着默默地蹲了,大伙围成一个圈,像是打算在密谋什么,显得特别猥琐。 “原本咱们不叫冰雨帮。”江冰蹲在中间道,“叫冰雪帮,冰是我的名,雪是我妹子的名,但是我妹子不同意。” 叶禹凡:“……” 江冰竖着食指道:“所以我就把雪字改成了雨!” 小弟甲:“喔原来如此!” 小弟乙:“老大果然天才!” 江冰正色道:“这件事是咱们帮会的机密,可不能说出去!” 众人:“是!” 叶禹凡:“……” 小弟甲忽然道:“咦,咱们军师的名字里不是刚好有个‘雨’!” 叶禹凡解释:“我的不是下雨的雨,是大禹治水的禹。” 小弟甲:“不是差不多嘛,就当那个雨字代表的是军师好了!” 众小弟:“是啊是啊!” 江冰瞅了眼叶禹凡,仿佛在打量他够不够格,最终他满意的点点头:“就这样决定吧!”反正说不准会成他妹夫呢 “……”叶禹凡忽然有种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一个层次的错觉。 当天,江冰领着叶禹凡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西河街、苍水街、孝子街这三条街,还有实验初中后面那一片三条街围起来的区域,都是我们的地盘!” “我们的地盘可以干什么?” “这片区域的娱乐场所咱们去都是半价!” “咱们……有身份证明么?” “不需要,刚才那些小弟,大多是看场子的,刚刚我就是让你混个脸熟。”江冰一脸得意地看着叶禹凡,脸上明显再问“我是不是很牛逼”~ 叶禹凡:“嗯。” 江冰牛气冲天道:“这两天你就乖乖地跟着我,别到处乱跑,以免被人欺负。” 叶禹凡:“……” 一上午在闲晃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叶禹凡平时自己一个人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现在却很快,果然干啥事都要有组织,连闲逛也一样。 中午江冰带叶禹凡到鼓楼那儿和几个小弟一起去吃饭。 这年头大家都还没有手机,连BP机都是高档玩意儿,大家基本就是约好一个地点,准点见面,没到就算。 中午吃饭时的人比上午聚会时少了很多,只有四五个,其中还有早上出现过的小弟甲,叶禹凡得知他叫吴飞。 大伙儿一块去苍水街吃麻辣烫,辣得叶禹凡只哈气。 吴飞瞧了叶禹凡两眼,咂嘴道:“仔细看才发现,咱们军师真好看啊!” 其实他本来想形容“帅”的,但又觉得帅不妥当,眼前这人好像还有比帅气更让人难以捉摸的韵味,但吴飞贫瘠的词汇实在想不出更深奥的词了,只能说“好看”。 叶禹凡的长相一向是男生里属优的,尤其是五官,让人看着很舒服。很多人喜欢他也不只是因为他学习好,如果一个学霸长着朝天鼻龅牙嘴,那估计也没有几个喜欢了。 叶禹凡生病以后人瘦了很多,从脸部轮廓上来看,其实会比原来要成熟一些,但终归他才十五岁,少年苍白的肤色衬出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眸,吃过麻辣烫的双唇红润饱满,乍一看就像是西方电影中美艳的吸血鬼。 江冰闻言,仿佛是他自己得了夸奖般,笑道:“那是!” 叶禹凡说:“你不要叫我军师,我听着挺奇怪的,叫我小禹吧。” 吴飞摆手道:“那怎么行,我还是叫你禹哥吧!” “额,你比我小?”叶禹凡还真看不出来吴飞比自己小,难道是社会上混的人普遍看着显老? 但没等吴飞再说什么,江冰就拍案决定:“就叫禹哥。” 叶禹凡:“……” 吃完饭,每人掏出五块钱交给江冰,就叶禹凡没钱,他的钱全都已经上交了。 叶禹凡见状奇怪道:“我们还要给饭钱?”他还以为大伙儿都让江冰埋单呢。 吴飞道:“是啊,吃饭当然要付钱!” 叶禹凡:“我没钱了,我都给江冰了。” 吴飞自然道:“你是新人嘛!” 叶禹凡不明,吴飞继续解释:“新人要交一个月保护费,跟老大一起吃饭是不用给钱的,老大吃什么新人就跟着吃什么。” 叶禹凡:“哦……” 吴飞以为他还想不明白,安慰他道:“你别怕,跟着咱们老大有肉吃,他人好,不会亏待你的!” 叶禹凡问:“你当时交了多少钱?” 吴飞:“一天一块,一个月三十块钱。” 叶禹凡:“……” 吃过午饭,江冰去小店买了包烟,叶禹凡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从自己地方收取的一百块,潇洒地递给了店主:“找!” 下午,江冰带叶禹凡去游戏厅,叶禹凡实在忍不住问:“我们的经济来源就靠收保护费么?” 江冰操控着游戏柄,叼着烟含糊道:“哪能啊。” 叶禹凡问:“那还有呢?” 江冰摘了烟道:“你问这个干吗?这是咱们的帮内的机密!” 叶禹凡指了指自己:“我也是一份子。” 江冰不爽道:“你还没混熟呢!” 叶禹凡:“……” 江冰见叶禹凡不吭声,以为他闹别扭呢,就说:“来一副,这个游戏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拳击王?”游戏机上的是一款单人PK游戏,玩家可选择自己喜欢的游戏角色与别人联机对打,这款游戏是江冰最爱玩的、也是玩得最好的。 第一局,叶禹凡随便选了个人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冰扑面而来的连拳打倒了。 江冰看着屏幕上扑街的游戏角色,哈哈大笑:“怎么样,服不服!” 叶禹凡摆弄了两下操纵杆,道:“再来。” 江冰笑笑,替两人塞上游戏币,调侃道:“坚持得久一点,别浪费币。” 叶禹凡不吭声,他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壮硕的黄头发男人,而江冰一样是刚才那个红头发的。READY,GO!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学习能力 “受死吧!”江冰叫着冲了上来,第一下就是攻击力强大的“霸王拳”! 叶禹凡摇动操纵杆堪堪躲过,却没想到江冰来了个反身偷袭,叶禹凡的血条立即下去了四分之一。 “哈哈!”江冰退开两步,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叶禹凡:“……” 江冰嘚瑟道:“要不要哥让让你啊?” 叶禹凡:“废话真多。” “靠!”原本江冰还想好心放点水的,听叶禹凡这么一说,虐菜鸟的邪恶念头就噌噌地冒了上来,正欲开杀,却听叶禹凡不慌不忙道:“等等,让我先熟悉一下技能。” 江冰嗤笑道:“就算熟悉了你也打不过我的。” 就这几秒功夫,叶禹凡已经飞快地扫了一遍技能,知道了如何躲避、如何使用攻击技能,黄头发小人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还成功反击了江冰三次,只是叶禹凡缺乏实战经验,没坚持多久又被打败。 但这一次江冰却没嘲笑他,还点着头赞道:“不错不错,但比起我还差得远呢!” 叶禹凡挑眉笑问:“是么?” “……”好小子,够狂妄,哥今天一定要打到你求饶为止! 江冰这么想着,又塞了两枚游戏币进去…… 一局又一局,江冰发现原本能轻松战胜的对手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叶禹凡不会被同一个手段打击两次,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误第二次!他相当擅长学习,江冰打过的技能他几乎都能一遍模仿,并学以致用! 两人打到第六局时,江冰输了,望着屏幕上还剩一丝血皮的对手,他简直不能相信。 肯定是那小子的运气! 江冰自我安慰着,和叶禹凡进行了第七局对打,但这一次的他比上一次输得更快,当他倒下时,叶禹凡的血量还有三分之一! “怎么样,我厉害吧?”叶禹凡笑呵呵地问。 “我靠!”江冰都想骂娘了。 他俩比赛时还有两个小弟在一边看着,对于叶禹凡的胜出都有点忿忿不平!他们老大玩这一款游戏可谓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今天居然被一根新人竹竿打倒了,开玩笑吧? 两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跟叶禹凡打,却毫无意外地相继败亡,方才的不忿立即转化为崇拜:军师果然高人也! 江冰趁着刚才那会儿偷偷看了看叶禹凡,他惊讶地发现,叶禹凡笑归笑,可是他一点都没出现诸如得意自满的神情,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心不在焉。 没错,他对眼前的事情毫无兴趣,一点都不兴奋,而且还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沉稳,对他来说,好像赢了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叶禹凡问江冰:“怎么样?”他不是在问自己玩得怎么样,而是在逼江冰兑现诺言呢,只是这家伙问话的语气平淡得欠扁! “妈的!”江冰啐了一句,不甘心地猛吸了口烟,然后道,“跟我来!” 江冰带叶禹凡去了一家修车的店,只不过这里的车不是汽车,而是摩托车,还有不少助动车。 店里的一个伙计见到江冰,热情道:“阿冰来啦!唷,还带了人?” “一个朋友,跟我过来看看,今天有赚头么?”江冰抿抿手指。 那伙计道:“有!那边堆着几台车都有些问题,你看着能修就修了。” “好咧!”江冰从店里的架子上找出一副黑不溜秋的手套戴上,抓了把扳手就过去开工了。 叶禹凡凑近一看,发现手套上黑乎乎的都是机油……额,好脏。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双手j□j了裤袋里,并和江冰保持了一段距离。 江冰不解,还朝他招了招手:“喂,过来点啊!” 叶禹凡说:“不用,我站在这里也能看见。” 江冰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丫是嫌自己脏呢!“行行行,你是少爷,你给我站远点!” 叶禹凡一本正经道:“再远就看不到了。” “妈的……”江冰不管那么多了,找了辆最近的车,踩了两下启动杆,开始听机子的声音,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的找毛病。 叶禹凡见他熟练地修好了第一辆车,一边和在不远处地那位伙计隔空吆喝:“加油嘛?” “加!红色那辆助动车加柴油!其余几辆汽油!” 江冰拖来重重的加油管,蹲在地上给修好的那辆加满油,接着又开始处理第二辆,摩托车很重,一般问题都不需要翻过来检查。江冰也不嫌脏,发现那台车的发动机有问题,就席地一躺摆弄了起来。 早年的修车店各种脏乱差,尤其是私人开的小型修理场所,一来客户的消费水平不高,二来客户的机车档次也低,一辆摩托车开上半年,进修理店就是三天两头的事了。 修理店人手不够时就会找散工来帮忙,其实很多散工都未满十八岁,有些是单纯对机车有兴趣的,有些是想赚点零花钱的,教他们如何处理一些基本问题就能上岗了。 江冰躺在地上修车,叶禹凡在一边和他漫不经心地聊:“你做这个能赚多少?” 江冰:“小问题修一辆五块钱,问题大的,十块钱到三十块钱不等。” 叶禹凡:“刚才那辆算小问题还是大问题?” 江冰:“咪-咪小。” 叶禹凡:“……” “干嘛啊?”江冰觉得在叶禹凡那种书呆子的眼里,修车这样的高难度的技术活肯定很高端,所以他的语气带着一股上扬的骄傲劲儿,并期待着叶禹凡的回应。 叶禹凡:“才五块钱,真少。” “你来修修试试!”江冰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他觉得那天把叶禹凡从河里救上来绝逼是个错误,他那天应该看黄历的!……还把对方当成惹人怜悯的流浪猫?阿呸!丫就是条毒舌的狐狸! 从猫进化成狐狸的某人毫无自觉,在以江冰为圆心的一米半径圈之外闲庭信步,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扫着躺在地上修车的家伙。 “那你一天能赚多少钱?”叶禹凡淡淡地问。 江冰碍于正拆机,不能用他惯有的凶神恶煞来威慑对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看情况!” 但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两人的气场实在差太多了,叶禹凡继续问:“上下幅度?” 江冰无奈:“一般是十几二十块钱,生意好的时候也有拿到一百多块的,但很少。” 叶禹凡:“你每天都来么?” 江冰笑:“怎么会,每礼拜就来个两三天。” “平均每天二十元,每周二点五天,你每个月的收入约是二百元。”叶禹凡摇摇头,“真的好少。”他其实很想问江冰:我每十天的零花钱就有二百,你的兄弟跟着你真的有肉吃吗? 但他没能问出来,因为江冰已经怒着让他滚了:“你给我上远点呆着去!别分散我注意力!我都修不好啦!!!” 啊啊啊可恶啊啊啊啊 暴躁的吼叫让叶禹凡又退开一米,他找了一张小板凳坐下,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怔怔地发呆。 江冰忙了很久,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叶禹凡就坐在边上陪了他三个小时,直到天都黑了。 冬天夜幕降临得早,江冰跟那个伙计结了账,等他一扭头,见叶禹凡还一声不吭地坐在那个地方,黑暗中唯留那双眸子亮亮的,透着一股子忧郁。 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就像那天在浴室里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叶禹凡,瑟缩着,颤抖着,迷茫着……自己的心也跟着酸酸的,麻麻的,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萦绕心头。 “喂,走了!”他喊叶禹凡。 叶禹凡站了起来,江冰在前面走,步子很快,刻意让叶禹凡落自己那么半米,但他知道叶禹凡会一直跟着自己,却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饿了么?”江冰问。 叶禹凡:“嗯。” “你想吃什么?”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温和。 叶禹凡:“随便。” 江冰:“上我家那儿吃吧。” 叶禹凡应了一声,问江冰:“刚才你跟那个伙计在说什么?” “结账的时候?”江冰没想到叶禹凡在看他们,他还以为那家伙一直在发呆呢,“有辆车修了一半,我让伙计付我一半的钱。” 叶禹凡:“那车什么问题?” 江冰道:“跟你说你也不知道,那车启动不了,我给它检查了火花塞,是接触不良,就整了整,启动是能了,但不到三秒钟就熄火,接着就查不出什么问题,你说那伙计是不是得付我一半钱啊……” “火花塞是什么?”叶禹凡问。 “我就说你不懂嘛!”江冰笑了笑,有点骄傲自己终于高了叶禹凡一等,其实他一直很自信,只是不晓得为毛在叶禹凡面前有种憋屈感,明明对方那么瘦弱。 两人在外头吃了饭,叶禹凡还不想回家,就顺便上江冰家玩小霸王,叶禹凡对游戏也提不起很大的兴趣,玩了两把就故意把命输光了,坐在一边看江冰单枪匹马啊冲锋陷阵。 “你真菜,看我的!”江冰声情并茂地叫着,操控着角色不断扫射。叶禹凡眼角一瞥,在沙发底下看到一个书角,摸出来见是一本积满灰尘的《摩托车修理入门与技巧》…… 江冰正全神贯注地玩着魂斗罗,通了一关又一关,抓着游戏柄兴奋地很,正想在叶禹凡面前好好显摆一下呢,就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 “干嘛?”江冰按下暂停键。 叶禹凡指了指书,他翻着的一页上,列着摩托车不能启动的几大可能性原因—— 1.火花塞损坏或火花塞帽接触不良; 2.空滤芯和气管有破损; 3.风门有没有归位; 4.油箱是否进水;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你是天才 江雪回家时,看到哥哥和叶禹凡凑在一起不知干啥。 “这一部分是原理,每一章结尾部分都有不少常见问题的解答,我觉得你可以先从这些看起,通过实践学习原理。”叶禹凡握着笔在茶几上指指点点。 江冰蹙眉点头:“嗯。” 叶禹凡:“譬如说这个根据发动机形式来分类的机型……” …… 当江雪看清楚茶几上那个是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凌乱了。 救命!!! 她哥居然在学习! 他那个白痴老哥居然在学习!而教他哥学习的居然是那男神!!啊啊啊啊!!!一定是她进门的方式不对!!! “唷,你回来啦。”注意力一点都不集中的江冰发现了妹子。 他已经快被叶禹凡折磨得头大了,那家伙几分钟就看透了整本书的架构,自己只不过好奇问了一句,就被叶禹凡带进了那个神秘的世界。 不过很明显,学霸的世界不是他想懂,他想懂就能懂! 江雪的归来让他得以解脱,江冰兴奋地把书一扫,问:“你手上那是啥啊?” 江雪一头黑线:“……是画板啊猪!” 江冰:“哦你去写生啦?” 江雪把画板往墙角一靠,伸展了几下胳膊道:“累死我了,寒假也不让人消停,大冷天的真不想出去。” 江冰好奇道:“你们去哪儿了?画了啥?拿出来瞧瞧嘛!” 江雪原本想拒绝的,但她瞥见叶禹凡也看着自己,便把画板拎了过去,嘴上咕哝着“有什么好看的,你对这个又不感兴趣”,一边期待叶禹凡的反应。 画板是那种军绿色的可背式画板,可以像大文件夹一样打开,中间夹画纸,江雪把今天写生的两幅画从抽了出来。 “南湖公园?”叶禹凡问。 江雪兴奋道:“哇,你能看得出来?” 叶禹凡摸着纸上的素描画,淡淡地笑道:“嗯,有段时间天天去那里。”那是他刚开始逃学的时候,成日地坐在南湖公园里发呆。 江雪的画是公园正门口走进来的场景,叶禹凡一眼就看出来了:“刻画得很细腻,但线条欠流畅。” 江雪一听愣住了,的确,这是她的老师经常会给她的评价,为什么叶禹凡知道? “还有,背景画太仔细了,没有必要。”叶禹凡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说,“前景和背景的处理手法如果相同的话,会导致画面没有主次感,我们看东西也是近大远小,近实远虚,画面要尽量突出主体部分,弱化或虚化陪衬物。” 叶禹凡的讲解听起来非常专业,江雪原本还以为叶禹凡只是学习成绩好,没想到对方连画画也会!她唯一觉得比男神出色的地方竟然也被比了下去,不免有点沮丧,但沮丧之余,还有一股强烈的兴奋。 眼前这个人果然不负自己的喜欢,他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完美,一点都看不出有精神病……江雪甚至有点怀疑那天洗衣服时捡到的纸条是有人在恶作剧,但她知道叶禹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去上学,而纸条上的内容是解释叶禹凡不读书的最佳原因。 江雪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她哥。 纸条上的信息并非对她没有任何冲击,但这并没有减少她对叶禹凡的喜欢。也许是因为十几岁的少女注重外在更胜;也或许是因为,初恋比任何感情更容易在一个女孩心中留下烙印,并不容易被轻易磨灭。 叶禹凡帅气、聪明、温柔、成熟……他已有的魅力太盛,一点点小毛病根本瑕不掩瑜。 “你学过画画?”江雪问。 叶禹凡沉默了几秒,蹙着眉似乎在思考江雪的问题,最后他道:“没有。” 江雪:“……自学的吗?” 叶禹凡摇头:“我不会画画。” “……”江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她发现叶禹凡此时的眼神变了,他刚才在谈论那副素描时的表情很认真,而且有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场,但现在的表情却有点茫然。 江雪又从画夹里抽出另一张画,放在叶禹凡面前,问:“你看我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叶禹凡望了江雪一眼,眼睛里透着疑惑,然后他低下了头。 渐渐的,叶禹凡的表情又认真了,他一指指在画中的某一点上,道:“这里透视不对。” 江雪心中一凛,那是她经过批改的石膏像素描作业,叶禹凡所说的和素描老师的评价一模一样! “还有这边。”叶禹凡迅速地指出了其余几处,都一语中的!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会画画的人看到江雪的这副素描,会给出的评价无非是“画得像不像”,“好不好看”,外行看不出门道,更不会如此犀利的指出画上的透视问题。 光这一点,江雪就断定叶禹凡很专业,其中一处叶禹凡还说出了修改方法,仿佛是亲眼看到了聚光灯下石膏像的阴影透视。 “你真的不会画画?”江雪问。 叶禹凡摇头:“不会。” “你想不想学画画,我觉得你肯定能画得很好。”江雪鼓励他道。 叶禹凡说:“我……可以吗?” 江雪激动道:“肯定可以的!如果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学过画画,那你肯定是个天才,只有天才才能一眼看出我画里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叶禹凡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对江雪的画他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长时间的发呆行为都是在培养这种感觉,譬如长时间地注视一个场景,捕捉一个短暂的画面,然后在脑海里模拟它们跃然纸上的样子。 每一次模拟的过程,其实都像是作画前的构想过程,清晰又模糊,明确又怀疑,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场景,一幅又一幅的画,全部存在他的脑海里,好像拍照一样,只要他看过就不会忘记。 所以他能一眼认出江雪那副南湖公园的素描,本是千篇一律的小公园,却能让他留意到不同的细节。 当然,这些,叶禹凡根本不知道,也不清楚这一个属性是特别的。他以为这是自然现象,就好像每个人都认识黑色是黑色,白色是白色。 江雪还在对他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才华”五体投地,她说话时神态认真,绝对不是恭维。 叶禹凡的心情很好,没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夸奖,尤其是十几年来都完美自负的他。但这半年来的打击差不多摧毁了他的自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发自内心的赞扬了。 叶禹凡理智时是很抵触画画的,但现在,他不想扫江雪的兴,他主动问道:“你们在学校里都是怎么学画画的?” “啊,我们先学素描,老师说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江雪用她自己画的那些画做示范给叶禹凡讲了起来。 叶禹凡:“素描……是铅笔画吗?” 江雪挠挠头:“是吧,也有炭笔画的。” 叶禹凡:“哦,素描要怎么画?” “先构图,譬如我们来画电视机和电视柜……”江雪拿着铅笔伸直胳膊,眯起一只眼睛,接着在草稿纸上画下两个框,框定物体的范围,“看到吗,这样就是构图了。” “刚才是在干什么?”叶禹凡比划了一下江雪伸直胳膊的动作。 江雪说:“这样能用铅笔大概量一下电视机和柜子的长高比例。” 叶禹凡也试着做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接着把物体结构和轮廓画出来。”江雪一边示范一边画,叶禹凡也听得专心致志。但苦了江冰,他一窍不通,也没有一点画画的兴趣,只能寂寞地玩游戏去了。 江雪讲得很耐心,她几乎把自己记得的所有知识都倒了出来,却还是觉得不够。在男神面前,就算自己是本教科书也不够对方看的! 如果这会儿的叶禹凡还是原来那个叶禹凡,他肯定会觉得江雪很厉害,对于自己不擅长的学科,叶禹凡总是报以敬畏心态。 但现在他并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在发病时曾称自己是画家,他在不知觉间画过很多看不懂的东西,他还冲动地拿画画发泄过自己的愤怒…… 他能听得懂江雪讲的一切,有些地方,他还觉得太过繁琐,譬如那个电视机和柜子的长高比,他直接用眼睛就能看出来,根本不需要笔身的辅助测量,他只是对这种作画手段表示惊奇。 听到后来,叶禹凡都不需要全神贯注,他被江雪认真投入的模样所吸引,他看着她熠熠发光的眼眸,看着她抹了细粉的脸颊,看着她一颦一笑,一抬头一颔首…… “其实你很漂亮。”叶禹凡忽然说。 “嗯?”江雪的思绪被打断,意识到叶禹凡说了什么后,她瞬间满脸通红,“什、什么?” “你的五官很漂亮,你可以不化妆。”叶禹凡发自内心地说。第一次在画具店见到江雪时,他还以为江雪比自己大,化妆后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原来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江雪的大脑已经完全死机了,因急剧升温的脸颊而自燃了。 玩游戏的江冰听到这句话,也差点GameOver了!靠啊,他还在这儿呢!有当着人家哥哥的面调戏小丫头的么!!! 江冰扭头怒瞪叶禹凡,但除了这样,他也毫无办法。这不是普通兄弟间开玩笑说“你妹子真漂亮啊”,“也不看是谁的妹子”,“你少打我妹的主意”…… 叶禹凡的语气是一本正经的,他的眼神是温柔的,他一点都不猥琐,这比流氓还流氓的手段把他妹子说得面红耳赤,把妹子他哥搞得无法下台! “咳咳。”江雪红着脸白了他哥一眼。 ——更关键的是,自家妹子还很享受!江冰敢怒而不敢言。 江雪垂着头,声如细蚊地对叶禹凡说:“今天有点晚了,下次我们再聊。” 叶禹凡笑笑:“好。” 江雪迅速地收拾完东西回自己房间了,叶禹凡这才察觉到江冰的眼神:“怎么了?” 江冰还在瞪他,叶禹凡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茫然:“???” 江冰依然在瞪他,叶禹凡慢悠悠地翻开茶几上的《摩托车修理入门与技巧》:“刚才说到哪儿了?” 江冰:“……都九点了你还不回家!” 江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捧着脸无声尖叫:啊~?~和男神的亲密度直线上升,还成功约到了下一次的近距离接触机会!啊啊啊~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发现艺术家 创意绘画大赛最终评审日。 评审大厅已经被清理干净,唯留候选的一百幅作品,这些画被分别挂在四处墙壁和中间临时架起来的展示板上,供前来参观的评审专家老师打分投票。 由于工作空间紧张,没筛选上的画作暂时被全部搬到了展厅外侧的走廊上,此刻与静谧整洁的大厅截然相反,临时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充满着呼喊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王老师,王老师!”一个年轻的助手抱着一摞新收到的画,大声寻找着负责处理画作的人。 “什么事?”王老师忙的焦头烂额 “又收到不少画,该怎么办?”助手问。 这次由官林运投资、华夏美院院长亲自发起的创意绘画大赛吸引了广泛的注意力,投稿的画作至今已收到上万幅,曾一度造成美院收发室的拥堵。现在筛选结束,还有一部分画则因邮递途中耽搁而迟到,但官方特别叮嘱,迟到的画作也不能作丢弃用,需要负责的老师过一遍,以免漏下可塑之才,只是就算真有天才,也暂时排除在比赛之外。 “真是的,截止日期都过了一周了……”王老师头也没抬,道,“你帮我看看吧,没有什么好作品就全部丢到要处理的那堆画里。” 助手应着,拆开信封快速地看了起来,几十张画,看起来特别快,他走马观花地敷衍了一遍,确实,真正有心参加比赛的人是不会在投稿截止后还寄画过来的。这一摞里都没什么好作品,还有一个人居然寄来一堆A4的复印纸,上头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呵呵,这些孩子,都把比赛当成什么了,今天前来评审的人都是艺术界的专家,可不是随便糊弄的。 …… 早上八点,崇山去接官林运来展厅,此次陪同官林运前来的还有官鸿泽。 官鸿泽见到崇山,彬彬有礼地向老师问好,只是那张和他父亲一样的扑克脸显得有些违和。 崇山:“什么时候到S市的?” 官鸿泽:“昨晚。” 崇山:“有没有在S市玩玩?这个城市有许多建筑艺术作品,改天老师带你好好逛逛。”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们身边,三人侧目,见车里的司机恭敬地替后座的人开门,与此同时,后排的另一侧门也打开,下来一个与官鸿泽一般大的少年。 司机搀下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少年绕过来站在老人身边,崇山定睛一看,惊呼出声:“傅老先生!” 从轿车里出来的,正是华夏美院现任院长傅容国的父亲傅然! 傅家是享誉盛名的画香世家,祖辈人才辈出,历经百年不衰。傅然是民国水墨画大师,他的儿子傅容国早年留学海外,回国后创立华夏美院,为父亲创建国画系,傅然在国画系授课三十余年,手下学生无数,直到七十二岁才退休,他是艺术界绝对的重量级人物。 一见是此人,连官林运也要低头称呼一声前辈,老人听了官林运的自我介绍,笑呵呵地点点头,一点不摆架子,他拉过身边少年的手,道:“叫官伯伯。” 傅家和官家在早期交情颇深,直到官林运的父亲那辈都还有交集,只是当年官家时运不济,差点被历史淹没。那是个明哲保身的年代,人人都自顾不暇,傅家受到压迫后全族迁徙至S市,两家一南一北,几乎断了联系,现在官家再度崛起,傅然见到后辈也格外高兴。 少年气质翩翩,微笑着叫了一声“官伯伯”,傅然道:“这是我的小孙子,廷信。” 崇山:“是傅院长的……?”傅荣国已经有近六十岁的年纪,按理他儿子也有三四十的年纪了,这孩子看着像傅然的孙子还差不多! “不。”傅然笑呵呵道,“这是傅闲的儿子。” 听说傅然膝下有二子,但美术界的诸位大多只听说过傅荣国的名字。 “啊!”边上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艺术家惊叹道,“原来傅闲先生就是令子!” 众人都看向他,那人解释道:“傅闲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建筑师,只是从小在A国接受教育,之后又一直活跃海外,所以大家不太知道……” 傅然打断他道:“小儿才学浅薄,不值一提。” 年轻人立即缄口不言,但眼里透露出来的兴奋却是掩藏不住的。 围在身边的人恭维道:“傅老先生育下有方,傅家人才辈出啊!” 傅然转移话题,看向官林运身边的少年,笑问:“这位可是令公子?” 不等官林运回答,官鸿泽就主动上前,恭敬地叫了声“傅爷爷”,接着又向同龄的傅廷信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官鸿泽。” 老人赞道:“果然也是一表人才啊,看着似乎和廷信年纪差不多?可以交个朋友,日后多交流交流。” 两个小辈双方交换了眼神,意为私下沟通。 学校里有一部分老教授还是傅然的学生,见到恩师前来,都异常激动,评审大会差点成了华夏美院师生见面会现场。老人任是精神矍铄也受不了长时间的折腾,只得摆摆手遣散大家:“荣国今日抽不出身,小孙带我来瞧瞧热闹,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要都堵在这里了。” 众人闻言纷纷让开一条路,让傅然先进大厅,接着其它老师鱼贯而入。 审评专家们开始看画、评画,傅然代表傅荣国而来,自然有评价权利,换句话说,这里最有说话权利的可能就是这位国画界的泰斗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傅然边看边感叹。 傅廷信安静地陪在边上,偶尔瞧瞧另一边和崇山呆在一起的官林运父子,见他们看得速度很快,自己却因为傅然的速度,看得极慢。其实墙上的画作让傅廷信觉得乏味,他出身艺术世家,无论是祖辈基因还是环境熏陶,都让他占尽优势,小小年纪就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一开始,傅廷信还抱着极大的好奇心陪爷爷来,可是整个大厅放眼望去都没几幅画能入他的眼,便有些失望。不过学画的人耐心本就比普通人要好一些,傅廷信就算心不在焉,也会忍耐,但他身边却有人道:“廷信自己到处看看吧,我来陪着傅老前辈就好。” 说这话的人正是梁云清,他不是傅然的学生,却是傅然之子傅荣国的学生,傅廷信听了,随即一脸求证地望向爷爷,等待获得批准。 傅然:“去吧。” 傅廷信说:“我去转转,一会儿来找你。” 傅然:“好。” 他走后,老人家慢声感叹:“到底是年轻人啊。” 梁云清笑道:“就让年轻人和年轻人玩去吧,太过沉稳就显得没有朝气了。” 傅然:“是啊,呵呵……” 官林运他们已经看完一圈,正决定哪一幅为第一名,傅廷信过来了,他轻拍了一下官鸿泽的胳膊,笑道:“Hey” 官鸿泽转过头,见是傅廷信,不由微微一笑:“你好。” 傅廷信问:“你们看完了?” 官鸿泽:“嗯,你呢?” “扫了一圈。”傅廷信耸耸肩,意为没什么看头。 “是么?”官鸿泽说,“有几幅还是不错的。” 傅廷信:“嗯?哪几个,你带我看看。” 官鸿泽领他看了几幅,其中就有那幅《梦》:“我父亲和崇老师都说这一副画获得第一的可能性最大。” 傅廷信看了一眼,道:“有什么特别吗?这幅画只让我联想到了毕加索的《梦》。” 官鸿泽:“不一样,如果不考虑名人效应,我感觉现代人会喜欢这一副素描,它更真实、形象,而且更接近现在的作画方式。” 傅廷信似有所悟:“这样啊……” “还有一幅也不错,跟我来。”官鸿泽领着傅廷信去大厅的另一边,崇山远远的看着他,一边对官林运道:“鸿泽的眼光越来越精准了。” 官林运一哂,回归主题:“有这个孩子的资料吗?” 崇山沉默了几秒,道:“暂时还没有,不过事后可以联系。” 官林运点点头:“可以培养培养。” 官鸿泽带傅廷信看了几幅他们之前认为不错的画,傅廷信原先不感兴趣,但在官鸿泽的带动下,也渐渐开始抒发己见,一时聊得很是投机。 “咦,来看这个!”傅廷信忽然瞥见一幅作品,招呼官鸿泽。 眼前是一副名叫《冬日》的钢笔水彩画,一个少年躺在冬日枯黄的草地上,用画笔描绘着“天空”,而这天空,正巧是观众的视角,即画面是天空俯视角度的,画作从画笔这端到地面的透视角度精准无比,少年身材比例和面部表情的钢笔线条显得非常娴熟。 “刚才没发现,这幅画的画技挺厉害的,而且配色也很完美!”傅廷信评价道。但如果是他自己出手,也不会输给对方,他想。 “嗯,但是你发现没有,这幅画和我们刚才看的那几幅感觉不一样。”官鸿泽道。 傅廷信:“嗯?有吗?” 官鸿泽:“刚才那几幅画有种关联感。” 傅廷信:“什么关联?” 官鸿泽:“举个例子,就好像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学生,这批学生拥有一些相近的风格。” 傅廷信摸摸下巴:“被你一说还真是呢,我们再回去看看。”两人又把那几幅作品看了一遍,果然挑出一些相似的细节。 “你太厉害了。”傅廷信钦佩道,“你会画画吗?你画得怎么样?” 官鸿泽谦虚道:“我不会,画画也很一般。” 傅廷信惊讶:“那你怎么会看画?” 官鸿泽道:“因为我学的就是看画。” 傅廷信:“啊官鸿泽:“嗯?还能学这个?",我要做的,就是发现艺术家。”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获奖名单 傅廷信来了兴致,问:“喔?那你觉得这个《冬日》的作画者是不是艺术家?” 官鸿泽抬起手,指尖缓缓滑过画面,道:“不够。” 傅廷信:“什么不够?” 官鸿泽道:“毫无灵气,这幅画,只要拥有足够的画技,谁都可以画出来。” “……”傅廷信无语了,他唯一觉得还不错的一幅画却被对方扁得一文不值,便有点悻悻。 官鸿泽善察言观色,见傅廷信的表情,补充道:“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傅廷信笑了笑:“是啊,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肯定也有人喜欢这一种的。” 官鸿泽:“嗯。” 傅廷信四处看看:“我去一下洗手间,回来再聊。” 傅廷信从大厅侧门出去,问工作人员洗手间的位置,对方一见是傅然的孙子,亲自领他过去,路上热情道:“你是咱们傅院长的侄子吧?跟他长得很像呢!” 傅廷信心里却吐槽:“像个大头鬼,我大伯那一只朝天鼻,我能跟他像吗!” 傅廷信的母亲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所以他也算是小半个混血儿,再加上他常年跟家人在国外生活,要不是这一次跟爷爷出来,根本没人知道他是傅然的孙子。 不过傅廷信也知道这是别人借他奉承他大伯,便笑笑没说破。 去洗手间的路还挺远,七拐八拐的拐了好几个弯,还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傅廷信见那走廊边上都堆着一摞摞的画,好奇道:“这是什么?” 工作人员解释:“是这次比赛收到的画作,这些都是筛选下来的废弃作品。” 傅廷信路过那些画,惊讶地感叹:“这么多!” “是啊,因为这一次的获奖画手都可能被大学直接录取,也有可能受到官先生的全方位资助和培养,所以报名参赛的人非常多。” 说着就到了洗手间,“谢谢,您先回去吧,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傅廷信打发走那个工作人员,想道,官先生……就是官鸿泽的父亲吧?他刚才和官鸿泽聊天时,留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 但凡艺术工作者都异常注重个人装束,尤其是像傅廷信那样的艺术世家后辈,超高的审美让他们在外表上有比他人更为苛刻的要求,他们熟知全世界最优的服饰品牌,并对什么样的装束贴身合适有独到的眼光。 官鸿泽所穿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却用材细腻,做工精致,配色低调又隐隐透露着高雅,这正是富裕超过两代以上的人家才会有的穿戴风格。他们需要朴素的外表来遮掩内在的光华,却又不会屈于二流,所以他们的服装大都是私家定制,独一无二。光这一点,就能让傅家将对方划入同等的圈子。 他们是画商吗?傅廷信想着,仔细地洗了手,用烘手机烘干。 他有一双从小就被称谓天生艺术家的手,五岁那年,他就能在十分钟内画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速写,七岁他学会了油画,十岁他学会了十二种书法字体,并开始跟爷爷学习水墨画,十四岁,傅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只对他说,你需要的只剩下人生经历。而在去年,他的画作被一位商人以十万美金的高价购买,对方还向他预定了未来十年内的所有作品……傅然说,他是傅家迄今为止最有才华的孩子,可是他现在却提不起作画的兴趣。 正因为如此,傅然才带他来看这个比赛画展,但傅廷信还是觉得无聊,就连刚才那幅《冬日》,也只是为了和官鸿泽互动而选出来的。那种画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临摹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并画得比对方还好十倍。 傅廷信沿着原路返回,他的视线扫过走廊边上那一堆幼稚画作时,一张奇怪的线条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咦,这是什么?傅廷信停下脚步,拿起那张纸看了起来。 只是用水笔画的线条,还是复印的,而且似乎不止一张,傅廷信在画堆里翻了翻,又翻出一张,一样都是乱七八糟的线条,却不是刚才那张的复制品。 傅廷信又看了两眼,正想把画放回去离开,忽然他的瞳孔一缩——难怪,这种排线方法他从来没见过! 画素描时,作画者表现明暗阴影可以用不同的手法,用铅笔画举例,阴影部分是用不同方向的线条平行排列,细看是成一个有规律的网状图,每一根线条的粗细差距都不会太大,深浅是以排线数量来决定,如果把明暗度从低到高分成十等分,最深的部分相当于用铅笔刷了十遍。除了排线,还有用手抹匀,用可塑橡皮擦,用炭笔或黑度更高的铅笔加深等手法来表现明暗渐变。 所有手法都是有一定规律的,但傅廷信眼前的这幅线条却毫无规律,当然,若只是乱线也不会引起傅廷信的注意了,这线条还乱中有序! 这就是最可贵的一点,只有高手和大师的作品会让人难以推敲,可经典的作品往往又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绘制,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傅廷信把几张A4纸一叠,塞进口袋,打算等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 等傅廷信回去的时候,评审也快结束了,众专家已三两成堆地凑在一起讨论自己的决定。 中午吃过饭,工作人员统计完分数,果然那幅《梦》拔得头筹。 其次是第二名的《天使》和《明日之城》,傅廷信觉得画技不错的那幅《冬日》也在名单里,和《农村》和《家》一起获得了第三名,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名优秀奖。 随着获奖名单的敲定,作画者的姓名也被一一公开,一般正规学校在统一投稿时都会附上作画者的详细信息,给评审员留下印象,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有些教授可能会直接指明录取某生。但也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在画作上写真名,而在写笔名信息留以确认,也未尝不可。 结果这一次前六位的获奖名单中,居然只有两位透露真实姓名,包括第一名《梦》的作画者,工作人员找了半天才在画纸上找到黄豆大的几个字。 “这个……”准备公布消息的老师听了工作人员的汇报后,面带窘色,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他请了一位有决定权的教授上台商议,对方看了一眼画上的签名也无语了。 众人都挺好奇:“叫什么名字啊。” “咳,这位画者在画面上只留了四个字。”那位教授苦笑道,“中华2B。” 一秒沉默后,全场爆笑,连傅然也忍俊不禁,“这孩子,是不是把‘笔名’写上去了?” 傅廷信都喷笑出声:“这家伙是来搞笑的吧!” 一阵笑闹之后,终于有工作人员把对方当时的报名表找了出来,道:“叫郭哲恺。” “郭哲恺……”官鸿泽勾着嘴角喃喃。 官林运笑问:“你想不想让他跟你一起去国外学画画?” 官鸿泽:“您要培养他吗?” 官林运:“嗯,刚才就已经决定了。” 官鸿泽:“可以,不过不需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吧。” 官林运:“那是当然。” 官鸿泽:“除了他之外,我觉得那个画《明日之城》的也不错,笔触成熟,创作大胆,很有才气。” 官林运:“我给你一个名额的决定权。” 官鸿泽想了想,道:“就他吧。” 几分钟后,《明日之城》的作画者名字也被公布出来,叫何月夕,之后又报了几个获奖人,台下渐渐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原来前六名里居然有四个人是同一个地方的!这个“地方”可不是城市或者学校,而是一个私人画室! “这……会不会有造假?”有人疑惑道。私人画室的学生报名参加比赛,难免会有美术老师的代笔或辅助,何况他们几个的画风又有点相似…… “我认为绝对不会。”场内忽然有人道,循声望去,大伙发现说话的人是梁云清教授,他是华夏美院里为数不多的年轻教授,年仅三十八岁,“这个私人画室的画家,我想这里有很多人都认识。” 梁云清说话时,崇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侧的拳头慢慢握紧。 “他就是葛钦舟,这几个获奖人里,有七个都是他的学生,而我们一共才收到八幅来自其画室的画稿。” “葛钦舟?葛钦舟是谁?” “啊!是葛钦舟!” “是不是十五年前获得全国最优青年艺术家称号的葛钦舟?” “他怎么跑去带小孩画画了!” “梁教授和崇教授都是他的同期吧?” “……” 身边一片窃窃私语,崇山的脸色有些苍白,梁云清忽然扭头对他笑了笑,是有点坏坏的、恶作剧的笑。 “这么说来,这次我们要资助的两个人相互认识?”官鸿泽沉吟道。 官林运没有接他的话,兀自叹了声气,脸上浮起一丝遗憾。 官鸿泽问:“怎么了?” 官林运道:“这一次资助能不能成功,恐怕都是个问题。” “还有人会拒绝资助?”官鸿泽一想,问:“他们是什么背景?” 官林运:“不是经济背景的原因,而是他们的老师。” 官鸿泽:“那个葛钦舟?他怎么了?” 官林运:“十五年前,官家就想过要资助葛钦舟,他拒绝了。” 官鸿泽:“……” 官林运:“当时官家还是你的爷爷在掌事,你爷爷希望葛钦舟去当你小叔的老师,他拒绝了,还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你爷爷非常生气,就把他封杀了。” 官鸿泽有点不敢置信:“爷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官林运皱着眉头,道:“他……本来就是个非常果决狠厉的人。” 官鸿泽:“那后来呢?” “后来。”官林运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苦衷,“后来葛钦舟就消失了,没有一家画廊展出他的作品,他的画也再没有出现在艺术市场上。” 官鸿泽:“为什么……” 官林运说:“九十年代的艺术行业基本上是被官家和柏家垄断的,就算是最优艺术家的评选都有官家的操控,其实以少数人的眼光去决定一个大众艺术家是非常限制艺术发展的做法,但那时候官家只想着要振兴,为了发展,很多地方都有些不择手段。” 官鸿泽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自己的祖辈会做出这种事,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他向来都很钦佩有才华的人。他从小受的教育,都是发现艺术家后保护他们的才能,激发他们的潜力,而不是强行决定他们的发展方向! 官林运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别多想了,这只是一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不远处的崇山往这里瞟来一眼,被官鸿泽捕捉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个仓促的笑,很快又扭过头去。 官鸿泽不由问他父亲:“崇老师是不是也……”崇山也是一个极有才华的画家,他知道很多艺术家都有一些怪癖和执念,他们会为了精神上的满足而放弃很多常人所追求的名利,但他从来不知道崇山真正的想法,他们除了在专业上的交流,很少在其它领域有过沟通。”不是。”官林运道。”崇山是自愿的。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一幅拼图 因葛钦舟的名气,众人的不安也暂时被压了下去,创意绘画大赛算是圆满成功,之后各方的专家打道回府。 官鸿泽次日回B市,也不再约傅廷信见面,两人就此告别。临行前双方问了各自之后的去向,傅廷信说他在国内过完春节后就会回A国,而官鸿泽也要在明年八月赴A国留学,便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和Email,约好日后联系。 回家路上,傅然问傅廷信此行有什么收获。 傅廷信:“认识了一个朋友。” 傅然:“那些画就没有一幅能让你欣赏的?” 傅廷信漫不经心道:“就那样吧。” 傅然:“你知道为什么那几幅画可以得奖吗?” 傅廷信:“画得好?啊,说起画得好不好,我觉得那幅《冬日》很不错,可惜才得了第三名。” 傅然笑道:“这就是原因了,比赛的主题是创意,既然取了创意绘画大赛的名字,比的自然不是画技了。这个创意并非刻意,如果画者故意去想一个新奇的画法,就不是比赛所要求的创意了。” 傅廷信被爷爷绕得糊涂,直接问道:“那什么样的才是好的?” 傅然:“比赛所限定的参赛者年龄范围是十四至十八岁,只要画者能用画表达出这个年龄段的想法,就是好的,那幅《梦》就是直击主题的作品,过了这个年龄,就算想要画这种画,也画不出来了。但是你说的那副《冬日》,却是作画者站在成人的角度研究所谓的‘创意’,无论他的画技有多好,也得不了第一。” 傅廷信若有所思,傅然接着道:“虽然你画画比刚才馆内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出色,但是你的思想却还没有跟上你的画技,如果让你来参加这次比赛,可能你最多也只能得第三。” 是的,这个孩子的确是傅家近几十年来最有才华的孩子,他从小就没有合适的同龄同伴,或者说,一个像样的对手。作为一个年轻的艺术家,身处环境都是比他大了好几轮的画家,那对他的思想禁锢几乎是致命的。 这次亲自带他来看画,就是希望能让他从中获得一点启示。 “思想吗……”傅廷信喃喃。 官林运因公事当晚就飞回B市了,官鸿泽放假期间也不着急,说想趁天黑之前参观一下华夏美院,次日在S市逛一圈再回去。 崇山正打算亲自陪同,却接到一通电话,来电人是前不久联系过他的芮北年。 “崇老师,我拜托您看得画,不知道您得出结论没有?”芮北年一接通电话就着急道。 崇山一愣:“您已经寄给我了吗?我没有收到啊!” 芮北年惊道:“没收到?不会吧!我都已经寄出大半个月了!” 崇山一想,立即了悟:“啊!前两天绘画大赛,收发室每天都要收到几十甚至几百幅作品,我现在就过去问一下,看他们有没有混淆。” 芮北年紧张道:“那拜托你及时给我回电!” 崇山挂了电话,官鸿泽问:“怎么了?” 崇山无奈道:“官二少的一个朋友托我帮他看一幅画,对方非常着急。” 官鸿泽皱眉道:“小叔托你的?又是认识了什么狐朋狗友的,来找你的麻烦。” 崇山:“也不是麻烦,就举手之劳,而且我都答应人家了,看来今天没办法陪你逛学校了。” 官鸿泽道:“你要去收发室么?反正我也没事,我陪你去吧,顺路也是逛。” 崇山笑笑,领着官鸿泽边走边说,华夏美院坐落在S市曾经的法租界,学校里有不少教学楼都是典型的欧式风格,别有味道。 “明年八月就出国了?”崇山问。 官鸿泽:“已经是今年了。” 崇山噗哧一笑:“我都忘了,现在已经是千禧年了……舍得家里么?” 官鸿泽:“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总归会回来。” 崇山:“你呀,还是这么冷静,一点都不像十六岁的孩子。” 官鸿泽:“上周刚过了生日,已经十七了。” 崇山:“……” 两人聊着就到了收发室,一问却被告之,的确有一封寄给崇教授的信,大概A4大小的信封,但艺术学研究中心的信件今天刚有人来清了一次,全部都被拿到后勤部那儿去了,这个后勤部主任,就是处理废弃画作的王老师。 崇山又和官鸿泽折回展厅,王老师道:“你的信?没听说啊,小张就说收了一批迟到的画,我让他给处理了!” 崇山:“……” 官鸿泽问:“那些画在哪里?” 王老师说:“就在外头的走廊上堆着呢……哎呀这个小张,怎么办事这么粗心呢!崇老师你是丢了封什么信啊,重要么?” 崇山皱着眉头,也不知该怎么说,原听芮北年说这是复印件,而且这边的老师审查完后也没见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作品,按理说丢了也无妨,可毕竟对方礼貌相求,自己又有言在先,如此不谨慎实在有失信用。 王老师把他们带到走廊处,崇山见那一排密密麻麻堆到半腰高的画,头就大了:“鸿泽,要不你先回宾馆……” 官鸿泽却已沿着那些堆起的画作走了过去,一路走,一路扫视最上面的那一层,并随手翻动,因为大多数参赛者都会寄A2大小的作品,连A3的都较少,所以A4尺寸的信封应该很显眼,上午才收过来,也不太可能放在底层。 “这儿!”果然不出他所料,一个A4大小的牛皮袋就在这堆画的浅层面,信封上写着“华夏美院艺术学研究中心崇山收”,只是信封内空无一物,信封附近也没有见到任何对应大小的画纸! “这是怎么回事?”王老师急着打小张的电话,小张闻讯赶来,紧张地解释:“我没拿,也没有丢,我看完后就放在这里了!” “别着急,不是贵重物品,是一幅画,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画么?”崇山问。 因为A4的画纸少,小张也还有印象,便道:“是好几张复印纸,上面一堆奇怪的乱线。” “有好几张吗……”官鸿泽沉吟,“看来不是丢失,是被人拿走了啊。” 崇山叹气道:“看来只能麻烦对方再寄一次了。” “既然寄过来的也不是原件,你可以让他扫描给你。”官鸿泽提议道。 崇山听了一笑:“我居然没想到。”这个年代扫描仪的使用率还不高,但一般的照相店、复印店都配备,崇山给芮北年回了电话,再三道歉,并让芮北年把画作扫描给他。两人吃过晚饭一起去崇山的办公室看画,官鸿泽也有了兴趣,既然连复印件都会被人拿走,肯定是有点意思的东西。 扫描的文件被一张张下载下来,崇山对官鸿泽道:“你先看看。” 电子文件总归不如纸质文件清楚,给人感觉也没有纸质的直观,但好在画面并不细腻,还真如同那个小张所说的,只是一堆乱线,但这乱线却让官鸿泽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并不是乱涂乱画而成的……他看了几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一直被吸引着继续探索,这种心情真是前所未有。 他回头想问崇山,却见自己的老师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神色凝重。 官鸿泽问:“老师,你觉这是什么?” 崇山:“虽然笔触有点稚嫩,但这应该是流风回雪线……” 官鸿泽:“流风回雪线?” “你知道,线是构造艺术中最最基本的元素。”崇山道,“我们一般通过分析线来了解作品内在律动,所有人学习画画也都是从线开始入手,像是描图、速写、素描等等,但流风回雪线则是最复杂、最难驾驭的一种绘画方式。” 官鸿泽:“怎么说?” 崇山:“这要从咱们国家的国画说起,国画中有‘六法’,如‘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等,其中的‘骨法用笔’就是一种描线法,大意是指笔力表现刚直的性格,此外还有‘笔断气连’、‘行云流水’等构成国画‘十八描’的描线手法,这些都是相当高超的工笔线描手段。我们中国书画不分家,有人说中国的书法也是描线,反之,国画也可以说是‘写’出来的,没有一定书法基础是画不好国画的。” “……而流风回雪线,则是骨法用笔与十八描的结合,性格决定笔力起伏回转,笔力形成作画风格,就如‘流风回雪’本意,下笔如流风般自由飘渺,带起雪雾氤氲浑然天成!” 官鸿泽听了不由心神激荡,可眼前的这几幅画…… “这些也是流风回雪线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出你所描述的那种特殊美感?”官鸿泽问 “没错,这正是矛盾的地方,这幅画上的线生涩僵硬,就像是一个新手所作,但他运线的意图和走向确实是流风回雪线,否则也不能吸引我们俩看那么久了。” “……是不是有人模仿而画的呢?” “模仿不了,如果谁都能模仿,这种画法就不会被捧得那么高了。何况我刚才不是说了‘骨法’吗,缺少了这一点,就只是‘十八描’。每一个人根据其性格,都能画出独一无二的流风回雪线。” “这么说来,这个人很厉害?”官鸿泽指着屏幕。 “还不能定论,因为这只是线而已,要让线构成画面才算厉害。” “等等。”官鸿泽道,“难怪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画只是局部……” 崇山让官鸿泽一提点,瞬间领悟,他把几张画通通打印出来,铺在桌上开始排,很快,其中几张画就被拼了起来。 官鸿泽:“这是一张图被分成几部分发过来的吗?” “不是,每一张都是单独画的,你仔细观察每一幅画的边缘就能看出来……咦,只有九张?” “嗯,看起来全貌的一半都不到。” ”不过,基本上能推断出来,是一幅肖像画。”铺在桌面上的九幅画堪堪能拼出半张脸,但由于眼睛部分的缺失,让人读不出人物的神态。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SHOTRAY 得出结论后,崇山立即给芮北年回了电话,“芮先生,你给我的画是不是不全,” 芮北年万分震惊,“您怎么知道,” 崇山,“因为这些画是相互有联系的,它们是一张肖像画的组成部分。” 每个玩过拼图游戏的人都知道,从一块碎片上是看不到图形的全貌的,难怪他们都看不懂,“还有呢,”芮北年急着问。 “画者很有才气,但你给我看的图还构不成作品,画面太过粗糙,用笔也很生涩。”崇山思索着道,“看似用中性笔画的草稿。” 不愧是知名美院的教授,芮北年在惊叹,“您能看出画手的年纪吗?”他又问。 崇山笑道:“这可没那么厉害,我们可以通过画手的笔力推测对方的画龄,或分析画手画画的意图与心态来推测对方的心理年龄,至于实际年龄,实在是不好说啊。” 芮北年:“也可以,您可以推断一下对方的画龄或者心理年龄么?” “嗯……”崇山沉吟道,“这几张画给我的感觉很矛盾,我刚才也说了,绘者的意识老辣,是有一定画龄的画手,但他运笔生涩又像是新人。也可能是经常他看画,却很少亲自动手的缘故,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一个孩子……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芮北年觉得崇山说的每一句话都和自己先前的推断无比贴切,沉思间,他又听对方问道:“您那儿还有没有多余的部分?我想,如果能看到完整的图,或许可以得出更多的结论。” “……你不是一个人?”芮北年有些紧张。 崇山道:“我的学生也在这里。” 芮北年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么多。”他知道一共有二十三幅图,但他手头上却是只有九张,没想到原来每一张都是有用的!芮北年越发对那个叫叶禹凡的孩子感到好奇,以及兴奋。 崇山闻言后遗憾道:“这样啊,太可惜了。”他把拼图的顺序告诉芮北年后,就挂了电话。官鸿泽问:“那个人姓芮?”他听崇山给他打电话时都叫他芮先生,不由猜道,“是不是叫芮北年?” 崇山:“是,你认识他?” 官鸿泽:“原来是他啊,这个人我知道。” 崇山笑问:“他怎么了?” 官鸿泽:“他是个心理学专家,还会催眠,小时候见过,一次跟我聊了几句就套出了我的想法,害我以为他有读心术,每次见他就背后发凉。” 崇山:“这种人真可怕。” “是啊,我小叔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官鸿泽耸耸肩,仿佛在感慨官凤鸣的悲惨命运。 崇山看了看桌上的画,道:“心理学专家啊……”呵,这年头,真正有才华的艺术家,有几个是心理正常的呢? 之后数日,芮北年纠结万分,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对方有关夏肖川的事,却又不能暴露太多,心中七上八下。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叶禹凡的身体里的确住着一个三十二岁的画家,因为是两个人,所以即高深,又幼稚,这就是完美的解释。 可是,有什么证据呢?除非取得有关“夏肖川”的身份证明,画作,资料等等……芮北年转念一想,其实就算向崇山咨询“夏肖川”这个人,也不会暴露叶禹凡的存在啊!他松动了。 隔日,崇山又收到了一封来自芮北年的邮件。 “夏肖川,生于1952年?”崇山凝眉深思,约是48岁年纪的画家? 他回复道:“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业界有很大一部分画家都是自由创作者,还有的只公布笔名的画手,除非很有名气,否则其真名很少会为人所知,但我会帮你打听,若有什么消息再回复于你” 之后,崇山把“夏肖川”这三个字随手记在了贴身的记事本上,就把这件事暂放到了脑后。 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年后有创意绘画大赛的颁奖典礼,还要代表官先生与郭哲恺、何月夕沟通,一想到到时候很有可能要见葛钦舟,他就头疼起来。 除了头疼,还有一些他不想承认的激动、胆怯、和紧张。 难得回国,傅廷信在国内兄姊的陪伴下看遍了影院所有档期电影,逛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吃遍了这个城市的美食,还买了一箱子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除了画画。 其实对傅家这一辈的其它孩子来说,画画已经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他们每天都会花数个小时坐在画板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笔一笔地描线涂色。身在艺术世家的孩子不如外界所想的天赋异禀、风光无限,傅家但凡有成就的,无不是“纸上一幅画,笔下十年功”! 可傅廷信却是个例外。 他是特别的,他比任何人学习能力都强,比任何人都更有灵性,以至于当他到达一个自认为满意的高度后,比任何人都没有冲劲。 学完国画后,傅廷信就开始了迷茫地生活。他跟着姑姑做过陶艺,也跟着父亲设计做小型建筑,但他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从几个月前起,他就不画画了。起初傅廷信的亲人得知后都万分焦急,怕他玩物丧志,尤其是傅闲,见儿子成天不务正业就恨不得打他一顿。 可家里老爷子放了话:“就让他玩。”这四个字极具重量,傅廷信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好似得了免死金牌一般,所有人都对他放之任之,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渐渐觉得无聊起来,他开始手痒,又想画画了。也许是叛逆因子作祟,傅廷信偏要压制住自己那股冲动,绝对不碰画笔。 画画的时候,傅廷信经常觉得寂寞,他想像同龄人那样去外面疯、去外面晃,像他们一样学习游玩,他不想坐在画室里,一坐一整天。 可是,当他尝试着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融入到那个世界。 他在国内见了很多同龄人,他们没有很好的品位,有些穿着搭配看起来甚至可笑,可他们一样生机勃勃,一样快乐无忧。 为什么呢? 他不懂别人,也不懂自己,他开始思考画画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天赋使然吗?还是作为傅家后代的使命?他所创作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难道他把自己的审美拔到绝对高度只是为了孤芳自赏吗? 不想,再画画了。 ——傅廷信曾这样发誓。 直到那天,在走廊里的废画堆里,看到那几幅线条。 画是画家的语言,如果说,作家通过文字来交流,那么艺术家们无疑是通过艺术作品来交流的。 傅廷信无视了创意比赛候选作品里的所有画,却捡回了这几张复印纸,正是因为展厅里的一百幅画他都能秒懂,唯独在走廊上捡到的这几张纸让他觉得神秘。 这种神秘,并非作画者乱画一气,而是高深。 举个例子,如果钱钟书的《管锥编》让一个没有任何古文阅读功底的人去读,他会觉得对方写的是天书;让一个有中学古文阅读水平的人去读,他会觉得晦涩难懂却不明觉厉;而让一个古文专业的学者去读,他会觉得是学术巨著,想研究,想学习。 傅廷信现在就处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一想到对方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他就既不爽,又激动……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 傅廷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拿出那几张已经被折得皱巴巴的纸。 画这几幅画的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TA知道自己没有得奖,会不会很失望?没关系,他们不懂你,我懂。我知道你很厉害…… 他看着,摸着,眼中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与对方交流的渴望。 “在看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傅廷信一跳,他回头一看,气急败坏道:“怎么不敲门!”来人是傅廷信的大伯,傅容国。 “敲了几下你都没听见,看什么那么专心?”傅容国凑了上去,见傅廷信是在看画,他笑了起来,宽容又促狭的表情让傅廷信面上一红。 “我就是随便看看!”少年的傲气激发出欲盖弥彰的狼狈,他一点也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现在还对画画有热情。 傅容国揉揉他的脑袋,宠溺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看看就看看么,你不想画画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呵呵呵……” “……”傅廷信觉得特别无力。 傅荣国拿了侄子手上的画纸,看了两眼,面色微变,瞬间又摇头道:“真像啊。” 傅廷信:“什么真像?” “像一个人的画风。”傅容国面露赞赏之色,“这个是你画的?” “不是我!”傅廷信摇摇头,愈加好奇:“像谁的画风啊?” “你跟我来。”傅容国把侄子带到别墅的地下室,这里堆着很多傅家的藏画和书籍,他拉亮大灯,在一个巨大的画柜里翻找,半天才找出一幅用楠木画框封起来的画,画框因长年的立放,顶部积了点灰,傅容国拿白布轻轻抹去,招呼侄子道:“来看看这个。” 这是一幅用国画手法绘制的肖像画,画面同时使用了工笔与写意的双重技巧,把一个年约二三十岁的青年刻划的惟妙惟肖、神韵飞扬。 可以看出这画有一定的年份了,岁月的积淀给这画纸蒙上了一层旧黄,显出淡淡的复古美。 画中的男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穿着民国年间的中山服,一手托着个茶碗,一手执着杯盖,淡墨轻抹茶雾,让人仿佛闻到画中散发出来的普洱茶香。 男子没有在笑,可柔和的面部表情让人感觉出他愉快的心情,就像一块温润良玉,光华暗敛又似熠熠生辉。 傅容国之所以让傅廷信看这幅画,是因为男人衣服上的丝绸纹路是用深赭色的线条勾画,而这线条的画法竟与傅廷信手中那些草图上的乱线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衣服上的花纹是用极细的毛笔勾勒,粗细深浅、婉转曲折、回墨溅花,如藤蔓植物般有生命地自由延展,而复印纸上的线则有些生涩勉强。 “这是谁……”傅廷信愣愣地问,“……谁画的?” 他的目光移动着寻找画面上的印章或者名字,却见画框的右下角用刀刻着一排工整的英文字母:SHOTRAY. 作者有话要说:小科普:国画中的“工笔”和“写意”—— 工笔:写实画法。 写意:与工笔相对,更注重神韵与意境,形简而意丰。 ———— PS.文中涉及敏wen感ge话题,不详述,请大家自行脑补。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想打我吗 傅容国解释道,“这是三十年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画,画中的男人是他的父亲夏子钦。” 傅廷信呐呐道,“十六岁……” “嗯,他叫夏骁川,Shotray是他的英文名,他出生书香名门,父亲夏子钦是知名画家、雕塑家,母亲宋月是音乐家,他本人十四岁就是业界公认的艺术天才,”傅容国看了侄子一眼,笑道,“比你厉害多了呢。” 不需要傅容国提醒,傅廷信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和那个人的差距,时代变迁,每一代人的审美情趣都会随之改变,但在傅廷信眼里,画面上的男子却是如此俊美。 傅廷信:“他也是画家吗?” 傅容国:“他还精通雕塑陶艺,还会弹钢琴、拉小提琴。” 傅廷信:“……” 傅容国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时运不济,天妒英才啊……” 傅廷信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了?” “他的父母死于二十几年前的那场混乱。”傅容国摇摇头,往事太过沉重,他不欲多提,“夏骁川当年在海外学习,回国后就销声匿迹了,市面上再没见过他的作品,没过几年就听说他病亡了,但这些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很多那个时期的人都以为他出国后没再回来。” 一阵难言的遗憾和伤感涌上傅廷信的心头:“已经死了吗……” 傅容国抚摸着画框说:“……当年傅家与夏家交好,事发时,你爷爷赶去了夏家,见到的已经是一片废墟。这幅画是夏家的一个家丁抢救出来的,可能是现存在世上唯一一幅夏家人的作品了。” 傅廷信不由自主道:“肯定很值钱吧。” 傅容国沉默片刻,深沉道:“廷信,你要记住,我们做艺术,从来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这一瞬傅廷信有点茫然。 傅家人所创作的作品都是卖钱的,其中尤以他爷爷为贵,很多人为求傅然一画不惜一掷千金;他的父亲傅闲也是做一笔设计收一笔钱,一清二楚;连他自己,都是以能高价卖出作品而受到肯定的! 前几天爷爷还让他跟官鸿泽交朋友,其中支持的意味不言自明。艺术商和艺术家原本就是一家人,谁都离不开谁,傅家是艺术世家,而官家正是艺术商名门。如果傅家做艺术不是为了钱,难道还是为了娱乐大众吗?傅廷信觉得挺可笑。 “我们做艺术,只是为了艺术其本身。”傅容国意味深长道。他站在这个位置上,虽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但他无时不刻在警醒自己,若不如此,傅家百年基业的倾覆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他也不管侄子能不能听得懂,在他眼里,傅家下一任的代表人物就是眼前这个羽翼渐丰的少年。 傅容国离开后,傅廷信一个人在地下室呆了很久,他对比着夏子钦的肖像画和自己捡回来的几张复印纸,一种莫名的冲动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这个寒假可能是叶禹凡懂事以来过得最轻松地一个假期了,不需要写作业,不需要上补习班,也不用做六七门课的预习,更不用考虑年后开学的事。 叶禹凡现在每天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找江冰混社会……虽然没干啥有意义的事,但不可否认,他最近精神状况好了很多,连他父母都觉得他比前一段时间气色好了。 春节期间,是所有孩子一年到头最富裕的时候,冰雨帮的帮众们拿了压岁钱,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叶禹凡的亲戚听说他生病休学,给他的压岁钱也比往年多了点,但他到手钱还没捂热,就被江冰发现了! 江冰数着叶禹凡的那一叠钱,笑得合并不拢嘴:“你可真是个大少爷啊,出门带那么多钱,也不怕被人抢了!” 抢钱的人就在眼前,叶禹凡瞪着他愤然道:“还我。” 江冰睨了他一眼,笑了:“钱到了我的手里,还能有还给你的事?” 叶禹凡有点恼怒:“你收保护费也有个限度吧。” 江冰:“怎么的,不爽?” 叶禹凡看着他,眼眸里透出一丝不驯,这回他可不想就这么妥协了。 江冰把钱往裤兜里一塞,朝他勾了勾手指,挑衅道:“来。” 叶禹凡二话不说,拎起拳头朝江冰的脸上挥了过去,却一把被江冰轻松地扣住了手腕,紧接着叶禹凡的左手迅速挥出,眼看着能中脸颊,又被抓住! 江冰痞痞地一笑:“想跟我打?你还嫩着。” 他当了这几年的大哥,收“保护费”很有一套:收太多,小弟心理不平衡,影响帮会气氛;收太少,小弟给钱当施舍,拉低帮主身份!收保护费要因人而异,一定要收对方零花钱的七八成,让人肉疼那么一下下,但又可以接受。看来之前收叶禹凡的那二百块钱对他来说太少了,这次的一千块才让他心疼! “放手!”叶禹凡狠狠地盯着江冰,乌黑的眼眸似乎会随时射出剑光来。 江冰觉得有意思极了,原来他也会生气啊! 从认识他以来,从来都是叶禹凡三两句话把江冰气得炸毛,明明他才是小弟,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明明他比自己小,却看似比任何人都成熟,明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却一副悲伤逆流成河的欠揍样……让江冰最不爽了! 看,生气的样子也挺不错的嘛! 江冰把人一拖一提,拎到自己眼前,两人仅剩一个拳头的距离,江冰狼一样的视线紧锁叶禹凡的脸,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退缩,他血液中的暴力因子瞬间活跃起来。 “既然不服,为什么要跟着我?”他一早就想问了,虽然叶禹凡曾说过是因为寂寞……但他妈的老子是你排遣寂寞的玩具嘛? 为什么成绩优异却不上学,为什么看不惯混混却还是和他们呆在一起,为什么处处比自己强却还是默默地如影随形——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啊,他说错了,有一样事情叶禹凡绝不可能强过自己!就是现在,自己控制着他的手腕,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瞪着自己。 江冰都能直接感觉到叶禹凡脸上的郁闷,真是痛快极了。 “看我干嘛啊,你不是想打我吗?”江冰继续调侃他。 叶禹凡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奋力挣扎,对方的手掌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是了,自己怎么会想到去跟一个混混头子玩实战PK?真是一时冲动,叶禹凡一边自我反省,一边想其他法子:“你先放开我,我跟你比别的。” 哟呵,冷静得挺快!江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 叶禹凡:“……” 江冰感觉叶禹凡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但还是不够,他想看到更多……对方激动的模样,像是黑夜中从打火机口蓦然窜起的火苗,渺小却明亮。 面对着这样的江冰,叶禹凡是既愤怒又是无力,他深刻理解了那句“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说说不通,打打不过,怎么会有这么霸道又幼稚的人! 江冰占了体力优势,愈发得寸进尺,他拽着叶禹凡的双手连提带抱地让对方更挨近自己,要是别的人,他早就几拳把他们打趴下了,偏偏是叶禹凡,他只想凑得近近的,仔细看看他。 叶禹凡在尝试着后退,他不是意识到这种姿势的暧昧,而只是单纯地想暂时远离这个势头强劲的男人。 他也是男生,他知道一个雄性动物在某一方面占优势时,更容易乘胜追击而非点到为止。 两人的鼻尖近得几乎要贴在一起,江冰甚至能感觉到叶禹凡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哥哥我就是替你保管一下,你想用钱的时候……唔!!!” 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江冰一下子松开了手,叶禹凡迅速退后两步,看着江冰痛苦地弯下腰,一手托着腰,一手捂着自己胯-间那物,十秒后才憋出一个字:“……靠!” 叶禹凡甩着手腕好笑地看着他:“说了叫你放开。” 江冰气得大骂:“你是女人啊!女人打不过男人才踢蛋……!” 叶禹凡笑了出来:“你还被女人踢过?那还能用么?”他一边说,一边还面带同情地看了一眼江冰那处。 江冰气得炸毛,想等自己缓过劲来好好教训一下对方,可一抬头,就见到叶禹凡笑意盈盈的眼神,瞬间便失了神,他的心上像是被砸了一把玻璃弹珠似的上下震荡。 “靠……”半响,一句轻声抱怨从他口中溢出。 叶禹凡见江冰没了方才的锐气,不由回想自己刚才那一抬膝的力道:“不会真残了吧?” 引来江冰发自肺腑地一个字:“滚!” 最后两人各自妥协一步,江冰象征性地还给叶禹凡一百块钱,道:“每周一次,零花。”叶禹凡无语地接过,这是被恶势力银行绑定了么?还分期还款呢! 不远处的几个混混见了,交头接耳道:“诶,你看,大哥和军师感情真好!” “帮主和副帮主的感情能不好么?” “军师啥时候成副帮主了?” “你不知道吗?咱们冰雨帮的‘雨’代表的就是军师!那他不是副帮主是什么?” “原来如此!难怪帮主对他那么好!” “冰雨帮有这么强悍的帮主,又有那么聪明的副帮主,我觉得好幸福……” “我也是,觉得活着真好……” 几个小混混蹲成一排,面朝太阳,春暖花开。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保护军师 吃过中饭,有人提议道,“下午去娱乐厅吧,好久没去唱歌了。” “今天有兄弟在那值班么,咱这儿还有几个没身份证呢。”江冰意有所指地瞟了叶禹凡一眼。其实他自己都尚未成年,只是完全看不出罢了。 “阿峰在。”吴飞道。 “成,就去娱乐厅。”江冰扭头看叶禹凡,“没去过吧,哥带你见见世面。” 叶禹凡嗤笑了一声,默不作声地跟上,不过他看似与江冰等人一伙,又似游离于这个群体之外。他不躁动,不浮夸,也不爱在众人面前多说话,却又因为他的不高调反倒显得与众不同。 一群痞气十足的混混里夹着这么个秀气的白面书生,偏江冰又是个气势出众的,往叶禹凡身边一站,这一强一弱、一武一文,难免让人多看瞅两眼。 去往娱乐厅的一路上,不少小太妹们朝这两人抛媚眼吹口哨,她们穿得花枝招展地倚在墙边,学大老爷们儿夹着烟吞云吐雾。 江冰好笑道:“咱们还挺受欢迎的么。”叶禹凡扫了他一眼,表情漠然,让江冰想到了高高在上的白孔雀。 年初娱乐厅里很热闹,江冰点了一下人数,掏了三百付入场费,就领着大伙儿进去了,叶禹凡见他付的那钱明显就是方才从自己地方讹去的,瞬间黑了脸……! 之后兄弟们各自玩各自的,有的去玩跳舞机,有的去唱卡拉OK,外头还是大白天,娱乐厅里面却像是魔鬼之城,灯光迷蒙,纸醉金迷。 场内的设施在整个宁城来说还算是比较先进了,叶禹凡第一次来,有点新鲜,正想自己转转,却被江冰拽住了手腕:“跟着我,别乱跑。” 江冰拉着叶禹凡来到了台球区,直接走向一群正在打球的青年:“许哥,打球呢?” “是小冰啊,好久不见!”青年热情地拍了拍江冰的肩膀,问:“来一局?” 江冰:“正有此意。” “来,开个空桌!”那人吆喝看场小哥给他们开灯,台球区也是处于一片漆黑中的,哪一桌开,哪一桌头上的灯才会亮起来,而且只照亮球桌范围内的一小个区域。 江冰接了球杆,窝在手里掂了掂,问叶禹凡道:“会打台球么?” “不会。”虽看过体育频道的台球竞技节目,但叶禹凡从未自己打过。 江冰勾嘴一笑:“看着。”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压在球桌边缘,那青年也一样,还多压了一包烟。 这是……赌球?用的还是他的钱!!叶禹凡已经无语了。 青年开了球,连连打进几个,问道:“哥的技术是不是好了很多?” “凑合。”江冰叼着烟,打进了比对方更多的球数,一来一回,很快拿下一局。 “啊真有你的,再来。”那人取了一百元给江冰,比赛继续。 江冰走到叶禹凡身边,把钱一折塞进他的衣兜,笑道:“看你的脸黑的,我不是赢了么?” 叶禹凡:“……” 江冰用巧克粉擦了杆头,潇洒地返回球桌。 “新收的小弟?”青年边打边和江冰闲聊。 江冰全神贯注,把球一个个送进球袋。 “长得挺帅,但不像是跟你们一伙的啊。”青年调笑着。 一连进了五球,江冰差点就清台了,却在最后一个球上失了手,他遗憾地起身,回答青年刚才的问题:“路边捡的。” “啊?”那人手一抖,杆头滑过球身,打偏了,“……” “哈哈哈!”江冰大笑,轻松地打入最后一个。 “你这小子,看来今天手很顺嘛!”青年又抽了一百,说,“最后一局。” 江冰又走了过去,把钱揉了揉塞进叶禹凡的衣领里,道:“笑一个。” 叶禹凡:“……” 青年立在球桌边上,看得嘴角抽搐,这人是“小弟”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第三局青年赢了,方才所说的“最后一局”收回不作数,又打了三场,却一样两败一胜,这才作罢:“今天就到这儿吧。” 六局球,江冰一共赢了两百,青年离开后还把球桌留给了他们。 江冰悄悄问叶禹凡:“我刚才放了一点水,发现到没有?” 叶禹凡嘲笑他:“看你拽的,怎么不一直赢?” “做生意要有来有往,你要总是赢,谁愿意跟你玩呢?”江冰吸了一口烟,道,“虽然姓许的不把这几百块钱当回事,但我还得做下一次生意不是?” 叶禹凡沉默了,他确实没想着这一点,如果是他的性格,绝对会一口气赢到底。 “来,教你玩两局。”江冰架好球先做了几个示范,叶禹凡领悟能力高,没过一会儿就打得像模像样了。 “啧啧,你每一样东西都学得那么快么?教你的老师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江冰问。 “成就感?教会笨蛋才会有成就感吧。”叶禹凡一点也不谦虚,一边压低腰身把球杆送了出去,只是力道大了点,被击中的彩球跑得比预想远。 叶禹凡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趴在球桌上,尝试着浮空抽动球杆,似乎在找感觉,以便把握下一次的力道。 待他直起腰,见江冰抱着双臂看自己,“该你了。”叶禹凡提醒道。 “你继续打。”江冰饶有兴致地杵着球杆往边上一靠,“我休息一会儿。” 叶禹凡伏□,一点不在意江冰陪不陪他打。 江冰站在黑暗中观察着他,眼前的少年真是瘦,明明每次吃饭都没见他吃得比别人少,却还是薄得像一张纸……但伏在桌上的身体因匀称的骨架显得很优雅,看似纤细的手有着跟女人完全不同的力道,虽然比起自己还差得远。 叶禹凡盯着眼前的球,如同一只蛰伏中的猫。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秀色可餐的猎物。只不过猎人目前还没有捕猎的觉悟,他仅仅是在欣赏对方认真的模样。 就在此时,江冰忽然警觉地扭过头——不远处雅座上有个男人正眯着眼睛看这里,他身边坐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两人搂在一起,姿势暧昧。 ……江冰瞬间察觉出了什么,一脸嫌恶地扭开了头。很快的,他转向叶禹凡,见他已脱了外套,身体在球桌上起伏,展露出柔韧的腰身,他完美的侧脸在聚光灯下如玉石般闪耀,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美得不像个凡人。 ——那个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叶禹凡! 江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意,就在此时,一个服务员手托托盘径直向叶禹凡走来:“你好,有位先生请您喝酒。” 能进场的大都是成年人,江冰他们靠关系混进来,所以服务员根本不会考虑他们能否喝酒这个问题,叶禹凡却没反应过来,直接道:“我还不能喝酒。” 服务员愣神间,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他眼前,“趁我没砸了杯子之前赶紧滚!”江冰拽住叶禹凡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扯,同时扭头去狠狠剜了一眼雅座上的男人,眼中的保护欲和威胁警告之意非常明显。 服务员拿着酒杯落荒而逃,叶禹凡甩开江冰的手,不明就里道:“你干什么啊。” 江冰一脸火气道:“我们走。” “去哪?”江冰花了他三百块钱入场,就让他玩半小时台球?叶禹凡非常不爽! 江冰不顾他的抗议,还凶他:“把衣服穿上!”一想到这里还是那个变态可以看到的范围,他就一秒都呆不下去! 叶禹凡却莫名其妙,江冰强行拽离他的行为让他生出反抗情绪:“给我放手!” 江冰扭头看他,眼神是矛盾的阴霾与炙热,他欲言又止,只是更用力地扣紧他的手腕,一副“我就是不放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混蛋脸。 叶禹凡又挣又踹,江冰都无动于衷,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螃蟹的铁钳钳住了手,再一次体会到了武力对抗江冰的挫败感…… 两人争执间,眼前忽的一暗,“这位小哥,你朋友似乎不想跟你走嘛,要不要上我们那儿坐坐?大家喝一杯,交个朋友。”三个成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江冰朝他们吼道:“滚开!” “喂,小朋友,怎么说话呢?”那人上前一步想动手。 江冰脸色阴沉,空着的那只手紧握拳头嘎啦作响,接着在短短一分钟间,各个方向有人朝此地聚拢过来,他们自觉地站到江冰和叶禹凡身边,与那三人对峙。 叶禹凡惊到了,江冰的那些兄弟不是各管各在玩么?怎么忽然间全部都出现了!而且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怎么了大哥,有人找茬?” “要打架么大哥?老子奉陪到底!” “喂,前面的,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是么?” 叶禹凡:“……” 为什么事情忽然就朝这个方向发展了?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么? 三个成年男人被忽然聚拢的众人吓得退了两步,但实在忍不了对方挑衅的口气。“看你怎么了?老子还想揍你呢!”不知谁砸了个啤酒瓶,哐当一声巨响。 叶禹凡听到他们这边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兄弟们,他们动手了,操家伙上吧!” “保护军师。”江冰冷静地补了一句,松开叶禹凡的手加入打架队伍,混乱中,叶禹凡只看见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成年男人那方也有人来支援,形成了互斗的格局。 江冰的小弟谨遵大哥命令,把叶禹凡护得牢牢的,如果有人转移,那句“保护军师”也会转告给换位过来的人,就像暗号似的一个传一个。 不远处一个娱乐厅的员工漠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就是带冰雨帮进娱乐厅的阿威,但他的视线在随时往这个方向瞟,一有不对就会果断找保安来帮忙。 叶禹凡看着身边发生的这一切,有点心惊,有些感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看不惯别人打架的,他向来觉得需要用打架来解决问题的人绝对是进化滞后的种族,然而现在,自己竟置身于群架的中心,他追寻着江冰的身影,就在这时,他见识到了江冰的另一面! 热血少年身形矫捷如豹,他正认准那个拦住他们的男人头子狠揍,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对方身上,男人只剩下惨叫的份。厅里灯光明灭,一缕红光扫过江冰的脸,照出他如鹰隼般狠利的眼,让人觳觫…… 自己……竟然一直是在跟这样一个人在混吗?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我难受 “打架啊,有人打架啊,保安在哪里,”“有人报警了,快散,” 争吵辱骂声、吼叫尖叫声、窜逃脚步声…… 恍惚间,有人握住了叶禹凡的手,温热的触觉,他被拉着往前跑,在人群中穿梭。时间仿佛变得很慢,除了牵着自己的那只手,那个背影,和在奔跑中掀动的衣摆,他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眼前一片光明。 穿过一望无际的天空、漫洒而下的日光,刺痛了习惯黑暗的眼睛。 两人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拼命呼吸室外新鲜的空气,喘着喘着,江冰忽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自然无比地揉了揉叶禹凡的脑袋。 叶禹凡也在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莫名就觉得快乐。方才身体里的震惊和兴奋仿佛还在,但随着奔跑,那些恐惧全部都发泄了出去,让他觉得很畅快。 江冰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他翻了翻,吹了声口哨道:“赚了。” 叶禹凡很无语,江冰是不用钱包的,所以这个钱包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 江冰从里头抽了一百块给他,叶禹凡拒绝道:“我不要。” 江冰挑眉:“怎么?钱够了?” 叶禹凡:“你这样是不对的,赌球赚钱可以,这个不可以。” 江冰有点火:“我问你可不可以了么!” 叶禹凡:“……” 江冰道:“抢那种人渣的钱还需要理由?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这钱包是混乱间从那个男人身上掉出来的,如果真要追究,江冰只是“捡”了个钱包而已……难道他跟别人打架捡了个钱包还要跟对方说:“哥们你的钱包掉了,喏,还给你,咱们继续打。”他、他妈的他才不傻! 叶禹凡还在那儿跟他讲道理:“这是道德问题。” 江冰极其恼怒叶禹凡的态度,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恶狠狠道:“你凭什么教训我?” 那双眼睛又露出狼一般凶恶的视线,叶禹凡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语气却依旧平静:“我只是在表达我的观点。”但他一点都不怀疑,江冰的力道足够捏碎他的肩膀。 江冰冷笑:“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见人就给钱的笨蛋么?这个社会没有你这种书呆子想象得那么简单,你的观点只适合一部分人,记住,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叶禹凡忽然垂下眼睑。 江冰不由松开了力道,他想起了刚才的群架,这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吧?“害怕吗?刚才。”他缓下语调问。 叶禹凡沉默着偏开了视线,江冰笑问:“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是女孩子,就算是我妹,那种场合下也不会怕,她估计会兴奋地扛条板凳抽别人。” 叶禹凡笑了出来:“是吗?” “嗯,还有啊,是他们先拦人,他们先动手,我们最多是正当防卫!”江冰看着叶禹凡勾起嘴角听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由伸手轻抚了一下他的鬓角,“……何况我收了你的保护费,我会保护你的。” 叶禹凡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是他顺从的样子让江冰很满足。 他拉起叶禹凡的手说:“走,我带你吃烧烤去!” …… 在警察来之前,冰雨帮的混混们都已四散而逃,那几个成年男人哪能比过他们灵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狼藉。 吴飞等人逃出来后,嘻嘻哈哈地又凑回一起,打这种架对他们来说似乎只是家常便饭。 有人问:“谁看见大哥去哪儿了?” “大哥不是带着军师先逃了吗?” “嗯,那咱们现在去哪找大哥?” “还能去哪,肯定在张妈家的烧烤店啊,每次打架完他都会去那里喝一杯!” “走,一起去!” 众人赶到庙后街的城隍庙,果然见江冰和叶禹凡在那儿呢!“冰哥!” “诶来来来!”江冰招呼他们过来坐,一边跟老板娘吆喝道,“张妈,加四十串烤肉,五杯扎啤!” “你这臭小子,自己喝也就算了,怎么让这小子也喝,他成年了没有,你可别把人家带坏了?”张妈妈笑骂着端来几杯啤酒,瞅着叶禹凡的方向。 “成年了成年了!”江冰用力拍拍叶禹凡的肩膀,拍得他差点被肉呛住,“他就是长得嫩!” 一群人围坐上来,江冰当着大伙儿的面调侃叶禹凡:“你长得咋就那么招人待见呢?谁都向着你!” 吴飞道:“咱们军师本来就好看。” 叶禹凡端着酒杯喝了一口,以掩尴尬,只是喝得太急呛到,咳了两声,面上发红。 江冰见了道:“嘿,还害羞呢!” 叶禹凡道:“你别乱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给叶禹凡敬酒,自从叶禹凡进帮以来,他们的确还没有跟他喝过酒。 “来,禹哥,欢迎你加入冰雨帮,今后有什么事,一句话兄弟赴汤蹈火!” “我也敬你,禹哥!以后大家都是兄弟,别不好意思!” “是的禹哥,咱们读书不好,听冰哥说你脑子特别好用,以后还请你多多指点咱们!” 江冰咳嗽了一声,道:“矫情话不多说,总之以后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先干为敬!” “干!!” 叶禹凡也高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这种傻乎乎的兄弟义气,什么都不用想,大家就像是一家人,因为某种气场而聚到了一起。 他不用担心这里的人因为他不读书而看不起他,也不用担心自己如果考不到第一会惹来怎么样的目光……原来自己在那个位置已经累了吗?他害怕别人的非议,害怕亲人朋友的失望,更害怕自己对自己的惩罚。 他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做到的完美,在一瞬间轰塌,但当他转身之后,发现了这世界上还有无数的活法。 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来!”叶禹凡喝了一杯又一杯,啤酒苦辣的味道冲刷着他的味蕾、喉咙、脾胃、全身……他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眼前的一切都在动,他点个头都天旋地转…… 轻飘飘的,好舒服……还想喝更多…… 最先发现叶禹凡不对劲的是吴飞,他见叶禹凡给自己倒酒时把一半酒都倒在了外面,啤酒顺着桌子滴到了吴飞的裤子,他叫了起来:“禹哥,酒倒出来了。” 叶禹凡拿不稳,却浑然不觉,他还以为吴飞要跟他敬酒,直接拿着酒瓶子碰了上去,重重喷在吴飞脸上,道:“喝!” 吴飞:“……” 江冰扔了肉串棍子:“这傻小子,喝醉了!” 众人:“……不是吧,他才喝了三杯啊。” 江冰皱着眉头拍拍叶禹凡的脑袋,叶禹凡笑看着他:“喝。” “喝你个头,你醉了!”江冰吼了他一句,对众人道:“我先带他回去,你们继续吃,钱记在我账上。” “好叻大哥,路上小心啊!” “好好照顾军师哈!” “……”江冰扶起叶禹凡往外走,走了几步觉得像是拖了个麻袋,索性把人扛起来背在背上,果然轻松了很多。 叶禹凡趴在江冰背上却是浑身不舒服,可他实在无力挣扎,只觉得江冰每迈一步,自己就一阵恶心。 “怎么酒量这么差?怎么办?先把你扛回我家睡一觉?……我跟你说,你想吐的话现在就吐,可别吐在我家里,啊啊千万别吐在我身上啊!”江冰背着叶禹凡,一个人念叨着,“第一次见到你也是,整个脏兮兮的,你要是敢吐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用冷水冲你!”这里的“皮”当然是衣服的意思。 “喂,你有几斤啊?是不是只有五十斤?呵呵呵……叶禹凡?叶禹凡!……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郁闷!”江冰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他在想娱乐厅里的那个人,那种让人不齿的现象,那个像女人一样依靠在男人身上的少年……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鸭子”? 在江冰印象里,“鸭子”都是很娘娘腔的,走路扭屁股,拿东西翘兰花指,说话捏着嗓子,让人恶心! 可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看上叶禹凡?叶禹凡可一点都不像鸭子! 叶禹凡长得是秀气了一点,也的确很乖巧很干净,尤其是笑得时候特别漂亮,但他怎么看都是个正常的男人啊! …… 江冰想着想着,忽听叶禹凡发出了哼声,仔细一听才发现,那是他在哭。 是的,叶禹凡在哭,他在轻声抽泣,眼泪滴在江冰的肩膀上,因为就在耳边,江冰似乎还听到了“啪嗒”一声。 ……卧槽!他居然哭了!像娘们一样的哭了?江冰瞬间有点不敢相信,“你哭什么啊!!”他大叫,心情很复杂。 叶禹凡不理他,眼泪却掉得更凶,好在快到家了,江冰快速跑回去……要是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拐卖良家少年呢! 回到家,江冰正想把人往沙发上摔,却被勒着脖子怎么都摔不掉,叶禹凡就跟个考拉似的不撒手,一边哭一边喃喃着什么。 江冰:“你先放手啊!我靠……快松手,你想勒死我啊!” 叶禹凡:“为什么……” 江冰:“啥?” 叶禹凡:“为什么骗我?” 江冰:“……” 叶禹凡:“为什么瞒着我跟别的女人结婚,还生了孩子……我恨你……” 江冰:“……………………”什、什么状况!什么女人孩子? 叶禹凡抽泣着喃喃:“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 江冰:“…………嗯,那个,你在说啥?” 叶禹凡:“我不会原谅你的……” “……”什么跟什么啊啊啊啊啊!!“你有病啊!”江冰大吼一句,把叶禹凡从身上“解”了下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禹凡却双目含泪,一副被伤到心碎的绝望模样。江冰的心情翻江倒海般混乱,同情、烦躁、无奈、怜惜……他简直手足无措! 困兽似的绕了两圈,骂骂咧咧地给叶禹凡去倒了一杯热水,却有一半被呛了出来。 叶禹凡推开他,终于说了一句还算清醒的话:“江冰,我难受。” “喝醉了能不难受么!”江冰理所当然道。 叶禹凡把身体蜷缩了起来,极具缺乏感地抱着腿,没过多久,他的脑门上就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他在发抖,他在冒冷汗。 江冰用手贴了贴叶禹凡的额头,很凉,自己喝醉酒根本不会有这种反应,难道是过敏?江冰有点被吓到,先把叶禹凡抱到自己的卧室里,让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去药店买解酒药。 等他回来时,发现叶禹凡竟然脱得只剩下内衣内裤,在他的床上滚动、呻吟。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带你兜风 江冰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抖着手关上门,利索地上了锁,生怕自家妹子突然回来看到这副如此不和谐的景象……他妹子、江雪绝、绝对会流鼻血的! 眼前这具白晃晃的躯体正抓着被子撕扯扭动,让江冰浮想联翩。是的,脱了衣服的少年有种雌雄莫辩的美,身上唯一两件衣服在不断的翻滚下也被扒拉得不成样子,暴露的地方远多于遮掩住的地方,尤其是他全身上下都瘦条条的没什么露骨的肌肉…… 江冰本就在这血气方刚的年纪,是最容易冲动的,只不过他还没有禽兽到男女不分的地步,他的性向……还是正常的。 “喂……”江冰靠近床铺,快速扯过被角把人卷起来,喂他解酒药,可叶禹凡根本不配合,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乱晃,他扭动着想挣脱开被子,他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竭力地呼吸,痛苦得不得了。 他把解酒药吐了出来,水洒了半个枕头,江冰无能为力,他一遍遍说着:“别闹,别动!”可是叶禹凡根本没听见。 江冰又急躁又不耐烦,他一手卡住叶禹凡的下颚,一手把药片推进叶禹凡的嘴,手指滑过滚烫的舌头,软软湿湿……江冰手一抖,飞快撤了出来。 叶禹凡咳了两声,终于咽下了药片。 他又开始呻-吟,拉扯着被子扭动,江冰很害怕,如果这是喝醉酒的症状,那也太严重了!比起喝醉,叶禹凡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喝了什么毒药! “喂,你还好吧,你不要吓我啊……” 他爬上床去,隔着被子抱住他,收紧手臂制止他无意识地挣扎。 这种心情,就像自己已经对捡回来的流浪猫有了感情,却发现猫咪有不治之症,眼睁睁看着它痛苦地喵喵叫,而他只能一遍一遍给对方顺毛。 江冰以为这样会好一点,可是叶禹凡潮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让江冰的大脑瞬间乱成浆糊。 “江冰,江冰……”叶禹凡喊起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嘶哑无力。 江冰快急疯了,他赤红着眼睛问:“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叶禹凡摇着头说:“放开我,不要压着我,我好难受……” 江冰松开他,叶禹凡得了自由的手立即抓起胸口的被子,揪得指尖发白,额头和耳鬓因为层层发汗而贴在脸上,湿漉漉的。 江冰弄了条热毛巾,擦干他脸上的汗,犹豫着要不要把人送去医院。 就在这时,叶禹凡突然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了上来,江冰猝不及防地趴了回去,但他反应极快地撑了一下床铺,才没把对方压扁…… 这样紧密的拥抱,让江冰更近一步地感受到叶禹凡灼热的呼吸与不自主的颤抖,他的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一会儿寻求温暖一会儿又想推开一切。 但这不是办法,叶禹凡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出汗而全湿透了,这样下去他会感冒……江冰脱掉了他的衣服,怕自己身上的衣服格着他难受,也脱了。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冬天的时候全身热得就像个火炉,就是下雪天也只穿一条单裤,所以脱掉衣服后的江冰只留了一件T恤衫,却很快在叶禹凡频繁的出汗下被沾湿。 最后两人都是浑身赤-裸,江冰轻轻地环着叶禹凡的腰,而叶禹凡则是想抓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搂着江冰。 江冰中和着叶禹凡身上忽冷忽热的体温,这样折腾了约有半个小时,叶禹凡才浑身疲惫地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随着叶禹凡逐渐平稳的呼吸,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太好了,他还真怕叶禹凡就这么挂了,那他就完了,他要坐牢了……嗷嗷嗷! 江冰摸了摸叶禹凡的背,这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卧槽!他、他他赤-身裸-体地抱着一个男人!!! 刚才是救人的本能让他忘记了一切,可现在反应过来,他紧张地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活了十七年除了在母亲怀里吃奶那段日子,这还是头一次跟人如此肌肤相亲!……他妈的居然还是个男的! 不过,这家伙皮肤的触觉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啊?江冰上瘾地摸了摸叶禹凡的腰,又摸了摸叶禹凡的屁股,擦,好软…… 摸着摸着,他的脑子也昏昏沉沉了,趴在他怀里的叶禹凡跟死了一样没什么反应,江冰大着胆子捏了捏叶禹凡的大腿,然后浑身一震! 等等!喂特!桥豆麻袋!叶禹凡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喂!喂喂!你醒醒啊啊!我我我马上叫救护车!”江冰想翻身而起,却听趴在身上的人咕哝了一句:“……别吵,头晕。”说完这句,叶禹凡抱着江冰的手又紧了紧。 江冰:“……”妈的,吓死老子了! 叶禹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一直在长长的隧道中奔跑,隧道里很冷,他却跑得满头大汗,就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忽然发现隧道口的光源中站着一个人…… 他大声叫着,别走!等我!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他不顾一切地扑到对方身上,那个人把他抱在怀里,他感觉到那个人身上温暖的体温,那个人抚摸着他的脊背,说:“我不走,我在。” …… 叶禹凡忽然睁开眼睛。 自己怎么浑身赤-裸地江冰搂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怎么回事,但他记得自己和江冰他们喝了酒,而自己似乎是喝醉了?可能是吐了吧,所以江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叶禹凡猜测。 正想着,江冰也醒了,叶禹凡翻着被子问:“我的衣服呢?” 江冰指了指床脚处那两坨衣服,抓抓头道:“你好点了吗?” 叶禹凡皱着眉头:“给我弄杯水吧,口好渴。” “出了那么多汗,能不渴吗!”江冰利索地套上T恤衫和牛仔裤,下床给叶禹凡倒水去了。 叶禹凡穿上黏糊糊的内衣,浑身一软瘫倒在床上。 大脑还在阵阵发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身体很累,心里却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好像经历了长久的疲惫后,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让他放下一切压力。 江冰折回来,递水时两人的指尖轻触,似有一股电流流过叶禹凡的身体,他闷头喝水,心中猛跳。虽然身体的感觉还未恢复,可面对着这个人自己竟然会毫无防备之心,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感,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你刚才……”江冰犹豫着开口,他想问叶禹凡还记不记得刚才的事。 “我刚才怎么了?”叶禹凡却一脸淡漠。 江冰很不爽,刚才到底是哪个人抱着自己哼哼着“别走”,又是哪个人不断地撒娇呻-吟求求抚摸求抱抱!醒了居然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靠! “没什么,你有没有好一些?” 叶禹凡:“嗯,好多了。” 江冰叹了口气,深沉道:“以后不能带你喝酒了,酒品太差了。” 叶禹凡:“……” 这晚叶禹凡离开后,江冰好几天都没见到他,直到过了大年初七都不见人影。他问了吴飞等人,也说没有见过军师。 难道是那天的事让叶禹凡尴尬了?可那家伙事后明明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啊!还是说自己把他的钱都抢走了他生气了?他会不会就这样不跟自己玩了? 想到这一点,江冰忽然有些郁闷。 没错,一开始他的确觉得叶禹凡是个麻烦,可是随着这几日的相处,他发现自己对叶禹凡的态度非常特殊,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小弟如此上心,也从来没有五天不见自家小弟就这样魂不守舍…… 江冰找出叶禹凡家里的电话号码,憋着一肚子气打了过去,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听;隔了半小时江冰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江冰咬牙切齿地想:有没有搞错,到底去哪里啦?冰雨帮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嘛!外出也不跟老大报备一下,像话吗!……等他出现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 又过了两天,叶禹凡终于出现了!他换了一身新大衣,蓝绒面料大兜帽,帽子边沿有一圈灰白色的毛,衬着玉白色的肌肤,看上去灵动帅气。 见到他的一瞬间,江冰的火气没了一半,之前的煎熬也随风飘散了,他只想走过去用力地揉一揉那个人的脑袋,“怎么穿这种毛绒绒的衣服啊!”最终还是没敢摸叶禹凡的头,只是摸了摸他帽子上的绒毛。 “大姨买的。”叶禹凡道,“我前两天回妈妈的老家去了。” 江冰:“不在宁城?” 叶禹凡:“嗯,在S市。” 江冰:“哇,大城市诶,那你怎么跑这小地方来了?” “我爸爸是宁城的呀。”叶禹凡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递给江冰:“给。” “这是什么?”江冰一脸好奇地接过,见钥匙扣上挂着一个金属机车。 叶禹凡:“陪表姐逛街的时候看到的,觉得挺适合你的。” 江冰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把钥匙挂上,说:“我前天给你家打电话了,那么多天都没见,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担心你来着……以后出远门记得跟我说一声。” 叶禹凡:“嗯,知道了。” 江冰朝他灿烂一笑:“走,我带你兜风去!” 叶禹凡缩了缩脖子,说:“大冷天的,还兜风?” 江冰:“戴上口罩就好了!” 两人到了江冰打工修车的那家店,借了一辆红黑相间的车,江冰载上叶禹凡,喊了一声:“走咯!”机车就飞驰出去。 冷风吹在衣服上猎猎作响,叶禹凡一手揽着江冰的腰,一手插在衣兜里,他想起那天自己掉进河里,这个人就像一团火一样出现,把自己拉近他的怀里…… 这回不比上一次,现在的他,意识是清醒的。 “冷吗——?!”江冰在前面喊,声音隔着口罩有点沉闷,却透过胸腔和躯体传递到身后。 “还行!”叶禹凡在他耳边说。 江冰一手控制着车把,一手松开拉住叶禹凡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靠我紧一点!” 叶禹凡把脸轻轻地靠在了江冰的背上,慢慢地闭上眼睛,他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坚实有力。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世界是残酷的 江冰在城里兜了个圈,沿着大路一直把车开到了郊外。 刚过完年的初春,稻田还是一片枯黄色,一个人都没有,连稻草人都孤零零的杵在荒原里,江冰把车一停,拉着叶禹凡走下田埂。 春分以后,附近的农民就会来这里耕作了。过不了几天,草地上就都会冒出新芽了,等到了三四月,这里还会长出一片片金色的油菜花来……这片土地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景象,只有此刻是一副颓败萧条的样子。 尽管如此,这样的景致在城里也是看不到的,在层层建筑的遮挡下,在城市任意一个位置,都只能看到钢筋水泥与车水马龙。 “你是不是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江冰问。 “嗯,原来宁城还有田野。”叶禹凡望着周围道。 江冰笑笑:“你们这种书呆子,成天坐在教室里,当然不知道了。” 两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空草地,叶禹凡张开双手,感觉一股巨大的风从田的那一头推过来,就像海浪一样温柔地拂过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冷:“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江冰站在他身边,嘴上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稻草:“小时候被老爸打,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骑了两个多小时,一直骑到看不见房子,才发现这个地方。” 叶禹凡笑了:“离家出走?你胆子真大。” 江冰说:“我这叫排解郁闷!哪像你们啊,心里难受了就只知道四十五度看天空,也不怕扭了脖子。” 叶禹凡:“……” 因为城市里的人只有在仰望天空时,视线才不会受阻。也许人是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感受一下广阔的空间的,这样才不会狭隘、闭塞、忧郁…… 在这里,宽广的田野让人的心灵得以自由飞扬,仿佛真的能体会到古人所说的“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以山为界”的逍遥感。 江冰看了看叶禹凡平静中却带着一丝愉悦的脸,突然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好?” 叶禹凡闭上眼睛,面朝天空,缓缓开口:“你还欠我一千块钱。” “……我晕!”江冰气炸了,这小子,难道感情是用钱来衡量的吗!真是没良心! “开玩笑的。”叶禹凡淡淡道,“还不错吧。” 江冰:“……靠。” 叶禹凡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真想把这种感觉画下来。” 江冰想起上回江雪和叶禹凡聊的内容,问道:“你想学画画吗?” 叶禹凡皱了皱眉头,道:“嗯。” 江冰问:“然后呢,考美院?”他听江雪说过几次考美院的事,所以以为学画画的人最终目标就是美院。 叶禹凡摇头:“不,只是画画而已。” 听叶禹凡说不考美院的时候江冰还很高兴,因为这样他还会继续跟着自己,但叶禹凡紧接着说,“如果要考大学,随便就考上了。” 随便、就考上了……尼玛! 江冰吐掉口中的草秆子,问:“老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不读书了呢?上次也没说。” 叶禹凡顿了顿,道:“觉得读书没意思。” “叛逆期?”江冰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生活对叶禹凡来说只是调剂品,他很快就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去。以前他觉得无所谓,然而最近他却越来越在意起这个问题。 “不是叛逆期,是生病了。”叶禹凡道。 “哈?”江冰问,“什么病?” 叶禹凡不打算再瞒他,坦白道:“几个月前,我爸妈带我去看医生,说我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做了几次精神治疗和催眠,精神压力太大,人一下子瘦了二十几斤,就不读书了。” 江冰不知道叶禹凡是花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把明明痛苦的事说得如此波澜不惊,但他知道,此刻的叶禹凡并没有把他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 江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叶禹凡时发生的事情,有点怀疑他并不是莫名落水,而是有意识的……可他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强颜欢笑着,眼中是渴望被理解的哀痛,可语气又是那样矛盾地漫不经心。 ……啊哈,真是个厉害的人啊! 江冰忍着想揍人的冲动问:“你是不是觉得,遇到这种事情你就是最可怜的!” “我没有……”叶禹凡本能地回答。 “不要否认了,你的表情、你的眼神,根本骗不了人!”江冰为叶禹凡的态度而生气,他竟然不知道叶禹凡竟然有着那样的经历,一想到对方可能还存有轻生的念头,江冰就非常不安,不安到想狠狠把这个人骂一顿:“有这么绝望吗?世界上那么多人,悲剧天天在发生,我大伯就是出车祸忽然死掉了,留下一家子人撒手而去!我一个表舅,二十八岁得了癌症,那年他孩子还在舅妈的肚子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现在还不是好好地活着!还有我爸妈,我们家从小穷得揭不开锅盖,我爸妈做生意隔三差五地被人找麻烦,每隔两年我们家都会一贫如洗一次,然后搬家再重头开始……” 叶禹凡摇摇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不懂。” 江冰冷笑一声:“哈!不一样个毛线!我怎么不懂?我比你大两岁,见的世面比你更多,虽然你很聪明,但你除了成绩好还有哪方面比别人强的!你这种大少爷肯定是从小就倍受所有人的宠爱,一点点小事就无病j□j……” 叶禹凡看着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在逐渐被江冰的话点燃,他很愤怒,凭什么江冰要这样说自己! “你有精神病的事你的同学都知道吗?所以觉得自己特别可怜是不是?呵呵,这种事一般不是都不会告诉别人的吗?为什么不等我自己发现,而要主动告诉我?博取同情吗?还是觉得你自己与众不同?” 叶禹凡控制不住地冲上去,重重地给了江冰一拳。 江冰没有躲,不痛不痒挨了叶禹凡这一下,继续嘲讽:“你会吃会睡智商也很正常,除了感情有点麻木,但这算哪门子的精神分裂啊?是书读傻了吧!啊?” 叶禹凡红着眼,喘着气,已经竭力忍耐的怒气冲天而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智商为零的笨蛋!!” 智商为……零?尼玛! “我只知道你每天一副想死的模样,逗你笑一下不知道有多困难!我是不知道,那你说出来啊,我不知道在哪里啊!你才是笨蛋!你是智商负数的笨蛋!”江冰的声音比叶禹凡的还大,他的吼声就像狂风一样,带起身边的杂草随风起舞,飘向远方。 “你……你知道生活完全被打乱的感觉吗!你知道间歇性失忆的恐慌感吗!”叶禹凡崩溃地朝他吼:“你知道看着书上的字符会变幻的感觉吗!你知道被人催眠后好像整个人被分裂成两半的痛苦吗!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已经全部被那个人毁了!” 强忍的泪水喷涌而出,点燃的怒火如同烟花般耀眼。 江冰:“你身体里有两个人?你当你是在讲灵异故事啊?我认识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从来没觉得你哪里不正常,是哪个庸医说你精神分裂的!确诊了吗!……啊!不要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围着你转的,你只是呆在顶峰太久了!明明是你自己出问题,还要怪别人!” “你给我闭嘴!”叶禹凡扑上去,叫着,吼着,只想把江冰狠狠地揍一顿,揍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里,除了江冰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失控,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泪水。 在这里,他能肆无忌惮地吼叫,歇斯底里的哭泣,那些曾经苦苦忍耐的恐慌,曾经长久积压的悲伤,全部如愿地发泄了出来。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也想过死!我也想过就离开!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滚你-妈的。”江冰用力挥出一拳,他凶恶地瞪着叶禹凡,想要揍醒他!“你他妈再想死你我现在就满足你!” “是啊,都是我的错,你打死我我就再也不用看你们的脸色,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和哭泣!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什么都是陌生的!包括我自己!”叶禹凡声音已渐沙哑,却还是竭力地在嘶喊:“——我到底是谁!” 江冰象征性地反击着,落在身上的拳头远比他挥出去的要多,“谁他妈给你脸色了!你不愿意跟我混你回去啊!回去读你的书啊!你无论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决定的!还有明明很想画画却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装给谁看啊!” “闭嘴!!”叶禹凡一边打,一边哭得泪流满面,“你懂什么,你这个混蛋……” 江冰:“是啊,我是混蛋!你把我这个混蛋当朋友了吗?我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呢!你根本就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还矫情个屁啊!”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你一句我一句,从歇斯底里地比谁的喊声更大,一直到谁都没力气再出拳。 两人摊在地上,身上已经滚满了杂草和泥。 苍穹、微风、大地…… 除了这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宁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冰看了一眼摊在地上的叶禹凡,情绪已渐渐平静,只是仍气喘吁吁的,还时不时的抽噎一下,嘴里咕哝一句:“混蛋……” 江冰爬过去蹲在叶禹凡身边,自上而下地和他对视,不怕死地补了一句:“世界是残酷的。” “滚开!”叶禹凡声音沙哑地大骂。 江冰双手向后一撑,坐倒在地上:“哈哈,你也会骂脏话啊!” 叶禹凡无语,也没力气再揍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江冰问:“喂,精神分裂是什么啊?是不是精神病啊?” 叶禹凡:“……” 江冰:“真的有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不过就算你有病也不用担心,我江冰不是那种兄弟得了精神病就不把他当兄弟的人渣啊!……嘶,好痛,下手还真重!” 叶禹凡:“……你安静一会行吗,好烦啊!” 愤怒过后,冲动过后,发泄过后,叶禹凡浑身无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可他的心,却是无比轻松。 他一下一下地做着深呼吸,抬起手掌透过指尖看向天空,脑海中回响着刚才江冰所说的话—— 是不敢面对现在的自己吗?明明很想画画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地去付诸实践,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命运的转折,抱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踌躇不前…… 真的喜欢画画吗?可是以前从来都没有擅长过,为什么会忽然抱有这么大的兴趣了,如果画不好会怎么样?其实不只是怕伤害身边的人吧,更害怕一厢情愿地尝试画画,会遭遇失败。 但是握着笔在纸上划拉时激动到颤抖的灵魂,与对任何有关画画的敏感反应,这些感觉都很真实。其实,这段时间几乎已经不发病了,没有梦游,没有自言自语,更没有魔怔失忆……是不是已经好了呢? 就当做了个噩梦,梦醒了,就不要再念念不忘过去平淡的日子了。日复一日的学习其实很枯燥不是么?虽然没有什么痛苦,但也没有特别大的喜悦啊,与画画相比,那些美给自己的触动,那个神秘领域对自己的吸引力,是从前十五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其实,并不只有十五年吧,有一种已经活了很久的感觉…… 就好像跳出了深井的青蛙,见识到天空的巨大,虽然怀念着井底的安全感,但那里的景致却再也不能满足自己的眼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后的某一天—— 叶禹凡问江冰:“你大伯真的是出车祸死掉的?那他家人后来怎么办了?” 江冰:“什么啊?我没有大伯,就一个姑姑。” 叶禹凡:“……” 叶禹凡:“你表舅二十八岁得了癌症?” 江冰:“什么啊,别乱诅咒!” “……”叶禹凡一脚把江冰踹下了床。 江冰在床底下反思了一会儿,大叫:“我们家以前真穷的揭不开锅啊我没骗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你会成功的 从郊外回来以后,叶禹凡主动找江雪教他画画。江雪喜不自禁,不但把自己的教材画具都借给他,还邀请他一起去外面写生。 对此,江冰可就郁闷了,前几天他还在为叶禹凡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冰雨帮而高兴呢,转眼间小弟就投奔了妹子,画画的魅力真的比自己还大吗?擦! 此刻,江冰正蹲在画具店外面的灌木丛里——今天得知江雪要和叶禹凡单独出去以后他就浑身不对劲,纠结了一会儿偷偷跟了出来。 然后现在,自己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看着帅气的叶禹凡,花痴的江雪,好一对般配的小情侣……啊呸!叶禹凡,你要是敢打我妹子的主意,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的,他只是担心自家妹子的安全……江冰这么自我催眠着! “啊这里有个人!”“啊好可怕!”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从灌木丛边上经过,见到江冰的表情,瞬间尖叫了起来。 江冰狼狈窜逃:“……妈的!” “外面怎么回事?”店内的顾客纷纷瞅向外头,也引起了叶禹凡的注意,正想扭头看看,却听江雪喊他:“快来看!” “嗯?”叶禹凡双手插入衣兜,走向江雪的方向。 他之所以会跟江雪一起来画具店,一来是想了解一下各类画具的区别,二来,上次叶父给他买的水彩笔根本是给小孩用的……他不能总是问江雪借,所以还是自己来买一份。 江雪指着玻璃柜子里的颜料盒说:“看这个牌子的水彩颜料是不是很赞!” 叶禹凡:“这是什么颜料?” 江雪:“温莎牛顿的,才十二色,就要一千块,很贵吧。”柜子里的水彩颜料整齐有序地排放在一个木盒里,看上去精致华丽。 “嗯。”叶禹凡说,“但是我不要这种,我买不起。” “……”江雪的公主心裂了一条缝,“没啦没啦,我没想让你买这种,这种就是看着好看,其实用起来和普通的水彩颜料差不多。” 叶禹凡:“是嘛?真坑人啊。” 两人绕了一圈,江雪问:“想好买什么了吗?” 叶禹凡拿了一本A5大小的速写本,又走到铅笔架上,挑了挑问:“画素描的话,要买哪一种铅笔?” 江雪:“施德楼的铅笔吧,德国的牌子,很不错,一般会用到2B,3B,4B不等,B的等级越高笔芯越软。” 叶禹凡想了想,选了一支“中华2B”:“还是支持国产的吧。” “……”所以你问我的意见是想干什么? 叶禹凡拿着一支铅笔和一本速写本就直接去付钱了,江雪问:“你就买这些?” 叶禹凡:“嗯,怎么了?” 江雪:“你不买绘图橡皮?还有,铅笔最好多买几种型号啊,一种够用吗?” “先这样吧。”画得不好可以重画,不需要擦,最重要的是,叶禹凡摸摸口袋,他只有十块钱。 江雪:“……” 江雪陪叶禹凡一下午,虽然大多数时间对方都在安静地画画,但她还是很开心。只要呆在男神身边,无论做什么都让她幸福得冒粉红泡泡。 叶禹凡在新买的速写本首页一丝不苟地写下了购买日期,接着在第一页画了一只路边的垃圾桶,让江雪看:“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不管是垃圾桶还是垃圾箱,只要是男神画的,都很漂亮啊,江雪两眼红心。 叶禹凡自己也挺满意,他搓了搓发冷的手,说:“我也觉得比以前画得好。” 江雪:“以前?” 叶禹凡:“小学的时候,我的美术作业总被老师批评为‘四不像’,搞得我特别讨厌画画。” “诶?我刚好跟你相反,我小学的时候最喜欢上的就是美术课,因为除了美术,其它成绩都很糟糕。”江雪吐吐舌头。 叶禹凡在纸上涂抹着,一边说:“其实无论学生做得好不好,老师都应该鼓励他们,一件事情只有当学生做起来有成就感时,他就会有兴趣的。” “你说的对,我就是因为幼儿园的时候一次美术作业被贴在宣传窗里,所以后来就特别喜欢画画了!”江雪不能更赞同了,“可是职高我选了艺术专业,现在画画成了每天要完成的任务,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哎,可能我就是个无法坚持到底的人吧……”说着说着,江雪发现叶禹凡并没有搭理自己,扭头一看,见对方正专心地画一辆停在街口的轿车呢! ……自己这是被无视了么?江雪泪流满面。 临近傍晚,江雪开始幻想与男神共进晚餐,正思索着有什么地方既有情调又适合二人独处,就见叶禹凡合上速写本,道:“我们回去吧。” “哈?”江雪一愣。 叶禹凡看了看时间,说:“江冰说晚上和兄弟们一起吃饭,你呢,要一起么?” 江雪抽抽嘴角:“我没关系,我也和朋友约好了!” 回到家,江冰果然等叶禹凡,江雪见了他哥,脸上顿时现出一副“欠老娘钱”的讨债脸,搞得江冰莫名其妙。 出门后江冰才领悟过来,问叶禹凡:“江雪居然没让你跟她一起吃饭?” 叶禹凡无奈道:“老大,我哪来的钱请你妹吃饭!” “啊!”江冰叫了一声,随即“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我都忘了。”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二十块,递给叶禹凡道:“那,够了吗?” 叶禹凡:“……”这钱只够请你妹吃鸡蛋饼和豆腐脑好吗? 江冰不是没钱,但他就是不想给叶禹凡,因为他发现控制叶禹凡的经济就相当于抓了他的软肋,限制了他的自由,让他不得不跟着自己,依赖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江冰搂着叶禹凡的肩膀,道:“你想买什么就跟我说,我帮你买。” 叶禹凡眼眸一转,道:“学文街拐角处有家画具店,店里的玻璃柜子里有一盒叫‘温莎牛顿’牌子的水彩颜料……” 未等叶禹凡说完,江冰连连答应:“好,好,我明天就给你去买。” 冰雨帮的混混们凑在一起吃过晚饭,勾肩搭背地从小餐馆里走出来,江冰点了根烟凑到叶禹凡唇边:“来一口?”叶禹凡笑着扭开头:“不要。” 大伙儿商量晚上去哪里玩,一个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他们的谈笑。 “叶禹凡!”夜幕微降,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长相可爱的少女正望着人群中的叶禹凡,她双手紧握着书包的背带,看上去非常紧张。 “李诗涵……?”叶禹凡撩下了江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李诗涵怯生生地问:“叶禹凡,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叶禹凡“嗯”了一声,同身边的朋友们打了一声招呼,就径直朝那个女生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说,经常能在这一片看到你。”李诗涵左脚碾动着地面,局促道:“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叶禹凡沉默了一会儿,说:“就跟大家说的那样。” 李诗涵震惊地抬起头,嘴唇微颤:“我,我不相信的。” 叶禹凡没接话,而是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李诗涵有些难过,她问:“那你的身体现在好了吗?” 叶禹凡:“嗯,差不多好了。” “那、那就好。”李诗涵埋怨着自己的口拙,失落地想离开,却听叶禹凡叫住她,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却很温柔:“李诗涵,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李诗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什、什么?” “我不会做其他事的,只是抱一下。”他的语调非常绅士,就像一个普通朋友的请求,不带一丝暧昧的情绪。 李诗涵脑中一片混乱,不觉间就点了头。 叶禹凡上前,轻轻地拥住她,女孩娇小的躯体在自己的手臂里微微颤抖,叶禹凡低下头,下巴在李诗涵的肩膀上微微搁了一下,随即抬起,在她耳边说:“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你适合呆在学校里……” 松开她后,叶禹凡礼貌地退后一步,道:“快回去吧。” 李诗涵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面对着这样的叶禹凡,她根本无法思考,整个人仿佛还被那个既熟悉又陌生少年的气息萦绕着,昏昏沉沉。 眼看着叶禹凡就要走,李诗涵急着问:“你还会回学校吗?我,我……”她想说我会等你,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毕竟他们除了“普通同学”,什么都不是。 叶禹凡:“可能吧。” “他们说你厌学,你真的讨厌上学吗?”李诗涵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有一种预感,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如此近距离地和这个人说话了…… 叶禹凡摇头:“不讨厌,只是比起读书,觉得还有更想要做的事情。” “你会成功的……”李诗涵鼓起勇气说出了她心里最想说的话,“叶禹凡,你是我认识的男生中最聪明最厉害的,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成功!所以,不要放弃自己!” “……谢谢。”叶禹凡毅然转身。 他很清楚,刚才那个拥抱让人留恋,甚至还让他有点心跳加速,但是他抱着她的时候,没有一点安全感。 曾经,我很喜欢你,也幻想过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不行了,对不起,现在的我,比起保护别人,可能更需要别人的保护吧。 叶禹凡折回原处,吴飞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吹起了口哨。 “军师,好正的妹子,是谁啊!” “军师艳福不浅啊,走到哪儿都有妹子追你!” “给兄弟们介绍一下嘛!” 叶禹凡斜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要去打扰人家。” 众人:“……” 唯有江冰,至始至终都黑着一张脸,从叶禹凡当着那个女生的面撩开他的手,一直到现在被兄弟们调侃,刚才叶禹凡抱住李诗涵的时候,他对那个女孩的敌意都飙到顶点了,现在能维持冷静的形象不知花了多大的忍耐力。 叶禹凡一回来,他就用力把人拽到身边,重重地揽住他的肩膀,可这种明显的占有欲,除非叶禹凡是个女人才能感觉出来! “你松松,肩膀都被你压垮了。”叶禹凡提醒他。 江冰稍微收了一些力道,在叶禹凡耳边阴测测地问:“那人是谁?” 叶禹凡:“以前的同学。” 江冰:“她来找你干什么?” 叶禹凡:“问我回不回去读书。” 江冰:“你怎么说?” 叶禹凡:“不确定。” 江冰脸色阴沉,转话题道,“我看那个女的还没有江雪漂亮。” “是啊。”叶禹凡笑道。“可是她是我的初恋。” “……”江冰的心被雷击中了,这铺天盖地的危机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江冰揣着两百块钱来到画具店,找到叶禹凡所说的那盒颜料,霸气道:“老板,给我拿那盒颜料!” 画具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那一盒颜料要一千元,你真要买?” 江冰两眼一瞪:“……我靠!这盒破颜料要一千块!抢钱啊!” 老板指指柜台里的小标签:“明码标记,没看见啊!” —————— 想和读者们说两句: 看到文下有部分读者指控叶禹凡完全被夏骁川侵占,实在不好回答,只能说,一千个人里面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已经先入为主地偏执己见,肯定会抱着悲观的情绪到底的,一个猜不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局,一直在误解,肯定会累的…… 有兴趣的就继续看吧,一切解答都在书中,忍受不了的,靠我一两句话也没办法扭转你的想法是吧。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想赚大钱 叶禹凡开始画画后,江冰觉得他完全变了个人,认识一个多月,叶禹凡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迷茫样子,很少对什么事特别感兴趣。 江冰不知道叶禹凡的病跟画画有什么因由,他以为是江雪为叶禹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以背地里有点埋怨自家妹子。 活得好好的画什么画嘛,画画能当饭吃吗?画画能卖钱吗?一画画连玩的时间都没了,真是的! 白天江雪去上课,叶禹凡跟江冰出去也不忘带上速写本,除了吃饭和走路的时候,其余时间他都会翻开那本破本子画上两笔。 江冰问他:“那么有意思?” 叶禹凡回答:“手痒,觉得停下来就不踏实。” 江冰看了看他的本子,道:“画得真丑。” 叶禹凡背过身,不让他看了。 江冰:“……” 下午江冰去机车店修车,叶禹凡就坐在他边上画机车,他走到哪里就能画到哪里,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完全不知道疲惫! 江冰修完所有的车,叶禹凡还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江冰索性搬了个小板凳,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等叶禹凡自己回神,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小时,“不累吗?”江冰问。 叶禹凡翻了翻已画掉半本的本子,淡定道:“又不是体力活,累什么。” 江冰:“不用动脑子吗?” 叶禹凡:“比起做数学题,画画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江冰:“……” 叶禹凡转动着铅笔,道:“我发现,画画也只是一种技能而已,如果想要画得好,就是多练习。”原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神秘啊,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会觉得画画很难呢?是因为没有去练习吗?也不是,好像就是纯粹的讨厌。 “你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江冰问。 叶禹凡:“什么?” “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投入吗?”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废寝忘食、一丝不苟,能利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闲着,难怪一直都是第一。 江冰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叶禹凡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一件事情上去,不会觉得单调吗? 他自己是个连玩游戏都无法坚持到底的人,一样腻了换一样,从小到大都没有慎始善终地做过一件事,说得洒脱一点是玩世不恭,说难听点就是一事无成! 叶禹凡缓声道:“小时候,我爸告诉我,人就像机器,你使用它,它就转得越快,你不用它,它就生锈老化了,等你有一天再想用,则需要花一段时间去磨掉堆积在它身上的灰尘和锈迹,这个过程对机器来说很疼。所以,永远不要懈怠,不能放纵自己。当你习惯了上紧发条生活后,一旦松懈下来,就会浑身不舒服……前一段时间生病,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干什么,很迷茫,也很痛苦,现在大概有点方向了,就不想再浪费时间,我讨厌浪费时间,我想找回以前那种感觉。” …… 这天回去,江冰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叶禹凡这一席话,越往深想,越是自惭形秽,难道自己就是叶禹凡口中所说的生锈机器吗?他想努力找一个闪光点来证明自己,可是没有,就连唯一一个修车的本事,也在叶禹凡翻开那本“摩托车修理技能书”后变得苍白无力。 江冰甚至觉得,如果叶禹凡想要学就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从打游戏、修车、打台球、文化课,以及现在的画画,他都无所不能。 此刻的叶禹凡,对江冰来说就如同遥远的星辰,高高挂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看似唾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 ……啊啊啊!江冰不甘心地甩甩头,对自己说,一定要振作起来,要比叶禹凡更厉害,要比叶禹凡更有钱!光领小弟到处“逛街”是不够的,还要堂堂正正地做出一番事业来,带着小弟们发家致富! 没错,就是这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赚很多钱呢? 这个社会,所有人觉得致富的前提就是好好读书,可是江冰最不擅长的就是读书,他翻开书看半分钟就会睡着。 这个社会,没有人为十八岁以下成绩差的孩子指一条明确的发展道路,没有人告诉他们,成绩不好也可以在以后的人生中超越那些学霸。 学习不好就低人一等,就没有前途,这已经是公众的认知。 所以,十七岁的江冰就算混社会混得再怎么风生水起,带小弟带得再多,心底都有一种自卑感,尤其是现在在叶禹凡的对比下,这种不安强烈到让他胆颤…… 过了几天,吴飞见自己老大成日愁眉深锁的,关心他道:“冰哥,最近怎么啦?遇上什么烦心事儿啦,说出来兄弟一起想想办法嘛!” “哎!”江冰重重地叹了口气,问:“知道哪里有钱赚吗?” “赚钱?”吴飞纳闷,“老大你缺钱花?我这里还有五十块钱你先凑合着用用?” 江冰:“滚滚滚,谁要你这点钱,哥要赚大钱!” “啊!赚大钱!”吴飞来劲儿了,“带我一个啊冰哥!我也要赚大钱!” 江冰沉默了,是啊,想赚大钱的又不止他一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想着发财,可是真正有钱的又有几个呢?就连他父母辛苦了十几年也才做点小生意! 这点钱在叶禹凡那种大少爷的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吧,他连颜料都是买最贵的那种呢…… 江雪学画画以来,三天两头地问爸妈要钱买画材,所以江冰大概知道学画画挺烧钱的,江冰也知道江雪用颜料用得很凶!而叶禹凡看中的那盒颜料,每一管都跟一次性牙膏差不多大,全部挤出来估计都不够江雪的一罐,画一张画就用完了! ……擦,老子到底得花多少钱给那小子买颜料啊啊啊! 其实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江冰考虑,觉得叶禹凡既然跟了自己,他就要负责对方一辈子的想法,绝对是一厢情愿。 江冰唉声叹气道:“如果知道赚大钱的方法,哥能不带上你么!” 吴飞也同叹气:“哎!” 江冰:“你哎个屁!” 吴飞:“有福同享有气同叹嘛!” 江冰:“……” 吴飞:“说起来啊,我有个在殡仪馆工作的阿姨,前两天来我家,问我爸要不要去那里工作,你也知道我爸失业也有一段时间了,成天喝酒打牌,每天我一回家就听见那老废物在跟我妈吵架……这次我姨介绍的工作是背死人,把医院或者家属送来的死人背到推车上,然后再推进火化室里,就这么简单!”吴飞伸出手指,说,“背一具尸体能拿一百块钱,要是一天能背十个,就是一千块,多吧!” 江冰脸部僵硬:“……跟我说这个干吗?” “你想不想去啊!要是每天背十个,一个月能赚个几万快呢!”吴飞一脸憧憬,“可惜我爸那个废物胆子小,听到殡仪馆脸都吓灰了,他们又不招未成年人,啊我差点忘了冰哥你也未成年……哎,冰哥?冰哥你去哪里啊冰哥?” “……”他怎么会收这种小弟啊太变态了尼玛!! 这日江雪回到家,叶禹凡正坐在他家客厅地板上画画,那本一起买的速写本都快画完了,江雪很受触动,最近在叶禹凡的影响下,她作业也做得特别及时,特别认真,好像回到一开始对画画感兴趣的时候,一天二十个小时扑在画纸上都不觉得累。 这就是男神存在的价值啊!他是她人生的风向标!他是所有男人的榜样! 江雪双手捂胸,蹑手蹑脚地走到对方身边,瞄到速写本上的图形时,她呆住了!纸上是层层叠叠的螺旋圈,从一个点开始一直往外扩散,密密麻麻的整整一页。 “你在画什么?”江雪惊讶道。 叶禹凡被江雪打断,停下来说:“我在练习控笔能力。” 江雪:“控笔能力?” “嗯。”叶禹凡道,“下笔的线条总是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走,明明想画的是一个样子,可是画出来的又是另外一种样子,所以想练练。” 江雪:“这很正常啊,一般新手都是这样,多画画熟能生巧了就好了,画螺旋圈有什么用啊!” 叶禹凡看着纸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有用,举个例子,我们只用一笔,画一个一厘米的圆圈和一个十厘米的圆圈,哪一个更容易画圆?” 江雪:“小的。” “嗯,越大的圆圈越难一笔画圆,同样,画得越慢越容易画圆,因为思想会有意识地控制落笔点,如果控制每一个圆圈和上一圈的间距不超过一毫米,圆圈越大,画得越快,间距越容易出乱,有的两条线会黏在一起,有的则会分得很开……”叶禹凡翻到前面几张,“你看,第一次画的时候我还经常手抖,练了两天后,已经好很多了。” 江雪一比较,发现差距还真大,前几页的圆圈都是扭曲的,线条也都很僵硬,但是最新这张的圆圈已经很圆润了,正如叶禹凡所说的,他在努力控制线条与线条之间的空隙,如果要保持在一毫米,这种控笔能力别说是自己,就连她们班上的李乐也做不到吧!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画法的?”江雪兴奋地问。 “画着画着就想到了。”叶禹凡以为每个画画的人应该有自己练习控笔能力的方法。 江雪眼睛一亮,提议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上课?我们学校管得很松的,随便谁都能进去,理论课啊什么的,都是一百多个人一起上,还有咱们的画室,你要去看看吗?” “可以吗?”叶禹凡倒是很有兴趣,除了江雪,他还不知道其它美术生都在画什么,又画得怎么样。 江雪兴奋道:“当然可以啊!”带男神去学校她不知能多长脸呢,说不定还有人误会叶禹凡是她的男朋友……啊哈哈哈! 年后,芮北年问钟岳仁叶禹凡最近的情况。 “前两天他父亲才跟我通了一次电话。”钟岳仁道,“听说病情好了很多,他爸爸正在犹豫要不要劝他回去上学。” 芮北年:“是吗?我这边有新的发现呢!” 钟岳仁:“是什么?” 芮北年:“你还记得你上次寄给我的那几张画吗?那些画果然不是随随便便的涂鸦!我请专家看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叶禹凡画得居然是一幅拼图!对方还赞不绝口,呵呵,我就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钟岳仁道:“你把画给别人看了?” 芮北年:“别紧张,对方不知道这是叶禹凡画的。” 钟岳仁皱着眉头,道:“我听他父亲说,小禹最近好像开始画画了。” 芮北年一惊:“什么?” 钟岳仁:“据说并不是以前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而是理智状态下在画画,虽说画画确实能缓解精神压力,但上次你给他做催眠的时候不是还确认了他讨厌画画,人格的矛盾性……” 没错,芮北年对这一点印象深刻,他曾在催眠状态下问过叶禹凡有关画画的事,但叶禹凡表现出来的不止是抵触,还有点本能地厌恶,按理说,厌恶心理是一个人从某件事当中受到重挫或是受到伤害时才会产生的,叶禹凡心理素质很好,就算美术成绩差也不至于产生厌恶心理。 芮北年:“我下周来一趟宁城,你能不能说服叶禹凡的父母,让我跟小禹见个面!我猜测叶禹凡身体里的那个人正在和他的主灵魂融合。” 之前芮北年把自己的推断都告诉过钟岳仁,所以此时的钟岳仁并未对芮北年的言论感到震惊,可他却有点犯难,叶禹凡放弃治疗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连续两次催眠后对他精神和身体造成的后续影响,如果当时采取缓和一点的手段,可能也不至于如此。 钟岳仁:“我对劝服叶家人的信心不大,但是还是会试一试,你等我的消息再订机票。” 芮北年:“得抓紧时间,这个病例不能再拖,再拖就可能错过最佳确诊时机了!” ———— 千万别觉得医生的推测就是完全正确的,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是戏中人,他们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对故事起推动作用,而不是决定性作用。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江雪的学校 江雪起了个大早挑选今天穿的衣服,又在化妆还是不化妆上纠结了许久,虽然男神说他素颜比较好看,可是已经习惯了面带妆容,如果这么素面朝天的出去总觉得就跟裸奔一样…… 最终,男神的喜好战胜了一切,江雪只抹了点润唇膏,出门前,她又照了两遍镜子……尼玛,老娘小学毕业以后就再没这么清纯过了! 七点半,叶禹凡准时出现在江雪家门口,江雪幻想着这个场景就好像优质男朋友接女朋友上学一样,粉红色的罗曼蒂克气息瞬间萦绕周身! 叶禹凡见到她,温柔一笑:“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江雪摇头,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心中呐喊着:看我的脸!看我的马尾辫!夸我吧、夸我吧、来夸我吧男神! 叶禹凡:“那就好,走吧。” 江雪:“……” 江雪所在的学校是宁城艺体专职院校,隔壁就是江冰的宁城职业技术学院,这两所学校几乎招揽了宁城所有考不上高中的学生。 其实艺体专院在宁城甚至全省的口碑都不算差。 “虽然跟你们不能比,但我们学校也出过不少人才喔!”江雪热情地给叶禹凡介绍着,“宁城广播电台有好多主持人都是咱们学校声乐班出来的,听说以前体操班的人还有被选上国家队的呢!” 叶禹凡耳中所听到的、眼里所看到的,是他以前从没有机会接触的另一个世界。他一直沿着自己的道路走在制高点,和他身边的同学一样,共同目标是考重点大学。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同龄人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职业方向,这里的专业五花八门,什么美术班、模特班、表演艺术班…… “你是美术班的?”叶禹凡问。 江雪:“嗯,学美术的人多,一共三个班,加起来一百多个人呢。” “那些人在干什么?”路过通往教学楼的走廊时,叶禹凡见校园一角有群人凑在一起,很多学生都绕过他们走。 江雪习以为常道:“打架啊。” 叶禹凡:“……” 江雪笑道:“这里跟你们那种学校不一样啦,这边打架很正常的。” 叶禹凡:“老师不管?” 江雪:“全校上下加起来六十几个班,两千多个人,成天有人在打架,哪管得过来啊!除非是要出人命了,老师才会来看看。” 叶禹凡想到自己去年打张励行的事,跟眼前这副景象比起来根本是毛毛雨,却在全校传得沸沸扬扬,连老师和家长都出动了! 江雪以为他讨厌这种事,着急解释道:“你不用担心啦,肯定没事的,那群家伙我经常见,现在是他们打别人,以前他们也经常被别人打,风水轮流转嘛。” 叶禹凡:“……” “这里的学生都是抱团的,大的有几个班级抱团,谁被欺负了都会出来帮忙,小的有几个人抱团,单枪匹马的很难混的……我也有团体的,嘿嘿。” 看着江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以及在提到“抱团”时那种毫不担心的态度,叶禹凡忽然很羡慕。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人并不那么聪明,单论学习成绩也比不过自己,但是他们能肆意发泄这个年纪所拥有的热血和冲动;虽然他们的世界比普通高中生的世界更复杂,但是他们的心很简单。 现在想想,实验高中的学生们虽然都彼此交好,相互间却又心存防备,因为他们除了是同学还是竞争对手,最重要的关头,他们会不惜牺牲他人来保全自己。 明明会做一道题,在别人请教的时候佯装不知,只为了可能在考试时出现的几分之差;考试那天挂着黑眼圈说,昨晚在看电视,什么都没复习,所以就算你考得比我好也只是你比我用功而已;表面上笑着夸你厉害,背地里却嫉妒得恨不得做个人偶插针…… 以前多少都见过这些虚伪的场面吧,只是习以为常,直到这一次生病休学,才深切地体会到了感情的脆弱,落井下石的,散布谣言的,表面称兄道弟的好哥们以最快速度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多少人是真正替他担心的呢?看着他从第一的位置摔落,幸灾乐祸的人绝对远大于心存可惜的,休学以后只有杨锴和李诗涵来找他说过心里话,其他人仿佛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对他们来说,可能少一个对手会更好吧…… 其实,与其日复一日带着面具勾心斗角,不如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比起头脑简单冲动易怒,深不可测的人心更可怕。 走神间,江雪已带着叶禹凡到了教室。 距离上课时间没几分钟了,有人见到江雪带着个陌生人来学校,特别兴奋,离江雪近的几个学生甚至想扑上来八卦他是谁。 江雪笑得一脸神秘莫测:“你们猜!”她在心里咆哮着:快猜是我男朋友啊!快猜啊! 众人瞧着叶禹凡长相清俊,身穿浅褐格子帽衫,配灰白色牛仔裤,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优质人才”的光环。 男生甲道:“这小子看上去好乖啊!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叶禹凡:“……” 女生乙道:“怎么办,看着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优等生!”啊啊啊,她发花痴了,望向江雪的眼神里明显写着“求介绍求认识”。 叶禹凡:“……” 男生丙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江雪两眼发光地看向他,就听他说:“这家伙是不是你弟啊!” 江雪:“……”妈的都给老娘滚去j□j吧!要不是今天男神在场老娘早就爆粗了啊啊啊!为什么没人猜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呜呜呜……她今天明明打扮得那么清纯漂亮,和男神那么得般配,呜呜呜…… 眼看大伙儿越猜越离谱,叶禹凡不由提醒他们:“老师来了。” 男生甲摸摸下巴:“果然很乖啊。” 叶禹凡:“……” 女生乙道:“没关系,继续猜嘛,帅哥你多大啦?” 江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宣布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众人一脸沮丧:“哦,初中同学啊……” 江雪觉得特别无力,初中同学怎么啦,初中就是个孕育初恋的摇篮啊!初中同学难道没有八卦价值嘛! 江雪自豪地给大伙儿介绍了一番叶禹凡的光辉履历,最后以“现在因特殊原因没去上学”做结尾,随即,叶禹凡就在大伙儿眼中看到了豪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崇拜之情。 “学霸好厉害啊!” “学霸咱们做个朋友吧!” “学霸你有女朋友了吗?” “学霸你怎么会认识江雪这母夜叉的啊!” “……靠!” 终于有人察觉到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江雪,在江雪默认的眼神中,发出一声破碎地呻-吟:“不、不是吧!” 江雪点着头,就是如此、就是如此!……但是你他妈的一副世界末日人类灭绝的表情是闹哪样啊!老娘就不能找学霸当男朋友嘛妈蛋! 叶禹凡没体会到他们这点小情绪,一边感慨这群人的可爱,一边震惊教室里的氛围。左边那群女生在聊漫画,右边那群男生在聊足球比赛,前面还有些人聊得发出阵阵笑声,整个教室乱得简直跟菜市场一样,而那个可怜的老师自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写板书、讲课,自己问了问题自己回答…… 叶禹凡问江雪:“你们平时上课都这样吗?” 江雪:“不是啊,今天这节课比较特殊。” 叶禹凡暗想着这节课难道是社交友谊课吗,就听江雪道:“这节课是一周一次的美术史,只有这节课是三个班级一起上的,大家平时很少见面啦,每周这个时候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特别兴奋。” 这样啊…… 叶禹凡看了看讲台上那个演独角戏的中年老师,忽然觉得有点不忍心。 算了,既然来了,就听一听吧。 叶禹凡一边听课一边一心二用地应付江雪他们,毕竟他现在是偷偷来蹭课的,还是要努力融入群体,表现得太格格不入总归不妥。 他觉得那个老师讲得着实不错,自己说道兴起还会情不自禁道:“我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有关某某画家的,大家有没有兴趣听啊?” 可惜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在聊自己的事,他期待的眼神在扫了一圈班级后转化为落寞,然后悻悻道:“既然大家不想听,那我们继续讲下面的。” 叶禹凡一头黑线: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老师快说啊我很想听啊! …… 一节九十分钟的课,叶禹凡本以为会在这样的喧闹中结束,却在老师最后一次吊胃口却没人回应以后,彻底暴怒了! “别讲话啦!!!你们给我安静!!!” 众人瞬间闭上嘴巴,齐齐看向讲台,只见老师满脸怒容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白瓶,拍在桌子上:“每周给你们上课我都是带着心脏病药来的啊啊啊!” 众人:“……” 哎,太可怜了,叶禹凡觉得大家确实有点过分。 两秒钟后,全班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禹凡:“……” 那老师气得在讲台上剁脚,随便指了个笑得最疯狂的学生:“你给我站起来,你这家伙估计连这节课我在讲什么也不知道吧!要是回答不出来,这学期美术史的课你别想过了!” 那个学生也不怕,嬉皮笑脸道:“老师你消消气,保重身体要紧啊!” 老师大声道:“我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周竟啊老师!!”很快有人把他出卖了。 全班又是一阵爆笑,老师把他的名字记下后,又开始点其他的学生,所有人都紧张地缩起了脖子,可没有人觉得这事情特别严重,不知道他们是不把老师的恐吓当回事还是不把及格不及格当回事。 就在这时,老师的手指到了叶禹凡的身上:“你这个学生很面生啊,是不是以前都逃课啦!快给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叶禹凡:“……” 江雪周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完了完了完了,万一老师问他的名字怎么办?叶禹凡也不在学生名单的范围里,要不让他用童跃的名字顶替一下? 就在江雪等人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时,叶禹凡站起来,嗓音清晰地回答道:“老师,您这节课讲的是印象派和其代表人物莫奈。” 众人:“……”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他喜欢男孩 接着,叶禹凡又简单概述了一下这节课所听到的主要内容,还对老师之前没有抖的几个小包袱表达了一下小小的好奇之心。 整个教室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叶禹凡的身上,惊奇有之,震惊有之,崇拜有之,但更多的是对这个陌生面孔的打量。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长得好帅,是转学生吗?” “他好厉害啊,这里还有比他听得更认真的人吗?” “看到老师的表情没有,哈哈哈!” ……下课铃声就在美术老师五味杂陈的表情中响起,学生们熙熙攘攘着散去,叶禹凡也在江雪等人的簇拥掩护下很快逃离现场。 “叶禹凡,你吓死我了!”江雪已忍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你刚才在听课吗?我还在担心如果你回答不出来,该让你顶谁的名字呢!” 叶禹凡:“呵呵,听得不是很仔细。” 众人都无语了,你那叫听得不是特别仔细?那咱们是什么,上课没带耳朵? 其中一个男生蹦到叶禹凡身边,兴奋道:“要是你回答不出来,可以顶我的名字啊,我叫童跃。” 大伙儿也纷纷在叶禹凡面前自我介绍起来。 “你是不是用Bergino的笔?”叶禹凡犹豫地问那个叫童跃的男生。 童跃一愣:“是呀,你怎么知道?” 叶禹凡摇摇头,他认识这里八成的人,是因为他们是当时和江雪一起出现在画具店里的学生,那漫不经心的一瞥仿佛像电影片段似的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左耳打耳钉的是童跃,性格开朗,穿皮夹克的是李乐,对自己有点戒备,头发卷成方便面状的女生叫于楚楚,很花痴…… 真是奇怪,这些人明明只见过一面,自己也并未刻意去记他们的面貌,为什么印象会那么深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一起去画室,经过学校布告栏的时候,见那儿围满了人,江雪爱凑热闹,好奇地围了上去,问边上的同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全国青少年创意绘画大赛评比结果下来了,咱们学校有个人得奖了!” “这种好事都能轮到咱们学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江雪等人挤开一条路凑上去一看,看清布告栏上的喜报后,大声尖叫起来:“李乐!李乐!你得奖啦!” 童跃:“李乐!你要红了!咱们学校就你一个得奖了!” 于楚楚:“啊啊啊啊啊!!!!” 他们激动得好像这莫大的喜事是降临在自己身上,疯狂地尖叫着,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那家伙是一年级生吧,走啥狗屎运了!” “虽然只是优秀奖,但也很不容易啊,毕竟这个比赛是华夏美院和全国艺术家协会联合举办的。” “是啊,官家和柏家都投资了,奖金肯定不少吧!” 李乐在几秒内就被众人围了起来,大伙儿纷纷问他到底画了什么,竟然能从几万幅作品中脱颖而出,也有人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有黑幕,但更多的人是恭喜,并要他请吃饭。 李乐显得兴奋,他的脖子和耳根都红了,但他在压制着自己的心情,状似毫不在意地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祝福,视线却时不时地瞟向叶禹凡。 而此刻,叶禹凡一边好奇着绘画比赛的内容,一边杵在人群中发呆。 作为“局外人”的他,对众人口中的绘画大赛、华夏美院、艺术家协会、官家、柏家等等美术生所熟知的专业术语实在陌生,对李乐也不了解,所以他根本体会不到他们激动的原因,更别说去钦佩李乐了。 但在李乐看来,却并非如此,自从这个被江雪夸上天的男生纡尊降贵地来到这个地方开始,李乐就很不爽,之后叶禹凡回答美术史老师的提问,被大伙儿不断恭维,尤其是童跃,整个人都像向日葵绕着太阳转似的,李乐更不爽了。 那个问题有什么难的,他也能回答,只不过老师没点名叫他而已!凭什么大家就把他当神一样崇拜?就因为他是实验高中来的吗? 然后就是现在,叶禹凡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李乐激动的心瞬间凉了大半……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他们的激动在叶禹凡看来是一场闹剧吗? …… 中午,李乐就被大家叫去校外的小饭馆请吃饭,叶禹凡因江雪的原因也一起去了。 席间大家都喝了点啤酒,李乐借着酒劲对叶禹凡道,“欢迎一下咱们桌上唯一一个外宾,叶禹凡,来,我敬你一杯。” 叶禹凡客气道:“应该我敬你,恭喜你比赛得奖。” “嘁,”李乐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又不知道我得了什么奖,有什么好恭喜的。”此话一出,大伙儿都安静了,因为他们感觉到了李乐语气中的不友善。 叶禹凡皱了皱眉,又听李乐道:“我听江雪说你学习很好,怎么跑咱们这破学校来了?” 江雪替他答道:“他在学画画,所以我带他来这里看看。” “学画画?”李乐像听了一个笑话,嘲讽道,“你这种人也用得着学画画?你不是成绩很好么,不考大学学什么画画啊!你丫喜欢画画吗?” 这个问题还真把叶禹凡问住了,他因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理由开始画画,喜欢不喜欢,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很多事情,都是做了才知道喜欢还是讨厌,能不能继续,譬如读书,进入学校之前,有人问他们喜不喜欢读书? “只是随便画画。”叶禹凡斟酌着说。 这句话让七分醉的李乐彻底炸毛了:“宁城中考考全市第一的优等生,你是闲得蛋疼了吧!” 此话一出,江雪也黑了脸,她一拍筷子道:“李乐,你发什么神经!” 李乐索性真发起神经直话直说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考第一,随随便便就能拿别人耗尽心力都拿不到的荣誉,自以为智商高就藐视一切!随便画画?少在这里说风凉话了!恭喜?你真的恭喜我吗?在你眼里美术生算什么?我们只是一群走投无路考不上高中的差生而已!你是不是觉得随便画画就能成画家了?别幼稚了!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画画!” “喂,李乐,话不能这么说啊,叶禹凡哪里得罪你了……”童跃尴尬地打着圆场。 李乐转向童跃,叫道:“你以为他那种人看得起你?少自作多情!” 童跃脸一白,叶禹凡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垂下眼,眼眶都气红了。 于楚楚道:“李乐,你喝多了,今天咱们坐在这里都是因为你,小雪难得带朋友来……” 李乐:“放屁!让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未等他骂完,就听“哐当”一声巨响,汤汁溅到了好几个人,桌上的几个女生一声尖叫,服务员也紧张地看向这里…… 只见江雪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站了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掀起另一个盘子砸在李乐面前,登时把李乐砸怂了! 江雪一秒变身母夜叉:“李乐!老娘草泥马勒戈壁的!童跃说两句话你还要揭人家的伤疤,你丫脑子被高压锅弹啦!叶禹凡是我带来的,你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给我面子老娘就撕了你的面皮!妈的不就得了个破奖嘛!大家聚在一起恭喜你,你丫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你他妈有什么好狂妄地啊!不就画了几只红毛丹吗!” 江雪一通吼完,全桌都静了,于楚楚拉了拉江雪的袖子,哭丧道:“……雪姐,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童跃:“是啊,雪姐,小乐只是喝多了!” “说尼玛个屁!”江雪又砸了个碗,“爱咋咋地,老娘不奉陪了!”说着拽起叶禹凡就往外走。 “气死我了!好想揍人!好想去撕了丫的红榜!好想去烧了那家伙的画板啊啊啊”江雪疾步在校园里走着,发出一堆叽里咕噜的鬼叫,马尾辫上的发圈也抓了下来,头发散了一肩,“气死我啦啊啊啊!!!” 叶禹凡无语地跟在她身后,也有点被刚才的景象所震撼到,不只是李乐的针锋相对,还有江雪的……咳咳。 江雪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的脸慢慢涨红,浑身颤抖,“那个,叶禹凡……”她讪讪地回过头。 叶禹凡:“嗯?” 江雪想说点什么,却见叶禹凡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她绝望地想仰天长啸:老娘的形象啊啊啊! “刚才的事,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江雪不好意思地说。 “李乐的事?”叶禹凡双手插-入衣兜,淡淡道:“我没关系。” 江雪:“你明明画得那么认真,也很努力,他却那样说你,真过分!” 叶禹凡笑笑:“只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在美术生假想中,我们看待你们的眼光是这样的。” 江雪急着表态:“我没那么想!” “我也没那么想。”叶禹凡说。 江雪泄气道:“不过说实话,可能很多考不上高中、或者走艺术这条道路的人,在大部分人眼中都低人一等吧,我们也会自卑,会羡慕、向往你们的生活。”江雪握紧了拳头,“你可能不知道,在实验初中那三年,我爸也认识你,我爸说,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都希望咱们家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 “……”叶禹凡心道,如果你爸知道我患有精神病,不知还会不会那样说,“行行出状元,读书未必是唯一的出路。”叶禹凡又问:“你刚才说李乐揭童跃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江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叶禹凡道:“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 叶禹凡:“嗯。” 江雪悄声道:“童跃初中时暗恋他们班班长,那人的成绩也很好,考到你们学校去了,毕业的时候童跃跟人家告白,那家伙骂他有病、变态,把童跃伤得不轻。” 叶禹凡蹙眉道:“怎么会有这种女生?” “不不不。”江雪神秘兮兮地说,“他们班班长是个男孩。” 叶禹凡整个人都懵了一下:“童跃喜欢男生?他……” “嗯,他是同性恋。”江雪看了看叶禹凡的表情,问道,“你觉得恶心吗?” 叶禹凡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有点难以消化。” 江雪:“要是一开始跟我说,我肯定也不能接受,可是我们是认识童跃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的,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他喜欢和女孩在一起玩,喜欢我们喜欢的一切,跟我们什么话都能说,就像闺蜜一样。” 叶禹凡:“他是不是那种,投错性别的人?” 江雪:“啊,你这么一说好形象!他会做饭,做针线活,会绣十字绣,折千纸鹤,编手链,还爱打扮,爱干净,画风也很细腻柔和……他要是是个女生就完美了!” 叶禹凡若有所思。 江雪又确认道:“你会觉得恶心吗?” 叶禹凡:“不会。” 江雪松了口气:“太好了,童跃很敏感,李乐刚才这么说他他肯定难受了,不知道会不会哭呢,我感觉他还蛮喜欢你的。” 叶禹凡:“……”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一盒颜料 头一次被同性报以非正常向的好感,叶禹凡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反常的心情,他只是略微地别扭了一下。 被人喜欢着,其实是一种很幸福的滋味。 就好像十几年来,每一次被别人告白,或听人说“有人暗恋你”,心里都会涌起一丝愉悦,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他人的钦慕有时候也是他们的精神食粮。 但是,并非每一份感情他都可以给予同等回报,叶禹凡只有一个人,一颗心,而且从小到大他也只暗恋过一个女孩,所以,多数时候他只能礼貌地拒绝对方,同时感激那些喜欢着自己的人。 可当江雪说童跃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叶禹凡还是有一瞬的尴尬。 “你刚才说李乐画了一堆红毛丹,是什么意思?”叶禹凡转移话题问。 “啊,就是他参加比赛的画,我们见过。”江雪讪笑道,“他画得不是红毛丹,只是像红毛丹而已……” “我还以为有其它含义。”叶禹凡也笑了,又问,“你们所说的创意绘画大赛到底是什么样的比赛?都是你们这样的学生参加的吗?” 江雪:“这个比赛是全国性的,所有14-18岁的人都能参加,可以不是美术学校的学生,咱们学这个只是谋一条出路,也有一些从小在专业画室培训的小孩,那种人要么是把画画当业余爱好的,要么就是走职业画家道路……一旦在比赛中得奖,不但可以记入个人履历,还能在考美院的时候得到加分,最最重要的是,可能获得资助!” 叶禹凡:“资助?” “嗯……”江雪只记得有资助,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她挠首搔耳道,“要么我们去买本《艺术家》吧……啊!今天是10号,刚好有新刊,上面会登出比赛成果和获奖作品呢!” 江雪拉着叶禹凡跑到学校门口的杂志亭,小贩激动道:“这本书卖了那么久,就属今天卖得最好,现在都不到十本了,听说你们学校有人得奖了……” 江雪掏出钱包,厚厚的一本彩页杂志,在当时20元一期的价格算是相当贵了,江雪拿到书后剥掉透明袋,一边翻一边埋怨着,“李乐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这么大的好事……真扫兴!” “是因为我吧。”叶禹凡有点自责。 “不是不是,你别多想,他平时就有点愤青的……啊找到了!”江雪展示给叶禹凡看,“是以画商联盟和艺术家协会投资建立的中华艺术基金会,对有天赋的画者进行特殊资助……看画商联盟里有官家的泓韵集团,柏家的艺世集团,这两家都是超级超级有钱的!” “原来如此。”叶禹凡接过杂志,在翻到获奖作品选印页时,他顿住了手——第一页上印着的,赫然是那幅第一名的作品,《梦》。 叶禹凡仔细看了看这幅表现手法并不复杂的素描作品,两个人,一个在沉睡,一个在奔跑,却共用着一只脚,多么简明清晰的语言。他陷入了沉默,血液却激动地沸腾起来,因为这幅画也毫无保留地画出了他的心情。 叶禹凡在画作右下角看到了作画者的名字和年龄——郭哲恺,竟然只有十六岁吗……清晰度极高的图上,成熟的线条勾勒出逼真的姿态,显示着画者游刃有余的表达能力。 他感受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却没有因此沮丧,反之,想要继续画画的目标越发明确,他也没有因此甘拜下风,而是觉得自己也能构想出这种作品,只是笔力还不够表达那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得更加努力地练习才行。 “这幅画你都看了很久了,有那么好看么?”江雪打断了叶禹凡的思绪。 叶禹凡说:“觉得挺有共鸣的,果然是第一名,呵呵。” “诶?什么共鸣?”江雪茫然不解,“做梦吗?” 叶禹凡摸着杂志上的印刷图,道:“身体还在沉睡,灵魂却已经飞起来了。” ——于是灵魂不得不承受抽丝剥茧的疼痛,用不断奔跑的姿势去唤醒沉睡的身体,这就是“梦”。 江雪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叶禹凡是故意忽悠人呢还是自己实在太笨了,但最后她选择相信后者…… “诶,你看看后面有没有李乐的画。”江雪道。 叶禹凡翻了翻,发现只有一二三名的作品是全页印刷的,优秀奖作品的尺寸变小了很多,好不容易找到李乐的画,这么小也看不怎么清楚,不过还真的很像一堆红毛丹…… “我就说吧!”江雪指着画笑。 “其实,仔细看的话,李乐只是画了一副强烈的红色和黄色的明暗对比图,红色是长刺的圆形,黄色是背景,毛刺部分像针尖一样刺入黄色,很有视觉冲击力……他应该是一个非常渴望站在顶点的人,并且,渴望着伙伴。”叶禹凡说。 这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江雪真服了,但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的智商感到捉急起来…… “优秀奖奖金只有2000元。”叶禹凡看了看最后的奖项说明,挺为李乐感到遗憾的,“只够买两盒颜料。” 江雪:“额,奖金不是最重要的,应该还有其它奖励吧。” “是嘛?喔,看到了,赠送全年《艺术家》杂志,三年内报考华夏美院皆可获得10分加分。”叶禹凡继续感慨,“真少。” 江雪:“……第一名呢?” 叶禹凡:“奖金5万,可选国内任意一所美院入读,还有个打星号的‘额外资助’字样,是指会收到基金会的资助吗?” 江雪:“对对!” 叶禹凡看了一遍得奖名单,发现只有两个人获得了额外资助,除了《梦》的画者,还有第二名《天使》的画者何月夕。 江雪:“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被资助的,第二名两个人只选了一个诶!” 叶禹凡翻了翻杂志,道:“但是基金会那些专家的眼光都还不错,《冬日》确实比《明日之城》要更有水平。” ……真的能看得出来吗?为什么我看起来都差不多?江雪泪流满面。 江冰面色惨白地回到家,冲进洗手间,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抱着马桶狂吐起来,吐完一轮,他火速剥光自己,把衣服塞进洗衣机,足足倒了半袋洗衣粉,然后抱着马桶又吐了一轮。 等江雪和叶禹凡回来的时候,江冰刚冲完热水澡,热水都没洗去他身上那层行将就木般的土灰色,看到这两人,江冰的眼眸瞬间发出渴求的光芒,围着他俩问:“去哪里了?做啥了?吃饭了吗?要一起吃吗?” 江雪:“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我带叶禹凡上咱们学校了。” “你那学校有什么好去的。”江冰问叶禹凡,“你去了?是不是很没意思?还是跟着我混有趣吧……” 江雪受不了江冰的聒噪,叫道:“哥!你烦死人啦!” 叶禹凡问:“你呢,今天就在家里么?” “他还能干什么,每天不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外面消磨时间,就是在家睡觉玩游戏。”江雪看起来特别不喜欢江冰混社会,“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出去吃饭?” 江雪进自己房间,江冰趁机凑到叶禹凡边上,恶作剧似的从背后突然抱住了他, 男生之间这种小打小闹很常见,但江冰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叶禹凡觉得奇怪,他用胳膊肘抵他:“干什么你!” 今天的经历,实在让江冰寒颤了,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就去了,明明背死人的时候,全身神经还像麻痹了一样没什么感觉,可事后回想起来,江冰就整个头皮发麻、浑身不安、如蛆附骨、如芒在背! 一边暗骂着自己头脑发昏,一边迫切地渴望和亲近的人说话,甚至是有肢体上的接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驱赶掉身上的死亡之气,要是叶禹凡没来,江冰可能会冒着被揍的风险去抱那个牙尖嘴利的妹子。 江冰伸手摸了摸叶禹凡的胸口,感受到对方正常的心跳,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活的,真好……” 叶禹凡:“……” 次日,当江冰把一盒温莎牛顿的艺术家级颜料盒摆在他面前时,叶禹凡更无语了,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江冰还真的给他买来了!丫还一副“大爷我厉不厉害”、“求崇拜求点赞”的模样,让叶禹凡不禁怀疑江冰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不正当的事。 可江冰没有等来叶禹凡的点赞,还引来了对方的疑惑:“你买这个干什么?” 江冰:“不是你让我买的吗?” 叶禹凡:“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你上次说那家画具店的柜子里有这盒颜料……卧槽!”江冰这才反应过来,叶禹凡根本没说他想要那个!几句对话秒杀了江冰所作出的一切努力以及默默承受的心理创伤,他心碎了一地,憋着气道:“既然你不要,我现在就去丢了!” “诶,等等,谁说我不要了?既然你都买了,我不领情就显得不识相了是吧。”叶禹凡笑着收起盒子,道,“就当你还我钱了。” 江冰:“……” 几天后,叶禹凡又跟江雪一起去蹭课,他拿出江冰送他的颜料:“喏,给你的。” 江雪:“什么东西?” 叶禹凡:“我和你哥给你的新年礼物,虽然迟了点。” 江雪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 叶禹凡笑道:“你不是想要吗?” “谢谢!”江雪抱着颜料盒,感动地恨不得当场告白,果然是她喜欢的人,无时不刻散发着独属于男神的魅力…… 叶禹凡摸摸鼻子:“你哥他不好意思,就让我拿来给你了,你也别当着他的面提起。”难得撒谎,叶禹凡也有点忐忑,可他暂时用不了这种高档的玩意儿,放着也是放着,这段时间江雪那么照顾他,还是送给江雪比较实在。 江雪红着脸道:“我懂……” ——男神,啥都别说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也不用打着我哥的幌子那啥啥,他从小到大还没正经给我买过啥礼物,他那个榆木脑袋还不晓得七情六欲是什么呢,他懂个屁! 当天晚上,江雪就把这盒颜料精心包装起来,拿香味闪光笔在上面写下“叶禹凡于几几年几月几日赠送”,还在男神的名字周围画了一堆爱心和花瓣,最后藏进了自己带锁抽屉的最里侧,并严严实实地在上头压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照相式记忆 那日上课,叶禹凡不可避免地遇上了李乐,双方见面都挺尴尬,却依旧坐在一起,江雪不计前嫌,大大咧咧地跟他们聊开了。 于楚楚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因为她既不想和李乐断交,也不愿江雪因一个外来的帅哥与他们孤立,毕竟半年相处下来,他们能凑到一起扎堆也是志趣相投,或是物以类聚。 童跃见到叶禹凡,也是如雨后逢甘露般阳光灿烂起来。 叶禹凡之前不知道童跃那啥啥,现在见了总觉得脊背发麻。 课后江雪给童跃使了个颜色,把他拉扯到厕所门口,直接问:“童跃,你是不是喜欢叶禹凡?” 童跃吓了一跳,心中的好感被人如此挑明,这人又是平日对他关照颇多又威武霸气的江雪,不由扯谎道:“我没……” 江雪故作大方:“喜欢也没关系啊,当年还在实验初中的时候,咱们学校明着追他的女生都能组一个连,别说那些暗地里偷偷喜欢着的……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童跃眼睛一亮,感动道:“雪姐……” 江雪奸笑起来:“嘿嘿嘿,我就知道你喜欢,还想骗我!” “……”童跃哭丧着脸说,“姐诶,我没想跟你抢人,我天生对叶禹凡这一类型的男生没抵抗力,自己都管不住自己觍着脸倒贴……” 江雪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我知道。” 童跃的眼睛又亮了:“你……” “因为这种人也是我的菜!”江雪哈哈大笑,笑完又扭扭捏捏地羞涩起来,“不过我脸皮比你薄多了嘤嘤嘤” 童跃:“……” 江雪道:“所以不管谁看上他,反正咱们公平竞争,叶禹凡选择跟谁在一起,咱们都要好好地祝福对方,怎么样?” 童跃星星眼看着江雪,幸福地点点头:“嗯!”他有信心,任何打击都浇灭不了他那颗渴求爱的心! 江雪略带怜悯地看着童跃,道:“不过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弯追直没交叉,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童跃:“……” 江雪拍了拍童跃的肩膀:“我刚才说的话也是竞争的一种手段哦,不要泄气!” 童跃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李乐握着两瓶冰红茶在画室里找到叶禹凡:“喝么?” 他没说别的,也没对那天的事情道歉,但叶禹凡知道对方做出这一步已经是拉下了面子,双方互给台阶下,叶禹凡接过红茶,道了谢。 叶禹凡:“我看了你画的画。” “哦?印在《艺术家》杂志上的那幅么?那个印得太小了……”李乐忍不住问,“怎么样?” 叶禹凡:“不错。” 李乐:“……”不错?就这样?李乐不知道,能让叶禹凡说出“不错”来就真的不错了,在他眼里第一名也不过是“多多练习就能赶上”的水平。 见李乐还瞪着自己,叶禹凡疑惑:“怎么了?” “没怎么。”果然他很讨厌这类人!李乐咬牙切齿道,“你不去上学?真的想画画?不会是说说而已吧。” 叶禹凡翻了翻自己的速写本:“我已经在画了。” 李乐瞥了一眼:“怎么用这么小的本子?” 叶禹凡:“小吗?我还觉得还好。” 李乐:“咱们速写本差不多都是买A3、A4大小的,你这个才A5吧?” 叶禹凡:“小一点带着方便。” “这是速写本,不是便签本!”李乐用教训门外汉的口吻教训叶禹凡,“这么小一张纸能画些什么?” 叶禹凡有点莫名:“什么都能画啊。” 李乐拿过叶禹凡的速写本,翻了几页就惊呆了,叶禹凡竟然把一副画拆成好几张来画! 譬如一个普通的街道场景,他会在第一页画一个很草的全景图,然后划分成四格,给每个格子编上号,然后根据编号在后续的页数里分别画细节部分。 用这种方法作画的画手,要么天生就具有很强的全局观,能够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画出与整体比例完全相符的细节,如果不是,长期下来他肯定会丧失作大幅图的能力,也就是画不大气! 可是李乐怎么看都觉得叶禹凡更倾向于前者,没错,他的画面构图能力非常强,分拆的编号图有的粗糙有的精细,显然他知道怎么把握主次虚实,如果这些画不是分布在纸张的正反面,李乐还真想把它们都撕下来拼个全景看看! 李乐见那本速写本上的编号,问,“这是第一本?”正好奇,他就翻到了第一页那张惨不忍睹地“垃圾桶”,任谁都能感觉到这是个毫无美术功底的人画的!他仔细看了看叶禹凡购买速写本的时间,惊讶道:“你半个月前才开始学画?” 叶禹凡:“嗯。” 李乐:“……以前从来都没学过吗?” 叶禹凡:“小学美术课算么?” 李乐:“不算!我是说正规的美术教育,从画几何体开始!” 叶禹凡摇头:“没有。” 就在这时,李乐已经翻到了叶禹凡画的一系列摩托车素描,他几乎把车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画出来了,就像一套解剖分析图! 不同角度,不同大小,不同阴影透视……别说几何体了,这套图几乎秒杀他们半年的静物素描课啊!尤其是对比了第一页和最后一页的实力差距后,李乐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叶禹凡的厉害。 “冯老师说得对,我们跟你们不能比……”李乐沮丧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别多想,那天我喝多了,是偏激了一点,但我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是针对……” 到底是针对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目光涣散,似乎想到了什么,慢声道:“我们=小学的时候有个美术兴趣班,那时有个和我一起的朋友,他画画很好。小升初的时候,我跟他一起考上了一所初中的美术班特色班,他的成绩一直遥遥领先,我的成绩却越来越差,我一直以他为榜样,后来升高中,他如愿上了重点,再也不画画了,我问他放弃画画甘不甘心,他却说,他学美术就是为了中考加分,呵呵。”干涩的笑,透出无尽的苦闷和怨念。 叶禹凡沉默了,他能明白,在李乐眼里,自己也许就和他那个朋友一样,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他做不到的,轻而易举就能放弃他所追求的,难怪他讨厌他们。 李乐自嘲:“我能要求他什么呢,他成绩好,能上重点为什么不上?我要是能上重点,我爸妈估计会把我当菩萨供着!如果有名牌大学给画画好的人高考加分,他说不定还会继续画下去吧……没有真正想画画的人,只有被淘汰下来走这条路的人。” 叶禹凡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噤声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如果一个人读书成绩好,附加地会点琴棋书画,这是锦上添花,但若琴棋书画样样沾,正经事一样不会,那就是贾政骂宝玉,歪才!抚琴弄画从古至今都是文人政客眼里的消遣东西,做得再好也摆不上台面。 但是现在,叶禹凡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叶禹凡了,他生了病,被一个他极其讨厌并自称画家的“自己”所影响,也走上了这条道路,还在这条路上撒丫子欢奔起来,是的,此刻的他喜欢画画,享受学习画画的过程,至于这种喜欢与渴望是被附加的还是自发的,从那天和江冰在野外打了一架以后,这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叶禹凡就不去纠结了,因为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心。 于是,在李乐那番倾诉后,叶禹凡可有可无地安慰了一句:“加油。” “……”李乐快吐血了,他刚一脸悲痛的说完“只有被淘汰下走这条路的人”,叶禹凡后面就跟了一句“加油”,尼玛这两个字是雪上加霜、重伤补刀好吗! 叶禹凡粗神经地问:“冯老师是谁?” 李乐怒道:“我的家教老师!” 叶禹凡:“学画画还要请家教?” 李乐气哼哼的:“废话!我可不想被被学校的流水线教育教出大众风格!” 叶禹凡淡淡地“哦”了一声。 李乐骄傲道:“冯老师是宁城画协的会员,画肖像画特别厉害,只要看一眼就能画下来!” 叶禹凡:“看一眼?” 李乐:“是啊,冯老师说他十年前见过一面的人到现在都不会忘记。” 叶禹凡一愣:“见一次都不会忘记?学画画的人都这样?” 李乐仿佛看白痴一样看了叶禹凡一眼:“当然不是!这种能力是要十年如一日地练出来的,勤于观察,勤于下笔,多练速写!我现在画一幅画看得就比别人少多了,冯老师说,画画的时候要少看多想!” “有没有那种天生过目不忘的?”叶禹凡问。 李乐:“有啊,有一种照相式记忆,看过的东西就像照片一样存在脑子里,绝对不会忘记!” 叶禹凡若有所思,他回想起自己小学一年级时,老师让他们背拼音表,别人背了好久都不背不出来,他看了一眼就都能默全,因为脑海里有一张拼音表,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照着抄就好了。唐诗也是,就算里面有从未见过的生字,都能画鬼符似的描出来,老师只当是他记忆力好,他还觉得别人背不出来很奇怪……不过后来这种记忆能力渐渐消失了,很多东西都是靠理解后再背诵,虽然比不了过目不忘,但后者记住的东西条理更清晰,更有逻辑,还能在脑子里形成一个网络,让他心里更踏实。 直到现在,叶禹凡才发现,自己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又回来了! 见过的人都能记住,譬如第一次来江雪的学校时,他轻易想起来那天画具店的事,在修车店画摩托车的时候,当场没画完也没关系,随便到哪里他都能凭着记忆补完,不像江雪,他发现江雪写生时总是看一眼,描一笔,特别慢。 李乐还在那儿继续说:“如果真有人天生有照相式记忆,那肯定是天才!” 叶禹凡:“呵呵。” 他对李乐笑了笑,仿佛在感谢对方的夸奖。 李乐:“……”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猜错了吗 芮北年在S市开完会,辗转坐火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宁城,这一次他来这里连钟岳仁也不知道。 前几天钟岳仁告诉他,叶家拒绝芮北年见叶禹凡的要求,把他郁闷得几天睡不着觉。 为什么拒绝呢?他的推测有理有据,只要病人配合,很快就能揭开真相了!一旦查明病因,后续的治疗才能对症下药! 他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这个困扰他小半年的难题,一意孤行地赶了过来。 这日,叶禹凡和往常一样,与江冰一起吃了午饭。 午后阳光大好,暖洋洋地洒满了整个城市,春日下苍水街一片柳絮纷飞,青石板路小巷口的民居外,叶禹凡随意选了个小角落,坐在老宅台阶上,翻开速写本写生。 江冰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垂头画画的叶禹凡,他弯起的脖颈洁白修长,让人联想到一种优雅的水禽。 一只黄白色的野猫在太阳下眯着眼睛打盹,被江冰随手丢出的小石子惊醒,吓得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叶禹凡正画那只猫,见“模特儿”跑了,郁闷地踢了江冰一下:“你干什么!” 江冰:“嘿嘿” 叶禹凡只能凭记忆画,简简单单两笔勾勒出猫儿的团身的姿态来,江冰叼着烟评价道:“不错嘛!” 叶禹凡不答,翻到速写本最后一张空页上,看了江冰一眼,笑道:“你别动啊。”说着飞快地在纸上勾了个人形轮廓,随着线条的增加,人物形象渐渐丰满起来,江冰一看,那人不正是倚在抱鼓石上抽烟的自己嘛! “……喂,画我要收钱的哦!……我有那么凶吗?……为什么嘴巴是那个样子!”眼睁睁地看叶禹凡给自己描了个猫嘴,江冰急得跳了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静谧安详的午后,芮北年出现了。 “叶禹凡。”芮北年站在巷口,笑得人畜无害,可在叶禹凡看来,那张笑脸简直比黑白无常还要恐怖,“还记得我吗?” 叶禹凡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是谁?”江冰看了看叶禹凡的表情,悄声问,“是你班主任?” 叶禹凡摇摇头:“是医生。” “……”那个诊断叶禹凡有精神病的医生?江冰有点好奇,他来这里干什么! 芮北年对江冰笑了笑,礼貌道:“你是小禹的朋友?我想和小禹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 叶禹凡一把抓住江冰的手,无声地拒绝着不速之客的要求。 江冰心中一热,被人依靠的感觉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尽管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让他一点也不反感,但只要叶禹凡需要,自己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他瞬间化身霸王,竖眉道:“你想说什么,这里说不行吗?” 芮北年咳嗽了一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好吗?”显然他要说的事不是一两句就可以结束的。 叶禹凡正想拒绝,却听芮北年又道:“小禹,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叶禹凡手一颤,紧张地盯着芮北年:“你知道?” 芮北年说:“我找人鉴定了一下你魔怔时画的画。” 叶禹凡:“……” 十分钟后,三个人在附近的茶吧坐下,江冰双手抱胸,神情戒备,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芮北年也有些尴尬,他来宁城好几天了,想见叶禹凡并非难事,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每天的活动范围能有多大?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芮北年掌握了叶禹凡的行踪,但他发现这孩子成天和一群混混呆在一起,实在很难抓住叶禹凡独处的时机,今天难得叶禹凡身边才一个人,他才出面打扰。 “说吧。”叶禹凡努力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之前的经历使叶禹凡对芮北年产生一种本能地抗拒心理,但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安慰自己道,芮北年不可能会在公众场合对他怎么样。 芮北年也异常善解人意地叫了一壶安定心绪的花茶,接着把自己的调查和猜测向叶禹凡娓娓道来。 他的推断逻辑紧密,他的陈述声情并茂,他的态度真挚诚恳,连毫不知情的江冰都被感染,从得知“真相”后的震惊到被洗脑后的神志不清…… 原来前世今生灵魂转换什么的真的存在吗?卧槽老子不是在看科幻片吧? 哦那波!这小子身体里真的有两个人吗?居然被一个死人附身了! 咦?难道这家伙现在画画也是因为那个死人?等等!那坐在我边上的到底是叶禹凡还是那个死人啊? ……江冰彻底糊涂了,看看芮北年,又看看叶禹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芮北年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叶禹凡的表情,他已经快对“画家重生并附身在叶禹凡身上”的论断走火入魔,急切地渴望当事人能给他一个痛快。 “所以说,你根据我魔怔时画的画,推测出我被夏骁川附身了?”叶禹凡挑了挑眉,反问,“那又怎么样?” 芮北年愣住了,叶禹凡的反应完全脱离了他的预计,难道他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自己诊断过的叶禹凡了? “芮医生,你不觉得把精力花在那么多虚无的猜测中很浪费时间吗?的确,你在这方面非常有研究,但是,你刚才所说的话让我觉得有些荒谬,你的推测很多地方也站不住脚。”叶禹凡进一步确认:“你来找我,不就是希望从我身上找出一些肯定的证据吗?” “……”芮北年想反驳,可是在叶禹凡凌厉的视线下,他居然无所适从! 叶禹凡毫不给面子地继续嘲讽:“如果一个人出车祸去世了,你是不是也会东拉西扯地找一堆理由来证明这起事故和灵异沾边?亏你拥有这么多头衔……” 芮北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叶禹凡的眼睛,道:“说这些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当你企图激怒我时,反而暴露了你的内心,你在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我知道?是因为我猜中了吗,叶禹凡?……喔,或者说,是夏先生。” 叶禹凡:“……” 听到这里,江冰终于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医生也有点问题!敢情这里只有自己是正常的么? “这就是你的目的?希望我成为你的研究对象?”叶禹凡搁在桌子下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着,神情却出奇地平静:“芮医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承认我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但是你所谓的‘被人附身’却是无稽之谈,每个人都会变,每一个阶段的自己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就好像我上一秒还想吃苹果,下一秒却想吃猕猴桃,难道下一秒的我是被人附身了吗?” 芮北年头一次知道,眼前的少年有如此厉害的诡辩能力。 “还有,你以为我讨厌画画又喜欢画画是受另外一个人的影响?”叶禹凡忽然笑了起来,“你想太多了,芮医生,我只是刚刚发现,自己居然有画画这个特长,以前的我讨厌画画,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罢了。现在的我是发自内心地想画画,根本不存在被人附身,若是另一个人控制着我的身体强迫我去画画,我肯定会觉得很痛苦,可是我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你又怎么解释呢?” 芮北年哑口无言,如果叶禹凡坚持这样说,他的“融合论”也会成为一个笑话。 叶禹凡抬头,直视芮北年道:“实话说,我非常不喜欢你,你两次对我进行催眠,我都感觉自己被你硬生生地扯成了两个部分,一个过去的自己,一个现在的自己。” 芮北年浑身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 叶禹凡继续道:“你们做医生的,是不是总那么刚愎自用?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自己的推测就是毋庸置疑的,打着治病的幌子,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能力给病人洗脑?你现在坐在这里,不也是想说服我相信你的言论,全盘接受你的推断?” 芮北年:“……” 叶禹凡:“可惜,人的思想不是数学题,答案是一就一是二就二……” “你等等!”芮北年双手撑起桌子,打断他道,“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难道夏肖川也是你?” 芮北年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他是你的记忆……” 叶禹凡摇摇头,也站了起来:“不管是什么,这都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他双手揣入口袋,对江冰道:“我们走吧。” 江冰以防备敌人的姿态瞪了芮北年一眼,护着叶禹凡离开。 等那两人走了好几分钟,芮北年才回过神来,他的手心全是汗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拥有和他匹敌的精神力、与未成年人不可能拥有的气场! 真是……前所未有! 是自己猜错了吗?难道不是被死去的人附身?难道夏肖川也是叶禹凡的一部分?难道这个画家是叶禹凡分裂杜撰出来的人格?难道自己当时催眠叶禹凡时已经被耍得团团转了嘛? 芮北年瘫坐在位置上,忽然觉得万分疲惫。 那厢江冰陪叶禹凡离开茶吧,还未走几步路,身边的人就坚持不住地软倒下来,浑身虚汗淋漓,江冰紧张地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叶禹凡虚弱道:“头痛……” 江冰背起他就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而言之,先离开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医生吧! 每次遇到情况,江冰总是习惯性地把人带回家,仿佛他家就是个回血基地…… 叶禹凡躺了一下午,傍晚才醒来,神经大条的江冰刚松了口气,就听叶禹凡有气无力地问:“那个医生后来没有追上来吧……” “没有。”不过一提这个,江冰就咋呼起来:“诶,那家伙到底是谁啊!你真有他说得那么、那么……” 叶禹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你信?” “我当然不信!什么两个人,什么死人附身!”江冰抖了抖,不由就想起了自己背死人的经历,如果照那人的说法,自己岂不是也会被死人附身?他娘的,虽然他初中时自然科学课从来没及格过,但他也知道鬼神是不存在的!“简直胡说八道!”江冰总结道。 叶禹凡笑了笑,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印象有点模糊,包括自己和芮医生说的那些话,都像是置身度外地看了一场戏,但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地舒畅。 “他确实很厉害,他的推测也不算全错。”叶禹凡忽然道。 江冰:“……” 叶禹凡心说,但是我连我自己都不完全理解我自己,怎么会相信他这个外人?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往生之人 叶禹凡直觉芮北年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不了解这个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对方能在这一行建树非凡,肯定不是一碰壁就退缩的性格。何况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谜团,他已经能抓住一丝半缕的解谜线索,怎会半途而废? 果然不出所料,之后几天,芮北年又出现了好几次,赶赶不走,躲躲不掉,偏偏他还一副富家少爷踏青游春的悠哉模样,明明是跟踪,每次被他们发现还能厚着脸皮说“真巧”,紧接着就会逮住叶禹凡旁敲侧击,问什么“您有上辈子的记忆吧”、“您是生病去世的吗”……绝对让人怀疑有精神病的其实是他! 江冰威胁再看到他就对他不客气,即使如此,芮北年也没有退却,还热情地说要请江冰的朋友们一起吃饭,搞得两人都特别无语。 混混们自然是不知道叶禹凡有“精神问题”的,虽然叶禹凡没刻意保密,但江冰清楚这件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但难保那些兄弟心存芥蒂,亦或口无遮拦地伤了叶禹凡的自尊心。 当芮北年第四次挡了他们的路后,叶禹凡忍不下去了,他微恼的表情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芮医生,这样下午太浪费时间,还是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吧。” 芮北年瞬间就阳光灿烂起来了,三人来到附近的茶馆,叶禹凡决定单独进去,江冰担忧道:“没事吧?” 叶禹凡:“没关系。” 江冰皱眉道:“我在门口等你,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喊我。” 叶禹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很快就好了。” 芮北年出手阔绰,懂得享受,一壶上百元的茶,眼睛都不眨一下,待坐定后,他谦逊道:“小禹,我回去后想了想,那天的确是我出言有失谨慎,我向你道歉。” 叶禹凡感叹对方的能屈能伸,一面不动声色道:“你跟我非亲非故,就算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也没必要放在心上,用不着道歉。但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今天是最后一次,有什么话都说清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 “呵呵,小禹,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抗拒我。”芮北年迂回道,“我是个心理医生,先别说治病,其它方面你跟我多聊聊也没什么坏处。” “答不答应?”叶禹凡丝毫不被影响,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配合的态度。 芮北年沉吟:“你的问题,不是一次能说清楚的。” “你觉得我有问题?”叶禹凡笑了一声,道,“恐怕不是吧,我怎么觉着有问题的是你。” 芮北年一怔,苦笑道:“你说得对,不知不觉,已经是我陷在这个问题里了。” 叶禹凡:“决定吧。” 芮北年:“我答应。 叶禹凡:“发誓,今天听到的内容,绝对不告诉第二个人。” 芮北年双指指天:“我发誓,但是。”他语气一顿,问,“我怎么确保你说的是实话?” 叶禹凡有一瞬的沉默,继而恢复了冷静的表情:“既然我让你发誓,又何必要骗你,你知不知道真相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再说,你是心理学专家,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好吧。”芮北年妥协了,问出了这场谈话的第一个问题,“能告诉我,你是叶禹凡本人吗?” 叶禹凡笑笑:“是,否则我还能是谁。” 芮北年“我催眠你的时候,你还说自己叫夏肖川,死于1984年。” 叶禹凡:“我有印象。” 芮北年:“你知道夏肖川这个人吗?” 叶禹凡:“嗯,当时被你的催眠弄得精神崩溃,所以没有想起来,事后才记起小时候外公跟我提过的一个画家,就是夏骁川,他经历挺悲惨的,而且还英年早逝。” “你的外公?”芮北年精神一振,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线索。 叶禹凡却说:“他已经去世了。” 芮北年道了声“节哀”,想继续八卦一些有关叶禹凡外公的事,却一问三不知,包括那个画家的故事叶禹凡也是只言片语地带过,“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时隔太久,我记不太清楚了,如果非要跟我扯上关系的话,可能是我小时候受那个故事的触动太深,以至于生病以后自动代入了。”叶禹凡看向芮北年道,“这样,我的病应该不是无根无由了吧?” 芮北年皱起眉头,新的线索太多,总觉得哪里奇怪,可一时半会儿又挑不出毛病,便接着问道:“你自己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吗?” “知道,你对我的诊断曾使我一度陷入的自我怀疑,那段时间我总是把自己拆成两个人来看,相信我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这让我非常痛苦,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精神病深信不疑。”叶禹凡恰如其时地向芮北年投去嘲讽的眼神,“可是后来,我慢慢回想起了一切我所做过的事情,那都是我,和他人无关,所有我的思想,我的行为,我都可以理解。我因为长期累积的精神压力而生病,但我过度的自信让我对真实原因非常逃避,至于精神崩溃的真正原因,却是你的催眠导致的。” 芮北年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歉疚,也不知是不是发自内心。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多亏了这场病,我才认清我自己的内心。说实话,现在的我,对高中那点学习内容完全提不起兴趣,如果是为了高考,我自学都足够应付,一天十个小时的坐在一个地方就像呆在笼子里,既无聊又受折磨。”叶禹凡一边说,一只手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那只水晶茶杯,观察因杯子角度不同而折射出来的光影,“但现在的生活却让我觉得自由,我有大把的时间做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从来不知道,教室外的世界也可以这么精彩。” 芮北年:“你决定画画?” 叶禹凡:“是,所以你也别钻牛角尖了,说什么我被死人附身,谁都不会信的,画画是我自己的决定。” 芮北年:“你生病的时候自称画家,画了一堆乱线,当时你说,那是你的记忆,你还记得你画了什么吗?” 叶禹凡眼神闪烁:“记得,我画了一副肖像画,分拆成24张,只完成了23张。” 芮北年:“我找专家鉴定了一下,对方说你有很成熟的作画意识,看过很多画,但是根据之前你父母提供的信息,你毫无艺术细胞,小时候美术成绩也很差,我催眠你的时候你自己也说讨厌画画。” 叶禹凡:“我知道,小时候我自己讨厌画画,因为我画不出心中所想的东西,下笔时总觉得手不听话,但是我确实喜欢看画,平时没事也会去书店看画册,这些我爸妈并不知道,他们对我要求严格,希望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业上。生病后,我想画画的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一动手就停不住了。” 芮北年哑口无言,当时诊断时,叶禹凡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导致他们一个个都陷入谜团。 叶禹凡:“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芮北年:“你确定你现在丝毫没有受夏……奇怪的外力影响?” 叶禹凡:“没有。” 芮北年:“还有没有失忆、精神分裂的症状?” 叶禹凡确定道:“没有。” 芮北年神情惨淡,仿佛希望落空,整个人若有所失地坐在椅子上。 叶禹凡:“问完了吗?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希望芮医生遵守诺言。” 芮北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再次陷入了沉默,那个少年冷静、理智、聪明、思维缜密、说话条理分明,就像一开始他们所了解的那样完美无缺,可芮北年却有一种像是和另外一个人在对话的感觉。 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摒弃“两个灵魂融合”的猜想,可叶禹凡的回答又是那样天衣无缝,实在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念想,难道自己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江冰见叶禹凡毫发无伤地出来,也松了口气,正想问他和芮北年说了什么,就听叶禹凡问:“去兜风么?” “走。”江冰二话不说,拉着叶禹凡就去了。 两人骑着摩托车到了上次去过的稻田,三月阳春,田里已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那天两人打架过的荒地也长出了嫩草,两人沿着田埂走,江冰跟在叶禹凡身后,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从原本对他吆三喝四的大哥,变成了默默无语的保护神。 在娱乐厅见他被变态觊觎以后?他醉酒后缠在自己身上撒娇以后?得知他有精神病以后?还是看着他专注地开始画画以后? 这个人就像磁铁,就像星星,具有一切可以吸引他人的特质,隐隐又让人觉得他高大、遥远,让人莫名地仰视、钦佩。 江冰甩甩头,蓦地见叶禹凡的左掌上有几点猩红,仔细一看,却是血的颜色。 “你的手怎么了?”江冰抓住叶禹凡的手臂一看,之间他左手掌心上有好几个被针扎过的血洞! “那个姓芮的对你做了什么!”江冰暴怒道。 “不是他。”叶禹凡抽了抽自己的手臂,却没有挣脱,“是我自己弄的。” 江冰等他道:“怎么回事。” 叶禹凡淡淡道:“他是催眠师,我没点准备,怎么敢随便进去见他。” 江冰不能相信这家伙竟可以对自己如此残忍,他一阵揪心:“你用什么东西弄的?” 叶禹凡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变了形的回形针,针头上还有一丝血迹,他松开手,回形针落进草丛里,消失了。 江冰气愤道:“你不想见他大可以直接拒绝,我可以替你揍他!” 叶禹凡:“那种人是打不走也躲不掉的,除非他对我的事死心……而且他是真的很厉害,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江冰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叶禹凡看了江冰一眼,笑道:“你想知道?” 江冰道:“别跟我说什么死人附身,你以为我会信吗?” 叶禹凡沉默半响,道:“是啊,可偏偏他信。” 江冰:“他才有病!” 叶禹凡笑了出来:“可这种事,却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 江冰:“……” 叶禹凡:“不是死人附身,而是人死复生。” 江冰稀里糊涂的:“什么跟什么啊!” 叶禹凡茫然地望着天空,轻声道:“虽然很多记忆尚且模糊,但我似乎,真的是往生之人……” ———— 夏肖川的肖不是错别字,芮北年不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所以从他的角度出发,可以用同音字取代,但叶禹凡角度是夏骁川真名。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海阔天空 江冰视线往下一扫,眼角抽搐,他伸出手往叶禹凡脚边一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说:“你有影子。” 叶禹凡:“……” 想来这种事情任谁听说,也都是不信的,叶禹凡笑了笑,道:“我也是从开始画画以后才慢慢发现的。” 江冰:“发现什么?” 叶禹凡:“发现我这段时间所迷茫的事,我千辛万苦想要寻找的自我,都在画中能找到答案……一开始我只是想画画看看,但是画着画着,我渐渐回忆起了一些往事,那些事情不是我活了这十几年里发生的,也不是别人的事,而是我自己的记忆,夏骁川这个人的的确确存在过,但他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一段过往,我的另外一个部分。” “……”江冰不由自主地又去看了一眼叶禹凡脚下的影子,其实他本身不是个特别有好奇心的人,叶禹凡不说他照样把他当兄弟,但是自从那个医生来了以后,江冰再怎么神经大条也无法对那些诡异的言论熟视无睹。他也很郁闷,纠结到底是自己太落后,还是科技太发达,发达到灵魂啊人死复生啊前世今生啊这些个玩意儿都存在了! 江冰摸出身上的烟点上,声音低沉:“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信。” 叶禹凡的视线在江冰身上停了两秒,这人就只是个街头混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现在,他深沉的表情,让人信服的气场,就像个值得信赖的江湖大哥。可叶禹凡很清楚对方就是个鲁莽草率、热血冲动,偶尔还蛮不讲理的人,但你觉得他笨吧,他有时候又是那么重情重义、简单纯粹,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 “给我也来一根。”叶禹凡收回视线。 江冰抽出一根烟丢给叶禹凡,点烟的时候风太大,叶禹凡叼住烟蒂主动凑上去,烟头对上江冰用手掌隆住的火苗,抿嘴一吸,松唇一放……虚渺的白烟从唇齿间溢出,弥漫在空旷的草野之上,转瞬消散不见。 江冰笑问:“怎么样?” 叶禹凡:“还行吧。” 两人席地而坐,叶禹凡也不再矫情,放松地说了起来:“我的病是去年十月份开始的。” 如果说上次是通过肢体语言来发泄体内的压抑,那么这次则是通过口头的叙述来抒发心中的埋藏已久的心情。 “……就是那个芮医生,通过催眠猜测我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叫夏骁川,他觉得我之前在课本、试卷上乱涂乱画都是那人的行为,按着他的推测,我的身体是被另外一个人占了,但与此同时我本人也没有完全消失。” 江冰听得头大:“等等,你自己画画的时候完全没印象吗?” “一开始完全没有,最近这段时间开始画画后才慢慢回想起来,我还记起自己在画具店偷了一桶黑色颜料,去别人家外面的墙壁上泼了一幅画……”叶禹凡看看自己的手道。 江冰:“你这事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倒马桶,去茅坑的路上摔了一跤,桶里的大便泼了人家一整墙……” 想到那场景,叶禹凡忍不住笑了出来,也就是江冰能在他深陷忧郁的时刻,忽然冒出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江冰:“唉,你继续说。” “后来发烧住院,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快死了。”叶禹凡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我原本没有现在那么瘦,就是那场病,生病期间最轻的时候只有96斤,整个人只有个骨架子,很难想象吧?现在撑死了就110斤,还是我不断吃才补回来的。” 江冰:“你最重的时候多少?” 叶禹凡:“128。” 江冰拍拍叶禹凡的肩:“哥发育以后体重就没下过130,竹竿。” 叶禹凡:“……” 江冰:“继续啊” 叶禹凡:“之后,我爸就把所有瞒着我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可我听到夏骁川这个名字时,并不觉得陌生,还觉得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江冰吸了一口烟,一脸深邃,正当叶禹凡以为他会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只听他说:“老子又听糊涂了!” 叶禹凡:“……” 江冰:“你觉得夏骁川是你?那你又是谁?” 叶禹凡顿了顿,不管江冰的疑问,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下去:“可毕竟芮医生是专家,任何病人都会迷信专家说的话,我也是,那个念头一瞬即逝,我就怀疑自己身体里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芮医生根据这个设定大胆猜测我体内的两个灵魂在融合……说实话,这一切的确都很太符合他的推断了,可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的一切猜想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不管这个推测再怎么完美,都没有办法和当事人的真实感觉匹敌。” 江冰:“……好吧,哥们儿,你到底是谁?” 叶禹凡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江冰:“你刚才不是还地说自己就是夏骁川么,夏骁川是谁啊?” 叶禹凡:“就是不知道夏骁川是谁,如果不是芮医生,我连夏骁川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江冰:“啊,我懂了,等于说,你就像一个失忆的人,忘了上部分,只记得后半部分的,是么?” 叶禹凡:“差不多。” 江冰:“那之前你无意识地乱涂乱画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禹凡:“这个好比习惯性行为,譬如你每天都早上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有时候大脑还没有完全醒来,身体已经做了这些事情;再比如有些健忘的人,关门后习惯性上了锁,却不记得自己做了这件事,还回过来反复确认,这些都是正常现象。芮医生来找我之前,我已经开始怀疑夏骁川是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是夏骁川的一部分,他是我前世的记忆,我是他今生的延续,半年前,有关夏骁川的记忆复苏,我就好似平平静静地活了十五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重生了一样,陷入了魔障与类似人格分裂的症状,激动时,完全忘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到底是谁,并否认现世的这段经历;冷静时,又完全逃避过去的自己,对过去的记忆视而不见……直到现在,才慢慢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一事实,我就是我,不管是画画的夏骁川,还是曾经的叶禹凡,都是我,而不是别人……” 这也是当初叶禹凡和江冰打了一架后才恍然大悟的。 因为这段突如其来的经历,叶禹凡才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他开始画画并不是他有多爱画画,李乐问他为什么画画地时候他也没有说自己喜欢,只是想做所以去做。 “我画画,只是为了刺激自己想起过去,只要我不断画下去,肯定会有答案。” 当铅笔滑过粗糙的纸面,轻微的沙沙声伴随着时光的齿轮转动,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为年幼,握笔的手稚嫩小巧,却极其灵活,笔下的墨线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黑色水蛇,随着握笔之人的意识在纸上摆尾游动…… 画得越多,那种感觉愈加熟悉,叶禹凡从来没有像那一刻这样肯定,那就是自己。 江冰:“被你这么一说,才觉得那个医生厉害,他几乎猜的j□j不离十了!” “嗯。”仿佛出于一种动物对天敌的恐惧,叶禹凡觉着就是要躲着他,才有安全感,“也不知道今天说的那些话能不能骗过他,至少在我真正清楚我自己到底是谁之前,我不想让他知道。” 江冰皱了皱眉头:“说起来,有一件事,就是那天你喝醉酒后发生的……” 叶禹凡:“什么?” 江冰看向叶禹凡,眼神一变,忧伤道:“为什么瞒着我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我恨你我不会原谅你的”他模仿着叶禹凡的语气,仿佛置身于当时那个环境,哀怨无比,说完后,他也不管此刻叶禹凡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转而恢复蛋疼无比的表情,“老子当时还以为你琼瑶姑姑的电视剧看多了呢!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女人啊,被情郎辜负了啥的,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真的假的,不会是你编这种话来调侃我的吧?”叶禹凡一口气没顺过来,尴尬地无地自容。 江冰道:“我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嘛!活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前世今生这种事……诶,你上辈子活了几岁来着?” 叶禹凡:“……三十二。” 江冰瞪大了眼睛:“那你现在加起来也有将近五十岁了啊卧槽!” 叶禹凡:“……” 江冰:“我喊你老大得了!” 叶禹凡:“乖的。” 江冰:“……” 两人默默无语了好久,一阵风吹过,叶禹凡道:“怎么不说话了?” 江冰:“……哥还在消化。” 叶禹凡:“哦。” 又过了很久,叶禹凡道:“我觉得你挺有演戏天赋的。” 江冰:“是么?哥还会唱歌呢。” 叶禹凡:“来一首。” 江冰摘了烟,哼了起来——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 他的声音像是一曲悦耳的提琴曲,带着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磁性,在苍茫地田野间上空,若有似无地飘散着。 一曲毕,叶禹凡深陷其中:“你会粤语?” 江冰:“不会。” 叶禹凡:“那你怎么会唱粤语歌?” “我还会唱英文的呢。”说着,江冰就轻声唱了起来,“Anemptystreet,anemptyhouse,aholeinsidemyheart....I'mallaloneandthesaregettingsmaller....” 发音标准,空音促音把握都极好,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出于一个……英文不及格的学生之口! 叶禹凡:“很厉害么,怎么做到的?” 江冰笑道:“听着跟两遍就会了,又不难。” 叶禹凡:“我是个唱国歌都会跑调的人。” 江冰:“哈,是么?唱个我听听,到底跑得多厉害。” 叶禹凡:“起来,不愿做奴隶的……咳,不行,感觉好奇怪。” 江冰:“我教你唱。” 叶禹凡:“哪首?” 江冰:“海阔天空啊。” …… 轻风过,一切,彷如依旧。   ☆、第四十一章 最近 第四十一章 情人影像 “啊——!”江冰大吼一声,抱着头从床上弹了起来,“这居然不是梦!” 在闺蜜家做客的于楚楚:“你哥咋了?” 江雪耸耸肩:“不知道,他已经持续一个礼拜神经兮兮的了。” “不过你哥居然长得那么帅……”于楚楚花痴道。 “你眼瞎啦,我哥那个锉货,哪里帅了!”不过在于楚楚眼里几乎没有男人不帅的,江雪已经习惯了。 于楚楚白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你哥有多出名喔?前两天我在学校还听模特班一帮女生在聊你哥,说你哥当年在实初的时候很有名,还有很多女生为了你哥争风吃醋……” “有这么夸张吗?”江雪上初中的时候他哥已经初三了,而且她也不喜欢跟她哥那群混混扎堆,仔细一回想,倒是见过江冰跟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走,但是争风吃醋什么的有点过了吧,他哥能有那么大魅力?她怎么不知道! 于楚楚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江冰就是江雪的哥哥!果然基因的力量很可怕,母夜叉不是天生的,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她心生向往道:“你哥又高又酷,笑起来还有一种坏坏的感觉,啊啊啊这种人我最爱了!” 江雪:“有哪种人你是不爱的?上次还说喜欢叶禹凡那种,我才不信你!” 于楚楚道:“还是你哥那种比较接地气,叶禹凡太神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江雪:“……” 外头有人敲门,江冰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去门口,一阵窸窣声传来,接着是两个人的对话—— “……吃过饭了?……小雪和她朋友在呢。” “……嗯……那去你房间吧……” 于楚楚用口型问:“谁啊?” 江雪嘘声道,“是叶禹凡?” 于楚楚瞪眼道:“你哥认识叶禹凡?” 江雪:“是啊,他俩是好朋友。” 于楚楚挠着床单道:“你丫真是太幸福了!” 江雪翻了个身摊在床上:“叶禹凡每天跟我哥形影不离的,做啥事都一起,真叫人羡慕!” 于楚楚:“可是他俩又不能谈恋爱,你羡慕个屁啊!” 江雪又翻了回来:“他俩还睡在一张床上呢!就跟我和你现在一样” 于楚楚问:“他俩平时凑在一起都干啥呢?” 江雪:“不知道啊,玩游戏吧。” 于楚楚:“那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啊?” 江雪捧着脸:“那多不好意思”她欲求不满地在床上翻来翻去,哀声叹气道:“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叶禹凡我喜欢他?” 于楚楚:“……你连跟他玩游戏都不好意思,还是别说了!” 此时此刻,江冰和叶禹凡正如江雪所幻想的那样,双双趴在床上,江冰玩他的游戏机,叶禹凡画他的画…… 玩了一会儿,江冰把游戏柄一扔,侧卧着观察叶禹凡,他伸脚踢了踢叶禹凡的小腿,叶禹凡毫不分心地继续画。 江冰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腰,叶禹凡忍不住一扭,笑骂:“你干嘛啊!” 江冰凑上去,好奇道:“活了两辈子是什么感觉啊?” “没啥感觉。”叶禹凡不理他,扭头继续画自己的,江冰不爽了,抢了叶禹凡的铅笔,“跟我说嘛,我这几天想你这事儿想得都快神经病了!” 叶禹凡取笑他:“那你就变神经病吧!” “……”江冰一把抓住叶禹凡的手腕。 “喂你干什么……”叶禹凡另一手拿速写本砸了一下他的脑袋,江冰吃痛地“啊”了一声,却没有退开,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你压我我压你。 可叶禹凡在武力上终究不是江冰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掀趴在床上,江冰跨坐在他身上,捉了他的手腕扣在腰后,坏笑道:“说不说!” 叶禹凡趴在床上扭动了两下:“放开!” 江冰压住他意欲反抗的身体,学着警匪枪战片里的台词凶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禹凡气笑了:“神经病!” 江冰:“快说,我输了大哥!” 叶禹凡:“……做梦!” 江冰手上一紧,叶禹凡被禁锢地更牢:“混蛋……你!” 江冰“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就伸出手往叶禹凡的腰上挠去,刚才那一下试探,他已知道叶禹凡怕痒…… “我操……哈哈!”果然叶禹凡浑身抽搐,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你他妈的……放开……哈哈哈!” 江冰看着叶禹凡在自己身-下扭动挣扎,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好想让他永远这样,所有的情绪都被自己掌控着,无论开心还是难过,大笑还是大哭……想让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眼里只有自己,不再去想什么画画、记忆、前世啊今生啊那些鬼玩意儿……想压制着他,想欺负他,想占有他,让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 “你、你还有完没完!白痴……哈!” 江冰忽然伏□,放软语气哄他道:“叫哥” 服输不是叶禹凡的性格,江冰越是这种情况下让他喊哥,他越是不松口,于是一边痒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混蛋……白痴……神经病……流氓……” 流氓?江冰眼角一阵抽搐,手不自然地就往叶禹凡的屁股上招呼过去,重重的一下:“骂我啥?” 叶禹凡整个人一麻,又好气又无语,骂了一句脏话,挣扎地更加厉害!江冰几乎控制不住他,索性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扑,用自身的重量压制住他。 叶禹凡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全身似有一股电流刷过!眼前闪过数个片段—— 那是两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们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身上只卷着一条丝绸般的薄被,聊胜于无,两人在旖旎的灯光下翻滚,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 而此刻,江冰以同样暧昧的姿态趴在他背上,叶禹凡浑身都似烧了起来!那些有违人伦的交合场景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三观颠覆,可偏偏身体的感觉最为诚实…… “长青……我……”“……川……爱你……”情人耳语呢喃,深沉的嗓音如在耳畔,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自己的灵魂不可遏制地为之悸动。 被揭开的记忆,被激发的性向,都如一把熊熊的烈火,摧枯拉朽地烧尽已有的一切认知……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那句本以为是江冰恶作剧的玩笑……那个男人,是背叛自己的人吗? 等江冰的手掌再次落下来之前,叶禹凡已失声叫道:“哥!” 江冰轻拍了他一下,笑道:“早叫不就好了,非要我耍流氓!” 叶禹凡挣扎着要起来,江冰却仍压着他:“快说,我是不是神经病?” 叶禹凡嘴上说“不是”,心里说“变态”。 江冰得瑟道:“说点好听的。” 叶禹凡嘴上说“哥我错了”,心里说“滚你的蛋”。 贪恋、犹疑、恐惧……心脏一下一下如击鼓般跳动,刚才失控地那一声喊叫,似乎是出于本能地一种自我保护,不想回忆起过去。 回过神来的叶禹凡一把挣开江冰,急切寻找着刚才被当做凶器的速写本,与纠结的心情截然相反,绘画时的思绪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空白的页面上已经出现了一幅模糊的侧影…… “这是谁?”江冰好奇道。 叶禹凡脑海中纷杂一片:“不知道。” “这人咋没穿衣服?”江冰摸摸下巴,“原来你有画裸男的癖好。” 叶禹凡:“……” 江冰做了个健美男的姿势,笑道:“哥的身材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当模特儿?” 叶禹凡脸上一热:“滚蛋!” 江冰愣了一下,突然爆笑起来:“还害羞唷,脸都红了哈哈哈……” 叶禹凡翻到一边,在江冰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真是疯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挣扎。已经有过一次交詈聚唾的经历,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这个秘密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隔壁,江雪和于楚楚像两只壁虎一样贴在墙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于楚楚红着脸问。 江雪:“……不清楚。” 于楚楚:“你哥和叶禹凡经常玩这种游戏吗?” “应该不至于吧!”几分钟后,江雪:“啊啊啊好羡慕啊” 于楚楚:“……” 中午,家里的四人顺其自然地凑到一起吃饭,期间于楚楚一直在偷瞄江冰,刚才偷听的过程让她对这个“坏男人”春心萌动,反之,江雪则时不时地偷看叶禹凡。原来男神也会那样放肆地大笑,原来男神也会对绝对力量服软,原来男神也会求饶…… 江雪不可遏制地开始幻想起自己和男神在一起后可能会发生的闺房秘事……要流鼻血了靠! 饭后,江雪问江冰下午他们上哪儿玩,江冰道:“前几日宁城开了个卡拉OK厅,你们要一起去么?” 江雪:“去!” 早年还没有KTV,唱歌基本上是去类似娱乐厅的成人场所,但江冰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兄弟,也不知道他一个年仅十八岁的人哪来那么多的人脉关系。 江雪见时机好,还打电话叫来了童跃、李乐,江冰的几个兄弟也来了,江冰上周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算是正式步入成年人一族了,所以今日尤其雄赳赳气昂昂。 娱乐厅内唱歌没有什么包厢,就在大厅里,谁点歌谁就上去唱,其他人都当观众,很有一点“民间演唱会”的感觉。 吴飞去买喝的,问大伙要什么饮料,江雪豪气道:“当然要喝酒!” 女孩勾着嘴角的模样很是妖娆,尤其是在此处乱转的彩灯之下,既危险又富有魅力。几个没见过江雪的小混混已经一脸猥琐地向江冰打听:“你妹妹那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吗?” 一个两个江冰还凶几句,三个四个江冰就不想理他们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子,是你们这些莽夫能染指的嘛!我妹以后肯定是叶……”江冰一怔,他原本想说江雪肯定是叶禹凡的,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 江冰转念一想,叶禹凡那老家伙的心理年龄可是有五十来岁了啊,再考察考察看看吧! 那厢几个混迹其中的“未成年人“也很兴奋,于楚楚要雪花啤酒,童跃也跃跃欲试,李乐怀疑地问了一句,“你会喝吗?”转头却让人给自己也稍一罐。 吴飞看向叶禹凡,叶禹凡笑道:“我可乐就行。”上次醉酒的经历太难以启齿,那之后叶禹凡就把酒划入了禁忌物品的范围内。 江冰去吧台点了歌,回来排队,厅里虽座无虚席,可来听歌的还是占大多数,所以很快就排到了江冰。 江冰上台时,江雪大喊了一句“哥哥加油”,大伙儿也跟着吆喝起来。 音乐声响了起来,大屏幕上放出了MV画面,极富节奏感的旋律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上,江冰握着话筒丝毫没有怯场,还自信地朝“亲友团”的方向挥了挥手。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当第一句声音响起,大厅忽然静了几秒,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你爱着他,也许也带着恨吧,青春耗了一大半,原来只是陪他玩耍”随着歌声的继续,不断有人吆喝鼓掌,江冰的朋友们也都越来越激动。 叶禹凡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冰,江冰唱歌唱得好他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么能煽动气氛,好像天生的引力中心。是啊,他本来就有擅长聚拢人心的特质,看看他有多少小弟就知道了! “就是爱到深处才怨他!舍不舍得都断了吧!那是从来都没有后路的悬崖!……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碎了心也要放得下!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已密密麻麻!……” 一首悲情的歌被江冰唱得荡气回肠,部分甚至有很多会唱的观众一起跟着哼唱了起来,这一刻,叶禹凡忽然又有了画画的冲动。 ———— 备注:江冰唱的歌是张宇的《雨一直下》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各有所长 一曲毕,下面的观众热情地吆喝江冰“再来一首”,江冰摆摆手,这歌可不是随便想唱就能唱的,点歌费一首就要五十块钱,对于还未经济独立的江冰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就算再潇洒不羁也不会头脑发昏。 江冰回来后,“亲友团”又是一阵喝彩,于楚楚的眼睛都直了,江雪真怕她流口水丢自己的面子。不过另一方面,有这样一个忽然间变“万人迷”的哥哥,她也颇自豪,她很少为自己的混混哥哥自豪,而且大多数时候,这个哥哥表现得非常“草包”,但这一刻,她却感觉特别爽。 江冰自然而然地选坐在叶禹凡身边,长臂一伸搭住他的肩膀,笑问:“我唱得怎么样?” 叶禹凡:“很好。” 江冰:“有多好?” 叶禹凡调侃他道:“你没去当歌星真可惜。” 江冰也知道叶禹凡在开他玩笑,却还是止不住地心动:“歌星哪有这么好当的,我就是随便唱唱!”这么说着,他脸上欣喜快慰的表情却是藏不住的。 这时,有个长相漂亮的陌生女人向这里走来,她一头波浪卷发,浓妆艳抹,打扮时尚,那女人看到人群中的江冰,眼睛一亮,问:“刚才在台上唱歌的是这位小哥么?” 江冰收回搭在叶禹凡肩上的手,道:“是啊,你找我有事?” 女人笑得妩媚:“可否有幸请您上台为我的爱人唱一首歌?” 众人惊叹:哇!冰哥要出名了! 江冰笑道:“当然可以,但是,我不是每首歌都会唱啊,你想让我唱什么歌?” 女人:“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众人面面相觑,邓丽君?这个歌手虽然耳熟能详,但早过了流行的年代,有人会唱么? 江冰想了想,哼声道:“是不是那首‘看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女人连连点头:“对,就是这首!” 江冰皱眉:“这歌我只在广播里听到过啊,只知道j□j部分,你能让前台的先放一遍么?” 女人讶异:“听一遍你就能记得了?” 江冰:“听一遍差不多能跟着唱了,上面不是有MV嘛,又不用记歌词。” 女人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她拍拍自己的手包说:“我的随身听里有这首歌,你用这个听可以吗?” 江冰:“行啊!” 女人从包里取出一只光盘大小的圆形玩意儿递给他,江冰一边塞耳塞一边打量着这个高级玩意儿,众人也围了上来:“这是啥?” 早年的随身听还都是磁带式的,在MP3开始普及之前,先是日本的MD、CD机等相继流传到国内。 “SONY的CD机。”女人调到那首歌,一边道,“今天是我爱人的生日,可惜我自己一点都不会唱歌,否则我就自己上去了……” 江冰打着节拍听了一遍,歌曲放到下半段的时候,他做了个OK的手势,对女人点头道:“你去点歌吧。” 十五分钟后,台下的观众忽然间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地欢呼起来—— “大家好,我又上来了!”江冰站在台上,伸手拨了一下自己的额发,显得调皮帅气。 众人:“好!!” “这首歌,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委托我唱给她的爱人王志斌先生听!”江冰凑近麦克风,大声道:“王先生在吗?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献给您,祝您生日快乐!” 前奏响起,江冰看向大屏幕,举起话筒,悠扬的歌词从他口中缓缓流泻而出:“……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如一杯醇厚的红酒,把其中的深情与缠绵唱得淋漓尽致……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歌词意境中去,如痴如醉…… 朦胧的灯光下,所有人都看向台上时,江雪的视线却落在叶禹凡身上,而叶禹凡却并未察觉有人在看他,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台上那个深情歌唱的男孩所吸引了。 江雪的表情有点迷茫,她仿佛在叶禹凡身上看到了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他不再像是高高在上、流水无情的叶禹凡,而像是……和自己一样的,凡人。 他有七情六欲,他也会喜欢上一个人,依赖一个人,迷恋甚至是崇拜一个人,他会有任何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感情,初恋、或者是因为爱而变得不一样。 可是那样的他,对自己来说,依旧遥不可及。因为,叶禹凡并不是用那种眼神在看自己。她曾以为叶禹凡和江冰交朋友,会让自己和男神的距离近很多,尤其是当叶禹凡送给她那盒颜料时,她几乎欣喜若狂……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心情,却有一点失落呢? 歌声还在继续,一遍遍在她的耳边回响,“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江冰下台后,那个女人又来了,她很高兴,也很感动,大方地给了江冰两百块钱,还给了他一张名片。 江冰看了看名片上印的某某夜总会,转手丢给了一个小弟,拿着钱笑眯眯地跟叶禹凡显摆去了。 江冰:“看看看我又赚钱了!” 叶禹凡:“卖唱……在古代和卖身差不多。” 江冰:“我去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你看我刚才多受欢迎啊!都快赶上谢霆锋了!” 叶禹凡:“行了,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了是吧!” 江冰:“……” 明明看上去像是吵架一样的斗嘴,为什么会让人羡慕不已呢? 江雪默默地看着他们,心不在焉地喝着酒,直到她身边出现了七八个啤酒罐,才有人反应过来:“雪姐你喝那么多没事吧!” 江雪板着脸道:“我没事。” 好心的童跃伸手想去探探江雪的额头,被她大骂了一句:“你个白痴,你以为喝醉酒是发烧啊!” 童跃:“……” 江雪抱着头痛苦道:“为什么老娘喝了那么多还没醉呜……” 众人:“……” 日子依旧如行云流水般,过得不咸不淡,时间却在飞速地流逝,转眼又过了两个月,春天都快结束了。 这段日子,叶禹凡画技以平均每月用掉两本速写本的速度突飞猛进,他现在抓型已经非常准确,控笔能力也达到了李乐的水平,要知道李乐已经有了近十年的绘画经历,有时,叶禹凡随笔画得草图还能显现出大师风范来。 在叶禹凡进步最快的这段时间,李乐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他在路上撞电线杆撞坏胳膊,从此不能画画!可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叶禹凡以非人的速度进步、变强,他已经麻木了…… 叶禹凡还非常虚心好学,经常问他这个问他那个,他明明不想告诉他的,可是每次一开口就不知不觉讲了很多! 最近,叶禹凡开始跟着江雪画水粉,也会拎着颜料盒去郊外写生。 一日,他们一伙儿人在公园画画,有个老头子走过来,围着他们绕了一圈,不住点头,正当李乐他们一个个沾沾自喜的时候,老头走到了叶禹凡身边,道:“画得真不错,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额……”叶禹凡看看大家,又看看老头。 老头一点没察觉到叶禹凡的尴尬,他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所以大伙儿也没办法替他回答。他看着叶禹凡,仿佛边上那几个人都是绿叶,就眼前这个是朵花,一个人赏花时总不会盯着花的叶子说:“这个叶子长得真漂亮!” 叶禹凡硬着头皮说:“宁城艺体专职院校的。” 老头一怔:“美术班的?” 叶禹凡:“嗯。” 老头大笑:“哈哈,原来咱们系也有这么有灵气的学生!你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江雪弱弱地补充:“三班,班主任黄晓飞。” 老头摸摸下巴:“是小黄的学生啊,真不错……” “……”卧槽,这老头居然叫中年人叫小黄,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您是……?”叶禹凡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哎哟,都忘了我已经退休十多年了,你们小孩都不认识我啦。”老头笑眯眯道:“我原是艺高的老师!” 大伙儿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人物,就在这时,老头说:“小黄原来还是我的学生呢,你叫啥名字啊!” 叶禹凡:“……李乐。” 李乐:“……” 李乐实在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但他和叶禹凡的关系却渐渐好了起来,有什么绘画上的感悟也会主动和叶禹凡交流了,那激动热情的样子,让人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这家伙“讨厌学霸”。 而江冰,最近也像是变了个人。 他是受了叶禹凡的影响,叶禹凡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上进,这让他反思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潜移默化之下,江冰开始不住地思考自己的前途。学习他不行,画画他也不行,修车赚不了大钱,但他会唱歌! 那日在娱乐厅,陌生女人花钱请他唱歌的事给了他很大的触动,虽然他从没有“当歌星”、“出名”等幻想,但是他却是头一次知道唱歌能赚钱! 之后江冰又去几次娱乐厅,但不是每次运气都那么好。 江冰开始想其它法子,幻想走到哪儿都有和娱乐厅类似的唱歌条件,至少有配乐,他才能唱得起来…… 一日经过一家乐器店,挂在橱窗上的一把吉他吸引了江冰的视线——他灵光一现,对啊!他可以自弹自唱! 江冰当下就冲进店里,花了百来块钱买了把吉他拎回家。第二天叶禹凡来找他,就见江冰抱着吉他,亢奋道:“怎么样,帅不帅!” 叶禹凡:“不错呀!” 江冰:“来,画一张。” “你当我是照相机啊!一张就一张……”叶禹凡无奈地翻开速写本,边画边说,“你也来一曲呗,别坐着不动啊。” 江冰:“还不会弹呢” 叶禹凡:“……” 之后他四处打听,得知一个兄弟的哥哥会弹吉他,兴冲冲地跑去学艺……他似天生有音乐细胞,去学了两次,就能自己摸索着弹唱了。 江雪都感觉自己的哥哥被男神附体了,一个没日没夜地画画,一个没日没夜的弹吉他,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哥哥比以前的哥哥让自己更喜欢。 可是,总觉得,他们越是优秀,离自己却越远了呢?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吗……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跳过初等 江冰找来许多吉他歌带,自学了吉他曲的五线谱,边听边记,把这个年代尚在流行的所有经典老歌都用吉他弹了个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全身心地投入去做一件事,竟然可以这么快乐,摸着琴弦睁开眼睛,唱着歌闭上眼睛,吃饭时哼着小调,睡觉时想着谱子,简直就像着了魔。 江冰忽然间理解了叶禹凡为什么能够那么拼命去画画,他并不是刻意在逼迫自己做这件事,而是自然而然地沉溺其中;他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不想浪费时间,而是一旦停下来,就会浑身不舒服。 一段时间下来,江冰已经到了每天不摸琴弦就不踏实的状态。 江冰盯着自己的右手,五枚手指上包着五个创可贴,是因为他过度练习而破皮流血,忽然间为过去浪费的时间而难受起来。 为什么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状态呢? 如果能再早一点认识叶禹凡,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自己喜欢唱歌,喜欢音乐,如果能更早开始努力,那就好了! 如果那样,或许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说不定能赚很多钱了! 其实也不是……江冰反问自己,现在学弹琴学唱歌是为了赚钱吗?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因为那个想法而买吉他学弹唱,但随着这段时间的练习,当自己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中,当一首又一首曲子从手中流淌而出,自己从中所获得的成就感盖过了一切其它想法,仿佛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唱歌好爽”、“我好喜欢音乐”! 可是,如果某一天忽然不喜欢了,该怎么办? 江冰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三分钟热度的事情太多了,一想到以后也可能不再喜欢唱歌、不再喜欢弹吉他,江冰忽然恐慌起来,他不想丧失这种状态——这种让他觉得整个人生都充满希望的状态。 “想什么呢?”叶禹凡问正在发呆的江冰。 此刻两人正坐在第一次见面的河堤边上,阳光很好,照得河水金灿灿的,叶禹凡如愿地用钢笔和水彩颜料画了一幅河滨的夕阳。 “你喜欢画画吗?”江冰忽然问,“虽然你说,画画是为了寻找记忆,但其实你很爱画画吧。” 叶禹凡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嗯,喜欢。” 江冰问:“喜欢学习多还是喜欢画画多?” 叶禹凡:“这两个不一样。” 江冰:“哪里不一样?” “学习是一开始就被安排好的,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而且,学习更有目的性,在学校里有很多考试,单元考、月考、模拟考、期中期末考……每一阶段的学习都是以考试为目标而在进行,根本不需要考虑以后怎么样,只要把眼前的考试考好,就能顺利考上好大学。在那个环境里,人很难会迷失方向。”叶禹凡翻了翻速写本,道,“可是画画却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不管想画什么,画得好不好,要以什么为目标,都要自己衡量。” 江冰:“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画画了,怎么办?” 叶禹凡沉思片刻,道:“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如果不读书了怎么办’这种问题,后来不读了,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画画,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不画画了,肯定会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吧……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每一件事都尽力去做了,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谁说做一件事就要做一辈子呢?” 江冰怔怔地看着远方好一会儿,长长地松了口气。 五月中旬,叶禹凡在街头写生,一个路人花一百元钱买走了他的速写本。 同日,江冰在陪叶禹凡写生时,赚到了他“卖唱生涯”中第二笔钱,那人听江冰唱了三首歌,给了他一块钱。 于是,叶禹凡请江冰吃了顿饭,江冰给叶禹凡买了支铅笔。 五月底,江冰被来往路人簇拥着在孝子街头的小空地上开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小型“演唱会”。 其实原本只是冰雨帮的例行聚会,江冰抱着吉他给大伙儿唱了一首歌,青年独特的音色和吉他清新的伴奏声传开去,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观众。 于是江冰就唱开了,从老狼的《恋恋风尘》唱到许巍的《在别处》,从罗大佑《梦中人》唱到郁冬的《时光流转》,把这段日子所学的歌唱了个遍。 叶禹凡站在不远处,抱着速写本,把人群中气质飞扬的少年画了下来。 蓝天白云下,紫藤树花盛。谁也猜不到,这张画日后会在拍卖场上被人疯狂飚价,最终以八百万的天价被人拍走。 …… 两人成日无忧无虑,江冰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忧虑过的事,就当他以为叶禹凡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时,叶禹凡却忽然对他说,他可能要走了。 江冰震惊地问:“你要去哪里?” 叶禹凡说:“出国。”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江冰的脸色可以说有点恐怖,对一个出生以来从没出过市的少年来说,“出国”这两个字几乎和“生离死别”差不多!何况在那个年代,出国是非常风光的事,普通老百姓想都不会去想。 “你……你要出国?”江冰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绝望,他希望叶禹凡是在开玩笑。 “嗯。”叶禹凡却郑重道:“上周,我爸和我谈了谈。” 原来年后至今,叶禹凡的精神和身体都基本恢复了,叶父叶母便考虑着说服他重回学校。毕竟他们曾在儿子身上寄予了极大的期望,现在他就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优秀,也应该回归正途。 可是叶禹凡一直在逃避。 四月份的时候,叶父一位在A国的学生回宁城来看望他,对方出国后修的是教育学硕士,现已在国外定居,他很早就听说叶老师的儿子很优秀,这次便随口打听了一下叶禹凡的情况,一打听吓了一跳,没想到叶禹凡身上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情。 叶父告诉他,叶禹凡现在自己在画画,不肯回原来的高中,说想学画画。 “想学画画就让他去学呀!这么优秀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脱离教育环境呢!”对方当时这么说。 可是国内的艺术学校在叶父叶母看来都不太入流,对方建议叶父让叶禹凡出国学习。 “国外的学习环境非常好,尤其是国际学院,而且国外的学生不会因为叶禹凡有那种病而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何况小禹的条件这么好,想要申请出国并非你们想象得那么难!” 叶父被他一说也有点心动,对方问他叶禹凡画画怎么样,让他找儿子复印一些练习作给他。当时叶禹凡也记得,一个月前父亲确实找他看过速写本,却没想到他们那时已经在考虑让他出国了。 叶父的学生很上心,他回A国后,找了几所优秀艺术学校的资料寄给叶父,并告诉他,他曾拿着叶禹凡的练习作亲自前往其中一所美术学校,招生办的老师看了叶禹凡的画,非常欣赏,说叶禹凡很有天赋。 对方承诺说,如果叶禹凡申请条件全部合格,对方不但会录取他,还有可能给他一定额度的奖学金。 “我查过了,这五所艺术学校在A国排名都很高,我当时去问的是排名第五的G州州立艺术学院,文化课到初中毕业的水平就可以申请,学制八年,毕业后有本科学位,其他学校也大同小异,你们可以一式五份全部申请试试,我可以当小禹在A国的担保人。” 叶父万分欣喜,很快找叶禹凡谈了这件事。 叶禹凡被触动了,说实话,能继续接受教育对他有非常大的吸引力,尤其还是一个全新的环境。 其实,每次跟着江雪去蹭课,叶禹凡都有一种空落落的、心虚的感觉,他想要归属感,想要真正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犹豫了一礼拜,叶禹凡终于向江冰说了这件事。 “现在还没确定吧!”江冰抓狂道,“你不是还没申请吗?” 叶禹凡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申请不上吗?” “……”是啊,只要是叶禹凡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的,江冰失落道:“所以,你肯定会去?” 叶禹凡道:“那也不一定。听我爸说,有一部分几率卡签证的,要看运气。” 江冰:“……” 叶禹凡又瞥了江冰一眼:“你在诅咒我签证别过?” 江冰愤怒道:“你明知道……” 叶禹凡打断他:“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们。” 江冰默默郁闷,为什么不是舍不得“我”一个人…… “哎,作为朋友我是该祝福你的,想一想,以后要一说我小弟出国学画画去了,多拉风啊!”江冰苦笑。 叶禹凡:“呵呵……” 半晌无话,江冰问:“你会想我……们吗?” 叶禹凡:“我还没走呢……” 江冰:“……” 叶禹凡:“……会想的。” 江冰:“要告诉小雪吗?”其实小雪喜欢你,江冰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叶禹凡:“暂时不用,吴飞、威哥他们也先别告诉。” 江冰:“哦。”那为什么要先告诉我,让我先难受起来么……江冰忽然想唱首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一旦决定,叶禹凡就投入了申请过程,他若要赶今年八月份的学年,就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叶禹凡仔细研究了一下申请资料,五所学校的条件都差不多,文化课水平上最低要求是初中毕业,叶禹凡高中只读了三个月,几乎不算在内,但这种水平的学生只能申请入读一年级。 以排名第一的A国皇家艺术学院为例,专业美术学制八年,分初等、中等、高等三个等级,学生可以根据自身实力申请任何一个年级。 初等两年,基本上从零开始学,全部都是必修课,它的录取条件也最低,就算没有一点美术功底的学生也可以申请,但这部分学生需要提供一封个人陈述,就像是表达学习的信; 中等三年,在基础课的水平上还可以在全校范围内选课,要求中国学生完成高一以上的学习,并需要一定的美术功底; 高等三年是定向学习,有雕塑、油画、版画、水彩、美术史等系派,申请条件也更高。 叶禹凡斟酌思考一番,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爸,我想回学校把高一的考试都补上。”叶禹凡对叶父说,“有高一的成绩就能直接申请中等的,学制能缩短两年。”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决定出国 还有两个礼拜就是叶禹凡所在高中的期末考试了,叶禹凡这大半年什么都没学,竟然打算去参加考试!? 叶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认真的?”都是教育这个行业的,叶父自然有能力让儿子顺利参加考试,并通过关系补上这一年的出勤记录,但是,他担心的是叶禹凡考不考得过。 “还有半个月时间,我复习看看吧。”叶禹凡道。 做完决定的这一天开始,叶禹凡就开始闭关,除了吃饭睡觉,他一天近二十个小时呆在房间里看书做题。 虽然已经荒废了很久,但毕竟底子好,况且称霸考场近十年的叶禹凡对考题有非常强的直觉,在做模拟卷的过程中会特别专攻某类题型,在这种目的性极强的突击复习下,学习效率极高。 高强度的复习还激发了叶禹凡独特的照相式记忆,整理归纳完的知识点完全不用像以前一样花时间去理解或者巩固。理科只是把公式和定理印在了脑海里,文科就更轻松,需要背诵的课文、单词,只要读上两遍,短时间就很难忘记,至于阅读理解和作文,就是吃老本了。 这次复习的目的,不是要把知识记得滚瓜烂熟永世不忘,而只是为了应考。 两周后,叶禹凡回到学校,同学们再次哗然,可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目不斜视地走进考场,把所有这几天填鸭般地自学和存储在脑子里的文字图像一股脑儿写了下来。 因为脑中毫无杂念,所以考试异常顺利。 考完后,叶禹凡一连补了三天的觉,第四天就迫不及待地拿着速写本跑出去了,叶父叶母对这样的叶禹凡即是担心又是心疼。 几天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班主任给叶家打电话,恭喜他考了个极好的成绩。 当叶禹凡得知自己考了多少名次后,也惊呆了。 班主任道:“虽然只比年级第二高了一分,但这样的分数也让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叶禹凡知道,这个第一并非自己的实力,还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整个学期完全缺勤的情况下考了第一,还是很爽的一件事。 班主任问:“叶禹凡,你在家里有没有请家教啊?” 叶禹凡笑了,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因为身体不好,在学校里又怕影响课堂纪律,所以……” “哪里哪里!”班主任喜道,“其实你的综合素质还是非常好的,老师们都很看好你!” 叶禹凡客气地道了谢,却在第二天,在叶父的陪同下去学校办理成绩证明和退学手续。 年级组组长挽留道:“让小禹在学校挂个名,就算不来上课,只要到时候高考挂在咱们学校的名下就行了!以他这样的能力啊,清华北大是完全没问题的!没必要退学啊!” 叶父:“我们打算让小禹出国。” 班主任:“怎么忽然要出国了?” 叶父:“小禹想出国学画画。”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默了,有人道:“呵呵,出国是好事。” “是啊,打算去哪个国家啊?像小禹这样聪明的孩子,出去也是给咱们学校争光的”另一个老师干笑着附和。 “资费还是公费啊?自己申请吗?” “申请到好的学校能不能说是从咱们学校出去的?” …… 叶父:“呵呵……” 坏的时候,处处躲着你诬陷你,假意关心背后冷笑,说你如何虐待孩子;好的时候,处处阿谀奉承着你,让你去做家长代表,请你讨教育儿心得——这人啊,真是世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可是,孩子并不是家长用来炫耀自己的工具,他一切的努力,只有他自己能决定是不是荣誉。 叶禹凡要出国学画画的事也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争相询问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刚刚在老师办公室听到的,还能有假?” “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 “学艺术诶,真上档次啊,这种东西不是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孩才会去国外念的嘛!” “他不是得了精神病吗?” “哎,人家有钱,得了病可以去国外看嘛!” “就是啊,这种人根本不是咱们可以比的。” “你说,他成绩那么好是不是也有j□j啊?说不定跟学校里的老师都认识的喔!” “就是说,中考考第一说不定也是假的呢!” “算了,咱们还是乖乖认命吧,说不定哪天运气好也能上个清华北大啥的!” “哈哈哈!就你家这种没权没势的,还是算了吧!” 杨锴在心里苦笑: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呢!叶禹凡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没有人看见他到底有多优秀么? 是不是一个人厉害到一定程度,就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他自己的实力了? …… 可是不管这背后有多少议论,恶意还是善意的,都和叶禹凡毫无关系了,他听不到,更不会去在意。 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迈入实验高中,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转身离开,为自己国内的学业生涯划下了一个华丽的句号。他的人生没有因此结束,而是换了个方向,继续以任何人都追赶不上的速度在向前奔跑。 七月初,叶禹凡给A国五所艺术院校都投递了申请资料。 两个礼拜后,有三所给他发了网络录取函,其中两所承诺减免学费,叶禹凡继续等待,又过了几天,他收到了第四所学校的录取函。 但他最想要去的,是还没有任何回应的A国皇家艺术学院。 七月底在叶家三人度日如年的状态中过去了,叶父叶母异常心焦,他们觉得有学校能录取叶禹凡已经很好了,八月底就要全线开课,可叶禹凡却还在犹豫不决。 “小禹啊,G州州立艺术学院不是挺好的么。”叶父劝儿子道,“不但有全额奖学金,而且赵大哥也在那个城市,他能照顾你……”赵大哥就是叶父的学生。 叶禹凡:“我想再等等。” 叶母急道:“再等还来得及吗,我看是没希望了,那可是全球排名第一的学校呢!你画画才几个月啊,不要好高骛远!这几个学校也不差,等你确认了学校还要给你发纸质录取通知书,还要办签证……这些都需要时间!” 叶禹凡沉默,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对这类事情那么难以妥协——并非他对皇家艺术学院情有独钟,而是,他骨子里就是事事都要做到顶尖的完美主义者,所以,他想去最好的学校。 “等到明天早上……如果还没有消息,就去G州州立艺术学院。”叶禹凡叹了口气。 A国和国内有近十个小时的时差,国内晚上,A国那儿是大白天,晚上叶禹凡怎么都睡不着觉,平均每十分钟起来看一次邮箱,直到凌晨三点,A国的人都快下班了,叶禹凡才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坠入睡梦前的那一刹那,叶禹凡还在想,为什么那所学校不录取我呢,明明所有条件都符合了……迷迷糊糊的,叶禹凡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说,你被皇家艺术学院录取了,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等他彻底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觉都快睡到中午了。 他爬起来去开电脑,却见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收取时间是凌晨五点。叶禹凡的心狂跳起来,他颤抖着手指点开—— “亲爱的叶, 我很高兴地通知您,A国皇家艺术学院同意将您录取为我校2000年级的学生,您的最高入读年级为中等,我们非常欢迎您能加入到我们当中来……” 信件是英文的,叶禹凡只扫了一眼,就兴奋地想大声吼叫,那么得激动,那么得振奋人心,感觉过去所有的挫折和磨难都被这短短的一封邮件所抹去了,所有的病痛和挣扎,都是值得的! 这样的感觉,是他一路顺风顺水地考实初、实高时完全没有的! 他又看了两遍邮件,才从极端亢奋地状态中恢复过来,立即把这个喜讯告诉父母。 “嗯是的,录取了,但是没有说会给奖学金。”叶禹凡对叶父道。 叶父:“是么……” 这是叶家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事,去A国念书对收入中上的家庭来说还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皇家艺院所在的西里市是A国一个消费很高的城市,叶禹凡又是自费出国,学费加上住宿、生活费,每年预计要三十万元左右人民币。 叶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工薪阶级,两夫妻在宁城年收入加起来也将将这个数,却几乎抵掉了叶禹凡一年要用的钱。 可是叶父不得不支持儿子的选择,所以他故作轻松道:“没有关系,你赶紧做决定,回邮件给学校吧!” 叶禹凡并不知道叶父所忧虑的,也不知道此行对家里的负担有多大,他以为既然父母先提出这个建议来,肯定已有十全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相对自私的选择为以后的日子又埋下了一堆隐患。 对叶家来说的“喜讯”,在江家兄妹看来却算是“噩耗”。 叶禹凡一个多月没有出现,江冰又成天郁郁寡欢,江雪成天胡思乱想,还几次逼问江冰是不是和叶禹凡吵架了。 江冰答应先帮他保密,自然守口如瓶,只是每天抱着吉他在房间里唱:“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 每天醒来,江冰都要怀疑一遍叶禹凡那天所说的话,然后纠结地面对现实,并诅咒叶禹凡出不了国,这样活生生地折磨了自己一个月,江冰从头到尾都跟霜打了的黄花菜似的。 而此时此刻,叶禹凡带着他的“喜讯”来给江冰最后一击,江冰被杀的只剩下一丝血皮,捂胸默问:“还回来吗?” 叶禹凡轻描淡写道:“过年是回不来了,但放假会的,假期有好几个月呢。” 听到这句话,江冰秒速起死回生:“你丫咋不早说!!” ……他脑补太多,真把这事儿当生离死别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两个小孩儿一个出国了,两人约好长大见面,结果一再见就十年过去了。 叶禹凡却是莫名奇妙:“我也是才知道那边的学制,一年有复活节、圣诞节、暑假三个假期,暑假能休息三个月,肯定会回来啊。” 江冰嘴角抽搐,随即狠狠地锤了一下叶禹凡的肩膀:“那就恭喜一下下你吧。” 叶禹凡笑着回了江冰一拳:“你也加油。” 即使如此,江冰心中还是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就像是从他身上抽掉一根骨头那样难受,他才知道,原来舍不得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签证的手续主要是叶父叶母着手在帮叶禹凡办,所以离开前的这段时间,叶禹凡还是挺空的。 江冰把他要出国的事告诉了冰雨帮的兄弟们,大伙儿欢欣鼓舞,纷纷祝贺军师飞黄腾达,并希望他学成归来后可以接济苦逼的小伙伴们,叶禹凡笑呵呵地应下,整个气氛都很欢快,没有一丝江冰所承受着的忧桑,这让他着实郁闷:这群操蛋的家伙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叶禹凡出国是好事,自己咋就那么想不开捏? 当天叶禹凡就被兄弟们逼着灌了点酒,醉醺醺地被江冰背回家,好在这次没有跟上次那样中毒了似的发热发冷,只是昏昏沉沉。 那会儿已经晚上八点了,江冰烦躁地在客厅里抽烟,正巧江雪从卧室里出来,和他随口聊了几句,江冰问:“你知道叶禹凡家里住哪里吗?” 江雪脱口而出道:“知道啊,我还知道他爸电话呢。” 江冰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呃……”那张从叶禹凡大衣里掉出来的纸条被江雪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了,上面不但有叶禹凡的家庭地址,还有他爸爸的电话,“他告诉我的。” 江雪才不会告诉他哥,叶禹凡有精神分裂的事,万一他哥有啥想法,叶禹凡就再也不会来自己家了,却没想到江冰闻言后只是脸色变了变,也没问江雪要地址,直接起身回了房间。 几秒钟后,江冰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喂,你给我醒醒!快告诉我你家住哪里!” 江雪:“……” 最终,迷迷糊糊的叶禹凡按着太阳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在朋友家过夜,江冰才作罢。 ———— 文中所写的A国是虚构的,不是现实存在的国家,请大家不要代入,A国所用的官方语为英语,首都卡特城,皇家艺术学院在的西里市。A国和中国时差为10小时,货币单位为布罗,1布罗=10元RMB。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一起睡觉 这是叶禹凡头一次在江冰家过夜,不过叶父叶母多次听儿子在家里提起江冰,对这个小伙子有一定的印象,何况叶禹凡出国在即,想和朋友多聚聚也是人之常情,叶父叶母便也放心他在外住。 晚上叶禹凡在江冰家冲了个澡,酒醒了大半,和江冰躺在床上聊天。 江冰给他说自己初中时的事,吹牛自己当年称霸实初时,走过学校的走廊都有女生在边上尖叫。 叶禹凡吐槽道:“是怕所以才叫的吧!” “瞎说,肯定是见我太帅!”江冰展示着自己的肌肉,道:“反正我们班的人都特信服我,只要说出去是三班的,就没人敢欺负,因为都是我罩着的。初一时我统一了一班二班,初二时我们又一起把其余五个班收服了,在每个班认命一个领头人,有什么事通知一声,简直一呼百应!认识的、不认识的,见到我都要喊一声冰哥!” 叶禹凡:“你要是生在战乱年代,肯定是个农民起义的领袖!” 江冰白了他一眼:“什么农民,我可是精英!” 叶禹凡:“……” 江冰继续道:“有一次咱们学校的小弟被南阳高中的混混给打了,我就叫了一帮人,把那些人揍得屁滚尿流!不过南阳帮那个领头的孙子竟然把咱们给告了!那之后学校的老师就特别盯着我……” 叶禹凡:“一物降一物嘛!” 江冰:“降他个鸟!见到了还是照揍不误,不过是低调点儿。” 叶禹凡:“难道你们之前揍人都很高调?” “一开始见着了围上去就打。”江冰做了个拉扯的手势,“后来拖到小巷里暗搓搓地解决掉。” 叶禹凡:“……哈哈。” 江冰:“你跟我这段时间,还没见过那么血腥的事呢。要是见了,估计会吓得腿软吧!” 叶禹凡推了他一下:“你才腿软。” “我记得当时我班上有个成绩很好的书呆子,放学回家时恰好碰到咱们在围殴一个人,被揍的那个人都没腿软,那书呆子吓得连滚带爬,跑了!” 江冰学着那人的尖叫声,两只手指摆动着形容那人逃走的模样,把叶禹凡逗得大笑。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叶禹凡听到外面有开门声,江冰说:“我爸妈回来了。” “这么晚?”江冰关了灯,叶禹凡却道,“哎,我还想上个厕所呢。” 江冰又把灯打开:“去啊” 叶禹凡:“叔叔阿姨在外面……” 江冰笑了:“你又不当着他们的面撒尿,还害羞不成?” “……”叶禹凡下了床,出房门时果然尴尬了一下,江父正在客厅里脱外裤,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个陌生小孩,吓得一个趔趄。 叶禹凡连忙道:“叔叔好。” 江父:“……” 江冰在房里喊了一声:“爸,我朋友,晚上睡咱家!” 江母拘束地都不知道手放哪儿,仿佛自己才是个客人:“诶!我们回来晚,没吵着你吧?” 叶禹凡听出江母的普通话带了点儿口音,连连摇头:“没有,我就想去上个厕所……” 江母指着卫生间的方向道:“就那儿。” 叶禹凡:“知道,谢谢阿姨。” 江父江母目送他进了洗手间,那表情诚惶诚恐的,仿佛一辈子没在家里见过外人。叶禹凡快囧死了,匆匆撒了尿,回去路上两夫妻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然后目送他回江冰的房间,两人看着门关上,悄悄讨论—— 江母:“冰冰的朋友?好像哪里见过。” 江父点点头。 江母:“这孩子是不是像那个……小雪初中时,家长会在台上讲话的那个小孩?” 江父想了想,又点点头。 叶禹凡回到房间,问江冰:“你爸妈不是宁城人?” 江冰:“嗯,我们一家子都是从外省迁过来的,小时候家里不是穷么,爸妈来这边打工,把我们一起带过来了。” 叶禹凡看着天花板道:“那很不容易啊,你爸妈看上去都挺老实的样子,要在这里立足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江冰默不作声。 叶禹凡觉得江冰之前不务正业不应该:“亏你初中时都还是自费生,怎么好好读书?” 江冰话不对题地来了一句:“就是因为他们老实,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样……我八岁跟着爸妈来宁城的,我们老家那地方穷,以前连我亲伯伯都欺负咱们,有啥苦都往肚子里吞,当年为了爷爷那几块地几间房,几个伯伯天天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瓜分爷爷的财产,啥都没留给我们,我爸妈是不太会说话,但并不是没想法,一郁闷就一声不吭地带着我们出来了,跟他们完全断了关系。来到宁城后,爸妈先给别人打工,后来自己干,每天起早贪黑的,还有流氓来捣乱……” 江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和小雪那时都才小学,他们被流氓勒索过,被警察打过,为了养家糊口,我爸在高速路口摆摊换车轮,还因此进过局子。可是吧,我感觉有些社会上混的更通人情一点,反倒是那些人模狗样的条子心狠手辣,完全不把咱当人看呢。” “……为了付保释金,还二次倾家荡产过,呵,当年认识一个混社会的大哥,警察见了他都低头哈腰的,那时候起,我就想要像他一样。我爸出来后,咱们搬到市区里,爸妈从头开始做生意,我开始窜个子,天天打架……” 然而,这个社会更待见知识分子,只有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真正值得起腰来。 明知道两个孩子成绩不好,江父还坚持让他俩自费上实验初中,在他心里,只要孩子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他才能在这个城市扎得住根,站得住脚,值得起腰,再苦也心甘情愿。 可惜江冰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江冰只能用这个方法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在遇见叶禹凡之前,无论他混得多么风生水起,都是心虚的。他也一度渴望过叶禹凡所在的高度,觉得那就是人生中最闪耀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那个星星一样的人坠落了,来到了他身边,点亮了他的世界——江冰在黑暗中忽然攥住了叶禹凡的手,问:“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叶禹凡一怔:“什么?” 江冰轻声问:“你……是打心底里把我当朋友么?” 叶禹凡笑了一声:“我连我自己是个半人半鬼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说呢?” 江冰松了口气,管他十五岁还是五十岁,管他上辈子是谁,现在的叶禹凡就是他所认识的叶禹凡。 看上去聪明睿智,实则腹黑狡猾,会发脾气,也会依赖自己,打架打不过自己,身上充满了神秘感,在执着于自己的事情时,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江冰忽然想抱抱身边这个人,就像那天叶禹凡喝醉酒,浑身未着寸缕地抱着自己……仿佛只有这般肌肤相亲,才能叫他觉得踏实。 叶禹凡不知道江冰的心思,把话题转回去道:“现在叔叔阿姨还被人欺负么?” 江冰冷笑一声:“我爸妈的店就在我的地盘上,谁还敢动?” 叶禹凡想起江雪那日在李乐面前发火的事,道:“江雪也很凶,肯定不会被人欺负。” “你见到她发火了?”江冰一惊,心道你咋晓得那丫头的本性! 叶禹凡:“嗯。” “你喜欢这种女孩吗?”问完这句话江冰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是在替妹子试探叶禹凡的心意么?天!千万别回答啊!我完全没有推销自家妹子的意思! 叶禹凡说:“挺可爱的。” 江冰额角挂了一排黑线,啥意思?可爱?那就算是喜欢了吧! 他纠结道:“哪里可爱了!”伸出自己的胳膊,“看,这是我十二岁那妮子给咬的!” “……”叶禹凡看到江冰小臂上有一排点状的疤痕,目测是虎牙和下排压的齿痕,“她干嘛咬你?” “我俩年纪差不多,小时候常打架。”小丫头疯起来简直不是人是犬,连江冰都避之不及! 叶禹凡:“肯定是你欺负她,否则她干嘛咬你。” 江冰扑过去压在叶禹凡身上,气急败坏道:“我才没有欺负她,从小都是她欺负我!” 叶禹凡推了推江冰,带着不信任地眼光看着他,说:“你还经常欺负我呢!” 江冰手脚并用的压住叶禹凡的身体,不让他挣扎:“你又不是我妹子!”说着又想往叶禹凡的腰上掐。 没等碰上,叶禹凡就先反射性地笑了出来:“找死啊你!” 江冰才不怕他的威胁,一把捏上去,叶禹凡被这一下激得猛抬头,张口咬在了江冰的肩膀上,“啊——!”江家上下,全部听到了江冰的惨叫。 第二天,江雪在客厅里徘徊了一早上都没见隔壁的两人出来。 她好奇心大起,偷偷扭开哥哥房间的门,鬼鬼祟祟地探头进去……眼前的景象却差点让她喷鼻血! 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房间由于一晚上开着空调而充斥着独属于男生的怪味。江雪的视线落在江冰的床上,只见叶禹凡枕着他哥的手臂,露着白花花的胳膊、大腿和平摊的小腹,他哥长手长腿的几乎整个抱住了对方。 两人缠绕在一起,睡得很安稳,仿佛谁也分不开他们。 江雪红着脸默默地退了出来,双手拢在嘴边做了个无声的呐喊姿势,满脸通红,眼冒爱心! 她一会儿想,如果自己是叶禹凡,叶禹凡是哥哥,这样一起睡就好了;一会儿又想,哥哥那样抱着也叶禹凡睡也好温馨好有爱,好想他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啊啊啊 江雪回到自己房间,抱住枕头扑在床上,好想找个人抱一抱啊啊啊 可她没能幻想多久,心情很快就跌入了低估。因为当天叶禹凡就把自己即将出国的事告诉了她,妹子瞬间觉得“人生无望”,在自己房间里循环播放曲调忧伤的失恋歌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兄妹还真是非常相像。 而江冰,终于发现有人比自己反应还大,比自己状态还糟糕,那人还是自己妹子,瞬间暗爽不已,还穿着小背心,露着被叶禹凡咬了一口的肩膀,跑到江雪房间去加霜,“小雪啊咋地啦心情不好啊” 那欠揍的语调成功激化了母夜叉的变身,江冰抱头鼠窜,拉着叶禹凡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等你回来 签证一下来,叶父就马不停蹄地给叶禹凡订了机票。 叶禹凡收拾着行李,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这就要出国了?感觉像是做梦似的。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计划先考一个国内的好大学,有机会地话再申请奖学金出国继续深造。却没想到此时的自己高中没毕业就走上了这条路,而且去学的还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艺术”。 你说夏骁川真的是他的前世吗?其实叶禹凡自己都不太确定,有时候恍然,他还是会去思考“我是谁”这个问题,就像每个青春期的小孩会迷茫的一样。 但与其说他有前世今生的直觉,不如说这只是他用来让自己正常生活的一个方法。 有些事情,你信,它就会变成真的。 所以,只有相信夏骁川和自己就是同一个人,叶禹凡才不会继续分裂下去,才不会反复地自我怀疑,不安恐惧,踌躇不前。 叶禹凡翻着自己的课本,以往天天都要面对的函数与化学分子式,现在变得非常陌生,反倒是那些符号和线条,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在纸上可以演变出什么样的图形……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依靠画画生存,那么,这些书也会被妈妈当做小学时的画作那样处理掉吧。 叶禹凡闭了闭眼睛,合上最后一本课本,放进纸箱。除了沿着命运的指引走下去,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桌上只剩下一堆申请学校时填写的材料纸,发现其中夹着几张银行的复印单,叶禹凡仔细一看,却见是他父母的收入证明。 叶禹凡是未成年人,不能打工,所以在申请签证时需要父母提供充足的资金证明。眼前的复印资料让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叶禹凡斟谨家里竟然会把百分之九十的收入拿出来让自己出国留学! 正巧叶父进来,叶禹凡连忙道:“爸爸,我……” 叶父见叶禹凡看到那几张复印纸,掩饰地笑着:“你别担心这个。” 叶禹凡急道:“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叶父抽走了叶禹凡手里的纸,折了两折,说:“爸妈不是还有笔存款么,又饿不死。”他怕儿子有压力,没告诉他,他们把一套前不久买下的房子变卖了,才成了这款。 叶禹凡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也不是非要上皇家艺院啊,如果你们早点说,我可以选个压力小点儿的学校。” 叶父:“你瞎想些什么,你妈就是少买几套衣服,钱就有了么,何况咱们年纪大了,比起以前,也不想着出去玩了,你说放着这钱干啥?发霉啊!当然是拿来给你上学最合适。” 叶禹凡眼眶有点发酸,这一刻,他既爱这个男人,又有点恨他。他们给了他太多,他却怕让他们失望…… 叶父拍拍他的肩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别有压力。” 叶禹凡不再争辩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回旋余地,这事早在自己回复皇家艺术学院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可他的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连走路都沉甸甸的。 江雪心情低落了两天,很快振作起来,男神之所以为男神,就是要高高在上让人仰望才对!本来嘛,叶禹凡就是自己遥不可及的一个梦,这段日子只是来她身边打个酱油罢了。 江雪迅速调整好心态,决定给叶禹凡去买出国礼物。 这是一次表明心意的好机会,或许男神能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一个蓦然转身,自己就在那灯火阑珊处……多么美好! 于是,江雪拉着闺蜜一起逛街去了。什么东西能让男神随身携带、日日相对、而且每次使用都能想起她来呢? 于楚楚建议江雪买袜子,江雪皱眉道:“难道你想让他一想到我就觉得‘臭’吗?” 于楚楚:“……” 童跃建议江雪亲手织一条围巾,江雪买了两团线,通宵一晚上还没童跃随手打两排打得整齐,遂放弃。 “那买个钥匙扣?”于楚楚建议。 江雪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就买了能放大头照的钥匙圈,还友情附赠了一张自己和江冰的合照——因为送单人照太不矜持了,不符合江雪含蓄的性格! 那厢,江冰和叶禹凡一时兴起去拍了一组大头照,叶禹凡收到江雪的钥匙圈后,江冰兴冲冲地让他把两人的合照放了进去……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天,江冰问叶禹凡在哪里坐飞机。 叶禹凡:“S市的机场,我爸妈送我过去,可能要在S市住一晚。” 江冰支支吾吾地问:“几点的飞机?你爸爸电话多少?” 叶禹凡斜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偷偷去S市吧?” 江冰:“……”自己的心思就这么明显么? 叶禹凡笑笑:“你一起来啊,反正我们自己开车去,坐得下。” 江冰:“啊?可以吗!” 叶禹凡道:“正好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下我爸妈,我出去了,他们有啥事,以后你帮我照看着点。” 被叶禹凡委以如此重任,江冰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仿佛扛下了党交给他的巨大使命,光荣道:“没问题,就交给我吧!” 叶禹凡回家后就把江冰想去送他的事给叶父说了,叶父欣然同意。他很赞成叶禹凡在这个年纪交一些朋友,交一辈子的朋友是很难的,尤其是男人,男人不擅长发泄自己的感情,在这个社会上如果没有朋友,会非常孤独。自从叶禹凡休学后,就时常和这个叫江冰的男生来往,之后精神状态好转,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对这个孩子挺有好感。 “叫他一起来吧,明天我们一早出发,下午还能在S市玩玩,吃点好吃的。”叶父笑道。 江冰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又是叽里咕噜到凌晨才睡,第二天天刚亮,叶母把两个打摆子的家伙叫醒,一人喂了个饭团。 两人钻进车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叶父透过后视镜,见儿子把脑袋靠在江冰的肩上,那是他在他们身边都不会这么放松的状态,忽然就有点感慨。 江冰第一次来S市,感觉比较新鲜,下午叶父带两个小家伙在市里转了转,江冰还找了几张宁城买不到的专辑回去学。 由于次日上午就要去坐飞机,几个人也没有多逛,很早就回了宾馆,叶父本想找江冰聊聊人生观世界观,被叶禹凡赶走了。 “我爸就那样,他是老师,见谁都要说些人生道理。”他道。 江冰却觉得挺有意思,可能是他喜欢叶禹凡这个人,所以连带着他的家人也一起喜欢。 “你爸妈真好。”江冰叹了口气道,“一看就都是很有文化的人。” 因为得不到,所以稀奇;因为没有,所以向往。 叶禹凡往床上一摊:“你爸妈也很好,你看你多自由,我要是不得这个病,天天逃课,我妈非拿鸡毛掸子抽我。” “我爸还用竹棍揍过我,这么粗!”江冰比划了一下,“打断了!” 叶禹凡:“……不是吧!” 江冰摊摊手:“你别看老实人不生气啊,发起火来老恐怖了!” 叶禹凡:“那你被打伤了没有?” “我皮粗肉燥,死不了!”江冰想了想,又担心道,“要是在国外,有人欺负你你咋办?你也打不过别人……” 叶禹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人家是文明国度!” 江冰:“切崇洋媚外……诶!那你说你要是再发病呢?” 叶禹凡愣了愣,忽然安静下来,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江冰也不知道说什么,许久才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对劲儿,马上给我打电话,可别跟谁都说你那啥啥。” “嗯,我知道。”叶禹凡说,“打电话有点麻烦,你会发邮件吗?” 江冰:“邮件?那得多久能收到啊!” 叶禹凡:“不是,是网上发邮件,叫伊妹儿!” 江冰眨巴了眼睛:“什么高级玩意儿?” 叶禹凡找了张纸条,一边写一边道:“你去网吧,打开网页,搜索‘网易邮箱’,然后按照提示注册一个邮箱地址,这是我的地址,有什么事都可以打在电脑上,通过网络发送给我!” “哦。”江冰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好。 第二日,四个人去机场,办了行李托运,领了机票,叶母把转换好的五百布罗币交给叶禹凡:“收好了,这个够你办好那边的银行卡之前花了,一定要小心点。” “知道了。”叶禹凡把东西都收进贴身的书包里。 叶父:“下了飞机,张大哥就在接机口那儿等你,要是找不见他,找个电话亭打这个电话,不要跟陌生人跑……” 叶禹凡:“嗯。” 叶父:“转机的时候认准路牌,看不懂就问人,一定要注意安全!” 叶禹凡:“嗯” 叶父:“到了那儿,住房什么的,张大哥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安顿下来后给爸妈报平安。” 叶禹凡:“恩恩,我知道了……” 离别前,叶父叶母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在这一刻把五年的话都说完了。江冰也插不上嘴,在边上杵了半响,趁着叶禹凡去上厕所时,才有机会和他单独说两句。 国际机场的登机等候厅里,人来人往,不少人正在依依惜别。 叶禹凡看到几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不知道是去做交换生还是出国旅游的,也凑在一起,正在相互道别。 经过他们时,叶禹凡只听一个中年人说:“不要贪褔享乐,去吃苦,去磨练,去享受他们,只有经历痛苦,才能……” “诶,叶禹凡。”江冰忽然凑上来,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这个跟我好几年了,给你吧。” 叶禹凡把打火机塞回他手里,说:“飞机上不能带着个。” 江冰:“……” 陪叶禹凡上完厕所,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没啥东西好送的,可这会儿的气氛实在让江冰想再做点什么,可他琢磨了半天,都没啥好想法。 叶禹凡张开手,笑着说:“抱一个吧。” 江冰赶紧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搂住眼前的人,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怀里。 叶禹凡憋着气道:“松点儿力!” 江冰不说话,抱了好一会儿,还凑在他耳边深闻了好几下,闷闷地说:“我……等你回来。” 叶禹凡一愣,许久才道:“……好。”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狭路相逢 千叮万嘱后,叶父拍拍儿子:“进去吧,时间也不多了。” 叶禹凡应了声,进安检口时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前来送别的亲人以及江冰,三个人都默默地看着自己。叶禹凡有点难受,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他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然后扭过了头。 顺利通过安检,叶禹凡穿过错综复杂的免税商业区,随着指示牌找到对应的出口,还有二十分钟登机。他找了个等候位坐下来,恍惚地看着身边的陌生候客。 有中国人,也有不少外国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但年轻人大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若说是留学,估计也是去念大学研究生的,很少有像叶禹凡这种年纪就独自远行的。 他看了看手中的两张登机牌,飞机并不是直达学校所在的西里市,而是先要到巴黎转机。 登机后,叶禹凡找到自己的座位,发现边上已经有人了,竟然还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觉得挺稀奇。 那个少年也一样,见来的不是中年大叔,友好地对叶禹凡笑了笑。叶禹凡朝他点了个头坐下来。 可叶禹凡自从生病后就沉默寡言了许多,对方不是热络的性格,两个小青年都有心攀谈,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错过了最佳沟通期,陷入尴尬的沉默。叶禹凡忽然想,如果是江冰的话,估计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吧,自己就是对他的聒噪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飞机起飞,那人才率先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听那个语气,显然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叶禹凡恹恹地“嗯”了一声,那人见他皱着眉头,一脸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把想要问的下一句“你一个人吗?上哪儿去啊”咽进了肚子。 不久后,空姐就推着小车来发第一顿飞机餐,经过叶禹凡时,见叶禹凡皱着眉头毫无反应,急匆匆地跑了回去拿了一些药来,倒了一粒喂叶禹凡喝下,并对他身边的人说:“这位乘客晕机了,请您帮忙照看一下,如果对方有什么不适,请立刻按您手边的按钮通知我们。” “……”一脸无语地小青年正是被官家资助赴皇家艺院深造的何月夕,葛钦舟的学生,曾以《天使》在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中获得第二名。 他的同期伙伴郭哲恺就坐在隔了他两排座位的地方,机票是泓韵集团专门负责他俩留学事务的董秘书订的,因为选的是随机票,所以他俩的座位没能排在一起。 何月夕坐起身往后面瞧了瞧,只见郭哲恺边上坐了个外国老头,正在看郭哲恺画画。何月夕从包里掏出一本《日常英语999句》,纠结地背了起来。 奈斯兔米特油、奈斯兔米特油…… 三克油歪瑞骂去、三克油歪瑞骂去…… 刚在机场,葛老师特别叮嘱,说两个人出国在外就要像兄弟一样相互帮助,而他比郭哲恺大,自然要担负更大的责任,平时多照顾照顾缺根筋的郭哲恺……妈蛋!为毛要我当哥哥啊!我才比那白痴大了三个月啊! 十二小时的航程对何月夕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在空姐上饮料时他还作死地要了杯咖啡,结果太过兴奋,一直睡不着。身边那个从上了飞机开始就一直昏睡的家伙,着实让他羡慕嫉妒恨! 但是叶禹凡居然一觉睡了十个小时,要不是中途他裹着毯子调整姿势,何月夕都要担心他还有没有活着。见身边的人醒来,何月夕寂寞已久的心瞬间燃了起来,问:“你觉得怎么样?” 叶禹凡:“好饿。” “……”何月夕想说,大哥你一觉都快睡到巴黎了,能不饿嘛! 他替叶禹凡叫来了空姐,对方补发了盒饭,叶禹凡吃完后又裹着毯子继续睡。 何月夕眨巴了两下眼睛,本来还以为可以和那家伙聊会儿天的……真是的,他都想叫空姐也喂自己一粒刚才给叶禹凡吃的那种安眠药了! 飞机降落后,叶禹凡才悠悠转醒,何月夕要去找郭哲恺,也没能和叶禹凡再多说两句话。 和郭哲恺碰头后,何月夕立即把自己喝了咖啡很亢奋以及刚刚他边上坐了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的事都告诉郭哲恺。 郭哲恺对那个同龄人有点好奇:“他是谁呀?” 何月夕:“不知道,没聊,他一直在晕机。” 郭哲恺:“……” 何月夕问:“你呢?是不是也很无聊啊?” 郭哲恺:“哎!我边上坐了个老外,我只能把想说的画出来给他看……完了,我觉得到了A国要变成哑巴了,完全听不懂,也不会说!葛老师居然忍心把咱们流放到那种地方去!可恶!” 何月夕:“葛老师不是说了嘛,官家出钱不花白不花,我们来这里也可以开阔一下眼界,要享受这个过程,不要觉得有压力!” 郭哲恺幽怨道:“把这些钱都拿来买颜料,不知道能买多少呢!还可以把咱们以前那个破画室装修一下……” “啊!”何月夕忽然指着不远处的少年说:“就是他,刚刚坐我旁边的!” 此时,叶禹凡正在问服务员哪里能换欧元,他在飞机上只吃了一餐,下飞机后就饿了。在机场看到有卖披萨,想买一块吃,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布罗币。 和服务员交流时,叶禹凡那一口流利的口语几乎不打结巴,震得何月夕瞠目结舌—— “我擦,那家伙是外籍华人吧……” “嗯,肯定是!” “难怪也不跟我说话,说不定不会说中文呢!” “还好你没出洋相,否则丢葛老师的脸啊……” “你个只会‘哈喽’和‘嗨’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 叶禹凡跟着指示标找到前往A国首都卡特城的登机口,原本可以直接转机去皇家艺术学院所在的西里市,由于叶父的学生张祺在G州洛城,所以索性就让叶禹凡飞到卡特,两人再一起前往西里。 距离下一个航班起飞还有两小时,叶禹凡被上一趟的晕机搞得精神疲惫,这会儿也没逛的力气,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找出速写本画了起来。 8月27日,晴,巴黎机场。 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无亲无友,孑然一身。 却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离别。 想起一首诗歌,不记得在哪里读到过,抑是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多年惜别后,抑或再相逢,相逢何所语?泪流默无声。 …… 叶禹凡把本子抱在怀里发呆,没发现刚刚自己在画画写写时,身后经过一个人,顿了顿脚步多瞥了两眼,才默不作声地走开。 不远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咖啡,问:“鸿泽,你刚去那边做什么?” 少年正是今年刚年满十八岁的官林运之子,官鸿泽;他身边的女孩,则是柏家这一代的掌上明珠,双生子中的姐姐柏晴,她还有个比他晚出生十分钟的弟弟,叫柏沐。 官鸿泽淡淡道:“没什么。” 柏晴小口抿着咖啡,看了看手腕上的小巧的金表,抱怨着:“早知道后天和小沐一起搭直飞航班了,转机真折腾人,还要等一个半小时呢!” 官鸿泽没搭理她,而是打开随身的笔记本看了起来。 柏晴吐了吐舌头说:“你真无聊,我自己去逛了,一会儿再来。” 官鸿泽看着她道:“注意安全,别错过飞机时间。” 柏晴嘟着嘴走掉了,官鸿泽掏出手机,快速回复了几条短信,然后又朝着那个角落里的少年看了一眼。 官鸿泽很少对什么人感到好奇,可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却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或许是对方的长相让自己看着舒服,总觉得似曾相识。 买完咖啡回来路上,他故意从那边绕过去,想凑近一点儿看看,却发现对方在画画! 那人画的是眼前的景象,半圆形的巨大落地窗以及窗外的飞机在他草草几笔素铅淡线下,尽现落寞寂寥之态。他还为这副草图配了字,一手漂亮的行楷让人赞叹,足见对方的才气。 可国内这个圈子的同龄人,官鸿泽大都认识,傅家的傅廷信,柏家的柏沐,穆家的穆槿……除此之外的天才者,便只能通过考试、比赛、竞争、推荐等途径往上走。 郭哲恺和何月夕的照片他都见过,唯独这个少年让他看不出来头。 官鸿泽摇摇头,打消了前去搭讪的念头,若是对方想要走这条路,早晚有一天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巴黎前往卡特城的飞机是小型机,容客量不到两百,大都是外国人。 叶禹凡的位置不错,就在靠近机头的位置,上飞机时经过头等舱,见一对年纪很轻的男女,叶禹凡听他们说的是中国话,不知道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其中那个青年,见对方目若幽潭,眉形如峰,抿着嘴时气质冷冽,看似只有十j□j岁,却有一股让人难以靠近的高贵感。 对方很警觉,发现有人在打量自己,瞬间看向这边,叶禹凡赶紧收起视线。 飞机起飞后,他再次晕机了。不过这次好了很多,没有晕得完全不省人事,只是胃中翻腾,脑中晕眩,他强忍着想吐的坐了一个小时,脑海中闪过无数杂乱的片段。 走不尽的山峦,干燥的风与麦田,黑压压的天空上若隐若现的鹰群……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声,飞机的轰鸣…… 你要保重,不要管我们…… 夏骁川,幸会…… 我爱你…… 我等你回来…… 叶禹凡猛地解开安全带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经济舱的洗手间都有人占着,一个老外见叶禹凡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知道他这是晕机想吐,热心地告诉他,隔壁就是头等舱,让他上那里去看看。 叶禹凡掀开隔帘,不顾那边乘客的眼神,冲进去抱着马桶吐了起来,把刚才在机场吃的披萨吐得渣都不剩。 头顶的广播里说飞机遇到气流会有小幅度的颠簸,紧接着飞机就是一阵晃动,叶禹凡反了几口胃酸,难受得想死…… “你还好吗?”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 叶禹凡无力地摇着头,想说没事,却在这时,飞机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他腿软地站都站不住。 一双手臂伸过来搀住他的胳膊,叶禹凡浑身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那人想说什么,叶禹凡猛力一挣,仿佛被什么令人恐惧地东西碰触了一般甩开了对方。 可这是在飞机上,就算是头等舱的洗手间也没有足够两人折腾的空间,那人身高和江冰差不多,一米八的个子杵在门口已经够占地方了,叶禹凡那一挥手,差点打到了他。 可能都是中国人的缘故,青年看上去一脸关心,外头还有个空姐询问着状况,被他三言两语打发掉了。 叶禹凡大脑发疼,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让他反感的力量在逼近。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感觉、气息、说话语调,全部让他本能地想逃!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登记入学 官鸿泽不知道叶禹凡对自己的抵触情绪,如果是别人,他根本不会管这闲事儿,让空姐解决就完了,可偏偏是这个一小时前才引起自己兴趣的人。 瞥见叶禹凡冲进一等舱的洗手间时,官鸿泽就本能地站了起来。 行为快过于思考,这种事似乎还是第一次。 飞机不断颠簸,官鸿泽一手抓着门把,维持着身体地平衡,他紧盯着眼前那个虚弱的少年,对方满脸苍白,被津液沾湿的唇透着一抹亮红,眼眸也渗着一层水,看上去很是可怜。 待机身的颤动平缓下来,官鸿泽又向对方靠近了一步,却不想叶禹凡厉声朝他呵斥道:“走开!” 官鸿泽浑身一震,一时竟呆住了。 他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叶禹凡伸手按下按钮冲掉污秽物,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迈着虚浮的脚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在此过程中,他挺直脊背,浑身紧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他人的气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官鸿泽听柏晴问自己怎么了,他摇头,道:“没怎么。” 柏晴撇撇嘴,不愉快道:“什么都不说,闷葫芦一只!” 官鸿泽闭上眼睛,脑中一遍遍闪过叶禹凡刚才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恐惧让他分外在意…… 他讨厌我,为什么? 没有愿意被人无缘无故地讨厌,官鸿泽也一样,他回忆着自己哪个举动逾越了,或是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还是……对方不喜欢被人碰触?在逞强吗? 他思考着,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双手。 叶禹凡在一片昏沉中下了飞机,他总感觉刚才那人还在,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让他浑身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产生这种感觉:不可控制的心跳加速,与心底深处涌起的悲伤——矛盾的心动与绝望,像是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他回头好几次,都没发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想来也是,头等舱的人是最先离开的,怎么可能在自己身后出现?何况对方只是个好心帮忙的路人,没必要对自己的无理耿耿于怀,肯定是自己多心。 叶禹凡走出机场,轻易地找到了张祺,因为对方举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他的中文名,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张祺已二十九岁了,看上去不年轻,叶禹凡叫他叔叔都可以,但他是叶父的学生,辈分上和叶禹凡是一辈,所以只担得起“大哥”这个称呼。 “小禹是吧?”张祺接过叶禹凡手中的行李箱,热心道:“第一次坐长途飞机,累了吧?饿不饿?” 叶禹凡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路晕,我都不敢再坐飞机了。” 张祺哈哈大笑:“那你以后回国怎么办?” 叶禹凡苦着脸:“不知道。” 接机厅另一头,官鸿泽负手而立,目光直直地追随着那个消瘦少年与中年男子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叶……禹凡……” “Lustre!”清亮的喊声传来,官鸿泽收回视线,在人群中看到一身靓装的傅廷信。 “Shin”两人礼貌性地拥抱了一下。 他们认识后一直在用MSN沟通,所以现在相互叫对方的英文名。 “你看上去又高了!”傅廷信惊叹道,“有多少了?” 官鸿泽:“181。” “我才178!”傅廷信的眼神落在了官鸿泽身边的美女身上,“这位是?” “我叫柏晴,你叫我小晴就好”柏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傅廷信朝官鸿泽挤挤眼睛,小声问:“你女朋友?!” “No。”官鸿泽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柏晴也不生气,似乎已经习惯了官鸿泽在这方面的不近人情,反而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开玩笑:“除了我没人会要他!” “别闹。”官鸿泽拍拍她的手背,面上是一成不变的表情,语气却有种哥哥对妹妹的纵容。 傅廷信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了然的一笑,手往外头一扬:“走,我带你们去卡特最好的地方吃饭!” …… 另一边,叶禹凡已和张祺就近找餐馆坐了下来,他在飞机上几乎吐了个空,再不补充能量就走不动了。 A国的饮食和欧洲大部分城市一样,以土豆和面食为主,除了汉堡三明治,就是披萨帕斯塔,叶禹凡也不挑,什么都能吃。 张祺说:“你的事叶老师都跟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去,既然来了这里,就只管享受学习生活。” 叶禹凡“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张祺又道:“也别拘束,在这里就把我当自己大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叶禹凡举起饮料杯和张祺的碰了碰,笑道:“好的。” 两人边吃,张祺边给叶禹凡介绍这个国家的情况。 A国并非大国,但它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从十四世纪开始,就有一大批知识分子开始活跃于这片陆地,至十六世纪盛行于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更是涌现了不少先驱者,他们通过大量的艺术、文学创作,宣扬人文主义,以人为本,突破已有的思想禁锢,不断促进A国的发展,奠定了其在各领域长达数个世纪的领先地位。 更难能可贵的是,发展成熟度极高的A国还是一个宣扬和平的国度,他们厌恶战争,崇尚学术最高的态度。因此,这里又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基地、艺术家摇篮,许多学者和艺术爱好者都慕名而来,拿到A国郑正规学校的文凭等同于职业通行证。 张祺又说:“A国人和中国人不太一样,他们从不会在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也不会在乎你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生活,不管高兴和快乐。” 叶禹凡看着窗外广场上的鸽群和来来往往悠闲的人们,感慨道:“真是个自由的地方。” “是的,国内有许多有钱的人,不惜一切都要移民来这里,不过A国的移民制度非常严格……啊对了,这里还是少数认可同性恋婚姻的国家之一,所以,你若看到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卿卿我我地腻在一起,千万别觉得太过惊讶啊!”张祺挠挠头,“我刚来的时候,还真不适应呢!” “……嗯。”叶禹凡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手指摆弄着不锈钢叉子,和盘子碰触间发出不规则的叮咚声,如同他那惶恐不安的心跳。 “吃饱了么?”张祺看了看手表。 叶禹凡:“饱了。” 张祺说:“现在国内可是凌晨啊,你困不困?要不要先找个旅馆随便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西里市。” 叶禹凡强忍着打哈欠的,道:“不困,下午就出发吧。”他虽一直在晕机,但并不算休息,反之,他的精神相当不济,可若现在就睡对转换时差没好处。 张祺见他坚持,就领他直接去火车站了。 叶禹凡力不从心,火车上还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张祺见少年脸上两抹黛青的眼圈,在比同龄男孩更白皙的肤色的映衬下尤为显眼,不由无奈一笑:真是个爱逞强的孩子啊。 来之前张祺已替他预定了两处学生公寓,一处是学校的,两处是私人的。 学校的宿舍便宜,但相应的,条件也要差些,宿舍建筑是百年的红砖楼,许多设施都已经很旧,房间里常年有学生轮换着住,不见得每个人的个人卫生都好,有几个卧室还散发这怪味。可这种破房子,竟然还需要每周120布罗的租金,折合下来每年要6万元。 私人公寓的环境好了很多,享有独立卫生间公共阳台,但地处郊外,需要搭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上学。 最后是一处在学校附近靠近西里市中心的独立公寓,一人用卧厨卫全套,可与此同时,价格也要高达每周200布罗以上。 叶父叶母给叶禹凡提供年住宿费是8万左右,这是留学中心给出的留学生平均住宿费,可享受每周约160布罗价位的房间。这个预算并不高,但也不至于让叶禹凡吃苦。 叶禹凡不曾念过寄宿制学校,也没有在国内上过大学,所以不知国内的学生住宿条件如何。他出生的宁城在全国算是经济比较考前的城市了,按照平时的习惯,选择第二种宿舍是最为合适的。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便宜的学校宿舍。 张祺很惊讶:“我觉得私人学生公寓很好啊,那里不止有皇家美院的学生,还有附近一所商学院的学生入住,说不定能认识不少朋友,何况你父母让你带了三十万的支票,私人学生公寓每周150布罗住宿费,不会超过预算。” 叶禹凡摇摇头:“没事,住学校方便点,我不会烧菜,用不着厨房,有张床能睡就好了,而且,我喜欢有年代感的建筑物……” 学校宿舍建筑老旧,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岁月的气息,叶禹凡很喜欢。但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钱。 自从那日无意间见了家里的收入证明后,他就开始格外在意自己花出去的每一笔钱,能省则省,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家里的负担。 张祺想了想,还是遵循叶禹凡自己的喜好。他领叶禹凡去交了住宿金额,选了房间,又陪他去市中心买了被子枕头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当晚,叶禹凡就在宿舍里度过了身处异国的第一晚。 晚间西里市的温度很低,比宁城整整低了一半。 叶禹凡奔波了一天,抱着被子,闻着房间里的怪味,很快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张祺带他登机入学后,就回洛城了。 叶禹凡一个人去当地的警局注册身份,去学校的留学生服务中心开证明,然后去银行开户办卡,用仅有的那点儿高中英语水平磕磕碰碰地办完了所有手续。 等他终于能空下来好好打扫打扫自己的房间时,隔壁的异国室友们也都到了。其中两人是A国本地的男生,还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女孩,长得如国际影星般漂亮。 三个人都格外友好,对宿舍内唯一一个亚众人表示了极大的热情,来自英国的女孩叫安妮,也是皇家艺院的新生,她似乎是头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黄种人,在围着叶禹凡转了两圈后,眨着那双能电死人的蓝眼睛说:“你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黄。” 叶禹凡:“……” “啊,我说的话里没有一点恶意。”安妮诚恳道。”我觉得你很漂亮,像个精致的小小人。” 叶禹凡无语,啥意思呢,因为我长得比你还矮的原因么?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教育模式 不过对于异国美女的亲近,叶禹凡还是挺羞涩的。他和女生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就是拥抱,还是那种隔着衣服一抱即分的。眼下安妮和他仅一臂之距,对方还穿着低胸连衣裙,露出小片雪白的胸脯和乳沟,让叶禹凡的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两个A国本地的男生,一个来自南部小镇,叫杰瑞,另外一个来自首都卡特,叫乔伊,两人都是典型的欧美人身材,尤其是乔伊,长腿壮臂,虎背熊腰。 他给了叶禹凡一个热情的拥抱和脸颊吻,让叶禹凡的反射神经罢工了好几秒。 “很高兴认识你。”乔伊笑着打量了他一番,又道:“你真可爱。” 这个可爱,乔伊用的不是lovely,而是cute,当时叶禹凡还不知道cute的具体意思,只以为是赞美的话,随口回了句谢谢,回去一查,顿时郁闷地想撞墙。 Cute一般是用来形容小女孩或者松鼠之类的小型动物,为小巧可爱的意思。难道自己在他们眼中真的这么小么? 不过让叶禹凡欣慰的,是他那诡异的性向,似乎并不如料想般在禁忌的道路上越跑越偏,他发现自己作为一个男生,对安妮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是很有感觉的,想到安妮会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住在同个公寓一年,叶禹凡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宿舍里的人都不同级,安妮是一年级新生,另外两个男生都是高年级的,杰瑞是摄影系学生,乔伊则准备专攻工艺艺术。 开课前一天,叶禹凡和安妮一起去参加新生典礼,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视线,就是在外国人眼里,安妮也是顶尖的美人。 黑压压的大厅里坐满了刚刚来到皇家艺术学院的新生,并非都是一年级,也有和叶禹凡一样的插读生或是直接来进行专项深造的。 学生的年龄也参差不齐,有和叶禹凡那样还未成年的,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叶禹凡还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挪到进来,坐下后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一本速写本,她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这让叶禹凡真正感受到了国内外截然不同的学习环境。 黑压压的大厅里挤满了新生,招生部部长上台做了开幕致辞,接着校长对新生们表达了热烈欢迎,并为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 皇家艺术学院全校上下有将近四千人,包括了学生、教职工、访问学者和驻校艺术家。从人数上来看并不算多,叶禹凡之前所在的实验高中都有两千人,何况一所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 但每一级的学生数量并不均匀,低年级最多,随着年级的增高,学生逐渐减少。这就好比本科硕士和博士,等级越高能读上去的人也越少。 和大多数欧美大学相同,皇家艺术学院也奉行宽进严出制,他们对每一个学生都严格要求,想从这里毕业很难。 所以也有不少一开始对艺术兴趣浓厚的学生,在经过枯燥的学习后意兴阑珊地离去,徒博个附庸风雅之名。 校长说,不管在座的各位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他都相信大家拥有一颗爱美的心。 “但是,艺术并非是一门学科,而是一种态度,只要你学会享受它,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如身处此地。” 精彩的收尾引起全场的热烈掌声,学艺术的人大都是感性之人,叶禹凡也感慨万千,并非他申请上皇家艺院很不容易,而是他能走到这一步,说多了绝逼泪奔。 新生典礼结束后,叶禹凡和安妮告别。 在人头攒动中,他仿佛见到了那天坐飞机时遇到的人,但那个面孔很快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叶禹凡甩甩头,安慰自己只是错觉。 他看着地图找到中级学院的综合办公室,皇家艺院内的年级分布非常复杂,它不安年级分教学区域,而是按专业分。 中级学院从三年级到五年级约八百个学生,每一个导师最多带十个学生,所以八百个学生背后至少有八十个导师。 三至五年级除了级别不同,在学习内容上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学生涉猎各个领域的基础课,从声乐舞台艺术到空间表现艺术,能学任何你想学的东西。 叶禹凡在公示板上找到自己的导师名字,叫安德鲁温迪米思亚,头衔位置有个“Pro.”字样,叶禹凡才那是“教授”的缩写,其它导师的头衔,还有“Dr.博士”,“TA助教”等,也有无任何头衔的“Mr先生”、“Ma女士”,据说这些水平高低不等的导师是随机分配的,可根据学生的要求调换。 叶禹凡按照公示板上的标示找到安德鲁的办公室,对方是个光头,看上去约五十岁,很耐心。 名单上有教授头衔的导师不多,叶禹凡有些紧张,他毕竟只是个高中都没读完的学生,出国前突击了一下日常口语,专业听力和口语上完全跟不上,他怕听不懂,也怕表达不了自己的想法,教授会不耐烦。 安德鲁听完叶禹凡的自我介绍,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为什么皇家艺术学院不需要外国学生提供英语成绩吗?” 叶禹凡摇摇头,这的确是比较特殊的一点,因为在大众眼里,语言是出国留学首先要突破的一关,可他先前申请的无所学校没有一所要求他的语言成绩。 安德鲁随手拿笔在纸上涂了个轮廓,看着像是地图,接着他又在某个地方点了点,快速描了个埃菲尔铁塔的剪影。 叶禹凡惊叹,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能用最简短的时间,最特殊的方法,最快速的笔触,让别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因为我们是艺术家,画就是我们的语言。”安德鲁笑道:“所以,放轻松,就算你一个单词都不会说,也没有关系。”他指了指他画的图,“因为艺术家不需要说,只需要画画就可以了。” 就这一句话让叶禹凡对安德鲁充满了好感,他偷偷在心里给对方取了个昵称,“维尼”,因为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像维尼熊了…… 安德鲁又边说边画地和他聊了很久,叶禹凡从自己能听懂的只言片语和配图中得知,他是教建筑艺术的教授,手下有八个学生,因为今年中级学院学生找得比较多,他是临时调过来,但不会带中年级的课,如果叶禹凡有兴趣,可以去高年级的建筑系旁听。 叶禹凡入读的三年级已经不要求学生成天呆在画室里进行枯燥的基础练习,历史哲学等也是根据自己兴趣选修即可,比起初级学院,中级学院的学生有更多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学校里还有不少展馆,每个展馆每天都会展出各种不同作品,如学生优秀作业、比赛获奖作品、世界名作等等,供学生们课余时间浏览观赏,培养自己的艺术审美。 平时,叶禹凡有什么练习作都可以拿去让安德鲁看,安德鲁受过严格的美术教育,可以指导叶禹凡画画,也会根据他的能力给他列书单,或推荐他模仿某一个画家的画作练习等等。 学院设有公共课,课程表在校内网上都能下载到,老师不点名,学生自行签到,出勤率占期末成绩的一部分。 “你也可以找别人帮你签,但相信我,每一节课都对你的进步有好处。”安德鲁对叶禹凡眨眨眼睛,捏着指头说:“你若是少去上一次课,就会比别人差一点,次数多了,差距就拉大了。” 另外,学生每个月都要完成一份作业,作业可用任何形式表达,如文字的学习心得,速写画作或其他艺术表现形式。学生在每份作业上签下完成时间,到期末时一次性上交,老师会根据这些作业给出升级还是留级的决定。 这样的学习模式看似自由,却非常考验学生的自制力。 安德鲁说:“大多数老师都能看出来,你的作业是分期完成还是一次完成的,为了防止学生找人代笔,最终学院还会要求大家携带印有本人照片的证件参加期末考试,但这个考试占分比例不高,一般会让大家做一份命题式的快速创作,譬如上学期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是以《生命》为主题,让学生们在六小时内交出一副作品,考试时学生被允许出考场吃饭、喝咖啡、闲逛来寻找灵感,但创作的过程全部要在考场内完成。” 一旦分数不够,就要留级,如果导师觉得你的能力不过关,也要留级,在同一年级学习三年没有升级就会丧失在皇家艺院继续学习的资格。反之,能力突出的学生,导师也会考虑向编生部门推荐让该生越级,或建议让对方提前确定专攻方向。 此外,外国学生还可以去上免费开设的英语课,英语是学生们的沟通交流技能,不需要进行考试。 安德鲁翻了翻桌上的册子,道:“学生之间有时候要进行小组作业,或创作心得交流,我问过年级主任,说你们年级一共才十二位华人,你有没有特殊要求,譬如想和他们组队学习?我知道很多华人喜欢扎堆,虽然我认为你和不同国家的学生接触对你的语言能力提升有好处,但你们毕竟有自己国家的观念和文化传统,看你自己的意愿。” 叶禹凡想起刚才错觉时见到的人,不自觉地抖了抖,道:“我和他们并不认识,随便分在哪一组吧,外国人也没关系。” 安德鲁笑道:“那好,你有邮箱吗?今天晚上五点之前我会把分组情况发到你的邮箱里,你的组员也会用这个方式和你联系。” 叶禹凡写下自己的邮箱,问安德鲁:“以后有什么事都是用邮箱联系的吗?” 安德鲁:“是的,你有个人电脑吗?” 叶禹凡摇头,别说个人电脑了,他连手机都没有,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用IC电话卡在电话亭打的。 安德鲁说:“这样啊,那只能去学校的图书馆或者机房查询了……啊!你是住在学校的宿舍吧?” 叶禹凡:“是的。” 安德鲁说:“每个宿舍楼一楼的公共活动室里都有和学校联网的电脑,你可以使用那个电脑查询,如果经济条件许可的话,我建议你在这里配一个带邮件收发功能的手机。” 从安德鲁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叶禹凡早上他只吃了个干面包,现在饿得肚子都叫了。 在这里他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食堂! 这么大一个学校,居然没有食堂! 可张祺告诉他,几乎所有欧洲的高等院校都没有食堂。 叶禹凡不会做饭,已经连吃了三天超市里买的速冻加热食品了!不似国内,小店里就能买到各种食物,更别说什么包子店、拉面店……西里市大街小巷的饮食小吃少得可怜,就算有个便利店,里面的食品种类也很少,除了面包就是三明治,都是吃了不让人胃里踏实的东西。 他想吃点热乎的东西只能去餐馆里,可随便在哪里吃一顿饭,就要花十几个布罗,相当于人民币一百多块!江冰当年收他保护费和这里的消费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了……难怪叶家给的出国预算高达每年三十万,学费十五万,生活费也十五万。 安德鲁刚才对他说,有学生在中级学院呆了九年才毕业,这样算下来光是学费就要上百万,不管是时间还是金钱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能耗得起的!想起那天在飞机头等舱里见到的中国人,不由怀疑起他们是不是也来这里学艺术的,哎,真是个烧钱的学科! 叶禹凡的本性里有一种通过个人能力培养起来的自尊心,他宁可天天啃面包,也不愿意和那些真正的富人交朋友,他讨厌趋炎附势,更担心自己不小心得罪那些人。看来不想和国人组队的决定是对的,中国人星能花得起这钱的,保不准都是富二代呢!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公共画室 中午,叶禹凡在一家小饭馆里踏踏实实地吃了顿饭,从前菜到甜点一样没落下。虽然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不如那些飞机坐头等舱的家伙,但饭还是得吃。 从房租里省了一笔钱,让他目前在饮食上花钱还算花得比较踏实。 接着,叶禹凡又去市中心,花200布罗配了台能收发邮件的手机,支持中文系统,方便他和国内的亲人朋友联系,不过网络通讯费比较贵。 正经事都办完,叶禹凡终于有心思在城里逛一逛。 西里才六十万人口,说是城市,其规模却堪堪比得上国内的一个繁荣的小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城生活设施一样不缺。 最近西里因学生返校热闹了许多,皇家艺院百年的熏陶让西里成了一个充斥着艺术气息的城市,小城临海,风景也很美,灰石铺成的路历经百年风吹雨打和踩踏,被磨得失了棱角,边缘光滑如卵石,雨后尤其澄亮,如同乌青色的玉石。 城里没有高楼大厦,多的是小楼别墅,移步间,总能见到精致的咖啡馆、古朴的小教堂、香气四溢的红茶铺子、隐藏在一片绿色中的花园……蓝天白云下,学生们或背着画板悠闲晃荡,或一起围坐在咖啡馆外的小桌上畅谈,或抱着速写本写生。 叶禹凡发现,这里的人都非常特立独行,穿着打扮上的奇异算是正常的,还有人一边画画一边高声唱歌,有人背着画板在马路上亢奋地走来走去,看上去就像个精神失常的人,还有些人在同一个地方画画,眼前是一样的风景,笔下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会对这种现象觉得新奇的,就是和叶禹凡一样的新生了,可被围观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以致路人们也见怪不怪了。 叶禹凡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自己在国内时,总是因为不正常的举动而被人注目、议论,让他为此相当敏感。可在这里,无论自己表现得怎么怪异,别人都不会把你当成精神病! 叶禹凡的心情豁然开朗,心道,西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皇家艺院校区不设校门,整个区域都被人当成西里市市中心的一部分而存在,校区和商业住宅区也没有严格的分界线,区别顶多是校内的学术、艺术氛围更浓。 从市中心回校区的路上,叶禹凡发现地面上有不少下水井道、水潭等让人绕路的障碍,等他近距离一看,才发现那是有人画在地上的具有3D视觉效果的画! 此外,还有些行为艺术者在学校各处穿着奇装异服摆造型,游人都乐此不彼地上前与他们拍照。 最让叶禹凡觉得有意思的,是看全身涂满颜料的人,站在街角一动不动地装雕像,冷不丁张牙舞爪地来一下,把路过的新生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受“活雕像”所吓的人,还有那日和叶禹凡一起做飞机的何月夕。那天,何月夕和郭哲恺转机直达西里后,当天就兴奋地把学校逛了个遍。 不过那天“雕像们”还没上岗,这一日开学,奸诈地老生们一番打扮出来了。 郭哲恺远远见着这排雕像,不由愣神:“唉,小月,你看那边!那边原来有这么多雕像吗?” 何月夕眯起眼睛:“没有吗?我忘了……” 郭哲恺数了数,说:“我记得只有一个的,今天怎么变成三个了!” 何月夕:“不会吧!是不是记错了?” 郭哲恺一脸愤慨道:“我怎么可能记错!那三个雕像只有中间一个原本在,边上两个不在!” 何月夕白了郭哲恺一眼:“可能是新放上去的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绝对不是,边上两个雕像是假的!”郭哲恺做了个猴子远眺的动作,“他们装得再像,也逃不过我老孙的火眼金睛!” “白痴!”何月夕吐槽了一句,不可置信地走上去看郭哲恺所说的“假雕像”,他走得越近越是觉得那雕像栩栩如生,正想感叹它们的做工,两个人像忽然双双迈步围住何月夕,表情狰狞地弯下腰,“桀桀桀……” “啊!!”何月夕被吓得措手不及,惊声尖叫。 尾随而来的郭哲恺暗骂一句:“我靠!居然是活人!”然后他指着被吓惨的何月夕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 何月夕:“……” 叶禹凡回到宿舍,先在一楼的公共活动室找电脑上网查邮件,有一封竟然来自江冰! 叶禹凡点开来看,里头就一句话——江冰:你到了吗? 叶禹凡立即回复:“en!”然后点击发送。 还有一封叶父发来的邮件,关心了一些他的现状,问他钱够不够花,听张祺说他选了学校宿舍住,条件会不会很差等等…… 分组邮件也已经收到了,叶禹凡被分在一个6人小组里,安德鲁告诉他们,那些人都是二年级直升上来的老学生,菲林那是组长,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联系。 叶禹凡给菲林那发了封邮件,告知对方是今年来的新生,便打算关掉网页回房间研究手机使用方法,就见窗口闪了一下:“您收到一封新邮件!” 叶禹凡还以为是菲林那的回复,却不想是江冰发过来的! 江冰:那里还好吗? 叶禹凡才发现是江冰的回复!他现在在电脑边上?不对吧,这会儿国内是半夜啊! 紧接着,叶禹凡又连收到两封邮件,每封都是几个字。 江冰:你怎么打字母? 江冰:挺想你的。 …… 无语地笑着,叶禹凡回复邮件:“gonggongdIaneiyouzhongwenshurufa,woyexIangni,nixIanzaizainali?” 发送出去的时候,叶禹凡脸上一阵发热,怎么感觉那么肉麻呢! 这回等了好一会儿江冰才回复过来,“你的信真难懂,好像破译密码一样!我在网吧。” 叶禹凡:“nixIanhuiquba,wowandIanzaihuifuni!” 发完这一封,便不再等江冰的回复,关了邮箱, 叶禹凡在校园网上登陆自己的学生证号,下载到课程表,发现每周居然只需要上四节课,其余大多是“自由训练”,这也太轻松了吧,真不知道十五万学费交到哪里去了…… 课程表上写着,“自由训练”课如果要使用画室,请提前登记选择座位,每个学生可凭借学生证号免费登记申请画室,学校提供画室里的画架、画板、石膏像、基础静物等设备,也会定期安排模特儿。 叶禹凡赶紧根据提示登录相关网站,皇家艺院共有120个画室,按大小分,最小的画室只能登记8个人,配有独立的洗笔池、洗漱室和休息室,最大画室叫公共画室能登记80个人。 位置都是先到先得,叶禹凡本以为条件最好的肯定一个不剩,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公共画室竟然比小型画室还要吃香,三个大型画室两个已经被占满,还有一个显示位置紧张,8人间、15人间的小型画室却还有好几个空着呢! 本着“有人抢必然好”的观念,叶禹凡登记了为数不多公共画室空位。 晚上,叶禹凡搞明白了手机的使用方法,查阅到菲林那给自己的回信,约他明天下午课后在0133号画室见面。 接着他给父母简单回了邮件,说自己一切都好,让他们别担心。 最后才窝在被子里,再给江冰回信。 “你学会发邮件啦?不错不错。我买了个手机,能发中文邮件,不过要一个字一个字打,白天事情很多,所以没回复你,我们俩有时差,你别为了等我,在网吧熬夜。这里很多外国人,我说英语说得烦死了,晚上还很冷,要盖棉被,你最近怎么样?” 邮件发送成功,叶禹凡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放,安心准备睡觉。 不一会儿,手机就滴滴滴的响了——您收到一封新邮件! 叶禹凡:“……” 江冰:“嘿嘿,挺好的。” 叶禹凡:“你还在网吧?!” 江冰:“是啊……你忙完了?” 叶禹凡:“我都要睡了!” 江冰:“我也是,盯着电脑两天半,眼睛都快瞎了。” 叶禹凡:“你赶紧回去睡觉!我困死了,不跟你发了。” 江冰:“哦。” 过了一会儿,叶禹凡不放心地发了一条:“走了没?” 江冰:“马上走了。” 叶禹凡:“……” 又过了五分钟,叶禹凡又发了一条,这次江冰没回,叶禹凡才安心地关掉手机,心里骂他:这个神经病。 可睡着时的表情却是笑着的。 第二天一早,叶禹凡拿着学生证和登记号去领电子卡了。 电子卡一卡三用,进出画室,储物柜开锁,刷出勤率。 为了防止有人占着空位不使用,每个月要根据使用率办理续订,使用率超过50%的可免费续订,使用率在50%以下的需要付续定费50布罗,如果一次都没使用的将被剥夺登记权利两个月。 公共画室并不如叶禹凡想象的,是80个人围在一起画画,而是一个大房间被按四个角被分成ABCD四个区域,每个区域有20个位置,三面闭合一面开敞,设备和物件一概不缺,但洗手池是四个区域公用的。 叶禹凡的位置是D区最靠角落的一个位置,画架、画板上有和电子卡号码相对应的编号。 他去得早,画室里还没什么人,一个外国学生通宵完打算回去睡觉,见叶禹凡转悠,问道:“你是新来的?” 叶禹凡:“嗯,你好,你知道储物柜在哪里吗?” 那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颜料盒,说:“就在洗手池附近,我正要去。” 叶禹凡:“谢谢。” 那人伸出手:“我叫汉瑞。” 叶禹凡和他握了握手,说了自己的中文名,可对方念了两遍都念得很奇怪,便问:“你有英文名吗?” 叶禹凡想了想,说:“叫我Shotray吧。” 汉瑞问:“你几年级了?看上去好小!” 叶禹凡:“呃,三年级。”好小是什么意思? “我是四年级的,可能你们亚洲人看起来比较小吧。”汉瑞打了个哈欠说,“我先回去睡觉了,晚上再来。” 叶禹凡:“你日夜颠倒吗?” 汉瑞笑道:“大多数人都晚上过来画画,这里的晚上绝对比白天热闹。” 箱放进储物柜,叶禹凡看着汉瑞把颜料箱放进储物柜,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一一除了画室免费提供的画板和画家,他还没有购买任何画具!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昂贵的画材 出国时行李限重,行李箱也有规格尺寸,大型的图纸、沉重的颜料之类,叶禹凡一律没有从国内带。 学艺术不比学其他的,学费里可没承诺免费提供学生画材,叶禹凡一想到A国的物价,就有些焦躁。 他找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画具材料商店,进去一看,见各类用具的价格高得离谱,比国内贵上十倍不止! 一支小号水粉画笔7布罗……70元! 一本A5大小的速写本25布罗……250元! 一盒普通的12色管装颜料49.9布罗……499元! …… 叶禹凡想吐血了,自己进了“温莎牛顿”艺术家专卖店了么?要不要这么贵!抢钱啊!早知道从国内来时什么都不带只带颜料了! 何况,叶父叶母只预算了叶禹凡的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却没想到叶禹凡学画画要买画具! 这件事叶禹凡自然不可能和父母讲,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每一笔开销都对家庭是一大压力,就只是当初选宿舍时省出来的一笔钱,算是白省了! 叶禹凡选了几款价格最低的画笔颜料,又备了一些画纸,前去付帐,就在这时,他听有人在身后道:“……这里就是市里最好的画具店了!” 那人说的是普通话,在这个背景音大多是外语的国度里,特别清晰明显,叶禹凡回头瞟了一眼,见是几个中国人。 “咦……”一个女孩看见叶禹凡,轻咛了一声。 叶禹凡见她是那天和自己同一架飞机,在头等舱里看到的那个人,他不由一惊,扭回头,匆匆付款离开了画具店。 “走了耶……”另一个女生道,“还是个帅哥啊!” “你从小到大身边都是帅哥,还看不够?” 女孩问柏晴:“Lustre他们家不是赞助了几个人来皇家艺院?刚才那个人不会是其中之一吧?” 柏晴正看着门口深思呢,忽见门口两个熟悉的身影,笑道:“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官鸿泽推开玻璃门,身后跟着傅廷信。 柏晴:“你们也来买东西?” “嗯,正巧。”官鸿泽和柏晴身边的两个人打招呼,顺便给傅廷信介绍,“这位唐真,是唐氏集团的千金,方毅,美吉航空就是他们家的产业。” 傅廷信双手插在裤袋里,惊叹:“鸿泽,你的朋友怎么都这么有来头。” 柏晴解释:“你生活在国外可能不太知道,我们小时候要参加不少社交场合,所以都认识。” 傅廷信:“他们也是皇家艺院的学生?” 方毅:“不,我是商学院的,小晴和真真都是国际交流学院的学生。” 所谓国际交流学院,说白了,就是专门为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开设的,花钱就能进的学校。 傅廷信奇怪:“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唐真坏笑着对官鸿泽挤挤眼睛:“那还用说,当然是陪小晴来给Lustre买东西呀!” 傅廷信“扑哧”笑了,闹了官鸿泽一脸尴尬。 柏晴立刻转移话题:“鸿泽,你们家今年不是资助了两个学生来皇家艺院嘛?他们来了没有?唐真想见呢!” 官鸿泽一脸犹疑地看向唐真,柏晴解释:“刚刚在这里看到个帅哥,唐真就犯花痴了,还猜是不是你家资助的那两个学生之一!” 官鸿泽:“……” 傅廷信问官鸿泽:“是创意绘画大赛得奖的那两个人吗?他们也来了?” 官鸿泽:“嗯。” 傅廷信:“既然都是学画画的,就叫出来认识一下吧。” 柏晴沉吟道:“不过,我感觉刚才见到的那个人,有点像那天我们在飞机上看到的……鸿泽,你还记得那个晕机的男生吗?” 官鸿泽心中一凛:“他什么时候走的?” 柏晴:“就五分钟前,他前脚刚走,你们就来了。” 官鸿泽问:“你确定?”那个人如果连唐真这种交际花都不认识,就更不可能和他们有瓜葛了。 柏晴摇摇头:“我又没看清,只是感觉。” 是啊,A国这么大,光是高等院校就有近百所,叶禹凡是在卡特下的飞机,并非就来皇家艺术学院…… 官鸿泽即刻拿出电话,问董秘书要了郭哲恺和何月夕的联系方式。 挂了电话,官鸿泽又问边上柏晴:“你弟弟什么时候搬过来?” 柏晴:“今天下午。” 唐真在边上问:“柏沐要和Lustre他们一起住?” “嗯,他去年来西里,一个人住了一年,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团糟。”柏晴耸耸肩,“大哥拜托鸿泽照顾他,让他今年搬过去。” 唐真瞥了官鸿泽一眼,笑道:“Lustre也是个少爷,哪会照顾人啊!” 柏晴道:“生活上有保姆呀,大哥是想让小沐多和人接触接触,他太自闭了。” 唐真:“倒也是哦!那你呢?不跟他们一起住?” 柏晴郁闷道:“大哥不同意啊!” 柏晴和柏沐的大哥柏凌是现今柏家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话比柏晴父母的话还要有威慑力。 柏凌对自己的一双弟妹向来宠溺,他知道柏沐从小喜欢画画,也在这方面颇富才气,但柏晴却只是为了官鸿泽才出国。这次官鸿泽留学,柏晴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虽说官、柏二家门当户对,连双方家长都恨不能撮合联姻之事,但柏凌看得出官鸿泽对柏晴无意。 柏凌担心这件事会让柏晴伤心,却没有立场去捅破那张纸,毕竟还都是孩子,因此只能叮嘱柏晴和官鸿泽保持距离,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总是女孩吃亏,所以柏晴想和官鸿泽同住的念头,柏凌是根本不会同意的。 唐真问:“那个Shin又是什么来头?” 柏晴道:“他大伯是华夏美院院长,他爷爷是一代国画大师傅然。” 唐真:“哦……艺术世家啊!” 何月夕挂了电话,一脸紧张得看向身边的郭哲恺:“刚刚官家少爷给我打电话了。” 郭哲恺:“咦,那是谁?” 何月夕:“就是资助我们出国的泓韵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官鸿泽……” 郭哲恺闻言猛抬起头:“他打电话给我们干啥?” 何月夕:“他说他在西里,想请我们这周六去他家喝杯茶。” 郭哲恺浑身一颤,从床上跳起来道:“鸿!门!宴!” “鸿你个头!”何月夕踹了郭哲恺一脚,“!” 郭哲恺被踹了个趔趄,道:“那就去呗。” 何月夕:“我们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去啊?毕竟对方是咱们的东家,以后咱们吃的好不好都得靠他。” 郭哲恺眼睛一转:“你说的对!可是送什么好呢?” “等等!”何月夕道,“葛老师不是说,让我们在外面多吃吃苦嘛!” 郭哲恺:“……” 出国前,葛钦舟的确叮嘱他们不要贪褔享乐,要多吃苦磨练。 可郭哲恺根本不知道啥叫吃苦,饿了不吃饭?困了不睡觉?尽管家境不好,可郭哲恺从来不觉得自己苦,他心态好得很。 何月夕翻开自己的速写本,念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郭哲恺:“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何月夕:“机场的时候葛老师写给我的!” 郭哲恺:“我怎么没有!” 何月夕:“你当时在机场兴奋到找地方画画……” 郭哲恺:“葛老师写的那玩意儿啥意思?” 何月夕:“让我们过勤俭节约,别乱花钱,他还说,人生在世,总是要还的!” 郭哲恺:“我懂了!” 何月夕:“你的理解是?” 郭哲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何月夕一击掌:“说得好!” 郭哲恺:“那到时候咱们去见那个官什么鸿的,要叫他什么?老板?” “老板是他爸!”何月夕叹了口气:“还是叫少爷吧。” 郭哲恺:“……你还送礼吗?” 何月夕:“要不我们各自给他画一幅画吧!” 郭哲恺:“好!” …… 当天下午,叶禹凡在皇家艺院上了第一堂西方艺术史的课,全英文教学,一些画家的名字完全搞不清楚,让他倍觉吃力。 下课后,他去0133画室和自己的组员见面,到的时候,却见画室门关着,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人来。 来人并不是菲林那,他听说叶禹凡是自己的小组成员后才让他进来,然后便晾着他不管了。等菲林那到时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她没跟叶禹凡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直接含糊其辞地告诉他,0133画室已经满额了,对于接受他这个新成员很困难,虽然不能经常一起学习,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他们。 绕了那么大一圈,就为说这么一句话,让叶禹凡实在无语。 他婉转道:“其实你可以邮件里告诉我。” 菲琳娜笑了笑,可以加快了语速,一顿巴拉巴拉,叶禹凡本来就等得有点不耐烦,她说话一块,叶禹凡连听懂都难。 虽然不太明白对方说了些什么,但叶禹凡能从对方的语气和态度上感觉出来,他们并不欢迎自己。 至于为什么?这个张祺一开始就告诉过他,西方人看不惯东方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别看他们表面礼貌,实际上种族歧视现象还是很严重的,只有实力才能让他们闭嘴。 叶禹凡算是明白了,菲林那的迟到,和刻意加快的语速,都是给自己难堪呢。 的确,如果一个小组里都是英语为母语国家的人,自己和对方肯定有沟通上的问题,就算执意加入他们,也会受到排挤。 回到宿舍,叶禹凡浑身疲惫地瘫在床上。 可菲林那并不是让他心情不畅的主要原因,而是那节课。叶禹凡粗略算过,自己在这所学校的每一节课,折算成人民币,都要花近一千块钱学费。 就因为自己听不懂,所以要白白浪费这些钱么?虽然说文化课不用考试,最终成绩是看作品,但是创作者的思想却是导致作品层次的根本原因。 什么能决定跟思想深度?就是文化课。 安德鲁的那些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慰初来乍到的自己,看来不管如何,自己都要翻过语言这座高山…… 凌晨时分,手机响了两下,叶禹凡迷迷糊糊地都没有醒来看,直到早上起来,才点开来看。 这一次,不止江冰,他还收到了江雪的来信。 “叶禹凡,你在A国还好吗?哥哥把你的邮箱地址告诉我了,嘻嘻……我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件,教美术史的那个老师昨天上课时问起你了,他问,‘那个谁,他怎么没来啊’,原来他都已经记住你啦:P……还有一件,你还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去写生时,遇到的那个老头吗?原来他是艺高以前的校长哦!黄老师还特地把李乐叫去问话呢,哈哈,李乐要惨了!期待你给我回信哦” 叶禹凡勾起嘴角,回复她:“谢谢来信,我很好,另祝李乐好运。” 接着点开江冰发来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江雪问我要了你的邮箱地址。” 叶禹凡回复:“嗯,我收到她的邮件了。” 一分钟后江冰就回复了:“她行动力很强嘛!” 叶禹凡:“你回复怎么那么快!又在网吧吗?” 江冰:“嘿嘿,小妮子说要查资料,让家里给买了电脑。” 叶禹凡:“……” 和江冰聊了几句,叶禹凡心情好了许多,起床后,他翻开从国内带来的英语书读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猫的主人 周末,何月夕和郭哲恺各自带着速写本,前往官鸿泽在西里的住所——老汉姆街43号。 老汉姆街所在的区域,是西里市中心一块隐藏在花园中的别墅区。 别墅未见得多奢华富贵,在西里住别墅的未必是富人,只是这一片绿色在中心区实属难得。 找到地方,有人开了门,站在何月夕和郭哲恺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不知是什么材质,看上去泛着丝绸的光泽,抬手间,手腕上的袖扣在日光下闪烁。 “你们来了。”他的眸子中蕴含着一丝同龄人少有的深邃,以及处变不惊的冷峻,叫何月夕有点惊讶。 原本以为,官鸿泽和自己差不多大,就算出身富贵人家,也只是物质条件上高人一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见到本人的这一瞬间,何月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官鸿泽就站在那里,简简单单地说一句话,语气也不威严,却无形间叫人肃然。几年以后,何月夕见到了官鸿泽的父亲官林运,那个真正有权利决定他们前途的人,他才知道官鸿泽身上的气场,肖于哪里。 这两父子给人的感觉,真是如出一辙。但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给人有压迫感是正常的,可眼前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您好。”不自觉就用了“您”,何月夕的脸微微发烫。 “请进。”官鸿泽侧身让他们进来。 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清新的茶香,屋内的装修没有何月夕想象中的堆金挂银,而是一种低调的雅致与贵气。 墙上的壁画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郭哲恺已不顾形象地扑上去流口水了,何月夕还压制着内心的紧张,悄悄四顾。 一切家具、物件都摆放得很得体,好像茶几上就应该放个素色花瓶,花瓶里就应该插一支紫罗兰。 双层空间的客厅直通别墅的坡屋顶,屋顶侧边开了个小小的天窗,阳光洒在卡其布色的沙发一角,使室内的气氛很是温暖惬意。 官鸿泽请他们坐下,吩咐了保姆上了茶点,才郑重地自我介绍,并表示,见到他们很高兴。 但他的表情、语气都相当自持,喜怒不形于色。 反倒是缺根筋的郭哲恺没有一点拘束,大咧咧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睛里透着好奇:“你一个人住吗?” “不。”官鸿泽道,“我和两个朋友一起住。” 郭哲恺这才想起要介绍自己:“我叫郭哲恺。” “我知道。”官鸿泽看了他一眼,端起保姆送来的红茶喝了一口,道,“你就是中华2B。” 何月夕:“……” 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太让人想捧腹了,但是这种严峻的气氛下,想笑又不能笑的感觉实在蛋疼。 官鸿泽搁了杯子,优雅地架起腿,淡淡道:“好笔。” 郭哲恺急着道:“那是个失误!” “噗……”一个忍不住的笑声从楼上传来。 何月夕和郭哲恺双双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另一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二楼的围栏边,他穿着家居服,一手端着个马克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就是他们?” 官鸿泽:“嗯。” 郭哲恺问:“你认识我们?” 傅廷信端着杯子晃下来:“嗯,我在创意绘画大赛评审时看过你们的画。” 何月夕震惊,这个人又是谁?既然是官鸿泽的朋友,想必也是哪个富家子弟吧。 傅廷信兀自找了个单人的沙发坐下,示意官鸿泽聊他们的。 官鸿泽转向何月夕,继续道:“住处都安顿好了么?” 何月夕收回注意力,应声:“嗯。” 官鸿泽:“环境怎么样?” 郭哲恺抢着答:“很好啊,比中国好多了!就是上课听不懂啊,真郁闷!” 官鸿泽没想到这一层,皱眉道:“是么?那这几个月先突击一下语言吧,我让董秘书替你们在当地报一个语言学习班。” 何月夕有点担心:“学校里的课怎么办?” 官鸿泽:“先放一放,你们的专业实力比三年级水平已经高出许多,考试不会有任何问题,之所以没有申请到更高年级,就是因为你们的文化课程度太低了。” 两人都有点难为情,一个高二读了两年,一个高三期末挂满红灯,实在没立场反驳。 官鸿泽:“这里不需要你们学数理化,但英语一定要过关,听不懂专业课也就失去了出国的意义。明天我就让董秘书帮你们申请语言学校,三个月后参加语言能力考试。” 郭哲恺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接受资助出国留学的决定,其实跟着葛老师也很好……至少不用学英语。 之后,官鸿泽又关心了一下两人生活上的琐事,包括饮食方面,听闻何月夕吃不惯汉堡披萨,每天自己买菜做饭,他很是惊异。 “你会做饭?” “我从小就自己做饭啊。”何月夕家也不富裕,帮着家里做饭,这是很平常的事。 郭哲恺道:“小月做饭很好吃的。” 官鸿泽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待下次聚会时,我们来尝尝你的手艺。” 何月夕一愣,聚会?啥意思? 官鸿泽解释:“每个月我都会在这里举办一些小型的聚会,邀请你们一起过来,交流交流,也可以认识一些新的朋友。” “啊!”何月夕连连摆手:“这种场合,我可不行!我做的都是很普通的菜。” “不碍事,多来几次就熟悉了。”官鸿泽转移话题,问,“听董秘书说,你们每个月的基本生活费是600布罗,够花了么?” 郭哲恺:“够……” 何月夕打断他道:“差不多吧。” ——这个除了画画连温饱都无所谓的家伙,哪里知道每个月要用多少钱。虽然不想当郭哲恺的保姆,何月夕还是无意识地揽过所有事情,像一个大人一样考虑起来。 官鸿泽:“有什么需求,直接告诉我。” 何月夕点点头,问:“你们也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吗?” 官鸿泽:“嗯。” 郭哲恺瞬间来了兴致:“啊?你们几年级!” 官鸿泽:“我学的是艺术鉴赏。” 何月夕:“艺术鉴赏?我记得这个好像是选修课吧。” 傅廷信终于插了嘴:“他念的是分院,考理论录取,不需要画画,相当于确定方向后的深化学习。” 何月夕:“类似与高年级院校?” 官鸿泽:“可以这么理解。” 何月夕:“好厉害……” 官鸿泽:“术业有专攻。” 郭哲恺转向傅廷信:“你呢?” “我啊。”傅廷信耸耸肩,“我暂时还是在五年级呢。” 二人:“……” 何月夕:“为啥是暂时……” 傅廷信:“因为我还没想好想学什么。” 何月夕要吐血了!郭哲恺那个不藏心事的傻缺,直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有那么强啊?” 傅廷信但笑不语,郭哲恺直白道:“我能看你的画吗?” “可以啊。”傅廷信大方地起身,领他们上楼。 二楼有三个房间,房门上都挂了牌子,一个L,一个S,还有一个是M。 何月夕好奇地瞅了眼傅廷信的房门,他的是“S”,可“傅廷信”三个字里没有一个是S开头的,这是啥代号啊? 房间很大,里头是与一楼截然不同的装饰风格,极具现代气息的双人床和沙发,写字台上的笔记本电脑,书架上的英文小说……光看这个房间,根本看不出傅廷信是学艺术的。 这很奇怪,一个学艺术的人,房间里却没有和艺术相关的特征。何月夕和郭哲恺的房间就常散放着画纸和颜料,墙壁上也贴满了各种草图。 傅廷信打开储物柜,从抽屉下方抽出一本速写本递给他们:“画了几页,将就看看吧。” 何月夕接了过来,我勒个去,哪是画了几页,根本才两页好不好!不过他不是初学者了,光从这两页里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实力如何,想必郭哲恺看后会更加清楚傅廷信的厉害吧,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好厉害,你叫什么名字?”郭哲恺又傻乎乎地问了出来。 傅廷信笑笑:“你们叫我Shin吧,我的祖辈亲人都是艺术家,所以也没什么厉害的。” Shin?所以S是因为名的开头字母吗?何月夕感叹,身边有个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的好友,有时候还挺不错的! 郭哲恺显得很兴奋,下楼时,傅廷信已经被郭哲恺的率真和热情给拿下了,两人都约好了下一次探讨画作的时间,虽然对傅廷信来说,这种探讨是可有可无的。 郭哲恺对艺术的赤子之心是何月夕一直很憧憬的,对强者,郭哲恺从来不会心存嫉妒,反而坦率地表达自己的钦佩,并努力让自己达到那个高度;对不如自己的,他亦不会趾高气昂不屑一顾,而是真诚地教导,不厌其烦地做示范。 就因为这一点,让何月夕一次又一次地忍下了郭哲恺生活上的智障。 失神间,何月夕忽然感觉脚边被一毛绒之物蹭过,他浑身寒毛一竖,等眼瞅到蹭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后,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啊啊啊!” 一只黑白相间的虎纹大猫,反倒是被何月夕的反应吓得弓起了背,呲牙咧嘴地瞪着他。 何月夕惊慌失措地跳上了沙发:“有猫!有只猫啊啊啊!!!” 众人:“……” “喵”大猫发出了威胁的叫声,对于侵入自己地盘的不明生物显露不满,并用尖利的爪子勾拉着地毯,似乎随时准备着扑上去给对方来一爪。 “小沐,小沐!”傅廷信朝着二楼的方向喊。 “怎么了?”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何月夕已无暇顾及是谁,他正脸色苍白地趴在沙发背上,缩着脚和那只不到他膝盖高的猫惊悚对视。 官鸿泽叹了口气,道:“小沐,把你的猫带回房间去。” “羲之,过来……”少年淡淡的唤了声,可那只虎皮猫不为所动,对方无奈,只得亲自下楼来抱它。 但是显然他也和他的猫一样,极不喜欢外人在场。 何月夕求救地看向他,现在只有这个人能救他了,这个猫的主人……我去!丫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年肤白赛雪,五官精致得根本不像男生!他又高又瘦,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衫和淡灰色长裤,虽非古装,却有种似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感觉…… 何月夕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妖孽”二字…… 那人缓缓的、优雅的下楼来,当何月夕留意到对方脚边耸动的毛团时,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胆碎的声音。一一那是另外四条虎视耽耽、花色各异、肥硕健壮的猫。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前世的性向 “Stopandwait!”少年轻声训斥身边的毛团们。 猫咪们果然都听话地停了下来,有的趴卧着,有的虎虎生威地蹲坐着,目光齐齐跟随着下楼去的主人……怎么看都是一副萌得让人尖叫的场景,可让何月夕有种身处牢笼的感觉。 在身边徘徊的,在远处蛰伏的,都是他最害怕的动物! 高瘦的少年如同救世主一般走到他身边,抱起那只正欲跃上沙发欺负客人的“虎斑”,猫咪发出“嘶嘶”的威胁声,表示不满。 少年伸手轻柔地抚摸它的脑袋,又用修长的手指挠它的下巴,虎斑猫被安抚了,但视线仍然紧盯着早就灵魂出窍的何月夕——日光下眯成两条竖缝的瞳仁儿如同毒蟒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 何月夕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样的惊惧中省神过来的,只知道,那群猫走了……这就够了! 自始至终,那个叫“小沐”的少年都没有和客厅里的任何人说话,何月夕和郭哲恺也好,官鸿泽和傅廷信也好,在他眼里似乎是不存在的隐形人,反之,他看那些猫的眼神,就如同看一群最亲昵的情人。 何月夕从沙发背上滑下来,浑身无力地瘫在那里,心有余悸。 那家伙……太可怕了,竟然和那么多只猫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太可怕了,居然敢抱那么凶残的动物! …… “居然怕猫……” “噗。” 客厅里剩下的三个人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何月夕,微眯的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惊讶以及好笑。 “你们就没有害怕的动物吗?”何月夕满眼通红的看着他们。 三人面面相觑,郭哲恺率先道:“蛇。” 傅廷信:“我也是,黏糊糊的那种虫子,最讨厌了。” 官鸿泽似乎想了很久,才得出结论:“……没有。” 众人:“……” 何月夕:“如果刚才那些不是猫,是蛇,你们不怕嘛!” 三个人显然觉得何月夕的这个比喻不恰当,三张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都在说着:那只是猫啊,有那么可怕吗! 话题很快从猫的身上转移到了楼上那个第三个合居者身上。 “是鸿泽在国内认识的朋友,叫柏沐,他是有点怪,呵呵,不过画画画得很不错喔!”傅廷信跟好奇的郭哲恺解释。 郭哲恺:“诶?真的吗?” 官鸿泽:“嗯,小沐从小学艺术,天才者本来就有与别人不同的脾性,这个在所难免。” 何月夕弱弱地插嘴:“他养了那么多猫,你们习惯吗……” 傅廷信耸耸肩:“挺可爱的啊,反正我不反感,而且也不需要我给它们剪指甲、洗澡、梳毛……” 何月夕浑身不可遏制地抖了抖。 官鸿泽:“它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柏沐的房间里。” 何月夕:“那刚才那只猫是怎么溜出来的……” 官鸿泽:“王羲之是比较调皮,它大概是从小沐房间的阳台跳到廷信的阳台,然后跟着我们从廷信房间里出来的。”傅廷信的房间和柏沐的房间是挨着的。 “王羲之?”郭哲恺问,“是书法家王羲之?” 傅廷信笑道:“嗯,柏沐说那只虎斑猫的花纹,很像书法字啊。” 郭哲恺:“……” 官鸿泽:“他给猫取名都是叫书法家或者艺术家的名字,还有梵高、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达芬奇。” 何月夕:“……”那家伙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连续一个月,叶禹凡都自觉地做和英语相关的练习。照相式记忆并不是万能的,它仅适用于在短时间内记住一篇短文的内容或者一张图片,但是如果想要有效的吸取消化,还是需要反复的练习。 就像你记住了一个场景,但想要把这个场景画出来却并不容易。 在他近乎严酷的自我要求下,外语水平飞速提高,平日里和安妮、乔伊他们交流,也没有初来时那般磕磕绊绊。 沟通上的顺畅让叶禹凡和几个舍友的关系也好了了许多,有时一起在厨房里烧个水烤个披萨,便能聊上好一会儿。 公寓里的几个人都不会下厨做饭,但厨房里的工具却是天天在用,尤其是微波炉和烤箱,超市有卖各种速冻的成品食物,买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叶禹凡会了用烤箱烤个面包片儿啥的,西里的消费虽高,但面包、牛奶、意面、薯条之类的基本食品却非常便宜。 两布罗能买一大袋切片面包,放在面包机里一烤,抹上黄油、果酱,入口外酥内软,香味十足。但不管这些东西再怎么好吃,再怎么能果腹,叶禹凡还是想念米饭的味道。 四个人里,乔伊还算有点烹饪技术,一开始还沾沾自喜地告诉大伙儿自己会煮面,结果弄了半天,叶禹凡才知道他所谓的“煮面条”就比方便面多了一个步骤:把硬邦邦的面条放在沸水里煮软了,然后再捞出来倒一点儿随处能买到的意大利面酱,搅拌搅拌就能吃了——连鸡蛋和火腿肠都没有! …… 在长期的心理饥饿下,叶禹凡咬牙在当地超市买了一台电饭锅,他虽不会做饭,但把生米煮熟还是会的。 煮完饭,叶禹凡在上面倒了点儿意大利面酱……呵呵,如果做饭也能算是一门艺术的话,自己也算是有天赋的吧,叶禹凡想。 安妮见了叶禹凡的“作品”,心血来潮也想煮一次,借了叶禹凡的电饭锅,自作聪明地把米倒进锅里,煮了半天,直到焦味出来了,才发现大事不好! 叶禹凡黑着脸刷了半天才把他的宝贝电饭锅给刷干净,看安妮一脸内疚地站在边上不断道歉,又没了脾气…… “要加水煮!不能干煮!”叶禹凡演示了一遍,半个小时后打开锅盖,喷香的米饭躺在里头,一颗颗圆润饱满,安妮像是见了什么魔术,震惊地问叶禹凡:“那些水去哪里了?” 叶禹凡:“……” 这不能怪她,这个金发姑娘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道怎么煮米饭很正常。 同住在学生公寓里的几个人中,杰瑞最大,但自从报到后叶禹凡就很少看见他,据乔伊说,他出去拍照了。 这个“出去”是去全国各地到处拍照,有时候甚至是深山野林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专业的摄影系的学生就是如此,他们有的甚至一年才回学校几次,只是来了交份作业,听杰瑞自己说,很多摄影系的学生本身还是一些大型媒体的工作者,工作之余顺便来学一下课程。 叶禹凡他:“既然你回来的次数那么少,为什么还要住宿舍?住旅馆不是更省钱?” 杰瑞回答他:“你知道,有一个宿舍,总有一种家的感觉。” 不久后,安妮也和杰瑞一样开始神出鬼没了,她不是忙专业,而是去谈恋爱了,这个漂亮的姑娘一开学就收到无数爱慕者的追求。 对他们来说,在社交文化开放的西方,交朋友就像买新衣服一样简单。 连二十二岁的乔伊,从十三岁开荤至今,都已经交过七八个恋爱对象了,其中还有一个同性!当他得知今年已经十六足岁的叶禹凡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时,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不过他震惊的不是叶禹凡没谈过恋爱,而是他的年纪——“你居然十六岁了!我刚看见你时还以为你才十三、四岁!” “……”所以说,一开始乔伊口中的“你真可爱”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和同j□j往过?”叶禹凡的关注点在这里。 乔伊说:“是啊,你不反感吧?我知道有很多东方人不能理解。” 叶禹凡垂眼道:“不会。你的那个对象……是什么样的?” 提起自己的同性男友,乔伊就兴奋了:“噢噢,你不知道,他实在是太美了,他和我所有交往过的女朋友,都不一样,他就如同活着的阿多尼斯……那硬朗的肌肉,俊朗的面容……”他眉飞色舞地向叶禹凡诉说着,“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吸引了。” 听乔伊的描述,那个男生的美,是一种无关性别的美,就像一个拥有九头身身材的男人,和一个拥有黄金比例脸的女人,这种美的尺度是公认的,而非“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美。 学艺术的人很容易被天然的美所迷惑,当那种美对人的刺激超过了世俗伦理的拘束,乔伊就一秒弯了,“我想亲他,抱他,抚摸他的身体,我庆幸他不是神,而是一个人类,所以我想对他做的一切并非亵渎,而是渴望……我追求他,我说能让他快乐,他答应了。” “后来呢?”叶禹凡问。 “我们在一起一段时间,大概有两个月吧,他的身体满足了我的渴望和需求,后来他有了新的目标,我们就分开了。” 叶禹凡:“……” 乔伊露出怀念的神色:“虽然很舍不得,但他在那方面非常强势,我也因难以忍受产生过分开的念头。” 等等,强势?叶禹凡惊讶地脱口而出:“你在床上的时候是在下方?”问完叶禹凡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尴尬地道歉:“Sorry。” 乔伊却无所谓,坦然道:“哦不,我们没有确定的上下之分,但是我在下面的时候多一点,因为他被进入时会很疼,我却还好。” 叶禹凡彻底无语了。 来到A国后,叶禹凡也对“同性恋”有了更深的认知,一方面是受异国文化的熏陶,另一方面也是对自身的好奇。 他至今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前世是同性恋,和一个男人在床上自如地滚床单,那种刺激的如电流过身般的感觉,穿越时空的限制、突破记忆的阻隔直击感官,如身临其境。 而这一世,像乔伊所说的那种“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触动,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在冬日的河畔,把他拉离冰窟的人——焦急迫切地神情、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关怀、和绝对的自信的气场,在那一瞬间就莫名地融化了自己的心,叶禹凡到现在都无法忘记。 第二个,是那日在飞往卡特飞机上遇到的人,尽管只有一面之缘,对方也如绅士一样对自己表达了关心,但那个人却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反感、抵触、恐惧……这种负面的情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头等舱、富家子弟——就因为他的威胁感,让叶禹凡本能地把那一个群体的人全部划入了自己谨慎交际的范围。 可即使如此,叶禹凡还是会时不时地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不成……是和自己的前世有关的人吗?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何方神圣 何月夕和郭哲恺按“少Boss”的要求,开始了如地狱一般的英语学习过程。 官鸿泽不但给他们在校外报了专业的英语培训基地,还建议他们空时去上皇家艺院免费为外国人开设的英语课。 “艺院的英语老师,很多都是艺术家兼职,去听一听能学到专业名词。” 所以,何月夕硬着头皮拖郭哲恺一起来“受难”,不过幸好两人在这一个多月的折磨下,语言上有了小小的起色,至少不像是在听天书了。 这一日,两人去上免费英语班,却不料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个在晕机的家伙! 起初,何月夕还有点不敢相信,他瞪大眼睛看了好久,还让郭哲恺用他的“火眼金睛”确认了一下,才发现,还真是那家伙!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他不是外籍华人么?他的英语不是说的很好吗?两人面面相觑,悄悄地观察起不远处的人来。 叶禹凡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左手托着脸颊,右手握着笔,一边听课,一边记着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落入了别人的视线,偶尔走神转笔,偶尔抽张纸画画素描。 何月夕:“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郭哲恺:“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日两人去“少Boss”家,受了不少刺激,本来还以为自己能受到官家资助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官鸿泽身边随随便便两个朋友,就都比他们厉害。 两个人从上万个参赛者中脱颖而出,背负着所有同伴和恩师的期望来到这里,决不能就这样随便了事。所以,再不想学英语,他们还是每天受死一般在各种英文课堂之间来往。 “会不会是少boss的朋友?”在郭哲恺印象里,能这样悠闲地坐在课堂里的人,也就只有像官鸿泽、傅廷信那样的人了。 叶禹凡上课时表情轻松自在,丝毫没有何月夕他们那种苦大仇深恨不得吃了英语书的感觉。 何月夕:“我看着像,就算不是,肯定也是哪家的少爷。” 郭哲恺:“没错!” 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儿,何月夕自言自语:“可是他为什么要来上英语课呢?既然来上课,也是觉得自己英语还不够好吧……” 郭哲恺却没想那么多,他直接道破了何月夕的心思:“咱要去勾搭一下吗?” 何月夕:“……” 虽然不想承认,但郭哲恺那家伙的直觉力还真不是一般的敏锐啊!而且这有话直说的性子……啧啧。 “再观察观察吧。”何月夕故作深沉。 上完课,叶禹凡起身离开,英语课上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亚裔新生,大多成群结伴,三三两两,可他却是独来独往,颇有一种“高手”的孤傲感…… 两人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叶禹凡,看他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出教室,一手夹着本子,一手掏出手机,不知道看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 何月夕说:“感觉他长得有点像柏沐。” “不像。”郭哲恺用手指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个框,道,“他没柏沐高,柏沐的脸部轮廓太柔和,看着像女生,但他不是,除了瘦,其它都不一样。” “哎。”何月夕叹了口气,“我发现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都长得很帅。” 郭哲恺说:“我觉得你长得也不丑。” 何月夕:“……” 两人跟着叶禹凡一直来到了一栋楼前,何月夕惊讶道:“这儿不是画室吗?” 郭哲恺:“是啊,怎么了?” 何月夕:“他真是咱们学校的人!” 郭哲恺:“要勾搭吗?” 何月夕嘴角一抽:“……再、再观察观察。” 这个再观察的机会,一直等到了五日后,两人才在英语课的教室里重新见到叶禹凡。 郭哲恺悄声对何月夕道:“机会来了,上吧,小月!” 何月夕炸毛道:“为啥叫我上!你怎么不去!” 郭哲恺指着他的脸说,机械地发声:“你一脸想要认识人家的表情啊。” 何月夕:“……” 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好奇……或者说,是飞机上一路没能和对方聊上几句的遗憾,一直被闷着发酵了一个多月,现在终于嗅到了新鲜空气的感觉。 “好吧,等下课就去。”何月夕道。 待下了课,两人又做贼似得跟上了,郭哲恺毫无怨言地跟着何月夕偷窥,他似乎本身就很享受这种刺激的行为。 “他去餐馆了诶!” “我看那家伙,绝对是和少boss他们一样的人……” “其实咱们的档次也不差啊,说是被泓韵集团资助的艺术生,也很厉害好不好!” “……是吗?”总觉得低人一等…… “你到底去不去啊?” “一会儿跟他说什么?英语还是中文?” “……英语吧。” 何月夕颤颤巍巍地上前,走到叶禹凡,紧张地涨红了脸:“歪、歪瑞奈斯兔米特油!” 叶禹凡:“……嗨,是你!” 何月夕瞪大了眼睛:“你会说中文?” 叶禹凡:“我是中国人……” 何月夕无声地张了张嘴,自己都觉得自己问了个超级白痴的问题,转而挠挠头,傻乎乎地说:“又见面了!” 叶禹凡也很惊讶:“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你,你也在这里上学?” 这正是何月夕一开始搭讪想说的话啊! “嗯,你呢,为什么在这里?也是留学吗?,呵呵,早知道你也来这里,当初在飞机上就应该认识一下了……啊我忘了,你一直在晕机,呵呵呵……” 叶禹凡:“……” 何月夕:“但是当时怎么没在转机的飞机上遇见你?” 叶禹凡:“你们转机直接到西里?我转机先去卡特,然后坐火车来西里的,所以就没碰到吧。” 郭哲恺也凑了过来,三个人坐到一起,相互自我介绍。 叶禹凡听了他们的名字,不由一愕:“你们是不是在创意绘画大赛上得过奖?”他记得在江雪买的《艺术家》杂志上看到过两人的名字。 “是啊!你知道?”何月夕兴奋道。 “嗯。”叶禹凡不由感慨,这世界可真小!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同是中国来,凝眸两相望……咳,虽然气氛有点怪,但叶禹凡还是为能在异国他乡认识同国朋友而高兴。 当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当初李乐得了优秀奖就轰动全校的绘画比赛中,这两个得了第一第二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坐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的同级同学。 “所以,你们是受泓韵集团资助出国的?”叶禹凡问。 何月夕点点头:“嗯,你呢?” 叶禹凡摸摸鼻子:“我是自费出国的。” 何月夕心想:他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叶禹凡又问:“资助也包括生活费吗?” 何月夕:“嗯,否则我们连饭都吃不起。” “真好。”叶禹凡有些羡慕,的确,这种高消费的国家,这种烧钱的专业,没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怎么敢来呢?何况升学的要求还这么严格,万一留级,等于白花了三四十万……不过,叶禹凡看过杂志上的一、二等奖作品,他们的能力,怎么说也有四五年纪的水平了,怎么才上三年级? 何月夕苦着脸指了指手中的一叠英语资料:“文化课不过关啊。” 叶禹凡:“……” “倒是你,英语那么好,怎么还去上英语课?”何月夕不解,他那天明明在机场看到叶禹凡和服务员用流利的英文交流。 叶禹凡解释:“我出国前背过一些‘旅行常用对话’,怎么问路,怎么换零钱,就熟练一些基本的日常用语,但是听专业课不行,那些风格、思想,一听就头晕。” 何月夕连连点头,非常赞同叶禹凡的说法。 郭哲恺的注意力却放在叶禹凡手边的速写本上:“能看看你的本子吗?” “额。”叶禹凡有点犹豫,“这个不只是速写,还有日记。”里面不只是画,还有不少他随手写的心情。不过除了刚学画画时的那几本,叶禹凡确实没有一本纯画画的本子了,他嫌麻烦,能用一本本子记的,就绝不会用两本本子。 郭哲恺遗憾地挠了挠头,他不像何月夕那样会说话,也总是弄不明白别人迂回含蓄的想法,他只能通过看画来了解一个人。 叶禹凡谦虚道:“我画画才小半年,画得不怎么样。”却不料他这句话,引得对面的两人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郭哲恺不敢相信,“小、小半年?” 叶禹凡以为他不信,只得翻开速写本,找了一页纯画画的给他看:“比你们的水平差得远了。” 两人看了那幅看似随手几笔、并不特别的静物速写,都沉默了……才小半年,就能到这种程度了吗? 小半年,在葛钦舟的画室里,还在画基础几何体呢!虽然只是简单的素描,可是这笔法、这神韵,绝对不是一个初学者能有的实力! “……你以前都没有学过画画?”何月夕问。 叶禹凡沉默了两秒,“以前”如果是指前世的话,应该有吧,譬如当时在画具店看到周虎臣毛笔的熟悉感,以及在江雪教他如何构图时,自己潜意识已有的一套作画习惯……但所有这些,都是意识形态的。 “以前,看过一些讲画画的书。”叶禹凡只能这么回答。 何月夕:“没有跟老师学习过吗?” 叶禹凡:“……嗯。” 郭哲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算被所有人称为天才的他,也跟着葛老师画了四年半才有今日的成绩! 别说他不特别,何月夕学画学了六年,柏沐从小画画,傅廷信出生艺术世家也是打出生时就耳濡目染……可他们再厉害,在叶禹凡面前,也都变得平凡无奇了! 这个只画了小半年画的人,就坐在自己面前,A国皇家学院的三年级学生,他们的同学! ——郭哲恺只想问,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泓韵集团 叶禹凡不知自己的进步速度已让面前二人震惊,亦没有自视太高,只觉得画技这东西,本就是熟能生巧的,现在尚在学习摸索阶段,实在无法以对待“作品”的目光被欣赏。 他收回速写本,转而道:“泓韵集团资助你们是无偿的么?” 何月夕摇摇头:“我们毕业以后要为泓韵集团工作十年。” 叶禹凡:“十年?” 何月夕:“嗯,他们的管理模式有点像娱乐公司培养明星,在毕业后的十年内我们隶属于泓韵集团的艺术家组,我和阿恺在这十年中创作的所有作品都要由集团代理出展或销售,集团收取盈利所得的百分之六十。” 叶禹凡脑中稍一算,就得出了一堆数据——何月夕他们现在三年级,在皇家艺术学院的学习时间至少是五年,按照每年30万元的花费,一个人的培养成本是150万元。他们若要为泓韵集团工作十年,每年盈利15万泓韵才不会亏本,15万占60%比值,画作纯收入至少要累积盈利25万元,当然,这些计算还建立在人民币不贬值的前提下。 “有没有规定你们每年必须要完成多少作品?”叶禹凡问。 何月夕想了想,说:“好像是一个季度一幅。” 平均下来每幅画差不多要卖6、7万……一幅画能买这么高的价格?都能抵得上他爸半年的工资了! 叶禹凡:“我不太了解,现在像我们这样的人,从皇家伊桑徐社员毕业以后,画画能赚多少钱?” “几千块到几十万不等吧,一般刚出道的画家一幅画能卖上十万就很了不起了,最近国内最火的一个青年艺术家余书砚,他的画能卖到五十几万一幅!”何月夕有点向往,却又不忘冷静地自我分析,“不过葛老师说,我和阿恺的实力比余书砚还强,否则泓韵集团不会花那么多钱资助我们,何况艺术家的身价大都是随着出道年龄增长的,等第十年的时候,说不定我们的一幅画就能卖到上百万了!” “上、上百万?”叶禹凡惊了,他从来不知道画画居然是这么个高收益的职业!就算不成名,一个月随随便便画两张,也够活的了! 何月夕:“我听葛老师说,十几年前的艺术商名声不太好,艺术界市场很乱,艺术家们也都是鱼龙混杂,有些画了一堆狗屎的,都能漫天要价,画得好的反而默默无闻,如果再早十年,葛老师才不会让我们签‘卖身契’呢!这几年艺术商集团有点上正轨了,比以前好很多,但想要把画卖出去,还是离不开包装和推销。” 叶禹凡:“你说的艺术商是指……” 何月夕:“泓韵集团和艺世集团背后的操控者啊!” 叶禹凡回忆了一下,问:“官家和柏家?” 何月夕:“现在的官家的掌事人是官林运,柏家的是柏凌。” 叶禹凡浑身一震:“……你、你说谁?” 何月夕:“啊?” 叶禹凡:“官家的掌事人是……官林运?” 何月夕纳闷:“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叶禹凡心乱如麻,汹涌的、愤怒的、悲喜交加的激烈地涌了上来…… 好熟悉好熟悉,好像就在耳边,但是这种好像要把心都扯裂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手腕上的脉搏突突突的直跳,叶禹凡不由自主地看像自己的手掌,脑中蓦地又蹦出一系列曾经纠结过的问题—— 我是谁?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的思想?我的身体里,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 不可遏制的分裂想法像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叶禹凡恐慌得闭上眼睛,不断暗示自己冷静下来——不,不,我是叶禹凡,我是夏骁川,我是一个人! 如同一个感性冲动的自己在与一个理智冷静的自己争执,然而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离开他,躲开他,逃得远远的,就连和他有一丝关系的人都不要接触! 他忽然起身道:“我、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何月夕:“……”发生啥事儿了? …… “你相信吗?”叶禹凡走后,郭哲恺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只画了小半年就有这样的实力,那个人绝对是个天才……” 何月夕耸耸肩:“葛老师也常夸你也是天才。” “他比我厉害。”郭哲恺沉默了许久,才道:“总觉得他的画风,让我很熟悉。” 连郭哲恺这种天生的直觉动物都有不确定的时候,何月夕是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了。 等他们吃完饭,何月夕才发现,叶禹凡匆匆离去,双方还来不及相互留联系方式呢! 他泪流满面——真是一场失败的勾搭啊! “可能天才者都有一点怪异吧,就像没吃药的郭哲恺一样……”何月夕看着边上玩“沙画”的郭哲恺,默默感慨。 “Oh god!You are not allowed to play with the sugar!It is for the coffee……(你这家伙不许玩糖啊!那些糖是用来泡咖啡用的!)” 不远处,餐厅的女服务员发出了一声抱怨的惊呼。 叶禹凡回到宿舍,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床上,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那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恐慌感,让他只想把自己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 他抱紧膝盖把身体蜷缩起来,肩膀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又生病了吗?为什么会那么恐慌?官林运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无数熟悉的、陌生的记忆碎片充斥着脑海,他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 叶禹凡跳下床,从床底下抽出一叠新买的纸铺在桌上,那是他原本打算带去画室的大型色彩纸…… 接着,他如心脏病突发的人急寻药丸般哆嗦着翻出所有画笔和颜料,迅速地扑在纸上画了起来,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涂抹,纯粹的发泄。 他魔怔了一般拼命地涂啊涂,只有这样,脑子才不会炸掉;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人格的统一性…… 一半的灵魂专注地操控着手中的笔,另一半灵魂冷静地看着颜料在笔刷下流淌。许许多多的色彩,像是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被排列整齐,被整理干净。 可这一切的行为,叶禹凡都是无意识的。 他清醒着,却是无意识的,像是自己的手本就会动,自己的脑子本就会转;又像是喝了酒的诗人在作诗,倾斜而出的感情有一种匹配少年清俊外表的大气磅礴。 ——如果此时郭哲恺和何月夕还在叶禹凡身边,肯定会为其大胆的笔触而再度震惊! 直到他筋疲力尽,脑子迟钝地再也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瘫回床上……十指和手肘上沾满了没有洗过的颜料,他也顾不得,他只想好好得睡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睡中的叶禹凡隐约听到一阵铃声,他摸索着在裤袋里翻出手机,在黑暗中睁开酸涩的眼睛,入眼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叶禹凡心中猛然一惊,第一感觉竟然是“那个人打来的”!直过了十几秒才神志清醒,叶禹凡做了个深呼吸,自嘲自己疑神疑鬼,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禹凡犹豫了一秒:“江冰?” 江冰才道:“你一直都不接,我还以为打错了。” 叶禹凡惊喜万分,不可置信:“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江冰:“呵呵,我去邮局买了一张打国际电话的电话卡,不过拨号真麻烦,还要在你的手机号码前加一堆数字!” 少年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传来,叶禹凡忽然间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他握着电话,确认一般又叫了一声江冰的名字。 “嗯?”江冰带着笑意应声,等对方的下一句话,叶禹凡却久久无话,江冰接着:“你那儿才晚上吧?我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打,放学了么?” “嗯。”外头天都黑了,没想到自己一直睡到现在。 江冰:“最近还好吗?这两天,总担心你在外面吃了苦头。” “我还好。”淡淡的幸福感萦绕周身,叶禹凡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想念这个,“你呢?打国际长途很贵吧?” “我也还好,呵呵……你走以后,总觉得少了个最重要的听众啊,不过,我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咱们准备组乐队……还有啊,吴飞、郑峰那几个小子最近打算合伙在孝子街开酒吧,他们提前跟我预约,让我去当他们的特邀歌手……” 絮絮轻语,如同柔软的羽毛在耳边挠,叶禹凡听着他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 江冰又说,要给叶禹凡唱歌,叶禹凡就握着电话听,江冰唱到一半,告诉叶禹凡,刚才有个大妈路过电话亭,很奇怪的看着他…… 叶禹凡想象那场景,忽然就笑了,“好好唱啊,我就指望着你成名了。”他嘴上调侃他,心里却说,江冰,真希望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亲耳听你唱歌。 “我一会儿就要挂了。”江冰忽然说。 叶禹凡:“这么快?” 江冰:“笨蛋,都快二十分钟啦!” 叶禹凡:“……感觉才过了没几分钟。” “怎么,舍不得哥哥啊?”刚调戏了一句,话筒里就传来卡内余额不足的提示音,江冰苦笑着说,“真得走了,一会儿有事。” 叶禹凡不舍道:“那你快去吧。” 江冰:“过两天我再打给你!” 叶禹凡:“我等着。” “再见!”卡着最后一秒自动断话前按下挂机键,江冰松了口气,“妈的,话费真贵!” 电话亭外,蹲着一个黄头发的青年。 摘了嘴上的烟蒂,青年斜眼看江冰:“给你小情人说完事儿了?” 江冰:“滚,那是我……我弟!” “呿,唧唧歪歪的,还唱歌呢,我都抽完两根烟了,慢死了!”黄发青年不爽的起身,个子竟和江冰差不多高,只是瘦削的肩上,背着一个比江冰的吉他还小了一号的黑色琴箱。 江冰随手把一张打废了的电话卡丢进垃圾桶里,笑问:“是么,我怎么感觉才过了没几分钟?” 黄发青年:“……” 叶禹凡握着手机又回味了许久,才爬起来整理房间里的残局,桌上和地上散乱地丢着被挤空了的颜料管,让他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他把画整理了一下,写上日期,打算把它作为这一学年的第一份作业—— 如果不交上去,那真是太浪费了!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打工生涯 叶禹凡在邮件里和导师预约了见面时间,打算亲自把这一张画拿过去——安德鲁说过,叶禹凡可以随时找他交流作画心得。 看了画,安德鲁的表情有些讶然,他赞了一句“amazing”,意为让人吃惊,又问:“画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叶禹凡说:“我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具体点儿,是什么样的情感?”安德鲁扫了一眼画作的色调,“爱情?还是恐惧?” 爱情?不可能有! 叶禹凡皱眉:“我不知道……” 安德鲁若有所思道:“给我感觉像是你在挣扎着什么。” 叶禹凡惊叹安德鲁的敏感,但他无法向对方描述自己那些纠葛的记忆与莫名其妙的感觉。 安德鲁亦察觉到了叶禹凡的迷惘,点头道:“总而言之,这是一幅非常好的作品。” 他用“作品”来描述它,而非“作业”,这让叶禹凡有点受宠若惊,但是他心里却有些不踏实,因为画这幅画时的自己是被动的,确切一点说,当时的自己像是一个“灵魂出窍体”。 接着,安德鲁关心了一下他最近的生活,以及与小组相处的情况,叶禹凡含糊带过了后面的问题,他不觉得自己一个人难耐孤独,反而很是自由自在。 安德鲁:“让我吃惊的还有你的语言,我真的无法相信你竟然能在短时间内进步那么多,你是怎么做到的?”上一次见这个学生时,他还无法准确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背诵,练习,和室友聊天。”叶禹凡说。 对啊,这是谁都知道的方法,可很少人能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进步那么多! 安德鲁似乎需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安静的中国男孩,因为招生办给他的资料完全不能够说明他的真实实力。 “你很棒,珍惜你的才能,继续加油吧。” 叶禹凡离开后,安德鲁翻开他的学生记录册,在导师评价栏写道:“此学生有一流的学习能力,和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这一句后,安德鲁犹豫良久,才表情肃然地添上一个星号备注:“画作思想表达与本人语言表达矛盾,疑似有人格分裂症。” 在这之前,叶禹凡的导师评价栏里,只有一句简短常见的评价:“初学者绘画水平,根据申请入学时提交的个人画作分析,有较大的提升潜力,英语交流能力待定,创作能力有待观察。” 叶禹凡没敢再去上学校的英语课,他有点刻意躲避何月夕和郭哲恺。 原因无他,正是那次听闻“官林运”后自己情绪和精神上的激烈反应,让他担心害怕,他怕自己的精神病症再发作,怕自己不受控制地魔怔、躁狂。 自保是人的本能,尤其是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叶禹凡的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想起早上江冰给自己打的电话,叶禹凡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儿,他拿出手机来给对方发邮件,这次江冰没有秒回。 现在国内是半夜,想必那家伙还在睡觉吧。 叶禹凡怅然若失地把手机塞回裤兜,发现从自己出国以后,和江冰联系的频率远比和父母的还高! 中午画室里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是通宵了还未起来,也可能是去吃午饭了。 在的几个人都是熟面孔,都是外国人,其中有叶禹凡第一次来画室时认识的学长汉瑞。 叶禹凡见汉瑞正投入地画一幅静物油画,没打扰他,兀自去自己的座位。 他取出一张崭新的素描纸,用封口胶带贴在旧木画板上,画纸边缘与画板边缘平行,接着,他又抽了一支在本地买的马可牌4B铅笔,用削笔刀仔细地削出一大截铅芯。 做这些事的时候,叶禹凡的表情异常认真,如同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大画室里很安静,因为没有人,所以空旷,任何声音都会引起回响,包括刀锋割裂笔身时,木头与金属片的摩擦声。 有阳光,却洒在画室的其它角落,画室外的树影摇晃,折射在正对面的墙壁上,海鸥从海边飞过来,发出鸣叫,不知哪里下了课的学生,一阵喧哗后又归于宁静。 放在矮桌上的石膏像,在杂乱的光源下显得模糊不清,难怪很少有人喜欢在白天来画室,就算聚光灯和窗帘也挡不住外头的盎然生机,所以大部分学生们像是吸血鬼一样昼伏夜出。 叶禹凡却异常喜欢这种氛围,他身处画室的角落,像是隐形了。 注意力随着这种机械的、无需思考的动作渐渐集中起来,眼前只有画笔、画纸和自身所在的一平方米空间……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画石膏像的头发,抑或是沉思,看起来实在是一种枯燥的活动,却让人心情平和。 叶禹凡渐渐地从这种枯燥的行为中找到一种存在感。 是的,昨日发泄般涂抹的灵魂不受控制,现在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他有意识的画上去,看着白纸上渐渐浮现那个人的轮廓,好像造物主创造亚当一般有着绝对的掌控感……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赞叹:“Nice drawing!”叶禹凡才回过神。 汉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他满下巴的胡渣子,脸上憔悴,眼神却在发光。 “还以为你在画石膏像。”汉瑞指了指画上的少年,问:“这是你的朋友吗?” “嗯。”叶禹凡拿可塑橡皮轻轻擦了一下少年的嘴角,使江冰那个标志性的笑容更加明显,“这是我在中国的朋友。” “He looks handsome.”汉瑞笑道,他看起来很帅。 叶禹凡有点不好意思,搁下了手中的画笔。 汉瑞问:“你怎么不画色彩画?从没见你画过。” “偶尔也画。”叶禹凡不想说自己顾虑颜料价格,昨天那幅发泄图把他心疼惨了,估计短时间内都不会画色彩画,他只能说,“我更喜欢素描。” “好吧,你的素描很棒,如果我是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你,估计会更有画画的动力。”汉瑞朝他眨眨眼睛,确认道,“真的,我的中国朋友,你让我有危机感。” 叶禹凡笑笑,见汉瑞已经换了衣服,问他:“你要走了?” 汉瑞在画室时总是穿着一件灰色帽衫,据说那件衣服原来是米黄的,现在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汉瑞当成工作服。 汉瑞说:“我一会儿要去酒吧打工。” 叶禹凡耳朵一竖:“打工?是做兼职吗?” 汉瑞:“算是吧。” “一般,兼职能赚多少钱?”叶禹凡婉转地问。 汉瑞耸耸肩:“一小时十布罗。”显然在他眼里,这个工资不算高,但叶禹凡听了却兴奋了,他在脑海里迅速算了一下,按照每小时十布罗来算,每天兼职两小时一个月就能赚六千块! 天哪!难怪这里消费高! 叶禹凡一脸期待地看向汉瑞:“哪里能找到做兼职的地方?” “你想做兼职?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他很爽快,但很快发现不对劲,“No,no,no,你还没有成年吧?” “……”叶禹凡瞬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汉瑞双手抱胸,笑看着他,问:“你缺钱?” 叶禹凡见汉瑞已一副了然的模样,也没再矫情,点头承认:“嗯。” 汉瑞严肃道:“在A国未满十六周岁是不允许打工的。” 叶禹凡:“十六周岁?” 汉瑞:“是啊,十六周岁才算成年人。” “!!!”叶禹凡惊道:“我已经满十六周岁了!” 他翻出自己的学生证,上面有他的出生年月:“Look!” 汉瑞“……” 对比了一下真人和学生证上的照片,汉瑞无语了:“……真的看不出,我还以为你才十四岁。” 叶禹凡一头黑线,第二次了,难道自己在这群欧洲人眼里,真的这么年幼么? “如果真的十六岁了就可以……”汉瑞还是有点纠结,“我兼职那儿最近不缺人手,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别的地方。”何况酒吧那种抛头露面的地方,叶禹凡这样的人……真的会被认为是非法童工! 过了大概一周,汉瑞才给叶禹凡答复,说一家做匹萨外卖店找人发外送菜单,像是邮递员寄信一样,挨家挨户塞信箱,每小时八布罗。 叶禹凡欣然答应,这工作真是太轻松了,不用动脑子,还可以锻炼身体!只可惜对方并不需要叶禹凡每天都送,每周发一次就完事儿了! 去报到的那天,叶禹凡特地带上了警局注册的身份证明,果然老板和汉瑞一样,惊讶地确认了好几遍,才不得不信,“你得知道,如果我聘请童工,可不是罚款就能了事的!” 叶禹凡连连保证,还附上自己的护照复印件,对方才放心。 老板让送外卖的司机把叶禹凡带到市郊,本地的市民大多是生活在郊区,这里有很多别墅,叶禹凡背上一大包“菜单”,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第一次走了三个小时,送了几百份菜单,老板对他的工作态度很满意,给他二十六个布罗,外加一份免费的鸡肉披萨。 叶禹凡心满意足,几周后,披萨店又请了一个送菜单员。工作结束后,两人在店里一起吃免费的披萨晚餐,一边聊天。 对方听闻叶禹凡只打这一份工时,惊讶道:“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吗?” “不是,我想赚点零花钱。”叶禹凡说的可是实话。 那人觉得不可思议:“你每周只工作三小时能赚多少钱?吃两顿饭就没了!” 接着,那个人对叶禹凡说了他的经历。 他是四年级生,已经在西里市呆三年,目前兼了三份职,每周平均打工时间在二十小时左右。“别说生活费了,你想买什么颜料、或者每一个季度去附近的城市旅行,都不是问题!” “不会影响学习?”叶禹凡问。 “你的问题很好,几乎每一个知道我打工的人都会问我浪不浪费时间,我个人觉得完全不会!”那人道:“我每年的升学成绩都是First Level,我不是天才,但我却能拿这个分数,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顿,吊足了叶禹凡的胃口,才神秘地一笑:“皇家艺院有许多有钱人的孩子,年复一年地停留在入学水平,他们没办法进步,因为,他们缺乏人生经历。” 叶禹凡:“……” 那人姿势优雅地用刀切比萨,细嚼慢咽,像是一个贵族,他说:“就算是天才,总是处在一个环境里,也会变成平凡的人,天才需要各种外界的刺激才能创造出神作,梵高、毕加索,哪一个不是?当然我并不是说你要努力去寻找痛苦的经历,譬如我,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打工很辛苦,其实你能在这个过程中认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餐馆和酒吧,你能听到许多故事,那些故事,都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他很健谈,看似其貌不扬,竟能随口说出这么引人深思的人生哲学。 “一开始我也想过去街头卖画来赚钱,可是西里市会画画的人实在太多了,十个里面有八个才华横溢,中低年级的学生根本没有竞争力,后来我就去找和艺术完全不想关的工作做,去餐馆刷盘子、去港口搬货物……喔,朋友,你可别认为这是浪费时间。”他像是传授什么绝世秘密似的,悄声对叶禹凡说:“有时候人就是要从这些经历中才能得到思想上的升华。 叶禹凡恍惚地想起一句话—— “不要贪图享乐,去吃苦,去磨练,去享受它们,只有经历痛苦,才能创作出……” 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叶禹凡皱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想起来了!是在S市的国际机场! 郭哲恺、何月夕,原来自己在机场上就见过他们了啊……说那句话的中年男人,是何月夕口中的葛老师吗? “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些其他的工作?”叶禹凡问那个人。 他笑道:“I am glad to help!” 很多年以后,叶禹凡在媒体上看到有关那个人的报道,才知道这个和自己一起发过菜单的人,竟然是东欧W王国的一位贵族,他的父亲是LW王国著名的宫廷画家。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普通话餐厅 叶禹凡在对方的介绍下,很快找到了一份新兼职——去服装店叠衣服。 这是一项比送菜单还要枯燥的工作,在服装店里把客人们试穿完的衣服重新叠好,或挂回衣架,忙得时候,叶禹凡需要把同一件衣服叠个十几遍。 有时候叠着叠着,叶禹凡就会疑惑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啊,若是以前,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去打工! 叶家在C市好歹算中产阶级,经济条件甚至比国内大部中学生都好。虽然比不上那些真正富人家的小孩,但他从小衣食无忧,何况自身条件出色,在学校里过得也是众星捧月的日子。不出意外,他的前途也会一帆风顺,考上名牌大学,有和他匹配的漂亮女友,毕业后可能一起出国继续深造,也可能找个好工作,父母有能力替他准备房子,而他自己,想来收入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替披萨店送菜单?去服装店叠衣服?这种贫困生才会去做的工作,绝对轮不到他! 而且,叶父叶母为儿子在A国生活的预算也足够叶禹凡安心了,虽然他们考虑不周忽略了画材费,但至少一开始叶禹凡在住宿费里省出一笔!所以也用不着太担心。 若他们得知自己在打工,必定会极力反对,声称家里砸锅卖铁也不至于让他沦落至此——叶禹凡猜得到,所以他没敢告诉父母这件事。 一来,他打工不是为了缓解父母的经济压力,而是想缓解父母倾尽所有的举措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如果能少花家里一点钱,叶禹凡自己会好受许多。 其次,这里是A国,外国人对于打工的态度与中国人有很大的区别,很多国内的学生会认为,来自山区的穷学生才会去打工,当然,叶禹凡不否认自己在西里的经济拮据,但国外还是有很多为了锻炼自己而出来历练的学生——譬如不远处的那个一身名牌、却也一样在叠衣服的棕发女孩。 稍得了些空闲,那位女孩走过来和叶禹凡打招呼:“你是新来的?” 叶禹凡“嗯”了一声,问:“你也做兼职?” 女孩说:“是啊。” 不过叶禹凡还是有点纳闷,对方为什么找这种无须动脑的东西来锻炼自己呢,他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为什么来这儿呢?” “找感觉吧。”女孩还挺认真地回答,“我是学服装设计的。” 叶禹凡:“叠衣服能找到感觉?” “当然不是,我可不是为了学叠衣服。”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在观察这里形形色色的顾客,不同身材、不同肤色的人,分别喜欢什么样的款式,他们穿上以后漂亮不漂亮……你知道的,看多了就有感觉了。” 叶禹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女孩问他:“是阿曼介绍你来的?”阿曼就是叶禹凡发菜单时认识的人。“这里也是他推荐我来的,他说,这家店是由皇家艺院服装设计专业的几个学生所创立的牌子,客人类型最繁多,服装设计也很独特,真的,我也能感觉的出来,这里和别处的不同。” 叶禹凡问:“阿曼是不是很厉害?” 女孩:“嗯,他疯狂的家伙。” 叶禹凡:“怎么说。” 女孩:“他是个打工狂人,有些地方不招part-time,他就做义务劳动,这个城市只要是和艺术相关的工作,他没有不知道的!” 叶禹凡把自己在披萨店送菜单时认识阿曼的事告诉女孩,并问:“难道送菜单也是一件和艺术有关的工作?” 女孩惊讶的看着他:“不是吗?你们每周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别墅和花园,别的工作可不能在外面跑!” 叶禹凡恍然大悟,如果只是把打工当做完成任务,低头看路弯腰塞单子,当然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阿曼说,艺术家需要让自己的眼睛习惯各种美,这些东西仅仅通过上课和画画是完全不够的,而是要不断地‘看’,看了就有感觉……”女孩子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看起来很喜欢把自己认为好的观念分享给身边的人。 叶禹凡也觉有道理,但真正的受益还是在创作上——速写本上的画已不单单是写生,而是有许多他自行想象的场景或人物。 在服装店兼职的最大好处,是自己在创造人物形象时可以毫不费力地画出各种服饰。 此外,叶禹凡发现自己在画画时也无意识地使用了一些服装上的纹路,没有刻意借鉴,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到自己的画里去了。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非常神奇,就像英语背得多了,有时候想说什么就能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一样,成了一种本能。 但叠衣服久了毕竟枯燥,叶禹凡做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开始寻觅第三个工作。 他让阿曼帮自己找一个和餐饮有关的,因为他迫切地需要解决一下自己的伙食问题——再吃披萨和意大利面,他就要吐了!在餐馆打工一般都管饭,叶禹凡还特地拜托阿曼,最好是中餐馆。 早些年西里市的中国人很少,所以城市里也没有地道的中国餐馆,倒是有一家香港人开的“普通话餐厅”,兼做台湾菜和马来菜。 阿曼打听了一番,得知餐馆并不是在市中心,从叶禹凡所在的学生宿舍去那里也没有直达的巴士。 “走路过去需要多少时间?”叶禹凡问。 “哦,太远了,至少要一小时,叫Taxi吧,听说那家店做得菜非常不错,周末还有不少人排队去吃。” 对于美食的执念让叶禹凡决定前往。 提前打了电话,叶禹凡前往普通话餐馆面试。 餐馆十二点正式营业,他到的时候才十一点半,正赶上员工吃中饭。 总管是一个叫Lily的中年女人,她看了叶禹凡的学生证,反复对比证件和真人的照片,似乎还是犹疑,去询问经理该如何处理。 两人嘀咕了一番,叶禹凡紧张地等着,直到Lily回来比了个OK手势,他才松了口气。 Lily问他:“吃饭了没有?” 叶禹凡:“没有。” Lily:“我让厨房给你炒个饭,先吃点儿,一会儿就开业了。” 叶禹凡等得就是这一句话,他早就被工作人员那边的菜香熏得饥肠辘辘了! 炒饭里面有菠萝和牛肉粒,叶禹凡吃得意犹未尽,感叹这家餐厅名不虚传啊! 饭后,Lily带他到厨房边上的杂物间,指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说:“你先把这些调料添满了,做完了来找我。” 交代完事儿,Lily就走了,叶禹凡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地开始把大盒的餐桌盐、胡椒粉、辣椒酱灌进小瓶子里……一边灌,叶禹凡又一边思考起自己在这里的意义——这活跟艺术还真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算了,别想了,需要这么多理由吗?不就是为了改善伙食么。 “你是谁?” 杂物间的门被猛然推开。 叶禹凡一愣,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亚洲人,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白净的脸上一双微眯的丹凤眼透着一丝讶异。 叶禹凡:“我是刚刚来的。” 那人“哦”了一声,视线在他身上定了两秒,却没说什么,匆匆找了瓶酒就出去了。那是个挺帅气的男生,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会放电,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叶禹凡想。 灌完调料,Lily又让叶禹凡擦菜单,叶禹凡在菜单上找到自己刚吃过的马来炒饭,价格是八布罗,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接着,他又按照Lily的指示把客人用过的脏餐布搬到盥洗室,往洗衣机里倒了一堆洗洁精和漂白粉,暗自记住了以后去餐馆少用消毒过的小毛巾,继而回杂物房,对着酒水单检查酒的余量,少于五瓶的要登记进货…… 三小时的工作转眼就结束了,Lily向叶禹凡确认聘用意向。 “今天交给你做的是最简单的杂活,7布罗的基本时薪,等你熟悉以后才会渐渐转到前台接触更多的事情,届时再调整到10布罗,繁忙的时候还会有小费,你觉得如何?” “可以。”貌似汉瑞在酒吧工作的时薪也是10布罗。 Lily:“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叫Jing的中国人,可以让他带你。” 中国人?是刚才进杂物间拿酒的男生吗吗? “Jing每周来三天,周五是晚上六点到九点,周末两天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六点。” 叶禹凡想了想,决定把时间定在周六周日,餐厅比较远,周五晚上他回去不方便。 离开前,Lily又让厨房给他做了份咖喱鸡肉饭打包,叶禹凡觉得今天灌胡椒粉真是灌值了! 一日,叶禹凡抽空去市中心买了白衬衫和黑西裤,餐馆不配工作装,他只能自己买。换上套装后,叶禹凡照着镜子,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前面几周,叶禹凡都在做灌胡椒粉这种简单的工作,和Jing也没什么交集,一次帮厨房送菜去前厅时,远远地看见那个他在吧台调酒,摇手晃腕间就做出一杯橙黄色的液体,颇为帅气。 叶禹凡心道自己有一天可能也会学那个,有些向往。 第三周来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叶禹凡到餐馆的时候身子湿透了,时值冬日,Lily见了心焦,赶紧找来了Jing,让他把外套借给叶禹凡穿。 Jing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叶禹凡,用中文问他:“你怎么回事,掉进水里了嘛” 叶禹凡看着他说:“忘记带伞了。” Jing显得很吃惊:“你住在哪里?” 叶禹凡:“学校宿舍。” Jing:“皇家艺院?从那里走过来起码要一小时吧!” 叶禹凡:“还好,五十分钟。” Jing无语,他让叶禹凡把湿衣服换下来拿去烤干,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毯子让他裹着:“今天你就在这里好好灌胡椒粉吧,不要出来了!” 胡椒粉半个小时就灌好了,叶雨凡窝在杂物间也不知道干什么,便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画画。 Jing来的时候他来不及收回,有点尴尬地指着架子上的瓶子,说:“做完了。” Jing冷冷地说:“被经理看到你工作时间再做别的事情是要被开除的。” 叶禹凡:“……” “灌完了不会倒出来再灌一遍啊,总比开小差好吧,或者灌慢一点啊,你笨死了。”Jing把一本菜单递给他,说:“背出来,下周开始我带你接单。” 他正想离开,却听叶禹凡说:“我会背。” 叶禹凡解释:“擦菜单的时候看了一下,就背出来了。” Jing不信,随便挑了两个菜用极快的语速说,叶禹凡都能听清,才不得不信服,他在叶禹凡身边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今年刚来?” 叶禹凡一一回答了,Jing又问:“家境不好?” 叶禹凡不知道怎么说,可也算不上不好,可是家境好的话他还需要打工吗? 不想Jing没等他回答就嗤笑了一声,嘲讽道:“穷人学艺术等于找死,你不知道艺术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儿吗?” 叶禹凡:“……” Jing抽走他手里的速写本,随意翻了翻,问:“三年级?” “……嗯。”叶禹凡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神秘。 Jing指着他的画说:“你这种程度,这里随便哪一个都能画出来。” “我知道。”叶禹凡承认,心里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这是他学画画以来第一次被人打击。 Jing知道他不信,从裤袋里掏出点菜记录用的圆珠笔,随手在叶禹凡的速写本上画了一幅画。 晚上,叶禹凡换上烤干的衣服打算回家,被Jing叫住:“别急走,我让Ben稍你一程。” Ben有车,直接把叶禹凡送到宿舍楼下,Jing问了他的手机号码,叮嘱他:“下周六早上在这里等,我们来接你。” 回到房间,叶禹凡翻开速写本,看着上头Jing画的画,傻坐了许久。 那幅Jing用五分钟画的画,竟然和自己前面画的那张如出一辙,如果不仔细看,就如同复制的一样。 ……那个人,很厉害!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大隐于市 隔了一周,Ben和Jing果然来接叶禹凡,到餐馆后Jing摸出两个硬币给Ben,给叶禹凡使了个眼色,叶禹凡心神领会,原来搭车是要付钱的,不过两布罗尚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你中文名叫什么?”Jing瞥了他一眼,说,“我叫柯竞。” “叶禹凡。”几个人在狭小的更衣室换工作服,叶禹凡脱了外套,露出穿着白衬衫的纤瘦身体,皮质腰带箍着他窄细的腰,似乎一拧就会折断。 吃饭时,Lily告诉叶禹凡,今天来了一个新人,他不需要再去灌调料洗桌布了,“今天开始你就跟着Jing吧。” ……这是从后台转到前台让他接客了么? 前厅的工作比后台紧张很多,尤其是开业后两个小时的高峰期,客人络绎不绝,所有服务员都在奔波,叶禹凡什么都做,只跟着柯竞熟悉流程就已晕头转向。 柯竞像是陀螺一样从这一桌转到那一桌,接单、做酒水、上菜、结账、收盘子……最忙的时候他一次性要收十几个碗碟,厚重的瓷碗在他并不壮实的手臂上叠罗汉似的一层高过一层都不见他手抖。 直到过了两点,堂里才逐渐清闲,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柯竞对叶禹凡道:“你去试试吧。” 叶禹凡忐忑地上前递上菜单,问道:“请问你们想要什么饮料?”标准的英式口音,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亚裔少年之口,让人凭空升起一股好感。 “Rose A,please。”女方抬眼看桌对面的伴侣,“What about you,dear?” 男的说:“Vodka coke。”完后又补了一句,“diet coke, please.” …… 柯竞见叶禹凡一脸疑惑地问了什么,身材微胖的男士和善地重复了一遍,他回到吧台,脸上有些微红,“他一开始说要Vodka coke,又说要diet coke,还以为他要两杯不同的。” 柯竞看了一眼单子,说:“他想要伏特加调低糖可乐。” 叶禹凡脸上微红,说:“嗯,现在知道了。” 柯竞勾起嘴角:“字倒写得漂亮,不过没必要写全,Vodka coke就写V+C,Vodka diet coke写V+DC,所有酒水都写首字母即可,否则客人要点一杯Johnnie Wulker Black Label with lemonad and no ice(黑方威士忌加柠檬,无冰),你就光杵在那儿拼单词了。” 叶禹凡:“……” “过来,记一下这里每一种酒的位置。”柯竞算不上耐心的老师,也不像安德鲁和阿曼那样委婉热情,还异常毒舌,好在叶禹凡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只要听一遍他都能记得,而且绝不会犯错误。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组喝下午茶的客人,都是叶禹凡接的单子,Ben在那里教他叠盘子,布置新桌,叶禹凡学得一丝不苟,除了略微有些紧张,但时间长了自会熟能生巧。 柯竞倚在吧台边上,单手支着下巴,远远地看着他——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又在柔韧中透着坚强,像是一棵品种并不名贵,却生命力顽强的树,只要杆挺枝直,叶繁芽新,便能叫人觉得漂亮。 不像自己,已经是被花匠扭曲形状的盆景,却没那好命被人细心赏玩,放任置之后借着些微的雨露,更长得奇形怪状起来。 比起深奥的数学题,餐馆的工作对叶禹凡来说实在是如流水线一般简单,几次练习后就游刃有余,叶禹凡站到了和柯竞一样的位置,配合他调酒,用漂亮简短的英文和客人打交道,涨工资,收取小费。 他开始有足够的钱买画材,也不会为连续几周吃不上一顿中餐而胃酸,就连一开始向冰山一般不可接近的柯竞都渐渐和他熟稔起来,工作外得了空,柯竞还会约叶禹凡出来吃饭逛街。 只是叶禹凡很奇怪,柯竞和何月夕他们很不同,他从没有和自己谈过艺术,也没说过前途。 *** 官鸿泽在家举行派对,邀请许多在西里的中国朋友,这些人多是家世背景雄厚的官商子弟,非富即贵。 唐真、方毅、柏晴自是不会缺席,此外,何月夕和郭哲恺也在受邀名单之内,表面上看起来,官家资助他们培养他们,便是要把他们捧到一定的高度,日后与这些富家后裔必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但何月夕却不这么认为,他心里依旧为自己卑微的出生而觉得不适,尤其是上回搭讪叶禹凡未果后,便觉得对方那日借口离去是为了和自己保持距离。 叶禹凡回避他们不假,但何月夕不知道叶禹凡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怕他们。 这个看上去格调极高的派对,何月夕也没啥没兴趣,何况这里还有很多他畏惧的动物,可是神经大条的郭哲恺在听闻派对上有无数美食后就兴致极高地把他拖来了,于是他只能窝在沙发一角无语地看着自己的二货朋友在那上蹿下跳。 可没有人看他笑话,大家都很宽容,似乎“天才”本该就有一些和凡人不一样的特质,何月夕又觉得这里只有自己是个另类,心下埋怨自己太敏感,如果能像郭哲恺那样天生神经大条没心没肺,可能会快乐许多。 沙发对面坐着一个长着明星脸的女孩,因为何月夕从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这种美女,所以只能用“明星”来形容,这个姑娘叫唐真,是唐氏集团的千金。 何月夕知道,十年前提出“唐风”而起家的唐氏,目前是国内最大民营设计组织,旗下有数家子公司,从建筑设计到服装设计,涉猎领域广泛。 何月夕都不敢与她对视,眼睛一对上心跳就过百,边上那位美吉航空的二世祖方毅一边喝茶一边与她闲聊,他和唐真才是门当户对! 何月夕有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出国小半年,他都开始疑惑自己学画画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郭哲恺那种天才,只不过比葛钦舟画室里的其他学生多努力了一点点,运气也比他们好了那么一点点……一直以为受到官家资助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可是却在这一刻陷入了迷茫。 尝遍了摆在花园里长桌上的所有点心,郭哲恺心满意足回到何月夕身边,翻开速写本旁若无人地画起画来。 有何月夕在,郭哲恺才觉得有归属感,虽然他从没用语言表达,但行为上却表现得很依赖,何月夕嘴角抽搐,发现自己出国就是给郭哲恺当保姆来的! 唐真却在为这两人不是那天画具店遇到的帅哥而沮丧,她戳着方毅的肩膀问:“你说西里都还有哪些地方好玩啊,无聊死了!” 方毅说:“国外本来就不比国内,你要是觉得没意思,下个月咱们回去,让朋友们整个欢迎派对,肯定比现在要热闹!” 唐真撅着嘴不说话,方毅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唐真吃吃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花架下,另一个身材完好的女孩端着红酒在与官鸿泽说话,她是柏家的小姐,亦是楼上那只养了一群凶残动物的柏沐的双胞胎姐姐,姐弟倆的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何月夕刚进门的时候是柏晴开的门,当时他差点还以为柏沐去变性了,只是那种精致的五官长在女孩脸上正常,长在男人脸上怎么看怎么妖孽! 正想着,那个妖孽就下楼了,何月夕一紧张,本能地往楼梯上看去……还好没有猫跟下来! 柏沐像一只幽灵般穿过客厅,旁若无人地飘去厨房煮咖啡,何月夕又想到了叶禹凡,这回才觉得两人区别很大,虽然都很瘦,但叶禹凡会让人想亲近,柏沐却是拒人千里的冰冷,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郭哲恺的直觉力要比自己强很多啊! 席间又来了特地从卡特赶过来的青年,官鸿泽介绍他们认识,某市市长的儿子秦孟元,何月夕一猜,国内那个市的市长姓秦,得了,还是个直辖市的市长呢! 如果说官家、柏家是以规模化的家族企业出名,那么秦孟元就是把个人兴趣发展到极致的特例:他八岁那年用压岁钱在旧货市场淘了一幅民国画家的画,往拍卖市场上一搁价格翻了四十倍;小学五年级跟他爸下乡村体验生活,在当地看中一个孩子,把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资助他学画,如今那孩子已经成了唯一可以和泓韵旗下青年艺术家赛身价的独立艺术家;他高中毕业那一天,就在京城艺术区租了一个厂房搭艺术棚子,三年下来,那块地方已经成了艺术青年聚众地的代名词…… 有关秦孟元的事官鸿泽听了很多,相比他在业界的名气,“科班”出身的官鸿泽却总是被冠以官家继承人的称号,不是“官鸿泽”有实力,而是官家的泓韵有名声,这是让他一直有挫败感的地方。但不管如何,自己必定会成为泓韵未来的掌事人,秦孟元也依旧会是他的朋友,官家不能垄断国内艺术界,却必定要拉拢与这个领域有关的所有人才。 秦孟元这个高能力的少爷不是来留学的,而是来旅游的,做艺术是他的副业,他的本职还只是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大四的学生,学的是正儿八经的数学——和艺术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 对方似是有一段时间没与官鸿泽见,显得很热情,“你真是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了啊!”看着这一屋子的年轻人们,秦孟元有点儿感慨。 也不知道是不是约好了的,未来将在国内艺术界有大作为的这一群人,此刻齐聚在了西里市老汉姆街的别墅里。 官鸿泽客气道:“哪里,也就请大家过来坐坐。” 秦孟元问:“打算在A国呆几年?” 官鸿泽:“两三年吧。” 秦孟元点点头:“这几年有什么好苗子么?” 官鸿泽指了指郭哲恺和何月夕,开玩笑道:“他俩恐怕是同龄人里的翘楚了,你要是有兴趣就支点私房钱投资投资么。” 说实话,私下称兄道弟的秦孟元,对官鸿泽来说可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 “那个什么比赛么,我知道,但噱头还是过大了。”言下之意,秦孟元是觉得郭哲恺与何月夕还不够水准么! 不过在傅廷信眼里倒确实如此,他并不觉得这两人有多厉害,好坏都是选出来的,参赛的整体水准毕竟不能与傅家的天之骄子相比。 可当事人还在这儿,听了这话面色便有些不好。 秦孟元“呵呵”一笑,婉转道:“你俩也是不错的,但我说啊,阿泽,你们选人不能只从比赛里挑,这样未免有些狭隘,很多厉害角儿的不一定喜欢凑这个热闹,尤其是真把艺术当命玩的人,大都孤僻、心高、大隐于市。” 说完这句话,便不只是何月夕面色异常了,连他身边的那个原本埋头作画的郭哲恺都有点发怔,但他却不为秦孟元埋汰他们,而是想到了一个人——对,那个人很厉害,是个天才,如果以他的水平参加了那个创意绘画比赛……郭哲恺忽然惊觉对方那会儿还没开始学画画呢! 再看边上何月夕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恐惧,如果真走这条路,必定会狭路相逢,这是躲不掉的。 秦孟元扫了一圈,淡淡地笑了。 真是奇了,向来处变不惊的官鸿泽也会有这样不确定的表情?哦,他还忘了,这儿有个厉害的家伙——傅廷信那小子也是在走神吧? 他们在想什么呢?某人在机场遇见的少年,还是某人一年前在比赛落选画堆里捡回来的复印纸? 秦孟元没有读心术,心思各异的少年们也绝不会想到,让他们耿耿于怀的是同一个人。 这时,秦孟元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道:“阿泽,你还记不记得小学时低我一个年级有个叫柯竞的家伙?柯明峰的私生子,他亲生母亲是个三流画家,但那小子却挺有才华,我记得他的志向是艺术家来着,呵呵……可惜三年前柯家被牵扯进一宗经济案,他就从凤山区搬走了,我一直想找他,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同一类人 江冰抱着吉他拨完最后一串音符,台下传来零星的掌声,留守的几个兄弟嫌声势不够大,乒乒乓乓地敲着酒瓶子,吆喝着叫好。 已经凌晨两点,酒吧早该在一个小时前打烊,却仍有一个客人没走。 那是个成熟的中年女人,她微醺地眯着眼睛,不知道是沉浸在酒的余韵中还是江冰的歌声里。 “还没听够么,芸姐?”江冰握紧麦克风笑问。 女人淡淡一笑,尽显风韵:“你来,陪我说说话。” 江冰为难地看了看墙上的时间。 “再一会儿……”女人伸手去摸她那只闪亮的格子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叠钱,也不知有几张一百块的,叫边上的几个兄弟都瞪大了眼睛。 江冰放下吉他,下台坐到她身边,吴飞给江冰开了瓶啤酒,正想送上来,就听江冰说:“苏打水。” 女人痴痴地望着他,就像望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听你唱歌,让我有种回到年轻时的感觉……” 江冰啜了一口苏打水,开玩笑道:“因为我是年轻人嘛。” 女人摇摇头:“不是,换一个人来唱,也没有你唱得好,你不一样,你的声音会让人着迷,让人沉醉,让人觉得很幸福,不愿意醒过来……” “呵呵,谢谢芸姐赏识。” 她去握江冰的手,在幽暗的灯光下细细地看,多么漂亮的一双手,那样年轻,那样温暖……她拍了拍江冰的手背,柔声道:“小江,你肯定会红,你会有更大的舞台。” 江冰嘴角勾起一个略带痞气的弧度:“谢谢。” “那个时候,会有无数的人喜欢你,捧着你,我想要再见你一面,恐怕都难了……”女人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江冰安慰她:“哪里会,我不会忘记芸姐的。” 女人的眼眸亮了亮,就算知道那是甜言蜜语,却仍觉得很受用,“不管那时候你会不会记得我,现在,趁我还有能力,就让我捧着你吧……” 女人走后,打工的小弟就闭了一半的灯,一边收拾桌椅,一边哼着小调。 江冰点了根烟,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抽,不一会儿,一个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过来,江冰感觉到那人的温度。 “啧,那女人,都比你大两轮了吧!”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磁性。 “少胡说,顶多三十岁。”江冰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说,她每天花这么多钱听你唱歌,啥意思呢?还说要捧你,总不可能把你当儿子疼吧!” 江冰无语,半晌才道:“……不会真是那个意思吧?” “什么意思?”青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江冰:“靠……” 青年问江冰借了火,也点起一根烟,黑暗中烟头的火光一名一灭,照亮他的脸——正是那日等江冰打电话的黄发青年。 轻轻吐了口烟,青年道:“想你那个在国外的小情人了?” 江冰嘴角抽搐:“都说了不是。” 青年:“啧啧,那你纠结啥?说实话,咱若要干这一行,早晚得遇到这种事,有了机会就顺着往上爬呗。” 江冰又沉默了…… 两人各自抽完一根烟,青年还想再嘚瑟几句,就见江冰“啪”地打开打火机,烧掉了女人走前塞在他手里的电话号码,嘴上嘀咕着:“……当老子什么人呢!” 青年:“……” 江冰从口袋里抽出一叠钱,甩了两下:“走走走,哥请你吃夜宵去!” “呸!老子比你还大一岁呢!”青年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脸上绽开一个释然的笑。 在街边的小摊吃了碗炒河粉,江冰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背着吉他打道回府,路过一个电话亭,江冰忽然顿住脚步,对青年道:“你先走吧,我打个电话。” “我擦这么早你让我上哪儿找公交车去!不是上你家睡吗!” “那你等我一下。”江冰钻进电话亭,扭扭捏捏地背对着他,拨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黄发青年往地上一蹲,纠结地皱着脸,又掏出一根烟,不急不缓地抽了起来。 一会儿?开玩笑!姓江的在这会儿打电话,绝对是二十分钟少不了!还说不是情人……老子又不会笑话你喜欢男人,真是的! 此刻,地球另一端的叶禹凡正和柯竞吃晚饭,手机响了。 叶禹凡看了一眼手机上陌生的电话号码,跟柯竞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按下接听键后问都没问,就道:“这么晚还没回去?” 江冰说:“这不是回去路上么!” 叶禹凡:“你这几天打电话越来越晚了,过两天是不是还打算和我一个时差?” 江冰:“没有,只是今天唱得晚了点。” 叶禹凡:“不是晚,是早。” 江冰:“呵呵,你吃过晚饭了么?” 叶禹凡:“正在吃呢。” 江冰:“怎么有杂音,你在外面?” 叶禹凡:“嗯,跟朋友一起吃饭。” 江冰:“什么朋友?” 叶禹凡:“打工认识的朋友。” 江冰:“……不是跟你说别去打工了么!” 叶禹凡笑说:“你谁啊你,管得着我么?” 江冰:“我是你哥!” 叶禹凡:“行了,不辛苦,这儿打工赚的多,我现在一小时能赚一百块钱了,是不是很多?” 江冰:“多个屁,你哥我今天一晚上就赚了两千块钱!” 叶禹凡:“……我晕,你被哪个富婆相中啦?” 江冰:“唱歌挣得钱!你个猪!” 叶禹凡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厉害了嘛。” 江冰:“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给你说啊,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可不是用来洗盘子的,知道么?” 叶禹凡:“都跟你说了,我用不着洗盘子。” 江冰:“骗谁呢你!去餐馆打工不洗盘子?洗菜啊!” 叶禹凡:“洗你个头!” 江冰:“……”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直到黄发青年抽完第四根烟,直到柯竞百无聊赖地望着别桌的饭菜发呆,一通电话才讲完。 等叶禹凡回过神一看桌子,就傻了:“你都吃光啦!” “谁叫你打电话打这么久,都快半小时了!”宽松的低领毛衣露出狭长的锁骨,柯竞眯起眼睛喝着咖啡,姿态优雅,完全是一副少爷的派头——可谁又能想到,这一顿饭,是叶禹凡请他吃的呢! 原因是柯竞今天逛街时看中一只价值二百九十四布罗的杯子,手都没抖一下就买了——是的,折算成人民币,两千九百四十元的杯子! 他决定要买时,叶禹凡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标签上的小数点符号!可那厮除了身上带的二百五十布罗现金,屁都没有! 于是,丫一本正经地问叶禹凡借了点钱,在叶禹凡第三次确认他是真的想买这只杯子时,柯竞不耐烦道:“少废话,借不借!” 叶禹凡无语地给了他五十布罗。更可恶的还在后头,由于柯竞要留着零钱坐车回去,叶禹凡好心请他吃晚饭,没想到那家伙蹬鼻子上脸地狠宰了他一顿!一不吃快餐,二不吃自助餐,三必须要环境舒适格调优雅……两人转悠了半天最后进了一家泰国菜馆,叶禹凡一看菜单上头的价格就想吐血,好了,一礼拜打工都要白打了! 然后眨眼功夫,柯竞点了一桌菜,丝毫没有替他省点儿的意思。 菜上来没多久,叶禹凡就接了江冰的电话,于是,柯竞理所当然地横扫了一桌好菜,只留了几片菠萝——哦,他们没有点水果,菠萝只是盘子上的装饰而已。 叶禹凡郁闷地插了一块菠萝来吃,斜眼看了看神情自得的柯竞,真想握着餐桌刀在丫平滑的胸口上划一口子。 不过说实话,柯竞有一种普通少年身上没有的味道,阿曼也一样,仿佛带着一种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气。 可让叶禹凡想不明白,如果他们真的属于上层社会,又为什么要和他一样来打工?而且别看柯竞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丫身上穿着的毛衣却是大卖场上花几十块钱淘来的——所谓地摊货能穿出名牌服饰的感觉大抵就是这样,对方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叶禹凡不了解柯竞,他们才认识没多久,但从对方今天的表现来看,十足十没有金钱观念的家伙! 至于他会不会看人脸色?喔,这个不怪柯竞,叶禹凡在不熟的人面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在父母面前他都尽忠职守地扮演了十几年的完美儿子——内心再惊涛骇浪,面上也是波澜不惊。 因此很多人都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以为他见惯风雨,淡定从容。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假象,也怪不得何月夕忐忑着猜测着叶禹凡的身世而不敢主动上前,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柯竞属于同一类人啊! “真是个有钱人!”何月夕蹲在街心的花坛后,紧盯着某家高级餐厅窗边的那个熟悉的人影,“这么贵的地方都吃得起……” 郭哲恺抱着速写本在边上连连点头:“我也好想去吃!” 何月夕:“没钱!” 郭哲恺看向何月夕:“少boss不是说没钱可以找他吗?” 何月夕瞪了郭哲恺一眼:“你有点骨气好吧?” 郭哲恺不敢说话了,自己目前的一日三餐可都掌握在何月夕的手里! 何月夕又把视线放在了泰国餐馆内的人身上:“那天说有事回去,说不定就是不屑跟咱们在一块儿!” 郭哲恺继续点头,虽然直觉不是这样,但……何月夕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边上那家伙肯定也是个有钱人!”何月夕咬牙切齿。 郭哲恺心想,既然都是有钱人,为什么上周末少boss家派对,他俩都没来呢?官鸿泽有背景有实力,又认识那么多人,不可能不邀请他们啊! ……可看着何月夕愤世嫉俗的模样,郭哲恺还是没敢说啥。 “哎。”何月夕叹了口气,拉着郭哲恺说,“咱们走吧。” 郭哲恺:“啊?不画画了?”两人是原本是来写生的。 何月夕郁闷道:“画什么呀,没心情,回去背英语吧!” 郭哲恺:“……”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圣诞假期 十二月,西里各处都摆起了圣诞树,超市里开始上架和节日相关的商品,彩蛋、姜饼、火鸡…… 圣诞节放假三周,叶禹凡不打算回国,12月24日起所有地方都关门,兼职的餐馆也放了假,叶禹凡只能提前在超市屯够了干粮,窝在宿舍里,像一只过冬的松树。 “大家都回家过年了,街上都没有什么人。” 和江冰一条一条地发着短信,向他诉说城市里反常的寂寞和冷清,如果节日没有特殊的意义,别人的喧嚣和喜庆似乎都不属于自己。 “你的室友也走啦?”江冰问。 “嗯,就我一个人。”听不到安妮在隔壁和男友打电话时的娇笑声,也看不到乔伊在厨房里煮咖啡的身影,一个人住在一个大公寓里,静得可怕。 “别怕别怕,我陪你。”那人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发来这么一句话。 “谁怕了!”气急败坏地回复。 …… 只可惜两人有时差,就算江冰熬夜,每天也最多陪叶禹凡到晚上七点(国内凌晨四五点),于是,临睡前那几个小时,叶禹凡更觉寂寥。 很奇怪,以前从没有过这种心情,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那个人的存在无比重要了呢?也许是他隔三差五的电话,让自己养成了这个“依赖”的习惯…… 圣诞节当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叶禹凡收到了阿曼、Lily等人的祝福短信,却没有收到柯竞的,打电话给他也没有人接,三天后去餐馆,才得知柯竞回中国了。 “Jing没告诉你吗?”Lily说,“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说是临时有事,所以,这一整个周都要拜托你了。” 叶禹凡挺意外:“他没说。” “是吗?”Lily眨了眨眼睛,对叶禹凡道,“新年第一周的工资是平时的双倍,你不想给Jing代班吗?” “我想……”有这种好事叶禹凡自然不会错过。 隔日,雪还没化,Ben不在,没人能顺路捎叶禹凡去餐馆,他只能独自打车去餐馆。 下了车,叶禹凡穿过停车场,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倚在车边打电话,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互不相扰地避开。 他所在的地方是员工通道的必经之路,叶禹凡路过他,听他用英语说着什么,音调轻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呢子大衣,个子很高,偷瞄了一眼,却和对方再次移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叶禹凡心跳了一下,加快步伐走进后门。 餐馆里空调开得很暖,叶禹凡脱了外套挂好,正打算去员工包厢吃饭,就被Lily叫住,说:“Shotray,老板来了,今天中午不营业。” 叶禹凡一愣:“那还要上班么?” Lily笑道:“老板说中午一起吃个饭,现在正让厨房做着,你别担心,工资照发。” 运气这么好?不但能吃白食还能领工资,打车不算白打! Lily:“去大厅等着吧,大家都在那儿。” 叶禹凡神清气爽地走到前厅,想象着boss会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一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商人,也可能是经理那种挺着肚腩的秃顶男人……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老板竟然是刚才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长着一张典型亚众人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有点斯文,算不上帅,却因优雅的举止显得气度翩翩。 经理把他迎进来,叫他Kevin,殷勤地向他介绍着店里的每一位员工。国外不兴“某某总”、“某某董”,人与人之间大都直呼其名。 见到人群中的叶禹凡,Kevin朝他微微颔首,下一刻又把手指挪到胸前,解开了大衣的纽扣。 叶禹凡瞳孔收缩,紧张地盯着他。 Kevin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身后的随从接过他的外套和围巾,仔细地挂上——说实话后者的形象更符合叶禹凡想象中餐馆boss的标准,可没有老板会跟后面拿衣服的。 开饭后,经理理所当然地坐到了Kevin身边,继续喋喋不休地向他汇报着餐馆的效益和业绩。还好几十个员工分桌吃,叶禹凡这个小角色自然没有坐主桌的份,他还挺同情Kevin那一桌人一边吃饭一边还要听经理反复那些乏味的数据,饭都吃不安生。 接近席尾,Kevin给大家敬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并说了几句感谢和鼓舞的话。所有人都端起了酒杯,叶禹凡也象征性地微酌了两口,葡萄酒入口甘醇,回味香甜。 之后,又听经理喜气洋洋地宣布,Kevin要给大家发红包。 发红包原本是中国人过年的传统习俗,外国人觉得新鲜,听此言自发地排起了长队,一个个兴奋无比。 Kevin发一个,员工就跟他握个手,感动地说谢谢,叶禹凡忽然很想笑,这哪是发红包啊?好像福利社给穷人发救济金…… 轮到他的时候,Kevin却停了下来,叶禹凡疑惑地抬起头。 Kevin问他:“你刚才在笑什么?” “No,nothing.” 叶禹凡忙不迭地否认。这样的距离,他都能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又等了好几秒,才等来Kevin的下一句话,问叶禹凡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在西里上学。 可这个问题没等当事人回答,经理就抢先一步道:“Kevin,我确定他满十六岁了,他出示过所有的证件,只是看起来有点小。” Kevin看着叶禹凡问:“你是皇家艺术学院的学什么?” 经理道:“是的。” Kevin瞥了经理一眼,“Tom,我不怀疑他的年龄,我以为,你既然招他做兼职员工,就应当相信他有独立工作和回答问题的能力。” 男人说话时语调上扬,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会让人以为他心情不错,只是谁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悦。 经理讪讪地退了一步,终于闭上了嘴巴。 接着Kevin却没有再问叶禹凡什么问题,直接递上了红包,叶禹凡刚松了一口气,却不留神被人一下子抱紧。 男人温热的嘴唇在他脸上一碰,耳边是方才还在训责经理的声音,“圣诞快乐。”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多喝了两口葡萄酒导致的眩晕感,这会儿男人上卷的尾音让叶禹凡察觉到了类似挑逗的味道。 ……脑中警铃大作,僵硬地说了谢谢,机械地走开,离对方远远的。 自从知道自己前世的性向后,就特别抵触与同性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尽管拥抱和贴面吻都是西方正常的礼仪,但叶禹凡还是很不习惯,而且,刚才发红包时,Kevin明明只拥抱年轻的女员工,大都还是后者主动…… 好在老板很快就走了,据说他主要的事业在卡特,很少来西里。 晚上下班,叶禹凡刚回到家,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原以为是江冰,不料却是柯竞。 “对不起,都没说一声,就回国了,圣诞快乐。” 没想到柯竞也会跟人道歉啊……叶禹凡有点感慨,但更多是感动与对方的来电,会记得,说明他把自己当朋友了。 “圣诞快乐。”发现对方的嗓音不大对劲,叶禹凡关心道,“你嗓子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才说:“有点感冒。” “自己注意点啊,圣诞快乐。”叶禹凡拆着手里的红包,笑说,“你亏大了,今天老板来餐馆给我们发红包,猜猜有多少钱?” “十布罗钱?”柯竞问。 叶禹凡:“一百布罗。” 柯竞:“靠,真的假的!” “真的。”叶禹凡把玩着手里的纸币,也意外于Kevin的出手阔绰。 柯竞在电话那头懊恼道:“亏大了。” 叶禹凡调侃他:“圣诞才放三个周的假,光来回机票就够你亏了,这点小钱何须在意。” 柯竞叹了口气,说的却是别的话:“是啊,才放三个周,都不用调时差就能回来了。” 没想到连他自己都惆怅,那还回去,真是脑子出故障了。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唔……”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对话声,叶禹凡唤了两声柯竞,电话却被挂断了。奇怪地看了看传来忙音的手机,想打回去才意识到这是国际长途,而自己只开通了接听服务。 隔了几日又去餐馆,叶禹凡发现厅堂里被特意布置了一番。 原来今天有位客人包下了全场办生日派对,叶禹凡看了一眼庆生幕布,见上头赫然印着寿星的名字——Qing Bo、Mu Bo。 这两个人是双胞胎么?能在这种地方包场办派对,真有钱啊…… “Shotray,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过去帮忙摆巧克力!”Lily手忙脚乱地把几箱费列罗巧克力塞在叶禹凡手里。 “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那边的几个,饮料都摆好了吗……” 叶禹凡走过去分发巧克力,顺便听几个女服务员八卦—— “也不提前预定,害我一大早起来忙到现在……” “没办法,听说是Kevin亲自下的指示呀!” “难道是Kevin的朋友?” “大概是吧,都是中国人。” “我发现好些在西里的中国人都特别有钱。” “嘘,Shotray还在边上呢……” 叶禹凡:“……” 晕死,自己这是被她们可怜了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刚才开始右眼就一直跳,现在才意识过来,那两个寿星名字怎么看都是中国人的! 有钱人,就意味着可能遇见那些家伙吧?虽然他们未必认识自己,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事恐惧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叶禹凡安慰自己要坚强,没什么好怕的,不能一直活在记忆的阴影里…… “Shotray,e here!” 见到Lily举着调料瓶,叶禹凡浑身一个激灵,迅速躲进杂物间,开始“慢条斯理”地灌调料——天哪,如果今天一整天都呆在这里就好了! “快一点灌完哦,今天会来不少中国人,一会儿需要你到外面来帮忙。”Lily无情地下达了指示。 叶禹凡:“……” 出去的时候外头已是座无虚席了,熙熙攘攘地一群,叶禹凡都怀疑是不是整个西里市的中国人都在这儿了——哦不,是中国学生!大多数都很年轻。 来不及多想,就被Lily叫去吧台做酒水,一叠的单子让叶禹凡都无暇抬头,只能快速地打着一杯又一杯的饮料,Pint Coke,Lemonade,e juice,RoseA…放上托盘的饮料很快被女服务员端走,然后又有新的单子被递上来。 ……这群该死的富二代,真能喝! “Shotray……”端酒的女服务员叫他的名字。 “Yes?” “1号桌有个客人请你过去。”她放下托盘绕进来,“接下来的单子就交给我来做吧。” 叶禹凡猛一抬头,望向女服务员所说的方向,只见一个漂亮的女孩笑吟吟地朝自己摆了摆手。 叶禹凡不认识她,却认识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正是那日从巴黎开往西里的飞机上,坐在头等舱里的那对男女。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用灵魂画画 不是不管怎么逃避,终究还是会遇到。 世界都这么小,何况是这个人口数量都比不上宁城的西里。 “小姐,您要的苏打汽水……”递上杯子的时候感觉到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感觉就如杯中的柠檬片,被冰块挤压、被碳酸腐蚀着,动弹不得。 唐真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近距离越发觉得他长得好看,不似柏沐那张男女不辨的人妖脸,叶禹凡的帅气是明朗清新的,如同父亲办公桌上那盆秀气的文竹。 接过饮料,正想同他说两句话,却不料对方迅速收起托盘,面无表情地离去。 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先发出一声轻笑:“噗,刚才那家伙是甩了唐真的面子?我没看错吧!”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识到唐真被人无视,哈哈……” “这个服务员有个性!” 众人嘻嘻哈哈地调侃着唐真,看着她脸红,娇嗔着埋怨大家,说一定会把这个人拿下。 “你看上的人还有追不到手的么?再说他只是个服务员!” 众人又是一阵笑,是啊,一个服务员,怎么会搞不定,但大家都只是把唐真的话当玩笑。 …… 耳边的声音都在远去,不知道方才是怎么稳住心神使嗓音不发颤,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发现他离开时脚步的凌乱。 理智强迫身体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可仍旧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样,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再做什么…… 叶禹凡躲进员工休息室,瘫在沙发上怔忡:为什么会这样?外面那么多的富家子弟,唯独那个人让自己恐惧反感!他到底是谁? 上一次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听何月夕提到泓韵集团的“官林运”,可那个人年纪如此的轻,不可能是官林运…… 足足发了二十分钟呆,直到Lily进来找他,原本带着抱怨的语调在见到叶禹凡的一刹那转为惊叹:“噢,我的上帝,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非常苍白!” 叶禹凡摇摇头:“我想我休息一下就好。” “是吗?”Lily皱着眉道,“外面还有两个客人在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叶禹凡:“非常抱歉,我想我还是请假吧。” Lily:“……需要我替你叫一辆车吗?” 叶禹凡:“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Lily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回到大厅,对那两个少年解释:“你们说的那个人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经回去了。” 何月夕、郭哲恺:“……” 半个小时前,刚刚发现叶禹凡在这里打工的何月夕欣喜若狂! “啊,他不是有钱人!看到了吗!” “嗯!我们还是可以跟他交朋友的!” “我们上吧,阿恺!” “好啊!Let’s go!” ——两腔热情被迎面而来的冷水兜头浇熄。 “又身体不舒服!”何月夕纠结道,“搞什么啊,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郭哲恺:“对啊,好巧喔!” 何月夕:“真的不是故意在躲我们吗?” 郭哲恺:“不知道耶……” 何月夕闷闷不乐地拿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小番茄,一边胡思乱想:“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郭哲恺一边吃一边含糊道:“有吗?” 何月夕:“或者说,他怕我们?” 郭哲恺:“为啥啊?” 何月夕:“因为咱们得过奖嘛!他觉得不如咱们,他自卑,所以躲着咱们!” 郭哲恺摇摇头:“怎么会嘛,他是个天才耶!” 何月夕:“……” 郭哲恺:“你别生气……” 何月夕抓狂地大叫:“吃你的鱿鱼仔吧!” 对何月夕来说,叶禹凡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初出茅庐的侠客偶然间遇见的神秘高手,年纪和他相仿,背景和他相当,他自然特别想跟人家结识,特别想跟人家过招,特别想跟人家惺惺相惜同舟共济闯荡江湖,可偏偏人家一点儿也不把他当回事儿——于是他就开始纠结人家为啥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而郭哲恺对叶禹凡的执着却只到“想跟高手过过招”为止,什么不当回事儿、躲着他们……额,重要吗? 叶禹凡两次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离开……说不定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呗! 一直没去上英语课……他英语都那么好了还学什么呀! 所以郭哲恺真不明白何月夕在纠结什么,但葛老师嘱咐过他,和何月夕在国外一定要同甘共苦,作为何月夕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他必须乐其所乐、忧其所优! 郭哲恺冥思苦想,得出一个结论:“小月,你说是不是咱们的长相不对叶禹凡的口味?” 何月夕:“啊?” “他每次看见咱们都身体不舒服,”郭哲恺举着个不锈钢调羹,愁眉苦脸地打量着凹勺中映出的变形脑袋,“是咱俩长得太丑了吗?” “……”谁能来拯救一下这个*! “服务生”的插曲很快被大伙儿遗忘在脑后,年轻的客人们举杯推盏,为柏晴和柏沐十八周岁的生日而欢庆着,他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官鸿泽亦不动声色地和朋友们聊着时下流行的话题,但他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其实从叶禹凡出现在吧台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时不时地看那个方向,可惜对方头也不抬地忙碌着,略长的刘海遮着漆黑的眸子,不送酒不上菜,不与他们正面接触,刻意弱化自己存在感,仿佛他们的热闹与欢庆都与他毫无关系,直到唐真顺着自己的视线发现他,才将他曝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然后,作为服务生的他不可避免地被召唤过来,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一眼,目不斜视盯着手中的饮料,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唐真那么明显的眼神,换做是别人,早就趁机搭讪了吧?他却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 再然后,本该回到吧台位置的他转进后台,再也没有出来。 官鸿泽频繁地看他离开的方向,期盼下一秒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再次出现,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着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没出现,心里不由空落落的。 “泽哥,你在想那个人吗?”素来沉默寡言的柏沐在边上幽幽开口。 官鸿泽意外于柏沐的话,明知故问:“哪个人?” 柏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官鸿泽:“没有。” 柏沐无视于他的借口,道:“他在躲你。” 官鸿泽:“……” 柏沐似笑非笑地看了官鸿泽一眼,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柏家的幺子是个古怪的家伙,长相阴柔,眉眼亦过于妖冶,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阴晴不定的猫。看似漫不经心,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他很少和别人说话,除非他愿意主动和你说些什么,可但凡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毫无意义。 所以就算是他毫无根据的直觉,官鸿泽也会相信。 本无需对叶禹凡如此在意,巴黎转机厅草草的一瞥,发觉对方才气了得,可也并非独一无二,毕竟从小到大,官鸿泽见过的才华横溢的人太多。 只是奇怪对方的态度,一而再再而三地躲我,为什么? 官鸿泽想起机场上的经历,也是如此! 他晕机,自己好心前去关心,却被毫无缘由地吼开,对方当时毫不掩饰的厌恶再次浮现在眼前……为什么!! 被吊足了胃口的青年终于忍不住起身前往吧台去一问究竟。 “Shotray他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了。”女服务员回答。 “是吗……”官鸿泽沉吟道,“Shotray是他的英文名?” 女服务员:“是的。” 官鸿泽:“他一般什么时候在这里上班?” 女服务员:“他是兼职生,一般周五到周日下午都在。” 官鸿泽:“谢谢。” …… 这才明白自己如此“在乎”他的原因——躲我吗?你不知道极端地抵触会更适得其反吧! 没有关系,知道你在这里工作就够了,来日方长,我们有得是打交道的机会。 叶禹凡睡了一宿才回过神,慢慢回想前一日在餐馆发生的事。 送饮料时自己的情绪压制地很好,没有出任何差错,被叫过去只是那些富家少爷小姐们新奇“同胞”在餐馆里打工,那个“头等舱”的家伙应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叶禹凡想到Lily说的两个朋友,他在这里认识的中国人屈指可数……难道是何月夕和郭哲恺?全国创意绘画大赛上得过奖,又被官家资助出国留学,他俩和那个圈子里的人混在一起理所当然。 说实话,叶禹凡挺喜欢何月夕和郭哲恺,如果没有背后的关系,叶禹凡特别愿意和他们交朋友,只可惜……叶禹凡捂住自己的眼睛,遗憾地叹气,可惜我有病。 几日后,柯竞回西里,约叶禹凡出来。 “我在画画呢。”空荡荡的画室里回响着叶禹凡不大的声音。 “你有病啊,现在还在放假诶!”柯竞的嗓音仍有些沙哑。 “反正闲着没事。” “在哪儿,我来找你。” 柯竞空手来到叶禹凡的画室,叶禹凡见他憔悴了些:“感冒还没好?刚回来,怎么不休息一下。” “无聊。”柯竞拖了把凳子,坐下看他画画。 看着看着,他开始惊讶于叶禹凡的画法—— 叶禹凡先用浸透了水的笔刷在纸上刷出一个透明的形——没错,因为是水,所以不知道他画了什么。 接着,他开始调大量的色彩往纸上刷,让它们在纸上自由扩散、冲撞,遇到被水刷过的部分,色彩会融合,继而风干……每一幅色彩都恰到好处,让人看了极其舒服,柔和处虚幻朦胧,粗粝处干脆犀利,仿佛有生命一般! 别看这画起来简单,柯竞在皇家艺院呆了几年,知道全校上下数千人,能用这种方法画色彩画的中年级学生,绝对不超过十个! 因为这看似简单,却并不是随便一个路人甲能模仿的,这样画很容易在纸上呈现出屎的颜色…… 譬如画一幅风景色彩画,正常的画法,作画者先用淡笔在色彩纸上勾一个极淡的场景轮廓,结合各人的视感和习惯,确定各处的画法,近景干画、远景湿画,或由深至浅,或从浅至深,层层排色,无论步骤和手法怎么变换,也脱离不了作画的规律。 可柯竞听他母亲说过,真正的艺术家不会用主观去操控画,反之,是让所画之物(情)主动选择其呈现方式,在这个过程中,作画者的手只是个被事物借了灵魂的工具。 如梵高的《星月夜》,并非梵高画了星空,而是星空让梵高呈现了它。 画中如漩涡般旋转的星夜不是我们看见的星夜,也不是梵高眼中的星夜,而是被赋予了灵魂的力量后,星夜自己所呈现出的模样。 所以,画家和艺术家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用手画画,后者用灵魂画画。 这也是为什么,外行看许多世界名画都觉得一头雾水,而只有真正的行家和同有艺术家才华的人才能体味其真正的价值! ———— 【科普】 色彩画一般分—— 水彩画:颜色有透明度,会相互叠加,一般先在画淡色部分,再依次加深。 水粉画:颜料为粉质,会相互覆盖,一般先画深色部分,再画浅色部分。 干画法:一遍颜色干后再上第二遍,一层一层叠色。 湿画法:保持画布、画笔、颜料始终潮湿,让颜色在画布上通过浸水模式渗透,颜色之间可以相互融合。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真正的天才 叶禹凡专心地画着,忽听柯竞问:“你学画多久了?” 他心思全在画上,没仔细想柯竞的问题,顺口回答:“有一年了吧。” 柯竞脸色一变:“什么?才一年?”难道上次在他的速写本上看到的画,也只是一年的实力? “你……”柯竞惊问,“是谁教你画画的?” “没有谁教我啊……”叶禹凡在湿布上轻轻抹着笔刷,想了想又道:“有一段时间在艺专旁听了点儿美术史的课。” 柯竞:“艺专?那是什么地方?” 叶禹凡:“我老家一所职高。”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看看乱糟糟的画纸,叶禹凡说:“我一个人的时候更投入一点,总是一不留神就能画很久。” 柯竞:“……”你丫是想说我在让你分心了吗?靠! 叶禹凡见柯竞面色不善,以为自己画得挺糟糕,摸摸鼻子,一脸诚恳地问柯竞:“是不是很难看?” 柯竞:“……”他到底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好欠扁! “色彩画我还掌握得不太好。” 叶禹凡叹了口气,礼尚往来地问柯竞,“我还没见过你画的色彩画呢,什么时候让我学习学习??” 尼玛这是在挑衅吧?柯竞咬牙切齿道:“饿死了,出去吃饭!” 叶禹凡:“……” 一路上,柯竞都很郁闷:如果叶禹凡没有在说谎,那么他就是个天才!啊,我居然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天才!……啊啊啊! “你爸妈是画家吗?”饭桌上,柯竞控制不住地八卦叶禹凡。 “不是。”叶禹凡道,“我爸是大学老师,妈妈在银行工作。” 柯竞:“你爸是教啥的?和艺术有关吗?” 叶禹凡:“没有吧,他是教‘教育学’的。” 柯竞:“哦……” 过了五分钟,柯竞又问:“你学画画真的才一年?那你原来在干啥呢?” 叶禹凡:“上学啊。” 柯竞算了算年龄,问:“初中毕业开始学画画的?” 叶禹凡:“差不多,高一上没几天就休学了,后来就开始自己画画。” “……”真的没有一点美术功底!一般人完全不可能在一年内就有皇家艺院三年级的水平! 柯竞狠狠地吃了两块土豆,又问:“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他们画画吗?” 叶禹凡摇头:“我爷爷是电工,奶奶是裁缝,外公外婆都是农民。” 柯竞想:是不是裁缝的基因?毕竟放现在也算是个服装设计师……Oh No,太牵强了! 被问了这么多私人问题,叶禹凡有点奇怪了,问柯竞:“你呢?你学了几年画?你爸妈都是干什么的?” “……”忽然有种有种被对方秒杀的感觉,柯家那些事儿真不是能对人说的。瞥了眼叶禹凡好奇的眼神,柯竞硬着头皮道:“是我妈教我的,她是画家。” “Cool!”叶禹凡笑道,“难怪你画画这么好。” 柯竞把不锈钢叉子往桌上一拍:“我学画都十几年了,能不好么。” “……”叶禹凡咽下口中被嚼烂的生菜,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画画?” 柯竞:“……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平时你都不和我聊这方面的事。”叶禹凡淡笑道,“而且第一次你见我画画,随手几笔就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你还说,艺术只是有钱人玩的东西。” 柯竞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那句话我也思考过,昂贵的学费、生活费和画具费确实让穷人望而却步,如果没有钱,出国学艺术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叶禹凡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继续道,“可是没办法,我曾经以为我讨厌画画,现在画画却是唯一能让我静下心来的事情,画画的时候,我觉得很自由,可能我没有钱买很贵的颜料,就算打工也没办法像那些富二代一样挥金如土,艺术对他们来说只是个玩意儿,可对我来说却是唯一能走的路了。” 柯竞静静地听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喜欢画画吗?也许吧。 从小就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画家,或者比她更厉害。 她眼里的世界那么的美好、浪漫,可正因为如此,更脆弱得容不得一点儿杂质和伤害。 柯家突逢变故,父亲下狱,她也匆匆地去了,不对这尘世报一丝留恋。 那时,他刚收到皇家艺术学院录取通知书,一时失去了庇护自己的大山,才发现是多么的无助! 上学?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学艺术?她不在了,自己学艺术是为了什么? 可是还是要继续活下去,他毕竟不是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唯一的亲人袖手旁观,却是那人起了恻隐之心,暗中伸出援手资助自己继续学业,却不知有个更大的陷进等着自己跳进去——那个衣冠禽兽! …… 柯竞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叶禹凡问:“怎么了?” 柯竞摇摇头,起身道:“回去吧。” 叶禹凡:“还去画室?” 柯竞:“走走。” 旧雪未化,新雪就落了下来,一层一层,白茫茫的一片。 叶禹凡问:“这里的春天什么时候来?” 柯竞:“还要等上两个月吧,到时候校园里会开很多很多的木春菊和欧石楠。” 叶禹凡伸手去接,手指冰凉,还化不开一片雪花。 柯竞看着他,忽然道:“Shotray……” 叶禹凡:“嗯?” 柯竞道:“我是说过,穷人学艺术就是找死,但是有个例外。” 叶禹凡:“什么?” “除非那个人是天才。”柯竞拍拍叶禹凡的肩膀,道,“珍惜你的才华吧。” 接连好几天,叶禹凡心情都不错,柯竞开始陪他去写生,虽然两人都不多话,可有朋友在身边,总是比独来独往的好很多。 但惬意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叶禹凡就遇上了他出国以来最大的一个问题,那个会让他“犯病”的青年再次去了他打工的场所。 那日是叶禹凡一个人的班,柯竞不在,他在吧台做酒时听边上整理酒柜的Lily说:“来了个中国人,Shotray你去接单吧。” 叶禹凡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简直如惊弓之鸟一般呆在原地,直到Lily催他过去。 和上次一样,用尽力气控制着身体不颤抖。 那人坐在椅子上,不急不缓地翻着菜单,问叶禹凡这里有什么特色菜,开始叶禹凡还能答出来,渐渐的反应就越来越迟钝,因为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抗身体本能产生的恐惧了。 好在对方没有“折磨”他太久,点完菜就摆弄起了手机。 叶禹凡逃似的回去,靠着吧台心惊肉跳了许久,不过这回比上次好了些,上次他难受得差点虚脱。 远远瞥了青年一眼,对方手执刀叉,慢条斯理地享用着盘子里的牛排——自己推荐的菜他一个都没点,却在吃牛排……这可是中餐馆! 吃完饭,那人又要了杯清咖,这回叶禹凡除了在靠近的时候呼吸不顺外,而没有产生以往那种好久才能缓过神来的后遗症。是自己对那人的恐惧抵抗力在增强吗?还是说习惯了? 不过叶禹凡可没那么自虐,为了加深习惯而刻意靠近对方,要不是为了工作,他绝对避之不及! 那人终于在叶禹凡快下班时买单离开,叶禹凡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懈,就浑身发软。Ben要上晚班不能送他,叶禹凡打算自己打车,因为实在没力气走回去了! 穿上外套下楼,一出员工通道就见停车场停着一辆的士,正感叹好运,却见车窗慢慢下移,露出那张让叶禹凡骇然失色的脸。 青年好整以暇地问:“你下班了?” 叶禹凡面色苍白地一步步后退——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没有忘记! 叶禹凡见他下车想过来,本能地掉头就跑,听那人大声喊着:“等等,我有话问你!” 不管是什么话,叶禹凡都不敢见他。 三两步窜进员工通道,正遇上Ben来取酒,在走廊里见到气喘吁吁跑进杂物间的叶禹凡:“咦,落下东西了?” Ben进了房间,见叶禹凡浑身颤抖地蹲坐在地上,紧张道:“你怎么了?” 叶禹凡无力地摇着头,Ben蹲下来,问:“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出问题的是他自己! Ben问:“要我帮你叫taxi吗?” 叶禹凡再次摇头:“我等你下班,你顺路捎我回去吧。” Ben看了看手表,说:“还要几个小时呢……我打电话给Jing,让他来接你怎噩梦杨?你这样让人很担心。” 柯竞来的时候,叶禹凡还在怔忡,下楼时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那人已经不在了。 上了的士,柯竞嗤笑了一声:“姑娘似的,下了班还要人来接,怎么回事?” 叶禹凡:“我被人盯上了。” 柯竞的脸色严肃起来:“什么人?劫财的?奇怪!西里的治安还是不错的啊,你下班时也不是深夜,哪有人光天化日下抢劫?” “……不是。”叶禹凡费力地摇了摇头,他压力太大,承受不住地向柯竞倾诉起来,“他是中国人,可能跟我们一样,只是个学生。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害怕,很难受。” 柯竞不解:“什么意思?你怕他?你欠他钱了?” “不是。”叶禹凡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虚弱道:“我不认识他。” 柯竞:“那他为什么找你?” 叶禹凡:“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他再来找我,估计我连餐馆都不敢去了。” 柯竞:“……我晕。” 官鸿泽躺在床上,手臂枕着脑袋,眼神阴郁地望着天花板——他果然在躲自己!可冥思苦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纠结了一宿,次日喝过早茶,官鸿泽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Uncle,我是官鸿泽……挺好的,劳您记挂……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他叫叶禹凡,英文名Shotray,是你店里的员工……哦?您记得他?不知道你有没有权利安排他单独和我见个面?……只能在你餐馆是吧,好的,哦对了,能向他保密么?别让他知道我要见他……呵呵,没有,只是想交个朋友……嗯,拜托您了。”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夏骁川的记忆 过了几天,让叶禹凡害怕的那人没有出现,生日派对上让他送过酒的女孩却来了,但奇怪的是,这一回面色大变的人成了柯竞。 女孩见到柯竞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柯家已经沦落到需要你来餐馆打工的地步了么?你姐呢?也不管你了?” “唐小姐,你是到这儿来用餐的还是来唠嗑的?”柯竞本来脾气就不好,遇见不想见的人,说话更是夹枪带棒,句句嘲讽,“我还有工作,没功夫陪您哦。” “……你还真当我是来这儿找你的?”唐真眉目含情地瞥了一眼吧台的方向,又转了回来,“不过能在这里看见你也真是巧呢,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他们’若知道你在这里打工,该有多惊讶啊!” 柯竞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回到吧台,柯竞取杯子、打汽水、铲冰块的动作都噼里啪啦的。 叶禹凡问:“你怎么了。” “没事。”柯竞把杯子往托盘上一放,因为动作过大还溢出了许多。 叶禹凡:“……” 送上饮料,唐真又叫住柯竞,挤眉弄眼道:“喂,和你一起的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 柯竞眯起眼睛,唐真的笑容一目了然,就是她大小姐看上人家了! 柯竞暗骂了一声“操”,心道自己真没猜错,这妖孽就算出了国也改不了水性杨花,恨不得上遍天下所有有点姿色的男人! “诶,打个商量,你帮我约他,我就不告诉他们你的行踪,怎么样?”唐真笑问。 “有病。”柯竞转身就要走。 “听说秦孟元也在找你哦。”唐真悠悠地抛出一句话,成功地让柯竞顿住脚步。 “……他找我干什么?”柯竞皱眉。 唐真:“谁知道呢,可能是想捧你呗,你现在是在皇家艺术学院上学?” 柯竞不回答,却问:“你怎么知道他找我?” “去年他来过西里,说找你很久了。”唐真耸耸肩,“不过自从你家出事,你就消失了,这两年你都在西里?” 柯竞没理她,若有所思地回到吧台,对叶禹凡道,“一会儿点菜你去吧。” 叶禹凡心里不太愿意,一想到那个女孩和“头等舱”是朋友,他就连着戒备,不过“头等舱”不在,他也没夸张到点个菜都逃避。 “小心那个碧池。”柯竞提醒了一句,“她问你什么你都别说,最好别跟她牵扯上任何关系。” “……”叶禹凡心道,别让我跟她牵扯上关系你还叫我去接单! 亮闪的指甲,精致的妆容,都让人看得出女孩是精心装扮过的,叶禹凡没留意到对方的暗送秋波,倒是想到一个问题——柯竞认识她? “你和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回吧台后,叶禹凡问。 柯竞并不瞒他:“以前的同学,小时候一个圈子里的。” 叶禹凡大惊,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那个女孩一个人点了八道菜,自己提醒对方点太多会吃不完,她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想尝尝味道”……想到柯竞当时花三百布罗买杯子的经历和上餐馆点菜的作风,叶禹凡就黑了脸——所以,他们都是富二代?Wait!如果柯竞和她认识,也意味着他可能认识“头等舱”吧!叶禹凡瞬间就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不过早没有联系了。”柯竞说着,一边整理脏杯子,倒置在杯托上,“我现在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要背景没背景,怎么可能还跟他们混在一起。” 叶禹凡:“……以前不是朋友吗?” 柯竞自嘲:“朋友?怎么可能!就算是当时也不是朋友的关系啊。” 叶禹凡奇怪:“为什么?” 柯竞看了叶禹凡一眼:“因为家庭背景原因聚在一起的人,不是相互利用,就是相互恭维,看你富贵就阿谀巴结,看你落魄便落井下石,哪会有真正的朋友……”说到这里,柯竞蓦地想到了一个人,语气放缓了一些,“若是有,也会因为价值观和地位的不同,慢慢生疏起来。” 叶禹凡松了口气:“看来你身上有不少故事呢。” 柯竞用力架起放玻璃杯的托盘,送进洗杯机器,“哐当”一下合上门:“不过都是‘杯具’。” 叶禹凡:“……” 期间唐真又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召唤了几次叶禹凡,最后实在忍不了叶禹凡的“麻木”,放下矜持,主动问他要手机号码。 叶禹凡惊了一下,却面不改色道:“我没有手机。” 女生似乎很惊讶,也不知叶禹凡是不是在忽悠自己,犹豫着问:“那伊妹儿呢?” 叶禹凡:“我……背不出来。” 唐真嘴角抽搐:“……呵呵。” 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叶禹凡讪讪地回来了,对柯竞道:“她叫你……” 柯竞过去,唐真恶狠狠地问他:“你跟他说了什么?” 柯竞摊手:“说什么?” 唐真瞪了他几秒,咬牙道:“……买单!” 柯竞勾起嘴角,微微鞠了个躬:“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唐真走了,徒留一桌几乎没动过几筷子的冷菜。 “真奢侈啊……”叶禹凡收盘子时感慨。 柯竞来帮忙,一脸笑容地问恰巧经过的主管:“Lily,刚一个朋友过来,说这些菜让我们打包回去耶!” Lily莞尔:“那你们就自己去拿打包盒吧。” 叶禹凡:“……” 回去路上,柯竞心情极好,问叶禹凡跟唐真说了什么,对方竟然那么生气。 “她问我电话号码和伊妹儿,我没给,她让我坐下陪她聊会儿天,我说,小姐,我们上班时不能和客人聊天,你抓紧时间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叶禹凡叹气道,“她又给我她的伊妹儿,让我联系她,我没敢要,说我很忙,要上课、要打工,没时间发伊妹儿。” “哈哈哈哈!”柯竞大笑,“你这态度真绝了!我估计这是她从小到大泡这么多男人以来,第一次吃这种闭门羹!” “啊?”叶禹凡吓了一跳,唐真问他那些问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对方想勾搭自己,而是“头等舱”派间谍来探自己底细来了,所以他躲还来不及呢! “不是哥挡你当金龟婿的路。”柯竞笑道,“我从小跟她一个学校,追她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但那妖孽真不是啥好货色,不矜持、花心又没节操,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都是三分钟热度。” 叶禹凡:“……” 柯竞对叶禹凡“谆谆教诲”:“虽然男生怎么样都不吃亏,就算上了床也不会怀孕,但是你别忘了,她情人多,他们会来找麻烦。她上初一时,有几个公子哥就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当时她正谈的一个被人生生打断了肋骨,在医院躺了小半年,她看都没去看人家,仅过两个礼拜身边就换了个人。” 叶禹凡头一次听说这些富二代身边发生的事,震惊之下,唏嘘不已:“好像拍电影啊,那还有那么多人追她?” 柯竞:“她爸厉害呀,唐氏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她爸宠她几乎要宠上天去,当年圈子里还有一句话,谁要能让唐真在自己床上躺够半年,谁就是真爷们儿。” 叶禹凡皱眉:“所以他们只是为了攀比,也不是真的喜欢她?” 柯竞讥笑道:“谁知道呢。” 叶禹凡问:“你跟她有恩怨没有?” 柯竞收回笑脸:“那个被打断肋骨的哥们,原本跟我关系不错。” 叶禹凡:“……” 柯竞看向窗外,自嘲道:“不过后来,我家出事,他就不跟我联系了。” 虽然柯竞没说他们家出了什么事,但是他落到今天这地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叶禹凡没揭对方的伤疤,而是选择了沉默。 到了宿舍,下车时叶禹凡听Ben在前头抱怨了一句:“以后在我车上你们可不可以不说中文?叽里咕噜了一路都不知道你们在说啥,我实在太寂寞了!” 柯竞一笑:“Yes,Sir!” 叶禹凡也笑着朝他俩挥手:“明天见。” 祸不单行,灾难总是一个连着一个。从生日派对之后,叶禹凡总是在胆颤心惊中度过。 次日一到餐馆,Lily就对他说,今天有个贵客要来,点名要他“伺候”,叶禹凡问是谁,Lily也不知道,只说:“老板亲自打电话下来的,说是一个中国人,还特地安排了包厢。” 餐馆是不对外开放包厢的,却专门设了一个房间让老板接待特殊客人。 叶禹凡心中一紧,总觉得要发生什么,预感也很准,被叫道包厢时,他脸色瞬间就白了——“头等舱”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见叶禹凡进来,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在说: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叶禹凡正想往后退,青年就问:“又想逃?” “……” “别往后退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越逃,我越是好奇为什么……” 叶禹凡脑中千头万绪,紧张地不能动弹。 青年说的没错,人家明显是对自己上了心,想一探究竟,自己躲得过这次,又能躲得过下次么? “坐下吧,聊聊。”青年盯着他,双指向上道:“除了聊天,我不会做其他的,我发誓。” 温和的语调让叶禹凡放松了一些,心道:是啊,他根本不认识我,能对我做什么呢?不如一次性说清楚。只是该怎么说比较合理呢?对方又没病,不像自己,反感和恐惧的情绪像是从灵魂里带来的……“我觉得你是我前世的仇人,所以我看见你就特讨厌”这样吗? ……呵呵,一听就让人觉得是个神经病吧! 青年兴致盎然地看着叶禹凡表情的变化,他似乎下了决定,慢吞吞地挪到桌边坐下,却仍然不敢看自己。 青年朝他伸出手,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官鸿泽,你可以叫我Lustre。” 叶禹凡听到他的名字,一瞬思索的表情后,猛然抬起了头,瞳孔骤缩。 官鸿泽奇怪他的反应,只要是学画画的中国人大都听过自己的名字,他们或是钦羡,或是仰慕,却没有一个像是眼前的少年一样,如同见到了毒蛇猛兽。 屁股都还没做热的少年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如同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呼”的窜了起来,官鸿泽迅速抓起手边的遥控器,“滴”一声——这高科技的包厢能遥控锁门! “我真的不想用这种强迫人的方式。”官鸿泽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可是你太奇怪了,如果我有什么的罪过你的地方,那么我道歉,或是……我们家的家人得罪过你?” 这个分析是最靠谱的,官鸿泽想了好几天,也许是自己的亲人曾经利用一些手段伤害了对方、或者对方的亲人,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种恩怨在自己的时代延续下去,“能告诉我吗?如果我的家人真的做错过什么,我会用我的方式弥补。” 他很诚恳,可叶禹凡握在门把上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是他,是官家的人!他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没错,是跟他的家人有关,叶禹凡震惊于他的敏感,也发现自己如出一辙的感觉竟然是对两个同姓的人! 官鸿泽和官林运到底是什么关系?官家人又对夏骁川做了什么,才会让十几年后记忆残缺的自己惊惧至此!? 叶禹凡猛然间又浑身一震……自己为什么要逃?来到这里,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找回属于夏骁川的记忆吗?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记忆的颜色 叶禹凡慢慢转过身,回到座位上,没了之前那种见到官鸿泽如老鼠看见猫般的惊慌失措,反而镇定下来。他反复安慰自己:官鸿泽什么都不知道,别怕,他什么都不知道…… 官鸿泽愕然,以为自己真猜对了——自从知道爷爷对葛钦舟做过的事情后,他私下也调查了一番,发现泓韵集团能有今日,还真做过不少“坏事”,虽算不上丧尽天狼,但也有失公德。 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家是艺术商,而不是艺术家,这世上哪个商人能从头清白到脚的? 正正襟危坐地等着少年对自己厉声控诉,并且腹稿着道歉的言语,却不料对方道:“因为你长得很像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一个……混混,那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我看见你就本能地想躲。” “……是么?”听到这个回答,官鸿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用尽力气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叶禹凡自然不可能告诉官鸿泽真相,对那两个人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和夏骁川肯定脱不开关系。说不定夏骁川生时受到了官林运的迫害,而按着官鸿泽的年纪,当时他应该还很小,自己同样害怕他,可能是因为官鸿泽和官林运长得很像。 如果告诉官鸿泽,自己身体里有夏骁川的记忆,且不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对方能不能相信,叶禹凡更会把自己置于“二次危险”之中! 叶禹凡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回想自己这几天的寝食不安和兴师动众,官鸿泽还真有点哭笑不得,“但我不是什么他,我可不会欺负你。”他勾了勾嘴角,脸上却看不出微笑的表情。 他天生长了一张英俊锐气的脸,又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虽年纪不大,却把官林运的气质和不怒自威的语气继承了个十足,难怪官家撇弃了风流纨绔的官凤鸣,在他未满十八岁时就被选作官家未来的继承人。 “既是这样,我们便放下前嫌,交个朋友好么?能以这种方式相遇,也算是缘分吧。”官鸿泽不想空手而返,不管叶禹凡躲自己是什么原因,至少,他是个学画画的,能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也算是个人才。 叶禹凡皱了下眉头,报上自己的名字。 官鸿泽早知道他的名字,不露声色地端坐着,十指交叉:“你也是学艺术的吧,去年刚到西里的么?” “嗯……”叶禹凡思考着,斟酌着该怎么问自己想知道的事,“你的姓很少见,我听说国内有个泓韵集团是属于官家的……” 官鸿泽抿了口茶:“你知道泓韵集团?” 叶禹凡:“嗯。” 官鸿泽还以为叶禹凡不知道呢,“目前泓韵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正是我的父亲。”他观察着叶禹凡的表情说。 叶禹凡:“……”原来官鸿泽是官林运的儿子,难怪这么像! 官鸿泽微眯双眼,奇怪于叶禹凡的反应,很少有人听到他的家世后会是这种表情,这让他有点怀疑叶禹凡之前是不是在说谎——因为当他听到泓韵集团时的眼神,和一直移开躲避自己时那副惊慌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还记得你在飞机上的事,你那时候好像就很讨厌我。”官鸿泽悠悠地说着,似在回忆一起有趣的往事。 他给他倒茶,忽然伸过来的手臂让叶禹凡谨慎地一缩,“还是怕么?”官鸿泽忍着笑,“我倒是好奇,那个混混怎么欺负你了?” “……” “能让你怕到这程度,我都想见见他到底和我有多像了。” “……对不起。” “不用道歉,也许我们需要多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这样你就会对我改观了。” “恐怕不行。”叶禹凡拒绝道,“我挺忙的。” 官鸿泽抬头看了看四周:“是要打工吗?” “嗯。” “唔……”官鸿泽沉吟,“你是自费留学?皇家艺术学院的学费不低,据我所知,它是不设官方奖学金的,你打零只是补贴生活费?” “算是吧,也有其它的原因。”叶禹凡承认,官鸿泽有一种让人信服的亲和力,他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让你觉得被人尊重,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所说的内容也都很贴心,像是一个上位者在设身处地地关心你。 “还有什么原因?” “额,西里的画材很贵,我打工主要是为了买颜料、画笔,而且,在中餐馆打工还管饭,我自己不会做饭……”叶禹凡一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和对方说了实话。 “不会影响学习么?” “还好。”其实心态好了打工就会变成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这还多亏了阿曼。况且,就算闲着,叶禹凡也不会成天呆在画室的。 “如果你有经济上的困难,我可以帮你,你应该知道,泓韵集团资助过不少有才华的艺术家……” 其实,能否资助对方不是官鸿泽随口说说的,如果真的要以集团的名义资助叶禹凡,首先要叶禹凡本人提供能证明自身实力的作品,再由集团分析他的未来发展空间提出资助策划,最后由官林运拍案决定。 不过还未等他说完,叶禹凡已摇头拒绝:“不用了。”他听何月夕说过泓韵集团资助他和郭哲恺的条件,一旦答应,未来十几年都会和官家绑在一起,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但官鸿泽所提出来的“资助”则是出于私心,有“私人资助”的成分,想以此名义拉近叶禹凡与自己的关系,就像秦孟元所做的。去年官鸿泽一成年,官林运就已经把部分资产转到他名下,他有足够的能力提供叶禹凡一人在西里的吃穿住行。 官鸿泽自己也很讶异,居然冲动之下说出了这种话,这真不像他。不过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还不领情,是摆明了不想和自己有金钱上的瓜葛。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叩响,叶禹凡看向官鸿泽手边的遥控。 “e in,please.”官鸿泽回答。他没有按什么按钮,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女服务员站在门口礼貌地问:“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官鸿泽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这个不是锁门的,而是‘请勿打扰’的提示灯遥控。” 叶禹凡:“……” “你到底是有多紧张和我呆在一个房间里?”官鸿泽调侃他。 叶禹凡无语,不过现在可比之前好多了,半个小时前,他看见官鸿泽还吓得腿软呢,现在要和对方吃饭也只是紧张而已! 果然,客服自己所恐惧的事,就是勇敢地面对…… 官鸿泽吃饭时不太说话,叶禹凡也不会主动说什么,于是两人就默默地自己吃自己的。 饭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官鸿泽提起自己在家里开派对的事,问叶禹凡有没有兴趣来,叶禹凡又拒绝了,官鸿泽不勉强他,心道这才和叶禹凡第一次“沟通”,不能要求太多。 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尤其是一个他难得能提起兴趣的人,叶禹凡越是拒绝他、逃避他,对他来说就越是神秘,越能让他认真。 饭后他要回去,叶禹凡如释重负,官鸿泽过来跟他握手,两人手指碰触的一瞬间,叶禹凡如触电似的跳了起来。 “怎么了?”官鸿泽问,“握手都怕?我又不打你。” 叶禹凡面色凝重,仿佛为了确认什么,缓缓伸出手臂,握住了官鸿泽的手掌,一瞬间,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骁川,柏长青走了,他去了法国……”男人皱着眉,他似乎是担心自己难过,说得小心翼翼。 “……” “可是我会陪着你。”樱花树下,男人看着他,认真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情景转换——那是一间画室,和曾经梦到过的相同,只不过,这间画室比梦中的更干净、更有人气,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洁白的百合,画架子边的矮几上有果盘,墙上挂了很多画,都是他画的。 他在专心画,男人在边上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为他洗笔,递抹布,递颜料。 “你知道记忆是什么颜色的吗?”他笑着问。 “黑白?” “不,是彩色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为什么?” “你真笨,看了那些电影电视上的东西,就以为记忆真的是黑白的吗?”他得意地说,“假设一下,你见着一个人,他那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你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想着他那天穿了蓝色的衣服。” “你说得对。”男人看向他,描摹着他的五官说,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像是中了魔咒,觉得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一个人,眉眼,唇形,都长得那么合我的心,我还记得,你那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大衣……” “你别转移话题,我告诉你,记忆还有味道。” “是吗?”男人一脸惊讶地等着他继续说,一脸宠溺。 “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很流行的李记核桃酥?现在我每一次闻见这味道,都会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吃核桃酥的事……” “嗯。”男人凑过去深深地闻了闻他的耳鬓,轻柔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再怎么整齐,身上却还是有一种松木的味道,就是你最爱用的梵高颜料的味道,以后我每一次闻见这种味道,都想起你……” …… 记忆不会褪色…… 看得到,听得见,仿佛置身其中…… 叶禹凡松开官鸿泽的手时,浑身止不住地抖着。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官鸿泽担忧道,“我吓到你了吗?” 叶禹凡无力地扶着椅背——记忆中的男人,有着一张和官鸿泽惊人相似的面庞! 为什么……他不是夏骁川的仇人吗? 为什么这段记忆里的他们,关系亲密得如同……情人! …… 官鸿泽想去扶他,叶禹凡摆手:“我没事。”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反应……”官鸿泽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向上作投降的姿势,“好些了吗?” 叶禹凡深吸了两口气,镇定下来,看向官鸿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官鸿泽惊讶,方才还对自己万般回避的人,这会儿竟然会主动问自己联系方式?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柯竞的家 官鸿泽不知叶禹凡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挣扎,见他不动声色地在手机里存下自己的号码,心里有些舒畅感,也见好就收地抛出之前的提议:“有空再聊聊吧,也欢迎你来参加Party。” “嗯……”这一次,叶禹凡没有拒绝。 叶禹凡送官鸿泽出去时,见到柯竞,柯竞也看见了他们,一脸疑惑地走过来,问官鸿泽,“你怎么在这里?”转而看向叶禹凡,愕然道,“刚才在包厢里的人是他?” 叶禹凡点头:“你们认识?” 柯竞挑眉,官鸿泽倒是态度良好地问候他:“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嗯哼。”柯竞抱臂,“世界真小,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来西里了?” 官鸿泽:“你还见到了谁?我怎么没听人说起你。” “唐真。”柯竞意有所指地看了叶禹凡一眼,讥讽道,“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官鸿泽皱了一下眉头,很快恢复平静,对柯竞道:“真难得,前段时间还有人跟我打听你。” 柯竞:“你说的是秦孟元么,唐真告诉我了。” 官鸿泽:“是的,你不打算联系他?” 柯竞:“没必要。” 官鸿泽轻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既然都在这里,有机会便聚聚吧,叶禹凡知道我的电话。” 柯竞看了叶禹凡一眼,发现他在走神,根本没听官鸿泽说了什么。 官鸿泽离开后,柯竞问叶禹凡:“他来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官家要资助你?”难道官鸿泽知道了叶禹凡的实力?官家的人还真是天生的“探子”,但凡有点才华地都想独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唐真找男人一样! 柯竞私心并不想叶禹凡和官鸿泽他们扯上关系,感觉如果他接受对方的资助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伙伴了。 “不是……”叶禹凡否认了。虽然官鸿泽有提到过这一点,但这却不是他来见自己最主要的目的。 柯竞:“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说,我被人盯上的事吗?”叶禹凡眼神有些涣散,语速极慢地说。 “嗯,记得,等等,你说的人是官鸿泽?” 叶禹凡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怕他干什么?”柯竞脸色有点难看,喃喃了一句,“难道他也是那种人?” “什么?”叶禹凡没听清。 “没什么。”柯竞轻晃了一下脑袋,问道,“官鸿泽在那个圈子里还算个品行不错的家伙,他对你做了啥?你那么害怕他,怕得连家都不敢回!” 叶禹凡叹了口气,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柯竞,柯竞是他在国外唯一一个朋友,但他们毕竟才认识几个月,他不能把握对方的态度,“那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 柯竞见他不答,继续猜道:“你刚还跟他吃饭呀,现在不怕了?” “也不是。”叶禹凡纠结了一番,说,“以后再告诉你。” 柯竞撇了撇嘴,埋怨道:“搞什么,神秘兮兮的……” 晚上叶禹凡回到家,仔细整理了一下纷乱如麻的心绪,心中翻来倒去地默念着柏长青、官林运、官鸿泽这三个人的名字,也越来越痛苦自己受这种残缺记忆的折磨,这让他有种人格缺失的恐慌感——好想知道夏骁川经历过的一切! 而目前他所知道的是,与官鸿泽的身体接触会刺激自己回忆起过去,虽不能确定百分百有效,但值得尝试。 白天柯竞问他还怕不怕,当然怕!那种不安和恐慌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可如今他对记忆的执念更深,所以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就算被吓得腿软,就算反感地想吐,也要逼着自己去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隔了两日,唐真又光顾了普通话餐馆,像是跟官鸿泽约好了似的轮番来折腾叶禹凡。 叶禹凡得知她对自己别样的目的后,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了。 不过说实话,唐真还真是个漂亮的女孩,这种漂亮并不是李诗涵、江雪的那一类的美。 唐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主,是用金钱与宠爱捧大的女孩,她身上有种普通女孩没有的自信以及收放自如的气场。 好比一个长相并不十分出众的皇家公主与一个平民选拔上来的城市小姐,乍眼一看后者更靓更迷人,可若她俩一起吃个饭、逛个街,你就能发现,前者身上的雍容华贵是后者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这样一个女孩要是中意于你,正常人都很难拒绝的。 可叶禹凡不是个正常人,他以前是同学心目中的男神,后来命运弄人,他成了“男神经病”,并自己给自己贴上了“有病”的标签……自信这种东西早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摧残地七零八落了。 现在的他,小心地尝试着每一种生存的可能,谨慎地选择每一个朋友,感动于每一次的坚强与进步,珍惜每一点真心实意的认可或赞扬。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新的,是他用来重塑自己人生观、找回自身存在感所必不可少的。 所以,唐真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叶禹凡不敢碰。 他极有自知之明,又在柯竞的友情提醒下得知对方(的男人们)并不好惹,所以努力和对方打着“太极拳”,既不想伤害人家姑娘惹对方恼羞成怒,又要让对方对自己死心——呵,真他妈累啊!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唐真看上叶禹凡,还隔三差五地去人家打工的地儿吃饭,这事很快在那个圈子传得沸沸扬扬。 叶禹凡没想到麻烦来得那么快,那天傍晚他收工,他比柯竞早一步下去倒垃圾,不想边上冲出来两个青年,都是中国人。 他俩见到他,面色不善地问:“你是叶禹凡?” “你们是……”叶禹凡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中一个青年嗤笑了一声,“小白脸儿还长得挺帅,难怪唐小姐喜欢。”说着,给另外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丢了手中的烟蒂,一左一右包夹上来。 叶禹凡暗骂了一句脏话,心道自己竟然也会遇上这种事,演电影似的,而且还是在国外! 那两人没给他留落跑的机会,好在叶禹凡也不是那种懦弱的性格。 他一边应战,一边祈祷着柯竞赶紧下来帮忙…… 其中一个青年挨了他一拳,狠狠道:“哟,这小子还挺能打!” 叶禹凡生病前身体素质就好,病后又跟着江冰混过一段时间,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却不是那种能被人一下撂倒的弱鸡。 这两人的实力跟江冰比起来差得远了——江冰才是真狠,打人时眼神就跟头狼似的,让你有种被撕扯成碎片的感觉,连成年人都怕他。 柯竞下楼后有一瞬的不明状况,接着二话不说冲上来帮叶禹凡,青年认出了他,叫了他的名字,柯竞不冷不淡地应了。 “你怎么在这里!”对方显得很不可思议,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柯竞竟然会帮叶禹凡! “呵呵,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跟这小子算是物以类聚?”青年嘲讽道。 柯竞冷哼,一个拳头飞过来直直打在对方鼻梁骨上,青年大骂了一句脏话,对同伴说:“一起揍了!” 这俩哥们儿绝对是出门没看黄历,刚气势汹汹地吼完,就听到不远处一人叫道:“Fuck!What are you doing!” Ben把车钥匙往腰带上一扣,飞快冲上来加入阵营。 三打二,Ben又是人高马大战斗力出色的老外,那两个青年没一会儿就被揍得哀嚎连连,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一边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等着!” Ben脖子上青筋毕露,绷着脸打算再追,被柯竞拉住,摇摇头,某人霸气地一扯衬衫领子,说:“下次再打。” 柯竞扭头看叶禹凡,见他抬起手腕在嘴角边轻轻一抹,夕阳下,少年樱唇如血,目似点漆,被霞光印染的脸颊让人恍然。 消瘦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笔直,分明,如同一把出鞘的匕首。 柯竞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看天,他身上也有点疼,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有种从来都没有的热血感…… “这两个家伙想干嘛?连未成年人都打!”Ben扭过头,气呼呼地走向车子,“Shotray,上次的事也是因为这两个人吗?” 叶禹凡摸摸鼻子跟上,含糊地“嗯”了一声,又瞅了柯竞一眼,说:“谢谢。” 柯竞耸耸肩,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 车上,柯竞问他:“还好吗?” 叶禹凡:“没事,小伤。” 柯竞:“你还是跟唐真说清楚吧,这妖孽真是到处祸害人。不过那两个家伙也太傻了,竟然到餐馆楼下来堵人,也不知道挑时机挑地方。” 叶禹凡:“可能以为我好欺负吧,没钱没势,细胳膊细腿。” 柯竞“噗嗤”一笑:“还真是,我估计‘幕后凶手’也是被你的表象给欺骗了。” 叶禹凡:“幕后凶手?” 柯竞:“明显,那两个家伙一看就是狗腿子,自诩够格追求唐真的人怎么会亲自出来打你。” 叶禹凡:“……” 柯竞摸摸下巴,道:“那个叫我名字的,我有点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叶禹凡碰了一下自己的伤处,发出轻微的“嘶”声。 Ben问:“要不要顺路带你去Pharmacy?买点消毒水和创可贴。” “这个我那儿有。”柯竞对叶禹凡道,“我看你这两天也不太安全,今天他们在餐馆堵你,明天难保他们不会在你宿舍楼下堵你,要么你先去我家住上几天?” 叶禹凡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便道:“行,我一会儿去宿舍拿一下换洗衣服,就十分钟。” Ben做了个OK的手势。 认识柯竞那么久,叶禹凡还是第一次去他家。他在距离市中心约三公里的郊外租了个House,二室一厅,出门就是草地和湖泊,环境极其得好。 叶禹凡进了房子,见里头收拾得倒还干净,只是有点冷清,“你舍友呢?”他问。 “不知道,租了房子后就没怎么来过。”柯竞推开那个房间的门,“你可以睡他的房间。” 床铺被褥都有,房间朝南,全日受阳光照射,也没有什么怪味。 叶禹凡点点头,又去看了柯竞的房间,道:“跟你睡也不要紧,你的床够大,那间毕竟是别人的,没有问过就用,会不会不太好?” “……哦。”柯竞脸色有点奇怪,但没有表现出不乐意。他会邀请叶禹凡来家里,本就有心理准备让他进入自己的生活空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叶禹凡的错觉,他发现柯竞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晚上两人吃了从餐馆打包回来的饭。 叶禹凡洗了个澡,给自己的伤口处上药。柯竞在边上吃薯片,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日本动画片——这年头能用笔记本电脑的也是有钱人啊! 当然,叶禹凡还刻意留意了一下某人花近三百布罗买的杯子放在哪里,只是暂时还没见到。 叶禹凡上完药,问柯竞碘酒的摆放位置,柯竞指了指第二格抽屉。 叶禹凡拉开来,见里面还有不少瓶瓶罐罐,大多是常见的药——咦,这是什么?他被一包闪闪发光的包装袋吸引,瞄了一眼,瞬间窘然……那是一打安全套。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柯竞的身世 如果是以前,叶禹凡可能还会拿着安全套调侃一下柯竞,问他是备着和哪个女孩用的,可是现在…… 他耳根发热地一把关上抽屉,忽然有点后悔与对方“同床”的草率决定,都忘了自己性向不太正常了! 不过还好,和柯竞认识这么久,叶禹凡都没有对他有过任何“龌龊”的想法。 晚上关了灯,两人盖上被子纯聊天。 柯竞比叶禹凡大了两岁,在皇家艺术学院上五年级,聊至叶禹凡神一般顺畅坦荡的学霸道路时,柯竞无比震惊,“全市第一?你也太强了吧!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学美术?” 叶禹凡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之后遭遇的事告诉柯竞,可对方却已接着往下说:“不过以你的才华,不学艺术也可惜。”他感慨道,“智商高又有艺术天赋,原来真的有被上天偏爱的人啊!” 叶禹凡沉默不答,被上天偏爱么?谁又能知道他所经历过的那一切苦楚呢? 每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幅刺绣,在正面呈现出艳丽的图景之时,背后却布满了芜杂而痛楚的针脚。 柯竞笑问叶禹凡:“你这么厉害,是不是有很多女生追你?” “……还好吧。”叶禹凡淡笑。 “唐真的眼光也真准,她要是知道你不但外表出色,还极具‘内涵’,估计追你追得更疯狂。”柯竞开他玩笑。 叶禹凡干笑了一声,不敢恭维,转而问柯竞:“你呢?总是你问我,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你。” 叶禹凡只知道,柯竞画画的实力很强,虽然柯竞很少创作,外出写生也总是恶作剧地“复制”叶禹凡的作品,但叶禹凡知道,要复制别人的作品并不简单。 画画不同于写作,复制就是照搬。要复制另外一个人的作品,至少自己得要有两把刷子,其次要对被复制者的作画顺序和习惯了如指掌,就好比书法,你要能把字写得和王羲之的一模一样,那你一定也是高手。 “我啊。”柯竞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和叶禹凡相处,他已渐渐被对方的真性情所吸引,把对方当朋友,也放松了防备,虽然过去的事情有点难以启齿,但他也不会再刻意隐瞒叶禹凡。 “你知道柯明峰么?”柯竞问。 叶禹凡想了想,随即一愣:“知道。” 柯明峰原是国内一个位高权重的政治官员,三年前一企业高层被媒体曝出行贿,相关部门追查后,牵扯出柯明峰,最后柯明峰以利用职权挪用公款、贪污受贿的罪名,被判七十年有期徒刑,那时他已近四十,七十年有期徒刑就相当于终生不得自由了。 这件事在三年前的中国闹得人尽皆知,电视报纸上全是相关报道,叶禹凡有看新闻的习惯,自然有印象。 “柯明峰是我父亲。”柯竞说。 “……”咳咳,所以自己现在是和曾经全国闻名的罪臣之子成了好朋友么?叶禹凡在黑暗中抹去一滴冷汗。 “不过我只是他的私生子。”柯竞补充道。 “……”叶禹凡已经有点呆滞了,柯竞的过去真是好“刺激”啊! 柯竞自嘲:“你会看不起我么?” “啊?”叶禹凡连声道,“不会,不会。” 政府官员贪污受贿、在外面养情妇什么的,其实都挺正常的吧……不过这种事一般都离他很远,只是第一次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真是太戏剧化了! 叶禹凡:“你的亲生母亲是画家?” “嗯。”柯竞陷入回忆,声音有些低沉,“她擅长画油画,主要画一些花卉,但不是很出名。” 叶禹凡问:“爱花的女人应该很漂亮吧。” 柯竞轻笑,语调有些得意:“嗯,她很美。” 叶禹凡记得柯明峰入狱后,柯家的财产全部都被没收了。举国上下都对这事拍手称快,谁又会关心柯明峰的情妇与私生子的结局? 他们没有了庇护,应该也会受到许多落井下石的人的伤害吧? 当官向来是高危职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父亲出事以后,你们怎么办?”叶禹凡问道。 “说实话,那之前我和我妈妈都是靠柯明峰养着,她画画没有名气,平日里又奢侈惯了,根本不能以此为生。”柯竞顿了顿,说,“再何况,我爸被判罪那天晚上,我妈就服安眠药自杀了。” “……”叶禹凡有点震撼,这种变故发生在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恐怕都无法接受。 不过叶禹凡能够想象柯竞当时的心情,这大抵就如同自己的生活忽然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样吧。 “那时候我也恨过她,恨她狠心抛下我。”柯竞淡淡地说,“不过后来慢慢地也就释怀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为了世俗的责任而去强求自己,说好听一点是随性,说难听一点就是没心没肺……”在经历过人生对他狂风暴雨般地肆虐后,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脆弱无助只会哭鼻子的他了。 叶禹凡侧过身,在黑暗中看向柯竞,问:“后来呢?除了她,你还有其它亲人吗?柯家没有其他人接纳你?” “十年前他就把自己那边的亲戚全部送到加拿大去了……我爸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大十岁,是和他大老婆生的。我爸出事的时候,他老婆一家以极快的速度跟他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我听妈妈说过,柯明峰和他老婆是政治联姻,他女儿也是牺牲品,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叶禹凡:“……那你岂不是成孤儿了?” 柯竞苦笑了一声:“嗯,我当时怕得不得了,天天躲在家里,事后过了一个月,才有人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柯明峰的儿子,我怕他们把我也抓进去了,还撒谎说自己不是……” 叶禹凡:“你那时没成年吧?” “嗯……”柯竞沉默了半晌,才恹恹地道:“那人是我姐夫,说我大姐不想插手我的事,是他站出来当我的监护人,供我继续上学。” 叶禹凡松了口气:“幸好。” 柯竞轻哼了一声,叶禹凡没懂其中意味,但柯竞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情绪有点低落地说:“我有点累了,睡吧。” 次日,叶禹凡去见安德鲁,被告知半个月后学校会组织中年级学生一年一度的year trip。 “Year trip?”叶禹凡疑惑,怎么他从来不知道。 安德鲁笑得像只维尼熊:“学校今年最新出的决定,为了丰富学生的课程,每年春天都会组织外出旅游写生,回来后要上交一至三幅主题作品参展,算在升学成绩里,很有意思吧……” 叶禹凡:“那个,year trip是公费的吗?” 安德鲁:“Nope,是自费的,学校只帮忙办理大家的签证。” “……”尼玛还要签证?春个游还要出国吗? “别担心,我们只会选择近一点的国家,所以费用不会太贵。”安德鲁眨眨眼,“可惜的是,你们没机会回自己的国家了,中国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远了!” 叶禹凡:“……”谢谢您了,如果是去中国,那机票费还真会要人命的。 安德鲁:“考虑到安全问题,时间也不会很长,就一个周。” 叶禹凡:“……住宿费也是自己承担?” 安德鲁笑眯眯地点点头:“是的,孩子,锻炼你们能力的时候到了,等学校发出year trip的具体行程表后,你们需要自己提前在当地城市订旅馆,兴奋吗?” 叶禹凡:“……”杀了他吧! 从安德鲁办公室里出来,叶禹凡就给柯竞打了个电话:“知道我们今年有个year trip么?” 柯竞:“刚刚在网上查到消息了!” 叶禹凡:“机票住宿都要自己掏耶……” 柯竞:“上面说预算不会超过两千布罗,*!” 叶禹凡也很郁闷,好不容易存了点零花钱,估计这次全要清空了,他问柯竞:“你不是有姐夫么?” 那边一愣,忽地吼道:“他要是个ATM我还用得着打工吗?” “哦……”说的也是。 “晚上回家再说吧!” 刚挂了电话,就有人打进来,叶禹凡一看上面的号码就是一惊,犹豫了许久才按下接听键—— “喂……” “还以为你不敢接我的电话呢,呵呵。”电话那头的人心情似乎很好。 “找我什么事?” “这周末我会在家里办派对,想邀请你和柯竞来小聚,届时我会准备丰盛的自助午餐以及下午茶,来参加派对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都是中国朋友……” 叶禹凡打断道:“不行,我周末要打工。”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叶禹凡皱眉,想到半个月后的year trip,就有种腰带一紧的拮据感:“这段时间恐怕都会很忙。” “唔,这样啊,那我再打给你。” “嗯,Bye。” 在画室呆了两小时,叶禹凡脑中都是year trip的事,不免有些心烦气躁。 大部分学生可能都在为这个活动而兴奋吧,尤其是官鸿泽他们,自己勤工俭学还得纠结颜料的价格,那群有钱人吃香喝辣还能游山玩水,想想就苦逼! 要不是已经打了半年工,这会儿他估计该打电话问老爸要钱了!也不知道该夸自己有先见之明好,还是骂自己出国学艺术找虐好了! 晚上回到家,柯竞煮了意大利面,面都上盘了才发现酱料只剩一丁点,于是添花似的抹了两坨,又在上头撒了点儿盐巴,搅拌搅拌将就吃。 叶禹凡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柯竞愁眉苦脸道:“我没钱了。” 叶禹凡:“怎么会,打工没存点?” 柯竞郁闷地嚼着难以下咽的面条:“你看我像是会存款的人吗?” 叶禹凡:“跟你姐夫说不行吗?” 柯竞皱起了眉头,似乎难以决定。 “今天官鸿泽给我打电话,邀请我们这周末去他家参加派对,说有午餐、下午茶……”柯竞眼前一亮,就听叶禹凡道,“我拒绝了。” 柯竞大叫:“啊?” 叶禹凡看向柯竞,不解道:“我们不是要打工吗?” “可以请假啊!去他家吃饭吧,姓官的是个会享受的家伙,开派对绝对少不了美食!”柯竞催着他给官鸿泽打电话。 “……”叶禹凡无语地掏出手机,心道你丫都没钱了还敢翘班。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叶禹凡?” “额。”叶禹凡难以启齿,“嗯……” 官鸿泽很意外叶禹凡会主动打给他:“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和柯竞,这周末想来你家,参加派对……”叶禹凡磕磕绊绊地说。 官鸿泽轻笑:“好啊,很欢迎,我把我的住址发给你。” 叶禹凡不好意思道:“拜托了。” 挂了电话,他抱怨柯竞:“脸都被你丢光了,本来都已经拒绝了的。” “面子能当饭吃吗?”柯竞戳了戳盘子里的面条,说:“走,出去下馆子。” “靠,你不是没钱了吗!”叶禹凡差点跳起来。 “还有一点儿。”柯竞摸了摸裤袋,“别烦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别亏待自己!” “……”所以这就是银行职员儿子和*官员儿子的区别吗?这厮就不能未雨绸缪点儿!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欲擒故纵 “问你个事儿,如果有个人对你若即若离,看上去很怕你,但实际上又不是真的想躲你,你亲近他,他会逃避,可当你退开,他又主动靠近……”官鸿泽与秦孟元说完正事,不由问出了困扰他几天的疑问,“你觉得这样一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秦孟元低低的笑声,透着一丝揶揄:“这还用猜?是哪家姑娘想引起你的兴趣?” 官鸿泽轻咳了一声,道:“……兴趣倒是有了,不过那人不是小姐,而是个男的……”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官鸿泽的眼神一黯——奇怪,明明是个同性,却让自己起了本不该起的兴趣,是对方的才华吸引自己吗?可只根据一张速写,“才华出众”的说服力还真有点低。 那是什么?是他身上让自己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吗? 秦孟元闻言笑道:“既不是色,那便是财了,或者说,他是想要利用你官少爷的身份上位?我可没忘记有多少人耍手段想接近你,从小到大都是。” 官鸿泽道:“我跟他提过资助的事,但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秦孟元问:“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官鸿泽:“目的是……?” 秦孟元:“这我就猜不到了,既然你这么在意,何不等他再靠近一点?有所求必有所作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啊……”可如果他真的是别有所求,那么之前那些恐惧的、厌恶的反应难道是装出来的?官鸿泽皱起眉头,觉得不太可能, 但,对方因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却是不假。 拇指轻轻地摩擦着手机边壳,官鸿泽若有所思——叶禹凡,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周末,叶禹凡按着短信内容找到官鸿泽的住址。 进门前,柯竞提醒叶禹凡:“我估计唐真也在,你如果对她没兴趣,不如趁着今天跟她说清楚,这样以后有人想找你麻烦,也会碍着官鸿泽的名字,不敢动你。” 叶禹凡点点头,按响了门铃。 保姆开了门,叶禹凡在里头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何月夕和郭哲恺。那两人从叶禹凡进来开始,就两眼圆睁地盯着他,生怕眼睛一眨对方又消失。 叶禹凡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在沙发上看见唐真的身影,不大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房间里开了充足的暖气,他脱掉外套,递给边上微笑迎接的保姆。 很多人都会想象,真正的富家子弟,到底是以何种方式生活。 人们羡慕电影、文学作品中的贵族,向往他们的生活,甚至模仿他们,也有人从身边的暴发户身上捕风捉影,认为富人的生活必是千篇一律的纸醉金迷。 有钱又有地位的人,他们喝的牛奶是不是比我们的纯?他们吃的水果是不是自家农场种的,他们用的碟子是不是银质的,他们会不会在筷头上镶钻石……想象,源于生活,却总是不可避免地比现实更加夸张。 柯竞感叹着能在西里市市中心租下一栋花园别墅的官鸿泽到底是有多么享受生活,寸土寸金的地段,便利的交通,闹中取静的生活……可别墅里面的一切,却并没有叶禹凡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 脚下是朴素的针织地毯,墙上挂着几幅简洁的装饰画,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恐怕是那老式别墅里特意装上的落地窗,隔着外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让人仿佛置身于树林里。 也不知外头的花园里是种了什么植物,在晚冬万物尚待复苏之际,开得那般郁葱,阳光透过绿叶间隙洒进来,与欧式吊灯打出的暖光一起折射往房间的每一处,渲染出一层温馨又自然的氛围。 客厅里亦有几处摆着新鲜的花卉,百合的清香洋溢在空气中,混着厨房传出来的食物香气,让人精神放松的同时也饥肠辘辘起来。 女保姆走到官鸿泽身边,轻声问道:“少爷,都准备好了。” “嗯,再过十分钟就开饭吧。”官鸿泽答了一句,转头招呼叶禹凡和柯竞先坐下喝杯热茶,又简单地和在座的朋友介绍他俩。 青年们看上去都挺亲切,没有严格的礼仪束缚,却又不失涵养与风度。 有人原就认识柯竞,也知道他家的变故,几年未见,免不了一阵寒暄。 叶禹凡挑了何月夕边上的位置坐下,淡笑着道:“好久不见,你英语学得怎么样了?” 这一声招呼让何月夕受宠若惊了一番,一时连话都说不顺了,“挺、挺好的……”在官鸿泽的要求下,何月夕和郭哲恺不得不把精力放在语言上,几个月的突击与训练总算还是有点成效,只是之前叶禹凡那一口流利的英语给何月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会儿也不敢夸夸其谈。 “这段时间我都在忙打工,所以也没什么机会见你们……”叶禹凡摸摸鼻子解释,好像以前刻意躲过他们的不是自己,其实现在能这么坦然,也是因为已做好面对“过去”的准备了吧。 “哪里哪里!”叶禹凡的态度反倒让何月夕有些不好意思,思及几个月来的胡思乱想,他不由面红耳赤,而边上的郭哲恺,更是毫不委婉地向好友投去哀怨的目光,想必是在埋怨这段时间来所受的精神折磨。 享用过丰盛的午餐,又有香醇的咖啡和饭后甜点,柯竞惬意地瘫在沙发上小憩,可他边上的叶禹凡却是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 某人一面想着该如何与唐真摊牌,一面又谋划着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靠近官鸿泽,借对方的“身体”回忆一下往事。 后者听起来实在有点诡异,可却是叶禹凡此行的主要目的,能把握的机会,怎么能眼睁睁地放过? 唐真此时正和另外一个叶禹凡不认识的男青年坐在一起,但她的视线却时不时往叶禹凡的方向瞟,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情意。 叶禹凡起身走过去,礼貌地问:“唐小姐,借一步说话?” 唐真两眼一亮,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原本陪着她的男青年,脸上瞬间布满阴霾。 叶禹凡不是没看到,他估摸着这个人也是国内哪个富人家的太子爷,不敢得罪,心说你别着急,我很快把她还给你。 叶禹凡带唐真去客厅另一个无人的角落说话。 “唐小姐,我很冒昧,下面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一点无理,但还是提前请求你的谅解。”叶禹凡落落大方地开口,可天知道这些话他在肚子里打了多少遍的草稿。 唐真的表情有些变化,却依旧微笑道:“请讲。” 叶禹凡:“我知道,您可能对我有那方面的兴趣……” “Sorry to interrupt。”唐真打断叶禹凡,笑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兴趣?” “您不是想……” 叶禹凡一愕,“想追我”这三个字到底说不出口,毕竟唐真从未亲口说过她喜欢他,她要追他。 腹稿乱成一团,只得清了清嗓子,随机应变:“我希望是我多想了,因为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和唐小姐有关。” “哦?”唐真显得惊讶。 “是的,可能有人误认为你喜欢我,去我打工的地方找我,做了一些粗鲁的事情。” “我不知道……”唐真轻蹙眉头。 “男生之间的打闹本是很寻常的事,但如果有人打着你的名义来找我麻烦,我会觉得很困扰。因为,一来我无意于你……”叶禹凡不顾唐真的表情,一口气说完,“二来,就算唐小姐对我有心,恐怕也不合适。” 唐真跳过了第一个问题,直接问:“为什么不合适?” “我们的生活很不同。”叶禹凡不能说,因为他听了一些有关唐真的谣言,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你身上,如果你执意如此,恐怕会因此伤心。” 至于喜欢的人,叶禹凡想过李诗涵,毕竟她是自己的“初恋”,可他也犹豫,就在他犹豫时,江冰的身影猛地跃入脑海,占满了所有空间——满脑子都是对方的痞气的笑脸,充满辨识度的嗓音,无脑的霸道……以及一年前和他打闹时预料不到的生理反应。 可不管如何,这个“喜欢的人”也只是叶禹凡凭空捏造出来让唐真知难而退的,他想,任何一个正常的女生,都不会愿意做第三者。 再看唐真时,对方果然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好了,可能很少有男生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撩她的面子,何况她曾在那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追到叶禹凡。 这个清秀的男生,不应该是自己随便一个温柔的微笑,就有可能虏获的人吗? 唐真想起父亲说过,如果一个人的生活中,物质、精神或爱这三样里,缺乏任何一样,都会让他的人格不完整,衍生出强烈的自尊或是自卑,这便是他们的弱点。 只要找到他们的弱点,就很容易抓住他们的心。 穷书生都渴望着受到富家千金的青睐,从此飞黄腾达——这种意淫小说自古有之,唐真以为,自己对叶禹凡来说也是这样的存在。 可为什么他能不卑不亢地拒绝着自己,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让自己连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是欲擒故纵吗? 又一次被人误会“欲擒故纵”的叶禹凡,得知后估计会无语到满头黑线吧,可现在的他正觉得自己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一身轻松。 柯竞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叶禹凡一眼,叶禹凡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一切顺利。他没有看见,回到方毅身边的唐真,眼中闪过的一丝倔强与不甘。 而靠在旋转楼梯边的官鸿泽,手执咖啡杯,微眯着眼睛目睹了整个过程。 神经大条的郭哲恺跑去和叶禹凡讨论“春游”的事,何月夕在经济上对他的限制让他受够了,他倒是要问问,叶禹凡在住宿上打算怎么安排。 虽然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可是叶禹凡和柯竞的日子看上去比他过得有档次多了! 叶禹凡的确还没考虑住宿的事,问柯竞道:“我们一起住?” 柯竞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便。” 叶禹凡想了想,皱眉:“你是不是还没钱去参加year trip?给我个确定的答复,我可不想订了房间后一个人付房费。” 柯竞讪讪地挥了挥手:“不会欠你的啦。” 叶禹凡一脸怀疑,但也没其他办法,转头对郭哲恺道:“我和柯竞拼房间,你们呢?” 郭哲恺泪涕俱下地控诉:“我和小月也是,但他为了省钱居然想订青年旅社的单人床,据说那个床只有一米三宽……我俩睡一张!” 叶禹凡:“……” 柯竞挺有兴趣地问他:“多少钱啊?” 郭哲恺道:“十八布罗一晚上。” 叶禹凡掐指一算,一百八十人民币一张床,随即两眼一瞪:“这么贵!” 何月夕凑过来道:“这还算便宜的了!一米五的床就要二十五布罗呢!”又瞪郭哲恺,“我们又不胖,一米三的床绝对够了!” 柯竞问叶禹凡:“要不咱俩也订一米三那种?” 叶禹凡摸摸下巴:“可以考虑。” 郭哲恺:“……”为啥这话从这两人口里说出来,会有这么强的违和感? 不远处的几个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嘴角纷纷抽搐着,柏晴无可奈何地看向官鸿泽,眼中似乎在说:官少爷,你还是帮帮他们吧!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我真的没事 官鸿泽踱步到他们中间,何月夕自然地给他让出一个空位。 官鸿泽颔首入座,正挨着叶禹凡,道,“Year trip住宿的事,我一起安排吧。” 四人皆愣住了,郭哲恺第一个反应过来,兴奋地问:“你帮我们付房租吗?” 何月夕:“……” 这个年龄段的人自尊心往往最强,虽说被资助出国的他们有任何预期外的花费,只要合理,都可以向官鸿泽提出请求,但何月夕内心依旧渴望被平等对待,丢开一切金钱与物质上的包袱,不管今后如何,此刻,他们只是纯粹的同学,或是纯粹的朋友。 所以,当郭哲恺快速地问了那句话后,何月夕有种瞬间被“猪队友”拉低层次的感觉!好像他们在这里讨论这事儿就是为了引起官鸿泽的注意,对方一开口,郭哲恺就立马借坡下驴…… 何月夕一脸无奈地看向叶禹凡,只见叶禹凡崩着声音拒绝:“不用了吧。” 其实比起官鸿泽的提议,对方的入座更让他不舒服——他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官鸿泽就过来了,这会儿他俩的距离可比餐馆握手时还近得多! “都是朋友,不用太客气……” 官鸿泽本想说,多订一个房间和多订两个房间没什么区别,可一扭头就见叶禹凡脸上的睫毛在微微发颤——他在紧张。 ……真奇怪啊,自己身上难道贴了“猛兽”的标签吗? 官鸿泽止住了话,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叶禹凡的反应。 不料接着下一句话的人是柯竞,“好啊,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咯!” 叶禹凡:“……” 口中带着谢意,柯竞的表情却是一成不变的懒散,好像官鸿泽的提议只是同学之间帮买个鸡蛋饼那么简单。 “嗯。”官鸿泽爽快地应了柯竞的话,算是敲定了这件事。 叶禹凡闷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有点心浮气躁。 他就知道,一旦来往,必会产生羁绊。 自己尽量避免着任何来自官鸿泽的好处,只是怕不经意的滴水之援,会逐渐汇聚成难以偿还的人情债,继而混淆自己的理智与判断,重洗过去的是非与恩怨--可有些事总会身不由己。 哎,算了!现在的他可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 官鸿泽与柯竞在边上闲聊,叶禹凡抓紧时机调整心态,趁着对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鼓起勇气朝官鸿泽的方向捱了捱——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单方再挪一厘米,就能碰上了! ……这真是比走钢丝还危险的活儿啊!叶禹凡自嘲着,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贴上了官鸿泽的……? 他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隔着衣服,什么感觉都没有! 一边是击鼓般的心跳,另一边是快崩溃的神经,叶禹凡疑惑:为什么没有反应呢?难道不能隔着衣服吗? 疑问还没有答案,可是勇气已经到了顶!如果做得再夸张一点,恐怕就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行,看来还需要另觅时机! 叶禹凡遗憾地打算先收回手,官鸿泽却在这时调整了坐姿,反朝着叶禹凡的方向靠来! “你也是五年级的?”另外一个青年的声音忽然插-入对话,原来是傅廷信来了。 叶禹凡在饭前听官鸿泽介绍过这个人,说是国内某某画家的孙子,很是了得。 傅廷信的到来让原本四个人坐尚宽松的沙发一下子紧凑了许多。 他和柯竞是同级同学,很快聊到了一起,而官鸿泽的视线,又落到了叶禹凡的身上。 “在想什么?”青年有大提琴般低沉又不失柔和的嗓音。 叶禹凡不自然地抽出方才移动中被挤在两人大腿间的手掌,垂眼道:“没什么。” 绞尽脑汁想说些轻松的话题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可他终究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憋了半响都没憋出个屁,边上的官鸿泽却已在他的沉默中转向傅廷信,聆听他们的对话去了。 叶禹凡瞟了一眼,见此刻某人的手掌正松松地覆在膝盖上,与自己的仅有半拳距离!!! 鬼使神差的,他又伸出了手…… 官鸿泽压制着自己的呼吸,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小指处传来的温度。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叶禹凡的动作了,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想起秦孟元在电话里提到的“欲擒故纵”,官鸿泽的眼神越发的意味深长起来…… 这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行为像是羽毛般轻轻地挠着他的心,让人无法重视,又没法无视。 他想捉住他的手,吓他一大跳,又想静静地蛰伏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像全身的细胞都敏感起来,拼命呼吸着寻找属于那个人的味道,一点一点感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刺激和神秘。 ……叶禹凡啊叶禹凡,官鸿泽心情复杂地默念起这个名字。 而此时的叶禹凡,正被实验的结果打击得一脸沮丧——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的推测不对? 需要更“亲密”的接触?还是官鸿泽的手不灵了? 他有点茫然,如果没有这个线索,自己又该从谁身上了解到夏骁川的过去? ……官林运吗? 想到此处,叶禹凡浑身打了个寒颤,心底的恐惧又冒了上来。 不,如果是那个人,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叶禹凡坐在沙发上走神,直到官鸿泽拍了拍他的手背。 而就是这一拍,拉回了他的神智——那一瞬,眼前似乎又有什么闪过,只是太快,让人来不及捕捉! 本能地,叶禹凡抓住了官鸿泽的手,紧接着,源源不断的影像就涌了上来—— “……你怎么能对骁川做这种事!” 他听到有个男人在房间里大声地吼,可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因为他在房间外,贴着墙壁,紧张地不敢进去…… 他听到似是报纸翻动的声音,“你说啊!为什么——!”男人抖着手中的纸物,歇斯底里地吼声里透着愤怒。 接着,一个含糊而沙哑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不是我……” “不知道?这人的画都登在巴黎艺术报上了!二十岁的天才女画家?简直胡扯!不止我一个人看出那是夏骁川的手笔!” 他闻言,只觉得眼前发黑,身边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手被用力地反握住……而他眼前的画面,也更加清晰! 颤着手轻推开门,看见里面清一色的中式家具,红木茶几上歪歪斜斜地躺着几只茶碗,茶水溅落得到处都是,芙蓉花纹的地毯上,散着几张报纸……视线向上,他看到两个男人,竟然一眼认出了那两人是谁! ——是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和官鸿泽七分相似的官林运;另一个,是曾与自己缠绵床榻的……柏长青。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柏长青指着面前的人,他的面容因为激动而扭曲,“……官林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利用他……” 官林运一言不发地看着柏长青,脸色很难看。 “……你背着他结婚生子,还骗我说你爱他……” “……我会离婚……”男人说。 “呵呵呵……哈哈哈……”柏长青却忽然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笑比哭还难听,“……不,错的是我,混帐的是我,我竟然相信你爱他……还放手离开他,把他让给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 后面的话,他再也没能听下去,他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他拔腿就跑,朦胧中,谁又在叫他的名字,熟悉的嗓音,透过重重迷雾传入耳中:“……叶禹凡……” ——发狠地推开!滚!!不要靠近我!!! 近乎疯狂地奔跑,直到气喘吁吁…… 没想到会是这样…… 连自己都想放声大笑了…… 长青,原来你消失是为了把我让给官林运…… 呵呵…… 走廊的尽头,有个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个女人身穿红色旗袍,美艳不可方物。 “夏骁川……”女人的声音很温柔,他听着,却感觉像在心口挨了重重一鞭,被抽得浑身抽搐。 他瑟缩着退了一步,看见女人的脸上绽开一个让他厌恶的笑,她说:“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他喘着气,听女人又说,“现在你还觉得,他是爱你的吗?”她的声音像是一匹柔滑的绸缎,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脖子,“你真是个傻瓜,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个疯子呢?” “不……我不是……”他听到自己无力的辩白,可是脖子上的绸缎越肋越紧,他渐渐无法呼吸。 女人忽然变得很凶,像是聊斋里揭掉了画皮的恶鬼,露出青面獠牙:“你这个疯子,你不配得到他!你不配得到爱!!” …… 他好难受,好痛苦,好想冲上去用手指抓破她的脸,让她的脸上也流出衣服的颜色! 去吧,去吧!……让她变成红色!全是红色的!! 啊啊啊——他疯狂地喊了起来! 心疼到麻木,视觉,听觉……所有一切都在消失。 省过神来的时候,叶禹凡感觉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下似乎是柔软的床铺,耳边有人在轻声地说话…… “刚打了紧急救助的电话,救护人员马上就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床边围着一堆人,“他醒了!”不知谁说了一句,接着床榻一陷,柯竞坐到叶禹凡边上,一脸紧张地问:“你刚才怎么了?”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可除了回忆起来的那段往事,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吗?”这次,是官鸿泽声音。 叶禹凡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别叫医生!” 柯竞皱眉:“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叶禹凡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摇头道:“我没事了,真的没事……” 摇摇晃晃,连身体都撑不稳的人,一点都没有说服力,可“病人”却还在无力地摇头,说自己没事。 谁也不相信他的话,这个人刚才像是犯了心脏病一样抓着官鸿泽的手,两眼发直,气喘吁吁,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谁叫他都没反应,到后来还开始浑身颤抖,昏迷……他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我从小就有这毛病,只是今天忘了吃药……”叶禹凡胡乱地撒着谎。 众人面面相觑,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能说啥? 只有柯竞抱臂站在边上,一脸狐疑,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官鸿泽,在看到柯竞的表情后,也抿起了唇。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找回答案 叶禹凡虚弱地重复:“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国内的诊断经历太惨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何况他的“病”不同寻常,不知道国外医生的医术如何,但万一被发现端倪,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芮北年”。 “Are you sure?”柯竞还有点不太放心。 叶禹凡不顾额上直冒的虚汗,坚持道:“取消掉急救请求,我不去医院!”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是灵魂附体,还是转世重生,在他自己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之前,绝对不能去医院冒险! 见众人无动于衷,叶禹凡大喊了一声:“Please cel it!” “……”那一瞬,大家都被叶禹凡身上迸发出来的强势给镇住了,一时竟没人提出异议。 而刚刚给医院打电话的家伙,顶着被工作人员误会恶作剧的压力,无奈地按下了重播键。 “你脸色看上去很苍白,要不要再躺着休息一下?”官鸿泽体贴道。 叶禹凡没有回答,亦没有看他,记忆里揪心的疼痛挥之不去,精神的透支更让他疲惫万分……罢了,该算的帐,来日可以慢慢再算。 等他躺下后,房间里的人也鱼贯而出,大家似乎都在想叶禹凡的事,但心思各异。 何月夕和郭哲恺两个人眨巴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何月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他真的身体不好……嘿嘿!” 郭哲恺吐槽道:“小月,你怎么能因为他身体不好而高兴呢!” 何月夕:“……” 落地窗边,唐真抱着手臂,愣愣地望着院子里的植物。 方毅递给她一杯温牛奶,劝道:“真真,就算你是一时兴趣,我也不希望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也看见了,他刚才那个样子……”方毅摊摊手,表示不敢恭维。 唐真放下举到唇边的奶杯,没有心情再喝。 “我听说,很多学艺术的人精神都有点问题。”方毅瞥了郭哲恺一眼,小声道:“那个家伙看上去也有点神经兮兮的,好像缺根筋,其实,你要是喜欢傅廷信那样的人,我倒也放心……”还想继续说,却见唐真把杯子塞回自己手里,不耐烦地走开了。 他表情一僵,跟上去问:“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唐真不想理他,直接去洗手间,把尴尬的方毅关在外头。 她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很难受…… 脆弱的,单薄的,痛苦的,坚强的,冷冽的……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第一次想要了解一个男生,了解他的过去,他喜欢的,他讨厌的…… 第一次不是为了得到,而是想付出,想陪着他,照顾他…… 第一次为一个男生心疼……原来是心疼的感觉吗?唐真疑惑地抚上自己的胸口,无奈地笑了笑。 柏晴趿着拖鞋去厨房泡柠檬,闻见一股药味,问保姆:“这是什么?” “少爷让我给那位客人煮碗参汤。”保姆关心道,“他现在好些了吗?” “不大好,刚刚睡下了。”柏晴耸耸肩,从冰箱里取出新鲜的柠檬片,见保姆转身又把一碗粥放入托盘,问道:“这是要给他吃的吗?” “哦不,这个是给柏沐少爷的,他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保姆苦恼地说,“晴小姐找时间劝劝吧,这样下去可不成事。” “……”柏晴道,“你放着吧,我给他端上去。” 柏沐的房门上了锁,柏晴敲了好久,主人才一脸阴郁地来开,“干什么?”对方语气不善。 “你打算成仙了是吧?”柏晴也没什么好脸色,“中午没见你下来吃还以为你在睡觉,你是想饿死吗?” 柏沐看了眼托盘,一脸不掩饰的厌恶:“我不饿。” 柏晴竖起了眉毛:“不饿也得吃,否则我告诉大哥,你就等着被遣送回国吧!” 柏沐:“……” 柏晴推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弟弟,进了门。 一只白色的猫围上来蹭她的腿,发出“喵喵”的嗲叫,柏晴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蹲□子挠白猫的下巴,捏着嗓子唤:“达芬奇,好久不见~~~” 柏沐爬回床上,抚摸另一只黄色斑纹的长毛猫,它有一双充满神秘感的金绿色眸子,非常漂亮。 这两只猫都是柏沐从国内带来的,都已经有六岁了,原本和柏晴也很亲,可今天,她却见黄猫浑身竖着毛,还对自己发出“呲呲”的威胁声,便奇怪道:“梵高怎么了?” 柏沐:“它从今天中午开始就很焦躁不安。” 柏晴:“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柏沐摇头,“是今天来的客人里,有奇怪的家伙。” 柏晴更加莫名其妙:“什么奇怪的?” 柏沐耐心地安抚着梵高,一言不发。 但他知道,是因为那个人……从那个人一进门开始,梵高就发出怪叫,神经质地跳来跳去,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种事情,柏沐记得以前也有过一次,那是四年前奶奶病重,去世前一天,梵高也怪叫了一天,当时,柏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只有柏沐注意到了,当时,梵高的症状和今天一模一样…… “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柏沐刚才也听到了异动,但是他并没有出去看热闹。 柏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柏沐一脸疑惑地猜测:“他要死了?” 柏晴眼角抽搐道:“乱说什么!快吃饭!” 柏沐:“我不饿。” 柏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啪”一声翻开盖子,柏沐立即伸长手臂去端碗——这家伙从小就怕他大哥一个人,每次柏晴用柏雷威胁他,他就会听话,百试不爽。 抿了一小口粥,柏沐跟喝了胆汁似的深深皱起眉头,还发发出被恶心到的干呕。 柏晴铁面无私,见怪不怪,柏沐只得继续承受痛苦,不过只吃了半碗就到极限了:“再吃我就要吐了。”把剩下的粥塞给柏晴,他恹恹地挥手让柏晴出去。 柏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已瘦得只剩下骨头,喂口饭还跟喂毒药一样,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活着,空气吗?真担心这小子哪一天再也醒不来——饿死了! 柏晴下楼把碗递还给保姆,保姆看到剩下的量,直摇头叹气。 柏晴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官鸿泽,把柏沐所说的告诉他…… 她知道柏沐有点阴阳怪气,但他很少开玩笑,其实刚刚自己听到他说叶禹凡“要死了”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官鸿泽听了她的转述,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不放心地上楼去看叶禹凡的状况,生怕对方已经没了呼吸。 叶禹凡睡得并不踏实,他做了许多梦。 梦里有属于他的记忆,也有属于夏骁川的记忆,各种片段融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有几个片段总是在重复:樱花树下自己得知柏长青离开的场景;画室里官林运陪着自己的场景;以及那日的争吵,柏长青和红衣女人的话,余音绕梁般在他脑海里回旋…… 后来,他就呆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那个房间很黑,窗帘被拉的密密实实的。 他躺在床上,用厚实的棉被把自己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他在被子里流汗、发抖,似乎还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他感觉到手上的粘湿,不知道是汗还是血,吓得拼命揪住被子…… 不敢去想他们所说的话,可是脑子根本不受控制,他开始恨官林运,恨了一会儿又开始想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那么的温柔…… 他狠狠地掐自己的身体,用指甲抠自己的肉,逼自己不去恨,并且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你不爱他,你不爱他,你不爱他…… 官鸿泽不放心地上了楼,一开门就发现叶禹凡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茧,也不知在里头闷了多久,他紧张地上前把人剥出来,果然见对方大汗淋漓、满脸潮红,眼角挂着明显的泪痕。 官鸿泽试着叫了一声叶禹凡的名字,可是对方紧闭着双眼,眼球在眼睑下迅速地转动——这是在做恶梦了? “叶禹凡,醒醒……” 官鸿泽决定叫醒他。 沉睡中的叶禹凡,这会儿又梦回了实验小学里的教室,明亮、清醒、熟悉,可自己面前却有一张空白的美术作业纸! 他忽然慌乱起来,想不出要画什么,他看见自己的同学把作业都放在桌子上,等待老师的审查,老师看见画得好的,会选出来贴在黑板上…… 他越来越着急,想逃跑,可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直到美术老师一脸愤怒地叫他的名字…… “叶禹凡……!” 羽睫一颤,叶禹凡终于睁开眼睛。 苍白的脸色印着一双如子夜般漆黑的双眸,泪光闪烁,惊慌无助……那一瞬,官鸿泽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跳声。 噗通,噗通,如雷贯耳…… “你……做恶梦了么?”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黯哑。 叶禹凡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蓦地迸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来——官鸿泽就是记忆中的男人背叛自己与别人生的孩子吧?所以,自己才对他没来由的厌恶、恐惧、逃避,因为这个人在无时不刻地提醒他回忆起那段不堪的、狼狈的往事! “觉得怎么样了?”官鸿泽不明所以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我让保姆给你熬了点参汤,要不要喝一点?” “嗯……”叶禹凡垂下眼,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波澜。 恨?叶禹凡不恨官鸿泽,事发当年,官鸿泽说不定只是个少不经事的婴孩,对的恨只是夏骁川灵魂里带来的本能。 而向来理智的叶禹凡,更不会到把他与官林运的恩怨延续道官鸿泽身上! 叶禹凡不甘心的是官鸿泽的无知。 他因出生良好养尊处优,呼朋唤友,享受生活,可自己却要在这里忍受记忆所带来的痛苦,倍受病痛的煎熬,为什么? 他甚至还没弄清楚,为什么柏长青要抛弃他,为什么官林运要背叛他,盗用夏骁川作品的人是谁,夏骁川又怎么会在三十二岁英年早逝? 而官鸿泽的错,就是一张肖似官林运的脸,与酷似官林运的气质! 命运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它欠了你的,总会在某个时候,如数地奉还。 呵……所以,你别怨我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你,官鸿泽。 只有利用你,我才能知道,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如今在哪里;只有通过你,我才能寻回曾经失去的东西…… 被褥下的叶禹凡紧紧握住了拳头—— 这一切的问题,他都要亲自找回答案!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保姆附体 叶禹凡下楼喝了碗参汤,脸色好了点,又小坐了一会儿,就打算和柯竞一起离开。官鸿泽说,宾馆订好了会发消息给他们,下次有派对也会再请他们过来,叶禹凡没有拒绝,反是客气地道了谢。 回去路上,柯竞审问叶禹凡方才发生的事,他绝不相信叶禹凡“有病”的说辞:“骗谁呢你,在我家住了那么多天,从没见你吃过药!” 叶禹凡苦笑:“我真有病。” “有病哈哈哈,”柯竞抽风似的笑了起来:“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病啊哈……” 叶禹凡:“……” 柯竞笑够了,又恢复正经脸:“你接着编!” 叶禹凡自嘲道:“没病我会学画画么?” 柯竞炸毛道:“你丫是在骂我也有病?你这小子,看着纯良,其实蔫儿坏!” 叶禹凡一脸惆怅,自己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和唐真说清楚了,今天就回自己宿舍住。”他转移话题。 柯竞哼了一声,嘲讽道:“自己记得吃药,一会儿发病了可别打电话给我!” 叶禹凡:“……” 叶禹凡现在只想静一静,理一理思绪。柯竞是个不错的朋友,但不适合当“树洞”,更不像一个会为朋友排忧解难的人,何况柯竞与官鸿泽那个圈子的人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万一不经意间曝露了他的身份,难免会让自己再度陷于危险之中。 回到宿舍,叶禹凡用活动室的电脑上网,查了一下“夏骁川”,和预想中一样,网上根本查不到这个人。 早年互联网资讯并不发达,能用的国内搜索引擎也只能搜到一些中央的大型新闻,叶禹凡心中空落落的。 他返回学校主页,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学校的历史、师资力量等信息。 皇家艺术学院不愧是全球最好的艺术院校,许多教授都是名震世界的艺术家,只可惜这里头没有中国人,也不知道,这些教授们是怎么看待中国艺术的,二十年前夏骁川所处的年代又是什么样的光景……等等!叶禹凡忽然想到,柏长青控诉官林运时提到过“巴黎艺术报”、“天才女画家”、“不止他一个人看出那是夏骁川的手笔”……这么说来,夏骁川的画上过巴黎的报纸?而且,应该有两个以上的人熟悉夏骁川的画! 叶禹凡一震,随即又想到学校里的老师们,倘若有人二十年前身在巴黎,或在巴黎接受教育,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关注“巴黎艺术报”,说不定还记得那个“天才女画家”的信息! 叶禹凡第一个想到了安德鲁,他记得安德鲁是法国籍的! 在搜索栏里输入“安德鲁”的名字后,网页很快跳出了他的简历,叶禹凡快速一扫,惊喜地发现安德鲁毕业于法国国立巴黎美术学院,而且曾留校任教达十年之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找安德鲁询问一下他所了解的中国艺术家。 转到邮件页面,叶禹凡给安德鲁写了一封预约tutorial的信,可发送后仅两秒就收到了自动回复! 回复里安德鲁说,他临时前往美国出差,要半个月以后才会回来,如果学生希望得到作画上的指导,可以暂时联系实习导师Lee,否则就只能等他回来;如果是咨询year trip的信息,就联系year trip分组带队的老师,并祝大家旅行快乐。 叶禹凡沮丧地退出邮箱,去查看分组情况,备注里写,学校安排了三十多名老师负责这一次出行,学生们每天都会收到来自带队老师的电话,以确认位置和安全信息。 叶禹凡记下了带队老师的联系方式,回到房间,刚关上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那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叶禹凡轻笑着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也是万分熟悉又好像有点陌生的声音:“下班了么?” 叶禹凡:“你又这么晚没睡?” 江冰说:“我这不掐着你下班的时间嘛!” 叶禹凡歉疚道:“忘跟你说了,我今天没去上班。” 江冰:“怎么了,改邪归正了?” 叶禹凡:“什么改邪归正啊,别乱用成语。” 江冰:“那你今天干啥去了?听口气心情不大好啊。” 叶禹凡:“……怎么听出来的?” 江冰:“感觉呗……跟我说说啊,是不是被外国妞甩了?” 和江冰聊天,总能让叶禹凡觉得轻松,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冰智商低,江冰笨,江冰脑子不会转弯……这些叶禹凡都知道。 可换句话说,江冰直觉准,江冰不拐弯抹角,江冰不会想太多……这些恰恰是叶禹凡所需要的特质。 “我遇到上辈子害过我的人的儿子了。”叶禹凡毫无压力地对江冰坦白。 江冰反应过来,说了句“我晕”,就自然地往下问:“他是谁啊?” ——就是这样,江冰对叶禹凡有一种傻瓜式的信任,叶禹凡甚至觉得,自己说是火星来的,江冰也只会震惊那么一下下,然后好奇地问他“火星是什么样子”。这些不符合常理的设定在别人还纠结于“你的问题有问题”时,江冰已经进入被问的状态了。 叶禹凡说:“他和我一个学校的,家里很有钱,他们家在国内很厉害,尤其在艺术这一块。” “哦,那你小心点啊。”江冰郑重道,“别让他发现你是重生的……” 叶禹凡忽然很想笑,但是他没有,他也很认真地回答江冰:“嗯,我知道。” 江冰有点担心地问:“你还记得他爸为啥害你吗?” “记起一点儿,好像是因为我画画比较好,他利用我……”叶禹凡下意识地避开了“情爱”的方面,道,“具体还不是很清楚,但我对他印象并不好。” “这老混蛋。”江冰骂道,“他肯定想不到你复活了!你加油,好好画,等学完了回国再去整死他!” 叶禹凡:“……” 江冰:“放心,我会在暗中支持你的!” 叶禹凡嘴角抽了抽,道:“……哎,对了,过两天我们要去意大利写生,大概一个礼拜。” 江冰:“哇靠!!!给我带一件皮耶罗的球衣啊啊啊~~~~~~!”这厮瞬间从暗黑系转变成了二货系! 叶禹凡无语地答应:“我会留意的……” 江冰又说了一堆,多是和足球有关的,最后才问:“那下个礼拜是不是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叶禹凡故意道:“是啊。”其实他前两天已经去营业厅开通了短时期的国际长途,否则出国后就联系不到带队老师了。 “发短信呢?”江冰的声音有点可怜,好像给叶禹凡打电话发短信就是他的精神食粮。 叶禹凡轻咳了一声,道:“你试试呗,要是我回了,就说明能收到。” 江冰这才踏实了点儿。 一通电话让叶禹凡阴郁了一天的心情莫名明朗了起来,他冷静下来,想到今天的派对,官鸿泽的热情、礼貌和无可挑剔的气度,不由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还是太冲动了。 他安慰自己说:夏骁川,不要再受过去那些爱恨的折磨了,我会帮你找到答案,我会让你这辈子好好地活下去,我和你,一起。 次日,叶禹凡把自己的小组信息发给官鸿泽,由于学生大规模出行,为了防止拥堵,不会在同一时间前往同一处。九个小组又被分成三大队,前往三个不同的城市。 阴差阳错,叶禹凡的游程恰好和何月夕所在的组相同,首站是米兰,两天后前往佛罗伦萨,最后去罗马,而柯竞竟然和郭哲恺分在同一组! 于是,几个人之前一厢情愿的决定成了泡影,只能拆分合住,叶禹凡倒无所谓,正好能趁这次和对方培养培养纯洁的友情。 但柯竞就郁闷了,他老觉得郭哲恺的脑频和自己不在一个波段。 一周后,几个人结伴去机场,各自飞往不同的目的地。 郭哲恺就像个初次春游的小学生,兴奋地难以自制,柯竞被他吵得一脸黑线,趁上厕所时偷偷和叶禹凡抱怨:“还是跟你一块儿比较清静!” 叶禹凡:“……” 何月夕和叶禹凡结对,则是快乐和痛苦并存,这大半年来他和郭哲恺形影不离,现在一分开还觉得挺不自在的。 机场里到处都是皇家艺院的学生,有的背着画板,有的提着工具箱,特征明显。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操着各种各样的语言,热闹得不得了。 大家的班次大都隔了没几个小时,叶禹凡不可避免的在机场看到官鸿泽一行人。 但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叶禹凡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声“靠”! 身穿黑色风衣、手拉黑色皮箱的官鸿泽,画板呢?速写本呢?颜料箱呢?有谁能看得出他是艺术生?……丫是去意大利拍黑手党电影的吧! 还又那个叫傅廷信的家伙,是什么都没带吗?叶禹凡觉得自己已经够轻装上阵了,结果人家穿了条牛仔裤、戴了副墨镜就出门了,他是去度假的吧? 哦,还真有几个混在里面的不是艺术生呢,叶禹凡见唐真拎着个小手提包,和柏晴手挽手站在一起,她俩又是来干嘛?送飞机吗? 叶禹凡扭过头,假装没看见他们。 “是官鸿泽他们诶。”何月夕却在边上解释起来:“我听说他和傅廷信、柏沐三个人本来是不同组的,但为了一起行动,特地向学校申请了转组。” 叶禹凡问:“唐真和柏晴又是去干吗的?” 何月夕:“可能是一起去玩的吧……” 也是,反正都是自费,没什么差别。 叶禹凡想着,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哈喽~”唐真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甜美。 “呵。”叶禹凡干笑着打了声招呼。 唐真道:“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你了。” 叶禹凡:“哦。” 唐真:“你身体好点了吗?” 叶禹凡:“嗯。” 唐真:“带药了嘛?” 叶禹凡:“……嗯。” 好不容易找借口躲开唐真,何月夕一脸八卦地问:“唐小姐是不是喜欢你啊?” 叶禹凡:“……没有。” 要准备登机了,叶禹凡和柯竞单独道了别,一脸郁闷地问:“她咋还缠着我?” 柯竞阴森森地笑了:“你太天真了,哪一个缠上唐僧的妖怪是好摆脱的?” 叶禹凡:“……” 何月夕提醒道:“你护照拿出来了吗?没有带饮料在身上吧?打火机也不行,还有……” 叶禹凡:“???” 见叶禹凡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何月夕才惊觉自己又“保姆附体”了……啊啊啊这个人是叶禹凡不是郭哲恺啊啊啊~~~! 用力把脑海中的郭哲恺抓出来丢向远方,何月夕一脸幸福地跟上了叶禹凡的步伐。 ----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叶禹凡在不同时候不同的感情转换……别忘了前文有个线索提到安德鲁在叶禹凡的学生记录上写过“疑似人格分裂”。 PS.上一章叶禹凡所表达的“利用”只是利用,字面意思,不是勾引人家喜欢自己啥的,大家别想歪。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会动的游人 很多人对意大利的印象可能仅止于其靴状的地图,可作为文艺复兴的最早萌发国,意大利在艺术人文领域有着不输于A国的影响力。 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这些名闻世界的艺术家都诞生于意大利,并且在艺术发展史上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而佛罗伦萨作为文艺复兴的心脏城市,更是吸引着全球艺术爱好者前来游览。 因此,意大利作为皇家艺术学院year trip的目的地,是最好的选择。 飞机降落在米兰马彭萨机场,一大群背着画板的艺术生涌出去,吸引了来往游客的注意,亏得他们没穿统一制服,也没有被敲上皇家艺术学院学生的标签,否则肯定会引来更多的关注。 叶禹凡买了一张当地的英文版地图,按图索骥地找到宾馆,入门前又仔细地核对了一遍官鸿泽发过来的信息,才带着何月夕进去。 直接走到前台,叶禹凡对服务员说,他们要“Che”。 服务员:“巴拉巴拉巴拉……” 何月夕见叶禹凡从裤袋里抽出护照,也依样学样地拿出来递给对方。 服务员核对信息,又说了些什么,叶禹凡淡定地回答完,才成功拿到房卡。 坐上电梯,何月夕一脸崇拜地问叶禹凡:“你能听得懂意大利语?” 叶禹凡:“嗯?我不会。” 何月夕奇怪:“那你怎么知道那个服务员说了啥?” 叶禹凡:“……那人说的是英语,只是有很重的意大利口音。” “……”何月夕窘得想在电梯里挖个洞跳下去,不过转而又觉得自己的崇拜并非毫无道理,叶禹凡刚才那副从容的样子实在太帅了!如果是自己和郭哲恺两人来到这里,估计会被当成乡下人撵出去吧! 房间很宽敞,风景也漂亮得不像话,推开窗就能看到哥特式的米兰大教堂,灰白色尖锐的屋顶刺向天空,有种奇异的残酷美。 叶禹凡看着地图说,“米兰城是以大教堂为城市中心的,我们住的地方就在教堂附近,地理位置很好……” “真不错!”何月夕还兴奋道。 两人在宾馆里休息了半个小时就准备出门,这个季节白昼还比较短,晚上不好写生,只能白天抓紧时间。 刚下了楼,就遇上熟人,“Shotray!”那人大喊了一声冲过来。 “汉瑞,真巧!”是和叶禹凡同个画室的学长。 汉瑞看了看叶禹凡出来的地方,惊讶道:“你住在这里?” 叶禹凡:“嗯,你呢?” 汉瑞愁眉苦脸道:“我们下手太慢了,米兰的青年旅社都被艺院的学生订光了。” 叶禹凡:“那你们怎么办?” “这两个晚上只能找酒吧或者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呆着。”汉瑞摊摊手,又问叶禹凡,“你住的宾馆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叶禹凡说:“不清楚,你可以进去问问。” 汉瑞进去咨询,不过很快就出来了,郁闷道:“没房间了,不过这里价格也太高了!” 叶禹凡:“多少钱?” “单间一百五十欧元。”汉瑞挤眉弄眼,“你可真有钱啊,要我的话,还不如露宿街头,省下钱吃点好吃的!” 叶禹凡和何月夕都无语了,他们没听错,是一百五十欧元不是一百五十人民币……好贵! 汉瑞问:“你们准备上哪儿呢?” “随便逛逛。”叶禹凡晃了晃手中的速写本,“你们呢?” 汉瑞道:“正要去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要一起吗?” 叶禹凡:“好啊!” 路上,叶禹凡向汉瑞介绍了何月夕,何月夕有点不好意思,叶禹凡鼓励他开口说英文,遇到不会的还帮他翻译,何月夕感动不已。 之前他和郭哲恺因为语言障碍,总是不敢和外国同学聊天,虽身在国外,却总没有真正融入的感觉。 可是现在自己竟然能用蹩脚的英文和外国人沟通了!那些人一点都不嫌弃他,还非常地耐心,自己讲错什么,他们都会善意地帮他纠正,告诉他正确的说法。 何月夕心道,能和叶禹凡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繁荣的米兰不愧是意大利的商业中心,这里满是人、酒吧、餐馆、商店……走近维托伊曼纽二世拱廊,几个人选了一家在街边设桌椅的咖啡馆,各自买了杯咖啡坐下来画画。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头顶是十九世纪建造的玻璃廊顶,耳边是优雅浪漫不知道啥风格的鸟语歌曲……别人用相机,他们用钢笔、铅笔、炭笔,画出一幅又一幅简洁而不失韵味的风景画。 尽管咖啡很贵,付钱的时候有点心疼,何月夕这会儿还是有种飘飘然的幸福感,总觉得自己已成了一个真正的艺术者。漂亮的速写很快引来游人的旁观,有人询问他们的来历,还征求拍照的许可,何月夕大方让他们拍自己的画,心中生出一丝自信。 趁着游人拍照,他发现叶禹凡那边几乎没有什么人,便好奇地凑过去瞄了一眼,一下子也傻了:“你在画什么啊?” 叶禹凡的速写本上是一对浮云般的线条,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难怪没人看!可叶禹凡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连何月夕的问话都没听到!直到画完,他才发现何月夕盯着自己。 何月夕又问了他一遍:“你画的是什么?” 叶禹凡回答:“游人。” 何月夕:“……在哪里,我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叶禹凡想了想,解释道:“他们在移动。” “……啊?”何月夕瞬间就斯巴达了,“你是在画抽象画吗?” “不是。”叶禹凡耐心道,“我们这次作业的主题是‘旅行’,所以,我想画一些相关的东西。” “……”他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吗?何月夕郁闷了,是自己的智商问题,还是叶禹凡的水平已经高到他理解不了的程度了? 何月夕把自己的速写本递给叶禹凡:“你看看我画的。” “喔!”叶禹凡翻了翻,赞道,“画得真棒啊!” 何月夕很高兴,正想说说自己画的东西,就听叶禹凡道:“可是,你画的是‘风景’,不是‘旅行’。” “……”何月夕惊了一下,对啊,只要是静态的,无论什么样的动作,都只能算是人物画或风景画,谁知道这是“旅行”呢? 就像自己画的这些游人,虽然画者知道他们是游客,可是自己抓取游人那一瞬间的动作时,他们就被定格在画纸上,成了普通的“行人”,而不是“游人”了! 何月夕有点懵了,他走过去看了看汉瑞和他朋友的作品,他们也一样,画的都是静态的东西,但有一点不同,汉瑞正在画的那幅画,有一种能让人感受到“旅行状态”的效果——那是举着硕大相机的游人,蹲在广场上给一只鸽子拍特写照,他的周围,全是用飘浮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匆匆行人,来衬托出拍照者的全神贯注。 只有游人,会停下脚步去发现一个陌生环境的美,那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陌生的,他们驻足、流连,以与商人、行人以及居住者们不同的节奏与姿势,在观察着这个城市! 何月夕忽然顿悟,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画的画都没有切中主题,画技再好也没有达到“艺术”的水平。 何月夕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聚精会神地思考“旅行”的意义,然后翻开新的一页,重新开始…… *** 意大利的另一个城市。 抵达酒店后的郭哲恺亢奋道:“学长,这里好高级啊!” 知道柯竞比自己高了两级后,郭哲恺就尊称他为“学长”。 柯竞吐槽道:“你老板选的地方能不高级么。” 走进房间,郭哲恺第一时间用手臂量了一下床的宽度:“学长,这个床有一米五宽,哈哈!” 柯竞眼角抽搐:“这个房间有两张床啦!” “哦?是嘛!好棒!”郭哲恺在床上翻了个滚,又去参观浴室,“学长,浴缸好霸气啊~我觉得两个人都躺得下!” 柯竞差点没冲动蹦出一句“谁要跟你一起洗”,他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想道,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家伙拉到同一智商,真可怕! “哇嗷!还有阳台诶!学长快来看~~~~~外面好漂亮!” “我要睡了!”这一路快被他烦死了,柯竞一身疲惫地刚往床上一瘫,可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身边一阵狂风。 某人拖起柯竞疯狂地摇晃:“学长!别睡啊学长!等你睡一觉起来天就黑啦!我们出去画画吧!” “……”好想掐死他啊啊啊,“放手……我陪你去!” 被摇得想吐的柯竞,无奈地陪郭哲恺去写生,对方好像根本没看见他发黑的脸……喔,他忘了,自己怎么能指望一个缺根筋的家伙会看人脸色呢! 郭哲恺身上像是有无穷的精力,怎么都不会累,柯竞陪他走了半个小时就不行了,路过一家咖啡馆,他迫不及待地进去补充能量。 郭哲恺见柯竞点了美式咖啡,道:“我也要一杯。” 柯竞提醒他:“两欧元。” 郭哲恺张大嘴巴:“我没有钱。” 柯竞抓狂道:“神马?你没有钱?你跟着我想混吃混喝吗?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买单的!你没钱你……” “哎呀我忘了。”郭哲恺忽然击掌道,“何月夕给我零花钱了,但我放在宾馆,忘了带!”以前经济大权都掌握在何月夕手里,郭哲恺根本没有付钱的习惯。 “……”这小子是在耍他吗?柯竞郁闷地给了他两个硬币,“回去还我!” “会的会的。”郭哲恺保证,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皱起脸道:“呃,好难喝!” 柯竞气得大叫:“难喝也不许赖账,谁要你跟我点一样!” 郭哲恺苦着脸问:“我能换一杯热巧克力吗?” “你都喝过了!哪能换啊!”柯竞感觉自己快被他搞疯了。 郭哲恺喝了咖啡,更加亢奋了,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的怪兽一样。 “学长我们一起来比赛谁画的快好吗?就画那个许愿池吧,谁输了谁晚上就不吃饭!” “……”跟我比速度,太天真了。 一分钟后—— 郭哲恺:“学长我画完了,你呢?啊你画得好快,居然还画了许愿的人!!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咱们来画那个建筑,看谁能在两分钟画完!” 柯竞:“嗯哼~” 两分钟后—— 郭哲恺:“咦!我又输了!我们再来一次,一起画广场上的人,看谁在五分钟画的人多,怎么样?” 柯竞:“……”我靠!你想比到什么时候? 五分钟后—— 郭哲恺:“哇学长你好厉害!你的人都快飘起来了啊啊啊好帅啊~~感觉他们好像都在动啊!!!” 柯竞:“废话,他们本来就在动!”~妈蛋累死老子了! 郭哲恺:“学长再给我一次……” 柯竞:“你够了!” 郭哲恺:“好吧我输了,但是我还是想吃饭,我们晚上吃什么啊学长?” 柯竞松了口气:“饿死了,咱们吃点好的吧~” 郭哲恺感动得泪流满面:“学长~~~~~”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天人合一 学艺术的人在米兰,必定不会错过布雷拉宫美术馆和感恩圣母教堂。前者展示了不少20世纪的世界级雕塑和绘画,后者则藏有莱昂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虽然许多作品的主题都脱离不开宗教,但其表现出来的技艺和境界都很值得艺术学者欣赏与学习。 遗憾的是,这次叶禹凡和何月夕都没能看到《最后的晚餐》,因为他们赶去感恩圣母教堂时被告知参观这幅画需要提前预约,由于游客过多,预约名额已经排到了好几天后。 吸取教训,在前往佛罗伦萨之前,他们提前打电话预约了第三天去参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 米兰的最后一晚,两人在当地一家餐馆吃正宗的意大利调味饭,席间还点了两小杯白葡萄酒。 烛光摇曳,夜色朦胧,何月夕愉悦的心情伴着爱心纷飞,总觉得……像是在恋爱啊! 可等服务员上了饭,何月夕却大失所望:“这就是调味饭?” 叶禹凡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呀。” 何月夕郁闷道:“不就是烩饭嘛,我也会做。” 叶禹凡惊讶:“咦,你会做饭?” “是啊,这玩意儿就是把蘑菇、洋葱、胡萝卜丁啥的切碎,和米饭炒在一块,然后用鸡汤熬干,最后加乳酪和碎西芹搅拌搅拌就行了!”何月夕尝了一口,眯眯眼睛道,“这个可能还加了点葡萄酒。” 叶禹凡不明觉厉:“……好厉害!” 被对方一夸,何月夕反倒不好意思了:“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嘛。” 叶禹凡:“听起来很复杂,你还会做其它的吗?” “嗯,中国菜就不说了,在西里我还学会了做饼干、面包之类的……”何月夕一一细数,叶禹凡听得眼都圆了。 “以后能尝尝你的手艺吗?”他问。 “当然可以!”心中的小人十指紧扣,幸福地望着天空:抓住一个人的胃就是抓住一个人的心——这条定律在交朋友上也是通用的! “叮咚!”叶禹凡的手机响了一声。 “嗯。”叶禹凡掏出手机一看,飞快地在上面按了几下。 “老师发来的短信吗?”何月夕问。 “不是,是我在国内的一个朋友。”叶禹凡淡淡地说完,刚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这回来的是电话,叶禹凡赶紧抓起来,说了声“抱歉”,就出去接电话了。 何月夕透过玻璃窗,看叶禹凡一手插在衣袋里,一手抓着手机,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到底是谁啊!女朋友吗? 叶禹凡很快就进来了,眉眼弯弯,心情特别好。 何月夕撇撇嘴,心想,肯定是! 吃过饭,两人回宾馆,叶禹凡接到柯竞电话,吓了一跳,因为柯竞开口就是求救:“叶禹凡,快救我!” 叶禹凡:“怎么了?出啥事了?” 柯竞:“我快被郭哲恺那混蛋折腾死了~~靠!” 叶禹凡:“……” 柯竞:“那家伙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 “不是吧。”叶禹凡把这件事告诉何月夕。 何月夕奇怪:“怎么会,郭哲恺是精力充沛,但也不会不睡觉的。” 叶禹凡问柯竞:“他不睡觉在做啥呢?” 柯竞咆哮道:“画画,一直在画画!” 叶禹凡:“……” 何月夕忽然道:“你问问柯竞,郭哲恺有没有喝咖啡!” 叶禹凡转述,然后朝何月夕点头:“柯竞说昨天下午他们喝了美式咖啡。” “完了……”何月夕脸色大变,“郭哲恺喝完咖啡最多能持续三天三夜不睡觉,但第四天开始,他就会歇菜了……” 叶禹凡哭笑不得,把电话递给何月夕,让他跟柯竞说,柯竞惨叫道:“那我怎么办啊!” 何月夕:“这两天你就辛苦一下啦,等他歇菜了,你就把他关在宾馆里让他睡觉好了,别忘了给他买点吃的,半夜他饿醒了会吃的。” 柯竞:“……” 何月夕挂了电话,一身轻松:还是叶禹凡好啊! 次日一早,两人就坐火车前往佛罗伦萨,火车上又遇上不少同校学生,大家纷纷交换速写本,相互探讨。何月夕发现,大多数人都无法“欣赏”叶禹凡的作业,他松了口气,看来不是自己笨…… 佛罗伦萨的第一天,叶禹凡在整个城市里不断地走走看看,何月夕跟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今天不画画吗?” “啊,我想抛开作业的事,不去想这一天要去哪些地方。”叶禹凡伸开一只手臂,让风穿过指间,“好好感受一下,每个景色,每个声音。”他闭上了眼睛,“还有每一丝气味。”又睁开,“想了解一下这种感受。” “……”何月夕觉得自己对叶禹凡的崇拜之情越来越深了! 怎么办,对方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呢,可总觉得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无形的魅力!嗷嗷嗷~~ 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从*里花园走到津礼堂,再逛到市政广场,在街边买了冰激凌,接着站在广场中心观赏“大卫”的复制雕像。 广场上有很多人在写生,拍照,也不乏一脸恶趣味地对大卫评头论足地游人。何月夕身边就有两个掉节操的男性游客,一个说大卫的*没自己的大,另一个说那是因为人家没勃-起。 何月夕红着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瞄了一眼,竟发现那两人手牵着手!对方也留意到了何月夕,见他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看“大卫”,随即送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靠,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啊~~~!何月夕在心中尴尬地咆哮。 叶禹凡在附近的明信片小铺买了一张被点缀成“绵羊脑袋”的“大卫*与蛋蛋”的特写,翻到背后,写道—— “我在这里,呵呵。” To a,宁城,孝子街XX弄XX号XX室,江冰收。 又花钱买了张邮票贴上,投进小卖铺提供的友情投递箱里。 第二天,叶禹凡对何月夕提议分开行动:“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等晚上我们再碰头,好么?” “行啊!”何月夕也积累了很多灵感,正想着不被打扰地画上一整天,叶禹凡出去,他就呆在宾馆里。 叶禹凡带上速写本出门,昨天逛的时候他发现有个小型广场,因为周边没有什么商业设施,人很少,很安静,光线也很好。 他在弧形的大台阶上静坐了一小时,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他打开身体,仿佛感受到一根根神经像头发一样从身体里长出来,深入空气中,探入大地里,触觉的光点在底下蔓延,寻找…… 如同进行灵魂交换的仪式。他祈祷。 他相信,在无形中,“它们”存在。 然后,所有感动、感伤、感慨都争先恐后地从脑海中涌出来,在他的手臂上汇聚成一股力量,刹那间迸发,握着笔的手自己动了起来,流畅的线条开始在纸上翩然起舞…… ——对,这就是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他感受到的! ——不要停,不要断,自由的,一气呵成! 他画得全神贯注,不知道就算在安静的地方,也有人经过。 有的人来了就走,可有的人看见他的画,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们不敢打扰他,亦不敢打断他——他们想,这个坐在地上画画的少年,如果不是天才,就是被神灵附了体! 有人忍耐不住,偷偷举起了相机,拍下了他作画的过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那人画完,他们才敢大声地呼吸。 “您好,请问……你是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学生吗?”有人抓紧机会开口。 叶禹凡怔了怔,一回头,这才看见身后乌压压地一群年轻人……一个个兴奋难耐地盯着自己。 “呃,不是,我是从西里来的……” “皇家艺术学院!”另一个人很快叫了出来,“你是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吧!” “嗯。”叶禹凡承认。 “我就知道!这种高手不是我们学校就是皇家艺术学院的!” 第一个打招呼的青年伸出手道:“交个朋友吧,我叫Sam,你是研究生吗,专攻哪一方面的?” 叶禹凡跟他握手,顺势站起来,被一群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逼问的感觉有点不大好受…… “专攻?哦,还没呢。”叶禹凡摇头,“我还是三年级的学生。” 几个人用意大利语说了几句,叶禹凡听不懂,但他们很快都变了脸色,一人不可置信道:“你是中年级的……三年级学生?!” 叶禹凡点头:“嗯。” “不可能吧,皇家艺术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有这么高的水准?”这句话对方是用英语说得。 叶禹凡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又见那几个人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叶禹凡忽然有点不安,他的画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画画的时候,他确实觉得很畅快,好像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等等,难道刚才画画的人不是自己?叶禹凡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掌,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青年见他脸色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叶禹凡又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然后……他转身就跑! 众人:“……” 几秒后,“喂你别跑啊!交个朋友吧~~~!留下邮箱!” 十几分钟后,气喘吁吁地一群青年—— “……他逃走了。” “……跑的好快!“ “为什么要逃走?难道我们看起来像坏人吗!!” “都怪你一脸大胡子!” “……” 叶禹凡一口气跑回宾馆,何月夕见他脸色煞白地回来,紧张道:“你咋回来了,又发病了?快休息一下!”他站起来给叶禹凡倒水,问,“吃药了吗?” “……” 叶禹凡扑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压下刚才神经质地怀疑。 他问何月夕:“你有没有画画的时候,感觉被画的东西自己有生命,会配合你的想法,出现在纸上……就好像不是自己在画一样!” “哦哦!我知道!”何月夕道,“不过这种状态很难的,像我这样的实力只能碰运气,而且出现时间很短,断断续续的……你有这种经历?” 叶禹凡没回答,翻过身继续问:“有很高的实力就能进入那种状态吗?” 何月夕道:“不止,还需要精神上的境界,你听过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吗?” 叶禹凡:“没听过,是什么?” “以前葛老师给我们讲过的一些中国画理念。”天赋比不上郭哲恺,因此理论方面的东西何月夕记得特别熟,“‘造化’是指绘画客体,就是大自然、景物、你想画的一切,是实际存在的;‘心源’是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即感悟啊、感觉啊之类的东西,是虚的,但自然的美并不是艺术的美,艺术家要把自然美转化成艺术美,就需要一定的精神境界和情感境界,需要‘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的境界和‘天人合一’的境界!” 何月夕越讲越激动,一阵亢奋后,又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道:“不过这都是纸上谈兵,我也没咋经历过。” 叶禹凡若有所思,“唔……”所以刚才画画的我,仍然是我吗? ———— PS.文中A国的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意大利,现实中,意大利才是世界艺术领域的先驱,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才是世界美术最高学府,因此,虚构的A国皇家艺术学院必定会与它产生冲突,但这是架空小说,所以希望大家站在虚构背景的角度阅读~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惹不起 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 一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头传出隐约的谈话声。 “此次前来,我还有一件事,想与罗德教授您探讨。”身材微胖的秃顶男人道。 “请讲。”被称为罗德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教授,而坐在他面前的微胖男人,正是叶禹凡的导师,来自A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安德鲁。 安德鲁从身边的行李箱里取出一只扁扁的方形盒子,打开后,又小心地取出一幅画:“您看看这幅色彩画……” “唔……”罗德戴上老花镜,一边看,一边评价道,“很不错的一幅印象画,绘者行笔与用色都很大胆,富有张力……画面有点抽象,是纯粹在表达情感吗?让人感觉情绪冲突很激烈啊,有恐惧、挣扎、又有期待……仿佛能让人想起年轻时纠结的爱,与恨……” 安德鲁开玩笑道:“想必罗德教授年轻时也经历过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恋情呀!” “呵呵……”老者笑了起来,“都是一些往事,现在老了,可再也没有年轻时的感性与冲动了。” 安德鲁:“您觉得,画这幅画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罗德放下眼镜,笑道:“他应该是个情感经历很丰富的画家……正当盛年,功底扎实,创作大胆,很有潜力……他是不是哪位已经小有名气的画家?” 安德鲁沉默着,罗德问:“怎么,我说错了?” “是的,罗德教授。”安德鲁遗憾道,说:“画这幅画的,是我的学生,他才十六岁。” 罗德不敢相信,他再次戴上眼镜,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过了几分钟,他道:“很少、很少有十六岁的孩子,能画出如此成熟的作品……你确定这是他亲手画的?” 安德鲁又沉默了,罗德看向他,安德鲁抽开盒子的夹层,又取出几张画,递了一张给对方:“您再看看这一幅。” 罗德接了过来看了看,轻皱眉头:“唔,和刚才那幅差距很大,看起来只是个初学者。” “是的,这幅画,是他申请入学时的练习作。”安德鲁递上剩余的,道,“后来我问他要了一些其它的作业,右上角有根据时间排序的标签。” “他的进步速度让人惊讶!” 罗德看了两遍,摇头道,“但和你第一幅让我看的,还是有所差距。” “没错。”安德鲁解释道,“每一次我收到他的作业,学院里的老师都会一起分析,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强,除了绘画,还表现在语言、沟通、领悟力、观察力等等方面……他入学时只有三年级的水平,可是短短一个学期,水平就已经能和高年级绘画专业的学生并驾齐驱了!” 罗德:“……” 安德鲁:“第一幅画是他入学不久后交上来的,因为画作实力与我所了解的相差极大,所以我很震惊,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症,你也知道,偶尔会有那种多重人格的艺术家,其中一个人格拥有极端的才华……” “你说的有道理,假设他有两个人格,一个是正常态、拥有超强学习能力的画者,另外一个隐藏人格如我所说,是位情感丰富的天才画家,已有非常高的实力……”罗德沉吟道,“那个孩子叫什么?来自哪里?” “他叫凡,来自中国。”安德鲁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其实,这幅画让我想到一件事。” 罗德:“什么?” “二十几年前,有一位中国画家的画作曾被登在巴黎艺术报上,据闻,那位艺术家才二十岁。我当时还在巴黎美术学院任教,与朋友一起吃饭时聊起这个话题,感慨中国原来也有画印象画如此出色的艺术家,在我的印象里,中国的画家们都是拿毛笔和墨水画画的呢,呵呵……”安德鲁摇摇头,“可惜,后来听说,有人举报刊登的画作并非那位女画家所作,但不知什么原因,中国的艺术界没有进行相关报道,那位女画家也就此销声匿迹了……” 罗德叹气道:“你知道的,中国人讲究‘关系’和‘背景’,也许是那些原因。” 安德鲁点点头:“那时还挺好奇,那幅画背后的画家,到底是谁……”他看向桌上,“看到凡的画,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手指轻轻拂过画面,“虽然主题不同,但两者的笔触、细节、风格,都让人觉得是出自一人之手。” 罗德想了想,猜测道:“那个背后的画家,会不会是这个凡的亲人,譬如,是他的父亲?” 安德鲁一怔:“……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罗德十指交叉,道:“我也很期待看到答案,有机会的话,也想见见那个孩子呢。” 安德鲁笑道:“是天才者,终有一日会站到世界的舞台上。” 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几个青年正兴奋地和教授汇报刚才所遇见的事情。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说话的人一连说了四、五个unbelievable,一边把刚才偷拍到的照片放在桌上。 “没有刻意构图,没有任何准备工作,简单的A3速写本,简单的4B铅笔!” “我们猜测,他是从画面中间的大卫开始画的,然后,他相继画了大教堂、中世纪尖塔、文艺复兴时的宫殿,维琪奥桥……每样东西他都不完整刻画,可是简单几笔就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不止这些,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画达芬奇的肖想。”青年一手指在画面一角,“看到吗,不经意间根本察觉不出来!还有很多,但是都被掩盖在这个复杂的系统里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通过画佛罗伦萨的各种标志性景物,来拼贴成一幅完整的画,就像建筑中的蒙太奇……可是随着画面的扩展,我有点觉得的他像在画佛罗伦萨的地图,如此一来,没有草稿、随心所欲的作画方式就已经让我震惊了!但是,我接着看,还是发觉自己小看了他……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是在画这个城市的灵魂,不止著名的景点,还有鸽子、冰激凌,我不记得是哪个阶段了……哦,在这里!”青年指向另一张,“你看,还有游人,只有三条曲线和两下轻抹,像是游人的剪影吧?” “是的,没有一点多余的线条!” “但是他很快就在画第三笔顺势地滑向地平线,每一笔,你都觉得他在画不同的东西,怎么看这幅画你都觉得看不完……!” “你知道吗,他画完的时候,我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出现了幻觉,觉得这张素描是有颜色的。” “你不是一个人……” “……疏密有度,轻重分明,所有线条,就像这个佛罗伦萨的城市肌理,佛罗伦萨如潮汐般的颜色……” 教授:“……” 几个人围着他,紧张地期待对方下结论,几分钟后,看上去不算年老的教授,颤着唇、抖着手道:“他是个天才……” 大伙儿终于爽了,默默在心里握拳喊 “耶”! 教授抬起头:“他叫什么名字?” 众人:“……” 以此同时—— 叶禹凡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作画的感觉,仍有些意犹未尽。 这一次真是前所未有得畅快淋漓,从精神到*,都在享受着作画的感觉…… 喜欢,可能这一刻才能发自内心地说这句话吧——我喜欢画画。 “何月夕……” “嗯?” 叶禹凡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些景色带给他的熟悉感,很希望找个人分享自己的心情:“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 “是吗,什么时候?” 叶禹凡翻了个身,抱住枕头:“不记得了,只是,当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样,自由、快乐。” “我是觉得激动!”何月夕道,“你知道吗,每个艺术家,一辈子都必须要去两个地方,一个是佛罗伦萨,一个是西里!我这辈子圆满了嗷嗷!!” “呵呵……”叶禹凡笑了出来,“真好。” 何月夕:“什么真好?” 叶禹凡:“学画画真好,认识你们真好。” 何月夕脸一热,别别扭扭:“那个,我也是……” ……可是,还有那么多“迷”啊,叶禹凡轻蹙眉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应该,能够找回自我吧? 一周的旅行并不是一直如此顺利,Year trip的第五天,叶禹凡和何月夕来到了罗马,终于碰上了他出发时担心过的事——官鸿泽替他们订的酒店,隔壁房间就住着唐真! 当天,唐真就邀请他和何月夕一起吃饭,如果单请他一个,叶禹凡必然拒绝,可是她还请何月夕一起,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一顿饭吃的叶禹凡和何月夕都郁闷无比,因为唐真全程无视了何月夕的存在,好像把他请过来就是当个摆设。 叶禹凡也很尴尬,回去后跟何月夕道了歉,何月夕闷闷地说:“没事。” 一会儿房门又响了,叶禹凡“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去看猫眼,见外头是一个服务生,才打开房门。 服务员恭敬道:“您好,隔壁303的Miss Tang送来的鲜榨橙汁,并提请Mr. Ye别忘记吃药。” 叶禹凡:“……” 关上门,何月夕才绷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叶禹凡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唐真在追你嘛!”何月夕笑完,问他:“你不喜欢她?” 叶禹凡把橙汁放在电视柜上,郁闷道:“你看不出来?” 何月夕:“额,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禹凡:“我都拒绝过她了。” 何月夕:“富家小姐可不是好打发的,她追求你,你不答应,万一人家恼羞成怒,想要给你找点事儿很容易。” 叶禹凡皱眉:“我知道。” 何月夕开玩笑道:“别人被有钱人家的小姐追,肯定觉得是中大奖般的荣幸,就你是我见过最特殊的。” 叶禹凡反问何月夕:“她要是追你呢?” 何月夕沉默了,他想,如果唐真追求自己,自己肯定没有叶禹凡的定力吧。而且,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禹凡叹气道:“惹不起,就只能躲着了。” ———— 【科普】印象画:字面意思,就是凭“印象”画画(=_=|||)…… 印象画派出现之前,画作大都是越精细、越像越好(可是大家都知道后来有了相机,画得再像也不如拍张照),所以就出现了一些画家,不刻意去塑造细节,而是去画“感觉”,即画出景色给他的印象。 印象画主要是表现事物的光影、色彩,既不是“粗糙”,也不是抽象画。其主要的代表人物,前文提到过,是莫奈。 据说莫奈眼睛不大好,他年纪很大的时候,有天早上醒来,没戴眼镜(= =),看着池塘里的睡莲——卧槽这感觉好朦胧~好美啊(⊙o⊙)!然后他就画出了著名的传世之作《睡莲》…… 不过莫奈晚期很多作品都越画越不像、越画约抽象了,可能是超脱了(= =+)…… ———— PS:我不是艺术生,文中涉及的专业知识都是自己看资料后有感而发,说难听点儿,就是胡扯…… 所以,请大家不要较真,尤其是专业学艺术的孩纸。 不过,虽然是胡扯,我也会站在科学的角度(……)扯得稍微有逻辑一点,所以大家可能会产生一种“好像是那么回事儿”的错觉,在写文过程中,我也会插-入一些原本枯燥乏味的艺术知识(皮毛),如果大家能从中受益,我会很高兴。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男人的背影 一杯拿铁,一束玛格丽塔雏菊,春日的凉风吹开淡淡的香气,弥漫四周。 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孩,靠在花园酒店的露天阳台上,小口呷着咖啡,目光放空,眼中没有这满城的风情,却不知自己已是这城市一角的风景。 最好的年纪,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去哪里,该为什么而奋斗,百无聊赖的样子。 “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懒洋洋的嗓音,从阳台飘进房间,和春风一起,掀起了洁白的垂帘。 “你是不是什么都还没画?”房间里,正埋首于画板的官鸿泽问。 青年转过身,背靠阳台,双臂松松地向后伸展着,天色在他周身漫出一层浮光,他微侧着头,光影加重了本不那么深邃的混血五官。 “不做作业,是想留级吗?Shin.”官鸿泽善意地提醒。 傅廷信走进房间,踱步到友人身边,抱臂看了一眼画布上的画,直言不讳地评价:“画得真难看。” 官鸿泽手上的画笔一顿,在原本奶黄色的花卉部分凭空多添了一笔绿:“……”傅廷信似乎看到了某人额角跳动的青筋,不过良好的涵养并不会让他因此失控,只稍深呼吸一下,就继续淡定地往下画,一边道:“我的人生使命……” “I know,I know。”傅廷信打断他,“你的人生使命是发现‘艺术家’,而不是成为艺术家。”他顿了顿,问官鸿泽:“Lustre,你觉得我是艺术家吗?” 官鸿泽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傅廷信沉默了一瞬:“如果我是,你会‘挖掘’我吗?” 官鸿泽:“你不需要我的‘挖掘’。” 傅廷信:“为什么?” “我需要找的,是别人发现不了的、藏得很深的宝藏。”官鸿泽没办法一心二用,索性放下笔,认真道,“可你,已经够闪耀了。” “……”傅廷信叹息,“宝藏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官鸿泽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边喝边说:“嗯,现在这个时代,信息爆炸,瞬息万变,人心浮躁,很少有耐下心来创作的人了。” 傅廷信苦笑:“你是在说我么?” 官鸿泽不答,继续道:“许多人都在追寻名利,甚至为了迎合世俗的眼光,改变自己的风格,让艺术成了一种稍纵即逝的快餐文化……”十几岁,却说着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话,成熟老道,“我在国内的时候,见了许多这样的人,这几年泓韵捧红的画家里有好几个都不是因为真正才华出众,而是因为额外的东西受到瞩目……” 傅廷信:“哦?” 官鸿泽:“举个例子,譬如泓韵集团要捧柏沐,是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在他的简介里加上‘柏家少爷’的头衔,并附上一些他的生活照,必定能引起众人的关注,还有那些家境贫寒的画家,打出‘悲惨身世”、“逆袭的艺术家’、‘街头画家一夜身价百万’的噱头,就很容易聚焦。” “如果柏沐是凭着身世和长相被大家追捧,那也太委屈他了。”傅廷信笑道,“不止如此,他的能力也会因为那些虚的光环,受到非议吧?” 官鸿泽:“你觉得柏沐会在乎吗?” 傅廷信一愣,耸肩道:“他倒还真不会在乎。” “何况他有柏家的保护,没人能动得了。”官鸿泽喝了口咖啡,道,“不管他实力如何,有一点不容置疑,就是他创作的心态……他随心所欲,只画自己想画的,这很难得。有时候我也怀疑,艺术到底是不是已经成了上层社会的专属,因为这一类人能越过物质需求,直接跨到了精神层面,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本去尝试任何他们想玩的东西,不需要考虑吃饭能不能吃饱,所做的事能不能赚钱,不需要向平民眼中的现实妥协……他们比其他人更有机会创作出纯粹、完美的艺术品。” 傅廷信苦笑:“可他们,也往往会因为没有追求而虚度光阴,没有激情而浪费才华,有时候,他们也会向往那种为了所谓的梦想、前途而不断拼搏的生活。” “没错。”官鸿泽看了傅廷信一眼,知道他在影射自己。 “可也有例外,比如,你们在人群里找到的郭哲恺……”傅廷信淡淡道,“他什么都没有,却又梦想,看上去缺根筋,却很快乐。我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羡慕他,单纯、执着地爱着画画。” “……郭哲恺那样的,毕竟是少数。”官鸿泽轻拍傅廷信的肩膀,“慢慢来吧,总有能让你为之动容的事。” 而此时此刻,被傅廷信所羡慕的郭哲恺,正在宾馆里酣眠…… 柯竞在房间里画了会儿画,去阳台吹吹风,回来看了会儿电视,见郭哲恺还在睡…… 他围着床绕了两圈,给郭哲恺画了几幅速写,还把他的脑袋画成了猪头。 可是越画越烦躁,柯竞把速写本一扔,一脚踹在郭哲恺的屁股上,骂道:“死猪,都第六天了,你还没睡够啊!” 郭哲恺咕哝了一声,毫无反应。 “啊啊,快起来啊!!我快无聊死了!!”柯竞抓狂道。 回答他的,是几声更重的呼噜…… 七天的意大利之行转眼就要结束了,除了最后两日做贼似的东躲西藏,叶禹凡和何月夕的旅程堪称完美。 回西里那天,两人拖着行李箱下楼退房,被面有愠色的唐真堵了个正着,她开门见山道:“叶禹凡,你是不是躲我?” 叶禹凡一脸无辜:“……嗯?” 何月夕在边上默默吐槽:靠啊,这厮表面看上去那么诚实善良,没想到演技这么好! 叶禹凡瞄了何月夕一眼,何月夕立刻心神领会,一起做出无辜的表情,茫然地看向唐真:“嗯??” 唐真:“……” “我们今天要回西里了,你呢?”叶禹凡转移话题,“还要在这里玩吗?” “我当然也要回去啦!”唐真很郁闷,她为了叶禹凡专门跑来意大利,还事先在罗马守了四天,做足了准备工作,就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儿惊喜,可没想到叶禹凡和何月夕两人从前天开始就不见人影,怎么找都找不到,真是气死她了! “哦。”叶禹凡无视唐真明显的怒气,笑道,“那你路上小心。”还招呼在边上发呆的何月夕:“咱们先走吧。” “诶!”何月夕幸福地跟了上去。 唐真:“……” 去机场的路上,何月夕想到唐真方才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叶禹凡太坏了,简直气死人不偿命啊!如果他存心不想理一个人,对方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等等……这、这个怎么那么像之前自己和郭哲恺被叶禹凡无视的情况呢?何月夕的表情僵住了,难道那也是叶禹凡故意的嘛! “你怎么了?”叶禹凡奇怪何月夕干嘛忽然瞪自己。 “喂!我说,你之前是不是有躲过我和郭哲恺?”何月夕眯着眼睛问。 叶禹凡一脸无辜:“嗯?” 何月夕:“……” 回到西里,学生们都还沉浸在浪漫的旅行周里收不回心,叶禹凡却在回到宿舍的当晚收到了安德鲁的回信。 第二天一早,叶禹凡就前往安德鲁的办公室报到,并带上了自己的速写本。 安德鲁问他意大利之行感觉怎么样,叶禹凡说很好,去之前还因为自费的原因有些抗拒,回来后才发现是一场满满的收获,连着之前为夏骁川的往事闷闷不乐的心情,也被这次旅行冲淡了很多。 怪不得许多人说,旅行能改变人狭隘的视野、闭塞的心。 “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要做好在有生之年走遍世界的准备。”安德鲁笑着翻开叶禹凡的速写本,看到第一张画时,他就移不开眼睛了,“这……都是你画的?” “嗯。”叶禹凡期待着他的评价。 安德鲁越看越激动,仿佛挖到了金子的矿工,两眼发光,整个人陷入一种亢奋的情绪里! 七天,叶禹凡画了整整一本,没有一页空白! 十五分钟后,安德鲁才喃喃着:“可惜,可惜……” 叶禹凡一紧张,问:“怎么了?” 安德鲁颤声抱怨道:“太小了,多好的作品呀,你应该带更大的本子!” 叶禹凡:“……” 看完一遍,安德鲁又意犹未尽地开始看第二遍,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变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看了什么…… “呃。”叶禹凡观察着安德鲁的表情,善意地提醒,“教授,这些画能拼在一起。” 安德鲁:“!!!!!” 站在房间一角,安德鲁望着满满一地的画——刚刚他把每一页都复印了出来,按照叶禹凡的提示拼出来。 年逾五十的安德鲁,有生之年都没有这么震撼过! 他站在房间一角,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慨…… “It's amazing!It's amazing!……”他反复地念叨着,“凡,你太棒了,你的作业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可以把你的速写本留下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学院里的老师们一起欣赏了!” “可以啊。”叶禹凡松了一口气,受到导师的认可,让他很高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安德鲁对待自己的特殊,别的学生都是三天后才统一交作业接受评审呢! 叶禹凡整理了一下思绪,正襟危坐道:“教授,可以向您打听一件事吗?” 安德鲁:“当然!” 叶禹凡:“我在学校的网站上看到你的简历,你以前是不是在巴黎呆过好多年?” “是呀。”回忆起年轻的日子,安德鲁百感交集,话就停不住了,说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叶禹凡要问自己问题,赶紧打住,道:“你想问什么?” 叶禹凡擦了把汗,道:“你当时有没有认识什么中国的艺术家?” “我带过几个中国学生,不过。”安德鲁眨眨眼,开玩笑道,“你是最好的一个。” “谢谢……”也不知道安德鲁是不是在鼓励他,叶禹凡没敢当真,“除了学生呢?” “唔,好像没有了。”安德鲁脑中一闪而过当年巴黎艺术报上刊登过的中国女画家,但他还没找准叶禹凡的意思,也没主动提起。 而叶禹凡选择迂回的方式,也发现问不出什么答案,便放开道,:“你当时有没有关注《巴黎艺术报》?” 安德鲁没想到叶禹凡还真问到了这个,立即认真起来:“每一期都看……”他鼓励叶禹凡继续。 叶禹凡不确定道:“二十几年前,《巴黎艺术报》上刊登过一位中国画家的作品,作画者才二十岁,被称为天才女画家,您对这个新闻有印象吗?” 安德鲁感叹:这也太巧合了吧!前两天刚和罗德教授讨论这个问题,现在当事人就问起来了!“有……”他说着,心里越发肯定他们私下里的猜测,难道那位背后的作画者真的和叶禹凡有着密切关系? 安德鲁一脸期待地等着叶禹凡爆料,却不想对方问出那样一句话—— “真的吗?你还记不记得那位画家的信息?名字、身份、或者她画的画?”叶禹凡的心狂跳着。 “……”安德鲁沉默了,怎么会这样呢?如果作画者是叶禹凡认识的人,他应该很清楚那幅画并不是女画家所画啊! “这是很久以前的新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德鲁下意识地问。 叶禹凡一慌,眼神闪烁道:“我是听朋友说的。” “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奇?” 安德鲁不相信叶禹凡会问得那么巧,这之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事。 叶禹凡慌不择言:“有人说我的画和那个人的风格很像……”如果那些画是夏骁川所画的,那等于是他自己画的,风格必然会相同吧…… 叶禹凡说得天衣无缝,安德鲁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把女画家冒名刊登画作的真相告诉了叶禹凡。 叶禹凡愣住了……所以,那件事算是还夏骁川一个公道了么? 安德鲁接着道:“因此,你需要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位女画家,而是她背后真正的作画者。” 叶禹凡点头,问:“您还记得那幅画画了什么吗?能不能描述一下?” “那是一幅印象画,画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其实,你可以去皇家艺术学院资料馆找当年的报纸。” 安德鲁想了想,说,“找一下1981年-1983年的《巴黎艺术报》,我依稀记得是在夏天刊登的,那幅画占了一整个版面,让人印象深刻……” 听了安德鲁的话,叶禹凡一秒都不想再耽误,道了谢,赶紧上资料馆。 安德鲁沮丧地想,看来他和罗德都猜错了,虽然风格和感觉相似,却只是个巧合,哎,真让人遗憾呢!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回忆Shotray的日志 叶禹凡来到资料馆,在管理员的带领下到了专门收藏各国艺术杂志报刊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股怪味,管理员掩着鼻子开了灯,道:“很少会有学生对十几二十年前的报纸感兴趣了,工作人员除了定期清扫房间卫生,也不大会处理这些……看完后,你自己注意物归原位哦!” 叶禹凡道了谢,很快开始动手寻找,架子上的资料非常整齐,排序也很清楚,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是1983年的7月份刊登的。 画作所描绘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行走在细雨中,整体表现出一种朦胧之感,因为年代相隔甚远,当年报纸的彩印水平也不是太高,并不能很好地显示出画作的细节。但相比起来,还是能看得出,作者对男人上身的刻画比下-身更清晰,他的双腿不知是因为密密的雨还是同色调的平地,模糊地隐藏在一片水雾里,叶禹凡仿佛身临其境地看着那个人在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 “长青……”口中喃喃出那人的名字,眼眶一下子酸了,他清楚得回忆起他当初画这幅画的心情,孤独,绝望,不解,以及深爱。 他离开了他,他还是这样纯粹地爱他……真不可思议啊。 叶禹凡忍着落泪的*,忽然很想见见那个叫柏长青的男人,记忆里,他对他是那样好,极尽温柔,除了莫名其妙的远离如给自己喂了一杯浸了慢性毒药的酒,此外,他记不得自己哪里恨过他、或者讨厌过他…… 他想看一看,那个能让自己爱到重活一世还哭得不知所以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样! 他又想,如果真的见到了,自己应该什么都不管,不要问,就上去抱住他,听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度,像以前那样,他们在一起。 ……就这样荒谬的念头,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冒出来,充斥着脑海。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那种绝望的、卑微的、怅然若失的情绪里出来。 然后定下心来,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你是叶禹凡! 报纸上刊登着那个女画家的个人简历,以及几句访谈,但都是法文,除了那个冒名画家的名字,Jin Mu。 按照国外名在前姓在后的写法,她姓名的正确顺序应该是Mu Jin——牧?穆?不管是哪一个,叶禹凡都不认识。 他去图书馆的计算机室上网,搜索了Jin Mu和Mu Jin的名字,网上的资料寥寥无几,有的也是一些私人艺术网站把巴黎艺术报上登过新闻照搬过来,不过好处是,那些网站大都是英文的。 叶禹凡看到了有关Mu Jin介绍的英文版。 上头写着,这个女孩子出生在国内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不爱学习,专门喜欢唱歌、跳舞、表演等在普通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而他的父母,自然是为了爱女的兴趣绞尽脑汁,对她言听计从。在她八岁时,她的父亲给他请了一个著名的画家当家庭教师,她自称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但是得不到回应,失恋的心情促使她画了那幅画,没想到却受到了大家的认可。她还说,虽然自己爱情上失败了,但是她还是会继续在艺术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并声称已经准备去美国某艺术学院深造…… 叶禹凡一阵郁闷,要不是亲眼看过那幅画,还真有可能被这一番话给忽悠过去! 《背影》在纯熟画技的基础上,有异常柔和的细节处理方式,很容易让人认为作画者是个女人,因为很少有男人有那样细腻的笔触和情感。 可叶禹凡只稍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属于他的东西,它的风格与自己平日的习作很相似,表现手法在他人看来变幻莫测,在他眼里却异常熟悉! 恍然间,叶禹凡又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一串字母,等信息跳出来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输入了什么——是Shotray,他的英文名! 他震惊地发现,Shotray这个名字比Mu Jin的信息量大多了! 仔细一回想,才惊愕Shotray是“骁川”的谐音,当时汉瑞问他有没有英文名,叶禹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好像这个名字就在自己的脑海里。 快速地扫了一遍,滤掉无用的信息,最后找到一篇文章让叶禹凡一下子投入地读了起来。那是一个美国人一年前在自己的blog上写的私人日志,整篇日志都在回忆Shotray这个人。 我和Shotray只是普通的同学,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二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时常想起他。 Shotray是中国人,出生书香门第,父母都是中国著名的艺术家,认识Shotray是在佛罗伦萨学习画画期间。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大家都去外面玩了,我刚到佛罗伦萨,在朋友的陪同下参观校园。我们说笑着来都到画室,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Shotray。 Shotray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尖尖的下巴,乌黑的头发和瞳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画,就像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精灵。 那一刻,我呆在了那里,忘记了呼吸…… 班上一共十九个人,除了我、Peter和Shotray,剩下的都是本地人,后来跟他们打听,才知道Shotray外文不好,比较孤僻,总是独来独往。 Shotray才十八岁,看着像个小男孩,却不爱玩,他很安静,不是呆在画室就是在宿舍里睡觉。 照理说,这样的书呆子是很不受欢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很尊重他,可能是因为,Shotray很有才华,而且很用功。每一次交作业,大家交一幅,他能交厚厚的一沓。 我和Shotray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交集,偶尔在路上见了面,我们会相视一笑,他很害羞,笑得时候,脸颊泛红,像个女孩子。 学校放假,他也不回国,听说他的国家最近出了点儿事,一回去可能就出不来了,我当时很可怜他,那么小却要跟家人分割两地,在这里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中国朋友,只有画画能陪伴他了。 这样过了几年,一日,我去找菲安娜讨论课题,在办公室里见到了Shotray。 他在哭,肩膀抽动着,哭得很伤心,菲安娜的眼眶也很红——要知道,她是个很严谨、认真、刻板的老太太,我从来不相信她会掉眼泪。 后来我们才听说,Shotray的父母去世了,是自杀的,前两天Shotray收到他们去世前的信,让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那一年,Shotray二十一岁,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太悲惨了,我们不知道他要承受多大的悲伤…… 好一段时间,班里的气氛都很压抑,大家想着法去安慰Shotray,问他经济上有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但是他都拒绝了,我们知道,那一刻,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站起来,走出来。 那之后,Shotray变了许多,以前,他虽然内向,但也会和大家说上几句话,可后来他就很少笑了,总是蹙着眉头,眼睛里透着忧郁。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有几次大家一起在画室里画画,他忽然摔了笔跑出去,我们看见他开始在画布上使用大团的黑色和红色。 但在菲安娜的建议下,Shotray休学旅行,半年后他回来,带来另一个中国男孩,那个人长得也很好,但是不如Shotray。 在那之后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有帅气的男人、漂亮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Shotray,他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有种特殊的灵气,我不知道如何描述。 可能是认识了新的朋友,Shotray开朗了许多,他的朋友在佛罗伦萨陪了他几个月,过了不久,Shotray就来与我们告别,说他要回国去了。 我当时很想问,你的父母不是让你不要再回去了吗?但是又一想,没有一个人不爱自己的祖国啊,只要有人欢迎他,期待他回去,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处! 所以,我没有问他,而是表达了祝福。 可我也一直很后悔自己没有挽留他,亦没有邀请他来美国,如果那样,他的命运,会不会出现一点转机呢? 佛罗伦萨八年,我学成回国,和朋友一起开了间画廊,渐渐富足起来,也有了点名气。后来,M州艺术馆请我去那里工作,负责与各国之间的艺术文化交流。 随着中国的开放和飞速发展,神秘东方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我总是想起Shotray,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我对中国的期待也一直因为Shotray给我留下太过美好印象。 如果Shotray还在艺术这个领域发展,绝对会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前年,我和同事一起去中国做访问,见到了中国现阶段的艺术水平,也认识了不少艺术家,他们都很出色,可是我却不满足。 因为我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风格,那些我总会趁Shotray不在画室时,偷偷观摩的画作。 我跟很多人打听,也写邮件给以前在佛罗伦萨的同学,也都没有结果,只是让人伤心的往事又多了一件,菲安娜不久前得癌症去世了:( 回美国前一天,一位极有声誉的中国艺术商找到我们,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受宠若惊。 席间,我们聊得很愉快,还讨论了许多合作事项,交换了联系方式。饭后,那个男人又单独请我去中国的茶馆喝茶,我们聊起了Shotray。 他听说我在找这个人,问我和Shotray是什么关系,我很高兴,以为他知道Shotray的下落,便说了许多Shotray的往事,男人听得很认真,笑吟吟的,可是眼神很忧伤。 我说到了他父母的事,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问他Shotray现在还好么,他沉默了许久,说Shotray回国后,心情一直不好,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在几年前就因为忧郁症去世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想再问什么。 我陷入了深深的悲伤,像是失恋了…… 呵呵,我知道用这个词非常奇怪,但确实如此,他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精神上的情人,让人向往,让人怜惜。 我不禁怀疑,有时,上帝让一些人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只为了让他们受苦?正因为他们有着逆天的才华,所以就要剥夺他们作为凡人的乐趣? Shotray,我没想到,佛罗伦萨那一别,是见你的最后一面。 我一直想起你,你在我的记忆力,永远是二十来岁,小男孩的样子。 希望你在天堂,会快乐。 …… 1999年X月X日 叶禹凡一字一句地读完了这篇文章,久久回不过神。 反应过来时,已经满脸泪痕。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秘密保护方案 那个人写得并不十分详细,很多地方寥寥数语,只表达他印象最深的片段,但叶禹凡读着那些文字,却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前,身在其境。 也因为不太记得那段往事,所以又像是把自己硬生生地掰成了两个,一个在佛罗伦萨开敞明亮的画室里画画,另一个站在回忆人的角度看着自己,很矛盾。 他擦干眼泪,又返回去看了那人写的其他日记,但几乎都和Shotray无关,可能夏骁川的生平实在太悲惨,那人都不愿意多回忆吧。 叶禹凡忽然想给对方写一封信,向他了解更多有关夏骁川的事。 他在blog主页上找到博主的邮箱地址,打开写信的界面,却不知道怎么开头,又该怎么介绍自己,是Shotray?还是叶禹凡?说实话,“他”是谁,连叶禹凡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此刻坐在电脑面的,已经不是那篇回忆日志里的Shotray了。何况,叶禹凡也不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Dear Sir。”叶禹凡缓缓地敲下键盘,“我是皇家艺术学院的一位中国学生,偶然间在网上看到您的博客,其中一篇有关Shotray的文章很打动我,巧妙的是,Shotray也是我的英文名。可不可以冒昧地向您打听更多和Shotray有关的事情呢?我已被您的描述深深地吸引住了,对Shotray的遗憾、惋惜与敬慕之情,和你一样的感同身受。期待你的回复。——另一位年轻的Shotray,真诚地敬上。”只能这样编上一段最为合适。 关掉网页,叶禹凡也不知那人什么时候能看到,博客的最新文章发布时间是几个月前,远比不上早期的频繁。 此刻,佛罗伦萨皇家艺术学院,两个年轻的教授正坐在一起分析学生偷拍来的画作。 “这个水平,不应该只有三年级。” “我也是这么觉得,包括那个作画者的年龄,听说他才十几岁,我非常的怀疑,因为这幅画的笔力和创作思维,都超过了同龄人的水平。” “没有大量的练习,以及对这个城市长时间的观察,确实很难……不过也很难说,毕竟这只是一张画,如果他碰巧进入状态,发挥超常……你知道,有时候我们创作需要找准感觉。” “……你说得对。” “但不管如何,那个孩子也都是个人才,听艾力说,皇家艺术学院会专门为这次游学举行一个主题作业展览,我们可以去瞧瞧热闹。” “我也正有此意,皇家艺术学院和我们平起平坐数十年,但在我心里,佛罗伦萨才是第一,我绝不相信他们三年级学生的水平已经比咱们的研究生还厉害了!” “不过,在去之前,还是先跟我的老朋友打声招呼吧……” 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却不晓得当他们得知自己所看的照片只是叶禹凡一大幅拼图画中的小小一角时,会作何想…… 过了两周,叶禹凡被安德鲁叫去办公室,安德鲁很兴奋地通知他,学院决定展出他的作业。 “中级学院入选的作业一共只有五十幅,其中三年级的十二幅,但是,你是特殊的。”安德鲁激动道,“因为你的所有作业,都将被拼起来,作为一分巨幅作品出展,而且会在整个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没有第二个人享有这个待遇!” 安德鲁以为叶禹凡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和自己一样高兴或是激动。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叶禹凡脸上不但没有欣喜的神色,还有些犹豫。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很低落,因为那篇回忆的日志,使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悲伤的、灰暗的状态中,做什么都没兴趣。 安德鲁想了想,又说:“凡,我知道你课余经常去打工,是因为经济上有压力吧?之前你向我咨询过奖学金的事,虽然皇家艺术学院不开设官方奖学金,但我们每次策展,都会有许多媒体从世界各地赶来,他们会争相报道那些有才华的作品和其作画者,我相信,许多人都会看到你的才华,这一次展览可能是你走入国际艺术界的第一步,到时候你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如何安排时间与那些想资助你学习的富商见面!” 可安德鲁想不到,叶禹凡听了他的话后,神色更加凝重了。 皇家艺术学院的做法,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他不会打着辅助贫困生的名义募资,不会有暗箱操作,亦不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自得其乐。 一个学生有没有才华,他的作品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全由外界决定。 是的,艺术并不属于艺术家,而属于全民。 “你在担心什么?”安德鲁忍不住心焦地问。 叶禹凡不知道,他只是有种不真实感,甚至有点惶恐不安。 自己真有安德鲁说的那么厉害了么?唯一一个展出所有的作业?走入国际艺术界?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了,不管是叶禹凡,还是夏骁川,恐怕都无法接受吧! “我可以不参加作业展吗?”叶禹凡呐呐地问。 他不知道自己的作业展出后,会引起什么样的效应,也许官林运能看出些什么,因为他和夏骁川的画风太像了…… 他知道,他发自心底的不安,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夏骁川的。 那个美国人的日志里说,夏骁川从来不社交,也不出去跟他们玩,他的才华受人尊敬,他却还是默默地画着自己的画,像一个无欲无求的清教徒。他的艺术人生与名利无关,画画只是他的生存的一部分,他那样低调,甚至死后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寥寥无几。 叶禹凡摇头道:“对不起,教授,我还没有准备好。” “……”安德鲁想不明白,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何能冷静至此! 换做别人,这样的喜讯或是机会,早就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连他自己也兴奋地像个毛头小子,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和自己一样看到叶禹凡的才华,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天才的存在呢! “凡,你总是能让我很吃惊。”安德鲁欣慰地叹了口气,道:“可是,展出你的作品,包括出展位置,都是分院长做的决定,他根本想不到你会拒绝……” “分院长?”叶禹凡疑惑。 安德鲁:“是的,你所在的中级学院最高裁决者,费罗德·斯密斯先生。” 叶禹凡:“……”分院长都看过自己的画吗? 安德鲁:“但我们会尊重你的想法,待我和他们商量,再给你答复好吗?” 叶禹凡点头:“拜托了。” 叶禹凡走出安德鲁的办公室,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刚才他还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那么这一刻的心情,给了他答案。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心里说:“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扰,我会保护你。” 现在的他,还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一旦被人发现,一旦被人挖掘、曝光,都是一场灾难,无论是对夏骁川,还是对叶禹凡。 次日,叶禹凡收到一个陌生的来电,接起电话,那头开门见山道:“凡,我是安德鲁,你有时间吗?校长想见见你,immediately!” 校长?叶禹凡惊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安德鲁直接打电话给他。 A国人做事很缓,基本上所有会面都需要提前预约,在当地人看来,直接冲过去打扰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没想到他连约时间都等不及,要自己立即过去?而且还是院长…… 叶禹凡又不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出门时,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积起了层层乌云,他小跑着到了行政楼,外头的雨也紧跟着落了下来,淅沥淅沥,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不详的事情。 到了最高层,安德鲁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会议室里有几个老师,但别紧张,我会陪着你的。”安德鲁拍拍他的肩,提前跟他打招呼。 推开会议室的门,叶禹凡呆住了,这哪是“几个”,简直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很严肃,里一圈,外一圈,如同三堂会审! “很高兴见到你,叶禹凡,我是中级学院的院长,费罗德·斯密斯。”说话的人看上去很正派,眼睛里透着一丝威严,“请坐。”斯密斯的手掌指向唯一一个空位。 叶禹凡坐下后,正对着另外一个男人,他认识他,那是在新生入学时,上台讲过话的老校长,列奥纳多·洛克。 老校长对他微微一笑,没有说其他的话,叶禹凡也对他微微颔首。 接着,由斯密斯开口道,“首先,我们为这次唐突的会面要求,表示歉意,不要太紧张,孩子,只是当成一次普通的聊天,好吗?” 叶禹凡点着头,脸色却已经有点发白——那么多的人,一个个都像是要吃了他似的看着他,让他怎么放松? “你很聪明,我想应该知道这次会面的原因吧?”斯密斯想努力让自己和蔼一点,但他那个长相实在不适合扮演安德鲁的角色。 “主题作业展的事吗?”叶禹凡问。 “是的。”其中一个叶禹凡不认识的教授看着他,笑道:“我们一直都在关注你,从你交给安德鲁这幅画开始……” 那人把一幅色彩画推到桌子中央,叶禹凡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那是他第一次听闻“官林运”后,发泄情绪而做的画。 “前几天,安德鲁把你这次旅行的速写本拿过来,让我们看,我们都非常震惊……”斯密斯微笑道,“我为皇家艺术学院能录取你,收你作为我们学校的一员,而感到幸运,幸好你在这里,而不是在别的学校,但同时,我也为你所处的年级而觉得遗憾,那幅作品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年级的平均水平。” 叶禹凡:“……” 斯密斯点点头:“当时,我已经准备向升学组推荐,让你从下一年起,挑选自己喜欢的专业,直接跃至六年级学习。” 叶禹凡:“六年级?” 斯密斯微笑道:“是的,我们有权利,允许你免考进入高级学院。” “……”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 “但是。”斯密斯话锋直转,“我听说,你拒绝了作业展。” 叶禹凡轻轻点了点头。 斯密斯:“在皇家艺术学院跃级的条件之一,就是在学校举办的大型展览或者国际性的艺术比赛中获得一定成就,如果你拒绝作业展,将会失去越级的资格,这对你来说,是非常不值得的。” 叶禹凡蹙眉,斯密斯说的没错,多读一年就是多一年的费用,同样的费用,如果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是人都会选择更好的。 事实上,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的学生,很多都游离在各个年级蹭课,享受学校的资源,是哪个等级并不重要。如果把艺术当成一生的职业,就算毕业了也不代表就此结束,而是要继续磨练、突破自我。 “凡。”一位陌生教授道,“能不能向我们坦白,你不想参展的原因?如果你能说出合适的理由,我们会帮助你。” 斯密斯十指交叉,看着叶禹凡的眼睛,严肃道,“你知道么,有人跟我提过一些事,有关你的画风,你不可思议的进步速度……” 另一人说:“前一天,佛罗伦萨有一位教授打电话给我,说他看到了你的作业……” 叶禹凡浑身一震:他们知道了! 是啊,这里在坐的,不是校长、分院长,就是教授级的艺术家们……自己竟然还想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吗? 在他们面前,他无处遁形,他们透过自己,看到了夏骁川! 斯密斯又道:“在座的有几位教授,也曾经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任教过……” “凡。”一个中年男人轻声开口,他像是怕惊到了这个可怜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Shotray吗?” 叶禹凡浑身颤抖起来,他嗫嚅着,手死死地扣着桌板…… 他该怎么解释?有多少人知道Shotray的存在? 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来用过Shotray这个英文名? 怎么办?该怎么解释? …… 直到身体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安德鲁轻拍着他的肩膀,温柔道:“别怕,别怕,好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叶禹凡慢慢安静下来,放弃般看向那个问画的男人,说:“我知道。”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还伴有几声闷雷,会议室里的灯高亮着,厚重的门却隔去了一切的声音和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雨停,乌云散去,天又开始恢复白日的光度。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皇家艺术学院的院长,列昂纳多·洛克,终于在这一刻开口:“启动,特殊学生秘密保护方案。” 叶禹凡坐在椅子上,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力量,可是,他也觉得无比轻松,好像放下了压在自己身上一年多的重担。 就,先这样吧……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家族的规矩 “特殊学生秘密保护方案”是皇家艺术学院专门针对部分特殊学生所制定的,这些人中,有各国政界之后,有世界级的明星或其子女,甚至有皇室贵族…… 为了能让他们和普通学生一样接受教育,皇家艺院采取了一系列保护措施,例如,该学生在读期间,学校允许其使用虚假的身份信息,这样既可保护该学生免受外界骚扰,也能让老师们公平对待,而当他毕业时,学位证上才会写其真实的姓名;再如,若特殊学生在就读期间表现突出,但本人没有曝光意向,学校须尊重其想法,压制其影响力,避免内部学生或外界媒体对他的过分关注。 一般,只有极少数学院高层知道特殊学生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们同样需要签订保密协议,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学生的私人信息。 就是这样一份高级的协议,专属于“贵族”群体的方案,递到了叶禹凡的眼前,厚厚的雕花卡纸上,印着他的名字,以及一系列双方需要遵守的约定。 “为什么?”叶禹凡懵了,方才的对话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现在连大脑都转不动了。 “……为什么相信我说的话?”叶禹凡看向一头白色卷发的校长。 “我不是相信你,凡。”洛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说,“我相信的是我的直觉,而艺术家,大都相信直觉。” 叶禹凡勾起嘴角,拿起笔,在保护方案协议的最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家艺术学院建校以来,第三百九十八位受保护学员了。”洛克说。 叶禹凡心想,也许自己也是唯一一个受这么高端方案保护的“普通人”了。 “你看上去很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洛克提议,“明天我们再来具体讨论一些后续事项。” 叶禹凡疲惫地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两脚虚浮无力。不知道是怎么回宿舍的,瘫在床上后,就一个手指都不想再动了…… 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明明是刚刚才发生的事,为什么记忆有点模糊? 叶禹凡努力地回想,却越想越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几天前,当安德鲁向斯密斯汇报,说叶禹凡拒绝参展时,升学组的教授们就已经聚到了一起进行秘密会议,他们遗憾地告诉安德鲁,如果叶禹凡拒绝参展,就会丧失跃级资格。 “要告诉他吗?说不定他会改变想法。” “我感觉,叶禹凡似乎挺害怕被外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可真是奇怪,很少有普通的学生会拒绝这种大型的曝光机会。” “我们倒是很像趁这次机会宣传宣传,这个学生,日后必定会是皇家艺术学院的骄傲。” “……我越来越觉得,他的画风让我似曾相识。”一个中年男子沉吟,“……啊!”他忽然睁大眼睛,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我说怎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呢,那是Shotray啊!” “Shotray?那是谁?”众人不解。 中年男子忆起往事,眼神闪烁——三十年前,他曾在佛罗伦萨做访问学者,见识过一位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一时惊为天人,那位艺术家,就是Shotray! “他和叶禹凡来自同一个国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因为他非常低调,从来不参加展览、活动……早年不比现在,那时网络、资讯都不发达,也没有相机可以记录下相关的资料,但只要是见过Shotray的人,无一不被他的才华所震撼!” 中年男子抬起头:“难怪我一看叶禹凡的话,就觉得熟悉,那种震撼人心的感觉。”他摇着头,说,“你们无法想象,他的画风和Shotray到底有多像!” 众人被他所说的画撩拨的心痒痒:“你就没有问他讨一幅来收藏么?也好让我们现在见识见识!” 中年男子遗憾地摇头:“哪里没有,我钦慕他的才华,曾向他求画,却被拒绝了!Shotray说,他在中国的家族有一个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不允许卖画,亦不允许赠画,每一代家族成员都只能留一件作品传世,其余皆需随时焚毁。”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规矩!但他们可以想象,在这样严苛的规矩下,Shotray家族得以流传的作品该是多么登峰造极、千金难求! “也难怪他会那样低调,这样要求后辈的家族规矩,本来就很变态吧!” 中年男子耸耸肩:“这个我们就做不了评论了,毕竟那是一个我们完全不懂的神秘国度。” 安德鲁摸摸下巴:“真奇怪,我记得二十年前《巴黎艺术报》刊登过一个中国女画家的画,虽然后来被举报说是冒名作者,但那幅画,给我感觉也和叶禹凡的相似……” “啊!”中年男子又激动的叫了起来,“我知道那件事,我也关注过!” 安德鲁:“是吗!你怎么看?” 中年男子:“我当时一看就觉得,那是Shotray画的!虽然《巴黎艺术报》没有进行后续报道,但我把这件事告诉佛罗伦萨的朋友,也都觉得是Shotray的手笔呢!” 斯密斯:“所以,那个背后的作画者,极有可能是Shotray?” 中年男子:“是的。” “可是,前两天,叶禹凡才刚跟我打听过这件事。”安德鲁凝眉,“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那个背后的作画者啊……”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一人提议:“不如把叶禹凡叫过来问问啊!” “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太了解中国的艺术界,说不定,像Shotray那样才华的人,在中国比比皆是,而是我们孤陋寡闻。” 不可能吧,那样中国的艺术家们岂不是要逆天了!皇家艺术学院在世界上还有没有地位?意大利都要靠边站了诶……! “咳。”又一人神秘兮兮道,“我研究过中国的文化,好像说,中国人里,真正的高手都是极其低调和神秘的,什么扫地僧啊,茅庐军师啊,都是大隐隐于市的……” 众人:“……” “可是这几年我们学校也招过不少中国学生,没见到有哪一个和叶禹凡一样厉害的呀!”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高手啊!” 众人:“……” 某个被无视的人再次提议:“不如把叶禹凡叫过来问问吧……” 一位教授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出去接电话,大伙儿继续聊。 斯密斯继续问:“那位叫Shotray的艺术家是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学习?” “是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和叶禹凡差不多大,不过我也猜不准,中国人长得大都都比实际年龄小,学校里好些人都知道他,他跟着菲安娜学习,学了几年就回去了……” 接完电话的教授走进来,表情僵硬道:“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来电话了……” 斯密斯:“怎么回事?” 那人道:“我有个老朋友在那里任教,他说前不久,他的学生在佛罗伦萨遇见一位天才少年,据说,那位少年是咱们学校三年级的学生,却画出了他们认为专业画家才有可能创造出的作品……他们非常感兴趣,不日就会前来拜访,参观学校即将举办的主题展览,一探究竟。” 众人:“……” 斯密斯:“他们看到的是叶禹凡的作品?” “看样子是的,他有提到,是一个亚洲人。不过他们只看到了一幅,就是拼图的一部分。” 安德鲁:“看来我们要让他们失望了。” 斯密斯皱起眉头:“比起这一点,其实我更担心,那些人会不会也发现了叶禹凡和Shotray的相似之处,毕竟Shotray曾经是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学生……” 众人心下一凛,是的!他们还不知道,叶禹凡和Shotray到底是什么关系! 佛罗伦萨那群家伙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单纯地来“做客”的?假设叶禹凡知道Shotray的存在,当他的作品被曝光,会不会因为过于相似的画风而引发负面议论?可如果叶禹凡和Shotray画风相像纯属巧合呢?关键是,他为什么忽然间拒绝参展,只是不想受到关注,还是他做贼心虚?轻松八卦的话题忽然变得严峻起来。 斯密斯十指交叉,点头道道:“如果叶禹凡无法给出他和Shotray的合理关系,他的情况,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两所学校的声誉……” 安德鲁急道:“我相信,叶禹凡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稍安勿躁,安德鲁。”斯密斯道,“我们并不是在怀疑他,正是因为我们珍惜他的才华,才需要保护他,小心地排除任何有可能毁了他前途的事。” 安德鲁:“我明白……” “而在这之前,我还需要请示一下洛克校长,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斯密斯决定道。 几天后,安德鲁及中级学院部分任课老师被召集到了校长会议室,他们被要求向校长报告该学生这大半年来的情况。 “他是一个很理智的学生,严谨,认真,学习能力超强……” “是的,我们平时就经常讨论叶禹凡的特殊之处,觉得他天赋过人。” “在这之前,叶禹凡身上最大的争议,就是他学年初期上交的一幅作品,我非常震惊他对色彩画娴熟的掌控,但他之后上交的作业,又显示与那幅画的水平不符。” “没错,当时我对比了叶禹凡入学申请时的作品集,发现两者相差悬殊,一个是初学者,另一个就像是一个成熟老道的画家……这让我们觉得非常蹊跷。” “当时,学院里已经有老师怀疑,那幅画非叶禹凡本人所作,但对于这一点,安德鲁做过相关调查,能给出较为合理的解释。” 安德鲁道:“其实早年我在巴黎美术学院任教时遇到一类患有人格分裂症的学生,他们在不同人格时态创作的画,画风和水平都截然不同,所以当我收到叶禹凡那幅画时,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一点。” “哦?”洛克听上去很有兴趣,“您继续说。” “这几年,我在教学之余,曾与数十所美术机构沟通,了解并研究这一类学生,这种学生虽然不多,但是我却得知几个能够通过作品判断艺术家特性的人。几个月前,我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顺便拜访了这样一位专家。” “他叫莫非尔罗德,是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教授,年逾七十,能看看懂许多高层精神领域的作品,他曾因解读弗兰克斯米拉的色块抽象画,而让这位差点被岁月埋没的艺术家闻名于世,而且,他能通过作品判断艺术家的年龄……” “他看了叶禹凡的画吗?” “是的,我带了叶禹凡入学以来的所有作业,据他分析,作这幅画的人,不可能是十六岁的少年。”安德鲁推出那幅色彩画,并转述了罗德当时的想法,“而且,他也赞同我所说的人格分裂论,我们认为,叶禹凡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进步神速的学习者,另外一个,是经验丰富的成熟者……” 中年男子点头,接话道:“安德鲁所说的第二个人格,与我三十几年前,曾在佛罗伦萨遇见过的中国艺术家Shotray有惊人相似的画风。” 洛克:“唔……” 安德鲁道:“但这个猜测只截止于半个月前。” 洛克:“怎么说?” “当时我还没有看到叶禹凡从意大利游学回来后的作业……我现在感觉,学习者的水平似乎已经接近了成熟者……”安德鲁沉吟道,“好像,觉得他们在相互影响。” 安德鲁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明白,我现在有点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因为现在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他们好像融合了……” 众人:“……” 某人提议:“不如把叶禹凡叫过来,直接问问他吧……”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在无视他了,洛克道:“看来,我们需要和这个神奇的男孩,进行一次直接会面了。” 叶禹凡绝对想不到,在校长紧急召见他之前,他们就已进行了充分的讨论与准备。 而那些自以为做了充分准备的人,也万万想不到,叶禹凡会说,他就是Shotray!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S.A.Fale “我知道,”叶禹凡看着那位小心翼翼询问自己的中年男人,道,“我知道……”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他的解释。 叶禹凡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双让人看不到尽头的黑色眸子。 “我知道。”他无法自控地重复,“因为,我就是Shotray……”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叶禹凡抬起头,复又看向那个中年男人,声音变得冷静又清晰:“Shotray是我的英文名。”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摇着头喃喃:“不可能……” 叶禹凡静静地看着他,在座不少人都已经说不出话,唯有极个别的尚冷静。 “叶禹凡。”斯密斯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禹凡微微颔首,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如山的气场。 “我们所了解到的Shotray,是另一位中国艺术家,三十年前,他曾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接受教育。”斯密斯道,“我们以为,你知道的Shotray是他,因为你们的画风非常相像。” “我知道。”叶禹凡不为所动,只是重复刚才那句话,“我就是Shotray,我就是他。” 众人:“……” 安德鲁和斯密斯对视了一眼,斯密斯又看向洛克,洛克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忍不住问:“这怎么可能呢?Shotray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国艺术家,可是你还不到二十岁,你怎么可能是Shotray呢?你和他……如果你没有说错的话,难道是我们理解错了?” 叶禹凡看向自己的手掌,眼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也是叶禹凡啊……” 这是魔法电影吗?还是一起他们在做梦?有谁相信这个孩子没在开玩笑! 斯密斯板着脸问:“你是说,你既是Shotray,又是叶禹凡?” 一人想起安德鲁之前的推测,不由惊愕地问:“你身上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两个人呢?”叶禹凡笑道,“我是Shotray,也是叶禹凡,我们就是一个人。” 众人:“……” 叶禹凡继续道:“这就是我拒绝参展的原因,一旦我被曝光,就不止你们会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问叶禹凡和Shotray是什么关系……可是,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有一个叫芮北年的医生,就差一点猜中了答案,幸运的是,当时的叶禹凡还不太会画画,而那个医生也不太懂艺术。如果芮北年还没有忘记,当叶禹凡的身份和作品曝光之时,就是麻烦来临之时,还有官家、柏家,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谜团……他们怎么会懂呢?无权无势的他,在中国甚至还不算个成年人,如何与那些力量抗衡呢? …… “这就是我能说的全部了。”叶禹凡看向他们,为难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参展,只是害怕全世界的人都来研究我为什么既是叶禹凡又是Shotray……” “可是……”还有人不甘心地开口,就在这时,沉默不语的校长抬起了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紧接着,他就下了那个决定。 …… 叶禹凡离开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比他在时还要显得凝重,艺术家和教授们都皱着眉头静默着,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洛克,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吗?”斯密斯看向校长,“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草率地下决定。” 其实大家很想说,决定都做了,再讨论这个话题有意义吗? 不料方才威严果决的洛克,这会儿却疑惑地看向安德鲁,把问题丢给他:“安德鲁,你觉得呢?你是叶禹凡的导师,应该比我们更有感悟。” 众人:“……” 安德鲁沉吟道,“虽然逻辑上很荒谬,但是,我和您一样,先生,我的直觉告诉我,叶禹凡并没有在撒谎。” 众人:“……”看来直觉这两个字放到哪里都是万能的! “你说的没错。”洛克摸着下巴道,“如果没有看过他的画,或是之前没有听过大家有关这个孩子的言论,我可能会觉得他刚才说的是一派胡言吧。” 安德鲁:“是的,男孩稚嫩的外表混淆着我们的判断,理智觉得荒谬,但潜意识里竟然相信他所说的……” 洛克:“嗯,还有那位罗德教授,也是在不知叶禹凡为何人的情况下猜测他的年龄,但这个被猜测出来的人却更符合Shotray的身份……” 众人:“……”这一点的确不容置喙。 “不过,这个孩子比我想象中的成熟许多。”洛克道。 “……列奥纳多先生。”安德鲁犹豫着开口。 洛克:“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讲吧。” 安德鲁皱眉:“其实我觉得,刚才的叶禹凡和平时的不太一样,他的确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但刚才的他,似乎有点成熟过头,尤其是当他开始承认自己是Shotray的时候,好像……忽然变了个人。” 洛克:“哦?” 众人齐齐擦起了冷汗…… 洛克的眼神也变了,沉默了几秒,他忽然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说服叶禹凡参加这次的主题展览。” 斯密斯提醒他:“先生,刚刚我们和他签订了秘密保护方案。” “没错,所以我说,‘说服’,而不是强迫。”洛克道,“为他伪造一个身份出展,保护他本人不被曝光的情况下,对他是有好处的——而且,通过展览,我们可以邀请全世界,来一起验证这个‘直觉’。” 是的,他们可能产生错觉,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作画者是谁,可如果不知道作画者的真实身份呢?大家会有什么样的猜测呢? 众人默默膜拜:校长英明……! 叶禹凡一觉醒来,回想起上午的事,仍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他竟然说了……想想还是后怕,如果那些教授中私下有和官家或是柏家沟通的人,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他大可以用对付芮北年的方法来对付他们啊,编一套谎话,说自己在国内曾经看过Shotray的画,给他很大的影响;或者推得一干二净,说并不知道Shotray,而自己与Shotray的画风相像是纯属巧合……无论哪一种方法,都能熬得过那一关,毕竟他们绝不可能猜到他和Shotray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一进会议室,就被校方的气势吓得六神无主,毫无心理准备下被问及知不知道Shotray,一时就被逼到了尽头,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他坦白了,他说了那种话,谁都不会相信吧? 可是没想到,那个白头发的校长,会做这种决定——特殊学生秘密保护方案。 叶禹凡抬起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苦笑。 叹了口气,一手抓起身边的手机分散注意力,却见上头提示收到一封未读邮件。 “收到明信片了,你这家伙也不说一声!都被小雪看到啦!” “……”叶禹凡啪嗒啪嗒按着手机键:“绵羊头那张?” 转瞬就来了回信:“还有哪张?你个猪!那妮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就飞快地来了:“那啥,拍一张你自己的绵羊头来瞧瞧?(坏笑)” “……”丢开电话,叶禹凡翻了个身,抱住枕头。 能怎么办?至少,事情的发展比自己想象中好了很多,好像冥冥中有神在指引着这一切……如果是江冰的话,估计会大大咧咧地说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话吧? 叶禹凡笑了笑,手机又响了起来……“心情不好?”好像在自己彷徨不安的时候,那个人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没有。” “在想啥呢?” “想你成天都在干啥,守在电脑边吗?” “不是啊,我买了能发邮件的手机呀!” “……” “我该上台唱歌了,一会儿说啊。” 其实,他是一直都在,无论自己高兴还是难过,只要一封邮件,就像是召唤兽似的开始发光发热、嘘寒问暖。 叶禹凡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动捧着手机,看着那几句话,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出三个字:“加油啊。” …… 第二日叶禹凡接到通知,直接去分院长的办公室,这一次在场的只有斯密斯和安德鲁。 “休息的怎么样?”安德鲁依旧是一脸和蔼的笑容,“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而失眠吧?” 叶禹凡摇头否认,但面上还是有点憔悴。 “别担心。”安德鲁安慰他,“昨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签过保密协议。” 斯密斯撑起双手道:“今天,我们主要来和你协商主题画展的事,经过校方的会议讨论,我们建议你参加这次画展。” 叶禹凡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话又绕回了原点,不是说如果他不想参加,校方不能强迫他么? “这个建议基于以下几点原因,首先,校方会为你伪造一个参展作者的身份,这样能保护你的个人*不受侵犯;其次,展览后可预计部分资助商对你产生兴趣,提供资助,我们会以校方名义替你接收,避免你本人出面……”斯密斯观察着叶禹凡,见他的表情有点松动,继续道:“再次,展览中获得的成就是校方考虑是否让你跃级学习的重要条件之一,如果你拒绝参展,将会失去跃级资格,即使是‘特殊学生’,也不能享受规则外的特权。” 叶禹凡:“……” 安德鲁也帮着劝说道:“出展时用伪造身份,没有人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你,这会让那些人把注意力从你身上分散出来,转到伪造身份与Shotray身上,从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你的安全。” 叶禹凡问:“我有时间考虑一下吗么?” 斯密斯笑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执意不参展,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但请你相信,学校是站在你的角度出发,尽可能地为你争取最大好处。此外,你也可以想一想,使用什么样的名字作为你的新身份,作为当事人,你有权决定。” 叶禹凡:“好的。” 一周后,皇家艺术学院的主题展拉开序幕。 游学作为新开设的一个学院项目,事后的展览被皇家艺院造势得犹如高年级毕业展那般轰动,世界各地的媒体和艺术家组织慕名来访,一时,西里又陷入了开学季般的热闹,酒店和宾馆夜夜爆满,连叶禹凡打工的普通话餐馆,都较常日忙碌了许多。 “你的作业有被选上吗?”柯竞一边调酒,一边和叶禹凡聊着。 “只有一幅钢笔素描。”叶禹凡漫不经心地说,“你呢?” 柯竞耸耸肩:“我也是,不过被选上的居然是花时间最少的一幅,真奇怪。” 叶禹凡好奇:“哦?画的是什么?” 柯竞:“第一天在罗马,被郭哲恺那个神经病拉着比速度,花一分钟画的许愿池。” 叶禹凡:“啥时候我去欣赏欣赏。” “欣赏个屁,一团狗屎,真不知道那些教授是什么眼光。”柯竞把三个大杯可乐往托盘上一放,道:“哎对了,我都还没看你画了些什么呢!” “……我也画了一些垃圾,实在拿不出手,那几天光顾着玩了。”叶禹凡摸摸鼻子,接过托盘。 “Van,一会儿过来厨房帮一下忙!”Lily喊他,叶禹凡应了一声,送完饮料回来放托盘,柯竞问,“她怎么叫你Van了?” 叶禹凡说:“我之前那个英文名跟别人重了,就学你用自己的名字当英文名,跟大伙儿都打了声招呼。“ 柯竞撇撇嘴:“我还觉得Shotray这么生僻的名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呢。” 叶禹凡身子一僵,笑了笑:“反正你都是叫我中文名的,改不改都无所谓。” …… 晚上下班,叶禹凡和柯竞直奔何月西与郭哲恺的家。 从意大利回来后,这四个人的感情就好了很多,但把他们凑在一起的不是“情感”,是何月夕的“厨艺”! 没错,短短几天的相交绝对绊不住生性凉薄的柯竞,更别说叶禹凡那种时隐时现的神秘作风,只有在他们都饿了的时候,才会想到,何月夕做了一手好饭!打何月夕请他们去家里吃了顿饭后,这俩吃货就惦记上了。 再往之前,何月夕也无法想象,曾被自己当成“有钱人”的柯竞和叶禹凡,会捧着自己随手做得炒饭,吃的狼吞虎咽,还曾给予高端的评价——“有家的味道”! ……而吃腻了何月夕做的饭的郭哲恺,则身在福中不知福,只对那两人从饭店打包回来的现成品馋涎欲滴。 “你俩今天去看展览了吗?”柯竞一边吃一边问。 “唔,看了,都好厉害,好多人……”郭哲恺道。 何月夕切开一只蜜瓜,握着一把干净的颜料刀,慢条斯理地剔去瓜瓤上的白子,一边说:“我在B2展厅里看到你们的画了。” 学院根据学生年级分展厅,高年级以A开头,中年级以B开头,低年级C开头,其中特优作品在0级展厅展出,剩余的不分等级,除了何月夕,他们三个都有被选上展出的作品。 “你们该去欣赏一下B0展厅的作品,其中一幅用36张A3纸拼成《意大利印象》太让人震撼了!”何月夕看向叶禹凡,“说真的,我和郭哲恺第一眼看到都吓了一跳,本能反应,是你画的呢!” “是啊,笔触太相似了。”郭哲恺也附和道。 “之前看你的速写本,有不少几个细节跟你的很相似……”何月夕遗憾地摇头,“没想到不是你。” 叶禹凡手心捏了把冷汗,笑笑说:“拼图画法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出国前认识几个朋友,是他们教我的。” “唔,感觉他实力比我们高很多。”何月夕只能往别的方向思考,“不过我觉得,你过不了多久也能和那家伙一样厉害。” “是么?”柯竞一边扒饭一边道,“搞得我也心痒痒地想看看了。” 叶禹凡佯装无知地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郭哲恺:“S什么的……” 何月夕:“S.A.Fale,看名字好像是法国人呢。”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意大利印象 皇家艺术学院展览中心,大大小小十余个展厅里,以“旅行”为主题的年度作业展正在进行。 展览周的第二天清晨,还未开馆,就有不少人在门口徘徊。参观者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艺术学者、爱好者,也有各国艺术界的媒体人士、投资商…… 七点零五分,B0展厅迎来了今天的一波参观者,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一个老人。 足足五分钟后,才有后续参观者行至此处,他们在门口怔了几秒,不是为有人比他们更早地抵达这里,也不是为展厅中心的那幅画,而是他们看到,一位身穿黑色风衣的白发老人,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纹丝不动地站在一幅近两米五宽、一人高的巨画前,他神情安详而又享受,连身后的动静都没有让他分一丝心!这让所有人都开始好奇,那幅画上到底画了什么? 远看灰灰的一片,是看不清楚的,参观者们由远及近,直到被聚光灯照亮的画面一点一点跃入眼帘,上头的细节像是一个个碎片纷至沓来、一闪闪光点逐渐丰满…… “ITALIAN IMPRESSION”——意大利印象 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惊异讶然,有人控制不了地轻呼出声……看了一会儿,他们又发现,这幅画并不是一个整体,它真的是由一张张小幅的画拼成的,任何一个部分单独看,也是完整的! 他们不由沉默,像那位老者一样,静静地伫立在画前观赏。 可参观者还在持续地涌进来,先来者被推攘着离开,或是不好意思再占着那一席之地,但那幅“意大利印象”和绘者的名字“S.A.Fale”却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而且无论走到哪个地方,都能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看过B0展厅的那幅画吗?”“ItalIan Impression?看过!叫S.A.Fale的人画的。”“知道S.A.Fale是谁吗?”“……” 身边来来去去不知道几波人了,那位白发老人仍旧默不作声地站着,直到人群里出现一个声音,“哇嗷!终于找到了!”一位青年难以抑制激动地喊着身后的同伴,“快过来这里,快来看!!”那是一口透着浓厚意大利口音的英语。 “喔~喔~喔、买、噶的!!!!” “……我的老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展厅里很快充斥了那群聒噪青年的惊叹声,有人因被打搅而皱起眉头。 “原来他叫S.A.Fale啊!怎么看上去一点不像亚洲人的名字?S和A是什么的缩写啊?” “真后悔那天没能跑快一点追上他!”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一颤,转头看向他们,“恕我打扰。”他口音清晰,像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绅士,沉稳而不失优雅。 被打断谈话的青年们这才发现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当即一脸歉容道:“对不起,我们太激动了!” 老人微笑地摇头:“我只是在好奇你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你们见过这位叫S.A.Fale的人?” 青年们一愕,相视几眼,一人道:“我们在佛罗伦萨见过那个孩子写生。” 老人眼中闪出一丝光芒:“他还是一个孩子?” “是的,好像还未成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也无法相信。”他望向那幅巨作,“而且我们根本没想到,当时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老人:“这三十六张画,他是分开创作的?” 青年:“看起来的确如此。” 老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说了没几句,一个中年男人就走过来带走了那群青年,老人又独自看了一会儿展厅里的其它画,正打算离开,有两个气质非凡的亚洲青年从他身边经过,一个个子略高,身穿格子衬衫与灰色毛衣马甲,另一位的五官带了点儿混血的味道,难得的是他们在用英语交谈。 老人想起那群意大利人的话,索性又多呆了一会儿,听听这两个亚洲人会不会认识那幅画的作者…… “人还真多啊。”傅廷信环顾四周,“去年去看高年级的毕业展,都没有这么多人。” 主题展与毕业展不同,毕业展主要针对高年级学生,但主题展的作品却来自整个学院的学生,从C展厅到A展厅,从一年级到七年级,学院毫无保留地呈现了不同层次的学生在艺术领域的不同境界。 而学生无论画技多出色、画风多诡谲或是炫丽、为作品耗时、耗资金多少,都不会成为评判标准,策展方唯一在乎的是作品是不是紧扣主题,在此基础上,出展作品的类型和表达方式也是五花八门,从寥寥几笔的写意素描,到人体照相机式的精致油画……所以,这里的作品更能直接的表达出皇家艺术学院的整体实力,对参观者来说,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而在这么多展厅中,又属B级展厅最为热闹,参观者络绎不绝。 也许是因为,高年级学生的作品都太剑走偏锋、抽象猎奇,不能为人所理解;而低年级的学生尚在巩固基础阶段,未到塑造个性的时候;只有中年级学生的作品最具亲和,在保证画技的同时融入了一些自己的风格与特征,又不至于曲高和寡 “这儿可是代表中级学院的最高水准了……”官鸿泽走向前,忽然噤了声,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伸了出来,他仰头望向面前的巨画,颤声道,“Shin,来看这个。” 傅廷信转头,站定后倒吸了口气:“……” 官鸿泽:“这水平……是不是有点高了,不应该是中级学院的学生该有的吧?” “S.A.Fale?”半响,傅廷信才去看画作下方的作者牌,“这家伙真的是中级学院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官鸿泽道:“你这个学年去上课的次数都能用一只手数出来,不知道也不奇怪吧。” 傅廷信不吭声,半晌才摇头说:“如果中级学院真有学生能画出这种画,他肯定是今年才入学的,至少去年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角色。” 官鸿泽看了他一眼:“认真了?” 傅廷信眼神专注地盯着画面,轻声喃喃:“……有点意思。” 官鸿泽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了张照,主题展展厅是允许拍照的。 “遇上这种人,你们会挖掘么?”傅廷信问。 “官家目前只对中国籍的艺术家有兴趣……当然,我个人倒是很希望亲自认识一下这个家伙。”官鸿泽转身,傅廷信跟上:“我找机会打听一下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老人的拇指轻轻摩擦着手杖,若有所思。 “啊,就在这里!”不知不觉,又有几个亚洲年轻人到来,这回他们讲的却是中文。 何月夕:“怎么样,没骗你们吧?” 柯竞走到画前,瞪大眼睛:“……我擦!这谁画的?神经病啊!!” 叶禹凡:“……” 郭哲恺则恨不得整个人扑上去观察:“昨天看了半个多小时,今天来看还是觉得很厉害!” 柯竞蹲□去看名字:“S.A.Fale是谁啊?” “你都不知道,别说我们了。”何月夕摊摊手,扭头看向叶禹凡,见他波澜不惊地站在画前,面上没有任何惊异之色,好像眼前的画就和刚才他们看到的任何一幅画一样普通——是啊,对叶禹凡来说,这种程度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毕竟他是天才,何月夕想。 叶禹凡却是尴尬得要死,他是做不到在自己的画前大惊小怪地吹捧赞叹,那样太变态了!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叶禹凡,你有没有觉得,这幅画好些细节都和你画的很相似?”何月夕指向画面上的其中一角,“你给我看过你的速写本,我好像记得你也是这么表达的。” 叶禹凡:“……” 单纯的何月夕一点都没有怀疑S.A.Fale就是叶禹凡,但这话听在叶禹凡耳朵里就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了。安德鲁说的没错,自己最应该防备的是身边的朋友,因为他们看过自己的练习作,最容易猜测到S.A.Fale的真实身份! “唔,越看越觉得画风的熟悉感很强烈呢……”郭哲恺在边上咕哝。 “……还好吧。”叶禹凡硬着头皮撒谎,“我也有很多东西是跟别人学的,像是这种拼画法,我最多尝试五六张一起,而且笔法也不成熟……” 老人拄着拐杖往外走,离开前,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少年,眼中浮起一丝神秘莫测地微笑。 在那幅画前站了一上午,竟然没有本校的学生和老师知道S.A.Fale是谁,反倒是学校外的人,能透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而被称赞与S.A.Fale画风想象的亚洲少年,不但不觉得高兴,还下意识与作画者撇清关系……哎呀呀,多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 “看了那幅画,再看这些,就觉得档次低了好多。”傅廷信有点意兴阑珊,是的,和那幅“意大利印象”相比,其余的作品都显得太过普通了。 官鸿泽问:“你的作业是不是也在这个厅?” “只是随手赶出来应付一下的。” 傅廷信郁闷道,“谁知道会被选出来参展……”他停住了脚步,道,“Lustre,是他们。” 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凑在一起说有笑的,看上去感情非常不错。 官鸿泽怔了两秒,走上去打招呼。傅廷信留在原地,不太想过去,自己的作品似乎是为了衬托那幅《意大利印象》,对比之下的相形见绌让他心情很不好,生怕别人会根据展出作品的水平评判他的能力。 “少Boss!”郭哲恺见到官鸿泽走过来,大叫了一声。 “嗨~”柯竞第二个打招呼,接着是何月夕,唯有叶禹凡,向对方点了下头后就移开了视线,这样冷淡的态度,和方才笑逐颜开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鸿泽眼神一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何月夕:“有展出的作品么?” “阿恺有,我没有。”何月夕有点不好意思。 官鸿泽:“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后,叶禹凡继续问柯竞:“刚才说到一半,这个傅廷信的爷爷怎么了?” “傅廷信他爷爷傅然是国内美术界泰斗,他大伯是国内三大美院之一、华夏美院的院长……其实傅廷信入学前就已经有专业水平了。”柯竞耸耸肩,“但他没想好自己的发展方向,所以一直呆在五年级,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这样啊。”叶禹凡点点头,看向展板上的画。 那是一幅罗马市中心的鸟瞰油彩图,却有中国的水墨风格,构图、色调、整体流畅度都挑不出一点瑕疵,可见作者的功力和深厚的中西美术底蕴,但是……叶禹凡轻蹙眉头。 “怎么样?”柯竞问。 “看不出什么深度。”叶禹凡坦白道,“像一幅风景画,或者说,更像一幅照片。” 柯竞笑道:“你也太直白了吧,他可是傅家这一辈公认的天才。” “啊,是天才吗?”叶禹凡摸摸鼻子,“难怪画得这么好!” “……”柯竞无语,刚刚还夸他直白,见风使舵竟然这么快! 不过能在B0厅出展的中国人也就傅廷信一个了,就算没有深度又如何,光凭画技他都能压倒无数人。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莱茵伯爵 另外一个展厅,官鸿泽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何月夕:“你们和叶禹凡关系很好?” “嗯啊,去意大利时一起组队的,回来后就熟了。”何月夕道。 官鸿泽又问:“他身体怎么样了,后来有发过病吗?” 何月夕摇头:“好像没有了……” 就一次,叶禹凡从外头急匆匆地跑回来,何月夕以为他发病了,但叶禹凡自己说没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好了。 “那就好,”官鸿泽点头,问,“他有出展什么作品吗?” “有啊,也在这个厅呢。”何月夕领官鸿泽过去,官鸿泽站在画前,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思考,“你和他是一个年级的,觉得他怎么样?”官鸿泽问。 何研律直白道:“他挺厉害的。” 官鸿泽看着画说:“可这张画看上去有点粗糙啊。” “他想突出的不是细节和技巧,而是意识吧。”何月夕把叶禹凡有关“旅行”这个主题的分析转述给官鸿泽听。 官鸿泽赞赏道:“难得他能想到这些。” 其实不止看问题深刻,何月夕知道叶禹凡他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优点……譬如在佛罗伦萨的首日,叶禹凡带何月夕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晃荡,这种事情和郭哲恺在一起时何月夕是绝对经历不到的。 郭哲恺画画全凭直觉,手快于脑,何月夕之前一直受他影响,却忽略了一点——他没有郭哲恺的天赋,所以怎么都比不上他。 这次他和叶禹凡的结伴旅行,受到了很大的启发,虽然作业没有被选上参展,何月夕却觉得收获丰厚。 “看过B0展厅那幅画了么?觉得怎么样?”官鸿泽转移话题问。 “那幅画的层次太高了,就算有实力也画不出来,S.A.Fale几乎……几乎已经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何月夕脱口而出。他当时给叶禹凡解释过这个状态,没想到此刻拿来形容那幅画,竟然无比妥切! 何月夕想到此处,直言不讳地说:“其实叶禹凡在意识表现上,有很多细节和那幅画接近了呢!” 官鸿泽一挑眉:“哦?” 何月夕:“是啊,虽然表现上粗糙幼稚了一点,但有什么关系呢,叶禹凡学画画也才一年,以后也能……” “你说什么!?”官鸿泽出声打断,“一年?” 何月夕一怔:“……嗯,他说他去年这个时候才开始学画画的。” 官鸿泽再次看向墙上的那幅画,表情凝重,何月夕被他难得严肃的样子吓得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官鸿泽看了一会儿,道:“回去吧。” 何月夕:“……” 官鸿泽在B0厅找回傅廷信,何月夕把流着口水的郭哲恺从那幅“意大利印象”前拖走,几个人在展厅门口集合。 “一起吃个饭吧。”官鸿泽提议,“我请你们。” “好啊。”郭哲恺两眼发光,柯竞也表示无异议,有人买单吃饭的好事儿,他是不会拒绝的。 几个人去市中心的一家法国餐馆,菜单上昂贵的价格让何月夕差点吐血,粗线条的郭哲恺询问着官鸿泽那些菜名都是什么意思,柯竞则熟络地给叶禹凡推荐着几道他喜欢的好菜,官鸿泽招来服务员,问他饭店有没有度数较低的红酒…… “这儿还有谁是没有成年的么?”官鸿泽扫视了一圈,问。 众人于是互报年龄。 何月夕:“20。” 柯竞:“19。” 傅廷信:“18。” 官鸿泽:“18。” 郭哲恺掰着手指头算:“18,17……?” 叶禹凡:“16。” “……”何月夕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不会吧,我最大!?” “你居然有二十岁了?”柯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月夕。 何月夕:“……” 郭哲恺看向官鸿泽,惊讶道:“少boss你才18岁?我一直以为你二十几了!” 官鸿泽:“……” 傅廷信在边上忍不住地捶桌大笑,柯竞也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才指着官鸿泽解释:“他小学和我同班,怎么可能二十几了!” “同学……”郭哲恺眼里的柯竞被提升到了和少boss同一个等级,瞬间闪闪发光起来,“学长~~~” 柯竞一抖:“你那是什么眼神!” 叶禹凡问柯竞:“我记得你只比我大两岁的……” 柯竞:“我一个月前刚过了生日。” 受了打击的何月夕一个人在缩在边上喃喃:“不是吧,你们怎么都那么小,这不科学……” 官鸿泽:“你是不是算错了?我看过你资料,你是82年的?” 柯竞:“82年?那不是才18岁吗?” 何月夕:“咦,你们说的是是周岁吗?” 众人:“不是吗?” 何月夕:“……” 官鸿泽:“我记得你是12月出生的吧,那现在连19周岁生日都没过。” “所以我现在还是18岁?”幸福感来的太强烈,何月夕要哭了。 大家又该说出生年月,这才解决了年龄上的矛盾,最终,所有人齐看叶禹凡,感慨:“好小啊!”对许多人来说,这个差距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这群不到二十的少年人眼里,一两个月都能排出个高低。 柯竞酌了口酒,开玩笑道:“叶禹凡,你得叫我们所有人哥。” 叶禹凡:“……” 何月夕:“以后就把你当弟弟了。” 郭哲恺一脸兴奋地看向叶禹凡,以前在葛钦舟的画室里他最小,所有人都欺负他,现在终于有比他更小的了! 叶禹凡眼角抽搐,别人也就算了,但郭哲恺…… 官鸿泽收了叶禹凡的高脚杯,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你想要点什么饮料?可乐行吗?和红酒颜色差不多。” “……”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冲动,叶禹凡一下子捏紧拳头,才把那句话咽回去,他刚才竟然头脑发昏地想回击官鸿泽——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叔。 叶禹凡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掌心,有点好笑地想,自己怎么可能才十六岁呢? 皇家艺术学院,行政楼。 列奥纳多洛克推开贵宾接待室的门,见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站在窗户边上。 他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来,洛克激动地浑身都颤抖起来:“莱茵伯爵!” “我的老朋友,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那人摘掉帽子,露出帽檐下的脸,正是出现在B0展厅的那个老人! 洛克:“我真是太高兴了!” 莱茵:“我也是,见到你真好。” 洛克:“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莱茵:“我路过这里,恰好碰上母校办展览,就就过来瞧瞧热闹,没想到此行颇有收获,我这颗苍老得快要死去的心为之跳动起来了。” 洛克笑问:“您看中到什么了?” 莱茵缓慢而又清晰地说:“ItalIan Impression,我想买下那幅画,并见见S.A.Fale。” 洛克的表情僵住了,轻轻摇头:“我的老朋友,其它的都可以,只有这幅画,恕我不能做主。” 莱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知道,我知道,S.A.Fale是不存在的,对么?” 洛克一惊,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僵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特殊保护学生?这个方案对中国人也开放了吗?”莱茵观察着洛克的表情,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没想到是真的,在见你之前,我还不太确定……” 他举手投降,苦笑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好吧、好吧,我可以告诉您他的身份,但是得先经过当事人的同意,而且事后你必须经过你得跟我签保密协议,这是规矩。” 伊尼斯莱茵,F国伯爵,五十余年前皇家艺术学院被保护的特殊学生之一,洛克的老同学,曾以假身份“克里斯费昂”名震世界的艺术家、收藏家、博学家……素来神秘的伊尼斯莱茵,竟然会为了叶禹凡的画主动现身! 这才开展第二天,已经是第几个人为了“S.A.Fale”出面了?这两天,学员咨询部的邮箱都快被询问S.A.Fale身份的人给爆了! 洛克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当时的决定而感到正确。 次日,叶禹凡接到特殊学生保护委员会的电话,“校方已私下会见过来自佛罗伦萨的人,万幸,他们没有联想到Shotray。”委员会的人说。 叶禹凡刚松了口气,就听对方道,“只是,他们拍了你的照片……” “……”他凝眉深思,那日的影像渐渐在脑海里重现,他想起来了,一个大胡子的青年脖子上的确挂了相机! “……那怎么办?”叶禹凡不安地问。 “我们看过那组照片,发现只拍到了你的肩膀、胳膊和一点头发,但光是这几点,就能暴露很多信息了,如果是你身边的朋友看到,应该能认出来吧?” 没错,亚洲人的黑发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校方已向他们透露S.A.Fale是一个有特殊身份的学生,并对施压要求他们销毁照片,但我们无法避免他们中的某人存储拷贝副本。”委员会的人先做了个简单的解释,接着又道:“根据照片信息,那天你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如果你担心被认出,这件衣服短时间内都不要再穿了。” 叶禹凡点头,问:“告诉他们S.A.Fale是特殊学生这件事,没有问题吗?” “不会,这个‘特殊’和你所理解的含义不同,我们告诉他们,S.A.Fale是学院特殊培养的学生,今后很有可能会代表皇家艺术学院参加国际上的比赛,所以在此之前,校方会对外界保密,这种行为每个学校都会有,而我们暗示的也是这一点。” “嗯。”叶禹凡放心了。 手机响了两声,提示收到新邮件,叶禹凡和委员会的人挂了电话,打开来一看,见发信人竟然是校长……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不混画室了 莱茵拄着拐杖走到窗边,大片的木春菊和欧石楠在春日下绽放,点缀着色调单一的复古建筑。 年轻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在校园里穿梭,他们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象牙塔里的快乐时光。 “洛克。”莱茵沉声道,“我改变主意了。” 洛克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想买那幅画了?” “不是。”莱茵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就这样保持神秘也不错。” 是的,如果不是听了那群来自佛罗伦萨学生的谈话,他也不会这么好奇S.A.Fale的真实身份,看那幅画时,他以为S.A.Fale是个有着深厚美术功底和艺术天赋的成年画家,不管怎么样,至少不可能是一个孩子! 这种兴奋的、犹豫的、好奇的、激动的心情,像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不经意间认识一位旷世奇才、偶然获得了一张寻宝地图……所以,莱茵才会站在这里,来亲自验证这个不太可能得流言。 S.A.Fale会是那个中国少年吗?莱茵不能确定,他虽懂些中文,却也是一知半解,只是从那个少年波澜不惊的眼神和略微有些逃避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真相即将来临,莱茵期待着,却也在犹豫。非要知道S.A.Fale是谁吗?知道了会不会失去游戏的乐趣? 莱茵看见窗外那群年轻的、富有朝气的学生们,缓缓开口:“洛克,我们老了……” 和前言浑然不接的感慨,却让洛克听后了然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莱茵也笑着,眼中透出一丝憧憬。 是的,如果不知道答案,S.A.Fale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有时候,他们需要一些期待,或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来支撑自己再好好地活上几年。 像现在这样,血液快速流淌以及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活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叶禹凡迅速扫了一眼邮件的内容。 洛克说,目前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秘人想要买下他的“ItalIan Impression”,不需要他本人出面,校方会代表他进行交易,问他愿不愿意。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让叶禹凡吓了一跳,神秘人?什么神秘人?是中国人吗?他为很么想买我的画?是不是认识夏骁川?有什么目的? ……一系列的疑问充斥着叶禹凡的脑海,叶禹凡心情忐忑地回复:“尊敬的洛克校长,在回答之前,我能否得知那位神秘人的国籍?” “他是F国的一位贵族:)”洛克很快给了回复,还在语句的最后打了个笑脸,表示语气上的轻松。 叶禹凡看了回信,更加紧张了!外国人?贵族?那幅画已经达到能被“贵族”看上的水平了吗?虽然以前在国内写生时也被人买过速写本,但现在的他绝对不会那般随意了! 不是叶禹凡“不识趣”,而是在未找回夏骁川全部记忆的情况下,与Shotray日渐相似的画风便是他最大的弱点!若不谨慎,他就会轻易地把“夏骁川”暴露在前世的恩怨之下,给自己引来未知的危险! 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叶禹凡在害怕。 从意大利回来后,他的人生就像放电影似的“轰动”起来,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跌宕起伏正在以他控制不了的速度蔓延开去…… 许多消息在别人看来都是天大的好事,譬如画作被安置在B0展厅的正中央,譬如升学组考虑让他从三年级跃至六年级,譬如校长亲自召见他并突然决定对他启动秘密保护方案,譬如展出第二天得知有外国贵族想要买他的画…… 可是,不管叶禹凡多么聪明理智,多么成熟冷静,对“本我”年龄才十六岁的他来说,这一切都让他惊慌失措,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拼命往前,让他万分不安! …… 洛克一边和莱茵聊着往事,一边等着叶禹凡的回复。 “……那年我刚刚从皇家艺术学院毕业,到处闯荡,在佛罗伦萨遇上西莉亚……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是个空有幻想的穷小子!” 洛克大笑道:“那个美丽的姑娘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后,还不是为你的谎言而赌气,躲了你一阵子么?” “是啊。”莱茵眼中尽是温柔,“她是特殊的,她爱的是身无分文的克里斯费昂,而不是莱茵这个姓氏。那幅画,知道么洛克,我站在那儿,我以为我忘了,可是我并没有……那幅画几乎画出了我那和西莉亚在意大利时的所有记忆,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感动着我,原来我把它们埋在了心底……”说着,莱茵的眼里又浮起一丝忧伤,“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幅画能让我的心共鸣到这一步,就连当年亲眼看见克拉姆斯柯依的《无名女郎》都没有这样——那个画像上的女人和西莉亚很神似,可也只是神似而已。ItalIan Impression 的神奇之处,只有在意大利有过回忆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那上面的每一个片段都像是开启记忆的钥匙,让我想起西莉亚的一颦一笑,她有点沙哑的声音,她爱穿的薄纱披肩,她身上的香水味道……” 洛克浅笑着听他说,就在这时,电脑提示收到新邮件。 “怎么样?”莱茵迫切地问。 “唔。”洛克实在不想打击他,却不得不实话实说,“莱茵,S.A.Fale说他想考虑一下。”虽然叶禹凡没有直接拒绝,但这样的态度就足够让人讶异的了! “老天!”莱茵又是郁闷又是兴奋,“这孩子真是太冷静了!” “是的,他很特别。”洛克忍着笑,能看这位老友吃瘪的样子也很难得,“说实话,一开始他甚至不打算出展。” “……我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特殊身份’让他低调至此?他需要考虑什么?”莱茵越来越好奇了。 “莱茵,艺术家创造艺术作品并不是为了卖掉它们。”洛克想起Shotray家族的变态家规,心想,叶禹凡还算好的了。 “我知道。”莱茵点头,无奈道,“我只是有点激动了。” …… 主题展的后面几天,越来越多的参观者为S.A.Fale的ItalIan Impression而来,如校方所预料的那般,不少国家还报道了这幅画的受欢迎程度,S.A.Fale这个名字也逐渐被各地艺术界所熟知起来。 校方为了应付媒体,公开这个学生的一点私人信息——S.A.Fale,男性,普通的五年级学生。 这一点小气的内容几乎和没有一样,反而更吊起了关注者的胃口,尤其是皇家艺术学院本校五年级的学生们,他们纷纷怀疑这则消息的真实性,校园里到处充斥着“S.A.Fale是谁”、“有谁见过S.A.Fale”这类问题。 其实,S.A.Fale并不是此次展览上表现最出色的,在A展厅中比他优秀的高年级作品有不少,但他却因为“神秘性”而揽足了众人的视线! 隔了几天,A国某艺术报就登出一则有趣的新闻:“皇家艺术学院神秘学生S.A.Fale,该校师生人无人知其真身份!” 其他国家的媒体一看,争相效仿—— “谁能揭开S.A.Fale的神秘面纱?” “前总统千金系皇家艺术学院油画系学生,曾用假身份在该校就读,疑S.A.Fale为名人之后!” “论ItalIan Impression中使用的表现技巧……” …… 零二年的互联网虽然没能强大到能让网民们在上头知无不言,但也足够查阅到各国各地的新闻了,尤其是在思想开化、科技先进的A国,光是皇家艺术学院的小范围BBS上就有活跃的学生宣传各种消息,最近这段时间,自然也少不了“S.A.Fale”的话题。 主题展最后一天,B0展厅拥挤不堪,很多人带了相机来拍照。 一个褐色头发的青年站在那幅巨画前,指着其中一处,问身边的同学:“你不觉得这几个片段有点眼熟么?” “……好像在Shotray的速写本上看到过……”说话的那人,正是汉瑞——和叶禹凡同一画室的四年级学生。 “对对!就是他!你那个中国朋友!我们在火车上交换过速写本,当时就觉得他挺厉害的啊!大家都在猜S.A.Fale是谁,你说会不会是Shotray?”褐色头发的青年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啊,他才三年级呀……”汉瑞笑了起来,但笑到一半他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更熟悉的片段! 褐发青年问:“怎么了?” 汉瑞皱眉说:“我去一下画室!” “诶?干啥去啊?还没看完呢!……等等我啊!” …… 柯竞想不到在国外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拥挤!皇家艺术学院昼夜颠倒的宅人们都倾巢出动了吗? 柯竞更想不到自己会做这么冲动的事——为了趁最后一天展览来回顾一下那幅近期火到不行的“ItalIan Impression”! 真是的,自从那个女人离开后,自己就没对“艺术”这般头脑发热过了吧?柯竞有些好笑地想。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柯竞凝神一听,只听到一句“S.A.Fale会不会是Shotray……” 他一怔,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那里只站着几个看上去游客模样的中年人…… 柯竞甩甩头,再看向眼前的画,大脑却已经下意识地思考起那句话——他们说的Shotray是叶禹凡吗?但叶禹凡说自己的英文名和别人重了,所已改成Van了,难道还有其它的Shotray? “……越看越觉得画风的熟悉感很强烈呢……”数天前郭哲恺无意识的感慨蓦地浮现在柯竞的脑海中,连柯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 他是五年级生,身边有这样一个神秘又强大的同学,他也非常好奇,最近还经常上BBS看大家对S.A.Fale的讨论和猜测,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叶禹凡——叶禹凡和他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没有理由弄个假身份去故弄玄虚地瞒着他们。作品优秀、被人关注是好事吧,有什么好瞒的?柯竞知道叶禹凡很厉害,是天才,以前看过他的画,的确画风和笔法和这幅画很相似,但叶禹凡还没有到这个程度吧?他自己也承认过不如S.A.Fale的。 柯竞理智地分析着,有许多实情都能证明叶禹凡和S.A.Fale无关,而且叶禹凡是三年级而不是五年级……尽管心理感觉有点微妙的怪异,柯竞还是强迫自己停下了这个荒谬的猜想。 人实在太多,柯竞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他扫兴地退出展厅,给叶禹凡发短信:“在干啥?吃午饭了么?我来你宿舍,一起出去吃吧。” 等了一会儿没见回,柯竞把手机塞回裤袋,慢悠悠地晃过去。 说起来,叶禹凡学画画也才一年多吧,上一次看他画画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刚过完年那会儿,那至今也有三个月了。如果说,他申请皇家艺术学院之前学了几个月时间的画就从零基础到了三年级水平,那这三个月从三年级到S.A.Fale的水平,也不奇怪吧? 额……柯竞嘴角抽搐,被自己的联想惊出了一声冷汗! 晕,那家伙又不是外星人,怎么可能有那么逆天的进步速度啊! 裤袋震动了一下,柯竞掏出手机。 叶禹凡:“好啊,我刚从画室回来,快饿死了。” 柯竞:“你去画室画画了?这么用功!” 看来就算是天才,也需要99%的汗水去铸就啊!而且,叶禹凡若真有什么无法说的理由——譬如不是地球人——而隐瞒自己的身份,肯定会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而拒绝在他人面前画画的,去画室什么的几乎不可能吧?呵呵! 手机再次震动,柯竞心情很好地按开查阅键,只见叶禹凡回复道:“没,我一早起来去画室收拾东西了,以后在宿舍画,不混画室了。” 柯竞:“……”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开放资助 汉瑞一边怀疑,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画室,却不料扑了个空——这儿哪里还有Shotray的影子! 平时学生在画室,除了贵重物品会放在专门的存储柜里,作业袋、洗笔筒、抹布之类的物件都是随便堆在画架附近的,叶禹凡也是如此。而此刻,他的位子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私人物品一样没有! “你来这里干啥啊?”汉瑞的朋友悠悠地晃进来。 汉瑞摇摇头,他本想找一张Shotray的练习作来看看的,可眼前空荡荡的位子,别说练习作,连张废纸都没找着! 虽是如此,但学生换画室的情况也很频繁,汉瑞没理由疑神疑鬼。 褐发青年劝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是说着玩玩的,S.A.Fale是谁跟我们有啥关系?” “嗯……”汉瑞应了一声,心想有机会遇见Shotray本人时再问吧。 柯竞来到叶禹凡的宿舍,是安妮给他开的外门,他听叶禹凡提过这位美女室友,果然漂亮得不像话,安妮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问:“你是来找Van的么?” 柯竞:“嗯,他在吧?” 安妮笑了笑:“他刚回来不久,你直接去敲他的房门好了。” 柯竞有些心猿意马地看了她一会儿,可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不由一颤。 “……十五年,在我厌倦之前,你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男人的嗓音魔咒似的在耳畔响起。 柯竞心中骂了句脏话,面色阴郁地走了进去。 叶禹凡的房门虚掩着,柯竞一推就开了,见他还在收拾从画室里整理回来的东西,地上堆着几个画纸袋子,“还没收拾好?”柯竞问。 叶禹凡没想到柯竞会直接冲进来,吓了一跳,立即说:“好了好了,我们下去吧。” 见他这反应,柯竞立刻想起方才路上的怀疑,“不急,你先弄。”他索性在床边坐了下来。 叶禹凡垂下头,迅速把该放的东西一样样放好,柯竞则翻开脚边的袋子,抽出一张画看了起来。 “这是你啥时候画的?”柯竞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叶禹凡瞟了一眼:“最近吧。”他没有在画纸上签名写日期的习惯。 柯竞塞回去,又翻翻另外一个袋子,几张作业都和叶禹凡被展出的那张画水平差不多,看着没有S.A.Fale那么强大,但是风格上,确实给人一种微妙的相似感。 叶禹凡很快收拾好了,和柯竞去宿舍附近的小饭馆吃简餐。 饭间,柯竞却忽然来了一句:“你该不会是S.A.Fale吧?” 这句话杀得叶禹凡措手不及,一口热汤差点喷出口…… 好在他这段时间修炼有加,考虑过被人直面问这类问题的情景,有所准备。 “嗯?额,怎么可能啊,他……那么厉害。”前半句还能按照模拟过的答案来,后半句让叶禹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柯竞竟然信了,点头道:“我也觉得你没他那么厉害,只是这两天许多人都在猜S.A.Fale是谁,我也来凑个热闹,看你和他画风像,就随便问问。”说罢,他还朝叶禹凡眨了两下眼睛,鼓励他道,“我觉得你有潜力,两年后也会和他那样厉害的。” 叶禹凡干笑两声,道:“希望如此。” 饭后,叶禹凡独自回到宿舍,锁上门,在房间里一阵心惊肉跳。 他伸手到床底下找出一叠画,那些画竟然是正在展览中的《ItalIan Impression》! ……不对!仔细看的话还是很不一样。 从意大利回来后,叶禹凡就发现自己找不到画画的感觉了,确切点讲,这情况是从被那群教授逼问身份以后才开始的,尽管事后校方对他执行了秘密保护方案,缓解了他的压力,但那天叶禹凡很疲惫,之后再提笔时感觉就有点陌生。 一开始叶禹凡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两日不画手就生,也很正常。 直到校方提议让他参展,并给出策划,让他以S.A.Fale的假身份和叶禹凡的真实身份双双参展,前者用他在意大利时所做的那些画,后者让他临时创作一幅风格不同、水平略低的作业来打烟雾弹。 考虑到身边有人看过自己的画,譬如何月夕和汉瑞他们,叶禹凡决定临摹了ItalIan Impression合辑里的某些片段,保留了一部分相似处,又重新创造了新的部分,这样事后就算被人认出来,也可以给他们看自己所画的“残次品”,让他们产生“纯属巧合”的错觉。 但叶禹凡没想到,他不刻意降低水平,画出来的东西就已经有“预期水准”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何月夕说过,“天人合一”的状态并非随时随地都有,但渐渐的,他发现不止如此,他现在画画还很难静下心来! 艺术创作忌讳心浮气躁,无法集中注意力,怎么画都画不好。叶禹凡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很容易专注,一旦专注就会忘我,可现在的他时不时走神。 地上的这些画是叶禹凡的临摹作,几乎和ItalIan Impression一模一样,却是徒有其形没有其意,仿佛是伪劣品…… 谁能想象,这和出展中的ItalIan Impression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刚才柯竞进来,叶禹凡随手把画塞在了床底下,还好他没发现。 这件事叶禹凡从未和任何人提过,他想,过段时间再看看,说不定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度,毕竟这段时间自己总是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S.A.Fale而提心吊胆。 *** 傅廷信坐在电脑前,滑动鼠标点击桌面上的图片——是官鸿泽拍下来的那幅画。 他放大缩小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抽了张纸,开始临摹这幅画的局部。 ……和流风回雪线太像了,这个S.A.Fale还有中国画的功底?不简单! 正疑惑着,房门被敲响了,傅廷信答应了一声。 官鸿泽见好友在画画,惊讶道:“难得了。”这家伙似乎真被刺激到了。 “呵呵,我先研究一下。”傅廷信笑着把数码相机递给他,“喏,这个还你。” 官鸿泽接过来,问道:“没吃饭吧,出去吃?” 出门时傅廷信瞄了隔壁房门一眼:“要不要叫柏沐?” 官鸿泽:“不用,他不会去的。” 傅廷信无语道:“他是不是又几天没吃饭了?” 官鸿泽:“随便他,他快成仙了。” 两人离开后约十分钟,柏沐的房门就幽幽地开了。 但是出来的不是柏沐,而是“王羲之”,它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伸出前爪,撅起屁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魂似的影子才出现在门口,面色苍白的柏沐像是从里面“飘”出来的,他“飘”下楼,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喝下,期间还做凝眉痛苦状,让人疑惑他吃的不是蜂蜜是毒药。 喝完后,他又“飘”回去,站在房门口,轻唤了一声:“羲之……”肥硕的虎斑猫不知从那个角落飞一般地蹿进房间,随即,房门也关上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今天是主题展的最后一天,仍有不少外来游客在西里滞留,正是饭点,餐馆里还比较热闹。 两人吃过饭,傅廷信上洗手间,官鸿泽坐在原处喝咖啡,身后走过一群外国人,隐约听见其中一个用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和同伴交谈。 “真遗憾啊,这次都没见到S.A.Fale本人。” “没办法,谁叫他受皇家艺术学院官方保护……” 受保护?官鸿泽凝神细听,他们的声音虽已远去,他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一点—— “很少有中国艺术生能做到这一步呢,期待在比赛中见到他吧……” 中国艺术生?等等、S.A.Fale是中国人?! 官鸿泽一下子站了起来,往后看去,正打算追过去问个详细,却被边上的服务员拦住:“先生,您还未买单!” 官鸿泽急忙解释:“我有一起的朋友,他在洗手间!” 那服务员:“抱歉,这两天餐馆比较忙,发生过客人未付款离席的情况,所以……” 打断她的是官鸿泽陡然从裤兜里抽出来的钱包,他取出几张纸币往她手里一塞,就追了出去,服务员数了数,脸色一变道:“多、多了……” 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傅廷信不明状况地问:“我朋友呢?” 服务员尴尬地指指门的方向:“他跑出去了!” 傅廷信出了餐馆,只见官鸿泽蹙着眉站在不远处。 “怎么了?”他走过去,把找回来的领钱给他,“发生什么事了?” 餐馆外头就是闹市,官鸿泽被那服务员一耽搁,那几人就不见踪影了…… 话又说回来,S.A.Fale真的是中国人嘛?这名字怎么看都不像啊!还是自己听错了? 对于傅廷信的疑问,官鸿泽只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如果真的是中国人的话,他就不能再像个二世祖般无所事事了…… 展览结束后,学校又向外界抛出一个有关S.A.Fale的信息——该学生家境普通,开放资助。 这个消息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方回应如潮水般涌来! 洛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中的统计报告,脸上是明显的震惊。 很快,叶禹凡就收到了校长的邮件,这一次,他没被发信人吓倒,而是被信件内容吓到了。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隐秘的别墅 洛克说,一共有十二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商想要资助S.A.Fale。 别小看这个数据,一个中年级的学生,仅凭一次露面机会,就赢得了十几位投资者的青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吓到叶禹凡的并不是资助总人数,而是这十二个人中,竟然有三分之一是中国人! 这也是让洛克相当震惊的一点。因为中国的艺术商在世界艺术领域还并不活跃,而校方又并未公布S.A.Fale的国籍,那么这些中国商人是被什么吸引了视线? 答案昭然若揭,必定有人看出了S.A.Fale和Shotray的相似之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更有说服力? 洛克的目的达到了,他利用全世界媒体验证了叶禹凡话中的真实性,尽管不是百分之百确认,但至少,那些人的举动证实了叶禹凡与众不同的才华。 邮件是英文的,叶禹凡盯着电脑屏幕,整个人都僵住了,光是Guan和Bo这两个姓氏,就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所代表的,是中国艺术界最强大的两个商业集团,泓韵和艺世!他们联合在一起,和中国的艺术世家、上层社会盘根错节,汇聚成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 ……而那里,却偏偏有两个与夏骁川有过复杂爱恨关系的男人。 过了很久,叶禹凡才恢复思考的能力,手心全是冷汗,他此刻是多么庆幸,自己有个假身份。 之后是委员会的人联系他—— “愿意资助你的四个中国人分别是官林运、柏凌、傅容国和陶思非,其中官先生和陶先生要求先见你一面,再提供具体的资助方案。外国人中多少也是有要求的,甚至还有艺术公司打算从现在开始对你进行包装,要求你出席一些商业活动,配合宣传与营销。” 叶禹凡皱起眉头,中国人中,前三个的背景他多少有点了解,可陶思非又是谁? 想了想,叶禹凡回复道:“驳回吧,我不打算曝光。”不管是谁,必定也是和Shotray有关系的人,叶禹凡还是采取谨慎回避的态度。 过了半天,他又收到新邮件。 “官先生得知你不打算曝光后,很快回复说他表示愿意无偿资助你。” ……无偿资助是什么概念?这等于是免费给钱的意思! 叶禹凡惊了一下,咬牙拒绝:“抱歉,还是算了吧,我不打算接受任何人的资助。” 估计所有人都不理解,叶禹凡为什么会有这种决绝的态度,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把自己藏起来……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叶禹凡也纠结过,想到自己接受资助的话,就不需要家里承担学费与生活费,更不需要为了买画具颜料而去打工,甚至还能提高生活质量……任谁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吧?可是,他也很冷静,他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商人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们现在为自己投入多少资本,以后就会成倍的讨回去。 他宁愿做个自由的穷学生,也不想陷入交易的牢笼。 不过,在洛克的劝说下,叶禹凡决定还是选择把画卖给最开始找他的那位神秘人,做一次□易——这使得所有想要资助他的人的希望都落了空。 校方代表叶禹凡与那位神秘人谈画作的价钱,神秘人也出手大方,最终定下的价格让叶禹凡再次大跌眼镜——3.2万布罗!折算下来是……三十二万元人民币? 叶禹凡确定自己没看错小数点也没看错货币单位,之后整个人都有种中了大奖的感觉……靠,早知道就不这么纠结了! 当叶禹凡把这件事告诉叶父叶母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无法相信这事会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和他同龄的少年,这会儿眼里只有高考呢! 不过叶禹凡没有讲太具体,只是说,有个外国人看中自己画的一幅画,学校帮他代理卖掉了,扣去税后,这笔钱几乎能解决他下一年在西里的所有费用。 此外,叶禹凡还在电话里冷静地叮嘱父母:“爸,这事你们别跟别人说,尽量低调,我不想生活被打扰。”一个不满十七周岁的少年,靠一幅画赚了三十来万,被媒体得知的话,估计会把这个新闻传遍全国各地! 听着儿子在电话里的声音,以及与往昔不同的成熟,叶父只想热泪盈眶。 ……难道儿子的病真的是因祸得福?叶禹凡真的有成为大艺术家的潜质? A市的郊区。 某栋隐蔽的别墅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 司机下了车,替后座的男人开了门,然后,从上头下来一个看上去气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其实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只是保养得好,所以看上去还很年轻。 “你先回去吧,我会打你电话。”男人说。 “是,官董。”司机道。 他就是官家目前的掌事人,官林运。 别墅从外观上看有点旧,门口的草坪却很整齐,看上去不像是无人来的,官林运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竟然也是老旧的装饰,掉了漆的木地板,六十年代进口的欧式地毯,边角光滑发亮的桌椅…… 这里,是只有官林运一个人会来的“禁地”。 他没有请过清洁工,所有的卫生都是他亲自处理,扫地拖地、擦桌擦窗、修剪草坪……几乎没人能想象,堂堂泓韵集团的董事长会做这些事。 可尽管如此,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常年无人居住的尘味。 官林运叹了口气,今天他来,并不是为了打扫卫生。 走过客厅,男人又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颜料味,可是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只朦朦胧胧地透进来一丝天光。 官林运开了壁灯,暖暖的光线照亮一角,原来这里是一个画室。 被照亮的部分,是画架和高脚凳所在的位置,远远看去,画板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旁边的矮桌上有一堆画笔,以及水桶、调色盘、抹布……这些东西,摆得都极其自然。 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这里,只是出去倒了杯茶,去花园里小坐了一会儿,或者去上了趟洗手间。 他还会回来,马上就会回来,继续那幅画…… 官林运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怔怔地看着那个场景。 温柔、哀伤、苦楚、爱恋的视线,让人觉得,他仿佛蓦然间老了十几岁,而不再是刚才那个意气风发、成熟儒雅的男人。 “骁川……”他出声,似乎怕惊动了这里的一切,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开了更多盏灯,房间亮堂起来,露出周围不同的工作区间,有完成的石膏像,还有各种泥陶成品,除此之外,房间的一面竟还有两扇移门。 官林运走进去,缓缓拉开移门,那一头,竟然还有一个隔间,只见眼前满墙、满架子的画,随手一幅拿到市面上,都是价值千金的作品。 可是,作为中国最出名的艺术商人,却把这些画全部私藏在别墅隐秘的隔间里! 官林运小心翼翼地在架子上翻找,他替每一幅画都编了号,接着,取了一幅画,轻手轻脚的挂在墙壁正中间。 这幅画没有名字,但是如果让那些观赏过S.A.Fale的“ItalIan Impression”的人来看,绝对会震惊得瞠目结舌! 因为这幅画,画得似乎是精简版的“ItalIan Impression”! 官林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其中有各种报纸以及照片,报纸上刊登的,无疑是“ItalIan Impression”! 这样一对比,相似度就更加明显了,只是,也有不少区别。 首先是画面幅度,S.A.Fale的那幅是由36张A3纸拼出来的巨画,墙上的夏骁川所画的那幅,大小仅是它的四分之一,因此,S.A.Fale的排面更加夸张、大气,但由于那幅画是分块而作,所以整体感比不上夏骁川那幅;从细节处理上来说,夏骁川行笔更为细腻、温和,而S.A.Fale的线条则透着一股凌冽的干脆,或者是有点粗糙…… 不过夏骁川当时已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了,他是回忆当年在意大利求学的日子,才画了这幅画,可S.A.Fale却还是一个皇家艺术学院中级学院的学生——难怪会在艺术界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谁也无法体会官林运看到“ItalIan Impression”时的震撼,那一天,他差点以为自己因为思念过度而有了精神问题。 而后,柏家、傅家的人也联系了他,他们虽然不知道夏骁川这幅画的存在,但他们至少能认出他的手笔和风格……太相似了! “是你吗?”官林运望着墙上的画,呢喃着,“……萨菲尔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死气沉沉。 官林运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嘲道:“……我真是老了,神智都不清了。” 他看了看整个隔间,自言自语道:“骁川,我如果把你这些画公布出去,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都自私了二十年了,是不是该放手了……”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官鸿泽的发现 从餐馆回来后的几天,傅廷信都在研究S.A.Fale的那幅画。 官鸿泽之前托傅廷信和其它朋友在学校里打听S.A.Fale的身份,却毫无结果,这会儿便亲自在网上搜索他的信息,他想,既然有人能毫不犹豫地说出S.A.Fale是中国人,肯定不会只有自己听到过这种风声。 学校的BBS上,参与讨论“S.A.Fale真实身份”的帖子非常多,有的说他是法国人,有人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来的,背景上的猜测更是层出不穷,有贵族、黑道等等,还有的自称是S.A.Fale的同学、舍友、朋友……并爆出一些所谓的“八卦”,但没有一条站得住脚。 官鸿泽心细地发现,在为数不多的几条客观分析里,都指出了S.A.Fale是中国人的可能性。 譬如有一条说:“我是五年级的学生,平时比较活跃,身边也有很多朋友,但是我们都听过S.A.Fale的名字,如果有这么厉害的人,不可能透明到这个地步,所以这是假名字无疑。既然是假的,他就有可能是任何国家的人,试想一个要隐瞒自己的身份的家伙,会选择什么样的名字作假呢?如果是我,肯定会想和本名属性完全相反的。” 然后隔了几条,又有人说:“你提醒了我,其实我之前一直怀疑我们画室里的一个中国学生是S.A.Fale,ItalIan Impression里的部分细节和那个男生平日的习作感觉很像,但那个人才三年级。” 中国学生!三年级!这两个关键点紧紧抓住了官鸿泽的视线,他手心发热,眼睛快速移动着,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有用的信息。 不过后面有许多人对那个学生的猜测提出了质疑:“三年级,开玩笑的吧?” “三年级有这水平,咱们都不用学画画了。” “你还不如说他是刚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哈哈哈……” “朋友们,我受得打击已经够多了!” …… “六年级研究亚洲艺术的人也来凑个热闹,ItalIan Impression里用到了大量的中国白描与写意画法,并结合西方美术的造型规律展现出一种流畅与柔美的感觉,中国画笔法大多是用一种有软毛的笔体现的,而ItalIan Impression却用钢笔来表现中国画笔法,别说难认,连能驾驭这种画法的人都极少。” “请说简单点好吗?那么多专业术语完全看不懂啊!” “说起来,五年级好像有个很牛的中国学生……” …… 官鸿泽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起身,再次叩响了傅廷信的房门,打算和对方聊聊ItalIan Impression的表现手法。 他进门后,却见傅廷信坐在那儿愣神:“Shin?” “Lustre。”傅廷信看向官鸿泽,说出了官鸿泽想问的东西,“我感觉,S.A.Fale学过中国画……” “怎么说?”官鸿泽的表情严肃起来。 写字台上散放着好几张速写纸,傅廷信茫然地看向桌面,不知道该如何讲述自己内心的震撼。 “……这幅画,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傅廷信无法超越的艺术家,“他十四岁就是国内艺术界公认的天才,我看过他一幅画,觉得很厉害。” 那之后,他还特地学习过 “流风回雪线”的画法,可画了没多久就丧失了斗志,他提不起劲,迷茫未来,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画画,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不想承认,他寂寞。 他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够资格和他相提并论的同伴,他们都不如他,也不理解他,他遗憾着那位天才的英年早逝,恨自己没能和那个人活在同一个年代,或那人活在自己的时代,如果能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找到,画画的理由了吧。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无法放在一起对比。 而如今,S.A.Fale出现了。 傅廷信还留着那几张创意绘画大赛时捡到的复印纸,而S.A.Fale就像那些复印纸背后的神秘作画者,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激动、热血! 他觉得自己空虚了这么久,似乎就是在等这么一个人的到来……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官鸿泽问道。 “他的名字,叫夏骁川。”傅廷信缓缓地说,“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一个知名艺术家的独子。” 官鸿泽蹙眉,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人,却发现从来没听过。 傅廷信道:“他的英文名叫Shotray。” “……你说什么?”官鸿泽怔在了原地。 傅廷信没有察觉到官鸿泽语气里的震惊,重复了一遍,还告诉他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这这个人的名字:“爷爷家的储藏室里,藏了一幅那个人的画,据说,那是夏家留存于世的唯一一幅画,画框上刻着那个人的英文名,就是Shotray。” 官鸿泽诧异,Shotray不是叶禹凡的英文名吗?“为什么S.A.Fale的画会让你想到这个人?他们画风相似?”他立即问。 傅廷信摇头:“Shotray的画风还是比较传统的,我听我大伯说,那幅画是他十六岁时画的,后来他就出国了。”他看向电脑上的“意大利印象”的照片,“我想到Shotray,只是因为,S.A.Fale用了和他一样的画线法。”但是,S.A.Fale的画比那幅画更加高深! 如果说Shotray十六岁时画的那幅肖像画傅廷信花点功夫还可以原样临摹出来,S.A.Fale的画就让他有点无法下手了…… 看似简单的钢笔淡彩,有着变幻多端的走线技巧和模仿不来的气势! 流风回雪线?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眼高手低的傅廷信在刚才的临摹过程中处处碰壁,那画就像一摊松松散散的毛线,你想把它整理出来,摸了半天却还没摸到线头在哪里! ……这真的只是一个五年级学生的作品吗?傅廷信此刻只感觉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横在他面前,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而官鸿泽,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猜想里了—— BBS上的那些关键词被一个个串联起来……刚刚入学?三年级?的确有可能!如果这个人年龄小,而申请时的水平又未达到今日展示出来的水准,所以一直默默无闻,大半年下来画技突飞猛进,画这幅画时超常发挥也很可能! 何况,官鸿泽从何月夕地方得知过一个关键的信息:叶禹凡学画才一年!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答案——叶禹凡就是S.A.Fale! 可是,“叶禹凡、Shotray、夏骁川”,这三者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Shotray既是叶禹凡的英文名,又是夏骁川的英文名? 正在这时,官鸿泽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向傅廷信做了个手势,走出去接电话。 “父亲……” “阿泽,最近怎么样?” 一阵父慈子孝的寒暄后,两人切入正题,官林运问:“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叫萨菲尔的学生?” 官鸿泽:“嗯,最近他的事很火,您也听说了?” 官林运:“有关他的新闻几天前就已经传到国内了。” 官鸿泽:“……您怎么看?” “呵呵,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官林运并未告诉儿子他向皇家艺术学院提出过资助意向的事。 “我觉得。”官鸿泽本打算告诉父亲自己的猜测,可又觉得想法还不够成熟,于是话锋一转,先问,“您知道夏骁川是谁吗?” “……”电话那头忽然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足足过了十几秒,官林运才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男人的语调从慈爱转化成严厉,让官鸿泽不禁一愕。 “我是刚刚听傅廷信说的,他说,S.A.Fale让他想到了夏骁川。”他不惊不慌地回答。 然而,不管他回答了什么,官林运似乎都已经没心情继续这个话题了,敷衍了几句,也没提知不知道,就草草结束了通话。 全面的家族教育和名师指导,让官鸿泽对中国艺术界的各方各面都比较熟悉,如果夏骁川真有傅廷信说得那么出名,自己不会不知道。 可现在让他奇怪的,不是自己为什么没听说过那个人,而是父亲的态度。 官林运显然是知道夏骁川的,但却不打算告诉自己,为什么? 他能想到的理由,只可能是,夏家和官家不和。 紧接着,官鸿泽又联想到叶禹凡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和厌恶,对他们这个圈子躲闪的态度,还有上次派对上忽然的病发……实话说,官鸿泽从没有把叶禹凡拿来搪塞自己的理由当真过! 不揭穿对方的谎言,一来是想给双方留个台阶下,对于有才华的人官鸿泽向来珍惜;二来,他也不清楚这背后的真实原因,就算揭穿又能如何呢? 官鸿泽细想,难不成叶禹凡也和官家真的有过什么过节?他不说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也许叶禹凡隐藏身份的原因就是他害怕他的原因? 越想官鸿泽越觉得不舒服…… 他恍然惊觉,自己完全不清楚支撑着官家的泓韵集团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譬如去年偶然间才得知的,爷爷对葛钦舟的封杀。 他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又像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安心地当着官家的大少爷……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异常沮丧。 官鸿泽决定,不告诉父亲自己的猜测了,他也不打算同任何人商量,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揭开谜底,而谜题的入口,就是叶禹凡! 国内,挂了电话的官林运疲惫地坐了下来。 “……骁川,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如果公开这个隔间里的画,也意味着夏骁川的身世和他们的情爱纠葛都将被世人所知!那以后,他还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继续扮演慈父的角色么? 官林运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喃喃:“连一点补偿和解脱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啊……” *** 叶禹凡的生活没有因为“三十万”的收入而改变,平时照旧和柯竞去餐馆打工,偶尔也会和何月夕他们一起写生画画。 唯一改变的,是他的形象,前几天,叶禹凡去美发店把自己一头黑发染成了金栗色! 见到叶禹凡的新形象后,朋友们的反应各有不同—— 柯竞眼角抽搐:“靠,平时见你闷不吭声、文文静静的,竟然会去染发?你是想让我们走在大街上认不出你吗!” 何月夕目瞪口呆:“好帅……”内心吐槽:尼玛要不要这样啊!本来你丫就够帅了,再染个金发是想闪瞎我们这群土包子么! 郭哲恺在边上眼馋地扯了扯何月夕的袖子:“小月我也想染……” 叶禹凡:“……”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与生俱来的胎记 短短一个学期在经历了Year trip、主题展等活动之后,马上迎来了让学生头疼的考核升学期,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一个月,又被学生们称作“修罗月”。 平时无论怎么不务正业、玩世不恭的学生,在这个月也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地拼命起来。为了顺利升学,有些学生不得不一遍遍地刷以前没画好的作业。 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柯竞,都认真严肃起来,用他的话来说,“一年就活这一个月”。 可对于一部分学生来说,画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每人要上交一篇有思想有深度的年度总结报告,不少于三千字的英文! 这简直要了何月夕和郭哲恺的命,他们为这篇文章绞尽脑汁、死尽脑细胞,以每天两百字的龟速摸爬滚打向前挪进。而就在这样一个全民苦逼的阶段,竟然还有人能悠闲地睡懒觉、看画册、逛街、喝咖啡、打工……如果这个人不是脑子进水认命留级,那就必定是万恶的学霸! 何月夕他们身边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就是叶禹凡! 对比他们的痛不欲生,叶禹凡的无所事事简直令人发指! “你都画完了吗?” “画完了……” “报告呢?不用写吗?” “写完了……” “靠!”这关头,几个小伙伴只想对叶禹凡的言行大吼一句,你给老子们滚粗去! 叶禹凡确实画完也写完了,自由的教学方式对他这种自制力顶级的人来说,简直是大福音。合理安排时间、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优哉游哉地坐等放假……还有比这更轻松的生活吗? 叶禹凡暗想,这群人肯定没有经历过中考、重点高中的摸底考、月考、期中期末考,写不完的卷子回顾不完的知识……那才叫修罗场好不好。 但他没说什么,因为现在他无论说啥都是拉仇恨的。 不过,叶禹凡完成的作业和报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前天,安德鲁就告诉他,学校已决定让他免试跃级,直接进入高等学院。 “放假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想学什么专业吧,已经有不少教授抢着要你,不过我还是要推荐一下我所在的建筑系。”安德鲁朝叶禹凡绽开一个标准的维尼熊微笑。 叶禹凡本想告诉安德鲁自己最近状态不行的事,可刚开了个头,安德鲁就安慰他道:“很正常,你只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艺术家都有创作热情期,不可能每天都在巅峰状态。” 听了这些话,叶禹凡只得作罢,也期待事情真的如此。 同时,他也开始了解高级学院所开设的各类专业,画画只是艺术的一部分,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状态,也可以学点别的东西,譬如摄影、雕塑、沙画、建筑等等。 这日,叶禹凡去公共活动室的电脑整理邮箱时,收到了一份新邮件,发信人叫David,既陌生又熟悉,叶禹凡点开一看,不由眼皮一跳,是那个在博客里写回忆夏骁川日志的美国人! 这都隔多久了?好几个月了吧!叶禹凡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他赶紧去看美国人的回信内容。 David说,这个邮箱很久没使用,所以现在才回,不过他很激动,没想到有人看了他那篇日志后会给他写信,也很意外,有人和Shotray用一样的名字。 看到这里时,叶禹凡留意到邮件里还附了附件,文件名是SHOTRAY. 他以为是夏骁川的画,兴致勃勃地下载下来一看,却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相片! 由于年代久远,图片又是经扫描上传,色彩有些失真,像素也不高,但叶禹凡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露出修长的胳膊和纤细的手腕,他坐在画架前,一手还握着画笔。 青年似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叫了一声名字后转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他露出疑惑表情的清俊面庞,被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叶禹凡的视线,却被青年外露的胳膊所吸引,因为发现那儿有一块指甲般大小的嫣红痕迹,在白皙手臂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接着,他像是触了电般的丢开鼠标,脱掉外套,挽起袖子,在自己身上的同一个地方找到了这个胎记! 每到夏天,都有人注意到他胳膊上的这个胎记,小时候殷红似血,还有人笑称他拿妈妈的口红在自己胳膊上点了一点,所以叶禹凡印象深刻。随着成长,胎记的颜色渐渐有些淡了,叶禹凡也没再留意。 为什么他和照片上的男人,会有一样的胎记?夏骁川难道不是前年秋天才出现,而是在自己出生的时候…… 叶禹凡想到这一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瘫坐在椅子上。 ——没错,胎记是与生俱来的! 一年前的现在,他握着大头钉坐在芮北年面前,扯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以为骗过了他,也能暂保自己安全。 然后,他将错就错地靠着这个信念再次上路,寻找自我。 一面相信着,夏骁川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另一面又时不时地怀疑两个灵魂融合的可能性。 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分裂者,身体里藏着两个人! 可这一刻,他看到了真实的证据! 原来,他生来就已经和夏骁川绑在一起了……生病,并不是转折点! 这个发现让叶禹凡冷汗都下来了,因为它完全推翻了自己和夏骁川毫无关系的那十五年时间,独属于叶禹凡的那十五年! 所以……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吗?叶禹凡微颤着身躯,再次看向照片上的人,他们长得并不是太像,唯有那一双眼睛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禹凡死死地盯着照片,青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也在透过屏幕看着自己,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脊背发凉…… 过了好久,他才从这种震撼中省过神来,继续看David的信。 David说,所有的他知道的东西都已经写在了博客里,因为Shotray是一个很低调很神秘的中国人,所以他也不知道更多的内容了。 之后,David还提到他前段时间刚刚关注了皇家艺术学院的主题展,有个叫S.A.Fale的学生画风与Shotray非常相似,问叶禹凡认不认识作画者…… 叶禹凡思考着要不要回复对方,但校方叮嘱过他,如果想自保就不能再在任何人面前使用“Shotray”这个英文名,而叶禹凡却在无意间透露给了David三点关键信息:学生邮箱账号、中国人、Shotray! David显然是艺术行业的人,万一他把这三个关键信息爆出去,叶禹凡极有可能被人顺藤摸瓜地找出来。 既然David身上已经没啥资料好挖,叶禹凡决定坑他一把。 他默默地保存了照片,删掉了美国佬的信,并把此人拖到了黑名单……咳,这种情况,不再回应对方是最好的方法。 但叶禹凡没想到,有人会用一样的方法找到这个帖子,以及这个美国人! 此时此刻,官鸿泽正坐在电脑前,看那篇回忆Shotray的日志…… 他对电影电视或者是这种纪实回忆都不会太感性,可这篇日志却让他有点眼眶酸涩,伤感、遗憾,都有。除此之外,还有心惊。 一想到叶禹凡可能跟这个叫Shotray的艺术家有某种关联,官鸿泽又是纠结又是激动。 他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崇老师,我是官鸿泽。”他联系的,是他在国内时的家庭教师,崇山。 “鸿泽?你这是……打越洋电话?”崇山惊讶。 官鸿泽沉声道:“崇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崇山:“嗯?什么事?” 官鸿泽:“在我问这个问题之前,能否请你先答应我,替我保密。” 崇山轻笑了起来:“什么问题这么神秘?我答应你就是了。” 官鸿泽问:“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夏骁川的画家?” 崇山愣了愣:“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官鸿泽来了精神:“你听过?” 崇山:“挺熟悉的,你能提供一些其他的线索吗?” 官鸿泽:“我在网上查到一篇和他相关的日志,一会儿我把日志地址发到你的邮箱。” 崇山:“好。” 官鸿泽:“还有,您最近有注意到一个S.A.Fale的艺术家吗?” 崇山:“呵呵,我知道,最近国内很多艺术杂志有报导这个人。” 官鸿泽:“我听傅廷信说,S.A.Fale的笔法和那位姓夏的画家很相似。” 崇山:“是么?听上去有点意思啊,我帮你查查,有了什么结论,我发邮件给你好么?” 官鸿泽:“好的,谢了。” 崇山放下电话,不由勾起嘴角,心道:这孩子,自己带了他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急促的语气说话呢! 夏骁川?确实听过啊……到底是谁呢? 崇山打开邮箱,看到官鸿泽一分钟前发过来的邮件,移动鼠标,点开了上面的日志地址。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轻舟画室 看完邮件,崇山久久未能回神。 Shotray,一个像是活在故事里的人,那样的天纵奇才,却是那样的悲剧…… “鸿泽,你知道Shotray是几几年回国的吗?”他平复下心中的感慨,冷静地给官鸿泽回信。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联系了那个写日志的美国人。”官鸿泽回复。 David前几日刚给叶禹凡回了信,所以查邮箱也勤快了许多,他很快发现官鸿泽的信件,意外之余也有一点欣喜。 这些中国人会来信,在David看来,显然是认可了他所做的事。 “Dear Lustre,很高兴收到你的mail,并感谢你对Shotray这个故事的感同身受和遗憾哀婉,相信他在天国会幸福的。我是1970年遇上他的,1976年的夏天,Shotray和他的朋友一起回中国了,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我97年到访中国,回来后写了这篇日志,1999年才发在自己的博客上,希望解答了你的疑问:) “此外,前几天我还收到过另一位中国少年的信件,他也向我打听过Shotray这个人,有意思的是,那个少年的名字,和Shotray一样。” 这个热心的美国人在耐心回答官鸿泽问题的同时,还无意识地把叶禹凡出卖了,以至于在官鸿泽后一封回信中问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的,乐呵呵地把叶禹凡的邮箱地址发给了他,此外,David也给官鸿泽发送了夏骁川年轻时的照片。 官鸿泽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被震住了——照片中青年的那双眼睛和叶禹凡的实在太像了! 叶禹凡的眼睛长得很特别,尤其是内眼角部分,形状犹如桃花的花瓣尖,而屏幕上的青年也是如此,如果光看眼睛,官鸿泽会以为这是叶禹凡的照片! 他初步猜测,夏骁川和叶禹凡也许是近亲,很可能是甥舅关系,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叶禹凡用Shotray这个英文名。 学校的学生信息网上能搜索到每一个学生的校内邮箱地址,官鸿泽顺藤摸瓜地找出了叶禹凡,证明自己的推测。 但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叶禹凡和夏骁川关系密切,他为什么要给David写信?难道叶禹凡也不知道和夏骁川有关的事?他也在调查? 官鸿泽忽然想到,邮件上David说他97年到访中国,而私下会见他的那位中国艺术商说夏骁川在十几年前就因忧郁症而自杀了,这样推算的话,叶禹凡那时候说不定还未出生吧? 若是如此,叶禹凡继承了夏骁川的艺术天赋,并于一年前开始画画,同时调查夏骁川的往事经历,听起来都比较合理了。 接着,官鸿泽又去找傅廷信,却见那家伙在房间里认真地画画! “你这是……” “额,期末作业。”傅廷信用笔尖搔了搔头。 官鸿泽笑着调侃了他几句,问道:“有关Shotray,除了那幅画,你还知道其它的事吗?” “不太清楚。”傅廷信耸耸肩,“我听我大伯说,夏骁川当年在海外学习,很多同时期的人都不知道他回没回来,大伯说他好像是回国了,但没出什么作品,最后是病逝的。” 官鸿泽皱起眉头:“知道是什么时候病逝的么?” 傅廷信摇头,问:“怎么回事,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就好奇问问。”官鸿泽离开傅廷信的房间,给崇山打电话,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他。 “根据David的回忆日志,1970年夏骁川18岁,所以他是1952年出生的?那他和你父亲是同一辈人啊!” 官鸿泽:“是的,我试探过父亲,但他什么都没说。” 崇山笑问:“所以你想自己调查?” 官鸿泽:“……” 崇山:“放心,我不会告诉官先生的。”呵呵,这孩子表现得再怎么成熟,也避免不了十几岁的年轻气盛啊。 夏骁川回国那年,崇山才12岁,正一心扑在美术补习班里打基础,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了解艺术界都有些什么名人。 按那篇日志推测,Shotray这样极具才华的人不应该会被埋没,尤其当年官、柏二家已成气候,不会不挖掘他。 夏家的悲剧是时代的原因,不可避免,但夏骁川回国时,那些狂潮都已经趋近尾声,不大可能影响到他的发展。 夏骁川现在不为人所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回国后没有再画画了。 可不管如何,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天才回国,艺术界多少会会有人关注的。 崇山咨询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他们听到夏骁川这个名字,能回忆起来的都是一阵激动,说着“知道,知道,那是夏子钦和宋月的独子,年少天才”,可随即又是长叹一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夏家可惜……”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的评价了,老一辈的人不想提这段伤心往事,崇山也不好意思再问。 一日,崇山在教授食堂遇上一位教国画的前辈,听闻此事,对方脸色骤变,对崇山的问题缄口不言,让他颇为惊讶。 这一细节让崇山对夏骁川的往事越发感兴趣起来。 周末他前往S市,特地把好友梁云清约出来,遗憾的是,梁云清也没听过夏骁川的名字,但他和崇山一样,觉得很新奇:“有什么说不得的故事?莫非涉及到了政治?” 崇山:“我也想知道。” 梁云清想了想,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问问他。” 崇山看着梁云清脸上浮起的坏笑,身体一僵,道:“……你是说葛钦舟么?” 梁云清:“呵呵,除了他,我还能推荐谁?” 崇山冷哼一声。 梁云清又道:“你别看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我们班当年有谁比他知道的事更多的?” 崇山不情愿地说:“我知道。” “他被官家封杀后,锐气也减了不少,在外头闯荡了十几年,就最近才在H市稳定下来。”梁云清举起酒杯,“去见见他吧,跟他聊聊,说不定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崇山微蹙眉头跟他碰了碰杯,喝了口闷酒,问:“他现在在哪里?” 梁云清:“你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崇山:“……删了。” 梁云清笑了出来:“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做这种事!难道你还在为他当年……” “闭嘴,别再说了。”崇山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不知是为往事难堪,还是佳酿醉人。 几天后,崇山在H市的火车站见到了葛钦舟。 男人穿着不太讲究的外套,头发长过了耳根,他倚在一根柱子上抽烟,不急不缓地抽着,偶尔朝站台的方向投来一眼。 十几年了,他们都老了…… 崇山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男人几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几点到,来接你。”还是那么惜字如金,毫不废话。 葛钦舟看见了站在出站口发呆的崇山,直起身朝他走了过来,那一瞬,崇山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直到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一臂,崇山尴尬地想说点什么,却被葛钦舟抢了话头:“吃饭了么?” 现在下午三点半,吃个屁饭!崇山默默吐着槽,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想吃点什么?西湖醋鱼还是荷叶粉蒸肉?”男人一边领着他往外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我晚点就回去。”崇山道。 葛钦舟没回他这句话,只是忽然停在一排电动车前,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额、你、你开电动车?”崇山愣了一下。 葛钦舟挑眉,“怎么了?” 崇山的眼皮跳了起来,果然,眼前的男人拍了拍后座,自然道:“上来。” “……”崇山抚额,“你说目的地,我打车去吧。” 葛钦舟看了他一会儿,眼前的人衣冠楚楚,精致的衬衫和风衣,擦得发亮的皮鞋,坐电动车确实不适合,但是…… 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我说,你不是有事来找我的么?” 十分钟后,两个男人坐在一辆被人艺术加工过的彩色电动车上,在H市的大街上飞驰…… 下车的时候,崇山觉得自己十几年的脸都丢在这一刻了!至于十几年以前,呵呵……貌似也是丢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想到这一点,崇山就想一脚踹过去,暴揍这个男人一顿,然后拂袖而去! “杵在那儿干啥,快进来啊!”葛钦舟停好车,招呼了他一声。 崇山黑着脸跟上,走过歪歪斜斜的弄堂,周围看上去像是居民楼,一直走到底,眼前出现了一座仅容一人走的钢架楼梯,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手工绘制而成的海报——轻舟画室。 看到前面两个字,崇山的眼角又抽搐起来。 两人走了上去,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着很危险,接着到了二楼的露天走廊,男人随手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冒出一阵暖烘烘的热气,还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崇山进去后,发现里头竟然是一间画室! 画室里约莫坐了七八个学生,最小的估计都不足十岁,孩子们见到有陌生人后,一脸新鲜地扭头看了过来。 “来来来,都过来认识一下。”葛钦舟招呼他们,“这个是崇老师,是国立美术学院的副教授。” “哇~~~”“哇~~~~”“哇哦~~~~”学生们一阵惊叹,呼啦一下把崇山围住了,崇山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挨个儿跟他们打招呼,被几个孩子沾满颜料的手东摸摸西碰碰。 “啪!”葛钦舟眼疾手快地拍开某个学生的爪子,“只许看,不许摸。” 学生们一下子都松开了手,退开一步,一脸委屈又渴望的表情。 崇山:“……” 有学生问:“葛老师,崇老师是你的谁啊,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葛钦舟笑道:“这是葛老师以前读书时的……咳,同学。” 崇山听葛钦舟说完,刀子般的视线才收回去。 又一学生撇嘴道:“葛老师骗人,崇老师是副教授,为什么你不是?你是不是成绩不好?” 葛钦舟正想为自己辩白,却听边上的崇山笑出声来,他把话咽回肚子,愣愣地盯着崇山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葛钦舟的背景 崇山被孩子们簇拥着问东问西,一时手足无措。这几年他接触的学生都是成年人,唯一一个官鸿泽也年少老成,稳重得不像话。 “崇老师来帮我看看画!”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开朗女孩把崇山拉到画板前,一脸期待地问,“我这样能考上国立美术学院吗?” 画板上的画让人眼前一亮,虽然笔力不是很足,但一点没有为考试培训开设的画室里那种教条式的、刻板的画风。 “唔,很不错呢!”崇山鼓励道,“好好加油吧,这样下去,肯定能考上。” 女孩子得到认可,万分高兴,边上的其他学生羡慕不已,也纷纷让崇山去看他们的作品。 看了一圈,崇山面上渐渐露出惊讶之色——这些孩子都非常特别,各有才华! 崇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前年举办的创意绘画大赛上,轻舟画室送去的参赛作品能揽下了那么多高位名次,第一、第二、第三……连官家资助出国深造的两个学生也皆出于此处! 他瞥了不远处倚在桌边抽烟的男人一眼,男人双手抱臂,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眼中露出一种罕见的……温柔。 那个眼神,在一瞬间击中了崇山的心! ……多久了?那个男人也曾在记忆中的某一刻,这样看过自己,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自负、倔强、好强,谁都不肯先让步,吵得天翻地覆,闹得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他有些心跳加速地避开对方的视线,轻咳了一声。 葛钦舟走过来替他打发掉那群孩子,然后招呼崇山去隔壁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也不过是一间约四、五平方米的隔间,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烟味,房间里的陈设简陋到了极致,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然后是四处堆放的脏衣服和随地乱丢的草稿纸。 “你……住这儿?”崇山惊讶道。 葛钦舟:“偶尔会在这里过夜。” 崇山松了口气,说实话,虽然两人关系决裂,但他实在不想看这个男人落魄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年……算了,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葛钦舟大大咧咧坐下,招呼崇山也坐,一支烟从开始到现在还未离口,崇山皱眉道:“你烟瘾太大,该戒戒了。” 葛钦舟看向崇山,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像是在问,“你管我?” 崇山立即噤声,两人僵持了几秒,他才再度开口:“办画室收入还不错吧,我听说A市的美术培训班都按小时收费,我带的几个学生也在做兼职,每小时有四五十块钱。” 葛钦舟沉默了一瞬,“不多。”他把剩下的半根烟随手往烟灰缸里一摁,灭了,说,“有时候还倒贴。” “……啊?”崇山不太能理解。 葛钦舟叹了口气,道:“你也看见了,这地方并不怎么上档次,我把画室租在这种地方,一来,是图个安静,但重要的是房租便宜。” 崇山努努下巴:“外头那群学生,一天算在你画室里学一下午,加起来净收入也有千来块了吧?何况当年你的两个学生被官家选中资助,也有不少家长来问你的名字……” 葛钦舟看了崇山一眼:“我收学生,不看学费,看才华。” 崇山:“……” 葛钦舟忍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点了根烟:“画室空间有限,学生多了我一个人带不过来,而且我会定期筛选,觉得谁不适合走这条路的,就趁早劝他离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而有潜力的,就算交不起学费,我也愿意留下。” “……”崇山无语,环顾了一圈,又道,“那你这样,怎么养家?” 葛钦舟仿佛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我一直都没结婚。” 崇山又被噎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无论地位多高,混得多好,在这个男人面前都会有一种相形见绌的狼狈感,而那人再怎么落魄贫困,也淡定从容地像个山大王…… “你呢?”葛钦舟问,“你离婚后,过得还好么?” “你、你知道?”崇山说话都结巴起来。 葛钦舟浅浅一笑:“我知道你结婚,又离了婚,还有个女儿,今年七岁了,跟你过,但你太忙,就让你父母带着。” 崇山说不出话来,他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感动…… 就在这时,葛钦舟却忽然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直说吧,能帮的,我尽量。” 崇山斟酌片刻,道:“你知不知道国内有一夏姓的艺术家族,其中有个名叫夏骁川的人,六十年代是艺术界公认的天才少年,可他在留洋学习期间,夏家受到迫害,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刚说到这里,葛钦舟就打断了他:“巧了。” 崇山:“嗯?” 葛钦舟看向崇山,苦笑道:“我母家,就姓夏。” 崇山大惊:“什么!” “夏骁川,是我表哥。” 回忆起往事,葛钦舟语气中不无痛苦。 夏家祖籍苏州,曾是名震一方的书香门第,祖辈数代都是文人才子,家族中的孩子大多通晓琴棋书画,之后选择自己擅长的一种专精。 但是夏家有个极其严苛的家族规矩——夏家作品不外传,每代每人只能留一件传世,其余要么焚毁,要么随身入葬。 也就是说,夏家人写文章、作画、谱曲大部分都是拿来陪葬的…… 这个规矩从哪一辈开始往下流传也不清楚,只听说约是在乾隆年间,夏家某个先人因过分张扬的才华而遭了罪,而后就有族人立下这个规矩,避免灾祸。 在家规的约束下,夏家的后辈几乎都淡泊名利,至于他们如何声名远播,葛钦舟也给了解释:“因为有人知道夏家辈出才子,尤其我太爷和姥爷,他们随便一幅画拿出去都是能让世人震惊的。所以难免有人其贼心,觊觎夏家的‘财富’,老宅的藏画阁失窃过不止一次……” 崇山紧张道:“藏画阁?莫非是藏那些传世之作的地方?” 葛钦舟:“嗯。” 崇山惊叹:“天哪,那被盗窃了怎么办?” 葛钦舟笑道:“有什么怎么办,盗了就被盗了,被盗才会有夏家之后的名气不是么?” 崇山:“……怎么会,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会把那些作品改头换面,为他们自己揽名利啊!” 葛钦舟:“那又如何?夏家的规矩是来约束自己的,而不是约束世人的。” 崇山无话可说了,这真是……所以葛钦舟性格里的仇视名利,也应该是受到了母族的影响吧? “我小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听我姥爷说到这些事,急得不得了,觉得必须要讨回公道。”葛钦舟淡淡地笑着,“我姥爷就教育我说,画能被偷走,才华是偷不走的……家里的墨宝失窃,所有长辈没有愤怒,只有心疼。” 夏家人从未站出来为自己正名,不管外头如何沸反盈天,他们自心平气和地做自己的事情,仿佛与世人无关。 正因为有这般纯粹的思想以及无欲无求的心,才使夏家人一代胜于一代优秀。 “我的名字是我大舅取的,取自‘轻舟一叶天地小’,意指我日后必傲视天下,呵呵……我大舅名叫夏子钦,他把‘钦’字赠给我,凑成‘钦舟’谐音,也有长辈庇佑晚辈之意。” 葛钦舟说着,朝崇山看去,眼中露出一丝戏谑。 崇山想起这个男人第一次见自己时,一脸玩世不恭地说:“咦,你叫崇山?我叫钦舟!咱俩刚好凑一句诗,‘轻舟已过万重山’,呵呵,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当时全班人都在,大学四年,崇山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四年“葛钦舟的人”! ……想起这段,崇山的脸一阵发烫。 夏家受迫害那段葛钦舟几句话就带过了,似乎不想细谈,因为他的母亲也在那场混乱之中去世,而葛父难忍丧妻之痛,没多久也病亡了。 那年,葛钦舟才十岁,之后,他由他姑姑带大,直到考上美院后能靠卖画赚点小钱,这才独立起来。 “我表哥我是见过几次的,但他性格内向,而且我跟他差了一轮,也玩不到一块儿,所以没有深交。他的确很有才华,是我们几个小辈学习的榜样,风波来临之前,舅舅把他送出国,似乎是去了意大利……但之后那件事,几乎把所有亲戚都打散了。”葛钦舟缓了缓,又说,“我当时想,发生了这种事情,堂哥是不大可能会回国了吧。” 崇山:“所以,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国?” “嗯,大学毕业后我也打听过一番,想问问有没有和我堂哥同期留洋的中国人……但你知道,当时我和官家闹得不和。” 葛钦舟苦笑。 崇山一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本来以为,葛钦舟既然是夏骁川的亲戚,至少会知道点什么,却没想到对方知道得还没自己多!不过,有关夏家的内容倒是很丰富。 崇山把夏骁川回国的事告诉葛钦舟,具体到了年份,然后道:“可奇怪的是,他回国后几乎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就算是知道的也是欲言又止,好像在隐瞒什么……” 葛钦舟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事关他的亲人,崇山也得顾虑对方的心情,只得坦白道:“官家少爷官鸿泽托我打听的,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关注一个艺术新闻,皇家艺术学院有个叫S.A.Fale的学生,听说画风和夏骁川的很像。” “那个新闻我看到了,的确,那个学生不是普通角色,我也听何月夕打电话跟我提起过,但是夏骁川根本没有流传在世面上的作品,为什么会有人觉得S.A.Fale跟他画风相像?”葛钦舟奇怪道。 崇山摇头:“我听鸿泽说,傅家存有一幅夏骁川的作品,画的是你大伯夏子钦的肖像画。” 葛钦舟激动之下站了起来,写字台上乱七八糟的本子画纸被撞得往崇山方向滑去,挤掉了对方的公文包,里头的手机、钢笔、记事本等杂物都掉了出来。 “抱歉。”他赶紧道歉。 “没事。”崇山弯腰去拾取自己的东西,见记事本翻开在某一页,那是很早前记的东西了,可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愣住了! 本子上杂乱的记录中,有一个崇山无法忽视的名字——夏肖川。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再叫一次 为什么自己的本子里会有这三个字!是什么时候记下的?崇山赶紧翻了翻前后页,联想起原因——啊,好像是官凤鸣介绍过来求助的一个医生,那人……姓芮?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人在寻找“夏骁川”了! 葛钦舟原本震惊于傅家私藏夏骁川画作的事,却见崇山面色怪异地翻着记事本,不由地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问他出什么事了。 崇山整理了一下思绪,把一年半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并提到了芮北年发过来的那一些草稿。 “竟有这种事?”葛钦舟一脸疑惑。 崇山:“嗯,那些草稿画中还用到了流风回雪线。” 葛钦舟脸色一变:“流风回雪线?” 崇山点头:“虽然行笔有些生硬,表现也很粗糙,但我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葛钦舟:“你知道流风回雪线最早就是夏家独创的画法吗?” 崇山:“……!” 葛钦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些草稿你还留着么?” 崇山摇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说:“当时我让那位医生把画发送到我的邮箱,邮件我说不定还没删掉,你这儿有电脑吗?” 葛钦舟潇洒地吐了口烟:“那种东西,我不会用。” 崇山:“……” 几分钟后,两人到了楼下,一起去最近网吧。 崇山黑着脸吐槽:“……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不会用电脑,你是想被时代淘汰吗?”他其实心里想说的是“你丫到底有多穷,连个电脑都买不起”,但怕伤了那个男人的自尊心,于是作罢。 葛钦舟:“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崇山:“发邮件啊,看新闻啊,用处多了去了。” 葛钦舟闷不吭声地走了一段路,才说:“我没什么要用电脑联系的人,也不看新闻。” 崇山忽然没话说了,是的,葛钦舟看着痞气风流,却是个简单到极致的男人——他的世界里只有画画。 到了网吧,崇山轻车熟路地上了邮箱,按着大体的时间找到芮北年发来的那封邮件,图片果然还在!他下载下来拷贝到软盘里,又在葛钦舟的带领下到了附近的打印店把那些草稿打印出来。 葛钦舟看了一眼时间,提议道:“先去吃个饭吧,边吃边说。” 崇山问:“那些学生怎么办?” 葛钦舟:“饿了他们自己会走的。” 崇山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便宜老师”当得还真是自由! 结果为了吃个饭,葛钦舟载着崇山一口气开了十里路! 下班高峰期,两个男人骑在那辆非主流的电动车上,回头率几乎百分百:开车的那个长发男子满脸胡渣浪荡不羁,他身后那个风衣革履的精英男则一脸便秘地忍受着被吹乱的发型……怎么看怎么违和! 崇山还想着葛钦舟是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擦!这是什么没招牌的破地方!自己又高估他了! 没招牌的私房菜小作坊的老板娘似乎对葛钦舟很熟,一见面两人就热情地聊上了,葛钦舟同她寒暄了几句,说:“老样子的来一套,然后上两瓶青岛啤酒吧。”说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菜少放点糖,我这朋友吃不惯太甜的。” 老板娘笑应着进厨房去了,崇山问:“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甜的?”崇山老家是S市的,S市的菜也偏甜,不吃甜菜纯粹是他个人口味,他也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大学期间的同学虽然一起聚餐过几次,但崇山也没表现得很特别,葛钦舟不应该会知道。 葛钦舟却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崇山:“……” 葛钦舟接过崇山打印下来的画看了起来,两人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崇山提示道:“这些画拼起来看才是完整的。” 葛钦舟一愣,在桌上随手摆了摆,发现果真如此:“萨菲尔的那幅画,好像也是好几张单独的画拼起来的吧?” 崇山:“额,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菜很快上来了,葛钦舟收起画道:“先吃吧,回去再研究。” 折腾了一下午,崇山也已饥肠辘辘,象征性地与葛钦舟碰了杯,便提起筷子尝了起来。 “唔!”崇山睁大眼睛,“味道不错呀!” 葛钦舟笑了笑:“我带你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差地方。” “……”崇山想到自己刚才的心理活动,不由有些愧疚,举起杯子又和对方碰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 “别客气。”葛钦舟很自然地回应着。 男人之间,的确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解释,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说明一切了。 饭桌上的气氛好了很多,崇山也不再拘束地聊起这些年的事,并问对方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结婚。 葛钦舟说:“经人介绍相了几个姑娘,我都没看中……估计别人也看不上我,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想找了,觉得男男女女就那么一回事儿,没什么意思。” “什么年纪大了,你才几岁?我建议你好好带几批学生,存点钱,然后把头发理理、胡子刮刮,再换身得体的衣裳,出去准能迷住一群年轻丫头……哦对了,最好是去美院门口搭个画架,然后你往那儿摆个pose,随手几笔,姑娘们就都过来了……” 崇山正讲得兴头上,却被葛钦舟忽然打断,男人抬头正视着他,说:“你真不懂我的意思么?” 崇山吓得一愣:“什、什么意思?” 葛钦舟喝了口闷酒,说:“我有房子。” 崇山不明所以:“啊?” 葛钦舟重复道:“我买了房子,是临湖的观景房,位置很好,客厅很大,可以改造成画室。” 崇山:“额……” 葛钦舟给自己添满了酒:“只有一间卧室,可以放一张大床,也可以放两张小床。” 崇山:“……啊?” 葛钦舟一口气闷了一杯,眼眶发红地看向崇山:“你要是介意,我可以把书房改造成另一间卧室。” 崇山无语了。 “崇山……”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这是见面到现在,两人之间第一次的直呼其名,也是分开十几年来,葛钦舟第一次叫崇山的名字。这一声称呼仿佛打破了他心中的所有堤防,情感的洪流倾泻而出,汹涌澎湃地淹没了所有理智,“崇山,我一直很想你……” 被突然正经又深情地叫了名字,对崇山来说刺激已经够大了,可这天杀的竟然还在拉满仇恨后放大招,一记惊雷般劈得崇山无法动弹。 放完大招的葛钦舟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淡然道:“我胡言乱语,你听过就算。” 这一刻的崇山满脑子只有两字——尼玛! 雷死人不偿命的场景又被无比自然地pass掉了,崇山觉得再留在这里就要被对方折磨得神经质了! 可事情没完,吃完饭他还得去葛钦舟那个充满烟味的破办公室里陪他研究那些画…… 回去的路上,葛钦舟的电动车“歇火”了,崇山忍无可忍! “今晚就算了,你放我下来,我去宾馆休息了,明天再说。” 葛钦舟一边费力地蹬着脚踏板人力助动,一边说:“原本这点路肯定不会没电,肯定是你太重了。”……就这样,完全地无视了崇山的话。 崇山额上青筋直跳,拍了一下男人的肩:“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葛钦舟扭了两□子,制造出驾车人被骚扰后电动车可能翻车的现象,说:“别闹,开车呢。” 崇山:“……” 电动车的速度维持在让崇山觉得跳车困难不跳车难耐的状态,简直耗尽了他的理智,终于磨到“司机停车”,崇山一看,奇怪道:“这是哪儿?” 葛钦舟:“我家。” 崇山眼皮直跳:“……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葛钦舟冷静道:“我家有浴室有卧室,还能给你免费住,你去宾馆干嘛?” 崇山暴躁道:“你家只有一张床!” 葛钦舟“呵呵”一笑,说:“你住这,我回办公室,那儿还有一张床,你见过的。” 崇山一股子火憋在胸口,喷也不是,熄也不是,酸溜溜又甜丝丝地发着酵,前头的男人已经自发带路了。 “喂,我可以住宾馆,真的不用麻烦!” “你是娘儿们么?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 某人郁闷地大叫:“葛钦舟,你给我……” 前头的人忽然顿住脚步,扭过头来,黑暗中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崇山直有种被狼盯上的危机感……但只有那么一瞬,对方就回头继续走了,崇山顿觉无力反抗,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安慰自己:我也是个成年男人啊,到底在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呵呵……多少年没这么冲动了,见了这个人就大乱阵脚,真没用! 就这样,他摸摸地跟着男人上了楼。 开了门,亮了灯,和男人邋遢的外表截然不同,房子里的装修和摆设温馨整洁得不科学! 但崇山也心细地发现,房间与其说是整洁,不如说是冷清,估计男人很少来这住,这么大的房子,他很难想象每天一个人在里头晃荡有多寂寞…… 葛钦舟在崇山身后关了门,慢吞吞地放下钥匙。 崇山在玄关徘徊着问:“要脱鞋吧?” 但他等来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个大力的拉扯,紧接着身体就被硬拽着转了一圈,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他的背就贴上了身后的防盗门,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扣在身体两侧…… 灯光下,崇山又看到了那双眼睛,这次,他没有看错对方眼中的意味。 男人压着他,沉声要求:“再叫一次……”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和你一起住 “叫你、唔!……”那时还不兴“叫你妹”,崇山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想爆一句骂娘的话,可话还未出口就被男人温热的唇舌堵住! 饥渴了十几年的男人在压住对方的一瞬间,欲-望就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想挣脱?开玩笑!他怎么能容忍送上门来的猎物跑掉? 在被动方和主动方无止境的拉锯战中,胜利的必定是意志坚定、准备充分的后者。 男性的身体似乎天生就禁不住撩拨,先是被不明就里地一阵深吻,接着酒后的大脑就开始发涨发晕,于是抵抗就开始力不从心,随即又被霸道地抱着、温柔地哄着,便半推半就地想,罢了罢了…… 就是这一点点退步,让对方变本加厉地趁虚而入,顺利地把人吃干抹净! 次日,明媚的阳光透过淡色窗帘洒在一片狼藉的床褥上。 崇山皱着眉头扯了两下裹住身体的薄被,瞬间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混蛋……!”都三十七岁了,经历这么激烈的床事实在让人元气大伤。 强撑着酸痛的腰臀起身,崇山冲了个澡,穿上衣服。 外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他走出去,只见葛钦舟正神清气爽地在厨房煲汤,对方脸上靥足的表情提醒着崇山昨晚发生的一切……某人觉得自己的愤怒指数快要爆表了! 可在他爆发之前,注意力忽然被客厅地板上的一堆画所吸引了! “这是……” “我把那些画拼起来了。”葛钦舟走出来解释,“缺了不少,我自己推敲着画上了。” 崇山围着地上的画绕了两圈,严肃道:“这双眼睛也是你画的?” “不是。”葛钦舟笑了,心道这家伙果然眼光犀利,“我只是弄了一张别人画的,稍微加工了一下放上去。” 崇山摸着下巴沉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看着很眼熟?” 一年半前,他经官鸿泽一句无心的提示,得知这些草稿拼起来是一副肖像画,只是当时缺失了眼睛部分,而眼睛却是最能传达一个人神韵的象征性部位,缺了眼睛,肖像可以是任何人。 葛钦舟不答,慢慢走近,伸出手从崇山腰后搂了上去……崇山浑身一僵,用力拽开某人的爪子,“你够了!” 葛钦舟呵呵笑着举手投降,边问:“像谁?” “……”崇山退开一步,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才摇头道,“还没想到,但看着眼熟。” “我是看不出来。”葛钦舟占便宜不得,便进厨房盛粥去了。 崇山皱着眉头继续看,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导致他没办法确认…… “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再看。”葛钦舟招呼他。 “……啊!”崇山忽然轻呼出声,呆呆地说,“这个人,好像鸿泽啊。” 葛钦舟:“鸿泽是谁?” 崇山想了想,摇头道:“不对,不对……看得久了,反倒觉得更像官先生。” “官先生?官林运?”葛钦舟语气不善地问。 “嗯……”崇山也觉得有点奇怪,“这双眼睛是谁画的?” “据说是一个中学生样子的男孩画的。”葛钦舟把自己约两年前在宁城文化博物馆附近拍这张墙画的事告诉崇山,又道,“原画很抽象,而且两只眼睛互为反色,我照着本来的形状描摹了一幅和这些草稿风格相似的。” 崇山既震惊于中学生能用墨泼出这种气势惊人的墙画,又诧异这双眼睛补在这里的协调性,也许已先入为主,他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本就属于这幅画! 直觉告诉他,这背后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好像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看这些画是不是夏骁川画的?”之前芮北年让崇山帮忙分析这些画后,又向他打听夏骁川这个人,崇山便猜画者是他。 “怎么可能,那个年代还没有中性笔呢。”葛钦舟否认道,“而且夏骁川的画绝不会这么稚嫩粗糙,我和他接触不多,但他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有多厉害?你说得我都好奇了。”崇山想了想,问,“你和他谁厉害?” 葛钦舟轻咳了一声,道:“我们各有各的的风格。” 崇山嗤笑,抱臂道:“你一个夏家外戚,当年都能拿下全国最优青年艺术家的称号,可想如果夏骁川还在世,会有多厉害……” 葛钦舟皱眉:“可这些画,在我看来明显是初学者的笔触啊!” 崇山挑眉:“初学者能有这么纯熟的意识?” “的确很矛盾。”葛钦舟看向崇山,“不如你直接打电话向那个医生确认一下,他应该知道吧?说不定画这幅画的人和夏骁川有关。” 经葛钦舟一提醒,崇山才想到,芮北年托自己留意名叫“夏骁川”的画家,自己还未给他答复呢。 吃饭的时候,崇山看着桌上的糊状粥、浓稠汤、豆腐羹……额头上的青筋再次跳了起来! 芮北年接到崇山电话的时候,正在给几个刚毕业的心理医生做培训,他一听对方的名字,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一年半前叶禹凡的事不了了之,芮北年一直不能释怀,虽然他的推测和诊断不符合常理,或者说是太过诡异,但总觉得叶禹凡也没有对自己坦白真相,尤其是他在茶馆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事后回想起来实在是漏洞百出。 之后他也打算去S市叶禹凡的姥姥家调查一番,但被接踵而至的繁忙工作打断,再起意时,却听钟岳仁说,叶禹凡已经出国了,而且去的还是A国皇家艺术学院——一个原本不喜欢、不擅长画画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考上了全球最好的艺术专业院校! 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您说,嗯我没事……”芮北年拿着电话走出去,留几个学生在培训室里面面相觑。 “哦?真有这个人!……还这么厉害……回国后就没什么人知道了吗?……有没有问过官家这事?……还没打扰?原来如此……你确定他病逝了?”芮北年皱眉,如果当年自己的确有催眠夏骁川,那么他也许知道夏骁川是什么时候去世的——1984,叶禹凡出生的那一年。 沉思间,芮北年忽被崇山问起那些草稿的作画者,原来这才是对方打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他们也在调查! “这个……”芮北年有些犹豫,有关叶禹凡的病例他是不该泄密的,但是如果不涉及个人资料,稍微透露一点应该没什么要紧吧?芮北年斟酌道,“我只能说,画画的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可能是一个潜在精神病患者。” 那头沉默了一瞬,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继续调查的,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非常感谢!”芮北年握着电话道,“那我们保持联系。” ……夏家么?如果是这么出名的一个家族,官凤鸣那小子应该多少有点知道的吧?芮北年想,另外,他估计还得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了,一会儿空了先查一查叶禹凡姥爷家在S市什么地方吧。 挂了电话,崇山陷入沉思。 葛钦舟坐在他边上也稍微听到了一点,但他不觉得“作画者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人难以接受,其实夏骁川十几岁的时候也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他小时候就不止一次被这位表哥的惊世才华所震慑到;而且看到崇山打印出来的草稿后,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自己在宁城拍到的那双“眼睛”。 半晌,崇山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该回去了。” 葛钦舟吸了口烟,道:“好。” 他干脆的回答反让崇山怔住了,崇山还以为男人至少会挽留一下自己,昨晚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跟饿了一辈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啃出一堆痕迹…… 操TM的,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崇山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 下午葛钦舟送他去机场,崇山直接飞A市。 入检前,沉默了一路的男人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崇山偷亲了一下,深情道:“回去以后,给我电话。”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视线,崇山觉得,自己果然不该来见他! *** A国,西里的六月。 学生们终于从地狱般的考试月中解脱了。 迎来黎明的何月夕和郭哲恺当晚就准备订机票确定归期,一年一度长达三个月的暑假,让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国与亲人朋友们团聚了。 但在这之前还要解决不少事,譬如宿舍的退租或续订、行李的存放等等,何月夕本想找叶禹凡商量这些问题,恰好官鸿泽举办派对,邀请大伙儿在回国前最后一次聚会,叶禹凡和柯竞也去了。 年轻的俊男靓女,丰盛的美食饮料,初夏的风和日丽,没有考试的压力……在最好的年纪享受最好的时光,这是让所有人都钦羡的状态! …… “我和阿恺的租赁合同只有九个月,再过一礼拜就要结束了,在回国前我们得把东西都收起来,存到寄放公司去,叶禹凡你呢?”何月夕问。 “我也差不多,学生宿舍也是到下周过期,如果我想继续租,东西都可以不用动,但我得提前付下一学年的预约金,百分之二十五。”叶禹凡其实还蛮犹豫的,三十万的收入让他能有更宽泛的住宿选择,至少条件会比现在的宿舍好很多。不过住学生宿舍也有好处,毕竟他和现在宿舍的室友们都熟悉了,知道他们注重自己的个人*,对他来说比较有安全性,找新地方住的话,叶禹凡还得考虑不暴露自己的隐秘身份……万一新舍友好奇心特别旺盛,他就悲剧了!但是,宿舍空间太小,睡睡觉还好,用来当画室显然有点拘束。 叶禹凡快速地在脑海里考虑了这些利弊,然后说:“我想,我还是搬出去……”他本想说,搬出去一个人住,可话说到一半就被柯竞打断了。 “你要搬来我这里吗?我隔壁室友退租,那个房间空出来了,你搬来和我一起正好,租金就从你暑假回来后再算好了。” 紧接着,郭哲恺也叫了起来:“诶??这么好!我也想和学长你一起住!!”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一起回去吧 柯竞嘴角一抽,心想你做梦!先不去说我愿不愿意,就你这稚龄儿童,离得开贤惠淑德何月夕吗……等等! 如果郭哲恺搬过来的话,何月夕不是也会一起搬过来?柯竞的眼神瞬间变得星光闪闪,仿佛已经预见了某保姆在厨房里为大家天天洗手做羹的美好景象…… “是吗?”他摇身一变,立即成了个温柔善良的好学长,“既然如此,要么我也退租,咱们四个人一起去租个大房子?”说着,某人毫不掩饰目的地看向何月夕。 “好啊!”何月夕完全赞同,他也很憧憬和柯竞与叶禹凡住在一起,就算天天做饭也心甘情愿! “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柯竞以拳击掌,愉快道,“作为学长,找房子、签合同之类的琐事都交给我吧!” 叶禹凡:“……” 自始至终,叶禹凡都没能插上一句话,那几个人已在谈笑间决定了自己下学年的“归宿”,可这会儿再提出异议显然是会引起公愤,何况他也没什么好理由拒绝。 叶禹凡叹了口气,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们要一起找房子住?”边上的傅廷信听到他们谈话,兴致勃勃地推荐道,“我们隔壁有一栋别墅好像正在出租,刚好有四个房间!” “……”众人心中吐槽,大少爷,你这推荐的也太不靠谱了,咱都知道这片地房价贵,普通人能住得起么? 不料官鸿泽也过来说:“隔壁别墅租金不贵,因为装修比这边差了些,不过……”他看向何月夕和傅廷信,“泓韵集团似乎在住宿上没有对你们限制得那么死,如果有什么需求就直接跟我说。” 郭哲恺立即可怜巴巴地看向何月夕,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租金多少?”柯竞好奇地问了一句。 官鸿泽:“年租金三万七千布罗。” 叶禹凡在脑海中迅速演算了一遍,这个价钱每人每周要交近180……擦,好贵!他现在住的学生宿舍才120,还包括水电费呢! 官鸿泽看了一眼几人的表情,尤其是叶禹凡,就知道这个价钱超过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其实不用过分在意这个,大家能在西里认识也是一种缘分,住得近了平时走动交流更方便。”官鸿泽放下酒杯,郑重道,“这样吧,你们明年住隔壁的话,房租我帮你们承担百分之六十,剩下百分之四十让柯竞和叶禹凡分摊。前者之中,何月夕和郭哲恺的百分之五十理应我们家来承担,而多付的百分之十,就当朋友之间的赞助,你们觉得如何?” 郭哲恺已经听晕了,问何月夕:“少Boss意思是咱们不用付房租吗?” 何月夕没理会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柯竞掰着手指头算:“40%,那是多少?” “每周约142布罗。”叶禹凡报出一个数字。 柯竞愣了愣,叫道:“我靠,你是计算机啊!” 众人:“……” 不得不说,官鸿泽这算盘也打得很精妙,这个价钱比叶禹凡现在住的学生公寓稍微贵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到让人无法接受的程度,反而觉得……刚刚好! 官鸿泽继续怂恿:“住在隔壁地理位置也很方便,关键是房间都很大,你们能在各自的卧室里作画,采光也很好,听说之前的租客是皇家艺术学院专业生,走的时候留了不少艺术类书籍……” 诱惑越来越大了! 柯竞摸摸下巴:“每周一百四,加水电费估计也不会超过一百六,比我现在住的那地儿还便宜诶!” 他看向何月夕和郭哲恺,“就这么定了?看来还真是托你们的福、占你们的光了,哈哈……” 柯竞自顾自地跟官鸿泽道了谢,官鸿泽笑道:“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在意太多。” 郭哲恺已经激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余下的两人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们怎么看?”柯竞“独-裁”后终于不忘马后炮地来一下“民主”,问问学弟们的意见。 何月夕和郭哲恺纷纷把视线落在了叶禹凡身上,似乎他的表态才是四人组中最有说服力的…… 其实,最近叶禹凡除了考虑搬家的事,还在思考一个奇怪的现象。 “奇怪”的起点可能要追溯到皇家艺院主题展第二天时,他们几个人在展厅里相遇,官鸿泽请大家吃饭。 叶禹凡事后回想起来,那天自己并没有对官鸿泽产生恐惧、厌恶等负面情绪,除了有点想避着——但他那时本就因为S.A.Fale的事心虚,怕被别人认出自己。 起初叶禹凡认为自己是产生了“免疫力”,和官鸿泽接触了几次后,理性的评判压过了本能地反感,毕竟对方除了在认识自己时耍了点让人讨厌的小手段,从未做过其它出格的事情……但那次行为也能理解为,对方想改善叶禹凡对他莫名其妙的态度,他想证明他是个不错的人。 而且客观点说,官鸿泽对朋友很真诚,尽管显赫的家世背景让他给人感觉如高高在上的王子,但他几乎没有在他人面前表现出高傲的一面。连柯竞那种毒舌都能自然而然地接受官鸿泽的好,可见他在做人方面的成功。 来参加派对之前,叶禹凡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进门的时候,他像是见到一个普通朋友,自然地伸出手与官鸿泽相握……可这一接触却没有激发任何记忆片段! 叶禹凡既诧异又茫然,这个发现让他更加确认自己对官鸿泽态度转变的真正原因——不是自己和对方熟悉了,而是,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部分似乎陷入了沉睡。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最近画画老不在状态,因为他缺失了艺术创作所需要的“感性”部分,或者说,更倾向“夏骁川”的那部分。 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利用“官鸿泽的身体”来帮自己恢复记忆了!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叶禹凡,却冷静得出奇…… 有时候,激烈的情绪起伏会影响人的思考能力,譬如靠“官鸿泽的手”回忆起官林运与柏长青背叛夏骁川的场景,叶禹凡当时全身从内到外都充斥着一股子怨气,脑海被各种负面情绪占领:愤怒、悲伤、不解、委屈、憎恨…… 那样的自己,让他觉得很陌生! 虽然胎记是与生俱来的,但前世的记忆并非一开始就有,于是那些仇恨对叶禹凡来说仿佛是额外附加的东西。 而现在的他,仿佛能置身事外,用一颗平常心分析着觉醒的记忆,然后思考着该如何从官鸿泽和柏家兄妹身上套出一点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官鸿泽提议让他们住到隔壁的别墅,不管是有心无心,对叶禹凡来说都是一个机会,住得近无疑会拉近他们的距离,让他更有机会得知前世的事。 理性思维占主导的叶禹凡一点儿也不怕他们,他甚至还有信心能把S.A.Fale的事隐瞒得天衣无缝。 但万一哪天,情绪化的另外一部分再次觉醒了呢? …… 所以,叶禹凡纠结了,他说,“我想考虑考虑。”他没有向友情妥协。 何月夕赞成叶禹凡的谨慎:“是啊,回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太仓促了。” 住房的事暂搁一边,几个人又聊起了回国日期。 何月夕:“我和阿恺一周后走,买了6月27日的机票飞S市。” “嗯?”叶禹凡一听,道,“我也是飞S市,你们家在S市?” 何月夕:“不是,是H市。” 叶禹凡:“那我们挺近的,我老家在宁城。” 何月夕:“哇!到S市后坐火车回去的话,我们顺路诶,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 叶禹凡欣然答应:“好啊。” 何月夕:“那你赶紧去订票!我们的航班号是XXXX……” “啊~~真无聊。”柯竞在边上抱怨,“我都不想回国,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留在西里多陪我几天的吗?” 叶禹凡推了一下柯竞的胳膊,小声问:“你回国后住哪儿?你姐夫家?” 柯竞的脸色变了变,僵硬地“嗯”了一声。 寄人篱下的滋味估计不好受吧……叶禹凡问柯竞:“暑假要不要来我老家玩?” 柯竞眼睛一亮:“好啊!H市也很近是吧?咱们还可以找小何他们去!” “嗯。”叶禹凡拍拍他的肩,“我回去后弄个国内的号码再发邮件告诉你……” “叶禹凡!”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这回轮到叶禹凡僵硬了。 凑上来的人,是唐真:“柯竞要去你老家啊?我也想去!” 叶禹凡:“额……” 唐真朝他眨了两下眼睛:“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到了那儿自己会住宾馆,又不住你家,你紧张什么?你抽两天接待我一下,陪我四处逛逛也不行?” 叶禹凡:“这个……” “要么我和柯竞一起来,这样你就不会麻烦了。”唐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去!”却不料柯竞丝毫不给她面子,他翻了个白眼,“男人跟男人玩,你一女的凑什么热闹?还大老远的从A市跑去宁城,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思是么?” 唐真:“……” 叶禹凡快被柯竞的话笑死了,他轻咳了一声,对唐真道:“抱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结束了这个话题,也很清楚地表达出了拒绝的意味。 唐真似乎没想到这两个“穷小子”会这么拂她的面子,一时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真真,宁城就一个三线城市,有什么好去的。”护花使者及时赶到救场,“假期我带你去北方避暑怎么样?听我爸说,黑龙江有……”从头到脚名牌服饰的青年在唐真身边滔滔不绝,各种炫耀浮夸让人两耳生茧,偏偏当事人毫不自知。 直到女主角再也忍受不了,残忍地打断他:“方毅,别再说了。”唐真闷闷不乐地转了个身。 试一次碰一次壁,可挫折越多,她却越不甘心…… 见心目中的“女神”一脸郁闷,方毅直接就把仇恨转移到了“罪魁祸首”身上,而刚从“嗡嗡”声中解脱的叶禹凡,似乎感觉后脑勺有些凉飕飕的。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走到我心里 叶禹凡本想扭头一探究竟,不料被另一个方向的一双男女吸引——是柏家的那对双胞胎姐弟! 圣诞节后两人曾在普通话餐馆包场举办生日宴会,但当时的叶禹凡因为惧怕官鸿泽,根本没有注意他们;之后官鸿泽要他们参加家庭派对,叶禹凡有见过柏晴几面,但这么近的距离看柏沐却是第一次。 青年面色惨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脸还有些肉,让叶禹凡想起当年忽然大病后瘦骨嶙峋的自己。这一年他在饮食上很少亏待自己,虽然养回来一点肉,但比以前的身体素质还是差了许多。 见叶禹凡看着柏沐的方向,何月夕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诶诶,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什么?”柯竞凑过来。 “那个叫柏沐的家伙……”何月夕说到一半,还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大伙儿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何月夕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他,养了很多只猫!” “……”柯竞还当何月夕要说什么呢,凝神屏息却等来这么一句话! “猫?”叶禹凡问,“养在他房间里?” 何月夕用力点了一下头,皱着脸一副不能忍受的模样。 叶禹凡奇怪:“这么大的别墅,怎么不把猫放出来?” 何月夕大惊失色:“这么恐怖的生物怎么能放出来!” 叶禹凡:“……” “你怕猫?”柯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何月夕诧异道:“你们都不怕?” 柯竞一怔,忍不住开始狂笑,连叶禹凡都用手背遮住嘴闷声抖动。 笑声引来他人的关注,柏沐敏感地察觉到这些人的反应和自己有关,慢悠悠地飘过来,他的视线在叶禹凡身上停留得比较久,直到柯竞拍着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笑呵呵地问:“听说你养猫啦?”他俩显然是认识的。 柏沐:“嗯。” 柯竞:“几只,什么种的?” 柏沐:“五只,美短银斑、波斯白、英短蓝猫、狸花黄、布偶。” 柯竞:“我靠~好帅!快把它们放出来瞧瞧啊!” “哇!”几个陌生的女孩子也一股脑围了上来,各个一脸兴奋。 “不要啊~~~!”何月夕惊惧地一声哀叫,可他存在感太低了,谁都没在意。 在大家的要求下,柏沐无奈地起身,准备上楼放出那群凶残的动物了。何月夕吓得脸色惨白,飞一般地窜进了一楼的洗手间,死死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几只尖耳朵的脑袋就在楼梯上探头探脑了,猫是谨慎的动物,见楼下那么多人,很快就躲回去了,只有一只猫似乎胆子特别大,单枪匹马地就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哇嗷,好可爱!” “这只是美短吧?好想摸!!” 大伙儿兴奋地堵着楼梯口准备逮它,没想到那只猫动作异常矫捷,影子似的一窜就直奔洗手间。紧接着,躲在厕所里的何月夕就听见了一个让他闻风丧胆的声音——“喵呜~~~” “啊啊啊~~它来了!来了!!” 众人都被惊呆了——这猫是跟何月夕有仇吗! “喵~~~~呜~~~~~!”虎斑猫发出一声威胁的叫,伸出爪子扑上门,开始“撕拉”、“撕拉”地刨! “救命!救命啊——!” ……一阵沉默后,众人都爆笑起来! 最后“王羲之”被柏沐抓回房间,可怜的何月夕又在洗手间躲了很久,确认了自己的安全,才胆颤心惊地出来。而专注卖友一百年的郭哲恺却早把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被同一只猫追得爬上沙发背哭叫的事通通告诉大家了。 何月夕一脸愤然,发誓从今天开始到回国的一周内都不再给郭哲恺做饭了!饿死他啊妈蛋!! 哄闹间,叶禹凡听到边上问:“嗨,我能坐这儿么?”是柏晴!他神经一崩,礼貌地让出一点空间。 叶禹凡本就想找机会“搭讪”柏家姐弟探“柏长青”的信息,没想到对方主动送上门来! 他不知柏晴的来意,于是等着对方先开口,但柏晴坐下后只是笑吟吟地看那群人闹,好像纯粹只是为了找个位置坐,并不打算要和叶禹凡聊天! 叶禹凡不淡定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斟酌了一下开口:“柏小姐……” 柏晴一愣,笑道:“叫我小晴就好了。” “嗯。”叶禹凡找话题道,“柏沐怎么那么瘦,生病了吗?” 柏晴道:“他有厌食症,算不算病?” 叶禹凡:“额,从小就这样?” 柏晴无奈道:“小时候还好一点,这几年比较严重,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光靠喝糖水吃营养素过日子。” 叶禹凡:“那身体吃得消么?” 柏晴耸耸肩:“不知道,除了我大哥,他谁的话都不听。” 叶禹凡:“你大哥?亲的?” 柏晴:“嗯,大哥比我们整整大了十岁!” 叶禹凡:“难不成你哥哥是艺世集团的……” 柏晴果然顺着叶禹凡的话解释道:“嗯,现在虽然只是给父亲帮忙,但基本上公司的事都是他在管呢……大哥很厉害,但也有点凶。”她吐吐舌头。 叶禹凡之前听柯竞说起过,柏家的掌权人是柏君儒,柏沐和柏晴的父亲。而洛克校长发给他的资助人邮件中出现过“柏凌”的名字,这个人估计就是柏晴的大哥了! “你父亲没有兄弟么,为什么是你大哥在管公司啊?”叶禹凡佯装自然地问。 柏沐摇头:“我们家就一个姑姑,而且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样啊……”叶禹凡沉吟,按年龄推理,柏长青应该是柏君儒的弟弟才对,难道他不是柏家的人? 趁聊到这个话题,叶禹凡不想放过询问的机会,于是冒险一问:“我听说过一个叫柏长青的画家,是你的亲戚吗?” “柏长青?这个人我没听说过耶!”柏晴抱歉道,“我对艺术这方面不太了解啦,要么我问问鸿泽?” 叶禹凡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刚和你聊到你们家人,我就随便一问……” 柏晴笑看了叶禹凡一眼,道:“你还关心柏沐,我看你身体也不大好吧,上次还在这边昏倒了。” 叶禹凡:“……” 柏晴:“最近好些了么?还在吃药么?” 叶禹凡囧然:“咳,好多了。” 不远处,唐真看到叶禹凡和柏晴两人言笑晏晏,眼中不自知地迸发出一丝嫉妒之情——为什么那家伙对柏晴和对自己完全是两个态度? 我有哪一点比柏晴差?还是你接近柏晴才是“别有居心”?噢,我差点忘了,叶禹凡,你是学艺术的,莫不是想当柏家的乘龙快婿?官柏两家的这一辈中,只有柏晴是女孩子……呵呵,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 除了方毅,谁也没有注意到唐真那一瞬间阴霾痛楚的视线。方毅绷着脸悄悄走出客厅,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掏出手机,“嗯,是我……某个土包子不长眼,又要你们活动活动手脚了……上次干得这么不利索,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好了好了,这回等我电话,那小子好像下周要回国,在他走之前给他点教训吧。” …… 从官鸿泽家回去后,叶禹凡赶紧先订好回国机票。 晚上接到江冰的电话,叶禹凡告诉他自己的归期,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秒,爆出一声吼叫:“我次奥!你说真的!” 叶禹凡:“我还没给我爸妈说呢。” 江冰急着道:“别说!我来接你!我去S市接你!!……诶?是S市吗?你上飞机的那个地方?” 叶禹凡“噗哧”一笑,提醒道:“嗯,但你得分清接机厅和登机厅不在同一层……” 江冰:“废话,你当我白痴啊!” “……”想到江冰那张又痞又二的脸,叶禹凡的心情不知怎么就好起来了,“诶,有一个事想问问你。” 这他妈还是第一次叶禹凡郑重地“有事想问”啊!江冰几乎泪流满面:“说!” 叶禹凡:“有几个朋友让我和他们下学期一起住,我有点犹豫……” 江冰耳朵一竖:“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叶禹凡:“同学,都是男的。” 江冰心想,都是男的,那没什么问题,便说:“那就一起住啊!别老跟洋鬼子混一块儿,就怕你回来都不会说中文了!”其实江冰是担心叶禹凡看上隔壁的金发美女,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毛要担心! “和中国人一起,大家生活习惯相同,相互都有个照应。”这么成熟的话从江冰嘴里说出来还真奇怪,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幼稚下去了! 那个人,明明比自己还小,却那么聪明,那么完美,那么的遥不可及……直到他出国后,江冰一点点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年了,江冰一直在拼命努力,每一次和叶禹凡打电话,收到对方的短信回复,就像是得到了信仰之人的恩赐,让他激动不已。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也从来没有坚持认真地活那么久,这种坚持和拼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叶禹凡为数不多的回应总是能在江冰疲惫的时刻给他最大的激励。 所以,当叶禹凡问江冰的时候,江冰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虽然“口是心非”让他很蛋疼,说实在的,江冰希望叶禹凡一个人住,这样,叶禹凡在寂寞的时候,只能想到他。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私了,而且自私得毫无道理:叶禹凡是男的,他却希望这个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好变态。 江冰沉声问:“你是在担心房租还是……你的神秘身份被人发现?” “都有。”和江冰聊天的时候,叶禹凡总能很放松,也许是因为,对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秘密的人,而且这一年来,江冰不离不弃的情义让叶禹凡很感动,尽管他身上有很多缺点,智商也不高(……),但叶禹凡想,他已经把江冰当成自己一辈子的兄弟了。 “房租挺贵的,打算和我一起住的其中两个人是官家资助的学生……”叶禹凡把自己顾虑的事慢慢倾诉给江冰听,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一点一点地理自己的思绪,说到最后,他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也许,他只是想和那个人多说说话,多享受一会儿这种感觉吧。 ……谢谢,谢谢你,走到我心里。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柯竞的姐夫 次日,叶禹凡就开始收拾宿舍,准备在回国前把行李搬入寄存公司,至于老汉姆街的别墅,要等回来后才会正式入住。 官鸿泽得知他们的决定后,立即热心地帮忙预付了定金,以免房子在假期之间被别人订走。 回国前一晚,叶禹凡因为宿舍租期结束,到柯竞家住了一晚,和何月夕、郭哲恺约第二天在机场见面,为感谢柯竞的收留,当天晚上叶禹凡请柯竞在外头吃饭。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禹凡问。 柯竞恹恹地说:“不知道。”柯竞想,其实,那人应该已经知道他放假了吧,但是他一直在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饭后,叶禹凡和柯竞散步回去,西里的郊外过了晚上六点几乎都没什么人烟了,黑黢黢的有点阴森,叶禹凡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他们。 快到家时,柯竞蓦地顿住了脚步,脸色大变——黑暗中,火光亮起的红点格外显眼,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倚在柯竞家门口抽烟。 同一时刻,叶禹凡似乎感觉身后有几个影子一晃而过…… 但他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抽烟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个英气勃发的成熟男人,他身穿精工剪裁的西装,肩宽腿长,气势逼人。 “怎么了?”叶禹凡觉得柯竞似乎认识那个人,但他的态度让人有点不好捉摸,如果是熟人,柯竞不会露出这种惊慌的神色。 柯竞摇摇头:“没什么。”他走过去,故作淡然地问那个人,“你怎么来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柯竞身后的叶禹凡,一双眼睛深邃幽暗,看得叶禹凡直发毛。 柯竞僵着身体介绍道:“这是我姐夫。” “额,你好。”叶禹凡先打招呼。 男人朝他点了下头。 进门后,柯竞的姐夫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前段时间赶作业,柯竞在客厅里作画,废纸堆了一地,茶几上到处是颜料和没有洗的画笔。 男人在无处落脚的客厅里收拾出一个空间坐下,按着太阳穴说:“茶。” 柯竞在一堆杂物间翻出一只脏乎乎的洗笔杯,走向厨房。 “……”叶禹凡眼尖地发现,那只杯子正是柯竞花三百布罗买的那一个。 男人用眼神示意叶禹凡坐下,问了几个问题,得知叶禹凡和柯竞是打工认识的,再次皱起了眉头:“他打工?” “嗯……”叶禹凡总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什么话了。 男人冷哼了一声,看向厨房的方向——柯竞正在那儿烧水洗杯具。 “明天就回去了?”男人又问。 叶禹凡摸摸鼻子:“嗯,我宿舍已经退了,所以在这里住一晚。” 男人点点头,起身朝厨房走去。 叶禹凡隐约听两人在厨房里头说着什么,似乎还起了不小的争执,男人有一句话特别清晰地传了出来:“你房间,或者跟我去宾馆,你自己选。” ……额,什么意思?他们难道是因为我吵起来的?是不是柯竞的姐夫也想睡这里,但柯竞因为我在,所以对他姐夫不热情?叶禹凡坐在客厅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儿,柯竞和男人一前一后出来,叶禹凡主动问:“我今晚住这里会不会不方便?” 柯竞立即道:“没关系,他住宾馆。” 柯竞的姐夫本来看着心情就不大好,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更阴沉了。 叶禹凡也觉得有点尴尬,不由指着隔壁那个房间说:“那我住另一个房间就好,或者沙发收拾一下,也能睡,反正我明天一早就走。” “不……”柯竞想说什么,但下一秒,男人就把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禹凡明显感觉到柯竞身体一颤,然后他有点歉意地对叶禹凡说,“……那你在隔壁将就一晚吧,我给你弄条被子。” “好,我去洗漱,早点休息了。”叶禹凡说完,赶紧去了隔壁房间配套的浴室。 柯竞甩开男人的手,愤愤地转身骂道:“你他妈一天都不能忍么!” 回答他的是男人伸手扯松领结的动作,柯竞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轻笑:“打了你几天电话都不接,你是打算这个暑假都躲着我?” 柯竞:“我……” “躲能躲到什么时候?”男人逼近一步,继续道,“你清楚我们的约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承诺给你放过几天假?” “……”柯竞握紧拳头,眼眶微微泛红。 “听说你还在打工?”瞥了一眼柯竞瞬间变化的脸色,男人留下一句,“一会儿再收拾你。” 叶禹凡洗漱完出来跟柯竞说晚安,客厅里的氛围还是一如既往地诡异。 柯竞在收拾东西,他姐夫正在用那只“三百布罗的洗笔杯”喝茶。 “……我先睡了。”叶禹凡道。 柯竞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男人倒是礼貌地说了一句:“Good night.” 听到叶禹凡的关门声后,男人才站起来:“替我准备浴袍。” 柯竞:“……” 一个小时后,柯竞也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还自觉地上了锁。 男人穿着浴袍坐在他用来看动画的笔记本前看各种股票数据,柯竞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站在门边踟蹰着,直到对方扭过头,看着他道:“过来……” 柯竞慢吞吞地挪过去,男人说:“自己坐上来。” “……”他涨红了脸,却知道拒绝无用,而反抗只会遭到更加粗暴的对待。 他扶着男人的肩膀跨坐上去,手腕微微颤抖,垂着眼睑不敢与对方对视。 感受到下头传来的硬度,柯竞心中骂道:可恶,三十九岁的人了,还那么变态,为什么不早点痿掉!! 男人并不动作,等他坐定了,才取了边上的毛巾,盖在青年脑袋上,帮他一点一点一点擦头发。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暗红色的壁灯,男人揉擦的速度有一种**的味道,柯竞被对方缓慢的速度折磨得越发不安,视线微扫时却刚好撞上一双写满**的幽暗眼眸。 “……要做就快点!”柯竞色厉内荏道。 男人忽然笑了,弯起的嘴角在一张俊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性感,但说出的话却让柯竞寒颤:“不急,今晚有你受的。” 柯竞:“……” 察觉到对方的双手开始不安分地下滑,柯竞紧张地提醒了一句:“带-套-子!” “没买。” “我有,在抽屉里!” “……嗯?” “我、我准备的!” “呵呵……这么乖?” “……”如果不准备,按对方的习惯和恶劣的性格,不好受的绝对是他自己! 半夜叶禹凡醒了一次,陌生的房间导致他睡得很浅。他眯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起来去厨房倒茶,走到客厅时,隐约听见柯竞房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叶禹凡不由自主地靠近,在离门一米远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刚刚他忽然听到一声怪异的呻-吟,带着一丝甜腻的抗拒和慵懒的沙哑…… 叶禹凡就算再年轻,也没单纯到连这是什么声音都不知道的地步!何况还有其它暧昧的声响……他想,自己大概已经猜到柯竞和他姐夫的关系了。 他心情复杂地逃回房间,不想去分析这件事的对错,任何人的人生都有难以言说的无奈,他自己也一样。 叶禹凡只知道,如果还想继续和柯竞做朋友的话,他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早上六点半,叶禹凡顶着一双黑眼圈起来,那之后他就没怎么睡着。 在客厅,叶禹凡又撞见了柯竞的姐夫,男人披着睡袍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脸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似乎刚洗过澡。 “这么早醒了?”男人开口。 “嗯,一会儿就要去赶飞机。”叶禹凡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镇定道,“您还没睡?” “时差。”男人言简意赅道。 叶禹凡理解地点点头,正打算走,男人又道:“小竞昨晚比较累,今天可能起不来送你了。” 叶禹凡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男人看了看手表:“你几点的飞机,要不要我帮你叫Taxi?” 叶禹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巴士就行!” 男人也不废话,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表示关心。 出门前,叶禹凡给柯竞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先走了,回国后联系。 他拖着个大行李箱,仍然有点无法接受自己昨晚所遇到的事。一路走神的下场就是被人跟踪了都没发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四个看上去像不良青年的陌生人围住了! 叶禹凡浑身一震,这才想起昨晚回柯竞家路上那怪异的感觉——这群人是有预谋的! “……你们想干什么?” 这是他挨揍前能完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机场。 何月夕焦躁地拿着手机在安检入口前徘徊:“叶禹凡怎么还不接电话,都快到登机时间了!” 郭哲恺也很着急:“他会不会已经到了,没听到电话而已?” 何月夕:“不会吧,说好了在大厅等的,他都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郭哲恺:“要不给柯竞学长打个电话问问?叶禹凡昨晚不是睡在他家么?” 何月夕:“刚刚打了,关机!” 郭哲恺:“……那怎么办?” 何月夕:“再等等吧。” 又一刻钟后,何月夕再次拨了电话号码,他惊讶道:“叶禹凡也关机了!” 郭哲恺:“……” 何月夕看了一眼时间,咬牙道:“不管了,我们先进去吧,否则要来不及了!” 郭哲恺十指交叉:“只能祈祷叶禹凡把手机落在什么地方了!” 何月夕:“但愿如此。” 二十分钟后,何月夕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回中国航班的等候席,严肃道:“他还没到!” 郭哲恺急道:“那怎么办?” 乘客已经开始陆续检票了,两人排着队,焦躁地环顾四周,时不时地看电话。 上了飞机,安置好行李,一切就绪,飞机即将起飞,直到机务人员提醒乘客关闭手机,郭哲恺才弱弱地问:“你说叶禹凡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何月夕赶紧在最后关头拨通了官鸿泽的电话,把情况说了一遍:“是的,没在飞机上看到他,电话也打不通,我们很担心,只能拜托你去找一下……不能多说了,乘务员过来催了……” 何月夕忐忑不安地关掉电话,心中充满了不安。 ———— 有关本文CP的申明: 在文章连载初期,有大量读者询问本文的小攻是谁,当时因为江冰出镜比较多,所以我曾回复几个读者说是江冰。 但是现在的文章发展和走向已经有点偏离起初的设定(最初设定有NP倾向),前段时间我基本上是写几章后重新修订一次大纲,文中背景庞大,出现人物繁多,人物性格一旦确定,就不受我单方面控制了,而且此文我又注重写剧情多过于感情,因此,故事发展至现在连我自己也无法确认谁可能会是叶禹凡最终的选择,之后很有换攻的可能性。 这个说法可能会让部分坚定“冰禹党”的读者无法接受,但我唯一能保证的是我会认真写下去。在此友情提醒大家自备避雷针,并做好此文感情戏崩坏的心理准备QwQ【锅盖】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叶禹凡失踪了 叶禹凡没想到那群人会直接动手,以寡敌众,他根本无力对抗,直到温热的鲜血从脑袋上流下来,叶禹凡才生出“自己可能会死”的恐惧感。 在失去意识前,他竟然还在想赶飞机的事…… 怎么办,会不会误机,得赶紧给何月夕打个电话…… 昏迷间,叶禹凡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他梦见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反复地倒腾着满是血迹的躯体。 他一直以为,夏骁川和自己共用着一个身体,他们两个是分开的灵魂。一开始,叶禹凡对夏骁川的出现感到排斥和恐惧,但渐渐的,他能尝试着接受对方的存在,再后来,他开始相信夏骁川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但这段时间,夏骁川睡着了,所以叶禹凡得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灵魂脱离**),把那家伙叫醒,对他说,哥们,我们得谈谈。 但找了半天,他的身体都像是木偶般毫无反应,叶禹凡很着急,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想看看夏骁川是不是已经出来了,就在这一刻,他恍然惊觉自己犯了傻! 夏骁川不是自己的一部分吗?那他现在和自己就是一体的啊!叶禹凡伸出自己灵魂形态下半透明的双手,手臂微微颤动着——他在这里!夏骁川的灵魂就在他的双手上! 叶禹凡欣喜若狂,他找到他了!但紧接着,他就被一种悲痛的情绪侵占了,开始控制不住地哭泣,喃喃着:“不要死,你不能死……” 是的,他得去找人来救自己,如果继续流血,他会死的!他的灵魂在身体边上不断徘徊,不能离开五米远,他等待着,直到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缓缓驶过来……梦在这一刻终止了。 叶禹凡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耳边有嗡嗡的噪音,让他很头疼。 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身上的伤疼醒…… 叶禹凡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去看自己的手,但他发觉右臂不能动——叶禹凡一阵惊悚,他的手臂坏掉了吗? “Are you all ringt?”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叶禹凡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中国男人、不,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剑眉星目,生得极俊。 叶禹凡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又听对方问:“你能听得懂中文吗” “嗯……”叶禹凡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他焦急地问,“我的手、手怎么了?” “只是脱臼,医生已经给你接上了,怕你疼得乱动,暂时用夹板固定着。”青年安慰完他,又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打了。”叶禹凡松了一口气,艰难地说着:“是你、把我送到、这里?” “嗯,慢点说。”青年蹙眉制止道,“你是留学生吧?”他把自己发现叶禹凡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他是从机场驱车回来,远远地看见路边有个孤零零的行李箱,便觉得奇怪,开近了才发现边上蜷缩着一个人! “现在,几点了?”叶禹凡问。 青年看了看手表:“下午五点了,你昏迷了近八个小时。” 叶禹凡大震,挣扎着想起身,青年眼疾手快地按住他,严肃道:“别乱动,想要做什么,告诉我。” 叶禹凡盯着他语无伦次:“回国、飞机、S市、有人等我!” 青年从这几个散乱的词中总结出关键信息:“你今天是要回中国去?” 叶禹凡点了下头,只觉得脖子一阵钻心的疼,身体瞬间就软了…… 青年道,“你后颈被人伤过,否则也不会昏迷那么久。” 叶禹凡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情,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着。”青年看着叶禹凡的眼睛,沉声道,“你现在的情况至少要在西里休养半个月,前提还得配合治疗,安心养伤。” 叶禹凡:“……” 青年道:“如果是有亲人在国内等你,或者你怕他们担心,就打个电话回去,说改了日期,飞机票也可以向学校的留学生保护中心申诉,把情况说明后可以要求补偿。” “那些人打我时,我手机响了,他们抓着我,把手机找出来丢了。”叶禹凡回忆着,看向青年,“我得先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他,可能已经去S市接我了。” 前一晚还在为马上能见到国内的朋友和家人而高兴,可是现在……心理落差太大了!叶禹凡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未告诉父母归期。 “先用我的吧。”青年掏出自己的电话:“记得你朋友的电话多少吗,我替你拨。” “0086138xxxxxxx。”叶禹凡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串数字,“麻烦了。” 青年拨完,把手机放在叶禹凡耳边,叶禹凡推算一下,距离飞机降落S市国际机场还剩下五六个小时。 “喂?” “江冰?” “……叶禹凡?” “嗯,是我……” “靠!你别吓我,你现在不是还在飞机上吗?飞机上能打电话?”江冰在那头叽里呱啦地嚷了起来,“还是说你提前到了?卧槽!你的飞机那是开得有多快!想见我也不用这么急吧,注意安全啊!” 叶禹凡:“……” 这一通吼声实在太响,连青年都听到了! 叶禹凡说:“对不起,我暂时赶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江冰不敢相信,怒道,“你丫……玩儿我啊!我都已经在机场啦!” 叶禹凡:“我……临时出了点状况,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回答叶禹凡的是江冰气急败坏地吼声:“……我特么都一年没见你了!”所以能不早么! 叶禹凡:“对不起……” 江冰在那头叹了口气:“别道歉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哪呢?” “……我在学校,学校里临时有点事。”叶禹凡说了慌,“最早要等,十五天后,才能回去。” “知道了。”江冰回答得很干脆,“订好机票,给我打电话。” 叶禹凡心虚地答应:“好,我会的。” 挂了电话,江冰黑着脸蹲在了地上。 不远处,一排穿着奇装异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面面相觑:“怎么了?” 其中一个正是李乐,他走过来问:“大哥,是不是军师的电话啊?他什么时候到啊?” 江冰沉默了一瞬,说:“他今天回不来了。” 李乐:“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冰站起来,一年时间让这个少年经历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英气了,成熟了,个子也更高了,眉目间不再是地痞流氓的混沌之气,而转化成了一种独特的神气,那是长时间上台表演的人,才能锻炼出来的气质。 “可是大哥你特地拒绝了今天电视台的……”李乐的话被江冰冷冽的眼神打断了。 这一年,他们在宁城的音乐酒吧生意越做越好,江冰乐队的名气也传了开去,上个月当地的电视台约江冰做节目,但江冰在一周前得知叶禹凡要回来后,二话不说拒绝了邀请,叫了一帮子兄弟一起来S市接机。 李乐很想问叶禹凡为什么回不来了,但江冰现在心情显然很不好,他也没敢再问。 “回去吧。”江冰淡淡道。 不够,远远不够…… 他知道,那个人在瞒着自己,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被信任! 如果有足够的力量和金钱,如果能随心所欲地安排时间,如果能更自由,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着那个人,或者让那个人无时不刻地看着自己……就好了。 一股执念,在江冰的心中萌发。 西里皇家北区医院。 陌生的青年一脸促狭地看着叶禹凡,问:“是什么朋友,关系这么好?” 叶禹凡面颊微红,含糊地带过后,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这个热心的救助人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还没谢谢您。” 青年:“都是同胞,小事一桩,你叫我Ian就好。” “Ian?”对方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中文名吗? 接着,Ian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他今年二十四岁,去年刚刚从F国某商学院毕业。他有个哥哥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因此他毕业后也打算做与艺术相关的工作。去年年底Ian就开始考察各地艺术学院所在城市的画材市场,发现西里当地的进口画具价格非常高昂,而且经常供不应求,便打算从西里入手。 简单说了几句,Ian又把话题拐回叶禹凡身上:“我总觉得奇怪,西里的治安很好,A国又是个和平国度,你的情况很少见,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叶禹凡经他一提醒,瞬间面如死灰。 他不由想起约年前在打工餐馆的外头被人围堵的事,那次是因为唐真,不过,当时来找他麻烦的人是中国人,可这一次都是外国人…… “我不确定。”虽然这么说着,叶禹凡还是有点怀疑唐真身边的那位追求者方毅,那家伙绝对有足够的“行凶动机”。 “Ian,能不能再拜托您一件事?”叶禹凡问。 “你说。”Ian道。 “你能不能替我去XXX大道XX街X号找一个叫柯竞的中国人?我手机丢了,记不得他的电话,还有两个同学,现在在回国的飞机上,我想尽快联系到他们……” “没问题。”Ian爽快地答应,“我现在就过去。”和护士打了声招呼,Ian就雷厉风行地出门了。 他下了楼,上车,系好安全带,设了导航,刚把车开出医院停车场,电话就响了起来。 Ian不急不缓地找出耳塞挂上:“喂?哥啊,抱歉,今天出了点事,可能回不来了……我在路上救了个中国小孩,然后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嗯,他是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我看到了他背包里的速写本了……呵呵,他好像和你在调查的那个S.A.Fale有点关系呢……” 与此同时,老汉姆街43号—— “柯竞,你总算开机了。”官鸿泽磨蹭着沙发扶手,难耐地问,“叶禹凡失踪了你知道吗?” “什么?!”柯竞大惊,“他不是回国了么?” “何月夕飞机起飞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叶禹凡今天没有去机场,他上了飞机后还确认了一次,叶禹凡不在,而且,电话也打不通,我这边已经找了一天了!” “你等等。”柯竞捂了电话,不知在和谁说,过了一会儿才回官鸿泽,“他早上是七点半出门的,一个人,听说是坐巴士。” “巴士?你住哪儿?那儿能坐到巴士?” “额,走半个小时,就有去机场的巴士站……” “给我你家地址,我现在赶紧过去!” “XXX大道XX街X号……等等,你直接上F街的站台等我吧,我现在从家里出发,沿路去找找看。”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到我那儿小住 Ian按叶禹凡提供的地址到了柯竞家,却扑了场空,摁了半天的门铃都没有人应答,倒是这路上跟他哥的那通电话,让Ian有了新的想法。 折回医院,Ian把实情告诉叶禹凡。 二十四小时医护照料让住院费贵得离谱,叶禹凡的伤没有生命危险,晕倒也是因为后颈遭袭所致,这种情况下,医院大多不会建议病人住院。 叶禹凡茫然地靠在病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找到柯竞,也不方便过去打扰,想起柯竞的姐夫,他又皱起了眉头。 “既然你朋友不在,有没有兴趣到我那儿小住?”Ian提议道,“医生说你要是醒了,今晚就能出院,但你身上的伤肯定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这。”叶禹凡和Ian才第一天认识,虽说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这个提议还是有点突然,“……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别在意,我家很大,可就我一个人住,平时我也很忙,可能经常不在,但有个叫Sara的女佣可以照顾你的起居,而且那儿环境幽静,适合养身体。” 叶禹凡一听他说很忙,自己却还耽误了对方一整天,更加不好意思:“Ian先生,我……” “别忙着拒绝,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再逞强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了。”Ian适时地提了一句。 叶禹凡一怔,垂下眼睛,脑子飞快地转着……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不但出手相救,还提出各种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无欲无求地帮助他……仅仅因为自己是中国人? 刚刚叶禹凡拜托Ian去找柯竞,其实Ian也可以留字条给对方,写下联系号码,等对方主动联系,但Ian没有,反而还热心地揽下了这件事。 不能怪叶禹凡多疑,今天的事让他彻底受了惊,殴打他的人来路不明,不单是唐真的爱慕者有嫌疑,其他人也有,因为他身上背负了S.A.Fale和夏骁川的所有秘密…… “我还认识几个中国朋友,他们住在老汉姆街43号。”叶禹凡看向Ian,“有一个叫Lustre的,是官家的少爷官鸿泽,他也在西里念书,您认识吗?” “官家?好像听说过……”Ian想不起来,问道,“他是谁?” 叶禹凡观察着Ian的表情,问:“您对国内的艺术圈不熟?” Ian:“嗯,我九岁就跟哥哥去F国了。” 九岁,十五年前? “您的哥哥是艺术爱好者,那他对国内的艺术界是不是很熟悉?”叶禹凡眨了眨眼睛,装出天真好奇的模样。 “也还好,我很小的时候听他说过一些事,但他不是很喜欢国内的艺术氛围……”Ian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官家是不是那个什么韵集团的那个艺术商家?” 叶禹凡点点头,半是钦羡半是赞赏地说:“你那么小就去F国了,中文居然还说得那么好。” “额……”Ian英俊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羞赧的表情,“说来惭愧,我小时候很内向,只黏着我哥一人,甚至还有点自闭,直到十四岁,我哥实在受不了,把我送去了寄宿学校,我才开始真正融入F国的大环境,在那之前,我都只说中文……” 叶禹凡这一刻才松了口气,考虑起Ian的提议。 Ian还没忘记叶禹凡的话题,很自然地问:“你刚才说,你的朋友住在老汉姆街?要我再帮你去看看吗?” 叶禹凡有点感动,看来Ian真的只因为自己是同胞才热心相助。 他摇摇头,诚恳道:“左右都是要麻烦您,还是去您家打扰两日吧,等我身体好些了,我就自己找地方住。” “到时候再说吧。”Ian起身道,“我去帮你办理出院手续。” 叶禹凡:“嗯,拜托您替我留下收据,医药费我会如数还给您的。” “好。”Ian笑了笑,这次没再说什么。 *** 宽阔荒凉的路边,几个人盯着地上的血迹,脸色都很难看。 “希望不是他……”柯竞惨白着脸低喃。 官鸿泽冷静地分析:“假设真的是叶禹凡,要么是在这里出了车祸,要么是遭劫了。” 傅廷信皱着眉道:“大白天在西里还会被抢劫?” 柯竞狠狠地剜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男人面无表情地推卸责任:“我早上有提过帮他叫车,他拒绝了。” 官鸿泽:“我们去附近的警局问问吧,如果是前者,事发后肯定会有警察过来处理。” 一个小时后,几个人脸色灰暗地从警局出来,没有和叶禹凡有关的记录…… 大伙儿去官鸿泽家商量对策,一到家,就有人围上来问怎么样了,柏晴和唐真都在,后者尤其愁眉不展。 官鸿泽把情况转述了一遍,看了看手表,道:“报失踪的话,还要等十个小时。” “额,那就再等等呗。”一个青年凑上来提议道,“都饿了吧?先吃饭吧!”说话的人正是方毅,但没有人回应他。 在异国,为数不多的中国人里,一个前几日才刚见过的同窗好友失踪,谁还有心情想吃饭? 方毅叹了口气,假装关心道:“这种事竟然会在西里发生!” 客厅里唯一一个陌生的男人忽然盯住他,冷冷地说:“没有什么不可能。” 方毅浑身一个激灵,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他尴尬地笑问:“这位先生好像是第一次见啊!请问怎么称呼?” 官鸿泽为他介绍:“这位是柯竞的姐夫,邱松,邱先生。” “邱松?”方毅脸色一变,叫道:“您是枫叶集团的邱董?” 男人颔首,方毅哈哈大笑:“久仰久仰,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去年家父带我参加国内的留爱慈善活动,我在那里还见过您!” “呵呵。”邱松虽然是笑着的,但眼神依旧冰冷。 方毅看向柯竞:“哎,柯竞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爸出事以后我们都很担心你,咱们几年的老同学了,有困难也不打声招呼就闷声不吭躲起来了……还好有你姐夫照顾你!” “哼。”柯竞一声冷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邱松瞄了柯竞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说,你们几个也订了后天回国的机票吧,如果一直找不到叶禹凡怎么办?”傅廷信忽然问。 官鸿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改期。” 柏晴耸耸肩:“反正我和鸿泽一起走。” 唐真忙道:“嗯,我也等叶禹凡有下落了再说。” 方毅急了,看着唐真道:“那个家伙跟我们交情也不是很深吧,一年来都没见过几次面……”这回让他闭嘴的却是官鸿泽。 官鸿泽有点恼怒地看着他说:“叶禹凡要是在西里出了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唐真也不耐烦地瞥了方毅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你要觉得麻烦你就先回去吧!” 方毅:“……” 邱松从口袋里抽出烟盒,用手指轻轻地弹着:“能抽烟么?” “到这边吧。”官鸿泽替他拉开了客厅通往花园的玻璃门,邱松走过去,给了官鸿泽一个眼神,官鸿泽会意,默不作声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烟,跟了出去。 “有什么话说?”官鸿泽开门见山地问。 邱松慢慢地吸了一口烟,道:“姓方那个小子,估计有点问题。” 官鸿泽:“什么意思?” 邱松:“他在刻意转移你们的注意力。” 官鸿泽:“你怎么知道?” 邱松垂眼轻笑:“我是局外人,旁观者清。” 官鸿泽皱眉:“……他知道叶禹凡的下落?” 邱松:“这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是……”官鸿泽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变。 青年转身把烟摁灭在石台上,留下一句:“邱先生,谢了。”那根烟燃了三分之一,自始至终都没被抽上一口。 “客气。”邱松淡笑着看他离开,心道,官家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继承者啊…… *** “就是这里了。”Ian租的别墅在西里北郊,周围都是树木,果然很幽静。 由于身体局部还不能移动,叶禹凡是被Ian从车上抱下来的, Ian把少年轻轻地放在从医院租来的轮椅上,推向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佣,原本一脸笑颜,在看见轮椅上的人后,惊呼道:“上帝,这是怎么了!” Ian笑呵呵地和Sara解释着,并把叶禹凡托付给她:“这两天就要麻烦你照顾他了。” Sara保证道:“这是我的职责,先生。” 安顿好叶禹凡后,Ian又去车里把他那个行李箱拖出来:“这个大家伙看上去也有不少伤痕啊,里面没什么易碎的东西吧?” 叶禹凡表情一僵,又挣扎着想起来:“里头有把吉他!” Ian安抚他道:“别急,我帮你打开……密码?” 叶禹凡:“0920。” Ian:“九月二十,你的生日?” 叶禹凡:“嗯……” “嗒”一声,锁开了,Ian见吉他盒斜斜地占了行李箱的大半空间,边上一些贴身的衣物和小礼品袋被挤得乱乱的,“你会弹吉他?” 叶禹凡:“送给朋友的。” “白天打电话的那个?”Ian笑了笑:“呵呵,其它人的电话一个没记住,就他的倒背如流,你们关系真好。”不等对方说什么,他就打开了吉他盒,“Gibson!好牌子啊,应该要不少钱吧?” “还好……”叶禹凡耳根发红,声音都不自觉地小了许多,“你懂琴?” Ian轻拨琴弦,房间里瞬间响起一串悦耳的琴音:“我学过好几年呢!”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盛夏的绿叶 Ian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地上,调试了两下就开始弹奏,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间拨动着,一边弹,他一边旁若无人地用鼻音哼出一串音调—— “Are you going to Scarbh Fair…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他的声音很好听,透着一丝让人沉醉的磁性,与江冰不同,江冰就算唱温柔的歌,嗓音里仍带着一股被隐藏起来的力量,好像随时准备着在下一刻把这股能量释放出来,但Ian的声音就像是水,自然而然地流淌着。 一曲毕,还未空置两秒,Ian手腕一翻,就开始了另外一首,与民谣风格的《Scarbh Fair》截然不同,他弹得第二首曲子竟是偏向摇滚的《Hotel California》。 叶禹凡有些惊讶,刚刚他还以为Ian只擅长抒情的小曲! “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温和的嗓音唱沧桑味十足的乡村摇滚,竟也别有一番味道! 微垂的睫毛遮住了Ian的眼眸,鬓发软软地贴在他的耳廓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还在上学的大男孩,他专注的模样很迷人,放哪儿都该是个合格的“少女杀手”! 弹完两首曲子,Ian终于停了下来,最后一次微调琴弦,这才笑看叶禹凡,道:“好琴。”他脸上丝毫没有需要被肯定的渴望。 只有一种品质能让人做到如此从容——就是自信,而且是恰到好处的自信。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他不畏惧表现自己,更无需通过这些行为来彰显魅力,他做这件事只是替因为:他恰好会弹琴、他喜欢弹琴、他可以顺手帮叶禹凡试试琴,仅此三点而已。 叶禹凡赞赏道:“你弹得也很好听……” “是不是累了?” Ian把吉他靠在墙角,合上箱子,走到床边。 叶禹凡的确累了,一身的伤让他没精力清醒太久,再加上刚才的一番折腾,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刚刚因为担心吉他被摔坏才勉强打起精神,结果Ian的两首曲子彻底成了催眠曲…… Ian扶着叶禹凡躺下:“好了,早点休息吧。” 叶禹凡:“嗯……” Ian:“有哪里不舒服的直接喊我,或者喊Sara的名字。” 叶禹凡有点虚弱地说:“谢谢你收留我……” Ian轻拍了一下叶禹凡的脑袋,动作带着一丝亲昵的味道:“傻瓜。” “……”昏昏欲睡的叶禹凡没心思再去反驳,很快陷入了梦境。 他又开始做奇怪的梦,像是之前那个梦的延续…… 灵魂形态的自己焦躁地在陌生的房间里打转,他现在在这里,何月夕他们会担心吗?会到处寻找自己吗?不行,他得去告诉他们…… 一个瞬间移动,柯竞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灵魂穿门而入,他见柯竞和他姐夫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上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边上的柯竞,接着伸手揽住了他,拇指轻轻摩擦着他的肩膀,柯竞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却被对方用更大的力揽向自己的怀抱……青年皱眉扭头骂了句什么,男人就在那一瞬间低头吻住了他的唇,有力的臂膀紧紧桎梏着对方的挣扎…… 不敢再看下去,落荒而逃地自己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飘荡,不知不觉到了西里的机场,他在人群中见到了何月夕和郭哲恺,兴奋地飞了过去,还好,他们还没走! “等等我——!” 他想喊,可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月夕和郭哲恺有说有笑地离开,好像根本没有在等他的意思…… 为什么不等我?说好一起走的,为什么把我当不存在……难道,自己是不存在的? 是啊,他早就已经死了!柯竞、何月夕和郭哲恺根本不认识他!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心口,难受得想吐…… “Van……你还好吗……” 迷迷糊糊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他累得睁不开眼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痛…… “额头好烫,好像发烧了……快去拿湿毛巾来……” 不要说话,好吵…… 不要碰我,好疼…… 看着少年身上的淤青,Sara忍不住捂上了嘴,又开始轻呼:“老天!” Ian接过热毛巾,凝眉替床上的少年擦去身上冒出的一层层细汗。 “不要……”少年无意识地低吟。 “好了,好了,乖……”Ian轻声安慰他,一手替他擦去身上的汗,另一手轻揉对方的头发。 年轻的女佣在边上看得满脸发烫,这样温柔的Ian她从来没见过。 “药膏。”Ian冷静地指使着Sara打下手,这本来是后者的工作,Ian却亲力亲为。 “……先生,您真的是今天才认识他吗?”女佣忍不住问。 “嗯。”Ian勾嘴浅笑,“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睁开眼睛看向我的那一瞬间,我却觉得,我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这……望着Ian溺死人的视线,Sara快喷鼻血了!别告诉她这是“情话”! 叶禹凡伤后发了高烧,来势汹汹,一天都在昏睡,醒来两次也只是进食吃药, Ian似乎还请了家庭医师来看他。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叶禹凡睁开眼睛,外头天才蒙蒙亮,过了一会儿,一道暖色晨曦洒进房间,他忽然间没了睡意。 活动了一下手臂,他发现固定板已经拆掉了,除了没什么力气,其余并无大碍。叶禹凡松了口气,撑坐起来,觉得身上的瘀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房门虚掩着,里里外外都很安静,Ian和Sara或许还未起来。 叶禹凡不想惊动谁,他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冬日,大病未愈的自己也是这样靠在病床上……就是那一刻起,他想,也许他可以试着画画看。 叶禹凡下了床,因为几天没走路,站着都有些不稳。 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背包,记得那天,那些人把自己包里地东西全部倒在地上,踩得踩,丢得丢……好在速写本并没让他们觉得有多重要,只稍稍磨损了一些外皮。 又在包里翻出半截断掉的铅笔头,叶禹凡想象Ian救他时还要帮忙捡回这些东西,心情就有点复杂。 返回床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再次把视线移向窗外。 光线在移动,晨风很轻微,万物,即将苏醒…… 他的心浮起来,沉下去;他的手抬起来,又落下去……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在这一刻清晰无比,他从来没有觉得,心情像这一刻那般宁静过…… 有绿叶的味道,从窗外飘进来,夹带着泥土的芬芳…… 轻轻的,他仿佛没用什么力气;缓缓地,却像是一瞬间的魔术…… 速写本上,已经出现了一幅“盛夏的绿叶”,在晨曦的微光中,在静谧的别墅外,自由地伸展摇曳。 …… 另一个房间。 Ian眯着眼睛摸向震动不停的电话。 “喂……”带着起床气地闷哼声,“哥,拜托,现在才七点,我四点才睡下诶……唔,我知道……等他醒了,我会帮你问的……你好烦,我要挂电话了……”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摔,男人慵懒地翻了个身。 又躺了十来分钟,才睁开干涩的眼睛,窗外阳光大好,Ian眯着眼睛低喃:“Il fait beau…” 披上睡衣,Ian出去问在厨房煎鸡蛋的Sara:“Van怎么样了?” Sara:“今天还没去看他,没听到什么动静,是不是还没醒。” Ian:“我去看看……” 轻轻推开叶禹凡的房门,Ian就见到那样一幅场景—— 脸色苍白的少年靠在床上,双手抱着速写本,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在想什么呢?Ian饶有兴味地倚在门口看着他。 可他站了有多久,叶禹凡就纹丝不动地看着窗外多久!正当Ian放弃地打算进去时,叶禹凡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擦起速写本的边缘,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淡,一闪而逝。 捕捉到那个笑容的Ian瞬间呆住了,褐色的眸中,漫起一层从未有过的热度。 *** 老汉姆街43号,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官鸿泽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阳光,抑郁的心情完全好不起来,想起前天晚上对方毅的逼供,得知真相后众人暴怒,连向来冷静的他都控制不住挥出了拳头…… 客厅里死气沉沉的,所有人都憔悴了一圈,昨天报警后,他们除了在家等消息,什么都做不了。 唐真已经哭得眼睛都肿成桃子了,柏晴在边上安慰她:“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都是方毅……我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小晴,我难受……”唐真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柯竞闻言阴测测地道:“你难受?呵呵,第一次有人在餐馆楼下找叶禹凡的麻烦就是因为你,你就算管不住你那个花痴的脑子,也麻烦管管你身边的狗,叶禹凡会失踪就是你的原因,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柯竞!”柏晴大声制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倔强的唐真不堪柯竞毒舌被指责,跳了起来哑着嗓子喊:“是,都是我的错,可我只是喜欢他,他现在因为我失踪,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难受!” “你的喜欢值几两钱?当年邬杰因为你被人打断肋骨住院,在医院躺了小半年,你有去看过他一眼?你不是也说过喜欢他么,贱-人……”柯竞激动起来,忍不住爆了粗。 邱松皱起眉头:“够了,别闹了。” “你说邬杰什么?”唐真盯着柯竞,嘴唇有些微微发颤。 柯竞冷笑一声:“他怎么样你还问我?” 唐真:“当初我只听说他出国了……而且我打他电话,他也没接。” 柯竞一脸厌恶:“……你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别玩假惺惺了!” 唐真面无血色地瘫坐下来,柏晴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也是方毅?” ———— 注: Scarbh Fair斯卡布罗集市(歌曲) Hotel California加利福尼亚酒店(歌曲) Il fait beau天气真晴朗啊(法语) —— PS:看到评论里有人把Ian写成Lan,不是的哦,Ian首字母是I(小写i),英文翻译为“伊恩”,发音很像“颜”。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郭哲恺的直觉 S市国际机场,葛钦舟站在接机口,不耐烦地玩着手中的烟盒。 “葛老师!”何月夕和郭哲恺终于随着人潮走了出来,时隔一年,两人再见恩师,都喜形于色。 葛钦舟被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扑,忍不住道:“轻点、轻点,我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你们这么热情的拥抱!” 几个人当天就坐火车回H市,路上何月夕和郭哲恺一刻不停地和葛钦舟汇报着在A国留学的事,葛钦舟笑眯眯地听着,不时插上两句。 “看来收获很多,何月夕都会拽英文了。” 何月夕摆手:“我的英语算烂了,有个比我们还小的学生,他很厉害!” 郭哲恺在边上附和:“嗯,画画也很棒!” 提到叶禹凡,何月夕不免想起出发前的变故,他脸色一沉,道:“本来我们约好一起回来,还想着今天介绍他认识一下葛老师,可惜他没赶上飞机。” 葛钦舟:“哦?出什么事了” 何月夕摇头:“不知道,没联系上,出发前我给官少爷打了电话,让他帮忙去找找,希望他没出什么事。”A国的手机卡到了国内就收不到信号,两人只能等回去后用邮件联系。 “可能是误机了吧。”葛钦舟倒没觉得这事情多严重,但他挺好奇那孩子厉害到了什么程度,能让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都甘拜下风。 想要在人才济济的皇家艺术学院崭露头角的确有点困难,但如果范围缩小到中国人的圈子,葛钦舟对郭何二人还是挺有信心的。“比你们还小的中国学生?来和我说说,他哪儿厉害了?” 两人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叶禹凡的事迹,譬如外语流利、学画半年就申请上了皇家艺术学院三年级、自费出国、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在学院举办的主题展中有作业被选中参展、考试月前就写完了绘画作业和英文总结报告……葛钦舟听得连连点头认可。 “起初,我们得知叶禹凡画画半年就有了那个水平,感到非常震撼,但我以为他只是和郭哲恺一样,在画画上很有天赋,而且当时他的水平并不比我和阿恺高,但后来我发现并不完全如此……”何月夕又讲述了自己和叶禹凡在意大利组队旅游时发生的事,包括对方无意间的话给自己的启示,“那时候,我好像能理解为什么他能进步得那么快了,以至于后来的主题展中,叶禹凡的作业被选中,我却没有,我也能欣然接受了,而且我觉得,他可能比郭哲恺还要厉害……” 葛钦舟越听越有兴趣:“怎么说?” 何月夕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举个例子,郭哲恺在主题展上交了四十幅画,却只被选中了一幅,连为什么被选中也不清楚。因为他画画全凭感觉,虽然他有无穷的精力去尝试,但还是像抽奖,中了就是成功,不中就只能沦为平庸。” 葛钦舟颔首:“有道理,那叶禹凡呢?” 何月夕:“叶禹凡比我们会思考,他不止看问题深刻,还很聪明!” 一幅优秀的作品,不光看表面,还要看作画者想表达的内涵。在同等的天赋下,一个会思考的艺术家远比一个凭感觉画画的艺术家容易成功。因为前者明白自己想创作什么,在创作什么,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创作所需要的“状态”,或者说是“天时”;而后者却更多的依赖于直觉与本能,其不稳定性非常明显。 “叶禹凡想问题的方法以及做事的习惯与我们完全不同,而且是我们在画室里从来没学到过的……”如果何月夕知道叶禹凡在学画画之前的履历,就能明白为什么这方面他们不足了,高三读了好几年的学渣和从小到大考第一的学霸,还是存有实质性的差距。 “阿恺,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葛钦舟问一直沉默倾听的郭哲恺。 被恩师点名,郭哲恺挠头道:“小月分析得都很有道理……嗯,我画画好像都是一时冲动,主题展时看到S.A.Fale的画,才觉得自己有很多地方不够好,那幅画让我想起很多自己在意大利时的感受,有些感情,我觉得,嗯,就应该是他画出来的那样……叶禹凡和那个人很像,我觉得叶禹凡会变成和S.A.Fale一样厉害的人,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郭哲恺语无伦次的表述让葛钦舟实在听不下去:“好了好了,你保持你自己的状态就行。”他复又看向何月夕,道,“从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述能力上来看,你可比阿恺要好很多啊,其实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你要善于发现自己的优点,不用一味地夸奖别人,在我眼里,你和阿恺都很不错。” 何月夕脸上一红:“嗯。” 葛钦舟:“那个叫叶禹凡的小朋友,什么时候有机会,带来让我瞧瞧。” 何月夕眼睛一亮:“恩,一定!” 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了,郭何二人家在农村,准备先在H市市区留宿一晚。 晚上葛钦舟为两个学生接风洗尘,郭哲恺和何月夕的几位同期也闻声赶了过来,他们大都在之前的青少年创意绘画大赛获了奖,有被国内美院直接录取的,也有自己考上的,所有人都在这条路上奋斗着,但他们当中最出类拔萃的,还是受泓韵集团资助出国的郭何二人。 席间,何月夕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葛钦舟:“葛老师,这是我和阿恺一年里存下来的钱,先补交之前的学费,以后等我们赚钱了,会有更多的……” 郭哲恺一时无语凝噎,得知了何月夕千方百计省钱的真相,他既感动又内疚:“小月~~~” 在场的同学们也被两人的举动所感动了,纷纷给葛钦舟敬酒。一圈喝下来,好几个不胜酒力的都先醉了,其中一个还抱着葛钦舟的大腿“吚呜嗷呜”地叫:“葛老师,我有今天都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一场“接风宴”一直闹到半夜,几乎所有人都趴下了,到最后唯一清醒的偏偏是被灌的最多的葛钦舟,他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学生:“跟我喝,你们还嫩了点,画画也一样,继续加油吧。” 众人:“……” 葛钦舟把醉成烂泥的郭何送到附近宾馆,何月夕早就喝的不省人事,迷糊中还在叫他的名字:“葛老师,再喝……”他揉了一把学生的脑袋,欣慰地叹了口气。 郭哲恺则两眼呆滞地看着他,一会儿精神抖擞地发癫,一会儿蔫不拉几地装死。 安顿好两人,葛钦舟才打算离开,就在这时,郭哲恺叫住了他。 “葛老师!”只见郭哲恺端坐在床上,眼睛晶亮,一点儿不像喝醉的样子,“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葛钦舟:“……什么秘密?” 郭哲恺盯着葛钦舟,表情认真道:“其实,叶禹凡就是S.A.Fale!” “嗯!?”葛钦舟被怔住了,“你怎么知道?”他紧张地看向郭哲恺,等着他继续说! 郭哲恺努了努嘴,举起双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凭感觉。”说完这三个字,他身子一软,就“晕”过去了。 葛钦舟:“……” 半夜,葛钦舟骑着助动车到了H市的前海湾,他靠在桥边,任由晚风吹拂自己发热的头脑。 崇山来找他,问他有关“夏骁川”的事,是因为有人觉得S.A.Fale的画风和夏骁川相似——这一点不容置喙,作为夏家的旁系亲属,葛钦舟有绝对的发言权。 在那之前,他曾猜测过这位叫S.A.Fale的学生或许是夏骁川在海外的学生,却根本没想到,那位拥有惊世才华的表兄早在七十年代就回了国,还在故土病逝了。而最为蹊跷的是,夏骁川在国内的经历,竟几乎不为人所知! 如今,因为S.A.Fale的出现,夏骁川正在被人慢慢地挖掘出来,不止崇山,似乎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涌动……而作为夏家亲属的葛钦舟,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夏骁川回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生什么病去世、现在葬在哪里。 可在此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夏骁川会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扯上关系。 郭哲恺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他醉了,但葛钦舟并不觉得他说得是胡话,而且经他一提醒,葛钦舟忽然把很多零散的碎片串了起来:S.A.Fale、国画功底、画肖像画的十五岁少年、在墙上画眼睛的中学生、宁城…… 看来,这个叫叶禹凡的孩子,自己还非见不可了。 冷风袭来,前海湾边的一点猩红闪了闪,被男人摁灭在桥栏上。 *** 宁城,孝子街,凌晨五点。 幽暗宁静的居民楼里,一个房间的灯,孤单地亮着。 江雪起夜时还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吉他声,她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敲开了江冰的门:“……哥,还没睡?” 江冰:“嗯,再练会儿,吵醒你了?” 江雪摇摇头,一年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能这么投入地做一件事,废寝忘食地持续那么久! 每天午夜两点从酒吧回来,练习到六七点才睡,之前还会说到中午,最近这两天,江冰每天都睡不了三小时…… “哥,叶禹凡什么时候回来啊?”在日益成熟的江冰面前,原本盛气凌人的江雪也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 江冰的手一顿:“过段时间吧,会回来的。” 江雪:“哦……” 江冰看了她一眼:“你去睡吧,我再谱会儿曲,过些天要参加一个活动,到时赚了钱,你想要什么,哥给你买。” “不用啦,你早点睡。”江雪摇摇头,替哥哥关上门。 江冰抱着吉他发了一会儿呆,再次进入了音乐的世界。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了,让自己脑海里只有音乐,就不会太过思念;脚步再快一点,就能离那个人再近一点…… 想到这些,他就丝毫没有了睡意。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Ian的态度 A市,一幢带有中国风格的新式建筑坐落在高楼耸立的中心区域,大楼其中一个立面的表皮做了特殊效果,显现出一个巨大中文字——唐。 这里是唐氏集团的总部,以“唐风”起家的唐氏在短短十年间,就将私人设计业务拓展到了全国各地。 唐氏大厦中层是一个贯通双层的室内绿色庭院,观景茶座、精品咖啡厅、阅览厅、按摩Spa等等休闲场所被安置在内。这个地方并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只有这幢大楼的高层人士以及顶级设计师才有资格到访。 办公时段,庭院内的客人寥寥无几,唯有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坐在落地窗边,神色忧愁地望着摩天大楼外的世界。 距离此处不远的,是同样气势恢宏的泓韵集团与艺世集团,和唐氏大厦一起,这三幢大楼如同一个铁三角,在中国的艺术设计领域屹立不倒。 妇人收回视线,看向能直通庭院的专属电梯,上头有数字跳动,她立即把手搁置在桌上,轻轻地挪动了一下杯托,看得出来,她相当紧张。 电梯在此层停下,里头走出来另一个妇人,那人年纪比她稍大,但气质远比她雍容华贵。 她站起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唐夫人。” 那人莞尔一笑,道:“坐下吧,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还赶来。” 妇人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为了小毅……哎,这孩子,真是叫我操碎了心。”在此等待的人,正是方毅的母亲。 “为人父母,都是如此,他们在国外的事,我听说了。” “哎。”妇人幽幽开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再加上十几年同窗情谊,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呢!” “呵呵……”唐夫人轻轻荡着杯中的茶水,温婉道,“能有多大的事?也就小打小闹,年轻人么,过阵子自然会好。” “听说是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孩子,小毅说,真真很喜欢他,他们就是为了那个人,才闹起来。” “哦?”唐夫人抬起头,“这我倒是不清楚。” 妇人把自己所知的内容添油加醋了一番,讲给唐夫人听。 唐夫人:“你刚才说那孩子叫什么?” 妇人:“姓叶,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唐夫人点点头:“官家的少爷也很在乎他?” 妇人:“嗯,小毅说他从来没见过官少爷这么生气,官少爷说,要是那位姓叶的孩子出了什么事,绝对不会放过他,把小毅吓得……哎!” 唐夫人笑而不语。 “您看那样一个孩子,家境也不好,还自己打工。”妇人环顾了一圈,放低声音,“听说,他还和那个柯明峰的私生子走得极近……” “柯明峰的私生子也在西里?”唐夫人蹙眉。 “是啊!和那种人混在一起能做出什么好事!那孩子现在找不到了,又不是小毅的错,小毅只不过找人恐吓了他一番,他是太喜欢真真了,才会这样……”妇人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唐夫人缓下语气:“你也别多操心了,孩子们的事,自有孩子他们自己解决的方法,送他们出国,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多锻炼锻炼么。” 妇人道:“这件事您不介意就好,小毅那边,等他回来,我也会多加教育他的。” 唐夫人:“费心了。” “此外,还有一件事……”她欲言又止。 唐夫人道:“您尽管开口。” 妇人又叹了口气:“其实主要还是官家那边,我听说官先生丧妻后一直未娶,官家也没有个可以主持家事的女主人,我一个女人,为孩子们的事,去打扰官先生,总觉得不合适……” 唐夫人笑道:“鸿泽那孩子我见过几次,他是个识大体的,就算一时生气,也不会为了这些事叫我们做家长的为难,你不用放在心上。” 妇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唐夫人看了看腕表,知道对方这是要准备送客了,便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您一会儿还有事?” 唐夫人:“不好意思,上一周就约好了和幺弟见面。” 妇人:“是我唐突了,您的弟弟是那位……心理医生?” 唐夫人笑了笑,并不遮掩:“是的。” “听说是个青年才俊啊!三十出头了吧?”妇人喜笑颜开道,“还没定下?” 唐夫人对妇人的意思心知肚明,婉转拒绝道:“家里已经催过他几次,但他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我认识几个尚在闺中的名门淑女,令弟若是有意向,唐夫人尽管联系我。” 唐夫人客气道:“您费心了。” 送走了那人,唐夫人一脸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身后跟随服侍的女佣极有眼色地上前,问:“夫人,我来帮你按按吧。” 唐夫人放下手,浑身放松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女佣提醒自己等的人来了,才睁开眼睛。 “小北……”她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与刚才会见妇人时的假情假意截然不同。 “姐。”芮北年穿着一身休闲衫,拉开椅子坐下,“你刚才见朋友了?” 唐夫人笑吟吟地问:“你怎么知道。” 芮北年皱着鼻子:“你又不用味道这么浓郁的香水,见谁了?” “无关紧要的人。”唐夫人看向他,一脸关心道:“你最近怎么样,还是很忙?” 芮北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还行,最近调查一些私事,减少了些工作量。” 唐夫人:“又不是缺钱,别把自己整得那么累……” “知道,你就是爱瞎操心。”芮北年笑笑,“真真还没回国?” 唐夫人:“嗯,本来前天就回来的,为了一个朋友,耽搁了。” 芮北年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女人的眼睛,笑问:“真真有喜欢的人了?” 唐夫人一愕,嗔道:“你又知道了?” 芮北年笑说:“你的眼神太明显了,一脸的‘母亲担心女儿遇人不淑’,呵呵!” 唐夫人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我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她爸把她宠坏了,哎……我看,到时候还是让真真来见见你吧,你肯定知道她的想法。” 芮北年举起手作投降状:“最后又是我做坏人。” 唐夫人斜了他一眼:“什么坏人,你是她亲舅舅!” 芮北年无奈道:“姐,真真这个含金汤匙长大的公主,眼光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唐夫人怨道:“她从十三岁开始谈恋爱,到现在交过的男朋友全是歪瓜裂枣,好在那之前她自己也不上心……但这一次,她态度有点不同。” 芮北年“噗嗤”一笑:“好、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叫我们的小公主暗许芳心。” *** 西里。 叶禹凡在Ian的搀扶下下了床,少年修长的手臂用力地撑着Ian的手掌。 “把力量全放在我身上就好。”Ian提示着,期望这个人能多依靠自己一点。 “没事。”叶禹凡反而松开了Ian的手,扶着墙道:“走两步就好了。” Ian在他边上定定地看着这个坚强的少年,他虽然瘦弱,可身体里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以吗?”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嗯。”这是叶禹凡出事后的第五天了,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可惜这一年刚刚补回一点身体的元气,因为这次事故又似回到了解放前。 叶禹凡走了两圈,见Ian还跟着自己,不由问:“你今天不用去工作吗?” “不用,我这两天陪你。”Ian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叶禹凡歪着头,疑惑道:“为什么?” Ian说:“你身体还没好,我想照顾你。” 叶禹凡:“有Sara呀。” Ian摇头:“我不放心。” 叶禹凡心里一紧,突然觉得Ian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他侧过头,说:“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刚接着走了两步,身子就不稳地朝前倾倒……紧接着,他就被抱住了。 叶禹凡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Ian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很有力,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对方身上,反应过来时,才手忙脚乱地抓着对方的手臂站好。 自始至终,Ian都温柔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叶禹凡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的描述可能不够恰当,但这种感觉,他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稳定心绪后,叶禹凡说:“你能不能站远一些,我自己……” “不行。”Ian立即否决,“我站远了,你要是摔倒,我就来不及扶你了。” “……”很奇怪,他又不是残废了,脚也没崴,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有点轻微脑震荡,Ian为什么这样草木皆兵?关键是,被这样小心翼翼看护着的自己,手脚好像也总是不听使唤了! “午餐已经准备好咯!”Sara的呼唤及时拯救了叶禹凡的纠结,他在Ian的搀扶下走到桌边,这是他第一次坐在Ian家的餐桌上吃饭。 漂亮的欧式桌子上扑着典雅的细纹桌布,Ian坐在他的对面,精心地为他切牛排,给面包涂黄油,“吃得惯吗?Sara只会做西餐,你若想吃中式的,晚上我亲自替你做。” 这……叶禹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用麻烦的,我吃得惯。” Ian表现得太热情了,难道说这是F国的风俗?毕竟Ian从懂事以后一直呆在F国,是不是受了当地人的影响?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我喜欢上他了 饭后,Ian又陪叶禹凡在别墅外的花园走了两圈,西里的夏天平均温度只有十三四度,气候宜人。 叶禹凡走累了,坐在木板长椅上小憩,Ian问:“要不要回去午睡?” “不了,这几天已经睡得够多了,坐一下就好。”叶禹凡说着,眯起眼睛看向花园里茂盛的绿叶,这样惬意的环境,身边既熟悉又陌生的Ian,都让他有种虚幻感,如果没出什么事的话,现在自己早应该回到宁城了吧。 “在想什么?”Ian见他又露出那种神情,不由问,“想画画吗?” 叶禹凡一愣,看向Ian,Ian笑道:“昨天早上,我看见你坐在床上画画……你是不是,很喜欢画画?” 叶禹凡怔忡:“喜欢画画……?” “嗯,不是吗?你那时候的表情非常满足,好像做了一件极其开心的事。” 叶禹凡勾嘴一笑:“可能吧。” 昨天他画完画确实觉得很舒畅,因为那种状态又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理解为沉睡的“夏骁川”又醒了过来,也或许如安德鲁所说的,自己前段时间只是压力太大了。 这个变化有点微妙,连叶禹凡都好奇过,如果夏骁川再也不醒过来,自己会怎么样……明明期待着能再次做回自己的叶禹凡,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莫名觉得失落。 包括前两天有过那种“自己可能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诞梦境,让叶禹凡设身处地地站在了“夏骁川”的角度感受了一番“已逝多年”的恐慌感,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刚得病时的种种异状。 另外一个他,也同样在寻找着自我,他甚至是一个记忆并不完整的灵魂,忽然出现在这个世界,持续着生前未完成的执念,却被讨厌、被排斥、被全世界尤其是“他自己”所憎恨着……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愤怒,以及种种分裂的绝望,他最终选择安静下来,等自己先迈出第一步去叩响他的心门。 这一切叶禹凡都不曾想明白,直到在佛罗伦萨发自内心地爱上画画的感觉,直到在夏骁川的照片上发现和他相同位置的胎记,直到他短时间的消失又再次出现……叶禹凡才忽然发现,这样的自己才是完整的! “喜不喜欢画画,我不好说,也许现在喜欢,未来就不喜欢了。”叶禹凡看向自己的手掌,道,“但是,它已经成了我活着所不可缺的一部分,就和吃饭、睡觉一样。” “……你知道吗。”Ian忽然开口,“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特质,非常的,吸引我。” 叶禹凡:“……” Ian锁住叶禹凡的眼睛,自顾自地继续:“和你呆得时间越长,这种吸引力,就越大。” 叶禹凡僵住了,他不敢再看Ian,青年眼里的情绪是他所不能消化的,隐隐觉得接下来对方会说出让自己更加尴尬的话,叶禹凡猛的站了起来。 Ian却没错过叶禹凡的任何一丝表情,Gay对同类有非常敏感的嗅觉,在此之前,他都不确定叶禹凡是不是,这一刻他才确定,叶禹凡并非不懂,相反,他说不定还非常清楚自己的性向,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埋得很深……或者说,他从未经历过感情,所以在迷茫。 Ian并不打算吓坏他,“怎么了?难道不是吗?我猜你身边一定有很多朋友。”他自然无比地说了下去。 听了这句话,叶禹凡才察觉自己的多心,也许Ian只是个热情直率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自己在这里一惊一乍的,实在太傻了!他不好意思地坐下,道:“也没有几个。” “你打算送吉他的那个,是不是朋友?”Ian挑眉问。 叶禹凡笑了笑,很肯定地说:“他是。” Ian眯了眯眼:“最好的?” 叶禹凡不否认:“嗯。” Ian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下午不想休息的话,可不可以陪我看部电影?” 叶禹凡没什么理由拒绝,可惜冗长的文艺爱情片并不是他的菜,看了没多久就有点昏昏欲睡。 之后也真的睡过去了,靠在沙发上,连Ian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肩膀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的手机打断了Ian的遐想,也吵醒了叶禹凡。 Ian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接起电话:“喂,哥……”Ian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着手机到了外头,片刻后,他又回到了客厅,对叶禹凡道:“晚上我哥要过来。” “你哥?”叶禹凡忽然局促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我大八岁。”Ian指指自己的鼻子和嘴唇,“这个部分我们长得很像。” 叶禹凡:“……他知道我现在住在这里吗?” Ian:“嗯,知道,而且我跟你说过,他是个艺术爱好者,你是学艺术的,他应该会很喜欢你。” 叶禹凡又问:“他晚上也住这里吗,房间够不够?”之前在柯竞家遇到的尴尬事还在眼前,叶禹凡可不想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被“驱逐”一次。 Ian:“够的,楼上还有一间客房,再不行他也可以跟我睡。” 叶禹凡:“……” Ian笑道:“你安心住着,别多想。” 傍晚,Ian开车去机场接他哥,接回来的人让叶禹凡彻底怔在了原地。 男人也在看到叶禹凡时稍稍睁大了眼睛,然后笑道:“是你?” Ian拿着车钥匙,一脸茫然地问:“你们认识?” 男人把公文包递给上前迎接的Sara,道:“他在西里的Mandariaurant打工。”是的,这个人,就是曾经给叶禹凡发过红包的普通话餐馆老板,Kevin……这世界太小了! “怎么回事。”Kevin走过来,皱着眉看了看叶禹凡身上的伤。 Ian把事情向Kevin叙述了一遍,期间Kevin忽然凑近叶禹凡,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结的痂:“会不会留下疤痕?”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叶禹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这两兄弟…… “不会。”Ian在边上抱臂道,“额头上只是擦伤,掉痂后就会好。” “跟当地警署报过案么?”Kevin看了Ian一眼,道,“这种事情,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以免有人故意寻事,后患无穷。”又问叶禹凡,“还记不记得那几个人的模样?” “嗯。”照相式记忆加上挨揍时刻意的关注,让叶禹凡想忘都忘不了。 Ian替他取了速写本,叶禹凡很快就在纸上重现了那几个人的模样,在他画画时,Ian比他更加全神贯注地在边上注视着他…… “怎么样,我说他画画很棒吧!”等他画完,Ian骄傲地和Kevin显摆着自己的发现,好像叶禹凡已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Kevin接过本子看了看,又翻到前面,眼神突然一变,“这也是你画的?”他看翻到的那页,正是那幅《盛夏的绿叶》…… 叶禹凡应了一声,忽然紧张地抽回了本子! 他刚刚才意识到这幅画的水平远远超过了自己之前毫无状态时的习作,如果Kevin是个艺术爱好者,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紧接着,叶禹凡又后知后觉的想到,Kevin与官、柏二家的关系并不简单!新年时柏晴柏沐成年派对还在普通话餐馆包场,之后Kevin还亲自安排官鸿泽见自己,Lily转述说官鸿泽是Kevin的“贵客”! 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轻信了Ian的话,以为他们之间并无什么深厚交情的自己……叶禹凡脸色发白,如果说下午他还在担心自己无处安身的话,现在他只想离这两兄弟远远的! 紧接着,Kevin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记得,你的英文名是叫Shotray吧?” 叶禹凡慌了阵脚,彷徨无措,放空了视线……该怎么说? 就在他含糊其辞时,Ian及时地给予救场:“哥,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聊。” 一顿饭在极其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Kevin和Ian都发觉了叶禹凡的不在状态,但Kevin不动声色地品尝着桌上的美食,并没有透露出一丁点自己问了“特殊问题”的状态;相反,Ian一直在找话题,想逗叶禹凡笑。 饭后,叶禹凡借口身体不适,回了自己房间,Kevin也把Ian叫进了书房,但先开口质问的却是Ian:“你们怎么回事?以前有过节吗?自从凡看见你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Kevin沉默不语,Ian继续责问:“Shotray是他的英文名?他还在你餐馆打过工?你太过分了!怎么能雇佣童工!” “小远,你冷静些。”Kevin揉了揉眉心,道:“他满十六周岁了,在A国,年满十六周岁是可以打工的。” “抱歉……”Ian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Kevin道:“我还想问你,你看着他时,那是什么眼神?” Ian一愣,反而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我还想告诉你的。” Kevin摇头:“是个男人都能看得出来,太明显了。” “是的,哥哥,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Ian的眼眸闪烁着,透着一丝兴奋。 Kevin不可思议地看着Ian:“你才认识他不到一礼拜……” Ian:“这不重要。” Kevin无语道:“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回避我的原因么?” “我不想问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也不想试探他什么,如果他是S.A.Fale,那么,他选择隐瞒自己身份必然有他的原因,如果他愿意信任我,他会告诉我……”Ian抱怨道,“可是你现在把一切都搞砸了!” Kevin:“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Ian:“但他在害怕你,他今天很紧张!” “……”Ian现在完全像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毫无理智,“小远,听着,那个孩子,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Ian板起面孔:“那你和我说说,他的复杂。” Kevin缓缓踱步到窗边,看向外头,在Ian不耐烦之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资助S.A.Fale吗?”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唯一的学生 Ian:“为什么?” Kevin:“因为,S.A.Fale的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Ian:“谁?” Kevin:“一个身世令人悲惋的艺术家,他叫夏骁川,曾……是我的老师。” 那是一个刚刚结束混乱的年代,万事将息,许多曾强盛一时的大家世族被这场混乱搅合得支离破碎,陶家也未能幸免。 父族没落,陶思非靠母系一族的庇佑长大,八岁那年,在表兄官林运的引荐下拜一位从海外留洋归来没多久的艺术家为师,那个人,就是夏骁川。 “……思非,夏家原本从不收外徒,因为一些变故,夏先生愿意收一个无血缘关系的学生,他是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能跟他学习,是你的福气……”官林运的话,仿佛还在耳畔。 夏骁川是个极其安静的人,因为他从没带过学生,也不知道要怎么和陶思非交流,两人之间唯一的互动,就是布置作业和批改作业。 譬如夏骁川让陶思非在花园里画一盆茶花,等陶思非什么时候画完了,就拿给他看,他替他修改,这样就算教学。 一幅作业没有几个小时是画不完的,这对年仅八岁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折磨,开始的新鲜劲过后,陶思非就开始逃课。夏骁川也不管他,有时他出去玩了一下午回来,夏骁川还维持这他离开时的样子,要么旁若无人的坐在画板前画他的画,要么发呆,如果陶思非不向他请教,他绝不会主动要求陶思非做什么。 但陶思非知道,夏骁川并不是冷漠,他会对他笑,会温和地跟他打招呼,批改的每一幅作业,也非常认真,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相处。 这样安静的夏骁川,慢慢吸引了陶思非的注意力。他很好奇,为什么夏骁川能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日复一日,从来不觉得闷。 “先生,你很喜欢画画吗?”陶思非记得自己那样问他。 夏骁川愣了愣,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他问:“咦?既然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每天都要画画?” 夏骁川回答他:“因为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在画画,或者做和画画有关的事,它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人不能不吃饭。所以,画画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那段话,年幼的陶思非并没有完全理解,他只是懵懂地觉着,夏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对于“厉害”的定义,就是那人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是的,能把画画当成吃饭睡觉,实在是太厉害了! 陶思非开始时不时地观察那个人,那个人画画时的表情那么认真,投入时废寝忘食的态度让人向往,那个人从不觉得累,不像他见过的其它大人。 孩子大多叛逆,长辈说你该向西,他偏要往东,那个年纪的陶思非也一样。如果有人强迫他呆在画室里,他就想着逃出去,可一旦没人管他,逃出去就没有任何刺激感了,那时他反而希望,夏骁川能管管他,无论批评还是教育,他希望自己被注意到。 学生希望被老师关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 陶思非耐着性子扑在画板上画了数天,每次自己为过了大半天,可分针才在钟盘上转了小半圈。画的画也是大多虎头蛇尾,一开始认真得不得了,最终总是草草结束。 一次,他画到一半又开始不耐烦,拿着笔开始乱涂,就在那时,夏骁川忽然制止了他。 “别急……”夏骁川走到他身边,道,“如果画不下去了,就放下笔,出去走走,等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继续。” 陶思非迷茫地看着他:“能画一半就停下来吗?” 夏骁川:“当然可以,你看我,一幅画,有时候会画好几天,甚至好几周。” 陶思非依言,不再强迫自己在不想画时画画,有时候只画了几笔,就停下来,去看夏骁川的画。 关注那个人越久,就越希望自己能离他近一点,希望自己成为他手中的笔,他笔下的画,他眼里的世界……他在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能画出那么漂亮的颜色?他为什么总是那么从容不迫,就连一株草,都能耐心地画上一天? 有时候,教育并不一定要说教,为师者的身体力行可能会给孩子更大的触动,或者说,树立榜样。 一旦心烦气躁,只要看看夏骁川的背影,他就能安静下来。 渐渐地,他开始进入状态,跟着夏骁川,一学就是五年。从八岁到十三岁,从一无所知的孩子到意气风发的少年。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夏骁川的学生,夏骁川也从未带他出席过任何同行的交流场合。 他问为什么,夏骁川说,画画是一个人的事。 他说有人看了自己的画,觉得很漂亮,想问自己要一幅;夏骁川说,夏家的画从不外传,我不阻止你把自己的画送给别人当礼物,但如果你送了,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的老师。 他问,夏先生,你画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开画展,让别人都来欣赏你的作品;夏骁川笑着说,食寝之事,无需炫耀。 …… 五年习画磨平了陶思非毛躁的性格,他从夏骁川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为之后三观建立形成了无法磨灭的影响。 学画的过程中,陶思非也知道了不少有关夏骁川的事情。 夏骁川是六年前被柏家二子柏长青从国外带回来的,他的家人在他出国期间都已逝世。 回国后不久,柏长青因公远赴他国,托官林运照顾孤身一人的夏骁川,因此,夏骁川一直住官林运为他租下的别墅内。 柏长青离开后,夏骁川的性格变得越发孤僻,不愿见任何人,官林运担心他太过闭塞,劝让他收几个学生调剂心情。 可夏骁川怕吵,本来连陶思非都不想收,官林运自作主张地把人带了过去,夏骁川不好意思遣退,便留了下来,只是收了陶思非后,他就不愿意再收别人。所以,他就成了夏骁川唯一一个学生……得知真相后的陶思非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郁闷。 他还听说,夏骁川因亲人骤亡,精神受刺激出了一些异常,可他见夏骁川除了时常发呆,并没有什么地方表现得很奇怪。 五年中,陶思非唯一一次见他失态,是在第四年深夏的一天傍晚。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次日就是官林运的婚日,那场婚宴办得极其低调,他是在前天晚上从姆妈处得到的消息,还被叮嘱不能与夏先生提起。 年少无知地他问了为什么,在他印象里,官林运和夏先生是很好的朋友,朋友结婚,哪有不被告知的道理。 姆妈神神叨叨地答了句:“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总之莫要在夏先生面前提起就是了,回头你表哥也会叮嘱你。” 果不其然,当晚他就接到了官林运的电话,让他这两天都不要再去画室,说夏先生身体不适。 次日,他左思右想,觉得老师病了,他理应去探望,遂揣了两枚茶叶蛋就出门了。 傍晚时分,陶思非出去没多久就下起了雨,好在两家距离不远,他飞快地跑到夏骁川的住处。 他在门口大声叫着“夏先生”,却无人应答。夏骁川给他配了钥匙,他自己开门进去,寻遍了整幢楼,只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打瞌睡的保姆。 “先生没有在画室吗?”保姆也很奇怪。 两个人分头找,外头雷声轰鸣,细雨转眼倾盆,陶思非着急得不得了。 也不知找了多久,陶思非最终在花园里看到了他——那人孤零零地坐在园子里的石椅上,薄薄的衣衫裹着他纤细的身体,已被雨淋了个透,头发贴在额上、耳鬓,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他仿若未觉,就那样呆呆地坐着,那双在陶思非眼里如同魔法师一般的双手,紧紧地抠着冰凉地石椅面。 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明明是盛夏的雨,却让人觉得,像在他身上覆了一层冰。 而让陶思非揪心的是那人的眼睛,一双一眨不眨的泛红眼睛。 ……他在哭…… 很久以后,陶思非想起那一瞬间,都会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而当他之后知道了许多被掩盖的真相与秘密后,更加不可控制地为那个人所悲伤,甚至因此衍生出一些可怕的执念。 他虽是他唯一的学生,可对他来说,自己估计连“无心插柳”都算不上,自然不被在乎是否成荫,他只是他短暂生命中微不足道的点,分量重不过他随手几笔的草稿。 可自己对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感情? 师生?不,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师生,他不会在那人去世以后,离开那个物是人非的地方,再不想回去。甚至在那之后,他几乎没再和官柏二家有过瓜葛,只与一些并未牵扯其中的后辈有些若有似无的联系…… “后来呢?”Ian急不可耐地问,他对哥哥未明说的“秘密”非常好奇,也是第一次听哥哥讲这个故事。 Kevin站在窗边,怅惘中带着神思——陶思非,就是他的中文名, “后来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 Ian大叫起来:“太吊人胃口了!” Kevin沉默不语,Ian又是抱怨又是感慨:“哎,真是羡慕你,那样好的一个人,我也有幸跟他学习就好了。” 有幸吗?Kevin苦笑,到底是幸还是劫?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钦慕过他,可他这辈子,再也没有了机会。 “我跟着夏先生学画画那几年,你还在姆妈的襁褓里呢。”Kevin调侃道。 Ian问:“你为什么之后不学画了?” Kevin顿了顿,道:“就算我画一辈子,也不及那个人的十分之一。” 何况,他很清楚自己画画只是为了能呆在那人身边,既然那人已经不在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画画呢,只能徒惹伤悲罢了。 Kevin叹了口气:“回归正题吧,我想资助S.A.Fale,就是因为他的画风和夏先生非常相像。” Ian问:“可你为什么会怀疑叶禹凡是S.A.Fale呢?” 在皇家艺术学院还在办主题展时,Ian就知道哥哥在关注S.A.Fale了,S.A.Fale的神秘身份让Kevin伤透了脑筋,他通过各方渠道打听都无果。后来看到官方公布S.A.Fale开放资助,Kevin几乎是第一时间提交了资助意向书,可惜最终也被驳回了。 之后,Kevin通过私人渠道调查,把S.A.Fale的可能身份圈定在了一个较小的范围,并推断他极有可能是个中国学生,Ian也看过那些资料,还在名单上见过叶禹凡的名字。 前几天Ian救了叶禹凡,在对方掉落的速写本一角,见到了他的名字,并把这件事告诉了Kevin。 “我和叶禹凡只有一面之缘,是新年时去MR年度视察时,得知他的英文名叫Shotray。”Kevin幽幽道,“夏先生的英文名,也叫Shotray。” Ian不解:“……英文名重名的太多了,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一开始我也没多在意,但是。”Kevin看向Ian,道,“今天我看到他的速写本,几乎可以确定,叶禹凡就是S.A.Fale,尤其是那幅《盛夏的绿叶》,画风和S.A.Fale的如出一辙。” Ian无力反驳,没错,画是最好的证据,可是,“我有一点疑惑……如果凡是S.A.Fale,那等于是说凡的画风和夏先生相像,可是依凡的年龄,根本不可能见过夏先生,我听说他是宁城人,和夏先生的祖籍也并不在同一处,那么他会叫Shotray这个名字,应该是纯属巧合。” Kevin:“嗯……” Ian:“也就是说,你因为一个巧合把他列入了怀疑对象的范围,却正好发现他就是那个正确的人,这样一来,就连‘巧合’都变得可疑起来了。” “……”Ian说的对极了,这正是Kevin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叶禹凡有很多故事瞒着他们,不止S.A.Fale的身份……还有年初官鸿泽特地给自己打电话,要求与Shotray在餐馆会面的事,这说明官家少爷也注意到了他。叶禹凡有那样的才华,是很难藏住自己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藏着自己呢? Ian又道:“我现在又想到,你小时候问过夏先生的那个问题,早上我也问过凡类似的。” Kevin:“什么问题?” “我问凡是不是很喜欢画画。”Ian回忆道,“凡的回答,几乎和夏先生的一模一样,他说,画画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就和吃饭睡觉一样。” Kevin:“……”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为蚂蚁引路 听完Ian转述的话,Kevin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太像了,不止画风,还有他身上的气质,以及,第一次在MR楼下停车场上的惊鸿一瞥—— 肤色白皙的少年在细雪中缓缓行过,向倚在车边的自己投来淡淡的一眼。 那一眼,不止让Kevin心脏漏跳数拍,甚至这半年过去,他都没能忘记。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隐藏着所有情绪的眼睛,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Kevin非常能理解弟弟对叶禹凡的痴迷,就如同他对那个人不知所起的情一样,在还未来得及经历爱情之前,生命里就出现了那样一个遮天蔽日的完美之人,让他自此以后,心中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然而此时此刻,困扰Kevin的并不是感情问题,他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最冲动的感情在十几年前倾数泻尽,如今是真正的沉稳成熟,并学到了那人身上隐忍的温柔与大气。 “哥,你想资助凡吗?”Ian说,“他会在你的店里打工,家境应该并不富裕。” “会。”但Kevin并不觉得叶禹凡会接受,作为叶禹凡的同学——堂堂泓韵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本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官鸿泽都无法撬动这颗宝石,或者说尚未发现这人的真实实力,他又怎么能保证叶禹凡会接受他的好意? ……想来也好笑,向来是人渴求着资助者,却是头一次遇上资助者排着队想给人送钱的!这样的事情还真是千载难逢,不知道该说叶禹凡厉害好,还是说这事情本身就有古怪。 Ian却在这时道:“哥,能不能让给我。” “嗯?”Kevin看向弟弟,“你也想资助他?” “嗯,虽然我现在花的都是你的钱。”Ian有些羞赧,“但这个人我实在太喜欢了,我希望能以我的名义,通过这个方式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Kevin笑了,觉得Ian太天真:“恐怕他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Ian点头:“嗯,拜你所赐,S.A.Fale的事我也关注过,知道他当时拒绝了所有的资助者,但是,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接受。” “哦?”Kevin对弟弟的言论很感兴趣,“为什么?” Ian解释道:“站在他的角度一想就知道,会资助S.A.Fale的人,大都看中的是他的才华,有施必有所求。凡是那种连微薄的医药费都要及时与我算清楚的人,怎么会愿意与别人签下长期的卖身契?” Kevin眯起眼睛:“据我所知,当时泓韵集团的董事长想无偿资助S.A.Fale,也被驳回了。” Ian皱起眉头,想了想,释然地笑道:“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为蚂蚁引路》,故事是说,一个小男孩,用树枝把一只迷路的蚂蚁,引导回迁徙中的蚁群,回到蚁群后的蚂蚁兴奋的颤动着他的触角,激动无比。” Kevin:“所以?” Ian:“许多资助者都觉得给予钱财就是最好的帮助,其实不然,纯粹的金钱和物质资助会让被资助者心理上产生一种亏欠的状态,如果是无偿的,被资助者甚至会渐渐地好吃懒做,迷失自我。他们大多是弱势的一方,比起金钱,也许更需要得到人格上的尊重。” “你有什么办法?”Kevin听了Ian的言论,忽然明朗了,这孩子,原来也是如此睿智的。 Ian自信道:“就像为蚂蚁引路,我要为凡指明一个方向,或提供一条他愿意跟我走的路。” Kevin表示认可,半晌又问:“你真的喜欢他?” Ian面上微红:“说起来怕哥笑话,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在等这么一个人。” Kevin果然嗤笑他:“肉麻。” Ian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他很久了,这几天,更是越看越喜欢。” Kevin无语道:“我还觉得他似曾相识呢。” Ian变了脸色:“不是吧……” Kevin垂下眼,淡淡地道:“他的眼睛,和夏先生的很像。” Ian:“……” Kevin背过身,看向窗外:“小远,我不管你这次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真动了心,也不管凡会不会接受你,你们以后如何……”想得到那样的人,光有一腔热情是远远不够的,“我要你答应我,绝对不许伤害他。” Ian兴奋地点头:“我知道。”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得到Kevin支持,尽管哥很早就知道他的性向,但对一个认识不足一周的人说“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他以为他需要耗更久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哎,我现在真是坏心地希望,他的身体好得慢一些……”Ian一喜一悲,这会儿又面露愁容道,“他一好,就会很快离开这个地方了,而且,凡在西里有其它朋友,他们估计也很担心他的安危,可我却因私心把他留在这里……”Ian把引诱叶禹凡来家里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Kevin,也顺便打听了一下有关官鸿泽的事。 Kevin道:“如果真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叶禹凡不可能选择跟你这个陌生人回来,说不定他对他所谓的‘朋友’更有顾虑,何况从事发当日到现在都快五天了,他还是无动于衷,想必是有其它原因。” Ian的心情豁然开朗。 Kevin“至于官家少爷,他的确人在西里,要是见了你,还得叫你一声小表叔,但你从小随我出国,与那些人并无交情,他估计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用刻意惊动,要是不可避免遇到,再认识不迟。” “好。”把那人找来岂不是把叶禹凡往别人身边送么,Ian才没那么傻。 他看时间还早,便道:“哥,我去找凡聊聊。” 刚到门口,Kevin忽又叫住他:“小远,耐心些,别太急。” “好啦,我知道!”Ian关上了房门。 Kevin深深地看了一眼弟弟离开的方向,一声叹息。 ……思远还是太年轻,就像当年那些人一样,年轻肆意到认为可以控制一切。可至少,思远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他清楚他的率真纯良……但如果,思远真做出了伤害叶禹凡的事,自己第一个不轻饶他…… 至于其它的恩怨情仇,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一个人背负就好。 叶禹凡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他出国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彻底卸下过心防,在这里,与他对立的仿佛是整个世界。柯竞、何月夕、郭哲恺……连平日和他走得最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他的秘密,更别说其他人。 叶禹凡有点想念江冰,只有在那个人身边,他才能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用去想。 可惜突如其来的变故拖延了他的行程,让他还得继续戴着面具演下去……本以为Ian是个和这个圈子无关紧要的人,可Kevin的出现让精神稍有些松懈的叶禹凡差点崩溃了! 其实今天的事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是他自己反应过激,一听到Kevin叫出“Shotray”的,他就惶恐起来,觉得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和他的秘密有关,就像一张网,把他紧紧的束缚住,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还要瞒多久,有时也恍惚,自己为什么要谨慎至此,就算被人知道他是S.A.Fale又怎么样,就算被人问夏骁川和他是什么关系又怎么样? ……谁能想到,夏骁川就在他的身体里? 他太累了,累得想逃,累得想放弃…… 就在这时,房门被叩响了,叶禹凡的神经再次紧绷。 Ian手里握着一杯牛奶,推门而入:“还没睡吧?” 叶禹凡一反先前的态度,一脸戒备地看着他,Ian笑了笑,毫不介意地走过去,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道:“刚刚知道,原来你在我哥店里打工,他忽然出现,是不是吓到你了?” 叶禹凡在被子下抓着床单,轻轻摇了摇头。 Ian歉疚道:“对不起。” 叶禹凡看向他,不明白Ian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如果早一点跟你介绍哥哥,可能你不会那么紧张。”Ian抬眼看向叶禹凡,认真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陶思远,Ian是我的英文名,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F国第二商学院,我哥哥叫陶思非,是个从事第三产业的商人,在欧洲各地都有开酒店和餐馆,西里的MR就是其中之一……”Ian不急不缓地说了一通,问,“你还想知道其他的事吗?” 这样坦荡的态度,反而让叶禹凡不知所措起来,只是“陶思非”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点熟悉……嗯?这人不就是S.A.Fale的资助人之一吗! 叶禹凡心中一惊,表明却不动声色,皱着眉思考着。 其实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感受过Ian的为人,并不觉得他会欺骗、隐瞒自己什么,但是Kevin…… “Kevin那么喜欢艺术,是不是对国内的艺术圈很熟?”他斟酌着道:“我的几位中国同学也经常去他的餐馆吃饭……” ———— 注:MR——Mandariaurant简称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雇佣合同 叶禹凡的试探在Ian看来实在过于拙劣,闪烁的眼神,僵硬的身体……十六岁的少年,再怎么成熟都不可能把一些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就像Ian在Kevin面前的相形见绌一般。 只是Ian不明白,为什么叶禹凡要试探自己,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青年直接把话题铺开来说:“刚才和哥哥聊到你的事,你知道吗,原来官鸿泽是我的表侄,要不是你问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见叶禹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Ian莞尔一笑,毫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和他们并不是特别亲,我从小跟着哥哥出国,也从未见过官家的那位小少爷,不过世界真小,没想到他是你的朋友。” 叶禹凡还在发愣,被Ian给出的信息震撼得不能动弹。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大家族开枝散叶,扯远了谁跟谁都能拉上关系,官家最主要的亲族其实并不在大陆,而是在台湾,留在A市的不过是官鸿泽他爷爷那一支,而我们家按照封建的观念来说只是外戚而已。”Ian简单提了一下当年的事,似乎每家每户在那个年代都有些不堪的历史,陶家也是受牵连的一份子。 Ian说完,看向叶禹凡,笑道,“也不知我说的话有没有解开你的疑心。”叶禹凡一怔,又听Ian问,“我感觉,你和你的朋友们,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是的,叶禹凡三番两次忐忑地问起这些,都是为了想听Ian与官家撇清关系,在Kevin的提点下,Ian只能想到这一层原因。 叶禹凡尴尬地收回视线,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平复了一下呼吸,索性将错就错地说:“嗯,有过一些小的过节。” Ian“噗嗤”笑了出来,“什么过节?难不成,这次你的事故也是因为他们?” 他随口猜测,不料叶禹凡道:“嗯,有可能。”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假话,他怕自己的事故真的是唐真身边的人主导的,那些人连这种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Ian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联想到了学生之间的欺凌、暴力事件。在青少年时期,一个人被排挤不需要太多理由,太优秀或是太笨拙都会成为被欺辱的对象。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叶禹凡的表现全都合情合理起来,Ian对他的心疼之情瞬间泛滥,情不自禁地说:“凡,别怕,在你的伤好透之前,我不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 “……不过。”叶禹凡想了想,还是决定拜托Ian,“你能不能再帮我去找一次柯竞?” 次日,Kevin回卡特处理事务,Ian驱车来到了XXX大道,这一回,他顺利找到了柯竞。 得知来人清楚叶禹凡的下落,柯竞第一时间就想把消息传播给大家,却不料被Ian阻止:“不忙,他想先见见你。” Ian把柯竞带了回去,当柯竞看见叶禹凡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里吃水果时,他崩溃了:“叶禹凡!你想吓死我们是不是!?” Ian立即拦住面容扭曲的柯竞,柯竞隔着人骂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六天、整整六天,我们都快疯了!” 叶禹凡:“对不起……” 柯竞被Ian拽着不能靠近叶禹凡,却还在激动地吼:“你就不会给我们打个电话!?”他粗着脖子红着眼睛,瞪着一脸歉疚的叶禹凡一会儿,转向Ian,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你他妈的拽着我干嘛!我又不会把他吃了!” Ian:“……” 等终于平静下来,柯竞坐在叶禹凡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禹凡暴露在外的伤口,一边碎碎念着:“我就知道跟那个碧池扯上关系的人没好下场……哼,跟她没完……” “真是唐真?”叶禹凡问。 柯竞愤恨道:“还能有谁,那龟孙子都招了,你要再不出现,那家伙就要被我们拖出去活剐了!” 叶禹凡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柯竞想到了什么,气又上来了:“你既然那天就醒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手机被那些人丢了,我找Ian去你家,没见着你……”叶禹凡看向他,问,“你姐夫呢?” 柯竞一下子瘪了,讪讪道:“他才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着,几天前就走了。” “我本来想好点了就再去找你,但之后两天一直在发烧,就耽搁了。”叶禹凡看了一眼边上一直未离开的青年,对柯竞道:“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Ian很照顾我。” 柯竞看向Ian,这个人从刚才开始都没怎么说话,但冰冷的审视目光从未移开。 “官鸿泽他们很担心你。”柯竞对叶禹凡说,“何月夕和郭哲恺也是一天几份邮件地发过来,在问你的下落。” “……”叶禹凡有点内疚,他也想过他们会担心自己,可是他一直在逃避,不知道是前几天的那个梦境在作祟,还是其它原因,这会儿亲口听柯竞转述他们的关心,才一阵触动——其实我不想你们对我那么好,虽然我受到了伤害,因为我怕你们有一天知道了我瞒着你们那么多事会生气,会讨厌我的伪装以及谎言…… Ian礼貌性地留柯竞在家吃午饭,饭后叶禹凡有点犯困,柯竞让他去休息:“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叶禹凡:“你不回国?” “我们几个人为了找你都改签了。”柯竞笑了笑,“不过我本来也不想回国,正好借你的事留在西里。” 之后Ian又主动提出送柯竞回去,找机会和他单独聊。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后,Ian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除了那位姓方的男生三观有点扭曲,其余人对叶禹凡都很关心,就连唐真的任性他多少也能理解。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想要伤害他的,说不定那个姑娘比这些人更觉难受。 Ian又随意地和柯竞聊了些和叶禹凡有关的事:“你们平时一起画画么?他画画很好吧?” 柯竞:“嗯,很有才气,在三年级里,他算是佼佼者了吧。” Ian一愣,看柯竞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叶禹凡是S.A.Fale,不过,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想而已。 他又问了一些别的,柯竞忽然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他,叶禹凡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Ian:“……怎么说?” 柯竞:“我认识他也快一年了,在西里,他算和我挺熟的吧,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远。他对别人也是,我们还有个叫何月夕的朋友,一次他跟我说,他觉得叶禹凡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时时刻刻防着我们。” “为什么这么觉得?”Ian没想到,叶禹凡并不是单防着自己。 柯竞摇摇头:“就是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吧,不过也可能他就是那种性格,不太轻易和人熟络。”柯竞顿了顿,道,“他有病,你知道么?” Ian:“……什么病?” “好像是精神上的问题。”柯竞想起叶禹凡告诉自己因为生病退学学画画的事,还有之前在官鸿泽家里发生的事,向Ian一一说了,“具体他也没和我们多说,艺术学院有不少半疯癫的学生,大家都见怪不怪。”柯竞想起经常发神经的郭哲恺,嘴角抽了抽,“叶禹凡和他们比起来算是很正常的了。” Ian:“那个叫唐真的女孩子知道这些吗?” “知道。”柯竞哼了一声,“还是涎着脸想追他。” Ian笑了:“看来小凡很有人格魅力。” 柯竞:“呵呵,也就那一次,又是魔怔又是昏倒的,把大家都吓坏了,要是他天天这样,那就不好说了。” Ian猜测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病,他有些自卑,所以防着你们?” 柯竞:“不会吧,他看上去不像是会自卑的人。” Ian把柯竞送到家,柯竞道:“其他人地方我会通知,叶禹凡现在养伤,如果不想被打扰,我会为他的所在地保密。” “那就多谢了。”Ian又问了他的手机号码,“我想下午替他去重新配个手机,以后你们电话联系就方便些。” 柯竞下了车,问:“Ian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Ian:“嗯?” 柯竞定定地看着他:“说句俗套话,你和叶禹凡萍水相逢,为什么要收留他?他在西里那么多朋友和老师,他为什么宁愿呆在一个和他毫无相干的人地方?” “呵呵。”Ian淡笑道,“我收留他纯属举手之劳,至于他为什么愿意来我地方,这你就该问他了。” 柯竞:“总之,多谢。” Ian:“别客气,现在他也是我的朋友。” 离开的时候,Ian心情极好,开着车还哼起了小调,回去时叶禹凡已经醒来了,又坐在床上发呆。 Ian把新配的手机递给他:“通讯录可能找不回来了,先将就着用吧,柯竞的号码,我替你存进去了。” 叶禹凡瞪大了眼睛:“这……” 和以往一样,不等叶禹凡拒绝,Ian就继续往下说了:“抱歉,凡,这么唐突就替你买了手机,但我猜你不会无故收我的礼,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叶禹凡疑惑地看向Ian:“请说。” Ian看着他道:“我想资助你。” 叶禹凡赶紧摇头:“谢谢,但我暂时不需要资助。” “可你还在我哥餐馆里打工,是体验生活?”Ian垂眼,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再做决定吧。” 叶禹凡接过一叠A4纸:“……企业策划书?” Ian笑了笑:“嗯,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想在西里开设自己的事业,这是我前段时间写的策划。” 叶禹凡不解,卖画材还要策划书?不就是进货卖货么!有这么复杂? 他翻了两页,愣住了……不对,Ian是想创建自己的画材品牌! 从最初的单店经销,经过实际调研、销售分析,对所有材料了解后建立自己的作坊,开始结合自产自销的模式,成立品牌后从画材延伸开去的相关领域……里面有一些案例提到市场上部分画材的昂贵价格让叶禹凡非常有共鸣,每次去画具店烧钱时叶禹凡都会生出一种想自己做颜料的冲动! 对经商,叶禹凡是外行,但不得不说,Ian的头脑很清晰,思绪极有逻辑,而且写出来的策划非常有煽动力! 翻到最后,叶禹凡的手蓦的停住了……眼前是一份“雇佣合同”。 与此同时,Ian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你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颜料作坊吗?” 叶禹凡惊讶地看向Ian,Ian在微笑:“给我当顾问吧,我不会画画,不知道,什么样的颜料比较好。”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你回来了 Ian的提议很诱人,但叶禹凡并不是冲动的性格,他没有当即拒绝,答应会考虑,在Ian看来也算是迈出了成功的一步。 不过,买新手机的费用叶禹凡还是还给了他:“咱们就事论事,这几天你收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Ian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之后几日,柯竞来看望叶禹凡,说是已经把他的下落告诉了官鸿泽他们,官鸿泽和唐真执意想与他见面,尤其是唐真,打算会亲自补偿叶禹凡。 叶禹凡推脱了两日,等身体好一些了,在外头约见他们。 唐真是一定得见见的,如果对方想还医药费,叶禹凡也会收下,他不想跟唐真扯上关系,自然不希望对方因为这件事情与他牵扯不清。 至于官鸿泽,叶禹凡却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柯竞告诉他,官鸿泽因为找他四处奔波,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大圈,“还挺够意思,除了没找到你,他啥都做了,也是非分明,没因为姓方的是他十年朋友就偏袒他。” 柯竞说话向来毒舌,很少真心实意称赞别人,且在此之前,他总为官鸿泽的家世而觉得愤世嫉俗,觉得对方虚伪,这一回才真正改观。 “先前为了逼方毅说出真相,他还玩了些小手段。”提起找茬,柯竞不由抖了抖,想想那家伙才十八岁,就觉得有点可怕…… 叶禹凡倒挺好奇:“他怎么知道是方毅?” “我也不晓得,他好像就是认准了方毅有问题,但没直接点破,只是说,警局给他打电话说抓到几个人,招供受人指使群殴一个中国少年,已经知道那人是谁,然后他就把方毅叫了出去……没过多久两人就在外面打起来了。”柯竞看了一眼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的叶禹凡,笑道,“那厮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叶禹凡:“方毅么?” “嗯,后来我问官鸿泽,警察是不是真给他打电话了,他说没有,那是他瞎说的,但是方毅后来坦白,官鸿泽就直接把那几个人找出来,交给警方了,因为一直没找到你,所以那几个家伙现在也还在警局蹲着。” 叶禹凡:“……” “姓方的鼻骨断了,还掉了一颗门牙。”柯竞幸灾乐祸道:“因为这事,国内的官、唐、方这三大家子人都惊动了。” 叶禹凡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官鸿泽从小练拳,小学时还参加过比赛的,你没听说过?”柯竞看了一眼叶禹凡的表情,又道,“你别担心,方家的实力远没有官、唐两家厉害,否则姓方的能成天跟屁虫似的跟着唐真么,呵,又不单是因为她漂亮!何况现在理都在你这一边。” 叶禹凡:“……” 之后,叶禹凡还是去见了官鸿泽,两人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 那人的确比上一次在聚会时要憔悴了许多,叶禹凡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若说歉疚,他自己也是受害者;说感动,其实他真不理解官鸿泽为自己做这些事…… 官鸿泽倒是落落大方地开口:“你现在没事就好。”好像之前为叶禹凡做的事只是顺手。 这话让叶禹凡有点心软,那一瞬,他有点遗憾,如果自己只是个正常的人,应该能和官鸿泽成为真正的朋友。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叶禹凡垂着头说。 官鸿泽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我去过西里皇家北区医院。”叶禹凡一怔,听官鸿泽又道,“护士说,那天有个被打伤的中国男孩在医院就诊,但是就诊记录是保密的,只知道,签字的是一个叫Ian的男人。”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做了,就差一步就能找到自己了,叶禹凡道,“嗯,那天我出事后,Ian发现了我,就把我送去了北区医院。” 官鸿泽听柯竞说过叶禹凡手机丢失的事,道:“记一下我们的号码吧,以后有什么事请及时告诉我们,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这种事会发生第二次……另外,我要替方毅所做的事情道歉,在这之前,他也是我的朋友,不过,以后不会是了。” 叶禹凡:“我听说这件事你家里人也知道了,其实……” 他又想和他们撇清关系吗?这个人,总是这样……“叶禹凡。”官鸿泽忽然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打断他道,“我做的事不代表官家,只代表我个人。” 叶禹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官鸿泽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帮你订回国的机票?这些费用我会让方毅出。” 叶禹凡摇头:“新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后天就走。” 官鸿泽:“好,到时候我送送你。” 短短一年,发生的事让叶禹凡数都数不尽。 初到西里、打工认识柯竞、进入官鸿泽的圈子、记忆不断地复苏、绘画实力的提高、意大利之行、被学校逼问身份、特殊学生保护计划、因主题展而声名鹊起的S.A.Fale,以及刚刚认识的Ian…… 和这些相比,出国前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又是上辈子的事了。 飞机起飞,充满艺术气息的西里城在叶禹凡的眼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仿佛也离开了那个牵扯前世今生的是非之地,漂浮到了空中……然而,摆脱不了晕机命运的他,又陷入了昏沉的泥沼。 这一次,他坐的是直达航班。一觉醒来,飞机已经降落在S市国际机场。 老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人群中的高个青年仿佛自带隔墙一般,身边空了一圈,也不知是天然的恶霸气场让人敬而远之。 他变了很多,好像又高了些,帅了些,时髦了些…… 只是在室内还带着墨镜的装扮让叶禹凡啼笑皆非,是为了装酷么?不过他的表象却没有“装”的那么淡定,不断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又抬头看墙上的电子公告屏,上头闪烁着已经抵达的航班号,其中一行明显是他在等待的。 叶禹凡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朝那个方向招了招手。 对方的视线很快聚焦在了自己身上,之后便不再看别人,像是盯住老鼠的猫咪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走到他身边。 “你回来了。”青年的声线比电话里的清晰很多,比一年前更加深沉了。 “嗯。”叶禹凡被看了一路,有点不太自在地垂了眼,猝不及防间,身体就被一把抱住了,还被整个人抱离地面转了一圈! 两个大男孩做这番亲密的动作,惹得旁人纷纷侧目,叶禹凡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挣扎着道:“你干什么!” 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那人又重重地说了一遍:“你终于回来了!” 待被放下,叶禹凡才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江冰从眼角到发梢都在笑,直接拽过叶禹凡手里的行李拖杆,问:“你饿不饿?” 叶禹凡:“不饿。”他是晕了十来个小时,根本没胃口了。 江冰:“你不饿我饿,等了你半天,先陪我吃饭去。” 两人随便拐进了机场的水饺店,说着“不饿”的叶禹凡一口气吃了一大碗,江冰却只吃了没几个,他看着叶禹凡就觉得饱了,这一年,自己空荡荡的心还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充实过! 上上下下把这个一年未见的人打量了一番,江冰说:“我觉着你大了点。” 叶禹凡纠正道:“是成熟。”在外头混一年,能不成熟么。 江冰呵呵傻笑着,问:“你看我呢?” 叶禹凡瞄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江冰催他:“嗯什么,快说呀!” 叶禹凡:“嗯,帅了点。” 江冰:“嘿嘿嘿……” 叶禹凡:“……”还是那么二! “额头怎么了?”江冰瞥见叶禹凡额头上一块偏红的肤色,顿时收起笑容。 “……”痂都掉了,还看得出来?不过在江冰面前,叶禹凡不想再藏着掖着,太累了,他把之前发生的事用轻描淡写的态度提了提,说,“现在已经好了。” 上一秒还在犯傻的青年,这一刻的视线冷得让人寒颤:“操TNND,丫要是敢在宁城动你一根毫毛,老子准废了他!” 叶禹凡开玩笑道:“我还想着你当时能在我边上,可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冰又骂了几句,目露凶光的模样甚至吓哭了附近桌的一个四岁孩子。 “好了,已经有人替我出过气了。”叶禹凡拉起他走人。 江冰追问:“谁?” “一个……”叶禹凡顿了顿,道,“一个朋友。” 江冰越想越郁闷,手臂上青筋暴露,像是随时准备拖个路人来暴揍一顿以发泄自己的怒气,叶禹凡的箱子被他拖着像是快抹布似的在后头甩…… 敢欺负他的人,敢对他的人动手……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给老子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江冰情不自禁地说:“你别回去了,呆在我身边吧。” 明知道江冰在开玩笑,叶禹凡的心跳还是快了一拍,他故作镇定道:“那种事又不天天发生。” “……上回吴飞他们也来了呢。”等江冰自己冷静下来,挠挠头道,“我拉了五个哥们儿一起来接你,可惜你放我鸽子!” 叶禹凡摸摸鼻子,说:“又不是我想。” “所以这次就我一个人来。”江冰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放我鸽子不要紧,连同我兄弟一起放,就太丢我面子了。” 叶禹凡想了想,说:“我给他们报销车票。” 江冰笑骂道:“谁要你报销!”想了想,又说,“不如你陪我在S市玩两天吧,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有人调查我 “好啊。”叶禹凡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半个月前让江冰白跑一趟,他已经挺愧疚了,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哄人,正愁着该怎么补偿,江冰一提出来,叶禹凡就立刻答应了。 两人先开宾馆放行李,接着一起去当地著名的景点观光。 江冰亢奋得不得了,叶禹凡也很兴奋,回到国内有种久违的感动,西里再好,风景再优美,也比不上国内任何一个城市带给他的归属感…… “这个要怎么弄?” “选目的地,然后塞硬币进去就好了吧?” 第一次坐地铁的两个小伙子就像乡下人进城似的研究着那些自动售票机。 “太先进了,不愧是S市!” “A国没有吗?” “巴掌点儿大的一块地,怎么可能有呀。” “哈哈,还是咱们中国好……” 上了地铁,江冰揉了一把叶禹凡头发,好笑道:“你竟然也会染头发,学洋鬼子呢,还是怎么的。” 叶禹凡扭头把后脑勺给江冰看:“从后面看是不是看不出我是谁?” 江冰没听出叶禹凡话里的意思,道:“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叶禹凡:“……” 江冰看着他憋闷脸,笑道:“你长得好,随便什么样都好看。” 叶禹凡“嘁”了一声,说:“我又不是你,染发为了装帅。”压低声音,“我是为了防人!” 江冰挑眉:“防谁?” 叶禹凡抓着江冰的胳膊,小声地跟他说了发生在意大利的事情,以及之后为了防止别人认出自己而小心翼翼的举措。 说那些话时,两人凑得极近,地铁一晃一晃,难免有些肢体接触,或是因为停车后的惯性撞在一起,两人却毫不在乎,继续旁若无人地咬耳朵。 江冰比叶禹凡高了半个头,为了仔细听他说话,还贴心地微弯脖子,明明笑起来一脸痞气,却做出那般温柔的举动,让几个在不远处偷窥帅哥的当地女高中生纷纷脸红心跳…… 听叶禹凡说完那些,江冰对叶禹凡道,“你听没听过一个笑话?一个人拿枪指着另外一个人,问,一加一等于几,被问的那个举着手,颤颤悠悠地说,二……” 说着,江冰学那个拿枪的人,做出手势指着叶禹凡,道,“砰!你知道的太多了!” 叶禹凡:“……” 江冰假装害怕地抖了抖:“总觉得我知道了很多秘密,不要杀我灭口。” 叶禹凡也做出枪的手势,指着江冰:“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么?” 江冰笑眯眯地问:“为什么?” 某人收回手枪,对着食指轻吹了一口气:“因为你二,我放心。” 江冰:“……” 地铁到了目的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前者一脸笑容,后者怒气冲冲:“敢骂老子二,想挨揍么……别跑!” 叶禹凡越走越快,但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江冰拽住胳膊,转过头,见那人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江冰把他往自己身边一带,拽着他忽然狂奔起来。 “你想干嘛……啊!”出地铁站,又沿着街跑了很久,叶禹凡忍不住叫道,“慢、慢点、我不行了……” 等停下来的时候,叶禹凡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江冰却是一脸轻松,得意洋洋地说:“你体力真差。” 叶禹凡:“……” 在外头逛了一下午,晚上叶禹凡还请江冰吃了顿大餐,只不过最终却是江冰付的钱,因为叶禹凡钱包里都是布罗币,没有人民币。 晚上回到宾馆,叶禹凡已过了A国睡点,早就不觉得困了,江冰也是熬夜党,两人各自洗了澡,叶禹凡把行李箱里的吉他抱出来,还没等他说什么,江冰就嗷嗷叫着扑上来:“靠!这是给我的?” “嗯。”叶禹凡把吉他递给他。 江冰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一脸感动地看了许久,叶禹凡道:“试试,你看好不好。” “等会。”江冰还没看够,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就是不下手。 叶禹凡等得不耐烦,激他道:“你是不是已经不弹了啊?”他知道江冰的性格,做什么事都是半吊子。 江冰瞥了他一眼,然后抱着吉他弹了起来:“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有一种感觉,忽然间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你……” 叶禹凡:“……” 江冰:“Oh~I love you……无法不爱你baby,说你也爱我~~~” 叶禹凡听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不是江冰唱得不好,而是他唱得太好、太投入、太深情,而且从唱的那一刻开始,江冰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唱情歌也就算了,看着自己唱情歌这算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更快乐,只要能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叶禹凡闭上眼睛假装在欣赏纯粹的音乐,可越是掩饰,他越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火在烧,整个人都暖暖的热热的,他终于感受到在电话里听这个人唱歌和现场听这个人唱歌的差距有多大了! “……我一直在这里baby,一直在爱你,I love you,永远都不放弃这爱你的权利……” 熬到江冰唱完一曲,叶禹凡竟然松了口气。 江冰迫不及待地问:“好听吗?” “好听。”叶禹凡心想,也许江冰真的适合走歌手这条路,唱歌时他的气场和平时天差地别。 江冰听了叶禹凡的赞赏,一点儿不谦虚,嘚瑟道:“那当然,我现在可是职业的。” “职业?”叶禹凡一愣。 “我在酒吧驻唱啊,不是跟你说过的么。”江冰没有把电视台曾邀请他们做节目的事情告诉叶禹凡,那件事因为与半个月前来S市接叶禹凡的时间有冲突而泡汤了,没能实现。 叶禹凡开玩笑道,“刚才那首歌,你可不能随便对着人唱。” 江冰:“为什么?” “杀伤力太大了。”叶禹凡笑道,“你要是想泡妞,就唱这首歌,一唱一个准。” “唱那首歌的时候,我可是真把听众当情人的。” 叶禹凡:“……” 江冰垂了眼,笑道:“但是,如果光唱首歌就能得到听众的心,爱就真的太简单了。” ……是自己多想了吗,叶禹凡思绪卡在一半,江冰一语双关是他的错觉么? 他拼命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开,道:“我等着你出专辑的那一天。” 江冰看着叶禹凡,眼神有点复杂。 话题很快转移开去,两人又聊了许多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叶禹凡跟江冰打听了江雪、吴飞等人的情况。 江雪还是老样子,不过听说温柔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母夜叉”了。吴飞等人跟着江冰开酒吧,事业搞得红红火火,小地方的娱乐场所都不是常人能开得起来的,他们拉帮结派后做这一行业也算是步入正途。 “我还赚钱买了辆车!”江冰兴致勃勃地说,“雅马哈S系列的黑款,比之前我从修车店借来的车要好多了,回去载你兜风!” 叶禹凡:“好啊,我想去麦田。” “那里去不了了……”江冰恨恨道,“房地产开发,把那一片圈起来造房子了,不过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地方,有点远,骑摩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叶禹凡侧身躺在床上,托着脑袋说:“没关系,反正我暑假也没事。” 江冰两眼发亮:“一个暑假都没事?” 叶禹凡点点头:“你有空么,陪我。” 江冰笑道:“你说呢。” 次日,叶禹凡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到S市,叶父叶母又惊又喜,儿子自从出国后就越发独立,大事小事都是他自己做主,起初叶父叶母还担心叶禹凡因为之前那个病出问题,忐忑了半年,发现没什么大事,渐渐也就放了心。 叶父得知江冰已赶去S市后,放弃了亲自动身去接他的打算:“有时间的话去看看你外婆,她一直念叨你呢。” “好。”叶禹凡的外婆家在S市的乡下,以前每年过年他都会来拜年。 下午,叶禹凡就带着江冰一起去了一趟,两人坐了一个半小时大巴,叶母提前打电话知会过,外婆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还买了一堆菜准备做大餐。 见到亲外孙,老人喜不自禁,拉着家长里短地说了会儿话,又关心起叶禹凡的学业和身体,“是不是又瘦了啊,在国外都吃些什么,哎哟,还这么小,成峰就舍得把你送出国去……”叶禹凡两年前生病的事情她并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这外孙从小优秀。 嘀咕了一会儿,老人又说,“听说你是在外头学画画?学得很好吧,我都见你上报纸了……” “上报纸?”叶禹凡挺奇怪,“什么报纸?” 老人摇摇头:“有个人拿了张洋文的报纸来找我,说上头那幅画是你画的,可惜我看不懂。” 叶禹凡更奇怪了,心中升起一种隐隐的不安:“什么人来找你?” 老人说:“他说他是专门研究一些天才少年的,他说你画画很出色,还问起你外公……” 叶禹凡大震,忙又追问:“问了什么?” 老人:“问我懂不懂艺术,问你外公以前画不画画,我哪懂啊,你外公就更不懂了,他一个农民,字都不识一个,再说了,你从小就没见过你外公……” 叶禹凡一下子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芮医生! 因为只有自己跟芮北年扯过有关“外公”的谎言,可是都过了一年了,芮医生怎么还在调查? 还有报纸,自己的画的确在报纸上刊登过,但都是以S.A.Fale的名字被报道的,他怎么知道那是自己? 叶禹凡浑身发凉,他战战兢兢地防着所有人,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秘密,却忽然发现,别人早就知道了这些秘密,甚至还在暗中寻找更多的线索…… 老人进厨房忙去了,叶禹凡坐在沙发上,越想越害怕,开始不自主地颤抖,江冰担忧地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有人在调查我。”叶禹凡僵硬着声音道。 “他们想知道什么?”江冰皱着眉头问。 “想知道夏骁川跟我有什么关系。” 强烈的不安感包围了叶禹凡,“他们想知道我是谁……”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夏骁川爱过柏长青,又和官林运有过一段说不清的感情,如果只是感情,叶禹凡当然不害怕什么,但是,他所知道的结局,是夏骁川被欺骗、被利用、被背叛,并因“忧郁症”离世……如此下场,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你别后悔 原本他在暗、敌在明,对S.A.Fale有兴趣的人一目了然,叶禹凡还能做些防范,可现在形势陡然转变,他在明、敌在暗,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惊慌感。 一个晚上,叶禹凡都魂不守舍,饭也没吃多少。 晚上老人强留外孙过夜,连带江冰也一起住下,不过只收拾出一张床,老人想着,反正都是半大的男孩,凑合睡一夜不要紧。 床铺挨着墙壁,叶禹凡睡里头,江冰睡外头,即使开了空调,江冰还是热得不行,身边躺了这么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好像身体里炸了颗原子弹,一层又一层的热浪从里往外冒。 “咱俩多久没一起睡啦,哈哈……我记得前年年底,你天天往我家跑,跟我睡一张床……” 叶禹凡心情不好,江冰寻思哄人开心,东拉西扯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次回去,你也直接住我那儿得了,我凉席都铺好了!” “……看情况吧。” 叶禹凡心不在焉,江冰也不觉得沮丧,又道:“孝子街那儿又开了不少小吃店,等你回去,我带你一家家吃去……” “嗯……” “哎对了,实验初中附近还开了个游泳馆呢!你想不想去游泳?”正说着,江冰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江冰……”少年的柔和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江冰整个人一个激灵。 大热天,叶禹凡的手掌却是凉的,两人的体温很快匀开,江冰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快速地一张一合,等着叶禹凡下面的话,叶禹凡却幽幽地说了三个字:“我好累……” “……”尼玛这是嫌他吵吗?江冰泪流满面!可叶禹凡却并没有松开他,这又让他纠结起来,“你困了吗?”江冰问。 他听见叶禹凡的叹息声,接着那人轻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江冰有点懵:“不会啊。” 这个人现在躺在自己身边,他就很满足了,想到几天前叶禹凡还远在天边,这会儿却近在咫尺,江冰就既蛋疼又感动。 叶禹凡侧了个身,面对江冰,江冰也扭头看向他,黑暗中,叶禹凡的眼里透出一丝难得的脆弱,以及……依赖。 情不自禁地,江冰凑过去亲了亲他。 双唇相触的时候,两人都呆住了…… 叶禹凡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息间侵入独属于青年的味道…… 而大脑发热的江冰却是什么都没想,做完这个动作,他整个人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躺在床上心脏砰砰直跳。 几秒的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许久,江冰才僵硬地说出五个字:“安慰你一下。” 叶禹凡:“……” 这不是兄弟间的玩闹,就算被压着亲个小嘴儿也不会心生嫌隙,这个亲吻,似是带着某种隐忍的深意……欲盖弥彰。 周身的气氛暧昧到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叶禹凡看着江冰,冷静地问了一句他此前从没打算问出口的话:“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一句话,仿佛是给江冰判了死刑,叶禹凡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期待着江冰否认,心里祷告着:不要说,不要喜欢我,告诉我,我想错了,这是我自作多情…… “如果……想欺负你是喜欢,想为你努力是喜欢,想着你失眠是喜欢,看见你……”江冰把叶禹凡的手拉到自己胸膛上,用力按住,“心跳加速是喜欢……那么我喜欢你。” 叶禹凡没料到江冰这样竟然会说出这种肉麻的情话,被这一系列排比句羞得脸上一阵燥热。 掌心下传来青年胸腔内鼓鼓的震动,告诉自己那个人没有在开玩笑。 江冰是不屑跟人玩暧昧的,就算知道叶禹凡得知他的龌龊心思后,可能会避开他,他也不会说谎、不会隐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不是甜言蜜语,那是他的心里话。 “你在演戏吗?”明知如此,叶禹凡还是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却不料厚脸皮的江冰侧头来了一句更破廉耻的:“你想再啵一下么?” 叶禹凡:“……” 其实江冰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可没那么自信地认为自己能打动叶禹凡,在他眼里,这个人,依旧是遥不可及的……但他不会放弃追求他。 江冰继续道:“想想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做的那些事,就觉得自己好幼稚好白痴……看见小雪那么喜欢你我就不爽,欺负你,抢你的钱,还凶你……可我又想对你好,想保护你,不是大哥罩小弟的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出国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天天盼着你回来……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对你是什么心思,直到半个月前,我满心欢喜地来接你,却被你放了鸽子……我很难受,那天晚上回到宁城,我喝了很多酒,做梦梦到自己抱着你,还对你做那种事……就是那天,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喜欢你,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但我不把你当女的,我只想要你呆在我身边。”他看向叶禹凡,苦笑,“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我那么差劲,你那么出色。” “没有……”叶禹凡无意识的呢喃了几个字,与江冰相握的手用了点力,“你不差劲……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听到这一句话,江冰明白,叶禹凡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现在说这些只是在安慰自己。 但江冰不想再忍耐了,就算下一刻会被叶禹凡一脚踹下床去,他也要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叶禹凡:“……你知道我精神有问题,我告诉过你的……” 江冰:“喜欢男人的我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叶禹凡:“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疯,我是一颗定时炸弹。” “你说你是转世重生的我都信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江冰破罐子破摔地说:“何况你又炸不死我,老子神经粗着呢!” 叶禹凡:“你……真的喜欢我?” “真的喜欢。”江冰绝望地说着,不敢看叶禹凡的表情:“你下一句是不是要问我有多喜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想压了你,在你跟我绝交之前至少让我先满足一回。” “……”叶禹凡挣扎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 “……让我握会儿不成么,我又不会真做什么,就这点儿也不满足我!”江冰觉得自己难受地快哭了。 紧接着,身上一沉,他定睛一看,只见叶禹凡趴到了他身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你……”叶禹凡眼眶泛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什么。”江冰直白地问,“有话就说,你想说我变态是不?” 叶禹凡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却是俯□,堵住了江冰的嘴,这一下,江冰的大脑彻底当机了。 如果刚刚江冰有一瞬间的犹豫,叶禹凡绝不会问后面的话,他会冷漠地拒绝,就像拒绝任何明着暗着对他示过好感的人一样……从唐真,到官鸿泽,再到Ian…… 他不傻不瞎,从小到大倍受追捧,只稍一个眼神,就知道那些人对自己有意无意,他装傻、逃避不仅仅是为了自保,还因为夏骁川的过往,让他疲于再爱。 可惜,江冰是个一根筋的傻瓜。 叶禹凡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个人拖下水,自己已经一团糟了,不想因私心把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拉入泥潭。 ……是他自己傻,这不怪自己,叶禹凡狠心地把一切责任推在他身上。 你可以否认的,但你没有,所以,是你自己硬要走进来…… 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我甚至不会爱上你…… 叶禹凡抬起头,眼睛依旧发红,脸色却变成了好看的绯色,他看着江冰说:“你别后悔。” 江冰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先苦后甜的自己幸福得一塌糊涂。 后半夜他后知后觉地抱着叶禹凡啃了很久,最后被对方不耐烦地制止,然后各自睡了。 次日醒来,江冰有种死刑犯被赦免的不真实感……偏头看边上还在沉睡的某人,一阵傻笑。 叶禹凡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快要流口水的青年,顿时嘴角抽搐地问:“想什么呢?” “想昨晚的事。”江冰傻乎乎地答了,随即又两眼发光地问:“你喜欢我么?” 叶禹凡一脸无语,江冰忙道:“呵呵,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不讨厌我就好了,像昨天晚上那样,偶尔让我啃啃,就足够足够了!” 是的,叶禹凡并没有答应他什么,如果非要给他们现在的关系一个定义的话,顶多是“拍拖”。 叶禹凡对这种状态挺放心,洗了脸刷完牙,两人吃了外婆亲手下的小馄饨,便打算回宁城。 直接在当地坐大巴回去,用不了三小时,车上叶禹凡又饱饱地睡了一觉,被江冰揽着靠在肩上,睡得很踏实。 一日前的不安感减少了很多,虽然这背后的事情没有丝毫缓和,但叶禹凡知道,他的“接受”让江冰在无形中分担了他的压力…… 回到宁城后,叶禹凡先回家见父母,没在家里呆足两天,就被江冰拉着出去一通胡吃海喝,见各种狐朋狗友,从冰雨帮的一众小弟到孝子街酒吧里的乐队歌手。 江冰显然是那个圈子里的中心人物,他成天形影不离地把叶禹凡带在身边,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一起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帅哥重视起来,何况叶禹凡是那个圈子里称得上稀有动物的“海外留学生”。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高个青年,第一天见到叶禹凡时就兴致勃勃地围上去,一番打量,“叫我黄毛就好了。”他是江冰在酒吧驻唱以后来的,在乐队里当贝斯手,“冰子隔三差五地跑电话亭打国际长途,就是打给你的吧?” “嗯……”没想到这人连江冰给他打电话的事都知道,看来他跟江冰关系很不错。 黄毛苦兮兮地埋怨道:“凌晨三四点,每次他给你打电话,我几乎都是到电话亭外等诶,你说你怎么补偿我!” “额……”叶禹凡想着从A国带回来的小礼物里还剩什么,拿一样来给他,却听他问:“你会唱歌么?” 叶禹凡摇头:“不太会。” 黄毛:“不会可以学嘛,暑假反正闲着,要不要跟我们学唱歌?” 叶禹凡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少年白皙的脸颊微红,黄毛越来越有兴趣了,他摸着下巴道:“不错不错。” 叶禹凡不解。 黄毛眯起眼睛:“长得不错,气质也很不错,难怪冰子痴情得跟个傻逼似的。” 叶禹凡:“……” “不用唱得很好,你只要往台上一站,抱个吉他装装样子张张嘴就成了。”黄毛揽住叶禹凡的肩,凑近他说:“我敢打包票,改明儿台下观众绝对翻倍!” “黄毛!干啥呢,放开他!!”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吓得黄毛浑身一哆嗦,从叶禹凡身上弹了开去。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情非得已 看着江冰那副嗜血修罗般的模样,黄毛吓得屁滚尿流。 一年混下来,他也知道江冰的脾气,这个男人发起疯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半年前另一个跟他们一样经营模式的酒吧里来人砸场子,江冰单枪匹马地就解决了一打人,还打得对方领头人断了两条肋骨……要不是对方挑事在先,这边兄弟又有掩护,江冰早蹲牢里去了。 那日以后,黄毛就对这个能以一敌十的男人“肃然起敬”起来,可这会儿自己才搭了一下叶禹凡的肩,江冰怎么也这副炸毛的模样? “黄毛你傻啊,冰子的老婆都敢调戏!” 立时就有人解答了黄毛的疑惑。 “哈哈哈!就是,跟军师保持距离啊!” “……什么跟什么!”黄毛一头雾水,他只知道叶禹凡和江冰关系极好,刚才说江冰“痴情”也只是开叶禹凡的玩笑,怎么都跟当真了似的! 叶禹凡也站在边上微笑,那些人拿自己开涮,他并不以为意,还淡淡瞥了江冰一眼,示意他安分一点,江冰收到信号立即乖顺的像条被驯服的大型犬,乐呵呵地练琴去了。 黄毛顿时就无语了……敢情他俩是玩真的? 没一会儿,江雪来了。 十七岁的少女此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加上性格开朗,江冰身边不少朋友都有那种心思,包括黄毛,见到江雪就点头哈腰地献殷勤。 这日的江雪显得特别不同,跟她熟的人明显看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头及腰的黑发笔直笔直,似是做了时下流行的“离子烫”,还穿着一身平日少见的白色连衣裙,仿佛真应了她名字里的那个“雪”字。 “小雪,来看你哥啊?”黄毛招呼着,听江雪轻轻“嗯”了一声,正想说你哥正在台上唱歌呢,就见她环顾了一周,紧接着就把目光定在了某一个人身上。 “叶禹凡!”少女一脸掩饰不了的兴奋,走近对方后还红了脸,一副标准的怀春样儿。 “……”黄毛混乱了,难道江冰对叶禹凡好是因为看准他当妹夫? “你来啦……”叶禹凡也笑了起来,叫她坐下。 一年未见,江雪本来有无数地话想和叶禹凡说,可是真见了这个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叶禹凡又变了…… 初中时,叶禹凡给江雪的印象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浑身的光环闪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而高中再遇上他,憔悴的叶禹凡多了一丝忧郁的气质,让她生出了一点可追求的念想;然而,叶禹凡没有在她的生活中停留多久,就又绝尘而去了,还顺便拐走了自己的哥哥…… 现在叶禹凡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身体状况和气色都比一年前好了很多,去年的脆弱与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忍的坚强与稳重,不似最早那种不近人间烟火般得完美,却更能让人心动。 “李乐他们都还好吗?”叶禹凡找着话题。 “都挺好的,大家都很努力。李乐今年年初又得了个画画上的奖,省里组织的,他现在已经是学校里的名人了,有不少学弟学妹崇拜他。” “是么。”叶禹凡笑了起来,“不错啊。” 江雪:“对了,你还记得你出国前,咱们一起去公园写生,遇到的那个老头子么?” 叶禹凡:“嗯,记得,你邮件里跟我提到过,他是艺高以前的校长?” 江雪连连点头:“是啊!因为你当时在公园里冒充李乐,导致学院里的老师后来都特看重李乐,有什么培训、活动、比赛全部通知他去。” 叶禹凡大笑起来:“他肯定很郁闷吧。” 江雪:“哪里啊!他嘴上不承认是占了你的光,但心里暗爽着呢,也问过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回来,说是想请你吃饭,估计他知道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吧。” 叶禹凡:“怎么会,他本来就挺厉害,而且又用功。” 江雪轻轻的摇了摇头,是因为叶禹凡,叶禹凡把一种人生态度带入了他们的生活,改变了他们,李乐以前虽然在他们当中算不错,但心态不好,又很自卑,现在改变了很多。 “哥哥也是,这一年,就像是变了个人,他很努力……”说起江冰,江雪的话就多了:“你走后,他就辍学了。” 叶禹凡无语道,“怎么回事?”在西里时,总是江冰打电话关心他,他问起江冰的事,江冰却说的很少,久而久之,便也不多问了。 “以前他也没去上学啦,但这次是交了退学单的,老爸还打了他一顿……”江雪想起父亲的盛怒就心有余悸。 江父是很少发脾气的老实男人,正因如此,真发起火来也比别人来得可怕,江冰阴狠的一部分就是继承了他爸。 江父从小希望两兄妹能考上大学,可惜两人都不是读书的料,但不管如何混,有个专科文凭也是好的,江冰却偏偏自作主张地退了学,还说要搞什么乐队。 乐队那是啥玩意儿?江父当然不懂。儿子平时不好好读书,这就算了,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也睁只眼闭只眼了,之前和叶禹凡玩时,江父还庆幸了一阵,觉得儿子终于开始学好了,可紧接着江冰就给了他一下炸雷——为了搞乐队退学了! 搞乐队玩音乐,在江父看来和“真流氓”没什么差别,连“明星”在他眼里都没一个好东西的……于是,得知真相后的江父狠狠地给了江冰一顿皮带鞭子,江冰还破天荒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他老爹把他往死里抽,江雪上去拦时还给挨了两下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手臂整整痛了两个礼拜,可想而知,挨了整顿下来的江冰当时有多惨…… 这一段江雪没跟叶禹凡提,她只说,江冰退学了,后来就专心地学唱歌。 刚开始,家里断了江冰的所有生活费,江雪还接济了他哥几日,本来以为这个半调子的哥哥很快就会妥协,但没想到江冰就那样一路走下去了,还走得有模有样的。 一开始是在酒吧里瞎唱赚点小钱,接着就去报了市里专门一个声乐培训班,每天都去,从来不缺席,跟他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学态度截然不同,后来他在酒吧里唱出了点儿明堂,有人专门来请他去大型娱乐厅唱歌。 江雪看了一眼台上那个他们正在讨论的人,道:“酒吧和娱乐场所一般是晚上六点开业,哥就每天六点上班,唱到次日凌晨三点,回来后睡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八点去声乐班,累得要死。” 叶禹凡想到江冰几乎每次都是国内的三四点钟给自己打电话,原来这是他仅有的空闲时间…… “有段时间他嗓子发不出声音,说话都说不清。”江雪笑着说,“不能唱的时候,他就练琴,前几日他还去报了钢琴班,说想学钢琴,弹那些古典名曲能培养音乐审美。” 江雪记得,一日早上江冰回来,痛苦地瘫在沙发上喃喃:“我为什么不早点开始学这些,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真是个傻逼啊!” 那天后江冰就越发刻苦了,整个人跟陀螺似的转啊转。 叶禹凡皱着眉,认真地听着,江雪以为他担心江冰的状态,不由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哥为了能专心练习不再去娱乐厅唱歌了,现在每个月在酒吧唱也能赚个两三千块钱。” 在宁城,一个十八岁的青年靠自己的能力月入两千算是很不错了,许多人这会儿都还衣食无忧地在学校里混日子呢!想想当年江冰还是个靠修摩托车赚买烟钱的小混混,难怪江雪此刻满脸自豪。 “月底哥哥要参加宁城娱乐广播电台举办的十佳歌手总决赛,到时候你还能一块听。” “电台比赛?”叶禹凡好奇。 江雪:“嗯,每天晚上八点都有人去唱,哥哥是两个月前开始参加的,已经是连着九个周的擂主了,之前听说宁城的电视台还想请他去做节目。” 叶禹凡讶异道:“这么厉害!” 江雪:“嘿嘿,等到周六晚上,酒吧这边人就特别多,因为电台比赛是打电话过去唱的,到时候有很多人来捧场。” 没过几天就到了月底的周六,应了江雪所说,晚上不到五点酒吧里就人员爆满,而且大多数来听歌的竟然都是初高中生! 那天,于楚楚也来了,叶禹凡和她们被安排在最前面的“雅座”。 台上的人先唱了几首热场,引来阵阵掌声。到了七点半,音乐比赛一开始,DJ就开了广播公放。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宁城娱乐广播电台,我是大家最最熟悉的小明……”音响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本周就是我们第三界电台十佳歌手的总决赛了,目前守擂的依旧是我们的江冰同学……” 听到江冰的名字,酒吧里的气氛一下子火爆起来。 轮到江冰唱的前十分钟,电台主动打电话过来,让他做准备,江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全场寂静。 “终于要轮到我们的主角出场了,江冰同学很不容易啊,这是我们举办节目以来第一次连续九周擂台冠军的选手喔!其实你就算输一场也没关系嘛……呵呵,废话不多说了,下面就请进我们的江冰同学,江冰在吗?” “在。”江冰抱着吉他坐在台上轻轻地笑着,一束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面部光影分明,显得特别有魅力。 “江冰你好!在酒吧吗?”主持人也知道江冰的背景,“紧不紧张?” “嗯。”江冰居然应了一声。 “哇,太难得了!以前每次问你紧不紧张,你都说还好,这次是因为最后一场比赛,所以紧张了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啊?” “今天我喜欢的人在台下听我唱歌。” “……”一阵沉默后,台下瞬间爆了,电台那边因为这边的轰动,无奈地提醒着,“江、江冰,请你那边安静一下好吗?……OK,可以听到我说话了吗,这个消息真是太让我惊讶了,你是在开玩笑嘛?” 江冰轻笑道:“不是。” 酒吧里的观众纷纷探头寻找着江冰所说的那个人,唯有几个内部人士面色有点奇怪,譬如江雪、吴飞、黄毛……黄毛这会儿的表情几乎能以染色坊来形容了,他悄悄看了叶禹凡一眼,可惜黑暗中看不到那人的表情。 “江冰,你知道你说这句话有多少女生会心碎吗?这短短两个半月以来,电台收到的写给你的情书数量都已经超过写给我的了!”主持人在那里激动地说,“你这样一说,打电话给你投票的听众绝对会减半的哦!” “没关系。”江冰一口无所谓的态度。 “你太自信了,我恨你!”主持人调侃了两句,终于回归正题,“那么,今天你想给我们带来一首什么歌曲收尾呢?” “庾澄庆的《情非得已》。” “哇嗷!几个月前刚热播的《流星花园》片尾曲耶!好的,接下来,就让江冰同学为我们带来这首《情非得已》!” 轻快的吉他声从江冰指尖流泻而出,因为台上特有的扬声效果而显得别为专业。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叶禹凡没看过这个电视剧,也不知道这首歌,但他听到江冰唱出来的歌词时,心脏瞬间漏跳了。 他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江冰时的情景。 那是他最最绝望的一段时间,大冷天掉进河里,是失足还是其他,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记得那个人一把把自己从冰窟里拖出来,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紧张和担忧。 自此以后,不管那个人表现得怎么凶怎么坏怎么草包,叶禹凡都不会讨厌他或者看不起他。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其实,那个人所唱的,也同样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吧,从第一次见到他,到打群架时心心念念地护着自己,醉酒时一刻不离的陪伴,在空旷的田野里恨铁不成钢地挥拳相向,再后来扭捏地送出那盒价格高昂的颜料…… 如果自己没有生病,没有离开学校,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他有交集。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只是,我没有你那么勇敢。 敢于大声说爱的勇气,我现在还没有,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 对不起……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让我背你嘛 那一晚,酒吧里的轰动效果是前所未有的。 江冰弹完最后一串音符时,台下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DJ都不得不把与电台的通话切掉。 广播那头的主持人在激动地喊着江冰的名字,却没有人应他,便只能遗憾的圆着话题把节目地进程往下推移,进入激动人心的投票环节,像这种投票也只是在节目规定时间内接入听众的电话,然后累积票数而已。 一个小时的节目能接入的电话数量有限,当晚一共只有五个被邀请的选手,他们的名次虽然都排在江冰之后,但在听众当中也有一定的支持率,可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咂舌称叹,江冰以26票的绝对性优势获得了第一,而这晚打进电台电话的听众只有27个人,也就是说,他几乎赢得了百分之百的投票率。 其中一个听众在打入电话后激动地说,她原本是打算投票给另外一个选手的,并且在这一个多月以来,不管江冰唱得多好听,总是因为他的背景而觉得他唱歌不纯粹,所以并不看好,直到今晚,听完这首《情非得已》后,她才彻底沦陷! 还有一位听众则是哽咽着说,这两个半月以来,她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周六准时守在电台边听江冰唱歌,一想到之后再也听不到了,她就难过地想哭。还说,江冰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她每周听广播时都会用磁带把广播里的歌录下来,并且用没有牌子的随身听一遍遍放着这些劣质的录音带……如果江冰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会是他一辈子的忠实fan。 说这些话的她,也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主持人感慨着“年轻真好”,一边祝福着江冰的未来,一边做着成人式的总结,也许在几年之后,当江冰真正走到那个高度,成了万人瞩目的明星,她已经忘记了这番言论,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忘记,这段日子带给她的感动。 还有许多许多,今晚的节目几乎成了江冰的个人秀,可惜因为当事人身处酒吧,没能及时地听到这些话,何况众人都还在关注江冰“喜欢的人”是谁。 他刚才说,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台下,而江冰刚刚唱歌时,又时不时地把视线往第一排的观众扫,大伙儿全部伸长脖子往那个方向看,也很容易就找出那个偶像的心上人——于楚楚。 无辜的于楚楚忍受着来自后排的一道道视线,如果那些视线是激光的话她现在估计已经被射成篓子了! 她是喜欢江冰没错,但是……尼玛刚才江家大哥看得根本不是自己好不好! 面部僵硬的同样还有坐在她边上的江雪,其实在当江冰唱歌前说出那句话时,她就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这会儿她都没精力去感动,整个人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不敢看台上,亦不敢看叶禹凡。 ……她握着拳头,想努力控制自己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可是思想却如同藤蔓植物一般在她脑海里疯狂蔓延,所有的尖芽和茎脉都指向一个事实——江冰喜欢叶禹凡。 因为身边有一个叫童跃的同学也是同性恋,所以江雪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难以接受,但是让她无法相信的是,自己的哥哥竟然喜欢自己暗恋的男神! 这到底是多么让人欲哭无泪的事实啊! 江雪浑浑噩噩地,拉着于楚楚走出酒吧,这在众人看来更像是偶像的妹妹为了掩饰未来嫂子的身份而偷偷逃跑的举动。 反应迟钝的于楚楚并没有发现江雪的异常,还自欺欺人地陷入“假设江冰真的再看自己”的美好幻想当中去了,一边没神经的感叹着“你哥真的好帅啊”、“有这样一个哥哥,你真是太幸福了”之类的话。 “楚楚。”江雪无比落寞地打断了闺蜜的话,仿若自言自语般地问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有一个知道我喜欢他的人,却比我早一步对他出手了,那他算不算第三者?” “啊,什么?你不是喜欢叶禹凡吗?” “是啊……”江雪哀伤道。 “卧靠,有人知道你喜欢叶禹凡,还跟你抢他,谁胆子那么大啊?”于楚楚咆哮了一番,又弱弱地说,“不过叶禹凡那种人,追他的人本来就很多吧……” “……”江雪无语了一瞬,道,“如果追他的那个人跟我也很好呢,是跟我关系很亲密的人。” “比我跟你还好么?” “和你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的亲人。” “什么?你有姐姐还是有妹妹啊?不管是谁,知道你喜欢叶禹凡还动手追他,不是太卑鄙了吗!” “……”卑鄙吗? 别人也就算了,反正她不认识,以前也想过,像叶禹凡这样的人,以后肯定会找一个各方面都跟他一样优秀的女孩子当女朋友,自己是绝对不够格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哥哥呢?原来这一年,原来哥哥这么努力,不是因为受了叶禹凡的鼓舞,而是纯粹地为了他……想到这一点,江雪就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也许只有这个人跟自己抢叶禹凡,她都不会诅咒或生气,只能默默地把心中的哀怨往肚子里吞。 “到底是谁啊?”于楚楚还在旁边不依不饶地问,她从来没见到江雪这个样子过。 江雪摇摇头,拉着于楚楚说:“陪我喝酒去。” 于楚楚抖了抖,她知道江雪喝醉后肯定会发疯,可是,“我们买回去喝吧,要去我家吗?”还是这样,她比较放心一点。 但是这一晚,江雪喝了很多很多酒,都没有发疯,也没有变身母夜叉,只是一直哭一直哭,还一言不发,直到后来,也不知道谁先醉了,两个姑娘就昏昏沉沉地就躺在床上,相互安慰着睡了过去。 而在另一头,江冰也拉着叶禹凡跟一群哥们儿聚餐去了。 周六晚上的夜宵是少不了的,随着几个人收入的提高,吃东西的地方也从以前的路边烧烤摊进化到了比较高级的酒店。 在此之前,也有人关心江雪去哪里了,江冰道:“应该回家了吧,还是不在的好,我可忍受不了你们几个喝醉后淫言秽语地调戏我妹……”众人一阵笑后,也不再多说。 几杯酒下肚后,一个人忍不住道:“唉唉,冰子你今晚说的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军师吧!” 一人听了,立即起哄道:“还用说么!今晚除了他,有哪个人是第一次来咱们酒吧的?” 另一个哥们坏笑着看向叶禹凡:“哎哟,还脸红了!” “羞起来跟个大姑娘似的,叫你禹美人算了!”黄毛也哈哈大笑。 “噗——”叶禹凡被黄毛不正经的话噎得一口酒喷出来,当即呛了起来。 江冰满头青筋:“黄毛你皮痒了是么!”刚说不爽他们调戏小雪,现在却来调戏叶禹凡,真是……“说那话就是热热场,烘托气氛,最后一次比赛嘛,你们这些白痴,还当真啊!” “妈的,原来你是自我炒作!” “跟歌星还八竿子打不着呢,就知道玩这些虚的,鄙视你!”青年们毫不客气地损着他。 其实叶禹凡倒也不是很在意,男人间的玩笑本来就是不作数,会相信这话的也就那些听广播的女生了。 却没想到,紧接着膝盖就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覆盖住了,摸了一把,江冰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叶禹凡:“……” 宵夜后好几个哥们儿都醉了,叶禹凡也醉醺醺的,江冰揽着他,说:“晚上别回去了,到我家去睡吧。” 江冰家的确离市中心近些,不要半小时就能走到,叶禹凡出国一年,已不再是外宿一晚都需要和家里报备的小孩子了,便应了江冰的提议。 其实他也有一点私心,今晚江冰给他唱那首歌,他有点被感动了,所以不管是刚才吃饭,还是现在,他都很配合,江冰说什么便是什么。 “摩托车停在家里,只能走回去了……”江冰咕哝了一句,又问,“你累么,要我背你吗?” 叶禹凡摇摇头,他还没醉到需要人背着走的地步,江冰却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咬着他的耳朵说:“让我背你嘛……” 这撒娇般的口吻让叶禹凡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这家伙在外头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尽管这个点大街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便胡乱地点了个头,他知道江冰是想对他好。 江冰喜滋滋地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叶禹凡怔了一秒,心中又是一动,才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 青年手臂夹着他的大腿,站起来往前走,轻松地像是背着一袋棉花而不是一个大活人。 叶禹凡的身子僵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下来,还把下巴搁在了江冰肩上。 鼻息间是青年特有的体味和汗味,一点儿不让人讨厌,还让他觉得有点好闻,如果是两年前,叶禹凡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会对同性的身体心驰神往…… “叶禹凡?” “嗯?” “呵呵,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 “刚才饭桌上说那些话,才是唬他们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自然美景 当晚叶禹凡在江冰家过夜,洗了澡,吹着冷气,还是浑身发热,微醺的感觉像是站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脑海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想法。 这点儿程度算不上神志不清,至少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控制不住的只是想的事情和方向……平日里受着理智控制的念头像是身体内的一阵阵热潮涌上来,难怪有些人创作前要先喝酒到三分醉,仿佛这般才能更恣意地展现内心的世界。 一些感性的东西被放大了,叶禹凡躺在床上,竟然有点渴望被人拥抱,也不知道江冰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来就趁着他愣神搞偷袭,被一番揉弄后,某人才笑嘻嘻地从身后抱住他。 叶禹凡扭头看向江冰,江冰想起自己第一次带他喝酒,之后他抱着自己又哭又闹,浑身一阵热一阵冷,跟中了毒似的,还脱光了衣服让他抱着一夜……顿时悔恨自己当年不开窍,不懂惜福! 如今的叶禹凡喝了酒都不见任何醉酒状态,除了反应有些迟钝,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却清澈透亮,让江冰想干坏事都不止从哪里下手。 不想却是叶禹凡主动,他侧了个身,寻着江冰的嘴唇就贴上来,慢条斯理地舔。 江冰简直受宠若惊,但一惊之后立即反应过来,夺回主动权反压了回去。不比上回顾虑着对方反感或恶心,隐忍着浅尝辄止,这次江冰控制不住的粗暴动作甚至让叶禹凡轻哼出声,他又压住他意欲挣动的手腕固定在身体两侧,深入侵犯的动作。 他从未这样全身心投入地吻过一个人,全凭本能地磨合着,尝试着如何做能让对方也舒服地沉溺其中,如何使坏欺负又能让他发出自己想要听的声音……男人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暴露本性,毫不掩饰的霸道让叶禹凡想挣扎也力不从心,被压在床上吻得一阵发颤,脑袋也越发的胀起来。 和同性间的亲密接触刺激了叶禹凡的神经,纷呈杂乱的旖旎片段一个个闪过,有往世的柏长青,也有现在的江冰。前者温柔如水地缠着他,却也如沼泽泥潭让他无法逃离;后者来势汹汹如大浪,可看似让人惊骇的一袭后之后,则是缓缓浅浅地退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可原本应由男人主导的情事,记忆里却是女人在不断索求,对方像是一块海绵,饥渴地汲取着自己身上的水分……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也记不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只有女人身上的若有似无的体香以及琼脂凝玉般的肌肤触觉……让他心惊、抗拒,而且难堪。 好在属于过去的记忆断断续续,并不像以往碰触到官鸿泽的身体时那般排山倒海地让叶禹凡失去自我…… 他也无力去思考这些,一边承受着江冰时而粗暴时而缱绻的吻,一边像是旁观者一般,看着一段老旧的电影,然而电影之中,唯独没有官林运的身影。 …… 次日醒来已临近午时,房门虚沿着,外头传来好闻的食物清香。 叶禹凡动了动舌头,唇齿间的酥麻感让他脸上发烫……清醒过来,才又余力去分析昨夜想起的事,记忆里与夏骁川有过**关系的人让他觉得困惑。 柏长青是夏骁川所爱之人,很早之前就想起过与对方的情事,这些毋庸置疑,但那个女人却是叶禹凡所陌生的,不止叶禹凡陌生,连身体里的夏骁川似乎都有些惊异——他感觉得到,内心浅浅的不安。 不像自己,情窦初开时尚对文静秀气的李诗涵有所好感,夏骁川似乎对女人完全没感觉,因此与女人的情事与其说是各取所需,不如说是被迫交-媾…… 最让叶禹凡不解的,是官林运的事,他一直以为夏骁川与官林运有过一段情感纠葛,不管是真心还是利用,记忆里的官林运对夏骁川都有过一段显而易见的追求,只是可能欺骗与利用的成分更多,夏骁川才会忧郁自杀,重生后又因心理阴影而恐惧官家的人……一切都合情合理。 但有关官林运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与官鸿泽的那一次“摸手”之后,真相到底怎么样,叶禹凡一无所知,否则他也不用小心谨慎至此…… “醒啦?”江冰探头进来,打断了叶禹凡的思绪,“起来吃点东西,一会儿带你出去兜风。” 出了客厅,叶禹凡随口问道:“江雪呢?” “没见着,可能出去玩了吧。”江冰耸耸肩,把煎蛋搁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吃着饭,江冰抽了张纸巾给叶禹凡擦嘴角的粥渍,顺手去摸他微肿的下唇,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房门轻响,江雪握着钥匙,进门就见到他哥抚摸着叶禹凡脸颊的暧昧一幕,“……” 江冰收回手,问候了江雪两句,便继续吃自己的了,连叶禹凡也是无比自然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江雪僵硬地笑了笑,赶紧躲回自己房间,她的眼睛还肿着,怕他们看出来。 过了不久,听到两人出门的声音,江雪才脸色煞白地走出来,她呆呆地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好的桌子,又鬼使神差地进了江冰的房间。 不同于女生的干净香甜,男生的房间总是又脏又臭,充斥着不知道是汗还是脚的怪味。以前江雪进她哥房间都要嫌弃地掩鼻,这回想到叶禹凡昨晚在这里过夜,又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反而还有一点心跳加速。 不足一米三宽的床上,被褥凌乱地团在一起,江雪心情复杂地上前摸了摸,止不住地开始脑补昨晚可能发生的事情,联想到两人的体格……肌肉发达的哥哥和纤瘦的男神……江雪的眼泪蓦地又涌了上来,觉得莫名绝望,但又不是百分之百的悲伤,还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站在床前发了会儿呆,江雪叹了一口气,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宁城东郊加油站,这时出市区前的最后一个加油站了。 东郊去年刚开发了一个森林公园,前去游玩的当地旅人不少,有自驾游的、自行车车队的、坐大巴跟团的,都在这一站为自己添水加油。 加油站的便利店前站着几个靓丽的年轻人,她们正是宁城大学跟团出游的学生,几个女生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抱怨着烤人的温度,就在这时,一阵重重的“突突”声由远及近,旋风过后,女学生们回头望去,登时怔在了原地。 只见来者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机车男青年,他穿着黑色衬衫,戴着黑色面罩,人高马大,臂腿修长,凌厉的眼神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女生们反应过来,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露出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的身影,那人生得眉清目秀,在面露凶相的帅哥衬托下尤为显眼。 白T恤下了车,径自朝那些女生们走了过来,纤瘦的身影如同一阵清风,其中两个原本还有点心惊的女生被对方翩翩气质引的霎时红了脸,却不敢贸然靠近,因为那位黑衬衫危险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锁着白T恤的背影。 白T恤走到窗口处,对老板娘说:“一包口香糖。” 女生们:“……” 近距离看,才发现这个人相当面嫩,估计二十岁都不到,却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有着一种不属于同龄人的气质。 少年回去后并不急着上车,先是慢条斯理地剥了一条口香糖塞进嘴里,接着优雅地把纸包装丢进边上的垃圾桶,然后转身,神情淡漠地扫视了一圈,如同高高在上的王子…… 几个女生腿都快软了,但让她们想喷鼻血的还在后头——少年慢腾腾地跨上黑衬衫的车,一手搂住了对方的腰,另一手扎进自己的口袋,接着缓缓地把脸贴在对方的后背,神情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机车男载着白衣帅哥绝尘而去,女生们瞪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捂着嘴无声尖叫…… 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地晒在身上,江冰一边飙车一边都能感觉自己在挥洒汗水,好在自己帮叶禹凡挡去了大部分的太阳和狂风,不用让对方经历这种不适。 在大路上驰骋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江冰找了阴僻处停好车,指着边上的半壁残垣说:“从这里翻过去就是了。” 叶禹凡上手攀在废弃的砖墙上,用力撑着身体,试了两下都没能爬上去。江冰笑着扣住他的腰往上一托,把人轻而易举地送上了墙头。 视野一亮,叶禹凡趴在墙头上,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山、湖、芦苇、草地……这是一幅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景! 碧绿的湖水如同一块翡翠,印着蓝天白云,静静地躺在山凹处,湖边一片金色芦苇在阳光下、清风里缓缓摇曳,绵延的山林是完美的背景。 “……宁城居然有这种地方……”他感慨着,“你怎么发现的?” 江冰笑笑:“前不久听说这边附近开了个森林公园,一路骑过来,半道停下抽烟,看见这边的墙,就爬上来看看。” “……”一般人在路边看到一堵墙会想去爬吗?叶禹凡心里觉得好笑,却又感叹要不是江冰脑子构造奇怪,也不能发现这么好的地方了。 “这儿还不到森林公园的开发区域。” “这么好的景色,早晚也会被人发现的。” “嗯,走,下去瞧瞧。”江冰先跳下去。 近两米半的高度,叶禹凡饶是胆子大,这会儿也有点犹豫,江冰站在下头,张开手臂,笑道:“下来,我接着你。” 被某人满怀抱住后,叶禹凡闷声问:“一会儿回来怎么办?” 江冰像听了笑话似的瞟了他一眼,然后退后几步,往前一个冲刺,两下就吸附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禹凡,问:“还担心么?” “……”这家伙是属猴子的么! 山林原野尚未开发,人迹罕至,路上一深一浅的全是杂草和乱石,墙头上看着挺近的湖泊,两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本以为湖边都是淤泥,却没想到有一边是卵石浅谈,江冰脱了鞋子去试探石滩的松软,确认安全后才招呼叶禹凡:“过来吧。” 夏日温度高,暴露在空气中的卵石温度烫人,浅谈的水也是温的,走两步下去,才渐渐凉快起来。 两人洗了脚,夏风习习,远山知了咿咿,方圆百里,感觉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惬意得不像尘世。 叶禹凡找了块高石停着,江冰跳来跳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不一会儿说:“来,这儿有龙虾!”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卑微的单恋 江冰随手折了根树枝,在端头绑了嫩叶的茎,伸到水里静候片刻,就钓上一只青壳小龙虾,叶禹凡过去他那边的时候,就见那只龙虾被江冰摔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你把它抓上来干吗?”叶禹凡不解。 “吃啊!”江冰理所当然道。 “……”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吃小龙虾?怎么吃?生吃吗?叶禹凡脑中闪过击石取火的画面。 在他疑惑之时,江冰已经迅速地钓上来四五只龙虾了,他把一只奄奄一息的龙虾钉在树枝上,从裤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大脑的断片让叶禹凡囧得没脸看江冰,觉得自己真是书读得傻了。不过转而又想,江冰在野外生存方面的能力的确强过自己,如果是在战乱年代,自己说不定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连书生都不如,是身份卑微的画师。 江冰烤了一个先自己尝了:“唔!”觉得没有怪味,才烤第二只,亲自剥了给叶禹凡,“喏,小心烫……” 叶禹凡蹲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冰做那些事,心在无形间柔软了些。 “好吃吗?” “肉挺鲜的。” “纯天然无污染,哈哈哈!有点盐或者孜然就更好了,撒上头烤。”江冰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闻到了孜然龙虾的香味,“肯定能把这一片地儿的食肉动物都引出来。” 叶禹凡扑的笑了出来,两人吃这个也不为果腹,就是图个新鲜,尝了味道后便去玩别的了。 原来小湖一边靠山的部分还有一条山涧,下了雨,山水就会漫出来冲洗湖岸,久而久之,才有了那片卵石滩。 江冰胆子大,还想拉着叶禹凡去湖里游两圈,可惜叶禹凡谨慎,担心湖心水深,不敢下水,只得作罢,两人遂脱了鞋子坐在湖边泡脚吹风。 偶尔江冰凑过来摸摸叶禹凡的头发,亲亲他的脸,毫无刻意的亲昵举动让叶禹凡觉得很舒服。江冰哼了几首慢节奏的歌,青年独有的低沉嗓音如同提琴曲般在湖边荡漾。 叶禹凡有点心醉,想着如果能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也不错,那样的话,说不定他能毫无顾忌地把自己交给江冰…… 回去时,江冰先蹲在墙边让叶禹凡踩着自己翻过去,接着两人打道回市区。 过了几日,宁城广播电台的那档歌唱比赛节目打电话给江冰,要他去领取比赛奖杯和奖金, “你这几天太火了,给那档节目打电话的听众十个有九个是奔着你的,台里还堆了一堆写给你的信……”节目制作人在那边鼓动江冰去电台做客。 江冰没拒绝,这些宣传对现在的他来说有利无弊。 那天晚上,叶禹凡一个人呆在家里听节目。从收音机里听江冰的声音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几个小时前两人还在一起,这会儿对方却在和全城的听众打着招呼,并且说着感谢粉丝的话……冠冕堂皇得还真像个明星似的。 之后的对话时间,电台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叶禹凡本还想凑个热闹,结果打了两次都是忙音,只能作罢。 有个女孩子打进电话后的尖叫声把主持人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对方叫完后就大声告白:“江冰我爱你我太爱你了我爱你爱的快疯了你能跟我在一起吗我求你了……” 江冰:“……” 主持人僵硬了两秒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熟练地圆着场,又调侃江冰要不要接受。 江冰却笑问:“你爱我什么地方啊?” 女孩说:“你唱歌唱得好!听你唱歌我觉得你是一个又酷又温柔的人啊啊啊啊我爱你我太爱你了(重复告白)……” 江冰又说:“哈哈哈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没有那么好,我的确很酷(?)但是我并不温柔,我以前还是个混混,考试不及格又经常逃课,哎……所以一想到我喜欢的人可能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我就觉得好烦啊,但是我会努力让他接受我的缺点的……你别太爱我,我会骄傲的,其实我是个很容易骄傲的人!”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表述啊,毫无逻辑又不知道重点在哪里! 江冰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挺掉价,应该维持少言寡语的冷酷形象的啊啊啊…… 他并没意识到这样的表述又俘虏了一群无知少女的心,看似得瑟骄傲的青年因害怕喜欢的人看不上自己而表现出不自信的一面……实在是萌爆了! 主持人:“所以江冰的意思是说,如果要想打动你,就要先接受你所有的缺点吗?” 听众们:“……”啊啊啊啊啊!!!! 又一拨电话向电台袭来…… 一开始叶禹凡还抱着收音机在那里狂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可当江冰说道那句“我会努力让他接受我的缺点”,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耳边还在放着江冰和电台主持人的对话,时而有江冰曾经参加比赛时唱过的歌曲当背景音乐。 叶禹凡闭着眼睛默默地想,江冰喜欢自己是喜欢自己哪里呢? 一个人大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表象而非本质,叶禹凡曾经的优秀和完美也一样,就像是人所穿着的衣服、戴的面具,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会认为那些衣服和面具就是自己身体长出来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会喜欢一个人,无非是被对方身上的某个闪光点吸引,譬如好的外表、好的成绩、好的家事……这个社会制定了一系列规范来给人排高低、定优劣,并以此作为人与人之间交际的评判标准,如果价值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就代表着“不配”。 可撇开这所有的一切表现不谈,如果人只是作为生物个体而存在,什么能够代表一个人的特征呢? 叶禹凡很明确,江冰身上有一些特质吸引着自己,不是外表亦不是歌声,而是他的勇敢与随性。 是的,江冰跳脱出了已有的规则,随性地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他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兄弟义气、同甘共苦……有了梦想以后不顾一切地拼搏。 他成长过程中所做的全都是尊崇男人本性的行为,而这一切,却是曾经循规蹈矩的叶禹凡想都没想过的。 叶禹凡活在社会与时代为人所制定的框架中,做着框架中的王者,对那以外的一切都不屑一顾。所以,当他经历突变后,才会如此措手不及,在框架内建立起来的自信被打击得支离破碎…… 而叶禹凡对江冰的感情踟蹰的原因,就是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吸引了江冰,也许是自己的表象让他产生迷惑,让他误以为这是“喜欢”,就像当年很多宣称“喜欢”自己的女生一样,如果对方无法接受自己的本质,感情就会快速变质。 …… A市,被骄阳笼罩了一个下午的城市,就算是已近傍晚,也未褪酷暑。 北年心理精神咨询中心的公共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实习生正恹恹地等候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就在这时,一辆显眼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了事务所的大门前,下车进门的年轻美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哇靠……哪家的千金小姐啊!” “嘘,说不定是来看病的。” “……” 背着小型名牌包的少女环顾了一周,从包里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不一会儿,众人就见BOSS亲自从楼上走了下来。 “……是芮医生的女朋友吗?” “芮医生好吊,看来是要娶豪门小姐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嫁给芮医生这种人很可怕吗?都没有什么秘密……” 几个人小声嘀咕着,然后听不远处地女孩亲昵地扑上去抱住芮北年的胳膊,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舅舅~” 众人在风中凌乱了。 “尼玛芮医生看上去就比他外甥女大没几岁吧!” “没有诶,之前我听黄医生说,芮总有三十四岁了……” “……好老!一点都看不出来!” 芮北年把唐真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她倒了杯冰水,道:“怎么这么早来了,不是说下午六点才下班么。” “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没找朋友去玩?” “大热天没心情,这几天都在家里吹空调,闷死了。” “呵呵,晚上想吃什么,我陪你约会。”芮北年一脸宠溺地拍了拍唐真的脑袋。 “随便啦。” “那我定了,CHARTRES的意大利菜怎么样?”芮北年给餐馆打了个电话,随即又道,“听你妈说,你在国外遇上喜欢的人了?” “她是不是又让你来试探我!”唐真撅着嘴道。 芮北年哈哈一笑:“你说我是偏着你还是偏着她呢?” 唐真这才笑逐颜开,缠着芮北年撒了会儿娇,才缓缓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哦?怎么特别?长得帅么?”芮北年勾了勾唐真的鼻子。 “帅!”唐真眼睛一亮,“但不是轻浮的帅,是干净的帅。” 芮北年挑挑眉,不太理解唐真的意思:“我是哪种帅?” 唐真嫌弃地看了芮北年一眼:“你才不帅,你只是穿得好一点,比较讲究形象罢了。” 芮北年:“……” 唐真托着下巴说:“他是那种能把十几块的地摊货都穿出大牌效果的人……家境一般,经常独来独往,说话做事都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啧。”芮北年调笑道,“堕入情网的傻姑娘。” 唐真从小和芮北年亲,有什么心里话也都直说,从不掩饰:“……他看上去很脆弱,让人心疼,却又很坚强,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被吸引了,后来接触多了,越来越喜欢,但我告白了好几次,他都拒绝了……” 芮北年轻轻摇头道:“这可不好,单恋会让你在他面前,变得非常卑微。” 芮北年说得一点都没错,唐真喜欢叶禹凡已经到了不奢求对方给予自己平等的爱的地步了,只要他能接受自己的好,自己估计就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她连这一步都做不到,因为叶禹凡现在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舅舅~~~” “嗯?”每当唐真用这副撒娇的口吻叫自己,芮北年就知道对方有事所求。 果然,唐真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也喜欢上我么?你以前是不是通过催眠让凤鸣叔叔喜欢上了你?” 芮北年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苦笑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朋友聚会 小孩子就是好骗,随便说什么就信以为真,还有他那些亲朋好友,也一直以为是自己捉弄了官凤鸣。 世界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如果说催眠可以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那芮北年就真的成神了。 他摇摇头道:“没有这种方法。”除非那个人本来就喜欢你,却不愿意承认。 唐真仿佛不信:“那凤鸣叔……” 芮北年呷了口茶,轻松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打算再细问那个男孩的情况,给唐真出别的主意,不料这时办公室门轻响,一人夹着资料探头进来,指着手表道:“芮医生,开会。” 芮北年一怔,今天晚有例行的会议,唐真昨日说要来,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就来。”他歉意地看了唐真一眼,道,“真真,就半个小时,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么?” 唐真无奈地摊了摊手,芮北年指着桌上的笔记本说:“你要想上网的话,可以用这台电脑。”说着就带上资料和笔出去了。 唐真坐在芮北年的皮椅上,开电脑摆弄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索性站起来打量他的办公室。 纯白色的装饰风格体现了这个男人潜在的洁癖,玻璃柜里的专业书籍叠放得整整齐齐,连从书页里延伸出来的便签都在固定的一溜位置,可见他在工作上的严谨。资料柜从外头上了锁,唐真只能透过玻璃看到上面的编号。 她又回到了电脑桌前,甫一坐下,手肘就碰到了什么,只见电脑边还有一个没被锁进柜子的资料袋。 唐真以前也好奇过芮北年工作的内容,遇到好玩的病例,芮北年曾当故事讲给她听,但病人的真实资料都是被隐去的。 她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时间,离芮北年出去才过了十五分钟,便大胆地翻开了袋子看了起来。 放在最上头的是几张画着乱线的复印纸,上面奇怪的纹路她一点不懂,但这些画纸让她联想到了叶禹凡,一边思考着“这个病人是学画画的吗”,一边把画纸往边上一放。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信息几乎让唐真差点心跳停止,整个人呆在位置上,不敢置信地盯着病人资料的首页…… 姓名,叶禹凡 生日,1984年9月20日 籍贯,X省宁城 学历,宁城实验高中(肄业) 荣誉,1999年中考市状元,市优秀学生干部、中小学生游泳比赛小学组亚军…… 怎么会是他?真的是叶禹凡!唐真的第一反应是芮北年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并且调查了那个人! 可她快速扫了一遍资料,才知道这个人是她所认识的叶禹凡,而不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而自己会在这里发现叶禹凡的资料,也是纯属巧合! 因为这份病历是两年前的——1999年9月30日就医,档案入库。 具体症状,第一阶段(9月中旬-10月):梦游,午夜翻箱倒柜喃喃自语…… 第二阶段(10月-11月):疑似人格分裂,暴食,记忆遗失,行为怪异,人格转换期间病人称自己不是叶禹凡,性情大变,曾被短暂催眠,情绪失控……催眠治疗,分裂人格自称为1984年去世的画家“夏肖川”,32岁。 第三阶段(11月):疑似精神分裂,疯狂作画,作23幅奇怪画作,病人称自己是画家,神智失常时会画奇怪图案,事后遗忘自己的行为…… 第四阶段:病人放弃治疗,休学在家…… …… 唐真惊得花容失色,她继续往下看。 单方推测与诊断—— 推测:病人被“夏肖川”的灵魂附体,受其影响开始画画,继而产生一系列分裂症状,迷失自我。 搜寻画家“夏肖川”,无果,托人对病人的画作进行分析。 专家结论:作画者意识老辣,虽运笔生涩,但不似出自中学生之手。 …… 2000年4月赴宁城求证,病人否认“被附身”与“灵魂融合”,并声称“夏肖川”是他儿时听姥爷提起过的一个画家,同时坦白23幅画作是肖像画,与专家推断相符,并承认自己喜欢绘画,与以往的“厌恶”态度大相径庭。对话期间,病人表现冷静、逻辑清晰,但言述部分与先前的病症表现不符,主观认知占大部分,分析有说谎成分…… 2000年9月获悉,病人已被A国皇家艺术学院录取,出国留学。 诊断暂搁。 …… 2001年5月,获知“夏骁川”的真实身份系1952年出生的艺术家,年少成名,后赴意大利佛罗伦萨留学,期间家破亲亡,患忧郁症,回国后销声匿迹,曾与官家和柏家有密切往来,1984年病逝,疑内情被刻意隐瞒。 2001年6月,获知国内外艺术界名噪一时的S.A.Fale与夏骁川有相似画风,推断S.A.Fale的真实身份是叶禹凡。同月赴S市拜访病人姥姥,知其祖辈为农户,不懂艺术,证实病人出国前的谎言…… …… 唐真再往后翻,又见叶禹凡的一张一寸照复印件,照片上的男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轮廓比现在柔和许多,面容稚嫩,笑得阳光又灿烂。 手指划过照片,唐真瞬间想起叶禹凡曾在官鸿泽家的一次精神失常,当时他的样子吓坏了众人,可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肯说,也不愿意去医院。 唐真心中五味陈杂,脑中乱作一团,叶禹凡的病,根本没有好吧…… 芮北年回到办公室时,见唐真坐在里头出神,不由笑道:“等得发傻了?抱歉,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的了。” 两人去吃饭,可这个平时活泼的外甥女根本不在状态。 “对了,再和我说说你喜欢的那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芮北年问了一句唐真感兴趣的问题,却不料对方闻言把酒杯都打翻了,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唐真白着脸道:“舅舅,我们先不说他了行么。” 芮北年一愕,笑了笑,转移话题问唐真剩下的一个月假期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唐真心不在焉,吃得也不多。 芮北年以为是自己晚上开会让这个小公主等生气了,也不好说什么,饭后在附近的商场里给她买了一条Swarovski的手链作为补偿,便早早地把她送回了家。 坐在车上,芮北年按了按太阳穴,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凤儿……” “滚你NN的,叫谁呢!” “呵呵,最近忙么?” “忙个屁!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快说,又要利用我什么了!” “啧,咋跟个深闺怨妇似的……我就是想你了,不能给你打个电话?” “啊呸!你是又想捉弄我了吧!上个月老子陪你去酒吧被、被你……我告儿你,你甭想老子再陪你去喝酒!” 芮北年皱眉:“你好歹也是堂堂官家二少,说话怎么尽带脏字?” “老子愿意!你管得着么!” “凤鸣……” “干、干嘛!别这么叫我,你到底啥事,有屁快放!” “你要在我边上,我现在就想亲自给你洗洗嘴。” “滚!”嘟……嘟…… “……” 芮北年笑了笑,转到短信界面,快速打了一句话:“周六早上十点,Z街S咖啡馆,问你点事儿。” 短信快速回来了:“十点老子还在睡觉!” 芮北年:“不准时到,我就带着玫瑰花亲自上官宅找你去。” “……周六十点,不见不散。” 精心装潢过的宽大房间里,有着时下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高档的电子产品,小型健身器材,室内篮球框,拳击手套,Kingsize的大床…… 刚运动完的青年穿着紧身背心从隔间过来,随手从红木挂衣树上取了一块毛巾,擦着耳鬓胸口的汗液。 结实的手臂和宽厚的胸膛隐含着力量,却并不因此让人觉得太过雄壮,反而有一种少年人的匀称美。 床上的手机闪烁起来,青年抓起电话:“崇老师?嗯,您说。” “都不知道内情?你的意思是,知道夏骁川身前之事的人只能从我们家的长辈中找么……我父亲那儿估计不行,回国后我又提了一次,他很生气,他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少爷?”保姆轻叩房门,听得官鸿泽的应声才进来,“没有打扰你吧。” 官鸿泽把擦汗过的毛巾递给他,摆手示意她打扫,一边走向浴室:“柏家也有?小沐和小晴肯定是不知道的,过几天我去找凌哥吧,看能不能问到一些消息……行,就先这样,我洗个澡,晚点还要出门……” 声音消失在浴室内,十分钟后,官鸿泽一身清爽地出来,换上一件宽松的V领T恤,取了E往手腕一喷一抹,又挑了副银边墨镜挂在胸口,等身镜里立刻现出一个俊雅时尚的青年。 出门时遇上官凤鸣:“打扮的那么帅,出去约会啊?” 官鸿泽摇头:“朋友聚会,晚饭不在家吃了。” 官凤鸣:“李叔在门口,让他送你。” 官鸿泽:“嗯。” 这个十九岁的外甥长得都快比自己高了,看着官鸿泽远去的背影,官凤鸣摇摇头,不苟言笑的样子,像足了他大哥! 晚上到场不少人,全是从小混到大的世家子弟,秦孟元也在,还有几个陌生面孔。 这还是官鸿泽回国后第一次跟他们聚,被人八卦着国外的事,不知谁问:“方毅呢?他去的好像也是西里吧!” 气氛瞬间僵了一下,又一人嗤笑道:“谁要请了那小子来,不是摆明了跟鸿泽过不去么?” 官鸿泽:“……”看来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跟方毅闹翻的事情国内的朋友们都知道了。 说话的那人揽住官鸿泽的肩膀,笑着说:“我早看那小子不爽了,人品不行,趁这机会跟他保持距离吧。” 另一人举着酒杯问:“鸿泽,听说你这次是为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同学打抱不平啊!” 官鸿泽跟他碰了碰杯,道:“不算普通,在国外都一样的。” 秦孟元笑道:“你们不懂,那孩子是有才。” “哦~~”大伙儿起哄道,“别这么认真嘛,你家不还有个小叔么!家里的事让他给你操心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就是就是,哈哈哈,喝酒喝酒……” 官鸿泽跟他们喝了两杯,脑海中浮起叶禹凡的样子,不由有点出神。 “等着吧,鸿泽看上的人,早晚是这个圈子里的,等以后有机会了,带他来给哥们儿见见。” 官鸿泽道:“呵,他不适合这场合。” “噗!都还没见呢,就护得这么牢!”那人说着,拉了身边那个官鸿泽面生的男孩,当场吻了下去。 官鸿泽一惊,众人都在起哄吆喝…… 被吻的那个男孩肌肤白皙,满脸酡红,脖子柔软地弯着,发出轻声的喘息。 “前段日子上广影玩看上的,怎么样?”那人调戏完男孩,一脸得意地说。 “比起男的,我更喜欢女的。”另一人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个电话,“XX,在干嘛呢……几个哥们儿在,你过来陪着喝两杯酒吧……嗯,出来小心点,别被拍到了哈!” “枫哥,XX是不是演XXX的那个女明星啊?” “就是XX啊,最近挺红的一个演员诶,枫哥你厉害!” …… 官鸿泽无奈地摇着头,圈子里乱他是知道的,但没想自己替叶禹凡出头后会被他们认为自己和他们一样…… 不过,真对叶禹凡没有私心吗?官鸿泽皱起眉头,扪心自问的话,其实也是有点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夏家的后人 “有心事?”秦孟元过来挨着官鸿泽坐。 官鸿泽摇头,啜了口酒,道:“你的公司怎么样了?” 秦孟元早年就开始搞艺术事业,今年大学毕业便自立门户,注册了一个公司,也没跟圈子里的兄弟合作,公司里几个骨干都是他从小招揽为之卖命的艺术家。 因为有着官家和柏家的人脉,规模又小,同行的长辈们都没放在心上,反而对这个能力出众的后辈给予赞赏。 “还成吧,万事开头难。”秦孟元开玩笑道,“日后你继承泓韵,还要多提携我。” “哪里。”官鸿泽客气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依旧把这个人当成自己对手看待,觉得对方今天的一切行为都是未来对自己的威胁。 “柯竞也回国了?”在西里遇上柯竞的事,官鸿泽都告诉秦孟元了。 “嗯,他现在住在他姐夫那儿,你知道他姐夫谁么?” 秦孟元:“谁?” 官鸿泽:“枫叶集团的董事长,邱松。” 秦孟元:“那人我知道,三十出头就在业界出名了,原来柯竞还有这么个姐夫罩着,我还以为他当年……你有他电话么?” 官鸿泽报了号码,他知道秦孟元想挖柯竞,并不隐瞒,心道柯竞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算自己亲自邀请他来泓韵,估计也不会愿意,不如当人情让给秦孟元。 “跟你打听个事儿。”官鸿泽斟酌片刻,问秦孟元,“你知不知道国内有个叫夏骁川的画家?” 秦孟元眼前一亮:“夏骁川?夏家的人?” 官鸿泽一怔:“你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 秦孟元兴奋地说了一通,道:“说实话,几年前我听说夏家的历史后,一直在找他们的后人。” 官鸿泽:“夏家的后人?”他打听过夏骁川,却没有想过去找夏家的亲戚。 秦孟元:“其实二十几年前那件事,界内只听说夏老爷子病逝,夏子钦携妻自杀,但夏子钦还有个妹妹叫夏子丹,这个人没死。” 官鸿泽:“没死?她在哪儿?” 秦孟元:“出家了,她出家前嫁过人,有个儿子,不过夏家对外宣称夏子丹也是病逝的,她丈夫带着孩子投奔南方的母家去了。” 官鸿泽:“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那些后辈还活着,也不是夏家人,何况早年就家破人亡的,更不知道祖辈那些事了。” “我要说的重点可不是这个。”秦孟元悄声道,“听说动乱过后,夏子丹又还了俗。” 官鸿泽:“……” 秦孟元:“她当年佯装‘出家’只是把夏家藏画阁里的那些作品带去庙里藏了起来,几年后又运了出去,咱们都以为夏家祖辈心血付之一炬,惋惜不已,其实那些东西都还存在于世上。” 官鸿泽疑惑:“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秦孟元:“我大二时跟几个朋友去西藏,经过敦煌时遇上一个五十来岁的流浪画家,他说他在十年前遇到过夏子丹,但十年前都已经是八十年代了,按长辈的说法,夏家人早都没了,那人看我年纪小,说难得还有人关心这些事,便告诉了我。” 官鸿泽皱眉:“可信么?” 秦孟元一笑:“那人画画不错,不是个平凡人,既然他说见过,骗我有什么好处?” 官鸿泽又问:“夏子丹把那些画带到哪里去了?” 秦孟元:“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想找,要是能找到的话,真的是要震惊世界了,那位流浪画家说,夏家人的艺术天赋和造诣是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要不是太低调,早就名扬于世了。听说清朝的时候还有不少国手前往姑苏城向夏家人求教,国画中很多绘画技巧也都源于夏家,譬如流风回雪线、大漠染、海潮笔法……” 话题越扯越远,官鸿泽隐隐觉着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秦孟元与他说了一会儿,也发觉气氛也有些沉重,便转一话题,问道:“对了,之前你跟我提有个人对你欲擒故纵?呵呵,怎么样了,说说!” 秦孟元说的人正是叶禹凡,之前叶禹凡对官鸿泽若即若离,让官鸿泽茫然又好奇,他没想到秦孟元还记得这茬! 哎,何来欲擒故纵,官鸿泽苦笑,根本是他自作多情,因为太过在意,反弄得自己一颗心不上不下。 秦孟元也是个八卦的,见官鸿泽的表情,便调侃他道:“怎么,你还真上钩啦?你上次说,那家伙是个男的?” 官鸿泽瞥了他一眼:“你记性倒是好。” 秦孟元哈哈一笑,催着官鸿泽往下讲。 官鸿泽无奈道:“也没怎么,我挺想跟那家伙交个朋友的,但总是摸不透他的想法,我总觉得他想从我地方得到什么,但从来没有一次见他主动……” 秦孟元闻言果然一阵取笑,又道:“能让你这么在乎,肯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吧。” 官鸿泽点头,光是S.A.Fale可能是叶禹凡这件事,说出来就够让秦孟元掉下巴了,但他并不想提这些。说来也奇怪,换了别人,能跟官家未来的继承人搭上关系,估计上赶着来了,唯独叶禹凡避之不及,但他又不像柯竞那样摆明了不屑一顾…… “他好像挺怕我的。”官鸿泽补充道,接着又把叶禹凡第一次和自己在飞机上相遇,以及他在餐馆再次见到自己时的反应告诉了秦孟元。 秦孟元觉得好笑,上下打量着官鸿泽,调侃道:“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凶了啊?” 官鸿泽挑眉:“我很凶?” 秦孟元:“哈,你不知道你的气场严肃得像个中年人么!?” 官鸿泽:“……” 几个公子哥很久没聚,闹得到午夜还未尽兴,从高档的KTV包厢出来后,又转战私人Pub继续后半场。之后来了不少人,官鸿泽饶是不关注娱乐圈,也认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国内的电影广告里常见的。 友人当中有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旗下自然有数不清的艺人,一个赛一个得年轻漂亮。能在这儿出现的也都有点手段,既懂得玩,又会看人脸色,何况这些公子哥里,随便勾上哪一个,都非富即贵,有利无弊。 官鸿泽这般长相好、风度佳,又年少成熟的青年最得人喜欢,从刚才开始就不知有多少人瞟他,可惜他一直跟秦孟元在聊天。 还好,秦孟元次日有事,提前离开了。 官鸿泽刚喘了口气,身边就靠上来一个人,两人的腿还擦了一下。官鸿泽侧头一看,才发现是刚才那个被朋友抱着吻的男孩,长得很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像话…… 男孩跟官鸿泽聊了两句,也不像是刻意搭讪,总之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挺羞涩地低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刚才被吻的时候也是温顺地红着脸。 官鸿泽承认,比起那些妖冶妩媚的女人,他放在这个男孩身上的注意力更多,刚才和秦孟元聊天时,也有多看过他两眼,但这并不代表官鸿泽别有居心,他只是想到了叶禹凡。 “你多大了?”男孩歪着头问他。 “十九。”官鸿泽礼貌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客气地跟他聊天。 男孩很震惊地盯着他:“好小。” “你觉得我看起来老?”官鸿泽还记着刚才秦孟元调侃自己像中年人的事。 男孩摇头:“你猜我几岁?” 官鸿泽皱皱眉:“十八?十七?你成年了吗?” 男孩:“我二十一了。” 官鸿泽:“……” 男孩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容很纯粹,就像个高中生:“我叫林澈,我听他们叫你鸿泽?呵呵,你别皱眉啦,你不老,你只是比较特别。” 官鸿泽扬扬眉毛,一点都不觉得对方这是赞扬。 林澈:“我说真的,你很特别,你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官鸿泽:“哪里不一样?” “你很……沉静。”林澈拿捏着合适的形容词,又问,“一般年轻人,譬如他们,他们身上有一些很浮躁的气质。” 官鸿泽:“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区分的这些?” 林澈一直都是笑吟吟的:“我学的是记者专业,我们有一门课,专门训练看人。” 官鸿泽:“记者……训练看人?” 林澈:“嗯,采访并不是简单的一问一答,有时候不说话,就要从一个人身上分析点什么出来,还有,被采访者所表现出来的一些细枝末节会告诉记者,他有没有对你说实话……总之,这是一门技术。” 官鸿泽点点头:“很深奥。” 林澈:“你是学什么的?” 官鸿泽:“艺术……鉴赏。” “难怪,学艺术的人都比较耐心。”林澈说着,手掌覆上官鸿泽的膝盖,眼中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挑逗,“你喜欢男孩吧?” 官鸿泽面上丝毫不见波澜,心中却已如狂风过境,他震惊于林澈的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林澈继续道:“我喜欢你这一类,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官鸿泽只慌乱了数秒,就恢复了镇定,把林澈的手从自己腿上移开,看向他道:“抱歉,我……” 林澈打断他:“别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都是借口,你还很年轻,有足够的资本去享受这个花花世界。”林澈凑在官鸿泽耳边,压低声线呢喃,“如果你同意,我会让你感受一场绝妙的性-爱。”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方式,对任何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来说都无法抵抗,如果官鸿泽再拒绝,林澈估计会怀疑他性冷感。 好在,对方没让他失望。 乱灯下,官鸿泽眸色幽暗,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磨蹭了一下,道:“出去说。” 林澈敢这么大胆地勾引他,说明他跟那位友人并没有固定的关系,只是借此机会来这里认识更多的人。 林澈笑了笑,顺从地跟他出门。 凌晨时分,外头一阵阴凉。 “上我那儿?”林澈勾着嘴问。 官鸿泽没回答,牵着他走到边上无人的一条街巷,林澈以为他要招的士,没想到对方一把把自己甩在墙上,紧接着整个人贴了上来。 “……你想在这里?”林澈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官鸿泽这么开放。 官鸿泽依旧没说话,双眸紧紧地锁着他的脸。 林澈比他矮了半个头,被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只觉得浑身发麻,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青年气势逼人,手臂充满力量,他被他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官鸿泽拉高他的手臂,用一只手控制住压在他头顶,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的嘴唇,林澈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就试试……”官鸿泽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俯身吻住了他。 明明是生涩无比的一个吻,林澈却心动得一塌糊涂,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他主动地揽住对方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晚风吹过耳鬓,带走汗湿,留下一阵微凉,林澈喘着气,和青年鼻尖贴着鼻尖对视。 “嗯。”官鸿泽仿佛得到了确认,“我的确……喜欢男的。”说完这句话,他就退开了。 林澈:“……” 官鸿泽:“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林澈:“你不想做?” 官鸿泽:“暂时不想。” “你有反应……”林澈睁大眼睛,“难道你想回家自己撸?” “……”官鸿泽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拉他上去。 坐上车,林澈报了地址,之后两人就尴尬地沉默着,快到的时候,林澈才不甘心地问:“是不想做,还是不想和我做?” 官鸿泽看了他一眼,答案不言自明。 林澈苦笑:“你真是……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都是男的,你未免也太……” 官鸿泽看了看窗外:“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叔侄谈话 凌晨,官鸿泽回到家,躺在床上,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就好像潜意识里早已清楚了这一属性,却碍于没有人为他剥开最后一层迷雾一样,因此一直自欺欺人地茫然着。 而现在,他确信了,也失眠了。 天已透亮,他依旧毫无睡意。 ……吻林澈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是叶禹凡,假想着把叶禹凡压在墙上亲吻的念头让他浑身激动、热血沸腾甚至起了反应,这样的自己让他觉得格外陌生。 一闭上眼睛,就是自己压着叶禹凡亲吻的绮梦,还对那人做着比对林澈更过分的事情……自己像是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快疯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去运动室里打拳,让自己没空胡思乱想,直到筋疲力尽,汗流浃背去冲澡,洗着洗着大脑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那个方向偏离,继而无可救药地想着那个人自-渎……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畅快淋漓!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官鸿泽眼神迷离,任凭水流冲着自己的头发、脸颊……手掌撑着洁白的瓷砖,指尖用力地想抠到墙壁里去。 如果要说心动,是不是要追溯到,一年前在巴黎机场转机那会儿?踽踽独行的清秀少年,苍白的脸,漆黑的眸,纤细的手腕,以及那一张神韵十足的淡铅素写…… 吃过早饭,官鸿泽让司机开车送自己去公司,不像傅廷信他们要进行专业深造,官鸿泽只要读完艺术学院的中级课程就够了,也就是说,他明年这个时候就要正式接手家族事务。 中午接到崇山电话,说前年芮北年寄过来让他鉴别的那些复印纸恐怕和夏骁川有关。 官鸿泽挂了电话问身边的秘书:“小叔今天来公司了吗?” 秘书道:“官二少很少来公司,今天又是周六,应该不会来。” 官鸿泽暂搁此事,又给何月夕打了通电话,闲话一番后打听到了叶禹凡老家的地址,他拧着那张记了地址的纸条,出了很久的神。 傍晚回去,见官凤鸣在园子里给他养的拉布拉多梳毛,官鸿泽直接走过去:“小叔。” “嗯?什么事?” “你和芮医生还联系么?” “上午刚见,还一块儿吃了饭。”官凤鸣笑问,“咋了,有什么心理问题要咨询啊?” “不。”官鸿泽蹲□,问,“芮叔是不是在调查夏骁川这个人?” 原本还吊儿郎当的芮北年,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官鸿泽没回答,反倒说:“我正巧也好奇夏骁川,听秦孟元说夏家的事,有个叫夏骁川的以前跟我们家关系不错……” 官凤鸣一脸纠结:“怎么一个两个的最近都跟我打听这人!” 官鸿泽一怔,心道芮北年果然跟官凤鸣打听过,又问:“你知道夏骁川的事么?” 官凤鸣瞟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好奇的话就别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欲言又止,显然不想透露太多。 官鸿泽沉默了一瞬,道:“叔,西苑开了一家酒库,有从苏格兰直接过来的高地威士忌,咱们很久没坐下来聊天了,公司里的事也有不少要请教你……” 官凤鸣:“……” 当晚,叔侄坐在昏暗的私人酒吧里。 “你呀,从小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年逾三十的男人这会儿就像个大孩子,丝毫没有眼前十九岁青年的沉稳镇定,“跟你说话太奇怪了,感觉就跟另外一个大哥一样,你明明还是个小屁孩……” 官鸿泽:“……” 官凤鸣心想,鸿泽肯定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吧,所以一言一行都暗自模仿了个透,搞得现在人小鬼大,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官鸿泽都顺着他的意思,奉承着他,给了官凤鸣极大的虚荣心,毕竟从成年以来,官家的长辈就一直拿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整一轮多的家伙给他说教,因为对方的优秀,而凸显出自己的一文不值。 再小一点的时候,官凤鸣也曾忿忿不平,看这个外甥哪里都不爽,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也释然了。 欲带王冠、必承其重,官鸿泽扛起了大部分原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担子,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一切……鸿泽很好,还好有鸿泽——有时候竟然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官鸿泽:“叔,想问你个事儿。” 还未说完,话就被官凤鸣打断了,“如果是夏先生的事,你就别打听了,我不会说的。” 官鸿泽:“……” 官凤鸣轻笑,就知道这孩子请自己喝酒肯定还惦记着傍晚的话题,还说什么请教公司的事……几杯酒下肚,男人不由滔滔不绝起来:“你陪叔喝酒,叔已经很高兴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你从小就这样,比我有耐心有毅力,不过也还好你这样,我才落得一身轻松,呵呵……”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官鸿泽跟他碰了下杯,知道还不到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便继续跟他磨,“叔,你别有压力,我刚想问的不是夏先生的事。” 明明才十九岁,说起话来却比自己更有压迫感…… 官凤鸣苦笑,抬眼看向他:“那你想问什么?” 想不到官鸿泽接下来的问题让官凤鸣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官鸿泽极其坦荡自然地问:“叔,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官凤鸣:“……” 官鸿泽替他擦掉桌上的酒渍,脸上难得有了明显的笑意:“小时候你跟芮叔的事给我印象很深刻。” “那是个玩笑……”官凤鸣老脸通红。 官鸿泽:“叔,我最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男的。” 官凤鸣又喷了口酒,结巴道:“你、你还小!别急着下定论!只是现在还没遇上喜欢的女人!” 官鸿泽:“你和芮叔现在都没成家,是还相互喜欢么?” 官凤鸣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脑中闪过白天赴约的对象,那个人也和眼前的官鸿泽一样,被上天眷顾着。 尽管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个可以利用外加捉弄的对象,却还是无可救药地钦慕着…… 今天也是,把自己拐到咖啡馆的包间后,那个恶劣的家伙就二话不说地催眠了自己,逼迫自己说出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也是,自己不管是处事能力还是智商都比他们差,也许对他们来说,官凤鸣只是个彻头彻尾的二世祖,想到这一点,他就莫名地自卑起来…… “我跟他只是朋友。” 男人的眼角不知道是灯光还是酒精的关系,有点泛红。 官鸿泽叹了口气,破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叔也是,还想跟你讨点经验。” 官凤鸣:“我不是……” 官鸿泽淡淡地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官林运的过去、官家的历史等,不知不觉间,话题竟然又绕回了“夏骁川”身上。 这一次,官凤鸣没有再立场坚定地拒绝,反而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夏先生是个气质很好的人……在艺术方面造诣也很高,不过我见到他那会儿,还很小,所以印象也不太深了,只记得大哥专门置了宅子给他当画室,还在那儿举办过几次家庭聚会……” “哦?都有谁参加聚会?”官鸿泽实时地引导着话题的走向。 “去的人不多,有大嫂,柏家二哥、三姐,柏凌那小子,小槿妹子……总之都是圈子里的。” 官鸿泽疑惑,柏家二哥是谁?他只知道柏晴有个姑姑,没听说还有叔叔……还有那个“小槿妹子”又是谁? “哦对了,还有陶思非,夏先生收了那小子做学生。”官凤鸣补充道。 “Uncle Kevin是夏骁川的学生?”官鸿泽惊讶。 “嗯,小时候我跟玩得不错。”官凤鸣想到了什么,又道,“他还有个弟呢,当时还是个小毛头,估计跟你差不了几岁,后来跟他哥一起出国去了,就没啥联系了。” 又半杯酒下肚,官凤鸣继续道:“夏先生跟柏二是很好的朋友,可惜他精神有点问题,后来柏二受不了他,就跑了。” 官鸿泽:“……” “柏二出国后,夏先生那边的聚会就不举行了。后来大哥结婚,嫂子生了你后就跟大哥离了婚……听说大嫂对夏先生有那种感情,后来柏二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闹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夏先生喜欢的是柏家三姐,柏三姐还有了他的孩子……” 官鸿泽:“……” 官凤鸣:“嫂子为了他跟大哥离婚,柏三姐又未婚先孕,闹出这些事儿,长辈们知道后都震怒了……关键夏骁川精神有问题,不知道还惹到了谁,后来连政界有都有人施压要办他。” 官鸿泽:“后来呢?” “大哥和爸大吵了一架,那是我第一次见大哥那么生气。”官凤鸣苦笑,又道,“可是他怎么斗得过老一辈的人,老一辈做过的那些事就不提了,都是心狠手辣的,否则也没有今天的地位……” 官鸿泽心脏狂跳,心虚道:“爷爷……害了夏骁川吗?” “没有,柏家三姐以死相逼,算是保住了,后来……”官凤鸣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看了官鸿泽一眼,见对方一脸急切,不由叹气,硬着头皮道,“他们软禁了夏先生一段时间,夏先生就病逝了。” 官鸿泽的脸色非常难看,紧接着又问了很多问题,譬如“柏二”是谁,现在在哪里,还有自己的母亲,柏晴的姑姑,为什么现在一个个不是去世了就是消失了。 可官凤鸣却一个字都不多说了,只是道:“我那时候也才十来岁,不太记得了……鸿泽,听叔一句,别问了,知道那些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谈话便这样不了了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禾山监狱 官鸿泽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父母在他出生后离了婚。 在那之后不到一年,他的母亲离就去世了,因此,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印象,而家里更是没有人会提这位曾经的“官夫人”,父亲亦不喜官鸿泽问起与那个女人相关的问题,碰了几次壁后,擅长察言观色的官鸿泽就放弃了。比起一个陌生的女人,慈祥而不失威严的父亲才是他需要关注的对象。 ……可他没想到,母亲曾经爱过夏骁川。 官鸿泽为自己这一晚得知的内容而心惊,往下深想,曾经的父亲喜欢母亲,母亲喜欢夏先生,夏先生又喜欢柏三姨,柏三姨还未婚先孕,因此夏家和柏家要联手整治夏骁川……千丝万缕的感情羁绊让他觉得格外复杂。 官鸿泽忽然发现这场关系中,父亲还挺无辜的,因为之后想对夏骁川出手的并不是官林运,而是以官腾龙那一辈的老人…… 是因为夏骁川的才华吗?那个人在艺术方面的能力让官林运宁愿忍下被戴绿帽的耻辱都要维护他?甚至还为此不惜与爷爷大吵一架?官鸿泽有点想不明白。还有那位陌生的“柏二”,也是从小没听人说过,所以潜意识就认定了这个人并不存在。 次日,官鸿泽约了柏晴出来,当他询问柏晴“柏二”时,柏晴也很茫然。 “从来没听人说过呀,我只有个姑姑,但妈妈说,姑姑很早就去世了。”唐真道。 “你姑姑……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好像是我们出生那年吧,听说是得了癌症……” 一直以来,他们小辈都以为柏家这一支就柏君儒一个世伯,他的年纪要比官鸿泽的父亲还大了一轮,三十来岁得了一子,但其妻体弱,生子后休养了了近十年,身体好转后又逢计划生育……之后柏君儒的妹妹早夭,没有留下一子一女,柏君儒当时觉得柏家人丁单薄,不利发展,八十年代初,他妻子又怀孕了,他托人找了关系,付了一大笔钱,偷偷把妻子送回乡下,生下了柏晴柏沐这对龙凤胎。 因此,柏晴和柏沐比他们的大哥柏凌整整小了十一岁,而他们的父亲现在也已到了花甲之年了。 “你没有什么远方堂叔之类的么?”官鸿泽仍是不甘心,他总觉得那位“柏二”是个关键的人物。 柏晴思来想去,毫无头绪:“要不我回去问问大哥吧。” “嗯。”官鸿泽知道柏凌是经历过那些事的,只不过还记不记得就不好说了。 思忖间,又听柏晴喃喃:“好像也有人问过我这个类似的问题呢……” 官鸿泽一怔:“什么?” “有人问过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柏晴冥思苦想,忽然脱口而出:“叫柏长青!” 官鸿泽:“……” 柏晴想起来了:“是叶禹凡,他问我柏长青是不是我家亲戚。” 官鸿泽整颗心都吊起来了:“你确定叶禹凡问过你?什么时候问的?” “嗯,还在西里的时候,考试完有一次home party时他随口问的。”柏晴确定道。 见官鸿泽深锁眉头,她又问,“怎么表情这么凝重,发生什么事了么?” 官鸿泽摇头:“没,你回去问问你哥吧。” 到家后,官鸿泽心神不宁。按照官凤鸣那天晚上所说的来看,如果夏骁川真的是病逝的,自己的母亲和柏三姨也是病逝的,那么根本没必要讳莫如深。 最关键这么多人都死了,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官鸿泽又想起那个美国人在回忆夏骁川的日志里所写到,他当年来中国时见到了以为知名的艺术商人,对方与他谈起夏先生,看上去非常悲伤……夏骁川的精神症状到底什么样,问题要严重到什么程度能让作为朋友的柏二逃走? 另外,叶禹凡也在调查夏骁川的事,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甚至比自己更早得得知了“柏长青”这个名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夏骁川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芮医生为什么也要调查夏骁川?他一年半前让崇老师分析的那些肖像拼图和夏骁川有关吗? ——等等,拼图!S.A.Fale画的“意大利印象”也是拼图!他差点把这个重要的信息漏下了! 一堆问题充斥着官鸿泽的脑海,他总觉得自己知道了很多,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那些事情能有这么简单就被打听清楚,还会被瞒这么久么? 回到家,官鸿泽先给那位叫David的美国人写了封信,问他当年见到的那位艺术商人是谁,刚发送完毕,就收到柏晴的短信。 “大哥变得好凶啊。”只有七个字。 官鸿泽心中一紧,正想问柏凌跟她说了什么,很快又来了第二条短信。 “大哥问我怎么知道这个人的,还问我是不是听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说了什么,我说了是你问我的,哥哥说,家里没有这个人。” 官鸿泽彻底无言了,心想,从柏家人口中套消息估计和自己家里一样困难,必须另找办法。 官鸿泽:“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柏晴:“不客气。”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柏晴又发消息来:“大哥刚才又找我了,他数落了我一通,让我跟你保持距离[哭]……” 官鸿泽:“……” 柏晴:“阿泽,我好难受[大哭]……” 官鸿泽无奈,回拨电话给她,柏晴果然在哭,抽噎着说:“哥哥好奇怪,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很凶很凶……” 官鸿泽安慰了她几句,柏晴又道:“是不是因为柏长青的事?我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愿意说。” “是么?” “……嗯,他以前也说过我几次,但是都没有那么凶的。阿泽,柏长青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要打听他?” “呃,一个画家。”官鸿泽赶紧转移话题,继续安慰柏晴。 十八岁的单纯女孩,不稍片刻就被心思细腻又成熟的心上人哄得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扯了些别的事,说柏沐成天不吃饭被妈妈绑去疗养院啦,还有唐真抢到了巴宝莉的限量包包啦,直说了大半个小时,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之后,官鸿泽利用了自己在A市的整个交际圈,多亏唐真透露的名字,“柏长青”的事情变得好打听多了。 很快即有人给回馈说,柏长青确实是柏家次子,柏君儒的亲弟弟,但是在二十年前犯事儿了,现在还在坐牢,柏家考虑到家族声誉,买通关系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只有为数不多的执法人员知道。 透露给官鸿泽消息的是他培优班里的一个同学,亲人全在司法机关工作。 “犯什么事儿了?” “都关了快二十年了,还能有什么事啊,杀人了呗。” “……”官鸿泽不受控制地联想到柏长青杀的人是夏骁川,他顶着巨大的压力问,“杀了谁?” “听说是个女的,具体不清楚,我也是跟我大姑软磨硬泡才问来的……” 是个女的,是个女的……女的就不是夏骁川了。 官鸿泽的心刚放下来就又提到了半尺高——是个女的!他差点忘了,自己的母亲和柏三姨都是死于二十年前啊!瞬间不寒而栗…… “故意杀人罪,判了三十年,听说那人在狱里表现不错,有减刑,算算时间,这几年也快出来了。” 友人的话拉回官鸿泽的神智,他稳住嗓音问:“关在哪里?” “禾山监狱。”是A市专门关获罪前身份显赫和人的高级监狱。 “能探望么?” “你当是随便的路人甲都进去看的啊?只有亲人才能探望!” “……” 官鸿泽挂了电话,还在想“柏长青到底杀了谁”,久久不能回神。但他没有时间再去纠结、发呆,脑中充斥的问题快让他爆炸了,他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事情全部搞清楚! 他其实很怕,怕叶禹凡真的因为夏骁川的事受过官家的伤害,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对叶禹凡有那种心思之后,这种担忧就更加明显。 曾自作多情地以为叶禹凡对自己的态度是“欲擒故纵”,其实叶禹凡不过是想通过自己调查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而已……官鸿泽现在倒宁愿叶禹凡是真的对自己“欲擒故纵”! 几日后,官鸿泽又联系了远在卡特城的Kevin。 其实他跟陶思非这个叔叔算不上很亲,小时候听说过陶家,但因为陶家后人都在国外,所以并不走动。 因为要去西里留学,才通过父亲正式介绍认识,能让他在国外有个照应。除了柏晴和柏沐的生日派对,官鸿泽也就拜托他帮过一次忙,就是见叶禹凡。 Kevin接到官鸿泽的越洋电话也有点意外,当听到对方想打听夏骁川的事时,声音更是惊讶:“怎么会问这个?” “因为对夏先生过去很好奇,听说叔叔是夏先生的学生,所以才打这个电话……” Kevin谦虚道:“我当年能跟夏先生学画也是你父亲引荐的,学了几年却一无所成,真是有辱师门!”又问,“你是跟谁听说夏先生的事的,你父亲?” 官鸿泽顿了顿,道:“不是,是我小叔。” “哦,凤鸣那傻小子啊,哈哈!”比起官林运,Kevin显然跟同龄的官凤鸣关系更好,问了几句有关官凤鸣的近况,Kevin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个,要提一下皇家艺术学院的S.A.Fale,不知道uncle有没有关注这方面的新闻,小叔说S.A.Fale的画风和夏先生很相似,S.A.Fale是我的校友,我们都在猜测他的身份,因此我非常好奇。”真中掺假,半虚半实,官凤鸣不动声色地说着这些话。 “原来如此,S.A.Fale的事我听说过,但没怎么关注,至于画风,哎,我实在看不出来,要是能看得出来,我还会放弃艺术做商人么?” Kevin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的味道。 官鸿泽有点遗憾,又问了几句,多是夏骁川生前的往事,陶思非与他相处时的感觉,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 Kevin也不掩饰,一一作答,但听起来都是既得体又官方的表述,在陶思非眼中,夏骁川只是个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艺术家。 Kevin最后笑着说:“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你父亲,官大哥跟夏老师以前可是很好的朋友呢,他知道的事,肯定比我多。” 官鸿泽客气地道了谢,挂掉电话,莫名觉得Kevin也在推托着事情的“真相”。 而方才还在用轻松的语调说话的陶思非,脸上却丝毫没有轻松的表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葛钦舟的来访 宁城的夏日骄阳似火,叶禹凡回国后差不多每天都跟江冰混在一起,有时在酒吧听歌,有时和江冰骑摩托车满城跑,森林公园、野外湖区、高速公路……写生、画画、唱歌、聊天,偶尔在无人的角落亲吻…… 假期已经过去大半,叶禹凡沉浸在这种安逸的日子里,几乎丧失了警觉心、忘记了所有的烦恼。躺在湖区的草地上,他枕着自己的手掌,望着天空发愣。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江冰侧过身来偷了个吻:“在想什么?” “在想……”叶禹凡舔了舔嘴唇,“你是谁。” “……”江冰被对方舔唇动作撩得眸色发暗,一下一下地啄他的唇,一边喃喃:“你说我是谁?”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让叶禹凡想起童年时期练书法字,一个字练得遍数越多,就会觉得仿佛不认识。最近一段时间,他时不时地陷入这种奇怪的感觉当中。 “你好像不止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吧?”江冰觉得有点奇怪。 叶禹凡看着他,自问自答:“你是江冰。” “逗我很好玩么?”江冰瞪了他一眼,双臂撑在叶禹凡身体两侧,调侃道,“我是你老公!” 叶禹凡:“……” 江冰俯□,蹭着他的耳朵呢喃:“叫一声老公来听听吧……” 答案是少年手臂环住他脖颈的动作,笑着却不说话,但眼神温柔的就像在看一个调皮撒娇的情人。 江冰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叶禹凡看自己的眼神经常透出这种感情。 他回想起一周前的一个傍晚,和叶禹凡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后回来,他还要去酒吧唱歌,对方觉累想回家休息,他冲动之下撒了娇,说希望叶禹凡陪着自己。 当时叶禹凡就是用一样的眼神,包容的、无可奈何的、又有点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点头答应。 江冰咕哝了一句:“你真是……” 可爱,温柔,或者特别……江冰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这样的叶禹凡很好,叶禹凡什么样都很好,只要他在自己身边。 叶禹凡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会一直喜欢么?” 江冰猜想他问的是“自己会不会一直喜欢他”,虽然觉得对方不像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他还是照实承诺“会”。 晚上江冰把叶禹凡送回家,两人在公寓楼下拥了一下就分开了。 叶禹凡上了楼,客厅里传来一阵食物的香味,叶父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回来啦?去洗洗手,可以吃饭了。”放假期间叶父没有课,便在家主事家务。 “妈呢?”叶禹凡换了拖鞋,家里冷气开得十足,让出了一身汗的他浑身舒畅。 “也才刚回家,在卧室换衣服吧。”叶父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解了围裙。 一家三口吃晚饭,闲聊一些家长里短,席间叶母问:“你还记得陈雯雯么?” 叶禹凡:“唔,谁?” 叶母:“陈阿姨的女儿啊,前年跟你一起考进重点高中的!” 叶禹凡完全没有印象了。 叶母道:“你那一届的,今年暑假都在补课,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呢。” “哦。”叶禹凡吃着菜,没什么其他反应。 叶母瞥了他一眼,又问:“你跟你那些高中同学,都还有联系么?” 叶禹凡淡淡道:“没有。” 饭后叶母去洗碗,叶父招呼儿子:“小禹,来陪老爸下盘棋。” 叶禹凡很听话地坐到茶几边上和叶父对弈,“最近一直和江冰在一起?”叶父随口问道。 “嗯。”叶禹凡小心翼翼地挪动一步。 “你们都做些什么呢?”叶父立即走了下一步。 “嗯?”叶禹凡看着棋局,显然没有把关注力放在叶父说的内容上。 上初中后叶禹凡就能经常赢父亲,何况现在很用心地下每一步,所以最后不出意外地赢了,叶父笑着摆好棋子道:“再来一副。” 叶禹凡皱着眉头拒绝:“不玩了。”他不太喜欢下棋。 两人收了棋子,“你还记得前年冬天你拿黑色颜料泼在别人家墙上的事么?”叶父悠悠地说了起来。 “哦,那个啊,我记得。”叶禹凡立刻回想起来。 叶父道:“今天白天有个美术老师给我打电话,提起那幅画,说想见你。” “咦?”叶禹凡有点奇怪,那么久的事情了,竟然还有人为此找他?当时自己画那幅画时完全魔怔,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清晰,因为太难受了,想着找点什么方式发泄自己的压力,就做出了那种极端的事情。 叶禹凡有点警觉:“他叫什么啊?还说了其它什么吗?” 叶父:“他姓葛,说是何月夕和郭谁谁的老师。” 叶禹凡一怔,在西里时何月夕经常提起葛钦舟的大名,叶禹凡也知道对方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画家,很想一见……可是葛钦舟怎么知道自己曾经在墙上画过画?这件事他跟谁都没说过! 叶禹凡不想再逃避,问了叶父对方的联系方式,主动打电话过去,约了次日见面。 叶父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为儿子成熟的表现感觉惊异。虽然知道叶禹凡从小都很优秀,但毕竟只是在学校这个环境里,何况两年前发生的事几乎给了叶家致命的打击,一直担心叶禹凡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夫妻俩曾非常绝望。 之后叶家又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毅然支持儿子走上了画画的道路,没想到他竟然发展得如此出色,不但成长了不少,还卖画赚了钱。 这让阴霾笼罩的叶家再度充满了阳光,叶父叶母一边庆幸当初选择的正确,一边像以前那样对叶禹凡的未来充满期待起来。 唯一让叶父觉得遗憾的是,叶禹凡变了很多,变得让他们有点陌生。 出国一年,叶禹凡除了学业上的事,很少打电话回家,但电话中也是千篇一律的汇报风格,缺少亲子间的温情。 叶禹凡似乎在情感表达方面退化了不少,在那以前他会和各种各样的人周旋,参加学校组织的演讲比赛,说让人喜欢听的话,而且人缘很好。但现在的他似乎只有江冰一个朋友,叶父叶母问起他国外的同学时,他也没有兴趣多说,显得非常不合群。 还有刚才的下棋也是,他凝眉深思的样子和以前很不同,叶父印象中儿子下棋杀伐决断都异常干脆,可是刚才他走每一步棋都要想很久,最后虽然赢了,却也不想再玩,显然是不太喜欢。 还有很多很多小细节,譬如以前的叶禹凡注重营养平衡,因此会自主地摄入各种食物,现在的叶禹凡却很挑食,不吃芹菜、胡萝卜等蔬菜,却对以前讨厌的薯片、香肠等食物表达出奇怪的好感…… 这是只有朝夕相处的父母才能察觉到的变化,当然他们没有跟叶禹凡提出过这些,只是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改变。 因为那件事,让他们对叶禹凡的要求格外低,只要儿子健康快乐地活着,他们就很满足了。 次日叶禹凡单独前往约定地点赴葛钦舟的约,看见这个人的样子,叶禹凡反倒放松下来。 对方是个留了长发的男人,满下巴的胡渣子、常年皱眉而留下的川字纹、大大咧咧的坐姿都让他看上去像个不拘小节却又不怎么好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让叶禹凡觉得毫无压力,甚至还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等叶禹凡一坐下,葛钦舟就直接表明了来意,从他前年偶然间拍下那幅画,到有人找他询问夏骁川的事,并提到了那些复印纸,再到郭哲恺醉酒后说出S.A.Fale就是叶禹凡的猜测……男人爽快直白的表达让叶禹凡异常惊讶! “所以,我猜你和那个画墙画的孩子是同一个人,这半个月我从博物馆外那户人家问起,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你家的联系方式,发现果然是……” 这样一来,叶禹凡立刻明白了,芮北年去S市找姥姥调查自己的原因,原来他曾拜托葛钦舟的朋友看自己的画。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葛老师?”叶禹凡不太紧张,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会为难自己。 咖啡店里不能抽烟,烟瘾发作的男人只能咬着半截烟蒂,一边曲起手指翘着桌子:“我的疑惑太多了,首先,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S.A.Fale……其实就算你说你是我也不惊讶,何月夕跟我提过你的进步速度,我觉得非常庆幸,中国有这么厉害的小孩……”葛钦舟的眼中充满了赞赏和希望。 “其次,我想知道那些画拼图肖像画的人是不是你,听那个医生说,作画者是个有潜在的精神病患者孩子。”葛钦舟看向叶禹凡,仿佛在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有病”。 “那些画是我画的。”对方疑惑又惊讶的眼神让叶禹凡笑了起来,他知道承认这一点等于承认了自己与夏骁川有脱不开的联系,但他就这么自然地坦白了。 果然,葛钦舟立即问道:“那你和夏骁川又是什么关系?” 叶禹凡看向葛钦舟,道:“我就是夏骁川。” “……”葛钦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少年明明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却用正经的表情说了这么一句让人结舌的话,这让他不得不反思上一个问题——这孩子到底精神正不正常? 半晌,葛钦舟才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可能是夏骁川!” 叶禹凡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杯沿,不急不缓道:“我没骗你。” 葛钦舟确定了,这孩子确实精神有问题…… 他问:“所以你也是S.A.Fale?” 叶禹凡点头。 葛钦舟知道历来有很多极富才华的艺术家都有些精神问题,正是因为如此,他并没有表现得太大惊小怪,反而觉得“这么厉害的孩子精神没有问题才不正常”,如果叶禹凡认为自己是夏骁川,那就不难解释S.A.Fale的画有国画影子的原因,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位医生也要调查夏骁川这个人。 然而,这不是单纯的“精神问题”,试想一个中学生精神出故障觉得自己是已逝艺术家夏骁川,开始学画并在两年内达到了让世人惊叹的地步,还真的画出了有夏骁川风格的作品——这样,叶禹凡说自己是夏骁川这件事的真伪就变得异常微妙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就算知道了,估计也很少有人会相信,甚至会怀疑我有病……”叶禹凡淡淡地说出了葛钦舟的心声,他看向对方,“我潜意识里信任你,所以也把真相告诉你,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弟弟。”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相信他存在 叶禹凡的最后那两个字简直把葛钦舟整个人钉死在了座位上!他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 ……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告诉过叶禹凡自己的身世,何况就算这个人真的是夏骁川,能认出自己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叶禹凡垂着眼,表情有一丝的迷茫,但并没有一点混乱或是不正常的反应,好像刚才只是称呼了葛钦舟一声“老师”。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有个小小的影子在自己身后追着跑,奶声奶气地唤“哥哥”,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但幼童的五官却异常清晰地留在了记忆中,不止幼童,还有经常抱着他训斥不要打扰自己画画的温婉女人…… 直到在咖啡馆外透过玻璃看见葛钦舟,才恍然大悟,尽管对方已经长成了自己难以识别的大人模样,但这个身体的灵魂却有着超越常人百倍的面相识别力,因此在那一瞬间就确认,他是那个幼童。 葛钦舟的反应证实了他的话,叶禹凡又缓缓地说了起来,说自己几乎遗忘了所有前世的事,不少事还是听别人提起,譬如美国人那篇回忆夏骁川的日志。因此,自己也在努力地寻找着过去的记忆。 除此之外,叶禹凡无法多做解释,相信抑或是不信,都在于对方。 “你真的都忘了?” “偶尔会想起来一些。”当自己处于极度疲惫、受到一些非常规刺激、或是极度放松的状态下,都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但并不全,零零碎碎的,串不到一起。”叶禹凡道。 “那你从意大利回国以后的事,也都忘了么?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葛钦舟脸色发青地斟酌着措词。 叶禹凡曾通过和官鸿泽的肢体接触想起过一些回国后的片段,但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譬如那个离开自己的背影,利用自己的官林运,还有那个骂自己疯子的旗袍女人……以及那个充满黑暗的房间,与满地鲜血的场景。 “有不少人在调查夏骁川回国后的事,包括官家少爷官鸿泽。”葛钦舟看着叶禹凡道,“你应该认识他。” 叶禹凡一怔:“他在调查夏骁川?” 葛钦舟:“但夏先生的事似乎被人刻意隐瞒了,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禹凡:“连官鸿泽也不知道?” “嗯,官鸿泽的家庭教师就是我的美院同学,夏骁川的事便是他来找我问的,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夏骁川回了国。”葛钦舟一脸惆怅,又问,“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些肖像画了什么人?” 叶禹凡:“什么?” 葛钦舟疑惑:“你不知道?”见叶禹凡一脸茫然,他从包里取出那些画,在桌上草草拼了半张脸。 “这是……你改过的?”叶禹凡问,他记得是肖像画,但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当时画画全凭本能。 葛钦舟“嗯”了一声,说:“有印象么?” 叶禹凡摇头,葛钦舟奇怪地看着他,道:“崇山说,这些画上的人看着像是官先生。” 叶禹凡愣住了,被葛钦舟一提醒,整个人仿佛受了刺激般,慢慢地抽搐起来。 他的嘴唇明显地抖动着,眼睛撑大到了极致…… 官……是官林运…… 他画的是官林运…… 他竟然在无意识间画了这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画他…… 脑海中再次走马灯般闪烁起来,那是和官鸿泽极其相似却比他更加成熟的一张脸,男人轻轻地吻他的脸颊、鼻尖,爱怜地抚摸他的手指,耳廓…… “骁川,长青走了,你还有我……”柏长青离开的那天,男人温柔地安慰他,“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一个人,眉眼,唇形,都长得那么合我的心……”画室里,男人深情地告白…… “骁川,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对不起……”男人对着他,一脸焦躁地表明心意。 “骁川,我会一直护着你……”男人搂着他,痛苦地像是要哭出来……“与其看你痛苦,我更想取而代之……” “……别离开我,别放弃我……” …… 被柏长青声泪俱下控诉的人明明是你,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夏骁川是个傻瓜,竟然相信官林运爱自己这个大疯子…… 可是,为什么你会那么痛苦? “啊……”叶禹凡痛苦地抱头呻吟起来。 在叶禹凡面色发白之际葛钦舟就已经觉得不对劲,这一举动让他紧张地跳了起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叶禹凡又是哭泣又是呻吟,整个人痛苦万分,他听不到葛钦舟在叫自己,他又看见那一幕,那个女人勒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恶鬼般露出凶残的面目…… 他快失去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难受得想死……之后,他做了什么,脖子上的力道陡然松了,女人愣愣地看着他,呻吟了一声,他手上握着一把细细的颜料刀,正扎在女人的肚子上…… “啊啊啊……!”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他看见许多人,那些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其中一个是他万分熟悉的人影……他恐惧地喊:“长青……长青……” 他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抱着他,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愿意承认,缩在对方怀里呢喃:“不要……长青……我怕……不要——!” “别怕,我在,我回来了……”男人用力地抚摸着头…… 他一抬头,看见那个女人发出“咈咈”的恐怖笑声:“你是疯子,你有暴力倾向,你想杀我是吗,呵哈……他们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 好像又有人来,嘈杂声一片,男人大吼了一声,忽然松开自己,抓起女人肚子上的刀柄,一把抽了出来,紧接着机械地在女人身上扎了起来,一下、一下…… 女人尖叫着、逃避着,都无法躲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楚,叫声越来越弱,最后什么声音也没了……女人不再挣扎,大片的红色从她身上涌出来,源源不断的,那是血的颜色…… “你在干什么!” “拉开他,快拉开他!” 声音渐渐远去,叶禹凡彻底昏了过去…… 医院。 “一直在放声大叫吗?有没有吐露有具体意义的词句?” “好像有喊‘长青’,喊了两三次,还说什么‘不要’,露出很害怕的表情……” “是吗?真奇怪啊,这孩子之前有犯过什么病么?” “……不清楚,我联系了他的父亲,具体你问他吧。” …… 叶父很快赶来了,见葛钦舟一脸愁闷地在走廊里抽烟,简单了解了情况,就进了病房。 叶禹凡昏睡了大半个小时后就醒了,但醒来后,整个人却像是失了魂似的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葛钦舟看着窗外,还沉浸在刚才的慌乱中,没回过神来。 听到身后的声音才回过头,“叶先生……叶禹凡醒了么?” “嗯,他说想自己静一静。”叶父在外头无力地坐下。 叶父似乎并没有要责难葛钦舟的样子,只是一脸疲惫地垂着头,许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年前,小禹生了病……”男人仿佛要讲积在心中的压力通通倾诉出来,开了个头,就停不住地说了下去。 葛钦舟安静地听着,听到叶父说,“芮北年推测叶禹凡身体里有两个人”,以及“催眠后对方自称夏骁川”时,身体明显地一震。 关于灵神异怪,葛钦舟一向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去庙里烧香拜佛之类的事也是常有的,可即使如此,男人都没有心理准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眼前。 如果说,方才自己对叶禹凡的说辞还很怀疑的话,此时此刻,他忽然开始相信,夏骁川真的在叶禹凡身上复生了。 葛钦舟:“叶先生……其实,夏骁川,是真的存在的。” 叶父:“……” “因为,他是我的表哥。”葛钦舟与对方交换了自己的秘密,并且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所知的告诉叶父。 “我的母族,是非常厉害的艺术世家……我年轻时也得过一些虚名,只是年少轻狂,为权势所害……如果夏骁川真的重生在小禹身上,我、我……”男人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在强忍着激动,“对不起,对你们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事,但我真的很高兴……” 叶父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葛钦舟眼眶发红:“所以,谢谢您没有让叶禹凡继续接受治疗……夏骁川在,我现在相信他存在……” 病房里的叶禹凡,受了极大的刺激。 柏长青为他杀了人……他为夏骁川,杀了那个女人……不对,想杀那个女人的,原本是他自己……柏长青死了吗?他被判罪了吗? 一想到这一点,叶禹凡就难受得再次抽搐起来。 “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难受得连身上的手机在响都没有发觉。 还有官林运,为什么他那么痛苦……难道他不是罪魁祸首吗? 叶禹凡流着泪,茫然地回想着,除了恨他,心里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为什么会在无意识间,画出他的肖像呢? 手机不依不饶地作响,拉回叶禹凡的神智—— “叶禹凡?你在哪儿,我打你五个电话了!”是江冰的声音。 “我。”叶禹凡怔了怔,“我没事,我刚刚没听到。” “呼……”青年呼出一口气,“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叶禹凡连忙拒绝:“我现在有事。” “……有事?哦,那你忙完了打给我?” “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了很多 尽管叶禹凡的病很奇怪,而且看似与“精神”上的问题脱不开关系,但他的家人却没有一点让他继续接受治疗的意向,在吊完一瓶补充能量的葡萄糖后,就打算离开了医院。 “真的不要紧吗?”医生再次确认。 叶禹凡摇摇头:“没事。”每一次记忆来袭对他的精神都是一场巨大的侵袭,但只要熬过去就没事了。 叶父问儿子在国外时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叶禹凡支支吾吾的敷衍着:“没几次。” 中年男人铁青着脸,眼中透出一丝痛苦:“以后发生这种事,不要瞒着我们。” “我知道了。”叶禹凡清楚父亲是在抱怨自己的“报喜不报忧”。的确,儿子很可能随时精神病猝发,还让他只身一人去遥远的国度留学,这不是普通的父母能做出来的决定,想必他们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得到承诺后,男人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当天晚上葛钦舟邀请叶家一家人在附近的饭馆吃饭,本来应该是作为东道主的叶父埋单,葛钦舟却非常坚持。 席间葛钦舟提起了自己的职业,叶父也是教育学的老师,三观相合的两个男人像是相见恨晚一般抱怨起当今的教育制度和一系列扭曲的社会体制来。 饭后,喝了不少酒的葛钦舟早早回去休息了。 “那个葛先生是个不错的人。”回家后,叶父在叶禹凡面前这样评价着,“你要是有些事不想和我们说,可以跟他谈,不要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 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这句话江冰也不止一次跟叶禹凡提起过。 深夜江冰在酒吧有演出,叶禹凡只给他发了个晚安短信。 “你先睡,明天我要见你。”对方回复了这样一句话。 躺在床上,叶禹凡的脑海全被过去的记忆所占据着。比起自己对江冰温吞如水的态度,记忆中的柏长青却只稍一个拥抱,便叫他整个人为之失控,如同看到那幅《背影》时自己控制不住地悲伤流泪一样。 这样汹涌的情感波动让叶禹凡觉得害怕,原以为感情是可以分析的,可现在自己的反应,却远远地超过了认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不再是他自己? 因为无法驾驭那种感觉,叶禹凡捂住脸不安地颤动起来,在黑暗中与那个无形的自己进行着对话…… ……是不是因为你,夏骁川…… ……我不想失去自我…… 葛钦舟离开前又见了叶禹凡一面,问他之后的打算。 没错,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叶禹凡始终还是要向前看。 关于自己的未来,“我还没想过……”叶禹凡轻声道。 起初抱着画画看的想法走上了这条路,在画中见到夏骁川的影子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一路驰骋,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S.A.Fale所引起的轰动,官鸿泽和芮北年对他的调查,即将到来的跃级专业选择,还有Ian对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他能信任谁,又该防着谁? “你这两天跟我说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包括何月夕和郭哲恺,虽然阿恺已经猜到你是S.A.Fale,但你也不用太紧张,他是个单细胞的家伙。”葛钦舟道。 叶禹凡点头。 “至于官鸿泽,这孩子我没接触过,听崇山说是个不错的人,但他的爷爷……”葛钦舟似乎还在为当年的事情介怀,没再说下去,轻轻拍了拍叶禹凡的背,满眼爱惜与心疼,“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H市找我。” 葛钦舟走后,叶禹凡去找江冰。最近宁城的大街小巷都开始流行一种叫“珍珠奶茶”的饮料,江冰尤其爱喝,叶禹凡想着顺道给他带一杯,却在那儿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叶……禹凡,是你吗?”那人一开始还在犹豫,看见叶禹凡转头过去后,整个快速走了过来。 “杨锴?”眼前的人正是叶禹凡短暂的半个学期高中时的同桌,只不过原本还算白净的少年,如今脸上却长满了青春痘,要不是声音熟悉,叶禹凡都认不出来了! “嗯!你怎么在这儿?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杨锴激动地拉着他,“你赶时间么?坐下聊会儿吧!” 叶禹凡:“……” “你看上去好像好多了。”杨锴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叶禹凡:“嗯,你最近怎么样?” 杨锴:“哎,压力好大,痛不欲生,明年就要高考了,暑假几乎天天补课,晚上我还要去上物理补习班。” 叶禹凡:“……” 杨锴:“你呢?我好像听人说你出国了!” 叶禹凡:“嗯,学艺术。” 杨锴惊讶:“艺术?学画画吗?”他没想到叶禹凡还会画画! 叶禹凡:“嗯,画画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其他课程。” “那你……还考大学吗?”杨锴的观念还停留在叶禹凡身体好了以后会回来继续念书的层面上。 叶禹凡:“不了,就学艺术,以后也会以这个为生吧。” 杨锴:“真无法想象,感觉完全是不同的世界啊。” 叶禹凡:“呵呵,有时候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一幅画赚几十万什么的。 “不会不适应吗?”杨锴觉得很难理解,叶禹凡明明在文化课上那么出色,现在又跑去学一个原本几乎不接触的东西,“忽然换到那种环境里去。” “还好,其实仍然在高中也可能遇上别的变化吧,譬如高考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学……”叶禹凡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珍珠,缓缓地说,“就像星星之间的碰撞,可能偏离原有的轨道,背道而驰,也可能毁灭。” 杨锴愕然,叶禹凡的眼眸,已不见那段时间的忧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透的深邃;他的气质,就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洗礼的树,变得成熟而坚韧,他说话时,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仿佛不是两个同龄人的交流…… 他不知道,他觉得叶禹凡变了很多。 尽管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但本以为两句话又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此刻却像是永远都无法有交集了的感觉。 “我要走了。”叶禹凡看看时间。 杨锴慌忙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对不起。” 叶禹凡仿佛很奇怪对方为什么道歉,反而对他展颜一笑:“你加油,有空我们再联系。” 杨锴:“那个……可以吗?” 叶禹凡疑惑的眨眨眼:“你有我家的电话吧。” 杨锴跟不上叶禹凡的思路,木然地点点头:“你也是,加油。” 原本在乎的东西,渐渐觉得毫无价值;原本从未留意过的美,越来越重要。 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活着,实在太累了;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叶禹凡走出奶茶店,外头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江冰在酒吧练歌,收到叶禹凡亲自送来的“爱心牌”奶茶,兴奋地像打了鸡血。 “两天没见你就浑身不爽,你说你要是回A国了我咋办?”“凉拌。”“靠……”“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切,去年每次都是我打给你……”叶禹凡瞥了他一眼,江冰立即收起抱怨的表情,蹭了蹭他的胳膊。 回西里前,何月夕、郭哲恺和柯竞组团来宁城找叶禹凡玩,柯竞从A市直飞过来,准备赖在这儿住到跟叶禹凡一起出国。 叶父叶母是万分欢迎叶禹凡的朋友到访的,还在假期中的叶父甚至想亲自陪同玩耍,但想到这些年轻人肯定会因为自己而受拘束,只得不甘心地放弃。 之后陪同任务自然地落到了江冰身上,叶禹凡再次见识到了江冰交朋友的手腕,只半天功夫,他就跟那三人打成了一片。 “诶,你这朋友干啥的,人很不错啊!”柯竞凑到叶禹凡身边问,“人又帅,性格又好,啧啧,没想到你还能交到这种人做朋友!” 叶禹凡:“……”江冰的魅力有这么大么? 那天晚上江冰还请几个人去酒吧里听歌,三个人都玩high了,又是唱又是蹦的,连平时斯斯文文的何月夕都疯得不得了,郭哲恺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台上,一双星星眼扑闪扑闪:“江冰好帅!” 之后江冰从舞台上下来陪他们喝酒,万分自豪地说起自己曾经的“职业”混混,还说若在以前他才不会亲自陪玩,让大哥带着都是要收保护费的。 郭哲恺闻言立即掏出钱包:“给你给你,都给你!老大求罩!” 叶禹凡:“……”所以人跟人之间真的是物以类聚的么?为什么自己跟江冰相处了那么久才找到感觉? “你这些朋友,人都很不错啊。”连江冰都是这么评价他们,越发显得叶禹凡孤高冷清起来。 宁城并不大,三天足够把整个城市都逛遍了,何月夕和郭哲恺回去前,专门画了画送给江冰当礼物,其中一张郭哲恺画的是江冰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摇滚的场景,下面一群人疯狂地喝彩,画面色彩鲜艳,张力十足! 江冰找人做了个好几个画框,把这些画裱起来挂在了酒吧里。 据说江雪的同学们一次来酒吧,看到这些画上的签名后都震惊了,尤其是李乐,特地跑来想跟江冰高价收画,因为自从那次创意绘画大赛后,他就把郭哲恺奉为偶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听课通行证 郭何二人离开后,柯竞受叶父叶母热情邀请,从酒店转住到了叶禹凡家里,这一举动让江冰莫名地带了点醋意。因为叶禹凡家没有客房,柯竞住在叶禹凡家等于要和叶禹凡同床共枕……虽然叶禹凡的床挺大。不过柯竞倒是不太介意,之前在西里叶禹凡也跟他一起睡过! 江冰嫉妒不已,这种待遇是家在宁城的自己所无法享受的! 晚上叶禹凡和柯竞夜聊时,江冰时不时发短信骚扰,开始叶禹凡还耐心地回复,被打断数次后就索性关了手机。 “你们关系这么好?”柯竞问。 “呃,还行。”叶禹凡不敢告诉柯竞自己和江冰的事,总觉得一说这个,就会扯到柯竞和他姐夫的关系,这会让他觉得很尴尬。 柯竞没有再问江冰的事,但他却说了一段让叶禹凡觉得同样尴尬的话:“对了,你跟那个Ian又是怎么回事?之前在西里,每次我去看你Ian都在,所以也没机会问,你是刚认识他的吧,我怎么感觉这家伙看你的眼神有点问题?” “……”叶禹凡一开始还怀疑自己多心,却没想到柯竞都发觉了。 弹了一下叶禹凡的额头,柯竞道:“喂,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傻不拉几地给人骗了,认识头一天就敢跟人回去,真不知你心眼儿长在哪里!” 柯竞仿佛哥哥教训弟弟的口吻让叶禹凡有点想笑又有点无语,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柯竞说Ian提供自己工作的事,又听柯竞道:“那种一看就是贵公子的家伙最麻烦了!” 不过说老实话,自己受伤那段时间,Ian确实无微不至,倒没有一点有所图的样子,“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叶禹凡问。 “我?”柯竞嗤笑,“我干嘛对他有偏见,我只是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给你提供一些人生的经验,懂?” 叶禹凡:“……” 柯竞翻了个身,原本侧着的身体换成躺着,叹息:“你家真好。” “是么?”叶禹凡想到柯竞的身世,忽然又不知该怎么说了,自己是独生子,还有一双那样完美的父母,估计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模范家庭幸福宝宝吧。 “嗯。”柯竞羡慕地说,“你这小子,真幸福。” 叶禹凡沉默着,心情却因为这句话慢慢平静下来。 自己所经历的事,别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煎熬;而柯竞的经历,他也永远不能体会到底有多痛苦……与之类似的还有夏骁川那短短三十余年让人喟叹的人生,在被人羡慕着非凡才华的同时,却经受着让人无法想象的命运波折。 没有人,是特别的。 很快就到了再次分别的时刻,因为有江冰和柯竞的陪同,三人又要去H市与何月夕他们会合,叶禹凡没再让父母陪他们去机场。 送机大厅,江冰和叶禹凡上演了依依不舍的分离戏码,凑在一起说不完的话,柯竞奇怪地瞅着他们,觉得他俩的关系,貌似也不简单。 转头又看另外一个方向,只见何月夕买了饮料,走过去轻拍了一下走神的郭哲恺,笑吟吟地说:“发啥愣呢,快喝了,一会儿上飞机不能带。” “嗯。”郭哲恺一脸甜蜜的接过纸杯喝了起来。 柯竞:“……”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甩甩头,狠狠骂了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自己是基看谁都基! 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西里。柯竞把晕得蔫儿吧唧的叶禹凡扶下飞机,四个人打车到了老汉姆街——这里,是他们这一年即将入住的新公寓。 没有了第一年的陌生和新鲜,没有了初来乍到的寂寞和彷徨,此时陪伴在叶禹凡身边的,有独居经验丰富的柯竞,顾家万能的保姆何月夕,还有个不会让人寂寞的郭哲恺…… 他想起江冰走之前跟自己说的话:“刚回来的时候,你说自己太弱,让我教你打架,其实打架一个人是永远打不赢的,男人的胜势,在于兄弟的多少。” 他们在机场无人的角落交换了吻,江冰坏笑着,眼里满是不舍:“虽然我嫉妒他们能跟你朝夕相处,但是我更希望你有能照顾你的朋友在身边,不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那家伙,唱多了情歌,也越发地会说情话了。 …… 在西里的第二日,叶禹凡就见到了傅廷信,他是隔壁最早到的人,晚上还过来蹭了顿饭。 傅廷信出生在A国,有一段时间在国内接受家庭教育,随性散漫,不拘小节,和柯竞口中的“贵公子”正是同一类人。叶禹凡很早就知道傅廷信是个混血儿,虽然长得更像亚洲人,但比普通人深邃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让他看上去就像是画册里的美少年。 今年再见到他,叶禹凡觉得傅廷信有点变化,这个人好像从画册里走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与往时不同的精神。 席间聊起假期的事,傅廷信说自己也回国了,在S市的爷爷家呆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傅廷信过得比以往好几年都要充实,如果以前的学习都是机械和茫然的填鸭行为,那么这个假期他就像是蓄足了电的马达,主动地吸收着一切…… 是那个S.A.Fale刺激了她,一想到会在高级学院遇到那家伙,傅廷信就兴奋不已! “你这家伙,是不是终于要升学了?”柯竞问。 傅廷信五年级连读几年的事情在大伙儿当中并不算秘密,被柯竞调侃,也没露出不爽的表情,反而笑道:“是啊,终于!” 柯竞:“你打算学什么?” 傅廷信:“先学油画吧。” 柯竞挑眉:“先?你还想学别的?高级学院貌似需要专精一门吧!” 傅廷信:“嗯,所以先专精油画,看情况再说。” “……”对这种天才级别的人物,柯竞都无力吐槽了。 “你呢?”傅廷信问柯竞,“我记得你去年好像也是Year5吧?” 柯竞:“……” 傅廷信:“打算再读一年?” 柯竞:“是啦是啦,我还没想好!” 边上的何月夕悄悄鄙视了一下,留级就留级嘛,说什么还没想好…… 傅廷信又看向其余人:“你们呢,应该都顺利升学吧?” “嗯!没想到心得报告通过了呢,还是得了个B!”何月夕道。 “我B减!”郭哲恺也很兴奋。 叶禹凡在身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也回答过了。 昨天晚上他刚查了邮箱,安德鲁已经连续给他发了好几封邮件了,说他今年要转回高级学院当老师,不再兼任中级学院的tutor,问叶禹凡愿不愿意跟他学建筑。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教授给他发来一些专业的介绍…… 叶禹凡却很迷茫,他现在就像一块可塑橡皮,能被揉捏成各种模样。 趁还未开学,他把高级学院所有专业都看了一遍,但是太多了,有些小型专业类似“宝石设计”的,竟然也算单独一门专业。注明是一对一教学,因为只有三位老师,所以每年最多只收三位学生,学时两年,毕业后就有A国皇家宝石设计师的资格证……还有戏剧艺术、电影艺术、行为艺术等等专业让人目不暇接。 要从这么多专业中选一个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对十七岁的叶禹凡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他犹豫不定,甚至还想和傅廷信之前那样,在五年级停留一年,给自己更多的思考时间…… 如果是夏骁川的话,他会怎么选择呢?叶禹凡想。 葛钦舟告诉过他,夏骁川会的远不止画画,绘画只是其中之一,他从三岁能握笔,就开始练基本功,七八岁的时候,各种风格的书画就信手拈来,之后开始接触刻章、小型雕塑、陶艺等等玩意儿,十二岁那年,夏子钦还带他去舟山某一个小岛上住了一年学做大型沙雕。 据说,夏骁川对大型作品的喜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因此S.A.Fale的ItalIan Impression和叶禹凡魔怔时画的肖像画,光从“拼图”这个特点上就很有夏骁川的风格。 之后夏家把夏骁川送到国外,主要学习西洋画,因此外国人对于Shotray的印象只停留在他的油画艺术的层面。 …… 当年有很多限制夏骁川的事,所以他只学了油画,可现在的他有那么多的选择,应该什么都想尝试吧…… 他是那么热爱艺术,只要沉浸在那种氛围里,好像就能浑身舒畅起来。 通学吧,叶禹凡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有这个可能性吗?他给安德鲁写了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安德鲁直接把信转给了洛克校长,叶禹凡隔日就收到了校长的回信。 ——同意了! 这是他们开办学校以来的第三例,洛克在信中说,之前也有两位学生享有这种特权,不过是很多年前了,信中提到了那两个人,叶禹凡看到名字时整个人都怔住了……都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家! 洛克说,学校会为叶禹凡专门制作一张听课通行证,让叶禹凡在学期间选择任意课程,如果需要一对一指导的专业教师,可以直接凭此证件与那位老师进行预约。 但学校给叶禹凡的特权是有条件的,首先,叶禹凡在第一年必须通过所有选择过的课程的专业考试,否则学校将收回特权;其次,叶禹凡必须无条件参加校方安排的出展活动;第三,学校有权利要求叶禹凡代表校方参加一些国际性的艺术比赛。 条件比较苛刻,但是叶禹凡很心动……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在一年内贪心地学完所有,但至少不用限制只选一样,一年学个两三门就差不多了。至于出展和比赛,反正是用S.A.Fale的名义,相信校方既然提出这种要求,必定会保护好他的身份。 叶禹凡深思熟虑后,就欣然同意了。 学校的效率很快,两天后,他就拿到了那张特殊的听课通行证,上面印着的名字,不是Yufan Ye,而是S.A.Fale。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特殊的礼物 有了通学的权限,叶禹凡自然也接受了安德鲁的邀请,把建筑作为这一年要学的专业之一,算是圆了对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愿望,其次他还选择雕塑,因为这两个学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今年升学至四年级的何月夕和郭哲恺,连同依旧停留在五年级的柯竞,也需要在大范围内选择一些通学课程,以为之后的专业深造做准备。 于是,在叶禹凡表明今年会去上建筑与雕塑的课程时,郭何柯三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叶禹凡只是把它们当选修课。 至于四年级的专业理论课,对叶禹凡来说也是一个巩固的机会,一切理论方面的知识与思想深度都是创作的灵感源泉,如果能最大程度的吸收到这个学校的人文力量,也算对得起那一年十几二十万的学费了。 因此,除了他们平日所做的作业不同,郭何等人根本不会发觉叶禹凡的特殊。 经过了三个月的假期,叶禹凡心境产生了变化,已经不会对所有人都万分防备,至少他现在信任着同居的三个伙伴,不过他没想过要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一切顺其自然,若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刚解决完专业上的事,让叶禹凡纠结的另外一件事也接踵而至。 这天晚上,Ian给叶禹凡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到西里。 温和的绅士并没有在电话中说起任何关于叶禹凡回国前的提议,就像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用着亲切又不失礼貌的口吻征询叶禹凡次日晚上共进晚餐的意向,用餐地点和时间对方都已经明确定下,只待叶禹凡点头同意。 这样好意的邀请如同一袭暖流,润物无声,让人无法拒绝。 Ian选的餐馆坐落在西里沿海的小港上,驾车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周边全是同类型的格调餐馆、酒吧,一溜儿沿海的落地窗被设计成钻石的造型,打着夜景灯星星点点,与海滩上的霓虹交相辉映。 “这地方很不错吧?”男人潇洒地关上车门,他穿着当季最流行的奢侈男装,质感良好的V领薄衫在晚风的吹拂下紧贴上身,淋漓尽致地散发着男-□□惑,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是与场景绝对匹配的景色。 他不应该做商人,他应该去当模特儿,叶禹凡想。 Ian走过来,亲昵地拍了拍叶禹凡的肩膀:“跟我来。” 啜酒、进食、谈天,所有的活动都被有节奏的海浪声拖慢,缓缓地进行着。 叶禹凡并不讨厌与Ian相处,他知道Ian对自己的好感,连柯竞都看出来了,但像Ian这种多情的人,叶禹凡觉得对方说不定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蓝颜知己”,比起真正的“情人”,许多男人更喜欢那种不明朗的暧昧感——在有着爱情遐想的同时,还能保留着纯洁的友谊。 相互有好感,比普通朋友更好,却永远不挑明……如果Ian打算这么做,叶禹凡会配合他。 他们各自聊了假期里的事,Ian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但起步阶段事情不多,Ian也不算太忙。不像那些为了生计而拼命想出头的人,Ian上头有个哥哥罩着,这种事业只不过是小打小闹。 但叶禹凡并不知道,毕竟Ian在他面前表现得非常上心。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Ian到最后都没有主动提起雇佣合同的事——叶禹凡本以为这是他今晚请自己吃饭的目的。 在西里这个地方,过了九点算是彻底进入午夜,叶禹凡频频看手表,显得有点不安。 “觉得晚了?我送你回去?”Ian拈巾拭嘴。 “额……”叶禹凡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一个假期的时间都没能够让他作出决定,就在这回来后几天内,他有了结论,“Ian,雇佣合同的事……”叶禹凡面上浮起歉疚的神色,他想,要学好几门课,自己这一年应该会很忙,忙到连打工的时间都没有。 “啊,那个事不急。”没想到Ian很快打断了他的话,“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对方的态度让叶禹凡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Ian表达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不管叶禹凡同不同意,似乎就已经被决定了,“雇佣合同”只是个形式而已,难怪一个晚上Ian都没有提起。 “也许这学期我会很忙。”叶禹凡婉转道。 Ian买完单起身,“你管你自己的学业就好,别担心我的事。”说着,又体贴地问叶禹凡会不会冷,西里的昼夜温差很大,他随手把自己的风衣披在叶禹凡身上,道,“快去车上,别凉着了。” 叶禹凡:“……” 回到老汉姆街,车子缓缓停在叶禹凡住所门口,隔壁的别墅灯火通明,Ian问道:“官鸿泽是不是住在那儿?”他还记得之前叶禹凡在他家养病时提到的官鸿泽的住址。 叶禹凡“嗯”了一声,正犹豫要不要请Ian进去喝杯茶,Ian却笑着跟他道了晚安:“你是跟朋友合住的吧?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吧,改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叶禹凡莫名觉得有些惴惴。 进了门,见家里的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房间里更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叫了几声室友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拿出手机,才发现上头有一通未接来电和数条短信。 原来是官鸿泽他们回西里了,今天在隔壁办派对,因为叶禹凡晚上临时出门,所以没得到通知。 其中一条是官鸿泽亲自发来的,说他给叶禹凡带了点小礼物。之后何月夕也发了一条,让他早点回家去跟大家聚聚。 不知不觉,叶禹凡已成了那个圈子的一份子,明明前不久还有故意回避的心情,如今看到这样的短信,心中竟浮起一丝暖意。 叶禹凡想着既然都已经搬到了这里,以后与他们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尽管仍有些举足不前,但不可以再消极逃避。收拾了一下心情,他就踱步过去。 里头很热闹,隔着门都能听到闹哄哄的笑声。 开门是官鸿泽本人,见到叶禹凡的一瞬间,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捕捉的情绪,但很快恢复正常。 在对方看着自己的同时,叶禹凡也在悄悄地打量着他,葛钦舟告诉过自己,官鸿泽在调查夏骁川的事,这让他有点担心,如果官鸿泽知道自己是S.A.Fale,事情估计会变得很麻烦。 “你来了。”青年提琴般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极具辨识力,深沉又不失温和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就是专门在等着自己似的。 进了屋,见到不少熟人,也有一些不是学艺术的年轻人,都因官鸿泽和叶禹凡相熟,柏晴、柏沐、唐真等人也在,却没见着方毅的身影。 叶禹凡坐了会儿,不少人跟他碰杯喝酒,唐真绕过来几次,都像是要说什么,又欲言而止,她看叶禹凡的眼神古怪得不得了,叶禹凡以为对方还在纠结方毅找人打他的事,便没放在心上,该说的话之前都已经说清楚了。 不一会儿,官鸿泽拿着一个长条盒子来到他身边。 前不久受肖像画的刺激恢复部分记忆后,叶禹凡对自己以往的推测产生了怀疑。但曾对官家人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无法释怀,虽然现在理性压制了本能,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总觉得记忆里那一层强烈的憎恨覆盖下,仿佛还有一种让他不敢去深究的感情…… “这是给你的。”官鸿泽把盒子递给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禹凡的面颊,又补充了一句,“每个人都有。” “这个。”叶禹凡伸手接过,“谢谢。”若是每个人都有,这礼不受倒显得他别扭了…… 午夜回到家,叶禹凡累得瘫在床上。 对这种闪闪发光的晚餐和高格的聚会,他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相比起来,他反而更倾向那种鱼龙混杂的音乐酒吧,只要坐在角落的黑暗中,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起来,叶禹凡才去看官鸿泽送的礼物。 费了会儿劲打开做工精良的盒子,见里头躺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叶禹凡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纤细的笔杆,富有光泽的钢琴烤漆……笔身尾端竟然还刻着他名字的缩写,是非常漂亮的“Y.Y.F”三个花体英文字母! 这支笔是定做的吗?叶禹凡仔细看了一番,都没有看到除了名字缩写以外的其它品牌标签,盒子上也什么都没有印,似乎并不是能从商店里买来的东西。 吃早饭时,叶禹凡问起礼物的事,郭何都说是收到了一支钢笔,他才松了口气,看来官家的少爷随便送个礼都是私家定做的手笔。 之后叶禹凡拿它画了一幅速写,笔触流畅,手感极好,一时竟爱不释手。 半个小时后,隔壁二层的某个房间的笔记本轻响起来。 青年闻声从浴室走出来,来到写字台前,修长的手指覆上鼠标,双击点开桌面上的图标。 他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看着屏幕中类似画图软件的界面上,自动地出现了一些线条…… 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线条逐渐变多、成型,最终构成一幅完整的速写…… 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十几万的高科技产品,果然不负他下血本。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狱中的柏长青 禾山监狱,特殊探监室—— 芮北年从事的职业让他也不可避免地见过一些因病犯罪的人,但他却从来没有接触过杀人犯,因此,来这里之前,他还稍稍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手上的资料显示,他要探望的人出生于1950年,是现今艺世集团掌权者柏君儒的亲生弟弟。 这人有些私下相交的好友,却并不活跃于社交圈,且年轻时大多数时间都在西洋游学,因此很少有人认识他。 十八年前,柏长青执颜料刀伤人,被害者曾是官凤鸣的前嫂子、官林运的离妻、高权方家的二女,方若瑶。 方若瑶被刺十余刀,因脾脏破裂,抢救无效死亡,之后不久,柏长青就被判故意杀人罪入狱。 因为此事涉及上位家族,所有相关舆论全被打压下来,几乎无人所知。 门声轻响,打断了芮北年的思绪,只见狱警带着一个形容消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看见芮北年,微微一愣,却并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缓缓地入座,隔着玻璃与芮北年相望。 芮北年:“……” 男人不急不缓地坐等对方开口,一双手从群青色的狱服中伸出来,搁在桌上,不锈钢手铐扣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皮肤很白,手背上尽管有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皱纹,却没有辛苦劳作的痕迹。 在入狱之前,他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男人,而入狱之后,也在冥冥中受着权力者的庇护……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这样温和儒雅的人竟会犯故意杀人罪。 芮北年报上自己的身份,表达了唐突前来的歉意,这一刻,他无法把对方当成一个犯人,或者说,在气场上,芮北年甚至觉得自己远逊于玻璃对面的那个人。 男人点点头,直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比眼前的男人地位更高甚至年龄更大的人,芮北年都轻松地催眠过,但现在面对着柏长青,芮北年却倍有压力,“我,有些事想询问您。” 柏长青客气道:“你说。” 芮北年:“您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您在这里的吗?” 柏长青:“这不是你正打算告诉我的吗?” 芮北年:“……” 两个月前,他从官凤鸣口中得知了一些和夏骁川有关的事,立即开始寻找柏长青的下落。 官凤鸣说的那些在芮北年看来非常表面,如果想了解得更深、更多,只能向参与这些纠葛的当事人询问。 除了已经去世的,就剩官林运、柏君儒以及那位未曾谋面的柏长青可能得知真相,权衡之后,芮北年觉得,可能先从柏长青入手,会比较顺利。 于是,他找到了柏长青,还费了一番功夫,坐在这里。 听完芮北年的叙述,柏长青像是听了一则有趣的笑话,摇着头问:“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官林运的妻子方若瑶与柏长青的妹妹柏紫怡同时爱上了风流成性的艺术家夏骁川,然而柏紫怡未婚先孕,惹得方若瑶不惜与丈夫离婚也要得到夏骁川,为此还与柏紫怡大打出手,柏紫怡不慎流产身亡,柏长青为其妹报仇,杀了方若瑶…… 呵呵,这样可笑的传闻,竟然还有人相信。 可是,谁又会怀疑呢?豪门贵族的丑闻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谁杀了谁,为了什么而杀,根本不重要。 “难道真相不是这样?”擅长察言观色的芮北年立即意识到了柏长青对自己所提之事的态度——事实并非如此。 柏长青道:“你觉得是,那便是,你觉得不是,那便不是。” 芮北年:“……” 但官凤鸣不可能在被催眠的情况下对自己说谎,除非,连他原本所知道的事都不是真的!意识到这一点,芮北年忽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芮北年急道,“夏骁川为什么会死,他真的是抑郁症去世的吗?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艺术家,为什么大家都要瞒着?” 柏长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芮先生,已经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有人想要它与死者一起入土,那便是不可说的,你再好奇,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身为医者,这是大忌,那些人都已经去了,你让他们安息吧。” 谁也不会相信,这些话是出自一个“杀人犯”之口…… 柏长青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眼前瞠目结舌的年轻后辈,准备离开。 “等等!”芮北年急得跳了起来。 柏长青转头看他,陡然间冷漠的态度让芮北年如堕冰窖, “……不,不,他没死……”芮北年额上直冒虚汗,“他还活着……” “……”柏长青皱了皱眉,似乎极其不满芮北年的胡言乱语。 芮北年僵着身体与他对视,鼓起勇气道:“夏骁川,他可能还活着。” 柏长青双瞳猛然收缩,“三分钟,证实你自己的话。”他再度坐下来,神情严肃,仿佛芮北年说一句假话,他就不会放过他。 “我手上有一个病例,是一个十五岁男孩的,哦不,现在他应该已经十七岁了。”芮北年言简意赅道,“他原本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孩子,有着优秀的成绩和完美的性格。两年前,我接触到他的时候,他的情况很不好,十五岁生日过后忽然间出现了梦游现象,半夜起来做奇怪的事,间歇性失忆,之后又经常魔怔,发病时曾声称自己是画家……症状像是精神分裂,又像是人格分裂,因缺乏明显特征,而不能确诊。期间我催眠过他几次,有一次,被二重催眠后的十五岁男孩竟说出‘我叫夏骁川,生日六月初六,死于1984年’这类的话……” 柏长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微微颤动起来,喃喃着:“一九八四……” “是的,我后来才知道,那确实是夏先生去世的时间,1984年9月20日,同时,也是那个孩子的出生年份。” “……”柏长青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他完全没想到,芮北年所说的“他还活着”会是这种情况! 芮北年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他。 官凤鸣曾说,柏长青是夏骁川的朋友,之后因为受不了夏的病而出国,这句话他现在一点都不相信。 如果是仅仅是朋友,柏长青的眼里怎么会露出这种感情呢——那种隐忍的哀伤、歉疚、思念,以及……深爱! 是的,柏长青对夏骁川的感情不简单…… 难道那些虚构的真相是用来掩饰他的性向的?倒也不无可能。 在男人当权的年代,不管是红杏出墙的有夫之妇,还是未婚先孕的名门小姐,女人之间为情而斗的事历来有之,但在民风并不开化的七八十年代,“同性恋”却是更败坏门风且交詈聚唾的存在。 “还有呢?”柏长青看着芮北年,因为激动而紧握着双拳,一根根青筋在苍白的手臂上浮了起来。 “后来,他因为精神受到严重的刺激而拒绝再接受治疗,但我非常在意他,当年我不知道夏骁川是谁,问过不少人,却没有一点结论,因此,这件事一直拖延至今……”芮北年看着柏长青的眼睛,缓缓道,“大约半年后,他申请上了皇家艺术学院。今年四月份,那所一流的艺术学院曾举办过一次主题画展,有一位叫萨菲尔的学生,创作了一幅意大利印象,这幅画,曾被很多人认为,有夏骁川的作画风格,但学校却对此人的真实身份进行了保护,从未公布过。” 柏长青两眼失神:“是他……” 芮北年:“没错,我也认为,是他……夏骁川和你,是什么关系?” 柏长青:“……” 芮北年:“……” 柏长青一脸痛苦:“那个孩子,叫什么?” 芮北年:“…………” 柏长青:“……?” “他……叫叶禹凡。”芮北年擦了把冷汗,催眠失败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受过反催眠培训? “那孩子会是骁川吗……”柏长青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怎么可能呢,人死了,怎么可能复生?” 芮北年:“……”我也很想知道! 柏长青垂眼,仿若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见见他。”说着,他又站了起来。 芮北年:“……”大哥~你还在坐牢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另外……”柏长青起身,看着芮北年道,“希望你不要去惊扰他的生活。”转身离开。 “……”有种被威胁了的感觉。 这是芮北年入职以来第一次碰壁吃瘪,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给人送了一手的好资料! ……啊啊,他也好想知道,夏骁川有没有重生啊! *** 西里的秋天一向温暖如春。 校园里又迎来了一批新生,在满地落叶纷飞的同时,却又处处充满了生机。 叶禹凡的身边,也有了朋友,听柯竞聊着第一年来皇家艺术学院的新鲜劲头,听郭哲恺调笑何月夕被雕像人吓的趣事……如今,他们再也不会为地上的3D画而感到惊讶,亦不会被那些装成铜像的家伙欺骗了。 听着新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和艺术相关的话题,他们比普通人更有梦想,更有活力,而且更为浪漫…… “啊,好想知道S.A.Fale是谁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膜拜一下那位神人!” 路过几个漂亮的金发学妹时,不小心听到这样一句话,叶禹凡的脸微微发热,抱着速写本快速走过。 “叶禹凡你走那么快干啥啊!”柯竞抱怨着赶上来,勾住他的肩膀问,“对了,Lily打电话来,问咱今年还去不去打工。” “今年不去了。”太忙了,开学才一个月,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干什么不好,居然一口气选三个专业方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呢?” “我也不能去了。”柯竞撇开脸,想起男人在发现他的小金库后,一系列恶劣的惩罚行为……不由一阵后怕。 叶禹凡:“他们缺人吗?” 柯竞:“嗯,说是新招的外国人没有我们这么勤快。” “咦,你们在说打工的事吗?”何月夕凑上来问。 柯竞:“是啊,怎么,你想去打工?” 何月夕两眼发光:“嗯嗯!老早继续想问了,你们去年打工的地方,还招不招人,我想和郭哲恺去锻炼锻炼。” 郭哲恺在他身后弱弱地说:“我不要……” 何月夕瞪了他一眼,郭哲恺立刻闭上了嘴巴。 “哈哈,那正好你俩接我们的班。” 柯竞爽快地把Lily的电话号码给何月夕,又说,“确实能锻炼一下,英语口语方面。” “我先走了,晚上见。”叶禹凡没等他们说完,就抱着书匆匆离开,今天要去上的课和他们不同。 “我也到地方了,我会提前和Lily说一下的,Goodbye~”接着是柯竞,走远了两步又回头喊道,“小月,晚上我要吃蛋炒饭!” 何月夕:“……” 郭哲恺拉拉何月夕的胳膊:“小月,你有没有觉得叶禹凡学的东西跟咱们不一样啊?”虽然有些课会一起上,但有一次,郭哲恺却发现叶禹凡在那些理论课上画一些像工程图一类的东西。 “啊?他学习能力强嘛!我们不能跟他比啦!” 何月夕白了他一眼,“忘记去年咱们修罗月的时候他在悠闲地喝茶吗?” 郭哲恺:“……”   ☆、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唐真的威胁 叶禹凡原本就是偏理性思维的人,因此,比起随性的绘画,他更喜欢深刻思考以及分析后得出结论的东西。 安德鲁给他推荐了一系列和建筑相关的艺术著作,叶禹凡很是喜欢。 他隐隐觉得,许多美的东西都是浑然天成的,譬如一些几何图形和完美的比例,艺术家们向自然学习,把自然的美通过自己的理解呈现出来,而承载“美”的物体便是艺术品。譬如许多建筑物中用到的黄金比例,石墙上的花纹雕刻,形似苍穹的宗教屋顶……被历史遗留下来的艺术品上,呈现着人类生存的痕迹和人类文明的发展。 音乐也是如此,在有音乐之前,先有的是自然的声音,鸟叫、风鸣、水流……那些声音太美,因此有了想要把他们记录下来的人,于是有了模仿自然之声的乐器,有了节奏,乐曲…… 所以,艺术是不需要被刻意塑造的,它们是和贫富贵贱毫不相干的存在。 通过学习不同领域的艺术,叶禹凡又深入了解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博学家达芬奇,尽管达芬奇为人所知的一方面是绘画,但他却是个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才。 除了绘画,他还擅长雕刻、音乐、建筑等方面,精通天文、地质、数学、物理等学科,甚至冠有“天文学家、分明家、建筑工程师、军事工程师”等称号。 这更证实了叶禹凡的感悟——艺术是相通的。 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学习艺术是多么幸运,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它当成一门技术,一样熟能生巧的东西……多么狭隘啊! 甚至在他还没有得病的时候,如果有人跟他提艺术,他会觉得那根本就是“假大空”的玩意儿! 其实许多东西光用文字并不能完全表达思想,换一句话说,当你有感悟的时候,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也许是一个场景,或一幅图像……而不会画画的人,只能选择用“语言”去描述那些图像和场景,使用语言等于进行了一次转码,在转码的过程中,信息必然有所遗失,而若一个人能用绘画、雕塑、写作等等手段,他就能比他人更有能力表达“思想”,也有更强大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叶禹凡想,他小时候不应该痛恨的那些美术课,它们的存在是有道理的,每一个人都应该重视美术才对…… 九十分钟的课很快就结束了,学生们伸着懒腰,浑身放松地鱼贯而出,有些还抱怨着课程的枯燥,叶禹凡却意犹未尽,他写下最后一点心得,并快速配上了草图,他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自己的绘画技能。 “……Professor!”因为太过专注,所以连边上有人在看着自己都不知道,叶禹凡吓了一跳。 眼前的人正是方才讲授教雕塑学的老师,他笑眯眯地看了叶禹凡的记事本一眼,道,表扬道:“你很认真。” “……谢谢。”叶禹凡合上记事本,盖上笔盖,官鸿泽送他的这支钢笔非常好用,好用到他现在几乎天天都带着。 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加油,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叶禹凡腼腆地笑了笑,这个人前几天刚刚得知他是S.A.Fale时,露出了非常震惊的表情,连说了几句“太年轻了”,并对叶禹凡的能力表示怀疑,而现在,对方显然已经改观。 离开讲堂,叶禹凡前往画室——学校给他专门安排了一个工作室,除了上课,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那里。 雕塑需要大把的实践时间,还需要他亲自动手去感知各种材料,叶禹凡在工作室里废寝忘食地做了大半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赶回家。 快到家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叶禹凡扭头,竟见到了唐真。 “嗨……”叶禹凡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 “你刚到家?”唐真走过来,问,“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叶禹凡看了看家门的方向,不知道是要在这里跟唐真聊,还是要请她进去。 “你……身体好些了吗?”唐真眼神闪烁。 叶禹凡对那种眼神很熟悉,当年他生病的事被同学在校园里传播时,很多人都曾用一样的眼神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真的眼神,让他觉得心塞。 “你有什么事吗?”他没有回答唐真的问题。 唐真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叶禹凡都已经做好唐真会再次跟自己告白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对方却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这句话像是在叶禹凡脑中点了个炸弹,他整个人懵了。 ——知道我的秘密?什么秘密?他是S.A.Fale的秘密,还是他是夏骁川的秘密? 唐真看到叶禹凡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不会用有色眼光看你。” 说着这句话的人,刚才还明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叶禹凡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只是依旧与对方对峙着,什么都不说。 唐真:“说实话,我挺好奇的,你真的……有那种病吗?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叶禹凡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唐真知道的是后者,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葛钦舟!?仔细一想,又不大可能,唐真和葛钦舟根本没有交集,何况,葛钦舟没理由背叛自己。 “叶禹凡,我有证据的。”唐真看着他,有点咄咄逼人,“我都看到了,那人,肯定是你。” 叶禹凡:“你看到什么?” 唐真:“你的病例啊!” “……”叶禹凡知道是谁了。 唐真:“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替你保密。” 其是就算她说出去,也几乎没人会相信,但是叶禹凡不敢冒这个险! “你,到底想怎么样。”叶禹凡表情严肃地问。 唐真讶异了一下,很快露出得意表情,她凑到叶禹凡耳边,小声说:“做我男朋友。” “……”叶禹凡瞬间一个头两个大,这姑娘,实在是太执着了…… 看见唐真进来时,柯竞惊讶了一下,很不客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唐真毫不在意,她很高兴,刚才她成功地威胁了叶禹凡,当她提出那个要求时,叶禹凡不再像以前那样当即拒绝她,反而还邀请自己进来。 唐真激动地想大叫,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感情里的地位,已经低得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了——叶禹凡没有拒绝她,她就当成对方接受了! 何月夕他们就等着叶禹凡吃饭了,白天各自忙各自的,但晚饭差不多都一起吃。 还是今天忽然多了个人,搞得何月夕手忙脚乱。 “还好多煮了些,但不够一个人的份啊……”他在厨房里小声嘀咕着,悄悄看了一眼客厅里面无表情的叶禹凡,猜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个人围着沙发坐下,唐真紧挨着叶禹凡,所有人都觉得气氛诡异,偏偏某人还一脸笑容。 饭后,柯竞实在忍不住了:“你干嘛啊,小姐,跑这里来瞎凑热闹……” 唐真抱住叶禹凡的胳膊:“我来陪我男朋友啊。” 众人:“……” 叶禹凡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柯竞瞪大眼睛:“你丫不是玩真的吧!” 叶禹凡微微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起身收拾碗筷,平时何月夕负责做饭,其余人轮流洗完,今天正好轮到叶禹凡。 唐真抢着道:“我来我来。” 何月夕和郭哲恺目瞪口呆地看着厨房的方向……直到五分钟后听到重重的“哐当”声。 众人:“……” 何月夕像蚂蚱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向厨房,还是没能赶得及在第二个“哐当”声响起之前阻止唐真。 唐真一脸歉意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我、我是不小心的……我收拾一下。” “出去!”何月夕脸色铁青地瞪着她,唐真地走了。 唐真讪讪地回到叶禹凡边上,叶禹凡也没责备她,站起来道:“跟我上来。” “……”唐真瞬间心跳加速,满脸绯红地紧跟叶禹凡上楼。 “啧啧。”看着两人的背景,柯竞鄙视地摇了摇头。 “啧啧……”郭哲恺有样学样。 厨房里的何月夕泪流满面,每天那三个家伙洗完碗他都要偷偷再洗一遍,别说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竟然还放任她来洗完,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叶禹凡的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他让给唐真坐。 唐真努力维持着淑女的形象,不敢在第一次进别人房间时左顾右盼,但她实在忍不住了,这个房间不一样,这是叶禹凡的房间! 房间里的家具看上去比较陈旧,不比官鸿泽家动辄上万的奢侈摆设,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蓝灰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和枕头,写字台上除了几本书和速写本外,别无他物……但这些在唐真眼里是那么得不同,因为这些都是属于叶禹凡的! 她看着叶禹凡脱掉帽衫,露出纤瘦的身体,整个人就花痴得恨不得扑上去…… 叶禹凡挽起衬衫袖子,泡茶给她喝,不急不缓的态度让唐真越发心痒痒起来,连平时不屑一顾的廉价袋装柠檬茶在对方手里都似贵族的专属物。 叶禹凡把杯子递给她,然后坐在床上,与她对视,唐真的心砰砰跳着,她听叶禹凡问自己:“唐真,你希望我怎么做?” 唐真满脸发烫:“什、什么……” 叶禹凡:“你不是想让我当你男朋友吗?你希望我怎么做?”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我是同性恋 叶禹凡那句话如同一把火,直接把沉浸在甜蜜热浪中的唐真烧到了沸点状态,烧了五秒钟后,唐真有点冷静下来。 叶禹凡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表达他可以让自己为所欲为?还是……? 她的胆子很大没错,她也一向自信,可她从来没有主导过一场恋爱。她一直想要叶禹凡,现在忽然就得手了,还被对方问这种问题,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叶禹凡看她发愣,叹了口气:“我没有和女生谈过恋爱,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我假意和你在一起,你不会快乐的……” 唐真:“……” 叶禹凡对唐真,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同情。她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而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生,而自己又一味地拒绝她,所以她产生了执念。 唐真的喜欢尽管偏执,但她的本质并不坏,她只是被宠坏了。所以刚才唐真说,不会把那些事情告诉别人,叶禹凡也是相信的——只要不刺激她。 没错,以往他能冷酷,但这一次不行。如果他再对唐真不屑一顾,甚至恶语相待,唐真说不定会被激怒,做出让他无法控制的事。 叶禹凡道:“首先,你知道,我是个有臆想症的病人,你也见过我发病的样子;其次,我告诉过你,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你的要求让我很为难;再次,你对我的了解非常片面,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哪里,但是我确定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你和我交往的滋味不会好受。” 想象中明明是该让人感动的场景,可叶禹凡机械的语调、冷静的分析,让唐真有一瞬的恍然——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不甘心道:“我会对你好,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叶禹凡坚定地摇头:“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唐真忽然站起来,靠近叶禹凡,双手抚着他的胳膊。 两人气息相交,叶禹凡安静地看着她,她蓦然心动,俯身贴上了自己的唇。 …… 门是虚掩的,收拾完厨房的何月夕想把叶禹凡的咖啡勺拿上去,却撞见了让他尴尬万分的一幕! “啊……对、对不起!”他没想到唐真还在,而且在叶禹凡的房间里! “砰——!”摔上门,何月夕飞窜下楼。 柯竞:“咋了?” 何月夕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在kiss……” 柯竞:“……” 确切的说,是唐真在强迫叶禹凡,刚瞥见唐真伏在叶禹凡身上,而后者被半压着撑在床上…… 听完何月夕的叙述后,柯竞坐不住了:“我靠!唐真敢强迫叶禹凡?叶禹凡还是不是男人啊!” 何月夕的脸都快憋成酱红色了:“你别上去了,他们,气氛不大好。” 柯竞急道:“咱家叶子都快被那个女妖怪给吃了!你知道唐真是谁吗?她就是交际圈的一朵食人花!” “食、食人花……”蹲在旁边看热闹的郭哲恺一阵颤抖。 何月夕弱弱地说:“可是我看见唐真在哭啊……” 从极热到极冷,只需要一瞬间。 温热的触感,干净的气息……唐真被深深的吸引着。 可是叶禹凡的身体因为她的动作而僵硬,任凭她怎么吻,都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在忍耐,也没有故作姿态,而是真的因此难受。唐真越吻越绝望,她原本是那么的自信,觉得没有人可以抵挡自己的魅力…… “为什么……” 何月夕摔门而逃后,唐真终于流着泪瘫坐在地上。自始至终,叶禹凡都没张开过嘴,在被何月夕看到那一幕后,唐真甚至感觉到叶禹凡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了她。 “为什么!”唐真看着他,她现在确信了,叶禹凡是真的不会对自己有感觉。 身体和美貌本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如果这一点无法成为她的战斗力,她将溃不成军。 叶禹凡扶她起来,抽了一张纸,温柔地替她擦眼泪:“对不起,唐真,我是同性恋。” 唐真:“……” “我提醒过你不止一次,你竟然还把她带回来,放任她对你做这种事!”当晚,唐真走后,柯竞就极其不解地质问起叶禹凡的行为,“上次方毅的事你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那并不是唐真指使的。”叶禹凡道。 如同在为唐真开脱的话让柯竞更加愤怒:“你真是昏了头了!” 叶禹凡不知道怎么反驳,如果告诉柯竞自己是受了唐真的要挟,柯竞肯定会问他原因,可这背后的原因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他会有一堆的事情要去解释,还有可能还会牵扯出S.A.Fale的真实身份。 尽管把柯竞当朋友,叶禹凡却还没有做好坦白一切的心理准备,他也不愿意随便编一个什么理由去骗柯竞,于是便保持了沉默。 次日,神经大条的郭哲恺无心之下把叶禹凡和唐真的事情泄露了出去,结果瞬间闹得人尽皆知。郭哲恺还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晚上在饭桌上傻乎乎地问,唐真怎么不来吃饭,这一问让柯竞炸了毛,摔了筷子负气回房,之后一周都没怎么跟叶禹凡说话。 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尴尬的气氛让喜欢热闹的郭哲恺颇为不安,何月夕花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给他解释,说得口干舌燥,郭哲恺才有点开窍了。 “柯竞学长不喜欢唐真,而叶禹凡却和唐真kiss,所以柯竞学长很生气?” “没错!” “学长不喜欢唐真是因为唐真是‘食人花’,他担心叶禹凡被吃掉?”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可是唐真和叶禹凡只亲了一次啊,学长为什么生那么久的气,这都一个多礼拜啦!”郭哲恺不解。 “……”其实何月夕也不懂为什么柯竞生那么久的气。 郭哲恺摸摸下巴:“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何月夕顿时嘴角抽搐…… 中国人在西里的圈子并不大,何况是唐真那么一朵出名的交际花,口口相传的结果是流言完全背离了真相,所有人都在说,唐真和叶禹凡在一起了。而作为唐真“新欢”的叶禹凡也在这段时间备受关注。 白日去市中心买画具,路上遇到几个中国人,叶禹凡以前在官鸿泽的派对上见过的那些人,却不太熟悉,这会儿路上经过,他们都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还悄悄议论着什么…… “强吻”之事是有,但“交往”却完全是谣传,因为那天晚上唐真回去后就再没和叶禹凡联系过。 又一日上课,叶禹凡甫一坐下,身边就有人影一晃,跟着坐了下来,一看竟是官鸿泽! 叶禹凡问:“你也选了这个课?”他是第一次在这堂课上遇上官鸿泽,正常情况下,只有选修该专业的学生才有听课证,但学生们经常自由听课,就算被抓到了学校也没有硬性的处罚规定,所以只要课堂人数不超,老师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没,碰巧。”官鸿泽瞥了他一眼,“听说你这学期很忙,选了不少课?” 雕塑、建筑、版画、油画……从那些笔记中得知叶禹凡在固定地上这些课后,官鸿泽无比震惊,叶禹凡哪来那么多精力同时学那么多东西! “嗯……”有人坐在叶禹凡边上,让他觉得不大自在。 好在聊了几句,老师就来了。官鸿泽上课不记笔记,双手揣在裤兜里,就跟看电影似的目不斜视。一开始叶禹凡还有些在意他,见他不那么关注自己,也慢慢放松下来,沉浸到课堂的氛围中。 官鸿泽悄悄打量他,叶禹凡在用那只钢笔写字,一水儿漂亮的英文书体快速地出现在纸上,就如同电脑屏幕上出现的那些行笔记录一样,只是亲眼所见,更让人怦然心动。 这个人,实在是太出色了,他比他伪装的要出色不止百倍。 时至今日,官鸿泽早已知道了叶禹凡就是S.A.Fale本人的真相! 课后,官鸿泽问他:“晚上有时间吗?家里有派对,希望你能来。” 叶禹凡想起最近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事,顿觉头疼,“唐真会去吗?”他问道。 官鸿泽眸色一黯,“嗯”了一声。 叶禹凡垂眼,自那天后他就没再见过唐真,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要趁这机会表明实情,到时候谣言就可不攻自破。 当晚,官鸿泽家灯火通明,许多人都为了见最近这场八卦中的主要人物而来,叶禹凡到的时候,免不了先被一阵围观,但他没心思“沉迷”其中,在人群中寻找着唐真的身影。 “你在找真真呀,她在那儿呢!”一个漂亮的女孩指给他看,人群中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人,不正是唐真嘛! 见到叶禹凡,唐真还主动走过来,笑吟吟地拉着他道:“你来啦。” 叶禹凡迷茫了,那天他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她说她会试着放弃,不再让他为难,可是现在……叶禹凡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了! 唐真盯着他看了两秒,眼中忽然浮起一丝神伤,她小声哀求道:“就今晚,陪我做场戏行么?不要对我太冷漠,我会遵守诺言的。” 叶禹凡:“……”原来这只是唐真的伪装啊,想来也是如此,她们那一类人本就极看中面子,再悲惨也会维持光鲜亮丽的外表,不露一丝落魄的痕迹。 之后在被问及两人的关系时,唐真果然维护叶禹凡的清白,笑着声称两人只是朋友,但很多人都不信。 叶禹凡似乎看见柯竞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们,他忽然有点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处理事情的最好办法了,如果以硬碰硬,说不定唐真会做出让他更加头疼的事…… 矮桌上五颜六色的,放着许多饮料,叶禹凡拿了一杯装着水蓝色杯子的,这个颜色看上去能让他冷静一些。一杯下去,叶禹凡觉得好了一些,耳边的噪音小了很多,他也没有那么烦躁了,于是他又喝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啜饮,不知不觉眼前就空了三四个杯子,杯子一空,会有保姆立刻换上新的,那些都是度数并不太高的鸡尾酒,可是喝多了也会醉,而且各种酒混在一起,后劲极大。 叶禹凡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已经对旁人的搭讪毫无反应。 他又看见柯竞了,柯竞就站在靠近花园的那个地方,眼里全是控诉。 是的,柯竞一开始就叮嘱过他唐真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却还是和她纠缠不清,柯竞大概还在生气自己不把他当回事吧……其实不是的,叶禹凡想,他要跟柯竞解释清楚。 叶禹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短短几步路,房子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用力挣脱开,好像碰到了什么,一阵噼里啪啦,边上的人都尖叫起来,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他的大脑快爆炸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醉酒后的行为 恍惚间,叶禹凡终于拽住了柯竞,他解释道:“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那人:“……” “真的……我拒绝……她……”叶禹凡词不达意,醉酒让他视线模糊不清,他眯起眼睛定焦,想看清楚柯竞的脸,却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啊!”他轻呼一声,慌张地挥舞手臂,可是抱着他的那个人非常巧妙地控制着两个人的重心,让他无从着力。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吊灯,楼梯,黑暗的房间,然后背上一震,他被摔在了床垫上。 “嗯……”叶禹凡胸腔发热发胀,头痛欲裂。 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但感觉到对方将要离去,慌乱之下伸手一拽,刚才窗边除了柯竞没有别人了,所以这个给自己感觉隐约泛着怒气的人,应该是柯竞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仿佛是怕被嫌弃一般,叶禹凡尽力地解释着,“我和她没有什么……” “嗯?”那人终于出声,微沉的音调却不像是柯竞,“再说一次。” 这个声音让叶禹凡不由地想到了江冰,如果江冰知道自己被一个女人强-吻的话,估计会大声地嘲笑自己……不,他会生气、会毫不掩饰地吃醋,叶禹凡一紧张,忙道:“我不喜欢她……” “……是么?”呼吸拂面,热热的让人浑身发颤。 “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叶禹凡糊里糊涂地说着,等待着被谅解,然而下一秒,霸道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他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惊慌失措间,一湿滑之物抵入口中,叶禹凡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不同于女性的柔媚,这是属于男人的吻,激烈、阳刚,且充满侵略性。 不要了,叶禹凡心里抗拒着,快要不能呼吸了…… 而本可以用来推开对方的手,此刻却被牢牢地压在身体两侧,陷入柔软的床垫中去。 那人稍稍放开他,不多时又覆上来,反反复复地吻,吻得他头昏脑胀…… 官鸿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暖灯照出少年清秀的面庞,微眯的眼眸光涣散,修长单薄的身体遮掩在被揉皱的衣衫下,轻轻一扯就能化作破布……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官鸿泽平复心中涌起的欲-望。他承认自己为唐真的事吃醋了,可方才这个罪魁祸首还拼命拉着自己解释,紧张得像是怕自己误会他……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想再忍耐。 他冲动地把他压制在自己身-下,狠狠地吻他,和想象中一样美好的触感,让人血脉偾张的激情……他不想再放过他,不管他哭泣还是求饶,都一直做下去,在他身上敲上属于自己的印章——脑海中全是如此叫嚣着的欲念! 叶禹凡,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如果你知道,你怎么敢那样大胆地放任自己醉倒在我眼前? 手指轻轻抚过那瓣发肿的红唇……轻颤。 再次吻下去…… 无意识地反抗,聊胜于无。 *** 从繁复的梦中醒来,叶禹凡几乎不知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昨晚的事。 他醉了,去跟柯竞解释,还道了歉,之后他来到了这个房间,不省人事……他就开始做梦,梦里的主角是夏骁川和官林运,他们一起吃饭、散步,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到天亮,他们讨论各式各样的画风,研究不同画家的作品……日复一日,宁静而平淡,那些场景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的生命里滑过,从夏骁川一脸青涩,到眉心浮现愁思的细纹,他们像是在那里过了一辈子…… 清醒后的叶禹凡有些茫然,他以为夏骁川是恨着官林运的,这一辈子他对他的反应那样大,他听到他的名字会浑身颤抖,他遇见官鸿泽时都那般惊恐,只因为这人子身上有和他父亲相似的气质……可是为什么昨晚的梦境温馨得让人怀念? 梦里,他看着官林运一遍又一遍地对夏骁川说爱,可是他的眼里充满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像是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而梦里的夏骁川也从未正面地回应过他的感情,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 叶禹凡努力眨了下眼睛,才认出所在处是官鸿泽的房间,上一次发病晕倒也是在这个房间里醒来,他记得。 身上还穿着昨天的T恤,外套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被褥,陌生的气息,熏得他一阵心悸,他感觉到身体里涌起的热潮,那比他平日晨起时的反应更加激烈。 叶禹凡双颊发热,挣扎着起身,双脚及地却觉得虚浮无力,即使如此,身体仍然欲求不满地亢奋着,非常尴尬。 那个平淡的梦境里还有许多叶禹凡所不敢直视的,他跟那个原以为自己厌恶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相互慰藉,那些场景的主角到后来直接转变成了他和官鸿泽……绵长的吻,舌尖唇上粗粝的触觉,如同真实,他完全混乱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在官鸿泽出现之前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 可刚蹭到连着房间的浴室边,眼前的门被一下子拉开,蓦然出现的青年赤-裸着上身,头发淌着水,滴落的水珠滑过胳膊和胸肌……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惹人遐想的场面! 官鸿泽顿了两秒,与他错身而过:“去洗个澡吧,一身酒味。” “……”叶禹凡一张脸瞬间烧了个透,他绝对不敢让官鸿泽知道自己脑中那些龌龊的回忆与遐想,这让他窘迫! 冲洗身体时,叶禹凡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可除了那个梦境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甚至担心了一下官鸿泽是否真的亲了自己,但想到对方那一脸坦然的表情,叶禹凡便万分羞耻地摇了摇头。 再出来时,青年已经换上了衣服,叶禹凡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们昨晚是不是睡在一张床上?柯竞、何月夕、郭哲恺……换任何一个人和他同床共枕,叶禹凡都不会觉得尴尬,可是眼前的人是官鸿泽,他一整晚梦见的都是一个与他肖似的年轻男人,并和对方过着老夫老妻一般的生活。 “那个……” 官鸿泽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有其它人醉了,占着客房。” 答案很明显,因为客房有人,所以他和叶禹凡睡了一晚。 叶禹凡没想到官鸿泽是那种可以和别人分享床铺的人,大型的双人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也不知道他们昨晚到底是怎么睡的…… 他僵着脖子移开视线,小声问:“我昨晚喝醉后有没有做什么难堪的事?” 官鸿泽:“打翻了一个酒架,和一个花瓶。” 叶禹凡:“抱歉……”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官鸿泽转过头来,“你的身体还好么?昨天你身体一直发热,我还在房间里开了会儿冷气。”虽然这么说,但官鸿泽的脑海里却满是对方混乱间四肢缠着自己的场景…… 叶禹凡摇头:“我没事,唐真呢,回去了吗?” “嗯。”官鸿泽面无表情,半晌又道,“唐真不适合你。” 叶禹凡垂眼,没有作答。 官鸿泽并不在乎,不动声色地问他要不要下楼一起吃个早饭。 楼下的客厅早已被保姆打扫干净,傅廷信正坐在早餐桌边悠闲地喝着咖啡,对面的柏沐蔫儿吧唧地挂在椅子上,一边和傅廷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叶禹凡走过去跟他们轻声打了个招呼,坐在一角安静地吃了起来。 他不太熟悉柏沐,因为柏沐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看起来像是个非常孤僻且心性冷漠的人,这会儿饭桌上倒是和傅廷信聊得蛮多,似乎在说什么比赛的事。 可柏沐只是说话,几乎不碰桌上的食物,他看着那些美食,就像是看一堆垃圾,喝一口粥都要犹豫半天。 话题空隙,叶禹凡一边尝着保姆亲手烤的松饼,一边随口问柏沐:“不好吃吗?” 柏沐瞥了他一眼,气若游丝道:“不是不好吃,是完全不想吃。” 叶禹凡很奇怪柏沐有这种想法:“为什么?” 柏沐:“吃下去,胃里难受。” 叶禹凡想了想,说:“你每隔半个小时,吃一两口,要是半个小时还是觉得饱,就换一个小时吃一次。” 一般人吃东西约半小时才能有饱腹感,柏沐平时都用那些营养素药丸续命,肠胃几乎丧失了原有的功能,因此吃了东西才会很难受,如果只吃一两口,那几乎没什么感觉。 柏沐盯着叶禹凡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叶禹凡一愣:“你可以不听,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吃东西不难受的方法。” “每半小时吃一次,不是会很麻烦吗?”的确,像柏沐这种对食物没有执念的人,吃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任务,而不是享受。 叶禹凡笑了笑:“可是吃了东西,会比较有力气。” 柏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得对。”然后,他又皱着脸喝了两口粥,咬了一小口妙芙,对保姆说,“安娜,半小时后提醒我吃东西。”然后他起身飘走了。 桌上的人都震惊了,“怎么了?”叶禹凡有点奇怪。 傅廷信:“柏沐几乎不听人劝的。” 官鸿泽也点头:“真不可思议,连他大哥也是靠威胁恐吓、威逼利诱,柏沐才会听。” 而那位保姆则是一脸感激地看向叶禹凡,颤声道:“请您多来这里,和柏沐少爷说说话。” 叶禹凡:“……” 回到家,叶禹凡一进门,就听柯竞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地说:“夜不归宿?嗯哼,你越来越open了嘛!跟谁潇洒去了?” 虽然柯竞表情不善,但这还是十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跟叶禹凡说话,叶禹凡有点感动,想着看来是昨晚的解释生效了,便顺着台阶下:“昨天喝醉了,在官鸿泽那儿住了一晚,抱歉,也不知道拉着你说了些什么,让你看笑话了。” 柯竞奇怪:“昨晚?你跟我说什么了?” 叶禹凡看向他:“……昨晚不是你?” 柯竞哼了一声:“你是说派对嘛?我根本没去啊!” 叶禹凡惊了一下,是他幻视了吗?他昨晚到底拉着谁说了那些话?难道是……官鸿泽? 叶禹凡有点不安,可又不敢堂而皇之地去问官鸿泽,早上官鸿泽啥都没说,就代表对方能无视自己昨晚的丑态,把这一页翻过去,若自己还在这里想东想西不能释怀,未免显得矫情。 叶禹凡叹了口气,也当这事没有发生,和他与柯竞的关系,因为谣言的散去自然而然地回复到了原状,至于这十来天的尴尬,两人都不再提。 这几日,叶禹凡时常听人说起一个叫“克里斯·费昂”的人,他记起那天早饭时,傅廷信和柏沐似乎也提到了他,正纳闷这个人是谁,晚上吃饭时,何月夕就说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父子谈话 何月夕道:“这个人他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出名的,很了不得,那时候艺术界形势不大好,他一个人的名气却席卷了全球,因为他不止是个艺术家,还是个少见的博学家。” “是么?”说到博学家,叶禹凡就想到了达芬奇、阿尔伯蒂等神人,非常感兴趣,“他还会什么?” “艺术的很多领域他都有涉猎,人体美学、服装潮流等等,除此之外,他还有哲学、史学、文学方面的硕士学位,都是世界级的名校毕业的……”何月夕说得兴致勃勃,“所以,当年他名声鹊起后也能经久不衰,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几乎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克里斯·费昂只是他在艺术界的一个身份,他在不同行业有不同的假名。今天我还听班上几个外国人八卦他,说他肯定是某个国家的皇室成员。” 柯竞:“可他现在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何月夕:“是啊!而且绝对是个超级大富翁喔!你想想,他出名之后,有了自己的事业,每年有无数的艺术家为他工作,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到现在,快六十年了,光是他在世界各地投资建设了许多博物馆、艺术馆都数不过来了!” 郭哲恺:“哇哦!这样的人好牛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何月夕兴奋道,“他没有子嗣,没有继承人!” 众人:“……” 叶禹凡:“不是说他很神秘么,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 何月夕白了他一眼:“神秘是因为他自己从不出面,但想挖他*的狗仔还是很多的嘛!学校的BBS上就有无数他的八卦,听说这老家伙当年在佛罗伦萨还有一段艳遇呢……”何月夕滔滔不绝,“所以这一次他忽然以个人名义组织艺术大赛,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快挂了!要么是想通过这个比赛选一个靠谱的继承人,要么就是想学‘诺贝尔’、‘普利策’等人设立一项专属艺术界的比赛,把他这几年积累的财富拿出来当基金。” “原来如此。”叶禹凡恍然大悟。 正因为克里斯本人的名声,这一次的艺术大赛反响激烈,尤其是在比赛官方公布的奖金数额后,全球各地的艺术爱好者和艺术学者都蠢蠢欲动起来,一旦成功,这就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柯竞:“条件真是诱人啊……” 郭哲恺已经按捺不住了:“我要参加、我要参加!” 叶禹凡:“哈哈哈,加油,你可以的!” 但这个艺术大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参加的,首先参赛者年龄被限制在25岁以下,这就已经筛掉了一批对手;其次,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有限定名额,分配到皇家艺术学院的只有十个!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学院都仅有十个参赛名额的话,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激烈。 何月夕转向叶禹凡:“你要参加吗?” “我?”叶禹凡微微一愣,“我还是算了吧。” 总觉得,全校只有十个名额的话,肯定没他什么机会。 可是说出这话的第二天,叶禹凡就收到了洛克的邮件,通知他准备参加这一次的比赛。 叶禹凡当下就愣住了,洛克很清楚地表明他是“内定人选”,所谓内定人选,就是连学校内部的选拔赛都不用参加,可以直接上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叶禹凡对自己的能力没有太高的定位,上半年S.A.Fale的轰动效应在他看来也就是一场不太真实的喜剧,光凭借一幅画能说明什么?大家会关注他只是因为他神秘而已。几个月过去,现在舆论一少,大家早忘了S.A.Fale是谁,也就几个怀疑着他跟夏骁川有关系的人还在没头苍蝇似的调查。 不过,叶禹凡却是误会了洛克对他的高估,其实指定他参选的并不是校长,而是“克里斯·费昂”本人。 如果他知道这一点,肯定会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毕竟他连“克里斯”这个人都没见过! 而洛克显然也是考虑到解释这件事的麻烦程度,又怕叶禹凡因此增加压力,所以便没有说,得不得奖是一回事,但作为“特殊学生”的叶禹凡早就跟学校签了“卖身契”,学校要求他参加的比赛他是不能拒绝的。 叶禹凡花了一天时间调整心情,比赛并不是说比就比,因为是全球范围内的选拔,所以要持续将近一年时间,现在只是给他一个通知,让他有心理准备。 至于比赛内容,也就是艺术创作,作什么组织方会有要求,艺术的表现形式千奇百怪,只要切中主题,一幅速写也算是艺术……还好学校没有强制性规定他必须得奖,否则就要剥夺他的特殊权利之类。 叶禹凡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圣诞将至。对叶禹凡来说,放不放假没什么两样,这一学年他选的课快把自己逼疯了,他一边像海绵似的吸收各个领域的知识,一边还要抽出大把的时间来练习创作,既享受又痛苦。 柯竞则是一放假就订机票飞回了国,面有怨色地说不得不走。 官鸿泽等人也是习惯性地到处飞,所以假期的西里难免冷清。 但今年又有些不同,去年因为只有叶禹凡一人,便只同江冰打了越洋电话,所以倍感孤独。而现在,至少何月夕和郭哲恺都陪着他,Ian也经常过来找他吃饭,这次圣诞,Ian还邀请了叶禹凡和他的朋友去家里过年。 Ian的身份叶禹凡在不久前就介绍给何月夕他们认识过,这人曾经救过他,又是MR“老板的弟弟”,于是郭何二人都异常恭敬。听闻Ian邀请他们过平安夜,更是受宠若惊。 而此刻,刚下飞机的官鸿泽,正心情复杂地往外走。坐上了前来接他的高级私家车,面对毕恭毕敬的司机,他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然后一路无言。 这一次回国,官鸿泽不是为了度假,而是要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回想这几个月的心路,以及截至今日所知的信息,官鸿泽简直心乱如麻。调查S.A.Fale身份和夏骁川的往事,仿佛像是走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找不到尽头和出口。 还未到家,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他安排在国内帮自己探风的那个人。 “官少爷,柏长青出狱了。” 对方的话让官鸿泽如遭惊雷,心跳加速:“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两年么?” “不知道,忽然出狱了……” “他现在在哪里!” “柏家找人把他接了出来,为他单独安排了住处。” “有地址吗?” “有,在西城区XX街……” 挂了电话,开车的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被官鸿泽敏锐地捕捉到,“李师傅。”他示意对方开口。 “少爷,恕我多言……”那人是他父亲的贴身司机,已经为官家工作二十余年,“您做了不该做的事。” 官鸿泽蹙眉:“爸知道了?” 司机叹了口气:“您自己问他吧,他在家里等着你呢。” 是的,在亲眼看着儿子一步步接近那个真相后,官林运终于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 官家别墅的二层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秒针行走的声音。 官鸿泽直直地站着,等着父亲从那卷宗中抬起头来。 他脑海中思绪乱成一片,大多时候都在想叶禹凡,想他今天又用那支钢笔写了什么、画了什么,他想着那人秀气的面庞,做任何事都专注的眼神,好像身体里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可这力量又不同于“力量”本身的含义,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叶禹凡喝醉时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他太弱了,根本不是常年练拳的自己的对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小时?一小时?他没什么概念,直到官林运轻咳了一声,面色阴郁地提醒他回神。 “你知道,我这一次叫你回来是什么事吧。”官林运给官鸿泽的印象,一向是慈祥却不失威严的完美父亲。 这个父亲和他那些朋友的父亲多有不同,他知道男人的天性,都爱四处沾花惹草,家里有妻,外头有情人,从来没有人会觉得这种事情奇怪。 可官林运却是个异类。官鸿泽从小丧母,官林运没有为他找后妈,他一直一个人,除了公司就是家,偶尔外出应酬,几日不回是常有的事,但也从不和人鬼混。 官林运四十出头的时候,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他年轻丧妻,却一表人才、稳重自持,家中事业在他手中蒸蒸日上,直至能呼风唤雨……多少名媛对他献过殷勤、表过心意,甚至从当年还十来岁的官鸿泽身上入手,想先俘获孩子的心,可官林运都不曾动摇。 小时候,官鸿泽甚至体贴地建议父亲找个伴儿,这样不会太寂寞,因为他时常看见父亲站在书房的床边沉思,一脸怅惘。但是官林运拒绝了,所以官鸿泽认为他应该还记着母亲。 他从小就敬佩他,他崇敬爱戴着这样一个以家业事业为首、又痴情如一的父亲,他努力地学习着官林运的一切,模仿着他说话的口吻,做事的态度……直到现在,所有人看见他都会说,你和你父亲很像。 他很满意,他会一直这样优秀下去,和父亲一样认真努力,而且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官林运很陌生,他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这个男人。 面对儿子的沉默,官林运评价道:“你很执着。” 官鸿泽并不把这句话当成表扬,他觉得父亲的语调带着一丝怒气。 官林运转过身,背对着他:“你千方百计地调查过去的事,是为了那个孩子吧?”官鸿泽一怔,就听父亲继续道,“你冲动与方家之子结怨,也是因为他吧?” 官鸿泽:“……”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官林运:“我应该教过你,事业场上,万事忍一忍,海阔天空,方家今日虽比不上泓韵,却难保没有一天你要去求他。你很少为别人的事动手,就算是方毅不对,你也不该这般冲动。” “那件事是我欠考虑。”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做,官鸿泽在心里说。 “你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肯定不承认,你一向曲意逢迎,从小就懂得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官林运看了他一眼,“有时候,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猜不透你的心思。” 官鸿泽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他学了他十几年,到头来父子俩都不了解对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管家的秘密 “鸿泽,你一直做得很好,从没让我失望,”官林运郑重警示,“所以,我希望你这一次,也别让我失望。” 官鸿泽反问:“您想让我收手吗?” 官林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中的威严已能说明一切,然而,官鸿泽却在这一刻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官林运非常惊讶,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话却还在后头,官鸿泽接着道:“那个叫叶禹凡的男孩,就是您想资助的S.A.Fale!” 官林运愕然:“什么?”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叶禹凡就是S.A.Fale本人。”官鸿泽顿了顿,“而他与那位您千方百计想瞒着我、阻止我调查的夏骁川,有着让人费解的关系!” 官林运动了动嘴唇,没有接话,似乎还在消化官鸿泽话里的内容。 官鸿泽捏起拳头:“爸,您为什么要资助S.A.Fale?最初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但泓韵集团的发展目标从来都只局限在中国……我听董秘书说,你当时还打算无偿资助他,可是他拒绝了,为什么?” 官林运答不上来,因为所有答案,都与被他封存在记忆里的那人有关,只有那个人的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官鸿泽直视着他:“我问你,你不说,我便自己调查,可为什么所有的知情者都和你一样,瞒着和夏骁川有关的事?如果你不能说,可不可以不要阻止我亲自去寻找答案!” “你给我从这一刻开始就住手!”从口中挤出这一句话的官林运,脖颈因盛怒而浮起青筋。 官鸿泽却不肯放松,句句紧逼:“小叔说,二十年前,柏长青杀人入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的生母去世,这之间到底有多少不能说的秘密?难道……” “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一阵巨响,男人终于忍耐不住,掀飞了办公桌上的一切,笔筒、纸镇、书籍、文件全部都被扫在了地上,黑色墨水散了一地,触目惊心。 官鸿泽看见父亲眼中冰冷的憎恨,浑身一颤,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仇人,难道…… “难道你爱的人是夏……” 他太聪明,聪明得仅凭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一切,男人紧缩的瞳孔和忽然间僵硬的身体更验证了他的猜测。 “住嘴——!”而此刻的官林运如同一头被揭了伤疤的猛兽,露出赤红的眼睛和利爪,发出无声的威胁。 官鸿泽无言,难怪家里没有一个地方摆着母亲的照片,难怪父亲从没有找过情人……难怪,自己也会爱上了男的…… 他无意识地退了半步,干笑出声。 “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张地调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官林运气官鸿泽公然忤逆的态度,还有那些接近真相的猜测,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戳中他的禁区。 “我偏不!”反叛之情怒涨,官鸿泽握着拳头与男人对峙,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紧绷着精神,怕一旦松懈就会节节败退。 “孽障——!”手掌用力击打檀木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可官林运自己却丝毫感受不到因反作用力而产生的痛楚。 “孽障也是您的种,您要后悔的是跟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生下了我!”官鸿泽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拔高。 “给我滚出去——!”男人气得不能自已,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切砸向那个不断激怒自己的人。 “砰!”摔门的声音似乎让整装宅子都微震了两下,几分钟后是楼下花园铁门的哐当重响。 书房里的男人还在喘息,他捂着胸口瘫坐下来,仿佛在一瞬间老了数岁。 “老爷……”贴身的管家一脸担忧地推门进来,身后的两名女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残局,没有人说话。 当一切趋于平静,瘫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才睁开那双疲惫的眼镜,吩咐道:“老钟,找人调查一下那个叫叶禹凡的孩子……另外,留意鸿泽的举动,别再让他做多余的事。” “是,老爷。”管家得令后默然离去。 十二月的A市干湿寒冷,官鸿泽双手揣兜,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晃荡。 父亲和不爱的女人结了婚,生下了他……那他是什么? ——他是牺牲品,是不被期待的出生。 呵,原来他从小自以为是的一切,全都错了! 他抬起头,望着被阴霾遮掩的圆月,哈出一口雾气。 匆匆出了门,没有带出那台笔记本,也不知远在西里的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手指轻轻摩挲着衣兜里的手机按键,那个人的号码,他了然于心,可是打过去该说什么? 在那人眼里,自己与他,多不过普通朋友。 官鸿泽又想起那一晚的事,他享受着与对方的每一下肌肤之亲,享受着把对方掌控在手中的感觉,甚至想着把这个人关起来、绑起来,让他不能再看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能再想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它事……仿佛这样做,才有安全感。 真是变态啊…… 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又遗憾起那天被中断的缠绵。 如果继续吻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有悬崖勒马的理智,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唐真来找他,女孩一脸担忧地站在房间门口,颤悠悠地问:“叶禹凡他还好吧?” 官鸿泽掩饰着内心的激荡,冷眼看她:“睡下了。” 唐真一脸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他肯定很讨厌我……他原本就不太喜欢我,我还做这种傻事……”女孩也喝了不少酒,一开始说就再停不下来,“明知道那是他的伤,还威胁他……” 官鸿泽疑惑:“威胁他什么?” 唐真醉醺醺的,摇头不答,又絮絮叨叨地说:“明知道他心软,表面冷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还要利用他……” 官鸿泽:“……” 之后似乎又听唐真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如果是男的就好了”之类的话,官鸿泽已经听不下去,把她交给了柏晴。 女孩毫无逻辑的醉语,他并未放在心上,但亏了唐真的插科打诨,他得以冷静下来,再回房间去时,已能克制住不再碰他,因为他知道,如果冲动了,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如果那天做了呢?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一点不同? 官林运爱夏骁川,爱他到愿意为了他,去盲目地赞助一个仅仅与他有相似画风的陌生人。 而自己,又在不知道那段往事的情况下,喜欢上了这个陌生人。 总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把他们牵引到一起……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了官鸿泽的身畔,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少爷……” “李师傅?”官鸿泽停下脚步,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少爷,钟官家想见见你,单独跟你谈谈。”司机道。 官鸿泽有点奇怪,但还是坐上了车,车子在一座花园餐厅前停下,官鸿泽认得这里,挺高级的一家私人会所,以静谧闻名,但因其客户定位在中年以上,所以他和朋友们只来过一次,就兴趣寥然。 官鸿泽进去后报上名字,就有人领他去包厢,所经之处,服务员都安静地站着,就算与客人说话也都极其温和小声,怕是惊扰了什么——果然像是父亲辈的人会选的地方。 “钟伯。”官鸿泽对眼前的人一点头,入了座。 他对这个年纪与自己父亲一般大的管家印象很好,记忆里这个人少言寡语,勤勤恳恳地跟在父亲身边,像是一条永不会背叛的忠犬,所以钟伯会找他吃饭聊天,官鸿泽自然猜测是父亲的授意。 他不是什么顽固的人,争吵时的愤怒与口不择言多因肾上腺素分泌,事后冷静下来,该怎么样,仍旧是怎么样。 桌上只有一壶茶,男人替他斟了一小杯,又问:“想吃点什么?” “不了。”他什么都吃不下。 钟管家笑了笑,并不勉强,吩咐服务员上了几份点心,半晌才道:“我是自己想来找你的。”见官鸿泽微怔,又道,“少爷在调查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官鸿泽:“……” “说来传奇,就像电视里常演的那样。”钟管家又是一笑,“我本是个孤儿,老爷在他十八岁时出手帮了我一把,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他,所以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可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毕竟,老爷他曾是个局中人,很多事情他身在局中,看得不清。” 官鸿泽绕来绕去,以为终究要面对捧着秘密之匣的父亲,所以不得不针锋相对,碰得头破血流,却根本没想到握着匣之钥匙的却是这个毫不起眼的管家! “您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主动告诉自己那些过往之事吗? 钟管家不答,反而说:“少爷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其实你已经查到了很多,也猜对了很多。” 官鸿泽自嘲地一笑,相信着父亲为了母亲二十年未娶的自己还聪明?简直可笑透顶! 呷了口茶,钟管家又道:“您从官二少地方探到过不少消息吧?” “嗯。”官鸿泽静候对方表态。 钟管家:“官二少并不了解过去的事,他所知道的大多是讹传,当年官老太爷专门找人放了那些话,又假意打压,所以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对讹传的故事信以为真。” 官鸿泽:“……” “您的母亲对夏先生不但谈不上爱,而且很讨厌他,甚至做过不少伤害夏先生的事,而夏先生,却是老爷这辈子唯一珍爱的人。” 钟管家抬起头道,“可你应该能想象,在那个年代,同性之爱到底有多么得见不得光,就连我也一直不能理解,劝诫过老爷数次……” 官鸿泽点头,其实就连现在,这种关系也不能得到大众的认可。 “如果只是老爷和夏先生两个人,那事情说起来就简单多了。”钟管家脸上浮起一丝愁容,“可夏先生,却是柏二少的爱人。” “……!”官鸿泽震惊了,夏骁川竟然是柏长青的爱人?! “他们是真心相爱。”钟管家苦笑,“虽然我不太懂。” 官鸿泽:“那……父亲是第三者?” 钟管家:“并不算,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明说过这段感情。” 官鸿泽:“……” 钟管家又道:“夏先生是个极有才华的人。” 这个评价,官鸿泽已经听好几个人说过了,虽然不能亲眼所见,但联想一下叶禹凡的才华,大抵就能明白。 ———— 下章有一次大解谜。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忠实的看客 钟管家:“夏先生身世可怜,柏二少早年去欧洲游学时遇上夏先生,见他一个人在海外漂泊,孤苦伶仃,便把他带了回来。” 官鸿泽:“我听说,夏先生精神有问题。” 钟管家:“是的,但是一开始症状很轻,谁都看不出来。听说在欧洲时,柏二少带他看过心理医生,诊断出有轻微的抑郁症,不过这些都是洋人那套,早年心理疾病在中国并不得到重视,大家只当他性情比常人孤冷而已。” 官鸿泽:“后来呢?” “老爷和柏二少是很好的朋友,当年柏长青携夏先生回国,是老爷亲自去接他们。”钟管家叹了口气,后来想起来,才恍然觉得,官林运在第一眼见到夏骁川时,就生出别样的感情了。 “自从认识夏先生以后,老爷就变得很不一样,他原本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后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像个傻瓜……”钟管家表情复杂,“他看见夏先生时整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他小心翼翼地对他示好,把一切自己当时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都给夏先生,可是他看见夏先生与柏长青亲密又会莫名其妙地难过。” 官鸿泽听得都嘴角抽搐了,这不是明显的吃醋么?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和父亲会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是一段求而不得的爱。老爷虽然喜欢夏先生,却也控制的很好,只维持着朋友的距离,直到……”钟管家叹了口气,道,“直到,柏二少患了肺结核。” 官鸿泽:“肺结核?” 钟管家的语气莫名沉重起来:“这个病在当年非常难治,易传染,而且死亡率很高。” 官鸿泽的心情也随着钟管家的话起伏:“那后来呢?” “柏二少打算出国养病,但他放不下夏先生,因为夏先生太依赖他了。”钟管家斟酌道,“怎么说呢,夏先生应该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和柏二少回国的那两年,形影不离,夏先生在的地方必然能看见柏二少的身影。我记得有一次,他们三人一起坐火车去参观临城的博物馆,我也跟着,当时人多,下车后柏二少与我们走散了,夏先生非常惊慌,虽然我们都在他身边,但他眼里除了柏二少,仿佛谁都看不见……这件事,给老爷打击也很大,因为他原本以为,夏先生至少是把他当朋友的。” 老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 人来人往的车站,夏骁川彷徨无措地寻找着柏长青的身影,而官林运就站在他一米远的身后,忧伤地望着他…… 不远处,柏长青挤出人群,手上拎着几个热腾腾的茶叶蛋,忽然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爱人…… 夏骁川寻找着柏长青,官林运望着夏骁川,柏长青看着他们……他们谁都没有看见彼此,除了那个作为旁观者的老钟,一目了然。 官鸿泽久久无言,他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父亲当时的痛苦,如果父亲能够比柏长青早一步出现在夏骁川面前,说不定……可是没有如果。 钟管家:“那时候柏长青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病,他经常咳嗽,出门会戴口罩,所以,看到那一幕之后的没几天,他就找到老爷,说想把夏先生托付给他……” 柏长青做这个决定也非常痛苦,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康复,万一治不好而离开人世,这段感情反而会害了夏骁川。 老钟记得那一日,柏长青握着官林运的手,流着泪说:“小川这辈子已经失去过太多亲人,他不能再失去了,所以……林运,我请求你、拜托你……给我个一个承诺,让我安心。” 官林运也哭了,哽咽着说了什么。 那一天下着雨,老钟蹲在茶馆外,回想着官林运在柏长青面前坦白他对夏骁川的感情…… 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两个男人对同一个男人的爱,但是,他觉得莫名地悲伤。 钟管家:“老爷答应下来后,柏二少就离开了,为了怕有人透露给夏先生知道,柏二少的病几乎瞒着所有人,柏二少希望夏先生能够活下去。” 官鸿泽也无法想象,刻板的父亲竟然有过这样一段纠葛的感情,也许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本能地偏向着他,期待着钟管家告诉自己,夏骁川到底有没有明白父亲的心意…… 钟管家:“柏长青离开的第一年,夏先生非常痛苦,但老爷还是遵守承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慢慢地,夏先生对老爷态度有所转变,从一开始的‘爱人的朋友’,转变成他自己的朋友,老爷很高兴。但是那一年年底,夏先生作了一幅画,画的是柏长青离开时的背影,那幅画,就挂在老爷为夏骁川安置的画室正中央。” 官鸿泽:“……” 钟管家:“所以,老爷心里应该很明白,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柏二少在夏先生心中的地位。老爷也希望柏二少能够治好的,他便哄着夏先生,可是时间长了,谁都会发现不对……柏二少一直没有回来,夏先生也越来越沉默,老爷跟着难受,却从来不说什么。” 那段时间老钟好几次看不下去,劝官林运放弃,官林运却说:“就算他不爱我,只要我能天天看见他,就足够了。” 这样卑微的爱情,从未经历□□的老钟当然也不能理解。 官鸿泽知道柏长青肯定是治好了,否则也不会杀了人又坐牢……他急切地等着钟管家继续往下说。 “大概过了三年,这三年,谁都没有意识到夏先生的精神出现问题,他开始神志不清。”钟管家露出不忍之色,“他经常,把老爷,错认成柏二少。” 老钟想起,第一次发生认错的事,是在某一年的端午,那日官林运忙完公事,特地去品盛坊定做了一盒蜜饯粽子和杏仁酥去找夏骁川,夏先生钟爱甜食,品盛坊的手工点心尤甚。 那天晚上夏骁川一反往日的安静,拉着官林运说了不少话,还要老钟与他们一起吃那些点心,他的态度很不同,任谁都是能感觉得到的,一个人对朋友和对情人的态度,是两回事。 官林运很感动,以为夏骁川终于能够“看见”自己,并开始接受自己了,却不料对方说着说着,忽然道:“长青,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兰斯的一家小店里,吃过的一种甜饼?” 官林运当时就怔住了,不安地确认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夏骁川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长青。”那眼神,那表情,那语气,没有一样,像是在开玩笑。 老钟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的震撼,连得知此事的官鸿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样的事,对深爱着夏骁川的父亲来说,实在是有点残忍。 有了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夏骁川认错老爷的次数越来越多,老爷也不是没有找过医生,但医生却建议维持此状,如果强行治疗,只怕夏骁川会不愿意接受柏长青离开他的现实,而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比如自残之类……老爷很无奈,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夏先生如果认错他,他就让他认错,配合他演戏,至少,夏先生在清醒状态下从来不会对他那样亲昵。” “……”官鸿泽听得整颗心都快揪起来了。 “如果夏先生心情不错,或者精神状态不错,官林运也会偶尔心平气和地纠正他,自己不是柏长青,而是官林运。但夏骁川在那种状态下会屏蔽一切外界灌输给他的设定,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那样的提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老钟曾发现,有几次官林运纠正夏骁川的时候,夏骁川也会有一丝的茫然,然后仔细看看官林运,露出很不安地表情,不过时间很短,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官鸿泽:“父亲就一直满足这样的关系吗?” 钟管家:“如果只是单纯的聊天、谈心,我想老爷是能够做到的,他平时一直是忍耐着、压抑着,当他陪着夏骁川演戏时,也能放开说一些表白的话。” 官鸿泽惊讶:“清醒时没有说过表白的话吗?” 钟管家摇头:“从来没有。” 官鸿泽:“……”太能忍了! 钟管家:“但渐渐的,夏先生不能再满足单纯的谈心,他开始在迷失的状态下像向老爷寻求生理上的慰藉……” 官鸿泽:“…………” 虽然不懂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的,但老钟知道夏骁川和柏长青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纯粹的精神恋爱,他们会接吻,拥抱,像正常的男女一样有性-生活。 不过,夏骁川和官林运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关系,老钟是真不知道了,别的他可以旁观,但那两人要是接吻或滚床单了,他还旁观就不正常了…… “我想,老爷还是分得清真假虚实的,他也有作为男人的自尊。”这句话算是给了个交代,钟管家继续道,“如果他真对夏先生做了那种事,老爷应该是不会结婚的。” 是的,他结婚了,之后他的妻子还做了伤害夏骁川的事…… 钟管家:“老爷结婚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把大把的时间耗在了夏先生身上,一直到了三十岁都没有谈过一次正常的恋爱……可是,他是家里的长子,不得不担起长子的责任。七年来,夏骁川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感情,就算回应了,他们也无法在一起。那年官家的掌权者还是老太爷,老太爷是个狠利的人,万万不会同意老爷和一个男人相爱。之后的婚姻也是老太爷一手安排的,不过结婚对象却是老爷和夏先生的熟人。” 官鸿泽:“我母亲?” 钟管家:“嗯,方家的二女,方若瑶。” 官鸿泽:“他们之前相互认识?” “是的,老爷生□□热闹,喜欢呼朋唤友,所以经常举办一些聚会,这一点少爷和他很像。”钟管家笑了笑,继续道,“当年的方家也是权贵一方,太太在一次聚会上邂逅了你父亲,我看得出来,她对老爷一见倾心。” 他们的故事,就像是一幕幕的舞台剧,每一个人都是主角,每个人都想成为喜剧的角色,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剧本会如何进行。 而老钟,则是这一场舞台剧里,最忠实的看客。 ———— 下一章继续解谜。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方若瑶的城府 钟管家:“太太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不过,她的聪明用错了地方,这样说或许会让你不快……” 官鸿泽:“没关系,你但说无妨。” 钟管家:“太太讨厌夏先生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因为她爱老爷,而老爷的眼里却只有夏先生一人,尽管老爷从没在除了柏二少之外的任何人面前表过态,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夏先生的特别……” 就像历来那些面从腹诽的深宅女人,为了爱情忍辱负重仿佛是她们本能,她们沉默着、潜伏着,等待着那个最有利的时机。 钟管家:“太太早年丝毫没在老爷面前表现出对夏先生的厌恶情绪,甚至还对他们那种不能言说的感情表达出宽容的态度。所以被老太爷逼婚时,老爷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他认为性格柔顺的太太。” 官鸿泽:“……”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觉方若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的呢?老钟想,可能是很早以前,在官林运和方若瑶还仅仅是朋友的时候,一次,方若瑶带着一些自家做的点心来找官林运,说要陪他一起去看望夏先生,那一年,夏骁川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癔症,时常把官林运认作柏长青,两人的关系自然暧昧。 也许是因为精神问题,夏先生在发病时完全是孩童心性,他看见官林运,就旁若无人地上去抱他,两眼所见的仿佛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官林运愿意哄着他,也不避着谁,就当着方若瑶的面让夏骁川亲自己的脸颊,也温柔地回吻他的额头,更用方若瑶未曾听过的宠溺语气同他说话。 方若瑶就那样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她所爱的男人与另外一个男人做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亲密举动,如同当年柏二少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样,只不过,两人的眼神有着本质的区别。 方若瑶的眼神从惊讶、不甘转变成了浓浓的嫉妒……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也可以如此深情。 但老钟向来是信奉“人性本善”的说法的,至少他觉得,为爱生妒的女人挺正常,所以尽管看到那样的方若瑶,他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老爷问太太愿不愿意同自己形婚时,太太很自然地接受了。婚前一周,老爷向太太坦白了他对夏先生的感情,并给太太最后一次做决定的机会,太太……”钟管家摇了摇头,“她义无反顾。” 官鸿泽皱眉:“可母亲这样是注定不会幸福的。” “是啊。”谁知道方若瑶当年是怎么想的呢?也许她认为耐心的等待终究能换来这个官林运的回心转意,毕竟夏骁川始终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有精神病的男人,“正因为如此,老爷心里觉得亏欠了太太,所以婚后一段时间,他在物质和其它琐事上给了太太足够的弥补,家里的事他也全权地交由太太去管,从不过问,两人相敬如宾,在外人看来也是对关系和谐的模范夫妻。” 但老钟知道,官林运在感情上对方若瑶的态度近乎冷酷,除了新婚那夜和每月必要的性-事,两人几乎一直是分房而寝。 这个男人仿佛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夏骁川,再也没有多余的了。 好在方若瑶很快就有了孩子,她怀孕后第一时间把这则喜事告诉了官林运,但官林运不仅没有露出欣喜之情,反而像是得到了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也许,方若瑶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彻底地恨上了夏骁川。 之后,她就开始想方设法让官林运和夏骁川分开,她在官林运去探望夏骁川时,时不时称病要官林运回来;她满世界地寻找柏长青,想让柏二少回国带走夏骁川;她甚至在官林运不知情的时候前去找夏骁川,冷言讥讽。 老钟偶然碰上了一次,立即告诉了官林运,官林运异常生气,可方若瑶面对他的质问时,只说自己不过是找夏先生聊天,是老钟有所误会,徒让老钟戴了顶“挑拨离间”的帽子。 老钟既委屈又无奈,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原本知书达理的方若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演戏比戏子还真! 那时方若瑶还怀着身孕,官家上下全都捧着她,官林运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是他对老钟的信任不同寻常,知道这个沉默木讷的跟班不会对自己说谎,而且,他也很快从夏骁川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变化。 “夏先生受了太太的刺激后,躲了老爷一阵子,那之后老爷去找他,他都极其冷淡,还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 官鸿泽:“咦?当时夏先生是把父亲当成柏二少,还是……” 钟管家:“夏先生对老爷说那些话,自然是把老爷当成老爷,而非柏二少,若是柏二少结了婚,夏先生估计会悲痛欲绝……” 官鸿泽:“……” “而且,夏先生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出问题了。” 老钟记得,一日官林运与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根据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老钟勉强得知,原来一次夏骁川把官林运当成柏二少时,忽然间清醒过来,挣扎着躲开,一脸惊恐地看着官林运…… “那之后,夏先生就经常出神。老爷担心他,就带了文件去夏骁川的住处,在那里办公。起初夏先生总一个人发呆,后来他也会在一边悄悄地看老爷做事。老爷陪夏先生吃饭,陪他一起散步,和他聊公司里的事和最近的新闻……”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官林运一个人在说。 官鸿泽:“那母亲呢?” 钟管家:“太太就在家里养胎,老爷专门找了人看着夏先生的住处,不让她接近这里。” 官鸿泽:“所以母亲怀孕时,父亲几乎都没回家?” 钟管家:“是的,太太临盆时老爷也没去,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后震怒,骂老爷昏了头。” 官鸿泽眉间浮起一丝神伤:“爷爷知道夏骁川的事吗?” “知道,其实只要老爷做得不过分,老太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一次,他觉得老爷做过了头。” 官鸿泽叹了口气,果然,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出生…… “太太把自己得不到重视的错全部归咎在夏先生身上,之后又做了一件让我都觉得可恨的事。” 钟管家安抚般地递给他一块松糕,“所以我有时候也庆幸,还好少爷像老爷,而不是像太太。” 官鸿泽心中一紧:“她做了什么?” 钟管家:“她设计让柏家三小姐和夏先生发生了关系,柏小姐怀上了夏先生的孩子。” “……” 尽管事先从官凤鸣口中得知过一些可以参考的信息,官鸿泽还是有点无法接受。 钟管家:“可能太太觉得,如果夏先生也娶妻生子,老爷就会放手吧。” “柏三姨……”官鸿泽顿了顿,“和夏骁川认识吗?” “她是柏二少的亲妹妹,怎么会不认识夏先生,何况他们刚回国时,老爷举办的聚会,柏三小姐也是常来的。说起来,柏三小姐还一直敬仰着夏先生,并钦佩着他的才华,夏先生也很喜欢她,因为……她的五官与柏二少长得很像。” 官鸿泽:“可夏先生的喜欢应该不是爱吧。” “当然,他和柏二少一样,只把柏三小姐当成妹妹看待。” 当年方若瑶和柏紫怡也情同姐妹,但老钟万万想不到方若瑶会为了自己做出陷害朋友的事。 柏紫怡未婚先孕的事被传出来的时候,谁都没把它与方若瑶扯上关系。要不是那天老钟回家替官林运取落下的文件,撞见柏紫怡泪流满面地从方若瑶房里冲出来时,可能也会被蒙在鼓里。 之后,柏紫怡单独约老钟出来,忐忑不安地问他那天听到了多少。老钟因好奇心耍了个心眼,说差不多都听了,其实他什么都没听到,但他大抵能猜到柏小姐的事和方若瑶有关。 柏紫怡说,她肚子里有了夏先生的孩子,就算所有人都反对,她也会生下来,就算是为哥哥和夏先生留个后……女人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寂寞和幸福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浮现在她脸上,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本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在夏先生或者是方若瑶身上,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对老钟说,自己的确恨方若瑶,但终归都是因她自己的私念,人一旦有了私念,就容易被利用,怪不得任何人。 若老钟也能出生在一个好家庭,有个攀得上柏家的背景,说不定当时他会向柏紫怡求婚……可他很清楚自己当时的身份与地位,不去做癞□□想吃天鹅肉的美梦,继续做一个单纯的看客。 “我答应她,替她保密,当年的那些讹传里,只有‘柏小姐怀了夏先生的孩子’这件事是真实的,也许是那天柏小姐与太太争吵时,有佣人听到了她们说的话,也或许是太太找人放的话,之后就有了那样的传闻,但当柏小姐被问起与夏先生的关系时,却矢口否认。” 方若瑶估计也没想到柏紫怡会这样倔强,宁可自己身败名裂,也不愿意连累那个毁她清誉的男人。 官鸿泽:“夏先生不知道这件事吗?” 钟管家摇头:“我也问过,柏小姐说,事发那天,夏先生是昏迷的,而柏小姐,醉得不轻……” 官鸿泽不可置信道:“母亲给他们下了药?” 老钟叹了口气,刻意避过了细节,继续道:“这件事连老爷也不知道,他以为那些传言是太太想毁夏先生的名声而放出来的。” 官鸿泽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件事钟管家连父亲都没有告诉,却告诉了自己。从一开始,钟管家似乎就没有想瞒着自己的打算,他将过去的事缓缓道来,知无不言。 可都说到了这里,官鸿泽不会傻到打断钟管家去问对方如此坦白的原因,对话皆有惯性,万一钟管家不愿意再讲,吃亏的就是他自己了,他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些问题引导着话题继续,“那柏三姨有没有生下夏先生的孩子?” 钟管家:“这我也不好说。” 官鸿泽奇怪:“怎么不好说?” 钟管家看了他一眼:“因为柏小姐未婚先孕的传闻出来后,她的嫂嫂也在同一时间怀了孩子,不久后,她就陪她嫂嫂去乡下养胎了。” “……”官鸿泽心中浮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钟管家:“柏小姐未婚先孕没有事实根据,所以也有人猜测,柏家是为了保她的清白才让她嫂嫂当幌子。” 官鸿泽呐呐道:“是柏沐和柏晴……” 钟管家:“根据时间推算,的确很有可能。大约一年后,柏夫人带着一双龙凤胎回城,柏三小姐却再没有回来,听说她在乡下染疾去世了。” 官鸿泽:“……” ———— GO ON……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沉重的哀悼曲 “那一年,你已将近周岁。夏先生的病越发严重,错认老爷的情况也没有改善,他的抑郁症已经需要药物来控制。”老钟叹息着看了一眼官鸿泽,接着道,“老爷陪着他的时间比回家看你的时间还多,但即使如此也无济于事,夏先生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他不善表达,除了创作,在生活方面他就像个七八岁的孩童。” 夏骁川与官林运相处数年,官林运对他的照顾到了钜细靡遗的地步,衣服旧了,有人替他买好新的,他所有服装,从内到外,都是官林运亲自为他搭配选购的;身体虚弱了,有人比他更及时地发现,他每日的餐饮,都是官林运细心搭配后吩咐保姆做的;颜料用完了,有人会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替他满上,官林运会妥善处理、保存他的每一幅作品…… 可在如此精心的照料下,夏骁川的状态还是每况愈下。 他开始有明显的癔症症状,间歇性失忆,情绪起伏不定,时而开心的像个小孩,对着官林运涛涛不绝,时而沉默地又像一株植物,谁与他说话他都不搭理。 他清醒时伏在画板上拼命地创作,专注的眼神有力的动作,像是在刻意地耗尽自己。 钟管家:“可夏先生的作品从不参展,也不让老爷拿出去卖,就算他死了也一样如此,你应该听过夏家的家规……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画那些画。” 官鸿泽:“也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感情。” 也或许是为了逃避,官鸿泽想,如果他闲下来什么都不做,就很容易迷失自己,他估计也很害怕那种状态,所以只能集中注意力拼命地画画,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 官鸿泽又问:“夏骁川去世前画了很多画吗?” 钟管家:“是的,他回国九年几乎画了上百幅作品,老爷为每一张画都定做了画框,堆了整整一个画室。” 官鸿泽好奇:“画室?在哪儿?那些画现在还在吗?” “嗯。”钟管家喝了口茶,“全部放在夏先生生前居住的别墅里。” 天哪……官鸿泽忍不住一声惊叹! 说起夏家,很多人都会惋惜那些随着大火湮灭的无价之宝,惜才爱画如官鸿泽,听说后自然也为之感到遗憾。但那日偶然听秦孟元说夏家的作品并没有毁灭,而是被夏子丹带走藏了起来,官鸿泽不由一阵感动,不管那些画现在在谁手里,只要还存在于这世上,就比没有了要好。 而现在,听说父亲珍藏着夏骁川的画,官鸿泽莫名地激动起来,那些画如若公开,必定会让界内震惊! “但那个地方老爷不让任何人进去,唯一一把钥匙在他手里。”钟管家补充。 “……”官鸿泽沮丧地垮下肩膀,他差点忘了自己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不过,夏先生竟然愿意把画都交给父亲管理?” 钟管家笑道:“夏先生尽管不爱老爷,却像是信任自己的亲人一样信任着他的。” 官鸿泽不忘继续往下问:“后来呢?” 钟管家的表情又凝重了:“柏小姐的事未遂太太的意,太太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因为老爷大抵知道那些流言与她有关,待她大不如从前。” 而在事业上,官林运也开始独当一面,与老一派的做法不同,他开始把自己的理念带入泓韵,大大地提高了泓韵在业界的地位,老太爷也开始逐渐把家族事业交到官林运手上。 一日,夏先生做完定期的身体检查,精神不错,官林运也很高兴,晚上回家时兴冲冲地与老钟畅想未来,他想再过两年,等鸿泽稍微大一些,就与方若瑶离婚,他还是无法正视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在家里总觉得不自在。 而后不久,官林运又收到了柏长青的来信,柏二少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信中称他缠绵病榻有五年之久,形容枯槁,待身体健康一些再回国。 “这几年,他怕自己会随时丧命,徒惹挂念他的人哀伤,从不和任何人联系,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希望。”钟管家道。 官鸿泽忙问:“父亲他见信后是什么想法?” 钟管家:“很高兴。” 官鸿泽不解:“为什么……”如果柏长青回来,夏骁川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到那时候,父亲估计连“演戏”的资格都没有了,爱上一个人,不应该是自私的吗?只希望他属于自己……父亲怎么还会高兴呢? “是的。”钟管家肯定道,“他希望夏先生健康快乐地活着,如果柏二少回来,夏先生的病情能够好转,老爷自然高兴。” 官鸿泽心中有些触动,父亲和柏二叔对夏先生的爱已经超越他去感同身受的地步,但他能够想象,也许是那时候的社会体制约束,让男人与男人之间不能同男女一样有婚姻关系的牵绊与孕育后代的可能,因此,他们的爱进一步地上升到了精神高度,用更深更无私的情义把心绑在一起,聊以慰藉灵魂的不安。 “但是,世事难料啊……” 官鸿泽已能从钟管家的口气中推测悲剧的开始,他静静地听着。 官鸿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钟管家:会,夏先生严格遵守着家族的约束不为所动,可在别人看来,便是他自命清高、不识抬举了。” 官鸿泽:“嗯……”可见夏先生的性格并不适合在国内发展。 钟管家:“为了缓和僵局,柏二少就出面代替夏先生前往了。” 官鸿泽:“柏二少也会画画?” 钟管家笑道:“当然,柏二少从小接受正统的西洋美术教育,听说在画画方面也是很厉害的,只是在夏先生面前,再出色的人也会沦为平庸。” 官鸿泽一想也是,如果柏二少对艺术一窍不通,又如何能与夏先生产生共鸣,甚至成为情人呢。 “当年那位穆小姐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柏二少教她就足够了,这一教就教了四年,直到柏二少生病出国。” 而这几年,也足够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了,穆槿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这位给予她悉心教导的家庭教师。 官鸿泽听得目瞪口呆:“柏二叔比她大了很多吧?” 钟管家:“他们差了十四年。” 官鸿泽:“……” 钟管家苦笑:“但如果你当年见过柏二少,你也会知道,为什么穆小姐会爱上他。” 官鸿泽:“……为什么?” 钟管家:“你觉得柏小少爷长得怎么样?” 官鸿泽:“柏沐?”与其说他帅,不如说是“美”,柏沐的五官精致得就像是巧夺天工的雕塑师亲手雕刻出来的。 “沐少爷与柏二少长得很像,但气质上却远不及柏二少,而且柏二少不挑食。”因为这句玩笑话,沉闷的气氛缓和了很多,钟管家继续道:“当年城里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小姐,都对柏二少有遐思。” 官鸿泽:“这么夸张?” 钟管家:“不夸张,柏二少不止生得好,还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也不恃才傲物。而且他留过洋,是一位极浪漫的人。” 官鸿泽:“穆槿知道柏二少有情人了吗?” 钟管家:“一开始不知道吧,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谁敢大肆宣扬呢。柏二少出国养病时,穆小姐以为他是再度去游学,也痴心一片地等他回来,但后来,穆小姐因机缘巧合去了夏先生的画室,看到了那幅《背影》。” 官鸿泽:“她猜到了?” 钟管家摇头:“这倒还不至于,但是我想,穆小姐应该是嫉妒了,连我这个大老粗都能感受到那幅画里寄托的情思,何况聪慧伶俐的穆小姐。” 官鸿泽:“她嫉妒夏骁川的才华?” “还嫉妒柏长青待夏骁川的不同,她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很好。”钟管家继续道,“之后,穆小姐做了一件错事,她偷走了夏先生的画,冠上自己的名字,发表在了巴黎艺术报上。” “……”官鸿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在是太卑鄙了。 “柏二少看到报纸后,一眼就认出了夏先生的笔迹,很快就回国了,他回国后得知了老爷结婚的消息,非常震惊,又听说了夏先生的病,导致误会更深,直接去质问老爷这些事。” “柏二叔为什么震惊父亲的婚姻?” “他以为老爷爱着夏先生,他走的时候,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回来……他把夏先生,让给了老爷,所以老爷结婚,让他认为是老爷对他的欺骗。” “……” “夏先生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他当时的精神状况已经很不好,受了这样的刺激,完全无法接受,而那天,太太不知怎么也去了那里,她还对夏先生动了手……”抽丝后终归是要让真相的茧曝露于空中,老钟愁眉深锁,“柏二少为保护夏先生,一时丧失理智,重伤了太太,太太……抢救不及。” 这一段过往差不多牵动了四个家族与一方权贵的名声,导致了如今所有知情者都对夏骁川讳莫如深的状态。 官鸿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可是他非但没有那种得知真相的舒畅感,反而还觉得深深的压抑…… 老钟还在那里絮絮低语——柏长青为他的冲动坐了牢,穆槿虽然理亏,却好歹有个强大的家族,她把一切责任推到了已逝的方若瑶身上,这才爆出“盗画”的蓄谋者,柏二少虽然冲动有过,但方若瑶也是咎由自取,几大家族拉扯对峙,好不容易将事情压下来私了,又有人把目光聚集到了这个引起事端的艺术家身上。 而在一夕之间失了好友、失了妻子官林运,还要顶住各方的压力去保护一个精神失常的爱人……最终,又是柏长青站出来,他利用了穆槿对他的爱,用自己的自由换取了夏骁川的平安,然而深受打击的夏骁川仍是顶不住病痛折磨,在一年后去世。 ……之后的故事,如同一段沉重的哀悼曲,官鸿泽听得浑浑噩噩。 像是被一潭沼泽缚住了双脚,像是被一双大手捏住了心脏……他难过地呼吸着,拳头握紧又松开。 ———— 解谜部分暂告一段落,之后要说钟管家对官鸿泽说这些的原因啦~~ PS.钟管家所说的部分,只是站在钟管家的角度~ 故事里的人,爱或不爱,他说了不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拜访傅家 对面的老钟还在一杯一杯地喝茶,淡了,换上新叶,凉了,续上热水,不急不缓,就像官鸿泽刚刚进来时看到的。 这一晚老钟说的话,比官鸿泽印象中他十几年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可他现在坐在那里,又恢复了沉默木纳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官鸿泽有些迷茫地问:“钟叔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像是刚在大海上经受了一场暴风雨,风浪已退,心却依旧翻腾。 老钟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少爷觉得,老爷是为什么不想让告诉你这些事,还阻止你去一探究竟呢?” 官鸿泽很快明白了老钟的意思,是的,过去的真相若是换成官林运来说,肯定是另一番模样。就如钟管家所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样的事,官林运怎能当故事一般心平气和地说出来呢? “少爷从小到大,一直很让人省心……”老钟幽幽道,“可是再怎么省心,在老爷眼里你始终是个没有经历过一丝风雨的孩子。” 官鸿泽无话可说,与官林运的经历相比,自己的确是温室里的花朵。 “当年的每一件事情,对老爷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尤其是夏先生的离去,那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笑过,以至于到现在,他可能都忘记了,开心的滋味。” 官鸿泽沉默,他还以为父亲的不苟言笑是天生的。 “但所有人都可以倒下,老爷不能,柏二少还有一个能为他撑起一切的大哥,老爷却无法逃避他的家族责任,当然,最重要的,是你。” 官鸿泽苦笑,心里升起一丝委屈:“为什么?他根本不爱妈妈,他应该讨厌我才是。” 钟管家了然一笑,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这就是老爷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事的原因,鸿泽,你觉得,你有消化这一切的成熟,与包容过往的气度吗?” 官鸿泽浑身一震,男人叫了他的名字,还严肃地问了这样一句话,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只是一个官家,还是一个与父亲一样,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长辈。 钟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十几年,老爷经常自责他与你母亲的结合,但每一次看到你,他总是会稍感欣慰,因为你很听话,也很出色,他努力为你树立着一个好榜样,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老爷做的比说的多,心里顾虑的比嘴上表达的多,他是个父亲,他也会像正常的父亲一样,担心儿子知道那些事后会对他失望;他亦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毕竟你母亲的事他也要负起一定的责任……” 官鸿泽心情复杂,他从没站在父亲的角度考虑这些,他以为他不说,是他霸道、独裁,他以为他瞒着自己那些真相,就必定是心怀不轨。 “他今天很生气,可他并不是气你对那个孩子的在乎,而是气你不信任他,忤逆他,冲撞他,还不顾一切地挖掘他的伤痛……” 钟管家的话针针见血,让官鸿泽心生内疚,他想起白天把父亲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本可以用更婉转的态度与父亲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他们是父子,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超过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但他却在一次碰壁后就选择了自己行动,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他承认了,他幼稚。 “所以你今天的表现,使老爷更不愿意让你知道过去的事了,你走后,老爷还特地嘱咐我,让我阻止你继续调查。” “那为什么你还……”官鸿泽不解地抬起头。 “老爷的吩咐,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做到,但是,少爷是个执着的人,这个年纪的你又叛逆,阻止你实在是太难了,又不能让你继续调查,那怎么办呢?”钟管家像个老顽童似的自问自答道,“那只好,我亲自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了。” 官鸿泽:“……” “我想,少爷应该能理解我的苦心,也不会太过偏执。”见官鸿泽微微点了下头,钟管家慢悠悠地执起茶杯,笑道:“听我啰嗦了那么多,是不是也能让我来听听少爷的故事,你在意的那位朋友,叫叶禹凡是吧?” *** S市,葛钦舟站在一座古朴的石库门前,叩响了乌漆色的门扉。 落尽叶子的梧桐枝干稀稀疏疏地遮着院墙,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是堂堂艺术世家傅家的宅邸。 保姆来应了门,用软糯的当地话与他打招呼,迎他进去。 从里到外,从低调的外观到精巧的花园,门楣山花、福寿石雕,池水小道……各处细节都尽显百年书香的气息。 “葛先生!”宅子的主人身穿一身闲适的家居服,亲自把他迎进茶厅。 “傅院长客气了。”这样充满约束的地方,本让葛钦舟浑身不自在,却没想到这位家主毫无架子。 两人在茶厅里喝了会儿茶,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早年葛钦舟被官家封杀的事就曾让他“名噪一时”,傅家是当初为数不多的向葛钦舟伸出援手的高位者之一。 傅容国建立华夏美院不久,正缺老师,虽然待遇不高,好歹能给葛钦舟一个容身之处,不过那次的帮助没能得到实践,葛钦舟离开城市外出闯荡,走了一条三餐不继、前途不明的道路。 当时也有不少人指责他高傲自负,但没人知道,他的“抗争”并不完全是因为官家,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就是崇山。 比起官家的横行霸道,心上人的不认可与苛责更让葛钦舟难以接受。 崇山骂他天真幼稚,看不清现实;他气崇山趋炎附势,不懂何谓艺术…… 爱情与自由,葛钦舟选择了后者,他拒绝了任何人的好意,负气离开;而骄傲的崇山也是为了证明他的错,转身顶替了官家曾许诺给他的位置,自此两人形同陌路。 而今十几年过去了,他们都过了而立的岁月,接近不惑。 时间似乎冲淡了一切,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等回想起来的时候,早已经原谅了;他以为无法忍受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随着漫漫岁月,变得弥足珍贵…… 人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葛钦舟从回忆中省过神来,听傅容国谈及两年前的那次绘画比赛。 因为前几名的学生几乎全部出“轻舟画室”,让葛钦舟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当中,可他还是与二十年前一样不屑名利,甘愿留在二流城市的一隅,开着小画室,当着名不见经传的自由画家。 尽管也有向现实妥协,但他的才华与个性还是让曾经对他不屑的、同情的、羡慕的……各种的看法都转变成了尊重。 而其中最甚的,估计要属傅容国,“一直很遗憾当年没能把你争取过来,前年也是,本来以为你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想稳定下来,来华夏美院任教肯定比你那个轻舟画室要好,这几年,美院也越办越好了……” “傅院长,我当年不是嫌弃你办学不好才不来,而是……哎,你知道我这人是野惯了,受不了拘束。”葛钦舟直言道,“而且我也带不了笨学生,学生画得不好不要紧,要是没悟性,我会郁闷地想抽人,这个,大学里肯定是不允许的吧!” 傅容国大笑:“理解,理解。”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葛钦舟道:“之前电话里也说了,这次唐突来拜访,主要是想来看看那幅夏子钦的肖像画。” 傅家藏有夏氏作品是很私密的事,葛钦舟没有提起泄露给他此事的崇山,只说自己的学生与傅廷信是同学,傅容国就不好再隐瞒。 傅家的储藏室,葛钦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框上“SHOTRAY”的突起,心中一阵感慨,夏家总算还是有作品留在世上…… 葛钦舟不想失态,为分散注意力而随口问道:“听说令侄是个很有才华的孩子。” 傅容国呵呵笑道:“咱们傅家小一辈的都比较平庸,唯独廷信出众,但他这孩子,却对画画不太上头……” 葛钦舟:“他从小被你们填鸭填到大,有点迷失也是正常的,小孩子么,给他找个同龄的对手,刺激一下就行了。” 这一点他极有经验,轻舟画室里的那些学生大都是按实力、性格等因素两两分组,孩子和孩子之间,有比较才会被激发,才会进步。何月夕和郭哲恺就是他目前培养得最成功的一对。 “还真被你说对了,你知道年初A国皇家艺术学院举办的画展吧,有个叫萨菲尔的学生,听过么?” 葛钦舟一怔:“听过。” 傅容国:“这孩子受了那个萨菲尔的刺激,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年暑假专门回来,说是看出那个萨菲尔有深厚的中国画功底,扎扎实实地跟老爷子练了两个月的国画……假期完了回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油画专业,把那个萨菲尔当目标直奔着去了!” “……”葛钦舟干笑一声,看来这个“有才华”的孩子要撞大山了,那个“萨菲尔”,可不是一般人。他转移话题:“傅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傅容国:“还成,不过总归是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不比以前。” 葛钦舟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肖像画,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原处……他并没有要回这幅画的打算。 之后傅容国又让他看了一些傅家的收藏品,好几样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随便拿出一幅就够傅家上下吃喝几辈子的。 但傅容国毫无戒备地晒家底,让葛钦舟除了受宠若惊之外,还觉着有些怪异。 看着看着,傅容国又忍不住问葛钦舟:“就真没再考虑考虑来华夏美院么?对待学生的事上,我可以给你搞特殊。” “……”葛钦舟无语,原来这“献殷勤”是有目的的,在这儿等着他呢!不过,人家一个大校长纡尊降贵地请他一小老百姓去当老师,算是很给面子很有诚意了! “等我再积累积累吧,去大学里当老师还是有些压力的。”葛钦舟打着哈哈,谦虚道,“不过,在绘画上,学校要开什么小讲座啊啥的,我还是可以去串串场的,别嫌弃我文化低就成。” 傅容国见葛钦舟态度有所缓和,立刻眉开眼笑:“随时欢迎!” 回茶厅时经过中庭,正巧碰上了出来散步的傅老爷子,葛钦舟恭敬地向这位老前辈问了好。 傅然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听儿子介绍葛钦舟的身份,“……葛钦舟?”他低声呢喃着,随口问了一句,“你老家是哪里的?” “福清。”葛钦舟的母亲去世后,他父亲就带他回了福清老家,所以他基本上算是在福清长大的。 傅然摇了摇头,摆手让他们去了,刚走了两步,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你刚说,你姓什么?” 葛钦舟有些奇怪:“姓葛。” 傅然看向他:“你老家……哦不,你母亲家是哪里的?” 葛钦舟怔了怔,说:“母族在苏州。” 老人那一双混沌的眼睛忽然间亮了,他紧张地看着葛钦舟,颤声问:“你母亲,是不是姓夏,名叫夏子丹?”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夏子丹的假死 葛钦舟很惊讶,因为夏家结局悲惨,他母亲又在在他懂事之前早逝,所以这段灰色的记忆葛钦舟几乎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也就是在几个月前告诉过崇山,但他相信崇山不会向外人多舌。 见到葛钦舟的反应,傅然就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向傅容国道:“不知你们后面还有甚安排?我有话,想对小葛说。” “没什么事了,”傅容国问,“你们要去茶厅说吗?” 傅然摇头,对葛钦舟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傅容国:“……” 葛钦舟跟傅然来到后院东厢的书房,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来说,进入这种隐秘的私人空间实在是有些逾越,但傅老爷子却不把他当外人。 进屋后,傅然还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外头,确认没有人跟来,才颤颤巍巍地关上门和窗。 葛钦舟又想,兴许是傅家曾与夏家交好,傅然年纪这样大了,说不准当年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既然知道,自己十六年前受官家迫害之际,这老头咋不站出来,伸出援手的反而是他儿子傅容国,虽然父子可以一心,但傅容国打得却是“华夏美院”的名号,而非他是“夏子丹之子”的原因。 葛钦舟坐下来,有些心焦地等着傅然开口,对方却是慢悠悠地烧水泡茶,足足一刻钟后才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人之子,上一次见你母亲,已经是……”傅然掐指算了算,点头道,“二十一年前的事了。” 葛钦舟一愕,以为老爷子糊涂记错了,他母亲离世快三十年了,傅然怎么可能在二十一年前见过她? 傅然幽幽道:“你应该以为她早就去世了吧?我当年也这么以为,以为夏家人全在那一场大火中逝去了……直到她亲自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葛钦舟整个人都僵住了! …… “夏子丹当年是假死身亡,她骗过了不止身为她亲生儿子的你,还有夏家的所有人。”傅然无视葛钦舟的震惊,娓娓道来。 原来傅家与夏家早年的确有所交往,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人自危,所以当年夏家受害,傅家只能远观不敢明救,傅然说当年他父亲——即傅容国的爷爷——曾派家丁前往苏州欲暗中帮助夏家,但当时已身为家主的夏子钦婉言谢绝。几天后,一场*式的大火烧尽了夏家,谁都没料到看似温和如水的夏子钦内心却刚强冷硬至此…… 整整一夜,没有人听见宅内有哭声、叫声,唯有火烧木梁的“噼啪”作响,以及漫天火光与焦烟……如同一曲哀恸的挽歌。 残垣、断壁;梁折,柱毁。曾经名扬天下的夏家藏画阁,在一夕之间燃烧殆尽。 书画作品、琴棋曲谱,曾经的无价之宝全部付之一炬,随着花火灰飞烟灭。 夏家人的遗骨被附近的邻居找出来后安葬,曾对他们万般刁难的人也都如那一夜的烟火瞬间消散千里……再没有人,敢提夏家。 可谁又能想到,在那一场大火之前,抱恙而逝的夏子丹就瞒着所有人做好了偷梁换柱的准备。她带着那些画作上山“出家”,隐姓埋名约五载,五年后,夏子丹还俗,她没有去寻找离散的亲子,而是偷偷来到S市拜访了傅然。 “她来找我询问夏骁川的下落,当年夏骁川回国,我隐约是听说了的,也大抵知道夏骁川与官柏两家的少爷们关系不一般,但具体的却不甚了解,也就是在那一次,我问她可否还有其它亲人留存于世,她说还有个十来岁的幼子,姓葛,几年前随其父南下……” “她还说了什么?”葛钦舟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傅然瞥了他一眼,叹气道:“她说,她犯了大错,不想牵连你们。” 葛钦舟双手颤抖:“她犯了什么错?” 傅然:“她违背了夏家祖训——夏家人与其夏家画作共存亡。” “……”葛钦舟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夏子丹眼中,血亲之子还比不上一条族规。 傅然:“所以,她寻找夏骁川,希望他能回来继承夏家的衣钵,如果夏骁川肯回来传宗接代,夏家就不算灭亡,那些画作,也能有继续存留的理由……而她若了了这桩心事,便可以真正了无牵挂,遁入空门。” “然而,事与愿违……她应当有北上寻找夏骁川,却不知为何无果。” 葛钦舟握紧拳头——是官家,肯定是官家!谁都知道夏骁川回国后跟官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之后几年,她陆续跟我通了几封信,因为她居无定所,所以我也无法回信给她。我得知她后来独身一人去了西市。”傅然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泛黄的白信封,递给葛钦舟,“这封信,是你母亲一九八四年时寄给我的。”葛钦舟颤着手接过,“这是最后一封,之后她便杳无音讯了……”连这最后一封信,都都不是给他的。 当年母子分离时,葛钦舟尚且年幼,不认得夏子丹的笔迹,但看见信封上“傅然亲启”的字样,他还是不由涌起一阵心酸。 傅然示意他看那封信:“信里说,夏家的墨宝现存放在西市一家民营博物馆的地下储藏室里,这件事我没与任何人提过,包括我的子孙辈们,你知道,夏家那些书画的价值可不仅仅是千金的财富,它们对任何一个热爱艺术的人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宝藏……子丹也不是个贪念名利的人,她只是舍不得那些画。”说罢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葛钦舟捏着信封,迷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然瞧着他:“葛钦舟,葛钦舟,是啊,我怎么忘了呢……当年江南第一美人夏子丹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葛姓粗人,曾是轰动一时新闻……你长得,应该是像你的父亲。” 葛钦舟:“……” “快二十年了,什么都在变,我也是一只脚踩进棺材的人了……”傅然不无感伤道,“这段日子,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尤其是夏家……前几天还梦到了子丹,不知道是否是故人遗愿未了,托梦于我,昨日收拾书房,正巧找出这封信,今天恰好又遇上了你,大胆一猜,没想到你真的是她的儿子……看来,这都是天意。” “可我,我也不是夏家的人。”葛钦舟有些难过地想,如果夏子丹记挂过他,也不至于都不去见他一面…… 傅然轻笑:“子丹只是不想让你去承担这些责任,你可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红颜薄命、怀才致祸,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夏家也正是同样的原因,才会有宁为玉碎的结局……若能一辈子当个一名不文却享受创作之快的艺术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是啊,这也是葛钦舟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境界。 然而,那是在之前,在他知道叶禹凡的真实身份以及夏子丹的秘密后,他还能再成为以前那个潇洒不羁的葛钦舟吗? 不能了,如今,他身上也有了不得不抗的重任…… 离开傅家,葛钦舟看了那封信,信中除了告知傅然夏家书画的所在处外,还写道,骁川英年早逝,子丹注定要一辈子背负罪名,那些书画本该焚毁,可她下不了手,只待有缘人能接手他们。她相信命运,如果它们命中注定无法面世,就让岁月把它们深埋地下,与灵魂一起安息……很显然,傅然把他当成了那个“有缘人”。 葛钦舟的心情万分复杂——夏骁川到底是怎么死的?夏子丹当年北上寻找夏骁川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为什么要把夏家的书画运到西市去?那之后夏子丹就不知去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信件的末尾附着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但早年没有电话,只有一个地址,也不知道对方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葛钦舟没时间逗留,即日就坐飞机前往中部的西市,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拆迁了,这十几年全国各地搞建设,所有地方都在大拆大建。葛钦舟又辗转数日,四处问人都没有结果,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一没人脉,二没大钱,这会儿才觉得举步维艰。 中部城市的生活节奏缓慢,冬天天又黑得早,风吹在脸上刀子刮似的疼,葛钦舟窝进路边的一家小店,点了碗羊肉泡馍,就几片指甲大的羊肉,汤里却都是羊骚味,又麻又咸。 吃了半碗,葛钦舟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手指磨蹭着手机按键,摸了半晌,才按下那个了然于心的号码。 “喂……”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钦舟?是你吗?” “嗯。” 那头低笑了一声:“怎么了?那么深沉。” “你忙不忙?” “额,现在?我刚下课,正打算回家。”电话里传来车辆飞驰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喇叭声。 “我在西市,你来吧……” “……” 午夜,西市机场,葛钦舟傻傻地坐在接机厅里,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再往上是黑色的西裤、及膝的风衣、名牌公文包…… “你搞什么!”这人连发起火来,都透着一股子斯文劲儿,他一屁股坐下,轻蹙着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葛钦舟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明明这么盛气凌人的样子,体温却比自己低了那么多。 “你到底叫我过来干什么?我今晚虽然没什么事,明天下午却还有个学院会议,你别跟我说你叫我来只是想牵……牵个手!” 崇山用力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好在机场也没有什么人了,三三两两的,也不会留意这两个男人。 葛钦舟面无表情,可是眼眸中却透出一股深深的忧伤,那是崇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到底怎么了啊……”他放缓了语气。 “……”他很难受,亲生母亲假死复生,却半辈子都没有来看看自己,她宁愿让自己相信她已经死了……虽然傅然给他讲了很多道理,虽然他知道也许夏子丹是为了他好,但是他还是难受得不得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哭不出来,说不出口,他不想让身边的男人看见自己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 “……想你了。”葛钦舟握着对方的手指又紧了紧,他只能说这一句话,这一刻,只要他能陪着他。 ———— PS:修改了一下110中的两个时间bug ①夏家出事是在Wenge期间,按文章时间点(2001年)推算,事发是“二十几年”前,而非“二十年前”。 ②秦孟元98年去西藏时,听那个流浪画家说是“十几年前”见过夏子丹(约八十年代中期),前文写了“十年前”,是为疏漏。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夏氏艺术馆 崇山也没再多言,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安慰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是一杯酒,那样简单。 两人在机场附近的宾馆住了一晚,次日起来,崇山枕着葛钦舟的手臂,听他断断续续地说他来西市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是想找一个姓李的男人?”崇山总算是听明白了,有点为这个男人的身世感到悲哀。 葛钦舟“嗯”了一声,搂着他,与他耳鬓厮磨。 崇山感觉到他的缺爱,轻轻地叹了口气,腾出一手打了几通电话,葛钦舟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崇山在帮他。 两人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有电话回过来,“中午和市文化局的人吃个饭。”崇山挂了电话,起身穿衣服,“你收拾一下,一起去。” 买礼物,饭局,应酬,交际,打着官腔官调的崇山,葛钦舟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崇山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知道崇山当年依附于官家不仅仅是为了跟自己赌气,这个人向来理智,而且特别现实。而现在,亲眼见到他在为人处世以及交际网方面的能力,葛钦舟不免有些触动。 三十七岁的崇山,的确拥有了他人生规划中的一切,除了爱情……可这后者,也在逐渐收网。 有了“关系”,事情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崇山推掉了一切事务,陪葛钦舟在西市辗转数日,总算把目标范围缩小在了边郊的一个村镇。 两人当即前往,找到了那位姓李的联络人。 这人看上去约五十来岁年纪,穿着过了时的灰色棉袄,满脸是那种日晒风吹后的皱皮。可他听了葛钦舟的来意,却一脸茫然地摇头,用叽里咕噜的方言连带着摇头摆手,意指他什么都不知道。 崇山也迷糊了:“确定是这个人么?” 葛钦舟把夏子丹的信拿了出来,那人立即变了脸色,仔细打量了两人,然后用标准地普通话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崇山:“……” 进了屋,那人核对了信中的笔迹,又仔细盘问了葛钦舟的身份,才道:“我听说过你。” 葛钦舟一愣,那人又道:“我知道当年官家封杀你的事,在那之前,夏子丹也跟我提过你。我收了夏子丹的钱,跟她签了协议,帮她守夏家这些画二十年,早在三年前就到了约定年限,我随时可以走。” 葛钦舟紧张地问:“那夏子丹呢?她去哪儿了?” 那人:“不知道。” 葛钦舟一喜,这人这么说,就代表夏子丹只是下落不明,却并没有死,他又问:“你走后,这些画怎么办?” 那人抬起头,笑道:“这不是你来了么。” 葛钦舟:“……” “也算是命吧。”那人感慨了一句,起身领他们去看那些画,“其实早在博物馆拆迁之前,我就陆续把这些画搬到了这里,这期间也有不少人来打听过。” 葛钦舟讶异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夏家书画的事?” 那人道:“嗯,官家也有人来问过。” 葛钦舟:“……” 穿过小院,搬开水缸,又进一房,弯弯绕绕的,三人终于在一个红漆木门前停下,“最危险的一次,发生在四年前,我当时还担心这些画要守不住了。”那人推门直入,进去后是一条黑漆漆的过廊,约两米长,仅容一人通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97年的一宗经济案。” 走到走廊尽头,那人才摸出裤袋里的钥匙,开了锁。 崇山跟在后头问:“是柯明峰的案子?” 四年前柯明峰的贪污受贿案闹得沸沸扬扬,行贿之人也曾是地产界著名大佬,此事一爆,举国震惊,因这案子受牵连的人不在少数,上头决定严惩不贷,如今那些当权者几乎全被大换血般清洗了一次。 “没错,但柯明峰受贿的原因并不是新闻里报道的那样冠冕堂皇。”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难道和夏家也有关?” “嗯,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一同倒台的穆家?” “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穆家”,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分崩瓦解,这才是柯明峰案件出名的原因。 “当年夏子丹东躲西藏,就是因为这个穆家,他们得知夏氏书画还留存于世,打着‘国家’的名义,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占为己有。” “那跟柯明峰有什么关系?” “柯明峰有个情妇叫宋熙,这个人,是宋月的侄女,所以,柯明峰也知道一些情况。” 葛钦舟凝眉,等想过来是谁时,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崇山问:“这些人又是谁?” 葛钦舟道:“宋月……是我舅舅的发妻。” 崇山:“夏骁川的生母?” 葛钦舟微微点了下头,他想起宋熙了,这个人小时候曾在夏家寄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和夏骁川年龄差不多大,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她长得也美,母亲很是喜欢她,平时也会教她描图……这之中的千丝万缕不是用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那人只提了这一句便已足够。 说话间就下到了地下室,那人点了灯,又拿钥匙开了一扇门—— “都说西市满地是宝,尤其是地下,这里曾是十三朝古都,夏子丹选择把画运到这里,可能也是想要借这地下灵气庇佑夏家……” 葛钦舟和崇山站在地窖入口,望着里头满摞满堆的书画,一时怔忡,所有画作全部被妥善地包裹着,看不到里头的样子。 可光是这幅场景,就能让葛钦舟热泪盈眶。 他走过去,颤手拆开一幅,是夏子钦画的牡丹图,崇山站在一边,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这出神入化、跌宕多姿的展现力,恐怕连当今知名的国画大师都无法匹敌! 又拆了几张,除了传统的画作,还有一些在中国画历史上极少见的画派风格,甚至有类似图腾神符之类的画作。 崇山也看得热血沸腾起来,单几幅画就已让这不起眼的地窖满室生辉,他都无法想象这些作品若全部呈现在世人面前会有何等激烈的反响!夏家人从不外传的“习作”对世人来说何止一画千金,简直是无价之宝!这一刻,他都有点感激夏子丹的任性与一意孤行了。 “一共五百三十七幅,但听夏子丹说,这不是全部,她怕家人发现,只偷出三分之一,途中又损毁丢失了不少,所以剩下的就这么多。”那人走过去,指着一堆箱子道,“当年博物馆漏水,这一箱画已经泡水失真了。” 两人闻言不无惋惜,崇山道:“回头我看看吧,说不定能修复。”他现在在大学里,除了教书,主要就是研究古画修复,所以算是个行家。 交接了这些画,葛钦舟又开始犯愁了,他在H市扎根,自然是要把这些画运回H市才好处理,但该怎么运回去呢? 崇山猜到了葛钦舟的困惑,他小心地抚摸着那些画作,提议道,“买些质量好些的箱子,包一辆货车,直接开到H市去。” 葛钦舟:“从这里回H市要开一天一夜吧。” 管画的那人道:“当年夏子丹把这些画从姑苏运出来,可是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葛钦舟:“……” 崇山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了,我跟你回去。” 葛钦舟怔了怔,又听崇山道:“这么多年了,每一次都是我负你,我也愧疚,这一回就陪着你做件‘大事’吧,你放心,名和利,我什么都不要……” 葛钦舟反手拽住崇山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崇山看着那些画,轻声道:“你母亲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这些画又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如果最终还是没有人看见它们,实在太可惜了,你去H市开个夏氏艺术馆吧,我给你当白工。” 葛钦舟:“那你的工作……” 崇山:“回去就辞了。” 葛钦舟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下了决心,对崇山说:“就算开起来,我也不会是艺术馆的主人。” 崇山问:“你要搞慈善?” 葛钦舟摇头:“不,有一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继承这些画。” 崇山:“谁?” 葛钦舟:“叶禹凡。” *** 短短二十天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学生们陆续归校,柯竞也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返回了西里。 晚上一起吃饭,何月夕问他假期怎么过的,柯竞蔫蔫地说:“无聊死了。” 郭哲恺道:“无聊你还回国,不跟咱们一起过圣诞!” 柯竞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叶禹凡大抵能猜到他憔悴的原因,也不好说什么,饭后给他泡了杯热可可,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柯竞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问:“什么以后?” 叶禹凡垂眼,问:“毕业以后,会回国吗?” 虽然问这个问题尚早,但却引起了柯竞的思考,他捧着杯子,有些迷茫:“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年回去,秦孟元找我了。” 叶禹凡:“秦孟元是谁?” 柯竞:“A市市长秦兴的儿子,我爸倒台后,就是他爸接的班。” 叶禹凡:“……他找你干什么?” 柯竞瞥了他一眼:“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禹凡:“……” 柯竞解释道:“这家伙也算是个能人吧,自己创业,开画廊,成立艺术公司,挖掘有潜力的画家,才刚刚大学毕业就已经混得很不错了,至少在国内,除了官鸿泽和柏晴柏沐他们两家,秦孟元算是个特例。” 叶禹凡:“所以,他是艺术商?” 柯竞:“差不多,你知道一般学艺术的毕业都是做什么的吗?” 叶禹凡:“不太清楚。” 柯竞:“如果想做纯艺术,就得跟画廊或者艺术公司签约,除非你一毕业就已经很出名了,可以自己开招牌独立,否则都是要卖身的,大公司类似泓韵和艺世,其实就跟艺人公司差不多吧,之后要参与各种展会,打知名度,有时候并不是有实力就能出头,还得看机遇,潜规则也不可避免。” 叶禹凡:“这样啊……”难怪之前在派对上看到几个中国学生跟官鸿泽打交道,都是一副讨好的模样。 柯竞:“要是不做纯艺术也可以做相关的,比如说做动画,艺术杂志,画插画,影视舞美设计……说起来,唐真他们家就是国内做设计领域的龙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当老师,那谁,傅廷信他大伯不是在国内办了个华夏美院么,回去任教也行。” 叶禹凡汗颜,怎么感觉他身边这些人的家族几乎把国内的艺术行业给垄断了! 柯竞:“要是有国外的艺术公司签你,也可以呆在国外,待遇方面可能会好一些,自由度也高一些,但大多数中国学生还是想回去的。” 叶禹凡:“那秦孟元找你,是让你继续做纯艺术么?” 柯竞:“当然,学艺术的人如果能自由自在地创作,那才是最幸福的吧。” 叶禹凡点头:“不错。” “不过……”柯竞皱了皱眉,有点想不明白的样子,“这回他找我,还问了些我妈的事。”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喜欢的人 叶禹凡之前听柯竞简单提起过,他是因为他母亲而学艺术,但是那个女人却在柯明峰入狱后就自杀了,这一段往事曾让柯竞非常痛苦。 柯竞咕哝了一句:“没想到秦孟元还知道我妈的事。” 叶禹凡刚想细问,话题就因为郭哲恺和何月夕地插-入而转向了别处,于是作罢。 次日,叶禹凡一早出门,遇到了同去学院的官鸿泽。自从那日醉酒后的“同床共枕”,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叶禹凡猜不透官鸿泽的想法,对这个人的感觉从一开始显而易见的抗拒到之后的敬而远之,再到现在的茫然,他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官鸿泽相处。 官鸿泽突然问:“那个比赛,你要参加吗?” 叶禹凡刚想回答“是”,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就算是参加,也是以S.A.Fale的身份,便摇头道:“不了。” 官鸿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仿佛能看透叶禹凡的一切…… 叶禹凡有点发毛,下意识地与官鸿泽拉开了一些距离,又听对方问自己:“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同样的问题,叶禹凡刚刚问过柯竞,没想到隔了一晚就轮到官鸿泽来问他。 以官鸿泽未来的身份和地位,要帮叶禹凡解决前途上的事根本就是举手之劳,但叶禹凡却有些纠结。 是的,他不想和官家扯上关系,但他又不得不通过官家人去获知夏骁川的往事…… “我还没想好。”叶禹凡犹豫道。 官鸿泽问:“会回国吗?” 叶禹凡想起在国内等着自己的江冰,倒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嗯。” “那就考虑一下泓韵吧。”官鸿泽看着他说,“我七月份就要回国了,等你回来,我会帮你争取最好的合同和待遇。” 叶禹凡与官鸿泽对视了一秒,再次被对方眼中那种莫名的探究触到,尴尬地应了一声,就先一步离去。 官鸿泽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为什么叶禹凡要隐瞒自己是S.A.Fale的身份?钟管家的回忆中根本没有与叶禹凡相关联的人,为什么叶禹凡的画风会与夏骁川的相似呢?而叶禹凡为什么还要偷偷地调查夏骁川的背景?他到底,和夏骁川是什么关系? 在官鸿泽眼中,叶禹凡依旧浑身都是迷…… A市。 柏长青的头发长了些,比起在狱中时,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他裹在一袭烟灰色绒衫里,露在衣袖外的手,却是一如既往得消瘦。 坐在他对面的,是同样气质华然的一个男人,但对方的眉眼却更显苍老,那人絮絮地同柏长青诉说这几年发生的事,两眼却无神地望着窗外。 “所以,你肯出来,也是因为那个孩子吗?”官林运回过头来,看向柏长青,他已通过老钟的转述得知了一些叶禹凡的情况——因为生病而从高中辍学,放弃优异的成绩改学一窍不通的艺术,还在短时间内被皇家艺术学院录取,之后又以S.A.Fale的身份,在学院的庇护下参加展览,引起广泛关注……无论怎么看,这个孩子都不简单,难怪鸿泽会那样上心。 但让他们在意的,还是他与夏骁川无比相似的画风。 官林运见柏长青沉默,又道:“柏家当时也有人想资助那个S.A.Fale,莫非你大哥也看出他的画风与夏骁川相像?” 柏长青轻叹了口气,看来官林运还不知道叶禹凡曾经的“病情”与背后的那位医生,如果知道的话,这个男人肯定不会这样淡定…… “提出资助的不是他,他已经不大管事了。”柏长青道。 官林运皱眉:“那是柏凌?” “是柏沐的意思。”男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乌竹扇柄,缓缓道,“那孩子去看了展览,之后听说S.A.Fale开放资助,他第一时间向家里要求的。” 官林运:“……”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半晌,柏长青复又开口:“我想过段日子去国外看看他。” 官林运:“那个叫叶禹凡的孩子?” 柏长青凝眉轻语:“嗯,就在远处,悄悄地看一看。” 官林运苦笑:“长青,你还怨我么?” 柏长青姿势不变:“我不怨你,我是怨我自己,这二十几年,我在狱中想了很多,有时候也怨命……可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悔恨,就算惋惜,又能如何呢?” 官林运的脸渐渐皱了起来,眉心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痛苦地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柏长青站了起来,拍拍官林运的肩膀:“放下吧,林运,我们两个之间,我还是希望,至少有一个能够释怀。” 柏长青离去,官林运坐在那里,向来挺直的脊背开始微微发颤,过了不久,连肩膀也忍不住耸动起来,他双手捂着脸,一时竟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 …… 春节皇家艺术学院不放假,在西里的中国学生打算私下举行新年派对,Ian却想单独叫叶禹凡出去。 他来找叶禹凡商量的那天,在老汉姆街见到了官鸿泽! 那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照面,之前官鸿泽听说过Ian是救了叶禹凡的人,却从没有见过。 当场,官鸿泽又听何月夕提起Ian是MR餐馆老板Kevin的弟弟,不禁愕然,他回想起暑假问官凤鸣有关夏骁川的事时,官凤鸣似乎提过陶思非有个弟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Ian也不认识官鸿泽,经人介绍才恍然大悟:“抱歉Lustre,我哥没跟我提起你,要是知道,理应早点约你出来认识认识!” Ian只比官鸿泽大了五岁,虽然按辈分官鸿泽也要叫他一声叔,但官鸿泽长得老成,Ian又长得俊朗白皙,两人站在一起,竟看不出谁长谁幼,之后便以英文名相互称呼。 官鸿泽道:“是该早些认识,要是知道你是Kevin叔的弟弟,当时叶禹凡失踪,我们就不用这么没头苍蝇似的找了。” “该怪我哥……这样吧,除夕去MR,你叫上你的同学朋友,全部算哥哥头上好了。”Ian朝官鸿泽提议。 官鸿泽:“也好。” 除夕当夜,在西里的中国学生全去了MR,Kevin也来了,他正式介绍了官鸿泽和自家弟弟认识,又侧面赞了一番官鸿泽的气质谈吐,还让Ian多跟他的朋友接触接触。 席间宾客言笑晏晏,气氛极好,Ian长相好,同样是帅哥,但比起不苟言笑的官鸿泽,他要阳光许多,何况他从小接受国外的礼仪教育,举手投足间有着天然的风流潇洒,让在场的不少女生都有些怦然心动。 可这样一个人,最温暖的一面却是给了他身边的少年!没错,Ian就坐在叶禹凡边上,嘘寒问暖的眼神,搛菜斟酒的动作,无一不透出宠溺与爱恋。 不知不觉,场上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那人是谁,和Ian认识?” “他不是唐真的前男友么?” “我知道他!唐真追过他一段时间,然后方毅吃醋找人打了他一顿,Lustre还为此和方毅翻脸!” “哇,太劲爆了,这个叶禹凡是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耶,我记得他好像还在这家餐馆打过工的吧,我去年来这里吃饭时,经常看见他。” “……” 何月夕悄声问郭哲恺:“诶,你有没有觉得,Ian看叶禹凡的眼神很奇怪?” 郭哲恺满嘴的龙虾肉:“唔?有吗?哪里?” 何月夕:“……算了,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边上的柯竞拍了拍何月夕的背,表示理解,同时朝着叶禹凡的方向摇了摇头,脸上这表情,不知是同情还是好笑。 叶禹凡有了上次醉酒的教训,今晚自制了很多,Ian跟他提到年后去D国几家颜料生产厂看颜料的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嗯?D国?”叶禹凡有点心不在焉,猝不及防被Ian勾了下鼻子,“……” “在想什么?问了你好几遍才有反应!”Ian看着他调笑道。 叶禹凡感觉骤然间无数视线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他尴尬之余,脸都开始发烫。 好在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他忙起身说:“我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江冰打来的,叶禹凡对MR很熟悉,寻到后头一个安静杂物间去接电话,江冰祝他新年快乐,又是唱歌又是*,说了很久的话。 叶禹凡呼出一口气,正想出去,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伴随着脚步声靠近,叽里咕噜的,夹杂着几个叶禹凡分外熟悉的名字——Shotray! 他一个激灵,本能地闪进了酒架后头,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意大利那边的人怎么说?”是Kevin的声音! “你换他来听。”Kevin说完这句,就朝酒柜上一靠,叶禹凡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惜之后的通话,Kevin说的是意大利语,叶禹凡从没学过意大利语,却神奇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听懂。 大抵是说,Shotray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学习时的画被Kevin找到了,Kevin指使他们买下那些画,然后静候他的吩咐。 通话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两三分钟,Kevin就挂掉电话出去了。 叶禹凡浑身是汗,又在酒柜后蹲了十几分钟,才脸色发白地起身出去…… Ian说过他哥哥是一个艺术爱好者,Kevin收Shotray的画到底是什么目的?拍卖吗?如果夏骁川生前的画公开,会不会对S.A.Fale的存在有影响?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调查他和夏骁川的关系? 去大厅要经过洗手间出入口,叶禹凡正走神,就听一个声音叫他:“叶禹凡?” 抬头见是唐真,唐真犹豫地问:“你,你和Ian在一起吗?” 叶禹凡惊了一下,正想否认,却见唐真绞着手指低下了头,道:“他对你很好,上次救你的人,也是他吧?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Ian表现得太明显了,他不懂“中国人”的含蓄。 唐真嗫嚅道:“若是以前,我不会想到这一层面。但现在,我发觉,你身边有太多优秀的人……如果你真的没有办法喜欢女生,我希望你能找一个最出色的,那样,即使被你甩了,我也会好受一点。” 叶禹凡没想到唐真这么感性,当下就有点感动,但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喜欢的人,并不是最优秀的。” 唐真睁大眼睛看向叶禹凡,叶禹凡继续道,“他很笨,做事光凭直觉,不喜欢动脑子,家境很普通,连他的所谓的长处,可能都比不过Ian的一半……” 明明说着贬低的话,脸上却是笑着的。 “可是他很勇敢,而且很讲义气,如果是被他认定的人,他就会死心塌地一辈子。” 唐真呐呐地问:“一辈子?” 叶禹凡勾起嘴角:“我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唐真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却无话可说。 叶禹凡不想像解决初恋的李诗涵那般,还给对方一个留以遐想的拥抱,这对唐真来说有些残忍。 “忘了我吧,你需要一个真正会陪在你身边,给你安全感的人。”就像我一样,叶禹凡在心里说。 他和唐真之间,什么都不发生,才是最好的结局。 “怎么去了那么久?”Ian有些埋怨地看了叶禹凡一眼。 “刚和朋友在那边聊了会儿。”叶禹凡僵着脸笑了笑,道,“你刚才说去D国?可能不行,我下学期选了很多课,抽不出时间。” Ian:“……” 不远处,官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Kevin的方向,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柏晴能看出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了?”柏晴关心道。 官鸿泽摇头,去年暑假前叶禹凡失踪,他找人时曾给Kevin打过电话, Ian把叶禹凡收留在家,Kevin不太可能不知道……而且都在西里,为什么Kevin早不介绍Ian与他认识? 官鸿泽想着,又看了一眼Ian和叶禹凡的位置。 Ian对叶禹凡的心思,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身为“同类”的官鸿泽却是心知肚明。 柏晴随着官鸿泽的视线看过去,笑道:“Ian对叶禹凡真好啊,好像对亲弟似的。” 官鸿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精神病患者 除夕夜过后,Ian私下里约叶禹凡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每一次都有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 叶禹凡:“你不是说要去D国吗?” Ian:“回来了。” 叶禹凡:“这么快……” Ian:“嗯,带回来一些样品,有没有兴趣帮我看看?晚上顺便一起吃个饭。” 叶禹凡:“……” 当晚晚宴,Ian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无论是口头上的玩笑,还是肢体上的暧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男人,就算只是当朋友,也叫人甘之如饴,不舍离弃。 偏偏叶禹凡心不在焉,从除夕那天偶然听见Kevin的电话开始,他就数日辗转不安。 与夏骁川有关的一切,叶禹凡比任何人都着急知道。譬如Kevin对夏骁川到底了解多少,他为什么要收购Shotray的画,收购以后做什么用途,收藏抑或是公众于世…… Ian还在桌子对面滔滔不绝,叶禹凡想象着自己若能跟Ian聊一聊和他哥哥有关的事,然后自然地牵扯出夏骁川,旁敲侧击地问问情况,也未尝不可。 正走神,Ian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呢?” 叶禹凡想得太入神,被Ian突然打断,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在想你哥哥会喜欢什么类型的艺术……” Ian开玩笑道:“怎么,你想做什么东西送给我哥吗?我会吃醋的。” 叶禹凡窘然,摇头:“不是的,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是说他是艺术爱好者么?他自己也做收藏?” “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经常会去参加一些展会和拍卖会,也会资助一些艺术学院的学生。”Ian耸耸肩,奇怪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资助学生?这点叶禹凡知道,当初S.A.Fale开放资助时,提出资助意向的人员名单里,也有陶思非的名字。 叶禹凡心想,这么聊下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得到答案,便一咬牙直击主题:“除夕那天在MR,我不小心听到你哥接电话,他说他在收一个叫Shotray的画家的画,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这件事……” Ian皱了皱眉:“Shotray?是夏骁川?” 叶禹凡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你也知道他!?” 去年叶禹凡假期出事被Ian所救,在他家里养伤,遇上了前来探望的Kevin,当初Kevin还当着叶禹凡的面问他是不是也叫过“Shotray”这个英文名。 那天晚上Kevin和Ian聊起“夏骁川”,那段往事让他印象深刻,所以Ian一听叶禹凡提起这个名字,就立即回想起来了。 “夏先生曾是我哥的老师啊。”Ian说。 “……”叶禹凡瞠目结舌。 Ian三言两语提了提陶思非和夏骁川的关系,又道:“说起来,哥哥还曾提过,凡你和夏先生很像呢。” 叶禹凡一阵心惊,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啊……”Ian说到一半,又想起当初Kevin判断叶禹凡像夏骁川的原因是S.A.Fale的画风,然而叶禹凡却从未在人前承认过他就是S.A.Fale。 Ian不由顿了半晌,才道:“我不学画,在艺术这方面的鉴赏也算不上太专业,因此对于你的画,我只能肤浅地说句‘impressive’,但哥哥不一样,他虽然不是画家,但他看人、看画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叶禹凡盯着Ian,心中七上八下。 Ian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一定知道S.A.Fale这个人吧?你们学校的名人,去年皇家艺术学院办主题展,这个学生的出展作品轰动一时,哥哥也很上心,因为他觉得,这个人的画风也夏先生的很相像。” 叶禹凡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大概已经猜到真相,果不其然,Ian接着道:“去年假期你在我家时,哥哥看了你的速写本,一眼就看出你就是S.A.Fale。” 叶禹凡:“……” Ian笑了笑,道:“其实,凡,不管你是不是S.A.Fale,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我所知的你就是你愿意展示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叶禹凡面部僵硬,捏着杯耳不知道该说什么。 “凡,我不希望你防着我,躲着我,也许你真的是S.A.Fale,你为了某个理由隐瞒自己的实力,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学生,就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愿意被人打扰吧?我能理解你,也愿意陪着你。” 这样的话,等于是变相的告白,如果夏骁川是陶思非未能得偿的夙愿,那么叶禹凡就是陶思远无法逃离的绮思。 他想拥有他,想得到他,他要织一张密密的网,去缠住他,而且要用丝绸般柔软的线,这样才不会在捕猎时伤了他…… 叶禹凡被说得无招以对,动了动嘴唇,呐呐道:“你哥哥,不好奇S.A.Fale和夏骁川的关系吗?” Ian:“好奇什么?” 叶禹凡:“他们画风那么像……” Ian又笑了,不以为然道:“应该只是个巧合吧,夏先生十几年前就去世了,他没留后,我哥又是他收过的唯一一个学生,S.A.Fale能有多大?就算你是S.A.Fale好了,你那时都还没出生呢。” “……”没错,哪有人会联想到叶禹凡身上发生的事呢,那完全超出了正常人可以想象的范围!想起自己当初在Ian家碰上Kevin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就觉得傻得要死。 叶禹凡又想,Kevin曾是夏骁川的学生,自然也是知道夏骁川的英文名的,难怪第一年Kevin去MR视察时,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许不同。他松了口气,对陶家两兄弟的警觉心下降了许多。 Ian招手唤服务生来买单,一边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叶禹凡想问的当然还有很多,譬如夏骁川什么时候收Kevin做学生的,Kevin对夏骁川回国后的事了解有多少等等,但不急在一时。 Ian刷卡买单,取收据,付小费,看向仍在出神状态中的叶禹凡,勾了勾嘴角。 起身穿上外套,和叶禹凡一前一后地离开餐馆,在夜幕的遮掩下,Ian侧身,飞快地俯下头,在叶禹凡额角偷了个吻。 叶禹凡:“……” “你似乎对那位夏先生非常上心。” Ian语调上扬,心情极好,“凡,没有必要崇拜他,虽然哥哥说他是个天才,但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比他差。” 叶禹凡眼角抽搐:这样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以? Ian替他开了车门,看他入座,才回到驾驶位,彬彬有礼到了极致。 “哥哥很钦慕夏先生,他说,他觉得你身上也有夏先生的特质,譬如对艺术的态度,可惜夏先生英年早逝。”车子驶上大道,Ian一手轻轻地握着方向盘,一边意有所指地继续,“不过,夏先生的早逝也有时代造成的原因,现在和十几二十年前不同了,不管是做艺术,还是其他方面,譬如人生态度,性向……现在的人更自由,更宽容。” 叶禹凡手肘撑着车窗沿,扭头看着窗外,耳廓还因为刚才Ian猝然的亲吻而泛着粉红。 “小凡,我一直觉得你很神秘,仿佛心里藏了许多的故事。但你若不说也没有关系,因为正是这样具有神秘感的你才让我喜欢。” Ian正以他的方式一步步得侵入叶禹凡的领地,如同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细细绵绵,躲不掉,却让人没有脾气。 一路是无言的沉默,气氛透着诡异的暧昧。 半个小时后,轿车稳稳地停在老汉姆街的别墅门口,在叶禹凡下车前,Ian忽然扣住叶禹凡的手腕。 叶禹凡浑身一僵,紧张地都忘记了挣脱开。 Ian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深邃的眸中满是深情:“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站在你身后,让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艺术。”Ian松开他,又递给他两盒包装精致的颜料,道:“你……考虑考虑。” “……”带着发热的手腕逃似的窜上楼,叶禹凡整个人都被搅得一团乱。 草草洗了把脸,叶禹凡瘫在床上,还来不及整理思绪,就觉得一阵疲惫袭来…… Ian对他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但断断续续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试图分清楚梦境与现实,却陷得更深,脑海里开始出现熟悉影像…… 记忆一丝一缕地抽离出来,漂浮在空中,似乎又是前世发生的事,这一回,显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仿佛身临其境。 他梦见官林运带回来一个孩子,那孩子给他的印象非常浅,浅到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带过一个学生。 亦或许是当年的夏骁川,因为柏长青的不告而别,身心都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谷,他的精神脆弱得让叶禹凡在梦中频频皱眉…… 柏长青就像是毒药一般凶狠地占据着夏骁川思想的每一个角落,他每一天都要用大部分的精神力去消耗这些思念,然后把剩下的留给创作,于是,再没有什么精力去留意一个艺术天分不高的学生。 梦境跳跃着行进,偶尔能瞥见那个孩子的身影,他在以让人吃惊的速度成长,仿佛每一次看他都变一个样子。 是了,小孩儿长身体如同竹笋成竹,不经意间就长大了。 两世的记忆交叠,他这才在那孩子的五官中依稀寻出那位MR老板的影子,不比葛钦舟,能让他在见到真人的瞬间就与记忆发生关联,但也算是有印象 不过,夏骁川当时的状况实在是不好,白天尚能依靠绘画来分散注意力,一到晚上,就开始幻视,幻听…… 再然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凌晨,叶禹凡被梦境的内容惊醒,他一抹额头,全是冷汗!身上黏糊糊的,被褥都湿了一层。 之前醉酒在官鸿泽房间里过夜,梦到一段和官林运形影不离相处的场景,叶禹凡一度以为那只是个梦。 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梦,那也是真实的记忆! 他竟然,把官林运当成了代替品…… 叶禹凡难受地闭上眼睛,深深地皱起眉头。 看不清,亦不明白夏骁川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说,夏骁川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还有官林运,为什么他要由着自己做那种事! 叶禹凡捂住双眼,痛苦地想流泪。 一个往生之人,回忆起前世的记忆,却还是无法找回自己,因为他连自己过往的行为都无法理解……没有比这样的发现,更让叶禹凡绝望了。 因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都不知道,那别说“寻找自我”了,他就是个精神病患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熟悉的人影 上一世精神失常导致的“移情别恋”这一事实让叶禹凡备受刺激,好几日情绪都沉在低谷,无心做事。 一日吃晚饭,同住的伙伴们聊起近日搞得如火如荼的绘画比赛,叶禹凡听他们说傅廷信在校内选拔中脱颖而出,被选作为代表参赛者之一,遍打起精神询问了几句。 “是啊!”柯竞耸肩笑道,“还有不少人猜他是S.A.Fale呢!” 叶禹凡一愣,傅廷信是S.A.Fale?怎么会? “他选拔赛的作品画的是一幅西里市的城市意象图,” 何月夕道:“从布局和表达方式上来看,还真和S.A.Fale的‘ItalIan Impression’挺像!” 据叶禹凡所知,傅廷信走的是西洋学院派路线,画作多以写实为主,而夏骁川却恰恰相反,他有深厚的国画功底,亦受身后的国学文化熏陶,画风偏向写意……不过傅廷信之后也跟他爷爷学过国画,虽然短时间内没办法达到夏骁川的深度,但以他的天资,用心模仿,也难说不能摹个七八成像。 择日,叶禹凡前往展览中心参观,见到傅廷信的那幅画时,低叹一声“果然”!傅廷信确实是在模仿S.A.Fale,他本就功底深厚,绘画时稍有意识的融入一些他人的风格,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只是,叶禹凡不解,他为什么要模仿自己呢? 叶禹凡疑惑着傅廷信的事,大脑又隐隐作痛起来,自从那晚梦后,他开始频繁地回忆起陈年往事,尤其是那个男人……他蹙起眉头,一边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寻到最近的公园长椅坐下小憩。 三月,皇家艺术学院里开满了木春菊和欧石楠,白黄红一片,映着满目郁郁葱葱的春景。 叶禹凡眯起眼睛,看着学院里的学生们或散漫或疾疾地在校园里穿梭,思绪仿佛回到了一个莫名的时空,类似的草木与绿荫,类似的花香与阳光,却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同自己在说话。 “……长青,你说,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它真实的模样?”他听见自己问。 男人温柔地笑道:“是也不是。三岁的你,十三岁的你,三十岁的你,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他摇头,问:“那么,是我在变吗?” “世界在变,你也在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因此你看到的世界既真实,又不真实,真实是它们存在,而非虚幻,不真实是因你看着它们时带上了你的思想,你的眼光,你的所有。”男人说着,伸手轻轻地揽他入怀,“而你眼里的世界,一直是细腻的,美丽的,和你一样……” 他被逗笑了,说:“那是你眼中的我,也带上了你的思想,你的眼光,你的所有。” 男人笑看着他不语。 他又道:“所以,像塞尚那样,企图用固定不变的定律去剖析世界的人,才是独一无二,他觉得人们必须像初生婴儿一样带着最纯粹的眼光看待世界,才能看到它的‘本质’与‘真实’,只可惜婴儿没有记忆,也没有能力表达。” “你有啊。”男人自然地在他鬓角落下一吻,“你也是最纯粹的人。”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世界聊人生,从未面红争执,他哄着他,像大人哄着小孩,他温和的语气仿佛就在耳边。就像现在,他好像还存在,在某个角落安静地注视着自己,暖人的眼神里全部透着对他的爱…… 叶禹凡猛的回神——定定地盯着不远处的灌木丛,他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他了! 他站起来不安地左顾右盼,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可他方才“看到”的那个人早已消失无踪。 傻站了许久,叶禹凡复又缓缓地弯腰坐了下去…… “……叶禹凡?”有人叫他的名字。 叶禹凡仓惶地抹着眼角抬首,见到来人赶紧又撇开头。 “……”身穿黑色风衣的青年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叶禹凡的模样,很快敛起自己的好奇,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上完课了?”青年在他身边坐下:“我正想找你。” 叶禹凡:“什么事?” 青年看着他,却一语不发,叶禹凡被他看得神经都绷了起来,这个人的面庞总是不由自主地与他梦境里的另一个男人重叠,他们是那么相像,从眼角、眉梢,到神韵、气质…… 而就在这一刻,对方丢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我知道一些和夏骁川有关的事。” “……!”叶禹凡浑身一震,几乎脱口而出地问:“是官林运告诉你的?” 叶禹凡对官林运的直呼其名让官鸿泽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先让我知道,你和夏骁川到底是什么关系?”官鸿泽的声音很冷静。 “……”被突如其来地问这样的问题,叶禹凡简直手足无措。 官鸿泽目光沉沉地与他对视,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和夏先生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叶禹凡闻言霎时白了脸……他知道了什么? 官鸿泽看着叶禹凡的脸又问:“你和夏先生是亲戚吗?” “……”他差点忘了,除了那个该死的心理医生,几乎没有人会猜他就是夏骁川!连无意间看到病例的唐真,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有“臆想症”的病人而已! 深喘了口气,叶禹凡反复摇着头。 官鸿泽:“如果你们不是亲戚,那你到底是谁?” 是啊,葛钦舟很早就提醒过自己,官鸿泽在调查夏骁川,他还能说什么!“跟你无关。” 不料这句话刚出口,手腕就被一把拽住了,官鸿泽强拉叶禹凡与自己对视,灼灼的眼神瞪得叶禹凡竟无力抵抗。 瞬间的贴身接触,与记忆中那人相似的气势,反复冲撞着叶禹凡的神经,他的大脑又开始炸开一样疼了起来…… 最近潮涌的记忆仿佛在他大脑里埋了一堆定时炸弹,稍有刺激就会被引爆! “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S.A.Fale?”官鸿泽还在一步步地逼问。 ……果然,他知道了!叶禹凡大口的呼吸着,努力调整自己混乱的情绪。 “如果你跟夏骁川毫无关系,那为什么要调查他?”官鸿泽看着他道,“又为什么会知道柏长青?” 柏……长青…… 叶禹凡浑身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眼前的青年似乎与记忆中的那个男人重叠起来……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好像身体要被撕成两半! “你……”叶禹凡捏紧拳头,强忍着全身的疼痛,颤着嘴唇嗫嚅……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他惊恐地看着官鸿泽,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记忆,什么是现实! “你怎么了?” 官鸿泽这才发觉叶禹凡的异样,他伸手想去拉对方的手臂,可叶禹凡像是触电了一般猛的弹了开去,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惊慌的表情——就像他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他时,无以复加的恐惧。 官鸿泽心中莫名焦躁起来……又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被嫌弃,到底是为什么! 他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想让对方挣开。 叶禹凡头痛欲裂,痛苦地低吟:“放手……” 官鸿泽怎么可能放手,叶禹凡的表现太过反常,他想起叶禹凡一次在他家莫名其妙的发癫,又着急又担心:“你究竟怎么了?” 微微抿起的唇间透出一丝难以抗拒的霸道,可眼前的少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质问。 “叶禹凡!”官鸿泽的表情凝重起来,“哪里不舒服么?告诉我!” 叶禹凡大口地喘着气,瞳孔涣散,空余的一手死抓着胸口,这些动作就像是毫不自知的行为,“长青……长青……长青……”他颞颥着,用力地念这两个字,仿佛在念一句咒语。 可官鸿泽知道他在叫谁,他听得脸色发白,既觉得诡异,又觉得莫名心痛。 一把大力陡然扯开了两人,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冷声道:“放手!” 官鸿泽扭头:“Ian?” 烟灰色的高领羊绒衫托着男人一张冷峻的脸,平日里温和的眼睛正咄咄逼人地盯着官鸿泽,气势昂然:“你对他做了什么?” 官鸿泽面色由白转青:“陶思远,在问这话之前,你先去问问你哥对他做了些什么!” 针锋相对的两人仿佛在这一瞬间褪去了假面,被掩藏的*在双方眼中一目了然。 Ian冷笑了一声:“你不也一样。” 官鸿泽呼吸一滞,当着叶禹凡的面,他没办法与Ian坦言相激,而就在两人争执之间,叶禹凡忽然发力挣脱开来,拔腿冲了出去,他紧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步伐越来越快,像要追什么人…… “叶禹凡!” “小凡!” 身后的两人紧随而上。 叶禹凡拼命地跑着,他忘记了头疼,忘记了身后的两个男人,他只想追上刚刚在窗外注视着自己的那个熟悉的人影,可那个人影在自己走向门口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直到喉咙里一阵腥甜的血气,他才停下脚步…… 神呐,能不能告诉他,他恍然两度所见的那个人影,不是一个幻觉!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询问病情 Ian和官鸿泽相继赶来时,叶禹凡已抱着头蹲在地上,虚脱无力,那两人也追得气喘吁吁。 “小凡……”Ian先开口。 叶禹凡嘶吼了一句:“leave me alone!” Ian:“……” 官鸿泽聪明地没说话,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叶禹凡却在这时猛的侧头看向他:“为什么是你?” 官鸿泽:“……” 叶禹凡撑着膝盖站起来,瞪着官鸿泽愤怒地问:“……为什么出现的总是你!” 官鸿泽:“……” “只要你在,他就会消失……”叶禹凡呢喃着,挪着脚步靠近,“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他直直地站在官鸿泽的面前,泛红的眼眶渗出一层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分开我们!”他握着拳头歇斯底里地吼。 官鸿泽:“……” “为什么……你告诉我!”叶禹凡直视着官鸿泽,他的眼中饱含着痛苦、绝望、委屈、害怕甚至是依恋等复杂到说不清的情绪,他的表情时而清晰、时而迷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场景,只要是认识他们俩的人,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 Ian也不明所以,他想靠近,可那两人之间仿佛存在着一股诡异的羁绊,就在叶禹凡质问官鸿泽地那一刻起,就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似“爱恨交加”的眼神,是普通同学之间会有的吗?…… 紧接着,叶禹凡像是忽然间清醒过来一般怔怔地看着官鸿泽,然后蓦地退后两步,摇摇晃晃的仿佛喝醉了酒。 “你还好吧?”Ian及时开口询问。 诡异的气氛被打破,官鸿泽倒吸了一口气。 他方才试图出声,却又似被叶禹凡强大的气场所控制住了,一时噤口无言,反而还被莫名地代入了对方所设定的情绪中,竟陡然生出想抱住对方的冲动! 他想知道他到底在难过什么,想好好地安慰他,亲吻他,让他心绪平静……他觉得,叶禹凡似乎和自己发生过许多未知的故事! 叶禹凡却摇了摇头,什么解释都没给他们,就仓惶离去。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看到“柏长青”! 是的,他疯了,竟然还把官鸿泽当成了官林运…… 这一次的“魔怔”对叶禹凡的心理打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他拖着虚浮地脚步逃会家,一躺下就昏睡过去。 睡梦中又是无止境地回忆,不知自己到底是谁,又身在哪里,就这样浑浑噩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似乎想起了所有,又恍觉这一切都只是梦境…… 迷蒙中,何月夕推开他的房门叫醒了他,“你一直在房间里啊?”松了口气,何月夕道,“昨天晚上也没回来和我们吃饭,还以为你呆在画室。” 昨天晚上?叶禹凡眨眨干涩的眼睛,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何月夕:“晚上九点多了,你啥时候回来的?回来后一直在睡觉吗?” “……”叶禹凡竟不知自己已在房间里睡了一天一夜!他坐起身,脑子还有点发胀。 “饿不饿?”何月夕拉他起来,“锅里还有些没吃完的炒饭,要不要来一点?” 叶禹凡跟着他下楼,还有些“不在状态”,何月夕亲自盛了饭递给他,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灵魂出窍啊你?” 叶禹凡回过神来问:“他们呢?” 何月夕:“阿恺打工去了,柯竞大概是在房间里玩游戏吧。” 叶禹凡:“郭哲恺不是周五晚上打工的么?” 何月夕:“对啊,今天周五啊。” “……”叶禹凡赶紧掏出手机,手机却早就没电关机了。 原来他不是睡了一天一夜,而是豪无知觉得昏睡了两天两夜! 吃完饭,叶禹凡给手机充上电,盘腿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脑海里依旧一片混乱,但精神好了很多,以前总觉得有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在他大脑里乱窜,现在却有种轻松的感觉……难道是睡饱了? 随着手机开机,一串未解电话和未读邮件也随之出现在屏幕上,电话大多是Ian和官鸿泽的,还有两个江冰的,叶禹凡通通没回。 又查看了一下邮件,是昨天上午学院发过来的一封参赛通知信,让叶禹凡准备下周以S.A.Fale的名义参加初赛。 下周…… 叶禹凡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如既往修长的手指,却比印象中稚嫩了许多,包括指间的薄茧——熟悉又陌生的手。 不知道有没有状态…… 手机忽的震动起来,没想到刚充上电Ian就打过来了,所有未接来电中,也是数他的最多,叶禹凡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小凡,你终于接电话了!”对方的声音急,“你在哪里?” 叶禹凡:“在家。” Ian:“什么时候回去的?我昨天去找你,你朋友说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叶禹凡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何月夕他们也不知道他在家,“我……在画室。”他扯了个谎。 Ian一顿,说:“我也去画室找过你了。” 叶禹凡:“……” Ian似觉尴尬,主动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还好么?” 叶禹凡:“挺好的。” Ian:“明天中午可不可以请你一起用餐?” 叶禹凡:“不了,Ian,我明天可能会比较忙。” Ian:“……” 拒绝了Ian,叶禹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唤了声:“长青……” *** 官鸿泽看着电脑里的调查报告,几乎不敢相信—— “据叶禹凡初中的老师称,他以前对美术并不在行,但是文化课成绩格外优秀,中考亦是以最高分考入当地的重点中学,但是在入学没多久就被诊断出有‘人格分裂’,据说他经常在上课时发病,也出过斗殴事件,之后休学在家,再后来就出了国……” 人格分裂?这种病官鸿泽还是第一次见到“实例”,难道叶禹凡那两次的发病都是“分裂”的症状?! 但就算是人格分裂,跟夏骁川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柏长青……难道和这两人有关的是叶禹凡的分裂人格?可是,叶禹凡所处的环境也与夏骁川八竿子打不着啊! 官鸿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往下看——“……调查得知叶禹凡当初是在当地的精神心理病院就诊,主治医生是首都医学院心理科的硕士,钟岳仁……” 也不知这个医生给叶禹凡是什么样的诊断,等等,首都医学院? 官鸿泽想到了芮北年,他似乎也是从这个学校出来的。 看了眼时间,他当即拨通了国内的电话,从官凤鸣处确认了芮北年的母校,又辗转问到了芮北年的电话号码。 官鸿泽:“喂,芮叔?有个事儿想麻烦您……” 芮北年:“哟,是鸿泽啊,难得!” 两人寒暄了几句,官鸿泽就直奔主题。 官鸿泽:“请问,您认不认识钟岳仁?” 芮北年:“钟岳仁?认识认识,他是我的直系学长呢,交情还不错,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有个同学,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两年前在钟医生那儿治疗过……”还未等官鸿泽说完,芮北年就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他故意耐下心来听官鸿泽说完,“我挺关心他的,所以想找当年治疗过他的医生询问一下,您看您能不能帮忙托个关系……” “呵呵,侄儿,你这要求有点让我犯难啊。按理说,精神病诊断病例内容都是签保密协议的,你跟你那个同学非亲非故,几乎不太可能问得到,不过……”芮北年话锋一转,“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如跟我说说你那个朋友的症状,我也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以芮北年的能力,替官鸿泽“解疑”根本不在话下,官鸿泽稍加思索便毫无戒备地把叶禹凡的“情况”说了出来,但他隐晦地带过了“夏骁川”的名字,只是提了提叶禹凡与一位已逝艺术家的关联之处,与他觉得蹊跷的部分。 官鸿泽完全不知道,芮北年早就对他所提及的这位“朋友”的病情,有着超越任何人的熟悉与了解…… 芮北年:“你觉得他怕你?” 官鸿泽:“嗯,我能感觉的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 芮北年:“你肯定之前有没有见过他?” 官鸿泽:“是的,我确定。但是他有极高的艺术天分,感觉,不想是同龄人会有的才华,所以我特别关注他。” “基本确认和人格分裂相似呢……”芮北年沉吟着,转而又提议道,“这样吧,下次他在再你面前发病,你可以试着陪他‘演戏’看看。” “演戏?什么意思?”官鸿泽不解。 “你是不是觉得他把你当成了别的什么人?你就装成他所认错的那个人,然后,陪他演下去,譬如,问他是谁,他说什么话,你就配合他往下说。” “这……”官鸿泽皱了下眉头,“可以么?” “听我的没错,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给我。”挂了电话的芮北年两眼一转,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自从在柏长青那儿碰了壁后,他一直都举足不前,看来现在又有了新的线索了! 查了一下日程表,芮北年开始计划着亲自去西里一趟。 一周前他得到柏家二少悄然前赴西里的消息,看来,叶禹凡身上发生的事,还真是不简单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秦兴的软肋 幽静的茶室内,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了些年纪,另外一个外表还稍年轻。 “……秦叔叔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真是我的荣幸。”年轻的那位道。 “哪里哪里,时隔那么多年,再见到故人之子,我也很高兴,只是寒舍简陋,不便接待,所以选在这里。”说话的这人气质深沉,语调稳重,显然不止在年龄上占上风,“你这次回国,是打算回来发展?” “秦叔叔您真是……我这才一张口,您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MR的年轻老板陶思非,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A市的市长,秦兴。 秦兴道:“呵呵,这几年国内经济发展得很不错,你若有这心,我很支持你。” 陶思非:“有您这句话,也是给我鼓了不少劲儿。” 秦兴点头,感慨道:“年轻人有机会还是要多做点事,那你是想在哪方面发展?” 陶思非:“我既然回国来,自然是做回祖辈的老本行。” “古董买卖和艺术投资?”秦兴赞了一句,又道,“可是,国内在这一方面的形势较稳,你既然想做这个,也应该了解过官、柏、唐这三家,尤其是前两者,他们在这一领域领头多年,经过数十年的竞争磨合,已经达成了一定的平衡,如今几棵大树盘根错节,根基稳固,你若坚持要发展艺术产业,势必要跟他们碰上……这点你可有过心理准备?” 陶思非:“我们陶家早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也曾因家藏古董而闻名一时……” 秦兴:“历史悲剧,可惜,可惜。” “并非如此。”Kevin惨淡一笑,“当年的革命对我们的文明的确是一场毁灭性的的打击,但我陶家的悲剧却可以避免。” 秦兴打断他道:“小陶,当时的社会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各人都明哲保身,在那种时刻为了自保而牺牲他人,是人的本性……有些事啊,过去了就让他过去了,你也别太记挂在心上,人嘛,还是要往前看的。” 陶思非心中苦笑,知道在秦兴面前打“感情牌”毫无用处。 陶家上一辈的社交之情经历了时代变迁早就所剩无几,而官、柏二家能在国内的艺术行业屹立不倒数年,也必定吃透了国内的“游戏规则”。 他只能抛出更诱人的条件,才能让眼前这只老狐狸动容。 “秦叔说的没错。”陶思非话锋一转,“当年官伯伯一家也对我们这些小辈多有提携照顾,后来我出国发展,他们还给了不少资助,没有他们,也没有我的今天。”——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赎罪”,为了赎他们出卖陶家,使陶家家业毁于一旦的罪!“就如您所言,我这次回国,也做了充分的准备,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秦兴哈哈大笑,指着陶思非道:“好小子,像你爸,有志气!” 陶思非笑道:“我在欧洲这些年,从各国收来不少艺术藏品,都是有价无市的顶尖画作,改明儿挑一幅送给秦叔。” 秦兴忙摆手道:“诶诶,这些东西我欣赏欣赏便罢,可无心私藏。” 陶思非立刻意会,转移话题聊各自对艺术的看法。 秦兴回忆起往事,不由敞开来谈:“我记得还是七几八零年那会儿,高考才刚恢复,我南下进修,所在的学院里有个很大的湖泊。一日我早起排队去打热水,经过那湖,放眼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荷花莲蓬,那花,仿佛是在一夜间长起来的。当时天还蒙蒙亮,我傻傻地站在湖边,望着这片荷莲,脑海里涌出许多古人赞荷的诗句,最出名的要属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看着、念着,忽然觉得,那些荷花仿佛也在看我,那样高尚、高雅,这让我感觉自己也变得高尚起来……” 陶思非:“没想到秦叔还是个‘哲学家’!” 秦兴感慨道:“这个社会有太多的低俗和卑劣,然而人却并非只能看到黑白二色,像我们这样,平日里最常接触到的,其实是介于黑白二色之间的‘灰’,灰色才是最容易蛊惑人道德底线的颜色。所以,自从那日以后,我不管多忙,都会抽时间去艺术馆、博物馆,经过时间洗礼而存留下来的文明与艺术,才是能让人的心灵与高尚、高贵、高雅直接对话的东西。” 陶思非:“我听说,令子也醉心艺术这一领域,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画廊和公司。” 秦兴笑了笑:“阿元那都是小打小闹,要不是他那几位叔伯照顾着,也搞不起来,不过,他喜欢那些玩意儿却是受我影响。” 陶思非:“秦叔您又谦虚了,都说虎父无犬子,您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令子的所作所为不正好是了您的夙愿么?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秦弟弟,咱们志同道合,必定有共同话题。” 秦兴点头道:“是应该让阿远多跟你磨练磨练,你年长他十岁,从小赴西洋拼搏,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难得。” “我是运气好,多靠祖辈积德庇荫。”陶思非谦虚道,“话又说回来,秦叔喜欢艺术那么多年了,可有钟爱之人或特别喜欢的作品?” 秦兴:“中国人么,自然是喜欢看咱们自己的东西,要说钟爱,也没有很特别,就是傅老前辈的山水画,我很欣赏。” 陶思非:“沪上傅家?的确,傅家也算是近百年来国画世家中根基深固的了,目前挂牌在卖的作品也多。但傅家再繁盛十倍,也无法超越当年的传奇家族,姑苏夏家。” 秦兴道:“可惜夏家墨宝早就付之一炬,夏家唯一的后人也英年早逝。” 陶思非顿了顿,垂眼道:“当年夏先生随柏二少回国,我受官大哥引荐,有幸跟夏先生学了几年画,据我所知,老师曾在那段时间留下了大量画作。” 秦兴闻言不语,又听陶思非道:“后来我随表舅出国经商,在国外得知老师去世的消息,非常悲痛,打电话给官大哥,想要一幅老师的墨宝留作纪念,官大哥却告诉我说,夏家家规有定作品不外传,所以那些画都随老师火化入葬了。” 秦兴惋惜道:“我也听说夏家有这样严酷的家规。” 陶思非看了秦兴一眼,道:“虽然如此,但夏先生却还有一些作品留存于世。” 秦兴面色一变:“哦?” 陶思非:“我打听到了老师曾经就读过的院校,亲赴佛罗伦萨数次,才得知他在海外留学期间曾出展过几幅作品,这几幅作品并未被销毁。” 秦兴:“真的?” 陶思非点头:“这些作品本来被夏先生的导师菲安娜收藏,但菲安娜几年前患癌去世,这些画作就传到了她女儿手里。” 秦兴激动起来:“现在呢?” 陶思非笑了笑:“我联络到菲安娜的女儿,跟她多次谈判,她已经同意交易,这些作品现在正在回国的路上了,我看过照片,绝对是夏骁川的手笔!” 秦兴:“这可是大新闻啊!” 陶思非:“的确,夏家后人的作品一旦公布,一定能在国内艺术界引起轰动。” …… 数日后,A市的某私家会所。 封闭的会客室里,一份文件被搁置在茶几上。 一人道:“你要的东西都在里头。” “没想到,您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我的要求。”说话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会见秦兴的陶思非,“在看到这份资料之前,我都仍然怀疑您答应与我合作的诚意。” 陶思非对面的人稳如泰山地坐着喝茶,仿佛事不关己。 “其实,我非常不解,就算您和我陶家一样曾受过官腾龙的迫害和打压,但这几十年来,官家也待您不薄,能给您的您都有了。”陶思非直视着面前的男人,问,“为什么在我找到你时,您会毫不犹豫得选择出卖他,钟大哥?” 钟伯终于抬起头,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容:“你说呢?” 三十年几前,同受XX牵连的官腾龙为自保,设计让身为官家司机的钟父顶罪,致使他父亲在街头被人批-斗、活活打死,之后不久,他母亲也自缢而亡。 那一年,老钟十三岁,他佯装受刺激失忆,被官腾龙送进孤儿院,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副假惺惺的面具之后,真正的恶魔脸孔。 老钟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粗人”,以他一己之力绝无可能扳倒官家这棵大树,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 陶思非也笑了,因果报应,循环规律,世间真理。 回宾馆后,他抽出资料细看,心中大震,心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官林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掏出手机,陶思非约秦兴第二次会面,声称有“要事”相谈——对艺术的痴迷只是秦兴的其中一个突破点,而他的另外一根软肋,则是他的儿子,秦孟元。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厦将倾 早在回国之前,陶思非就托人调查过这个秦姓的太子爷,“成熟睿智、广结良友、年少有为……”他身上的几乎全是正面的评价。 今日一见,陶思非再次眼前大亮,没想到这青年长相也极其出众。 “陶大哥,幸会。”秦孟元微笑着上前跟他握手,一点不拘谨,“在家里就听父亲提起你在海外的事迹,崇敬不已。” “谬赞了,倒是小秦你。”陶思非转向秦兴,开玩笑般得竖了竖大拇指,“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三个人外加双方的司机、秘书一行人簇拥着进了酒店,方落座,陶思非就跟秦孟元聊了起来,从艺术鉴赏到国内外时政制度,从价值理念到人生目标,虽年纪差了一轮,却格外地志趣相投,一时谁都插不上嘴。 “秦叔叔。”几十分钟后,陶思非终于看向笑吟吟坐在一边的秦兴道,“小秦这孩子正是前途无量啊!” 秦兴摆手道:“小孩子年轻气盛。” 陶思非道:“我有个弟弟,去年刚刚从F国商学院拿到MBA学位,同样出身优渥,得天独厚,可他跟小秦比起来,真是个十足十的绣花枕头,像小秦这样有自我追求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 秦孟元谦逊道:“陶大哥说笑了,我还有很多地方要跟您学习呢。” 陶思非敬了他一杯:“咱们辈分不分高低,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我知道的自当倾囊相授。” 秦孟元笑着饮了,又问:“你弟也是从商的?现在在做什么?” “虽然学的是商业,但他做的那些事却完全谈不上‘从商’,哎,给他几年时间锻炼锻炼罢了。”陶思非似笑非笑道,“不过现阶段这小子倒是在西里忙着谈情说爱呢。” 秦孟元问:“西里?A国皇家艺术学院所在城市?” 陶思非问:“嗯,去过没有?” 他正想邀请秦孟元去A国旅游,就听秦孟元道:“前年圣诞节去过的,还去看了官鸿泽呢!” 秦兴眼神埋怨,语气却带着一丝自豪:“他念大学这几年,逢年过节也没正经在家呆上几天,光顾着到处晃荡了!” 陶思非:“嗯,鸿泽今年还在西里念书,不止他,还有柏家那对双胞胎和唐家的小公主,呵呵,三大家族的继承人都齐聚西里了。” “没办法,A国皇家艺术学院的教学水平的确在全球首屈一指。”秦孟元轻笑,“能力不足,就只能靠学历撑。” “但有时学历也站不住脚,要是没有我罩着,我那不务正业的单纯小弟只能等着被剥皮削骨。”陶思非看了秦孟元一眼,鼓动道,“小秦你这样出色,就没雄心做出点大成绩?” 秦孟元无奈道:“如果你说的是艺术这一行,国内的艺术市场的舵盘可并不掌握在我手中,别说掌握,差不多是触不可及,市场走向都随那三大家族而定,我一人孤掌难鸣,实力也有限,他们能给我一席之地,实在是看着我爸的面子!”秦兴闻言微蹙眉头。 陶思非暗中观察这对父子的表情,心中已有些了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秦兴还算得上是个公私分明的“清官”,换做是别人,早就运用实权翻云覆雨了。不过坐在那样的位置,一言一行,都需异常谨慎,也的确难“办事”。 “任何领域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不只是商场,官场亦然,只要摸透了这些规则,你便能如鱼得水,就好像你几年前高考,既想想读你喜欢的理工,又想搞艺术,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么?”秦兴开导他,“有些东西,并非说你彻底拥有了他们,便是完美,便是成功,你还年轻,多尝试些不同领域的东西,多接触不同领域的人,才能让自己视野开阔。” 陶思非:“秦叔说的没错,人的确要耐心,要不断磨砺,才会成长。但有合适的时机,也要及时抓住,如果任凭机会流走,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年与时驰,意与日去’结局,这样岂不遗憾?”秦孟元若有所思。 陶思非吃了些菜,又道:“国内的艺术界啊,我看还是要改革的。艺术是多么自由的东西,方向怎么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就像十三世纪以前的欧洲,人的思维和精神被教会禁锢在一定的范围里,这对发展是非常不利的,而文艺复兴以后欧洲的艺术发展就有了质的飞跃。” 秦孟元点头表示赞同。 陶思非顺其自然地引出重点:“据我所知,泓韵、艺世对艺术家的培养是有局限性的,艺术怎能用‘统一培训’、‘包装’、‘炒作’的方式来推广呢?艺术不是潮流,不是极个别人红了火了,剩余的都蜂拥而上,群起复制,随波逐流;艺术是创作者思想之间的斗争,是精神境界的提升,它需要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环境。” 秦孟元:“我也这样认为。” “我这边有几份泓韵内部签约艺术从业者的合同资料,不知道便也罢,知道了吓一跳!”陶思非从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这个叫罗霄的画家,十年前就读于国家美术学院油画系,因成绩优异,还未毕业就被泓韵签约,先不说那些不平等条约,光是签约年限,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秦兴接过一看,皱眉道:“二十年?” 陶思非:“是的,这二十年间,创作者的所有作品都属于泓韵,非经个人名义不能私自出售,而且经由泓韵策展售卖的作品,收入仅一成属于作者,这还不算,画家本人还要每个月按时上交作业,如果未交足,还要罚款。” “这……”秦兴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样的内部合同,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陶思非:“艺术创作者多少都会遭遇瓶颈期,兴起而作,失意则停,你说怎么能让他们按时交作业呢?又不是小学生!这个叫罗霄的画家,签约时年纪尚小,也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潜力,被泓韵为他描绘的前景所迷惑,签约之后不到三年就因压抑的环境患了抑郁症,又熬了几年,欠款无数,最后绝望自杀。” 秦兴:“……” 陶思非:“这样的受害者不止一个,正是这些不平等的合同,在给泓韵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还巩固着他们在业界的地位,就像一个无法反抗的垄断势力,让那些艺术家痛恨诅咒,却又无力抗争。” 秦孟元也被气愤感染,激愤道:“我画廊里的画家也提起他们几个签约泓韵和艺世的朋友,都以为官柏二家是学画者最好的归宿,一辈子的铁饭碗,但进去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潜规则、暗箱操作举目皆是,就算有才华也不一定能出头。” 秦兴一掌把合同拍在桌上,冷峻的眼神中透着怒气:“官林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也相信官大哥不会。”陶思非笑了笑,解释道,“这么大的一个集团,合同上的小事,哪是官伯伯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也是做生意的,这个我可以替官伯伯说句话,他就是看看统筹,疏通疏通人脉网络,就已经焦头烂额了。”陶思非扣了扣桌子,“这些事儿啊,都是下头办事儿的人搞出来的!” 秦兴:“外头风评这样差,官林运就不管管?” “当局者迷啊。”陶思非适时地替秦兴斟了杯酒,道:“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革命’是早晚的事。” 秦孟元心存期盼地看了秦兴一眼,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这个能力。 秦兴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陶思非。 陶思非:“舵手使船并不能随心所欲,他还得看‘风向’。” 这一次深谈回去后,陶思非又给原在S市的“老友”打了个电话。 “……事情都顺利,老爷子身体不好,就别让他操这份心了……您就告诉他,万事俱备,东风即来……好的,傅院长,敬颂春祺。” 一周后,国内最具权威纸媒之一《城市艺术报》上公开发表出一篇关于“泓韵集团以不平等合约签约青年”的丑闻,报纸中编者苛责三大集团抱团相互、垄断艺术界并对艺术人才实施“杀鸡取卵、非人性化培养”的软暴力行为。 本以为早就被三大家族掌握的媒体舆论竟然倒戈相向,不少积怨已深的画家见势纷纷起而攻之!一石激起千层浪,继《城市艺术报》后,又有《时代艺术》、《当代画家》等不少纸媒采访了艺术各界的人士,包括美院学生、画廊画家等艺术从业者,甚至还有知名艺术家! 当华夏美院的院长傅容国被记者问起对三大家族尤其是泓韵集团对艺术家的不平等合约时,傅院长婉转地表示,泓韵集团的做法的确是在抹杀中国艺术界的前途。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腹背受敌 媒体突如其来的曝光杀得三大家族措手不及,从丑闻发布的那一刻起,三大集团公关部的电话就没有停过,这其中受影响最大的自然要属泓韵集团。 泓韵集团大厦附近,终日围满了各个报社、电视台的记者,进出公司的人起初还坦然接受采访,却没想到一两句话都能被记者抓着大做文章——《泓韵员工称工作制度惨无人道》、《泓韵高级签约艺术家曝自身待遇等同民工》…… 晚上九点,泓韵集团总会议室的灯还亮着,这里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合同事件调查清楚了吗?” “回董事长,合同属实,罗霄签的是老董事长在位时制定那一系列合同,合约期间,罗霄也的确有长达三四年时间没有创作出任何作品。” 官林运蹙起了眉头,上一辈掌权时的做法的确有很多弊端,可当年为了集团发展,也不得以,不过那些都在他接手后逐步改善。 然而,让他觉得蹊跷的是,罗霄那个年代的合同早就在十年前就废除了,样版又是作为秘密文件被集团最高层锁定,媒体是如何得知的呢? “罗霄的悲剧,和当年不成熟的制度有关系,但也不全在公司,毕竟和他一样的签约者不少,但出事的却只有他一个。媒体自发挖掘泓韵丑闻不太可能,依我看,这背后必定有位高权重者的指引和支持……” 一人补充道:“而且,无论我们说什么,记者都会写成负面新闻。” 另一人叹了口气,惆怅道:“泓韵到底惹了谁了?怎么毫无征兆地忽然发难!” …… 会议持续到深夜,官林运一身疲惫地回到家。 “老爷,少爷刚刚打电话来询问情况。”老钟接过官林运的外套,道,“他在国外也看到新闻了。” 官林运道:“告诉他没什么大事,让他专心念书。” 老钟笑道:“也是,泓韵那么大的一个集团,立足国内艺术领域半世纪有余,再怎么也不至于让报纸说两句话就到不堪支撑的地步。” “嗯……”这一声“嗯”,官林运应得却是略微有些迟疑。 事情并没有老钟说得那样轻松,次日,就有娱乐杂志将笔锋指向泓韵集团内部的高层,曝光他们日常生活的奢靡与□□。很快,此人就接到检察院的配合调查通知,称有人举报他涉嫌行贿。 这一来,集团面临的就不仅是公关危机这么简单了,如果行贿的罪名真被落实,集团长久以来建立的关系网都会破裂!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检察机关的介入,原本铁板一块的三大集团之间也有了缝隙,唐氏率先发声背弃盟友,称并不与“相关人士”同流合污,记者当即采访了唐氏旗下的几位设计师,问他们对泓韵丑闻有何看法。 “尽管做设计与做艺术有关联,但是我们还是有着本质区别。”一位设计师坦言道,“唐氏集团旗下的公司主要与员工签订雇佣合同,而非买断合同,可泓韵、艺世与艺术家的关系等同于娱乐公司与艺人的关系,泓韵被曝光的那些事,在他们那一行是司空见惯的。” 公众闻言大震,和娱乐公司差不多?那到底是有多黑暗啊! 此刻,与泓韵仅隔一条马路的艺世集团内部,年轻掌权者柏凌坐在办公室内,看着报纸冷哼:“唐氏这一步,走得可真是决绝,他们这么做,就意味着日后与我们的合作也终结于此。” 身边的秘书问道:“现在也有不少针对艺世集团的负面新闻,我们该怎么办?” 此次的舆论攻击的矛头主要指向官家,和艺世有关的新闻多半是被泓韵牵连,没有一家媒体独独针对我们。”柏凌眯起眼睛,道,“也不必急着和泓韵翻脸,再看看形势。” 事态恶化的速度超过众人的想象,而这背后的的主导者似乎还对此不甚满意。 不日,《城市艺术报》再次发表了一篇让人愤慨的文章,揭露十七年前泓韵集团封杀优秀青年艺术家的事件,而那次事件的主角,正是葛钦舟! 笔者揭露,葛钦舟曾是国立美术学院的学生,十七年前获得全国最优青年艺术家称号,泓韵曾有意向与他签约,年轻气盛的他因不能忍受泓韵提出的条件而拒绝,泓韵恼羞成怒,扬言将他封杀。此后十余年,葛钦舟的画作再无机会出现在市场上,最终,他只是做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兼职老师,平时带一些喜欢画画的学生以赚钱度日…… 葛钦舟曾经的同窗,现华夏美院版画系副教授梁云清也接受了采访,梁云清道:“钦舟是当年我们那一届最有才华的人,也是为数不多我所敬佩的同龄人之一,他年轻时追求自由、放荡不羁……遭遇那样的事,是他的不幸,我还深深记得,当年我劝他退一步时,他用了李白的一句诗来回答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试问在如此现实的社会,还有多少人能坦坦荡荡地说出那样的话?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变,听说他现在也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只是可惜了他的才华,他原本,应该会有更大的作为。” 事件见报后,更多艺术家忿忿不平,惋惜有之,愤怒有之,一时间,举国上下都似形成了一股声讨泓韵的势力。 而就在这时,唯留与之并肩的艺世集团也通过媒体公开表态:早期行内与艺术从业者签订不公平条约是企业发展初期的错误行为,但随着艺术行业的发展,艺世集团在不断改善这种关系,这从历年集团内部的合约者满意度调查结果中就能体现,而这个满意度,艺世集团很有信心地表示,他们是在行内处于领先地位的,不尊重艺术家思想与人格自由的事,艺世从来没有做过,以后也不会做。 这时不得不赞叹艺世公关部的处事手段,他们对泓韵不反戈,就代表日后有友好合作的可能,而承认自身早年错误并做良好表态,又能会挽回一些流失的人气。 可泓韵的以为高层看到新闻后,却异常愤怒:“三大集团从很早开始就抱团相护,许多行内规则都是共同协定,其间关系不言自明……看看现在,一个个就知道明哲保身!” 泓韵腹背受敌,形象一落千丈。近日,集团旗下有不下二十名签约联名要求修改合同提升待遇,更有几个名气不错的艺术家提出与泓韵解除合同的要求,这半年间早已确立与泓韵签约的优秀人才,也在此时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 集团会议中,有人道:“舆论压力根本不能够成为这些人违约的条件,他们应该知道一旦违约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事,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引,绝不可能发生。” 仿佛是印证了那人的猜测,次日,这些联名者就因合同纠纷,一纸诉状将泓韵集团告上了法庭,丝毫没有给东家一点回旋的余地! 此刻,地球另一边的西里市,仿佛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以克里斯?费昂个人名义展开的艺术创作比赛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而作为全球首屈一指艺术学院所在地的西里,被选为初赛地点,即将迎接参赛选手的到来。 比赛一周前,赛事方公布了初赛形式:三小时的即兴创作,以匿名方式接受评审团评选,隔日选出优胜作品,之后持续一周开放异议权。 这个形式获得了大部分关注者的认可。各地参赛者水平参差不齐,其中也不乏找人代笔等作弊行为被选中的赛手,即兴创作是最能体现参赛者艺术素质的方式,匿名评选则能避免黑幕发生,之后的开放异议又能保证评选结果的公正。 初赛当日,皇家艺术学院内聚满了来自各地的参赛团体,他们或以学院为单位,或以国家为单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入场一角,几个中国人模样的青年背着画包,一脸正色地听着带队老师的叮嘱,他们是中国艺术院校联盟选□□的三个参赛者。 “三个小时的即兴创作其实已经把作品形式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参赛者要么以画技取胜,要么以创意讨巧,无论哪一个,都是很考验参赛者艺术功底、素养和思维,而光拼画技,在上百个精英参赛者中,胜率非常小。”带队老师道。 “是啊,连皇家艺术学院都只选出十名学生参赛,可想而知,这十个人已经是顶尖中的顶尖了。”朱昱不太有信心地说。 黄淳耀道:“其实我们也有优势,我们有国画功底,这是那些老外都不具备的,在创作中尽量融入一些国画风格,展现我们的特色,才有可能脱颖而出。” 带队老师道:“对,但你们别忘了,参赛选手中不止你们一个会中国画的,我听说,皇家艺术学院的参赛代表中,有个中法混血儿,中文名叫傅廷信。” 夏旌:“那是谁?” 带队老师:“他是华夏美院院长傅容国的侄子,国画大师傅然前辈的孙子。” 众人:“……” 带队老师:“据说,他是傅家这一辈里最有才华的人,从小学画,十六岁就被皇家艺术学院录取了,今年入读皇家艺术学院高级院校的油画专业,虽然专攻此项,但他也精通国画,他的国画还是他爷爷傅然亲自指点学习的。” 三人都无言了,带队老师道:“你们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包袱,我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让你们丧失信心,而是希望你们明白,真正的艺术是不分好坏的,不要把它当成一个比赛,你们只要去体验这个过程,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即可。” 几个人点点头,若有所思。 方才几个人话题中的主角,此刻正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他身边聚集着不少朋友,大伙儿都在这里给他打气加油。 郭哲恺:“加油啊傅廷信,为国争光!” 柯竞嗤笑了一句:“你傻呀,傅廷信是A国国籍的。” 郭哲恺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弱弱地说:“那……为校争光吧。” 何月夕:“听说S.A.Fale也会参赛呢,不知道你会不会碰到他!”他们已经在学校官网上看到了代表学校参赛的学生名单,其中就有S.A.Fale。 傅廷信:“这么多人,恐怕很难见到。”虽然他也很想见见S.A.Fale的真面目。 “叶禹凡没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官鸿泽扫了一圈,柯竞、郭哲恺都在,就是没见着叶禹凡。 何月夕道:“他说今天有事,很早就出去了。” 很快到了入场时间,参赛者鱼贯而入,在门口随手抽一个号码牌,原本认识的人也都被分散开来。 夏旌抽到的是11-C,地点在三楼,根据指示标找到相应画室,发现门口竟然立着一面竖镜。 在进去之前,夏旌自恋地站在镜子面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领子…… 画室内部被隔成五个发散式的独立空间,形成一个圆环,已经有一个人在了,那人背对着自己静坐着,夏旌的位置就在他隔壁,想来那人的位置不是11-B就是11-D,他绕过去时,对方正巧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是一怔。 咦,看着像中国人啊!“你好。”夏旌试着跟他用中文打了声招呼,那人点了下头,也回了句你好,但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交谈,很快另外三个参赛者也进来了,铃声一响,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拆开了放在桌子上的信封。 白纸上用英文印着初赛的主题,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罗列在下方—— 请画出你自己。 夏旌一愣,这是要让他们画自画像?晕!难怪画室外面立着一面镜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画出你自己 “画自己”这个主题说难不难,但算不上简单。 有一部分艺术家天生对图像敏感,譬如有照相式记忆的叶禹凡,他此刻闭着眼睛都能想起自己的模样,让他画一张自己的肖像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但这种人很少,大部分人需要通过长期的绘画训练和对事物的观察训练,才会有如量尺般的眼睛和过目不忘的能力,否则他们对自己的印象,说不定还不如对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多。可这会儿前来参加比赛的人,都是全世界各地出挑的种子选手,画张自画像还不容易? 夏旌顿了片刻,就开始动笔勾画印象中自己的模样,他并没有超强记忆力,但是他比较自恋,也经常会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模样,所以还是很清楚自己的五官特点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夏旌也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肖像画,一个长相帅气的亚裔少年浮现在纸面上,白描勾线,水墨上色,把他的浓眉大眼与勾起的嘴角描得惟妙惟肖。 夏旌挺满意,水墨画以简为美,无需多着笔墨,等纸面干透,他便在特殊胶带上写上自己的参赛编号,贴在画纸背面一角,剩下的时间,他只能干坐着等时间结束。 也不知道隔壁那家伙画得怎么样了,看那人的模样,应该是中国人吧,不过却是栗色的头发……难不成,他是那个中法混血的傅廷信?! 夏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竖起耳朵倾听隔壁的声响,但是对方所在的位置安静得不像话,几乎让人怀疑那里还有没有人,反倒是另一边的几个,画笔唰唰的声响格外分明。 夏旌百无聊赖地拿赛题纸纸叠飞机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他终于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似乎是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很轻,很慢,每几下就停一停,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二十来分钟,就结束了。 ……画完了?不是吧! 夏旌嘴角抽了抽,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透视眼,能穿过隔板看过去! 终于到了可以提前离场的时间,夏旌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绕过去,可惜隔壁那人也在收拾东西了,对方的画纸覆在桌上,什么都看不到。 夏旌对他笑了笑,打招呼道:“你是……” 叶禹凡心中咯噔一下,他就怕在赛场上遇上熟人,这个人他虽然不认识,但却是个中国人……叶禹凡的大脑急速运转,他思索着要不要像上次忽悠何月夕他们那样说英文,假装自己是外籍华裔呢? 却不料对方接下来用一口蹩脚的英语问:“Are you 傅廷信?” “呃……”叶禹凡怔了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Yes.” 比赛结束,赛场外又再度热闹起来,参赛选手们聚在一起闹哄哄的讨论比赛的命题和自己方才完成的作品。 “你们知道么,我刚才碰上傅廷信了!”夏旌兴奋地对同伴们道,“他就坐在我隔壁!” 朱昱疑惑:“不是匿名的么?你怎么知道他是傅廷信?” 夏旌:“我跟他打招呼了!” 黄淳耀一听,急着问:“那你有看见他画了什么吗?” 夏旌叹了口气:“没有,可我听见他在还剩下一个小时的时候才动笔,而且只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黄淳耀摸摸下巴:“果然,天才想得都比我们要多啊……” 夏旌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题目有啥好想的?” 黄淳耀:“比赛的主题有不同的解读方式呀,‘画出你自己’并不等于‘画你的肖像画’,也可以是画想象中的自己,就像老师说的,这是要考验参赛者的思想深度。” “啊?”夏旌大叫一声,他根本没有去解读第二层面的意思,“画室门口那面镜子难道不是让我们来照自己模样的吗?” 黄淳耀:“但是有人照了也未必能记住啊。” 夏旌:“……” “黄淳耀说的没错。”带队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集合地点,刚才他在路上已经听到不少参赛者在讨论这个题目,“初赛的命题能达到的效果和我预想的也很一致,两层解读方式正好能达到两重判读标准,画技或思想。我猜,评审团应该对前者的评判标准设立很高,如果想光靠画功取胜,参赛者必须得凭记忆把自己画得和真人如出一辙。” 夏旌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大势已去…… “而对后者的评判则会有很宽的尺度,毕竟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一个人画出来的自画像,可能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像他自己,也有的,会刻意美化自己,或丑化自己,甚至只突出最有特色的一个部分。” 朱昱:“那该怎么去评判优胜?” “要看评审团如何去权衡参赛者的侧重点,如果这个人侧重思想多一些,可能会少花些笔墨在细节表现上,而更多地去展现神态、精神等,让作品能直接反应创作者的内心……总之,结果出来自见分晓。” …… 叶禹凡借着人高马大的欧洲青年做掩护,以避免碰上熟人,刚刚那个中国人着实吓了他一跳,不过好在对方把自己认成了傅廷信,之后叶禹凡称有事先走一步,才及时脱身。 他倒不怕事后被人揭穿,因为这次的比赛,晋级通过怕是无望了…… 看到那个命题时候,叶禹凡就傻了。纸上的字,像是直接抛到他眼前的一个疑问,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答案的——我是谁?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该怎么画?就算能轻而易举地想起自己的模样,并画得像照片一样精准,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因为,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便是夏骁川。 因为内心太过矛盾,他都没有画完。 叹了口气,叶禹凡从大楼的侧门离开,这是专门给工作人员准备的通道,早上,他就是在安德鲁的陪同下进来的。 可此刻,他刚一出去,就遇上了最不想遇上的一个人,官鸿泽。 “又染头发了?”官鸿泽不急不缓地迎上来。 之前叶禹凡也染过一次,但早就已经随着新发的生长剪掉了,这次是他昨夜刚刚染的,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叶禹凡:“你找我干什么?” 官鸿泽:“继续上次的话题。” 自从上一次被官鸿泽叫住“谈话”,紧接着导致“幻视”后,叶禹凡已经十来天没碰到他了,也不是刻意躲着,只是见到难免尴尬。 这会儿对方都来“守株待兔”了,叶禹凡也不好视而不见,何况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好,但不要在这里说。”叶禹凡道。 这几天西里人多,学校附近的餐馆因为参赛者团体的光临,日日爆满,在官鸿泽的建议下,两人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处高档西餐厅。 “比赛怎么样?”官鸿泽刚故作轻松地问。 “不太顺利。”这一问一答间,叶禹凡已对官鸿泽承认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算是作为信息交换的条件。 官鸿泽却并没有真的关心比赛,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叶禹凡的病情,还有他与夏骁川的关系。 “说吧。”叶禹凡开门见山,“和夏骁川有关的事,你上次不是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么……” 官鸿泽见他如此干脆,反倒一愣,“夏骁川生前,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父亲唯一爱过的人。”官鸿泽一开始说,就再也停不下来,因为他每说一句,叶禹凡的表情都有变化,时而惊讶,时而哀伤,时而疑惑,时而叹息……好像这些所有都与他切身相关。官鸿泽看着叶禹凡的眼睛,从自己在傅廷信地方得知夏骁川的存在,一直到老钟告诉他的那些故事,钜细靡遗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而这期间,叶禹凡也像是个完美的听众,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问题,一直安静地沉浸在官鸿泽所描述的往事里,在对方说完后又过了许久,才似是不确定般问了一句:“是这样的么?” 官鸿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不是这样,他怎能肯定,他也只是听说而已。 “他爱的是长青。”这句又像是肯定的语气,但随即,叶禹凡的眼眶就湿润了。 官鸿泽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听了夏骁川的故事后,他也同样觉得惋惜,觉得造化弄人,但他没有像叶禹凡这样,感性得像个傻瓜。 “你……”官鸿泽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又听叶禹凡低声喃喃:“所以,他是病了,才离开,他不是不要我了……” “什么?”官鸿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叶禹凡却似完全当他不存在了,那表情,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官鸿泽心中忐忑着,想起芮北年的支招,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叶禹凡陡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官鸿泽,眼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官鸿泽:“……” 叶禹凡:“我想回去了。” 官鸿泽惊讶:“……你什么都还没吃。” 叶禹凡脸色很差:“没什么胃口。” 官鸿泽劝道:“多少吃一点吧。” 叶禹凡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着就打算起身。 官鸿泽急道:“等等,我可不可以问你……” “你想问我和夏骁川是什么关系?”叶禹凡接下了他的问题。 官鸿泽点点头,他真的很想知道,他想把叶禹凡身上的谜团一个个解开…… “你都已经知道我是S.A.Fale了,那么,距离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远了。”叶禹凡卖了个关子。 官鸿泽:“不能直接说吗?” 叶禹凡苦笑道:“不能,因为说了,你也不会信。等下次,有机会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个人的灵魂 叶禹凡怎么可能告诉官鸿泽真相呢,他不会忘记自己对官家人的恐惧,就像是动物对于天敌的本能直觉。 千方百计地躲着他,就是怕他知道真相后对自己不利,何况官鸿泽方才所述,叶禹凡并不完全相信,尽管内容让人感伤感慨。因此,叶禹凡随口编了个理由,相信对方能听出自己的拒绝之意。 而就在这时,官鸿泽猛的起身,一把拉住叶禹凡的手臂,“我信!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相信你!”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叶禹凡心中一惊,他印象中的官鸿泽可不是这么不依不饶的人。 官鸿泽继续道:“你之前怕我、讨厌我,是不是和夏骁川的事情有关?当初你说,我长得很像小时候欺负过你的一个混混,其实不是真的,对么?” 没错,如果自己真的和叶禹凡不喜欢的一个人长得像,那个人,也只可能是官林运——自己的父亲! “我知道你和夏骁川的关系不一般,和他有关的事我全部都已经告诉你了,除此之外,官家到底对夏骁川做过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我愿意来弥补他们对夏先生的伤害。” 不料叶禹凡闻言后一声冷笑:“官鸿泽,在你所说的故事里,你的母亲,是夏骁川发狂杀死的……你难道,就不恨他吗?” 官鸿泽诚实地摇摇头,虽然不通情理,但是他确实不恨,尽管母亲也是事故的受害者之一,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明知道父亲不爱她,却仍深陷其中,甚至不择手段地加害他人,所以有那样的下场也只能说咎由自取。 听了这个回答,叶禹凡不知道为何,心中异常烦躁,不由反讽道:“你不恨他,他却很恨你!” “为什么?”官鸿泽不明白了,他可以理解得知夏先生经历的人讨厌自己,因为他的母亲几次三番陷害对方,而柏长青也是因他母亲的死而入狱;他亦可以理解父亲不喜欢自己,因为他并不爱母亲,但是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夏骁川会恨自己…… 叶禹凡盯着他:“因为你是官林运和方若瑶的儿子。” 官鸿泽一怔,刚才和叶禹凡的对话中,他并没有提到自己母亲的全名,为什么叶禹凡会知道? “放手。”叶禹凡挣开官鸿泽的手,不想再继续跟他对峙。 “你到底……”官鸿泽想问叶禹凡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还来不及问出口,叶禹凡就疾步离开了。 官鸿泽没有去追,他想起十天前发生的事,当时叶禹凡被他逼得精神失常的场景似犹在眼前……还说什么弥补,如果叶禹凡一直这样对自己,他又能用什么来弥补呢?官鸿泽颓丧地坐了下来,一脸茫然。 皇家艺术学院的某个展厅内,初赛的优胜评选正在进行。 十位评审员是比赛官方从世界各地请来的艺术家、艺术鉴赏人和相关教授,其中包括了罗德岛设计学院的莫非尔?罗德教授,此人在艺术心理学领域颇有研究,擅长解读抽象画,更能通过画作来判断作画者的年龄、精神状况等特征。 一年前,安德鲁曾亲自前往美国拜访他,让他帮忙解读叶禹凡的作业。当初,出自一人之手的两幅作品,竟被罗德教授解读出不同的年龄跨度! 之后,罗德教授便与安德鲁保持着联系,也得知叶禹凡在意大利的习作引起了皇家艺术学院许多教授甚至校长的高度重视,所以对于S.A.Fale的真实身份,他心知肚明。 此次,收到“克里斯?费昂青年艺术比赛“的评审邀请,他立即联络了安德鲁,确认S.A.Fale会参赛后,这位年逾六十的老教授便欣然接受了邀请。 此刻,这位教授正与几位同等水平的艺术家筛选优胜作品,由于他在评审员中年纪较长,又在艺术界享誉盛名,因此倍受敬重,赛方还特地为他安排了一名评审助手陪同。 “罗德教授,您看这幅作品如何?”陪同罗德教授的评审助手问道。 罗德教授摸着下巴点点头:“唔,鼻子有些歪啊。”这言下之意即是“不怎么样”。 助手心想:嗯,果然是教授,要求真高! 没过一会儿,他又极力推荐一幅作品:“这张画看起来挺不错!” 罗德教授走过来看了眼:“这孩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啊。” 助手:“……”嗯,果然是教授,对艺术的评判很苛刻! “咦,这幅画的作画者看上去像是有中国画的功底呢!”助手又道,此刻他正站在一张油画作品面前,虽然是油画创作,但却融入了许多中国画的笔法。 罗德教授闻言立刻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赞叹道:“长得还算秀气。” 这算是优点吗?助手泪流满面。 “中国画多以写意为主,此人却用中国画笔法来展现写实意境,而且融合得也算不错,的确难得。”罗德教授总算给出了一句像样的评价。 助手心花怒放:“对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精度如此之高的油画作品,的确很强呢!” 可他的话刚说完,罗德教授就继续看下一幅去了。 “诶?”助手问道,“您不给这幅作品打分吗?” 所有评审员在评选之前都有100个自由积分,根据自身喜好和评判对中意的作品打分,可以把这100分平均分给一百幅作品,也可以一次性给一幅作品。 从进入评审展厅到现在,助理已经陪着罗德教授看了三分之一了,可是教授手中的分数一分都还没有给出去。 对于助手的疑问,罗德教授也不吝啬给出原因:“画得再好,也是高仿呀。” “高仿?什么意思?”助手不解。 罗德教授:“艺术作品最忌风格相似,莫奈只有一个,梵高只有一个,毕加索也只有一个,世界上没有相似的两个艺术家,让人们都记得。” 助手:“您的意思是,刚才那幅作品与已有的作品风格重合了?” 罗德点点头:“你还记得去年皇家艺术学院主题展中,引起过许多人关注的一幅作品吗?” 助手:“您是说S.A.Fale?” 罗德笑点点头:“没错。” 助手皱眉:“虽然S.A.Fale的ItalIan Impression里也被分析出融入了大量的中国画笔法,但在我看来,它还是和刚才那幅自画像有很大区别的。” 罗德摇摇头:“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表象。”作为一个深究艺术心理学的教授,他给出这样的评价,有谁能不信服呢?一幅作品有没有注入作画者的灵魂,他一目了然。 又看了三分之一,助手早已丧失了一开始的热情,蔫蔫地跟在罗德教授身后,对方到现在依旧没有给任何一幅作品分数……助理心想,教授该不会是想先看一遍,等在第二遍时再给吧? 这时,罗德忽然在一幅画作前停下了脚步。助手很奇怪,眼前只是一张简单的钢笔素描,而且还没画完,可罗德教授看这幅画比看任何一幅时间都长。 “你觉得这一幅怎么样?”罗德教授主动开口问他。 “啊……”助手受宠若惊,但实话说,如果不是跟着罗德教授,这样的画作他根本不会留意。因为它不但太过普通,而且过于潦草。 不过,既然罗德教授这么关注,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吧? 助手又看了看,道:“还行。” 罗德:“哪里行?” 助手额角流下一滴汗:“眼睛挺有神的。” 没错,画面上唯一被细化的,只有这双眼睛,其余都用虚化的方式表现,乍眼一看,这个人就像是从雾气中浮出来的一样。 罗德又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双眼睛在对你说话?” “……有吗?”助手又站在画前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既纯粹,又沧桑,既坚定,又迷茫,既感性,又理智……助手越看越觉得内心挣扎,仿佛对作画者的矛盾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他的额角流下了更多的汗。 罗德感叹道:“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作品,看一个人对命题的思考,对自我的提问,不浮夸画技,不造作细节,直接表现作画者的内心世界,这才是艺术存在的价值。” 助手似懂非懂:“嗯……” 罗德看向助手道:“打分吧。” 教授终于心动了!助手赶紧掏出了笔,问:“打几分?” 罗德:“100分。” 助手:(=口=)教授您太豪迈了吧?万一接下来还会看到更好的作品出现呢? 罗德似乎听到了助手的内心咆哮,笑着解释:“没有作品可能比这一幅更出色了,因为,这幅画里,有两个人的灵魂啊。” …… 次日,优胜名单在赛事官网上公开,一共二十四人,获得优胜的作品也在皇家艺术学院八号馆同步出展。 参赛者们迫不及待地登陆网站查看—— “啊,我们一个都没有被选上……”夏旌哀怨地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带队老师的心态倒是挺好。 “快看,有傅廷信!”黄淳耀兴奋地叫道,“诶?他画的是油画啊!”优胜作品都被扫描成小图上传到官网上了,对应作画者的名字展示在主页上。 夏旌一怔,惊讶道:“这是他的自画像?” 朱昱问:“你不是说他画画一点动静都没有么?” 夏旌盯着屏幕一语不发,许久才道:“不是他。” 黄淳耀:“什么意思?” 夏旌叫道:“这个人和我那天见到的不是同一个啊啊!” 朱昱、黄淳耀:“……” 很快,几个人就和带队老师一起来到了皇家艺术学院的八号展厅,虽然展厅对外开放,但这会儿里头却是挤满了人,门口已经有相关工作人员守着,限制入馆的人流量了,他们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进去。 “真的是油画啊!”夏旌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作品,作品下方还贴着作画者的英文名字——T.Shin Fu “真厉害啊,要是我来画,没有七八个小时,肯定完不成吧!” 夏旌:“不可能啊……如果这个人是傅廷信,那我昨天看到的人是谁?” 其余两人已经不想理这个不靠谱的同伴了,欣赏完傅廷信的作品,他们自然甘拜下风,又去看别人的作品。 “咦,这种画也能被选上?”朱昱看着其中一幅作品皱眉道,“画得好潦草啊!” 黄淳耀也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就大叫道:“他的名字!” 朱昱的视线往那张所谓的“潦草”作品下方一移,惊叫出声:“靠,S.A.Fale!” —————— 注:夏旌和夏家人没什么关系啦,只是个路人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留条活路 这些人自然听过S.A.Fale的大名,去年有关“ItalIan Impression”和神秘作画者S.A.Fale的新闻几乎传遍了全世界,因此在这些人印象中,S.A.Fale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段数! 可他们差点忘了,S.A.Fale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未满25岁的年轻人,他当然有资格参加比赛! 此刻,他们不但和此等神人同场比赛,还能够如此近距离地观摩神作,这么一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只是,“神作”的逼格远超他们的解读能力,一群人站在S.A.Fale的自画像面前,都惊掉了下巴。 “评审的人是看到S.A.Fale的名字才给他分数的吗?” “说匿名评选什么的,应该不是黑幕吧?” “原来S.A.Fale是长这样的……” “晕,画成这样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啊,他是故意的吗?!” 身边不少外国友人也忍不住通过爆粗的方式感叹,不知道是震惊对方的作画方式还是震惊评审团的评选结果。 初赛的优胜评选中,皇家艺术学院共有六位参赛者入围,占了总入选人数的六分之一,可见全球排名第一院校的实力多强。但尽管如此,质疑“黑幕”的声音还是存在,尤其是针对S.A.Fale的。 由于初赛的优胜评选在一周内开放异议权,不少人已经在官网对S.A.Fale的素描提出疑问。 “半成品为什么还能入选?” “评审团选择此做,是否仅仅因为其作画者是S.A.Fale?” “请评审人员给出选择此作品的完整理由!” 这之中也不乏S.A.Fale的支持者,有一部分是被“意大利印象”所俘获的,从此对S.A.Fale彻底沉浮,不管对方画什么都盲目追捧—— “能画出ItalIan Impression的人,怎么可能画不好这么简单的肖像画?你们说他画得烂只是因为看不懂,但评审团的专家都是慧眼识珠的人!” “虽然看不懂,但不明觉厉!”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也有真的在理性分析S.A.Fale作品的艺术家。 “说作品粗糙敷衍的人,思想境界和S.A.Fale并不在一个层面,就像没有系统学习过艺术的人,看不懂梵高的画一样。” “简约而不简单,粗糙但不粗俗,大拙至美。” “罗德教授曾说过,真正的艺术,不需浮夸画技,更无需造作细节。” ……仅仅是初赛的一个结果,就把S.A.Fale再一次地推到了舆论的顶峰,所有关注此次比赛的人都在谈论他,他就像是个天生该受人群瞩目的星星。 可这个正在被议论的人,此刻却浑然不觉地在超市里买水果。 同时,何月夕和柯竞也在公寓里看结果,他们最先认出来的是傅廷信,他那一张油画色彩绚丽,描绘细腻,画中人物因中国画笔法的展现显得复古又秀雅,在以西洋画风为主的优胜作品中颇放异彩。 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S.A.Fale的名字,和很多人一样,他们看到画作后也是一愣,不太明白S.A.Fale能够入选的原因,因为他的画是所有优胜作品中最简单、最随意、最不起眼的。 “把图片放大点!”柯竞和何月夕挤在屏幕前,想仔细研究一番。 “这幅画怎么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呢?”何月夕疑惑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柯竞摸摸下巴,“眼睛……” 郭哲恺也凑了过来:“咦,这人不是叶禹凡吗?” “……”柯竞和何月夕很想问郭哲恺,你哪只眼睛看出这是叶禹凡?可是他们还没问出口,就发现郭哲恺说的似乎没错!画上的人越看越像叶禹凡,尤其是那双眼睛……! 沉默了一瞬,柯竞似乎觉得说不通,道:“怎么可能,叶禹凡才四年级……” “对啊,叶禹凡的实力哪有那么强!”何月夕也不太愿意相信。 然而,叶禹凡的天分和实力他们有目共睹,这家伙的确比他们几个都要强。 柯竞忽然问:“叶禹凡这学期都在上什么课?” 郭哲恺:“他好像选了建筑和雕塑课。” 柯竞挑眉:“公共课呢,有谁和他一起上过课?” 郭哲恺和何月夕纷纷摇头:“他好像都是一个人。” “如果没课,都是一个人去画室画画……”何月夕补充道,他和郭哲恺这一学年经常外出打工,除了晚上吃饭,平时都没啥交集。 “靠……”柯竞咕哝了一声,又问:“昨天早上叶禹凡去哪儿了?” 何月夕:“他说有事……” 大伙儿再次噤声了,种种巧合,都预示着那个他们最想知道又不敢置信的答案! 郭哲恺弱弱地插了一句:“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叶禹凡是S.A.Fale啊……” 柯竞想起自己之前也怀疑过叶禹凡,但他问叶禹凡时,对方否认了! “如果他真的是S.A.Fale,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柯竞有点生气,亏他还把叶禹凡最好的朋友! 郭哲恺道:“可能是怕吓着我们吧,怕我们知道他这么厉害以后孤立他,不跟他做朋友。” “……”柯竞忽然很想抽死郭哲恺,这家伙到底哪来的自信? “咳咳。”何月夕打断道,“先不急着下结论嘛,等叶禹凡回来问问不就得了……” 话音未落,门就响了,叶禹凡左手拿着钥匙,右手拎着一个袋子,站在大门口,跟客厅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他疑惑地走进来,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我买了橙子,想吃吗?”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选优胜作品。 众人:“……” 面对着如此淡然的叶禹凡,三个人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那个。”何月夕硬着头皮开口,“初赛结果出来了。” “哦?”叶禹凡掏出一个橙子,边剥边问,“结果怎么样?傅廷信入选了吗?” 众人:“……” 几个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如果叶禹凡是S.A.Fale,怎么也应该先关心自己的结果吧? 柯竞点点头:“入选了。” “厉害啊。”叶禹凡抬眼看向何月夕腿上的电脑,“他画了什么,网上能看到么?” “能啊。”何月夕把电脑屏幕转向叶禹凡,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但叶禹凡根本没什么奇怪的表现,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地扫了一遍获奖作品,还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讨论起几幅作品的手法和构图等。 何月夕开始确认自己是误会叶禹凡了:对嘛,叶禹凡每天跟他们朝夕相处,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是S.A.Fale啊? “好啦好啦,不讨论了,我要准备晚饭了!”勤恳的何保姆站起来,“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开饭!” 柯竞:“啧,这么贤惠,以后谁嫁给你谁有福气。” 郭哲恺赶紧宣告主权:“何月夕是我的!” 叶禹凡听了“噗嗤”一笑,起身说了句“辛苦咯”,就上楼去了。 “你们不是说要问问他是不是S.A.Fale的吗?”郭哲恺跑到厨房,扯了扯何月夕的袖子,“怎么不问?” 何月夕笑道:“肯定不是嘛,不要怀疑了。” 郭哲恺:“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啊!” 何月夕用干净地锅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的直觉出错了!”叶禹凡智商比他们高,长得比他们帅,能力比他们强,还特么比他们更努力,这些加起来已经够残酷了,如果再让他知道叶禹凡是S.A.Fale,那叫他们怎么活? ……人生还是有点盼头比较好。 “好了好了,我要炒饭了,你快出去!”何月夕赶他。 郭哲恺扁扁嘴,委屈地走了出去。 叶禹凡关上房门,整个虚脱了似的滑坐在地上——他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昨天比赛时,他犹豫了两个小时,最后他决定了,他想遵循内心真实的矛盾,而不是为了“S.A.Fale”的名声,而去迎合比赛。 当时的他已经做好了落选的准备,可没想到会被选上! 在比赛官网上看到优胜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时,连他自己都怀疑哪里出问题了……而且,刚刚他还挺担心何月夕他们会猜出来,如果是那样他也认了。几个伙伴朝夕相处大半年,叶禹凡相信他们的为人。 不过,他们看起来并给有发现什么,叶禹凡叹了口气,撑起身子,打算去洗个澡镇定镇定。 …… 何月夕快速炒了锅饭,煮了碗汤,张罗着大家开饭。 在楼下大叫了两声叶禹凡的名字,都没人应,便跑上楼直接推对方的房门:“叶禹凡,吃饭啦!” “……马上好!”叶禹凡还在浴室,难怪没听到声音。 “那你快点下来喔!”正打算离开,何月夕忽然瞥见门边地上有一张卡,心想可能是叶禹凡不小心掉的,他弯腰捡起那张看起来像是听课证的玩意儿,“咦……”确实是听课证,但是和他们的颜色不一样,他们都是天蓝色的,叶禹凡这张却是紫红色的。 好奇之下,何月夕又多看了两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彻底傻了。 只见卡上的姓名处,清清楚楚地写着——S.A.Fale! ………………说好的留条活路呢?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章 官方评价 客厅里的气氛无比尴尬,此刻,叶禹凡正饱受三位室友的“眼神”酷刑……听课证应该是他进门后瘫坐在地上时掉出来的,没想到事情反转得那么快。 当何月夕带着“真相”下楼后,柯竞就变了脸色!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已经快炸了,亏他还把叶禹凡当成朋友! 何月夕不理解:“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的身份呢?” “怕麻烦……”叶禹凡扯了个理由,他没办法说出更深层的原因,他隐瞒身份的初衷是保护自己,怕有人通过他的作品联想到夏骁川,以此刨根究底,那样会对他很不利。 何月夕郁闷道:“那也没必要连我们都一起瞒着啊,我们知道了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更受打击罢了…… 叶禹凡挠挠头:“怕你们知道了,就不理我了。” 何月夕和柯竞都默默地汗了一下,唯有郭哲恺一脸惊讶,猜中“真相”让他喜形于色,“怎么会呢!我们高兴都来不及!”郭哲恺激动地看向其余两位,“对吧?” 何月夕和柯竞可没有郭哲恺那么单细胞,他们现在心中五味陈杂,实在开心不起来。 何月夕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果比赛继续,你早晚有一天会被曝光的,你不知道S.A.Fale现在有多受关注?” 叶禹凡叹了口气:“我知道。”一旦被曝光,往事也会一同被牵扯出来,无论是夏骁川的还是他自己的,到时候,他说不定还会被研究精神病的专家们抓起来……想起曾经的治疗经历,叶禹凡禁不住地浑身一抖,“但还是得继续瞒着。” 何月夕:“可是接下来你还有比赛啊!” 叶禹凡凛然道:“如果赛方要曝光我,我有权利申请退赛。”是的,这是当初与学校签订的保护方案条约之一,关键时刻,皇家艺术学院是他最好的防护盾。 郭哲恺两眼发光地看着他:别人拼命想要竞争到的名利,叶禹凡根本不屑一顾,这实在是……太酷了! “我、我们会替你保密的!”郭哲恺举手发誓。 “……”何月夕和柯竞也只能无声的应和。 晚上吃过饭,柯竞单独找叶禹凡问:“我们这些人中,知道你是S.A.Fale的还有谁?” 叶禹凡:“不多,就官鸿泽和Ian了。” 柯竞眼角一抽,果然有官鸿泽!他莫名心塞,道:“你该不会毕业后想投靠他们家吧?”这完全就是不经过脑子的气话了,凭S.A.Fale现在的名气,放眼世界,哪个艺术商不疯抢?就算他自立门户也不成问题。 但柯竞就是忍不住想噎一业他:“别想了,官家现在可是身陷官司当中呢!” 叶禹凡不知道国内的事,问:“什么麻烦?” 柯竞:“合同争议啊,剥削啊,非法艺术品交易啊……哎,别提了,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 叶禹凡皱眉:“官家不是在国内艺术界屹立不倒的么,怎么会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柯竞耸耸肩:“坏事做多了呗……不过我觉得吧,这背后肯定少不了一个人的推波助澜。” 叶禹凡:“谁?” 柯竞:“秦孟元他爸,秦兴。” 叶禹凡记得,这个人是A市的市长,柯竞之前提过,他儿子秦孟元在官柏二家的垄断势力之外创业开画廊、成立自己的艺术公司,很是了得。 “你想啊,国内都有谁和三大集团对立?一是三大集团的的竞争者,二是被三大集团压榨的艺术家,三是不满三大集团作风的其它人。但是,三大集团纵横艺术界多年,其根基又岂能轻易被撼动,许多行规已是他们说了算,别人再无异议的权利——除了秦兴。” 柯竞头头是道地分析着,“秦兴是给予他们权利的人,必定也能收回这些权利,他之前不动手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当初他儿子在艺术这一行只是小打小闹。可如果有朝一日,与三大集团对立者拧成一股势力,他儿子的事业又发展到要与三大集团抗衡的地步呢?” 叶禹凡点头,柯竞分析的很对:“那泓韵这次,挺得过去么?” “谁知道呢……”尽管这么说,但柯竞却很清楚,在国内,朝秦暮楚的官商斗争时刻存在,一夕风云骤变就可能无力挽回,就如同他的父亲。 叶禹凡心想,那个姓官的男人,现在应该焦头烂额了吧,如果官鸿泽告诉他的故事是真实的,那么,他倒是挺同情这个男人的。 可惜叶禹凡并不是那么的相信官鸿泽,他说的故事太完满了,好比一个画家写生,会自动过滤掉目之所及的肮脏杂乱,呈现出事物的纯粹简洁,但往往,我们所看到的美好与真实并不全然相同。 若官林运真如官鸿泽所说的那般爱夏骁川,那为什么这一世的自己会如此憎恨他们?如果这一切都只源于一场误会,得知真相后的自己为何仍不能释怀?还有,当年柏长青因病远走他乡,夏骁川怎可能毫不知情?他是有精神疾病,但他并不是个傻子…… 叶禹凡收回思绪,问:“官鸿泽知道这事儿么,他会受牵连吗?” 柯竞嗤笑一声:“与其关心他,你不如关心一下何月夕和郭哲恺,这两个人是因为官家资助才能出国留学,万一官家出问题,最先遭殃的肯定不是官鸿泽,而是他俩。” 叶禹凡:“……” 和何月夕他们坦白从宽后的接下来几天,叶禹凡明显发现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貌似,郭哲恺和何月夕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虽然这两个人以前也很钦佩叶禹凡,但知道他是S.A.Fale后,两个人对本尊的态度彻底转变为仰慕,尤其是郭哲恺,赤-裸裸的崇拜之情让叶禹凡几乎无法招架。其次,他发现这几日的伙食也好了很多…… 不过,虽然有点微微的不适应,但他也觉得轻松不少。终于不用在这群室友面前“偷偷摸摸”了,有什么想法,要去干什么,也大多能与他们商量。 郭哲恺得知学校给他发的是全校无范围通学听课证时,羡慕得不行。 叶禹凡说:“你要是对什么课有兴趣的话,我的听课证可以借给你,但是你不要让别人看到……” 比赛官方网上对于S.A.Fale的争执与评判仍然在继续,何月夕挺担心,害怕S.A.Fale在异议周内被刷下去,叶禹凡却丝毫不在意:“比赛方会处理的,如果真有异议,那刷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郭哲恺两眼闪闪:果然是大神,好淡定!! 果然如叶禹凡所料,不日,塞方就公开了S.A.Fale作品的评分,一共十位评审员,S.A.Fale共获得了来自7位评审员共178的评分,在24幅作品中名列第二,他甚至还收获了全场唯一一个评审员的满分。 “天哪……”当看到给出最高分的评审人是莫非尔?罗德时,所有人都闭嘴了。 这位素来以严谨、苛刻著称的教授不但能读懂抽象画,还是古董级艺术鉴赏专家之一,而这样一个人,竟然把自己手上的所有分数,都给了S.A.Fale! 而比赛官方给出了这样如下的解释—— “我们首先感谢各位敬爱艺术的朋友对比赛的关注,也很尊重提出质疑的朋友,对于S.A.Fale作品的争议,以下是几位愿意公开理由的评审员,仅代表比赛官方给大家的理由,如您仍有异议,请前往西里皇家艺术学院八号展厅观赏原作,我们会在S.A.Fale作品下方放置异议箱,供大家投掷异议信。” 评审员A:“在这幅作品中,我看不到属于年轻人的稚嫩,作画者对创作有非常成熟的心态,因此有着不拘于形式的狂放与自由,这是很多年轻人应该学习的。” 评审员B:“我是除了罗德教授外,给这幅作品分数最多的人,20分。要知道,我们每个人手中都只有100分,所以我们打分时格外精神,但这幅作品是唯一触动了我灵魂的,它的眼睛一瞬间击中了我,让我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对于人生的迷惘与自我挣扎时期,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分数。” 评审员C:“匿名评选时看到这幅作品,已经非常靠后了,当时的我有点审美疲劳,这幅画比起许多其他作品的确过于简单,但它有一种魔力使你回头……赛后得知作画者是S.A.Fale时,我很庆幸自己慧眼识珠。” 评审员D:“这是一幅真正的‘画自己(draw yourself)’,而不是‘拍摄自己(photograph yourself)’……” 当初有异议的人都泪流满面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太low看不懂吗? 之论,叶禹凡也被何月夕他们拉着看了官方的解释。 “好厉害……你看,几乎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何月夕高兴道。 “感觉有点过头了。”叶禹凡淡淡地说,“我没有画得很好。”至少当初他画画的时候感觉很糟糕,因为他根本不想“画自己”。 何月夕:“咦,那位罗德教授没有给原因诶!” 郭哲恺:“100分就是最好的评价了,还需要理由吗?” 众人:“……” 这些天,叶禹凡的“精神恍惚”和“幻视”依旧没有消失,尤其是外出时,他经常能看到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他甚至,经常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想治好你 这日,叶禹凡忽然接到唐真的电话,说很久没见,想邀请他吃个饭。 自从和唐真说清楚后,这姑娘确实很少再来打扰他。两个人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偶尔见到也会笑着打招呼,因此,对于唐正的邀约,叶禹凡并未多想,很自然地答应了,还愉快地问了一句:“呵,就请我吗?不一起请何月夕他们?” 唐真爽朗地笑道:“我这边有个人想见见你,所以也没打算叫别人,但是你既然提出来了,本小姐怎能无动于衷?你带他们一块儿来吧!” 叶禹凡:“好啦,我开个玩笑,不过,是谁想见我?” 唐真:“这个你来了就知道咯!” 叶禹凡笑着应了,次日单独前往赴约,心中一直觉得有些忐忑。 很快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他刚进那家餐馆的大门,就看见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的一个人! 这时,唐真却从那个人身边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叶禹凡脸色发白地走过去,见对方勾起嘴角,道:“你好。” 唐真热情地介绍:“叶禹凡,这个人是我舅舅!”是的,坐在唐真旁边的年轻男人,正是芮北年! 芮北年也很惊讶,他来西里就是为了找叶禹凡,原本托了官鸿泽“引见”,但自己的宝贝外甥女也在此地,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去看看唐真。 其间又想起这个傻姑娘去年卑微的单相思,便心血来潮地邀请对方吃饭——没想到,来的人竟然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好久不见。”芮北年伸出手与叶禹凡相握,叶禹凡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唐真自然知道芮北年曾是叶禹凡的医生,她当年还偷看过叶禹凡的病例呢!但她不想让舅舅知道这件事,于是装傻道:“咦,你们认识啊?” “嗯,叶禹凡有点心理症状,我碰巧做过他的心理咨询师。”芮北年对当年的事简单一句带过,“你现在,身体好点了么?” 叶禹凡不动声色得“嗯”了一声。他一直以为唐真是私下调查他才得知他的病情,此番看来,却是从直接从芮北年身上得的手。但根据芮北年的表述,他似乎对唐真翻阅叶禹凡病例的情况毫不知情。 好在之后没有开场时这么尴尬,唐真一直维持着热场的角色,一边吃,一边说着自己在西里这两年的趣闻乐事,以及城市的各处景点,并邀请芮北年一起游玩。 饭后,唐真打了个饱嗝,脸红道:“好久没吃那么多了。”随即起身道,“我去上个洗手间。” 唐真刚走,气氛瞬间又僵住了,芮北年淡淡地说,“三年前,你还是个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高中生,而现在。”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在这个世界艺术之城,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视线又落回叶禹凡的脸上,“看起来,你过得很不错……S.A.Fale?未来的艺术家!” 叶禹凡的心咯噔一下,尽管芮北年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很平和,但他却有种被毒蛇顶盯上的感觉!是的,如果说叶禹凡对官家人的恐惧是来自骨子里的恨,那么对于芮北年,则是出于自保而产生的危机! “你来西里干什么?”叶禹凡无法不警惕。 芮北年看着他,突然笑了:“我有这么可怕么?” 叶禹凡又问:“之前去我姥姥家调查的我的人,是不是你?” 芮北年:“嗯,因为我发现你对我撒了谎。” “……”叶禹凡无力反驳,只好实话实说:“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话,我并不欢迎你。” “小禹,这次真的只是个巧合……”芮北年试图安抚他,可话到此处,他忽然一顿,视线穿过叶禹凡的耳畔,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在餐厅的一个隐蔽角落,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大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半张脸,他的桌上,只隔着一盘最简单的定式餐,以及一杯咖啡。 天生对环境敏感的芮北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来自那个男人的视线,男人奇怪的装束也让人他心生怀疑——哪有在餐馆里还带帽子的人? 难道这个人是…… 就在此时,坐在角落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他像是察觉到了芮北年的反应,直接在桌上留了钱,就径直离开了。 芮北年心细地发现,男人盘内的食物,丝毫未动。 ……果然,那个人是故意偷窥,而偷窥的目的,就是这里! 芮北年的分心也同样引起了叶禹凡的疑惑,他随着对方的视线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刹那间,叶禹凡的心脏就停跳了! 在男人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叶禹凡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如离弦之箭朝门口冲去! 他的动作拐倒了身后的椅子,惊到了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唐真,可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在那一瞬间,这些行为就如同本能一样发生了,完全不需要大脑的指令。 “是他,是他……”叶禹凡脑海里充斥着那个人的名字,如此熟悉的背影,只可能是……柏长青! 然而,仅仅几秒之差,人影就消失了! 叶禹凡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傻站着。 紧随而来的芮北年喘着气问:“你怎么了?” 叶禹凡喃喃:“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芮北年:“什么?” 叶禹凡:“看到了刚才那个男人?” 芮北年脸色一变,镇定地反问:“什么男人?” 叶禹凡厉声道:“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他猛地转身,瞪着芮北年质问,“你肯定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你在看那个方向,才发现他的!” 不是幻视……是真的存在! 叶禹凡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不再等芮北年的回答,就想继续寻找。 不料芮北年却用力拽住了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男人,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禹凡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看错的……” 芮北年拉住他道:“叶禹凡,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到你突然跳起来,跑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叶禹凡拼命晃头。 芮北年扣住他的手臂,轻而易举将他反了个身,面对自己,正色道:“叶禹凡,告诉我,你看到了谁?” 叶禹凡还是失神得摇着头,仿佛没有听见芮北年说的话。 这时,唐真也从餐馆里出来了,紧张道:“怎么了呀,你们怎么都跑出来了?”见芮北年双手扣着叶禹凡的两只手臂,急道:“舅舅,你干什么呀!” 芮北年默默得看了唐真一眼,道:“你朋友的病,不但没好,而且越发严重了。” 唐真:“……” 叶禹凡痛苦道:“不……你骗我……我真的看到了……” 芮北年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唐真。 唐真为难了一瞬,道:“叶禹凡,我舅舅,是精神心理科的专家……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嗯,我是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可以帮你。” 这样的回答,让叶禹凡方才的坚持轰然倒塌。 芮北年趁机道:“小禹,接受我的帮助吧,我想治好你。” 叶禹凡茫然地看向芮北年,一脸脆弱与无助,他还能再相信这个人么? 叶禹凡又被拉回了餐馆,坐在原位,而唐真则被芮北年以“无关紧要的人不可听症”之由遣了回去。 “我承认之前对你使用的治疗方式不对……”芮北年真诚地表态,“但我保证,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痛苦。” 因为他知道,叶禹凡患的不是人格分裂,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被一个死人的灵魂附了身,只要杀死那个艺术家的灵魂,叶禹凡就能恢复正常! 但芮北年不能告诉叶禹凡这些,因为,如今的他不是在对一个人说话,而是同时在对两个人说话!当夏骁川的灵魂刚刚附身于叶禹凡时,他们分时段控制着这个躯体,这才能解释梦游、魔怔、间歇性失忆等现象,现在他们融合了,所以,他们此刻共同感知这个世界! 而芮北年的失手,是在宁城找到叶禹凡时,站在叶禹凡的角度,单方面地分析问题,进而引发了夏骁川的反感——没错,当一个人的存在被否定,他必定会恐惧,会惊慌! “这几年,你是不是一直都没能睡好?”芮北年柔声问,“一睡着,就容易做梦,还经常感到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产生矛盾……” “……”叶禹凡似乎有些被说动了,看着芮北年,轻轻点了下头。 芮北年又问:“是不是偶尔会觉得,上一刻的自己不是你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叶禹凡沉默了一瞬,又点了下头。 芮北年摸着下巴,假意沉思,而后道:“其实,我推测你前世的记忆复苏了。”这并非芮北年真实的推测,而是安抚叶禹凡的幌子。是的,只有这样说,才能同时让两个灵魂平静——若他们本就是一个人,那就不存在争夺与存亡,也不会陷入疯狂和魔怔! “而上述这些症状,都是我根据这个结论反推的。”芮北年看向叶禹凡,“看来,还比较符合你的情况。” 叶禹凡迷茫地看向芮北年:“那我该怎么办?”他相信了他。 芮北年笑了笑:“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完全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事即可,即可痊愈。”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不得已 叶禹凡认同了芮北年的猜测,在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有和夏骁川如出一辙的胎记时,就承认了自己是夏骁川的今生。可那些尚不完整的记忆无时不刻折磨着他,让他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 “怎么才能完全想起上辈子的事?”叶禹凡问芮北年。 芮北年眼角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精光:病人终于承认那些“灵异”现象了! “催眠是一种方法,但这种方法会让你很痛苦,因此我不会再对你使用。”芮北年认真地承诺,温和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你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倾诉。” 倾诉?叶禹凡看向芮北年:他的意思是让我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你可以试着跟我聊聊你做梦梦见的事。”芮北年引导道。 梦见过的事? 叶禹凡梦见过柏长青,他深深地爱着那个男人,但是对方却不告而别; 他也梦见过官林运,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段让他无法面对的旖旎生活,明明梦中多是温馨甜蜜的相处,但醒来后的他却总觉得惶恐不安; 他还梦到过自己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梦到过自己精神错乱地把官林运当成柏长青,他甚至梦到过自己杀了人…… 他不相信自己的前世如此混乱、不堪、触目惊心,可偏偏这些片段都和官鸿泽讲述的故事相吻合…… ……这一切,都要告诉芮北年么?不,叶禹凡没有这么天真。 但是,他也没有完全拒绝芮北年,“我梦到过自己上辈子爱的人。”叶禹凡只抛出了其中一点。 芮北年:“哦?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禹凡:“他很温柔。” 芮北年得知的与夏骁川有关的事全来自官凤鸣,但那个版本在他探视完柏长青后就知道并不可信,虽然不知道夏骁川爱的人是谁,但此人肯定和官柏二家脱不开关系。 芮北年又问:“她长得漂亮吗?” 叶禹凡不知道如何回答,“漂亮”并非形容男人的词汇,何况在他心中,拿任何与外表相关的词去形容柏长青,都是肤浅。那个男人的才华、涵养、性格、人格魅力等等融合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那就是柏长青。 所以,只能说——“他很完美。”叶禹凡道。 芮北年问:“那,她爱不爱你?” 表情凝重的叶禹凡在听到这一句话时,竟然微微地笑了,他眼中浮起一丝温暖:“嗯……”但那温暖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可是,我背叛了他……” 记忆的碎片杂乱无章地飘散在他的脑海里,在“倾诉”的同时,叶禹凡也在尝试理清自己的思绪——是的,他背叛了自己所爱的人。 “我移情别恋了。”叶禹凡纠结道。 这样的转变也让芮北年万分惊愕,他连忙问:“为什么?你不爱她了?” 叶禹凡摇摇头,努力地回想,艰难地寻找着脑海中的答案:“我……不得已。”这个答案,也是他内心最强烈的回应。 芮北年却觉得奇怪,移情别恋还有“不得已”的说法? 他直白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怎么会不得已呢?” 叶禹凡:“因为,我想不起自己移情别恋的原因。” 没错,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爱柏长青,但是对与官林运,他却不明白,好像脑海中被强行植入了“爱这个人”的观念……思及此,叶禹凡的头又钻心得疼了起来。 “放松……”时刻关注着叶禹凡的芮北年及时出声提醒,“想象你此刻坐在草原上,身边都是柔软的青草,天很蓝,风很舒服……” 芮北年用了初级催眠中的“幻想疗法”及时舒缓了叶禹凡的头疼:“好些了么?” 叶禹凡点点头,脸色有些泛白。 片刻后,芮北年又问:“这样的谈话方式,有没有让你觉得轻松一点?” 叶禹凡不答,但他承认的确舒服了很多,问答的过程像是在解他心中的矛盾,让他去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果你感觉不错,我们可以经常聊聊。”芮北年递给叶禹凡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他在西里的手机号码。 “你不用回国么?”叶禹凡问这句话,已经表明出对芮北年提议的心动。 “因为工作原因,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做点研究。”芮北年心中道,的确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呢。 …… 和叶禹凡分开后,芮北年立即打电话给官鸿泽。当晚,他就请官鸿泽到自己住的宾馆,称有事要与他商量。 两人见面后,先聊了一下泓韵集团的形势,官鸿泽很是关心自家所面临的困境,芮北年让他放宽心:“你父亲那么多朋友,这些小事肯定可以摆平的。” 官鸿泽也无奈,他给家里打电话,父亲这么说,现在问芮叔,芮叔也这么安慰他,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我这次来,是有另外一件事要请你帮忙。”芮北年道。 官鸿泽连忙道:“有什么事芮叔尽管说。” “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芮北年也不迟疑,直接开了话头,“你上次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叶禹凡?” 官鸿泽:“你怎么知道?” 芮北年:“昨日见到真真,这小妮子当初跟我说她喜欢上一个人,我就让她把那个孩子带出来,一起吃个饭,你猜那人是谁?” “叶禹凡?”官鸿泽自然知道唐真疯狂追过的人是谁。 芮北年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其实,叶禹凡是我的病人。” 官鸿泽一愣:“他的主治医生不是那个姓钟的么?” 芮北年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说,从钟岳仁诊断困难向自己求助,到叶禹凡拒绝治疗和出国求学的结局。不过,他并没有向官鸿泽提及叶禹凡的病症细节和自己失败的治疗经历。 芮北年:“你之前来找我托关系,说到你这个朋友,之后不久,我就联想到了叶禹凡。” 官鸿泽大叹世界之小,又问:“那芮叔您说,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能治好吗?” “当然。”芮北年自信地一笑,“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问你知不知道‘夏骁川’这个艺术家?” “知道。”对专业人士不疑有他,官鸿泽自然地把自己所听说的故事又与芮北年说了一遍。 芮北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官凤鸣那个家伙,知道的事没有一处靠谱! 芮北年想起,当初他去禾山监狱探监,在柏长青面前提起夏骁川时,那个男人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就让他怀疑过此人的性向,看来他的直觉不错。 不过有一点让芮北年奇怪,白日与叶禹凡的交谈中,叶禹凡称自己曾“移情别恋”,这是否意味着夏骁川对柏长青的感情不忠,他还爱上了他人?至于“移情别恋“的对象,芮北年暂且只能联想到官林运。 然而,官鸿泽这个版本的故事里,夏骁川只是把官林运当成了柏长青,这对当事人来说并不属于“移情别恋”,而属于精神失常……还是说,夏骁川还有其他爱慕的人? 官鸿泽说完,急着问:“芮叔为什么会提起夏骁川?难道你也觉得叶禹凡和这人关系不简单?” 芮北年并未告诉官鸿泽自己催眠过叶禹凡,“夏骁川”这个名字也是在催眠时得知的,他只说:“当初我拜托崇山教授分析过一些叶禹凡魔怔时的画作,之后大约隔了一年半,崇教授才告诉我他的发现,这些画作和一个已逝艺术家的画风很相似,想必你也知道我说的艺术家是谁了。” 官鸿泽点点头,皱眉道:“说实话,叶禹凡和那个夏骁川的关系,也是我一直想弄清楚的。” 芮北年:“呵呵,你知道了也不会相信的。” 官鸿泽一愕,当初他问叶禹凡这个问题时,叶禹凡也是同样的回答!到底是什么答案会让人无法相信?难道叶禹凡……是夏骁川和柏紫怡的孩子?官鸿泽忍不住一通胡思乱想,一边盯着芮北年:“你知道?” 芮北年却摇了摇头:“我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答案,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得到证实。” 官鸿泽:“你说,什么时候?我一定帮!” 芮北年:“不急,我们需要点时间。”他需要等叶禹凡主动对自己提出“聊聊”的邀请。 几天都没有收到叶禹凡的音讯,芮北年也有点焦躁。这日,他在西里市闲逛,蓦地发现了一个身影。 这人坐在某个公园一角的长椅上,撕着手中的面包,他的脚边,围着一群灰色的鸽子,鸽子们争抢着地上的面包屑,显然不满于男人投食的速度。 天气很好,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只是,这样一个宁静优雅的人,却在大好阳光下,戴了一顶宽沿的大帽子——没错,他就是那日的偷窥之人。 芮北年不动声色地朝他走去,离得越近,越觉得那人看着眼熟……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抬起了头看向芮北年,两个人对视了几秒,男人依旧大大方方地坐在长椅上,不闪不避,目光凛然。 芮北年心中莫名得一寒,但他没有逃避,反倒走了上去。 男人垂下头,停下了撕扯面包的动作,因为鸽子们早已因为芮北年的靠近而飞走了。 芮北年笑了笑:“柏先生,原来您已经出狱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屑一顾 眼前的男人像是听不懂中文,不但没搭理他,反而还垂下眼,不想看对方的脸。 芮北年笑得有些尴尬,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柏长青这才开口,但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表情,毫无温度:“我说过,让你不要去打扰他。” 芮北年看起来并不把这样的警告放在心上:“您难道不想见夏骁川?”他刚从官鸿泽处听说了柏长青的往事,这会儿正好拿出来验证。 柏长青闻言,脸色果然变了:“人死不能复生。” 芮北年:“但您既然来到这里,就应该相信了我当初说的话……可别说,您是来西里旅游的。” “他不是夏骁川。”柏长青铁青着脸道,“他只是一个和夏骁川很相似的男孩。”那个孩子眉眼中的确有骁川的味道,但是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芮北年心中了然,叶禹凡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里可是同时存在着两个灵魂!但他却没有反驳对方,反而笑道:“既然您说不是,那我对他做什么,您也没有理由干预吧?” 柏长青冷笑一声,道:“芮医生,我再给你一句忠告,别太恃才傲物,把一己私欲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自食其果的终究会是你自己。”他取过身边的文明杖,缓缓站了起来,这是打算离开。 芮北年被柏长青的话激得有些不甘心,也跟着站了起来:“也许以前我的确做错过,但现在不会了,我这是在帮他!” 柏长青背对着他,轻声叹了口气,“人最难阻拦的不是外来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心魔。”这句话说得很平淡,也不知是在忠告芮北年,还是他在自言自语。 说完这些,柏长青就拄着文明杖,缓缓离去。 然而,柏长青的话芮北年不但没听进去,还越发来气。在这个人面前,他无论怎么做,仿佛都有种挫败感。 因天生才智,芮北年从小就备受瞩目,他也的确骄傲自信,任何质疑他能力的人最后都输得心服口服。他亦执着、努力、永不言弃,因此才能年纪轻轻便取得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能取得的成就。 从医后他也帮助许多人,在圈子里享誉盛名,包括他父辈的朋友,许多年长他许多的人见到他,也都称一句“芮医师”或“芮博士”,他们眼中对他都是全然的尊重和信任,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柏长青那样……是的,这个人对他根本不屑一顾。 芮北年暗自握紧拳头,执着的劲儿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来。 为了缓解心情,芮北年打电话给唐真让她来陪自己说说话。 对这个外甥女,芮北年向来疼爱有加,唐真也乐得跟他撒娇耍宝,只要见到就很开心。有时他也奇怪这血缘之情的力量,仿佛比任何的专业治疗都要有效。 这会儿,唐真正陪芮北年坐在甜品店里,人手捧着一小瓶布丁,芮北年只吃了一口就不再碰:“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唐真嗔道:“这家店可是我的最爱!你不觉得入口即化的感觉很棒吗?” 芮北年笑着把自己那瓶推到唐真跟前:“那都给你吧。” 唐真嘟起嘴:“我才不要,多吃了会腻的。” 芮北年也不强求,就静静地看着唐真吃,唐真一抬眼,就见芮北年虽然对着自己却似乎在走神的模样。 “舅舅有心事啊?”唐真问。 芮北年:“呵呵,心事谈不上,只是有点不开心。” 唐真:“你这个心理学博士,也会不开心?” 芮北年“噗嗤”一笑:“照你这么说,医生就不能生病了?” 唐真想想也对,装作成熟的样子道:“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说呗。” “你懂什么。”芮北年笑看着她,却是说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当初说你暗恋叶禹凡,那现在呢?” 被提到这事儿,唐真长叹了口气:“还是很喜欢啊。” 芮北年:“喜欢他哪儿?” 唐真:“长得帅嘛……” 芮北年挑眉,一脸鄙视:“就这个?” 唐真皱着脸说:“哎呀,当然不止啦,但是理由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嘛!” 芮北年回想了一下,说:“唔,气质好,人聪明,还有呢……” “多着呢。”唐真撇撇嘴,伸出食指一摇:“你不懂。” 芮北年无语道:“可是他有点精神上的问题,你不介意?” “哎,就是因为这个,他的眼神特别忧郁,让我心疼……”唐真一脸花痴道:“总是特别想让人保护他。” 芮北年听得寒毛直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追呢?” 唐真:“追了,没用的。” 芮北年再次挑眉,不相信道:“怎么会没用?他看不上你?” 唐真沮丧道:“是因为他不喜欢女孩子……他是Gay。” 芮北年一阵错愕,之后立即反应过来,可不是么,夏骁川是个同性恋,那他附身在叶禹凡身上,不就影响了叶禹凡的性向? 见芮北年凝眉深思,唐真奇怪道:“怎么啦,舅舅你讨厌同性恋啊?” 芮北年回过神来:“这倒没有……”说着,脑中灵光蓦地一闪,他看向唐真道,“如果是因为这一点,我倒可以帮你。”如果叶禹凡的性向是被夏骁川影响的,那当夏骁川的灵魂离开叶禹凡的身体后,叶禹凡不就能回复正常了? 唐真将信将疑:“怎么帮?” 芮北年看向唐真,眼前的女孩正处于如花似玉的年纪,有着完美的身世背景和自身条件,这样的姑娘,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不喜欢? “等我治好他的病,你再追他,他肯定会倾心于你。”芮北年自信地勾起嘴角。 唐真沉寂的心再次被唤醒了,但是,她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还有些不安,因为芮北年此刻的眼神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狂热。 不过,舅舅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要他说能治好,叶禹凡肯定能够康复的吧,但他痊愈了后,就真的有可能喜欢上自己吗?经历了那次挫折后,唐真有点不太自信。 仿佛有读心术的芮北年及时鼓励她:“傻姑娘,你是唐氏千金,家世、背景、外貌,哪样不是数一数二?你若真要和叶禹凡在一起,也是那个臭小子高攀!” “是么……”唐真有点心动,但她没能忘记那日在餐馆里听的话——是的,那日芮北年遣唐真离开,但她并没有走。她很快在附近的衣服店换了身新衣,绕回去偷听芮北年对叶禹凡的治疗。 对自己喜欢的人,她哪能不好奇呀!当时,那两人聊得太专心,也没有发现她。 唐真也是个粗神经的姑娘,发生在叶禹凡身上的事,无论前世今生,还是双重人格什么的,她都没有大惊小怪,她关注叶禹凡只是因为他是叶禹凡,心上人如此“与众不同”,她还觉得有点小骄傲呢! 只是,在听到叶禹凡提起自己前世爱人时,唐真着实心塞了一把! “好啦,你就别担心了。”芮北年说着,一脸宠溺地勾了勾她的鼻子。 此刻,西里的另一个角落,叶禹凡正受Ian之邀在咖啡馆小坐。 “咖啡就不喝了。”拒绝了Ian推荐的卡布奇诺,叶禹凡道,“否则晚上总是睡不着觉。” Ian细心道:“那我让服务生给你温杯牛奶。”虽然菜单上没有纯牛奶的选项,但牛奶是调制咖啡的必需品,只要客人有要求,也是可以提供的。 “最近哥哥不在,我学着帮他管一些公司的事,忙得都抽不出时间来看你。”Ian温柔得看着叶禹凡,“听说S.A.Fale入选了优胜作品,恭喜你。”如果说之前对叶禹凡的身份只是猜测,在看到S.A.Fale的自画像后,Ian几乎就可以肯定,绘者是叶禹凡。 叶禹凡淡淡道:“只是入选了优胜,接下来还有竞争更激烈的比赛。” Ian:“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 叶禹凡笑了笑,不置一词,这和相不相信无关,他画画也不是为了要得第一,他说那句话只是想表达自己有点累了。 两人又说了点别的,气氛还算不错,Ian却突然问:“凡,官鸿泽最近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叶禹凡一怔,想起之前的犯病经历,不由皱起了眉头。 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仿佛有感应一般,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偶尔捕捉到的那个人影,让他觉得格外熟悉,这种熟悉就像是铭记在骨子里的、血液里的。 那人下巴的形状,嘴唇与鼻梁的比例,那人的迈步的动作,静立时的手势……所有熟悉的细节,都彰显着自己灵魂深处最深的爱。 真的是幻视吗?想起那日芮北年的否认,叶禹凡惆怅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自己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吗?……要不要去找芮北年? “小凡?怎么了?”Ian见他这样,自然以为官鸿泽又做了让叶禹凡不舒服的事,眼里有了愠色。 叶禹凡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说到这个,叶禹凡倒似想起了另一件事,当时被官鸿泽逼问,Ian突然出现,两人起争执时,叶禹凡隐约记得官鸿泽对Ian吼了一句——陶思远,在问这话之前,你先去问问你哥对他做了些什么。 “你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叶禹凡问Ian。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陶思非的目的 “哥哥想在国内开艺术公司。”Ian毫无隐瞒。 “这样啊……”叶禹凡想着之前柯竞说起过的国内艺术界的情形,若是Kevin想回国发展,肯定要借助三大集团的力量,但话又说回来,近来官家遭遇的公关危机导致三大集团之间的合作几乎分崩瓦解,现在国内艺术界的形势应该很不稳定,Kevin却在这个阶段…… “他本来就痴迷艺术收藏,又因夏先生曾是他的老师,所以早有回国发展艺术事业的打算。”Ian继续道。 叶禹凡一愣,问:“你哥回国发展事业还与夏骁川有关?” Ian理所当然道:“当然,否则他为何要收购夏先生在佛美期间的创作?此次回国,他还想乘此机会公开夏先生的生平和部分作品,他说,夏先生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没。” 叶禹凡的心跳骤然加快,迫切之情溢于言表:“你哥知道夏先生的生平?” “知道一部分吧。”和夏骁川有关的事迹,Kevin的确有在Ian 面前提起过,但那些大多是Kevin跟随夏骁川学画期间的,Ian简单转述给叶禹凡听,又道,“尽管夏先生精神状态异常,但我哥说,他很少看见夏先生失态,唯一一次,是在官大哥……啊,就是官鸿泽的父亲结婚前一天晚上。” 叶禹凡:“……后来呢?” Ian:“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哥哥没说。” 叶禹凡心中郁塞,Kevin的说法再次验证了他往生移情别恋的事实——他爱过官林运。 因为爱,所以他才对他的婚姻无法释怀?因为爱,所以对官鸿泽的出生心存芥蒂?可那些为何会爱的记忆,像是被清洗掉了一般,怎么都想不起来,只留下“爱”过的种种蛛丝马迹! 叶禹凡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除了这些,还有另一件让他更为担心的事——一旦夏骁川的生平被人公开,和自己往生有关的一切也会被八卦的人们一点点挖掘出来,肆无忌惮地曝光、评价,包括本该随着历史之河灰飞烟灭的夏家……而自己现在与夏骁川如出一辙的画风,也将面临全世界的质问! “不要让你哥哥公开那些。”叶禹凡想到那些,就深深地焦虑,他恳求Ian,“请你拜托他,不要这么做。” Ian询问理由道:“为什么?” 叶禹凡咬了一下嘴唇:“夏骁川已经死去了,我想,他不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再被人提起。” Ian不解:“我觉得不然,听我哥之前的口气,他对夏先生的英年早逝很是惋惜,他公开夏骁川的作品,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夏先生的才华,也能因此缅怀他。” “不……”叶禹凡精神紧绷,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反对,他绝不想以这种形式被曝光,不只是反感,似乎还有一种来自血液中的制约,“你哥哥不是说,夏先生是个极其低调的人么?他把画画当做食寝之事,也从不赠画给别人,何况是通过这种方式让别人关注他?” Ian一愣,叶禹凡这么说倒也没错,若哥哥真的理解夏骁川,确实该好好保护他的作品,而不是公开它们。 叶禹凡痛苦道:“如果夏骁川的生平被曝光,对于一个经历过家族毁灭、患过精神病、又爱过同性的艺术家,会有多少人只把注意力放在他的才华上呢?” Ian:“爱过同性?” 叶禹凡一时失语,这会儿只能道:“你刚才不是说,夏先生唯一一次失态,是在官鸿泽父亲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么……所以我猜,他应该很‘在乎’那个人吧。” 被这样一提点,Ian顿觉豁然开朗,当初听哥哥讲故事时就觉得有点奇怪,如果他俩只是好友,那朋友结婚不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可官林运不但没有邀请夏骁川,反而还瞒着他……这个情况只有在情人之间才说得通。 “你说得对。”Ian看向叶禹凡,眼中多了一丝欣赏,“没想到,你的心思那样细腻,也许只有境界相通的艺术家才能相互理解吧。” 对于Ian的赞赏,叶禹凡只能报以苦笑。分别之前,Ian承诺他会尽力说服哥哥。 这次见面也让叶禹凡再度感受到找回记忆的迫切性,可现在唯一的办法,看似就是接受芮北年的“提议”。 回家后,Ian不顾时差给陶思非打了电话,但谈话的过程却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当Ian在电话中提及自己不希望哥哥公开夏骁川生平时,陶思非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点Ian确实不太清楚,但想来应该与对方的抑郁症有关。 陶思非冷哼了一声,道:“他是活活被那些声称‘爱他’的人折磨死的!” Ian闻言浑身一震,“那些”爱他的人? “如果没有他们,老师说不定还能创造出许多宝贵的艺术财富……” 陶思非怅然道,“可是现在,老师郁郁而终,那些伤他害他的人,却都活得好好的!”话到此处,他已有些忿然。 他们?陶思非的意思是,爱夏骁川的人不止一个人?Ian能猜到的只有官林运一个人。 突然间,他又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当夏骁川的事迹被公开,会有许多人去追溯他的死因,而无论真相被如何掩盖,总有知情者尚存于世,到那时候,或许死去得人再也听不到人们谈论什么,但活着的人却如同被揭开痂皮,其中最疼的,莫过于那些爱过夏骁川的…… Ian紧张道:“哥哥,你做这些,是想给夏先生报仇吗?” 陶思非道:“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Ian:“不,我想知道!我听说国内官家的事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是不是因为你?” 陶思非沉默了一瞬,承认道:“是我做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我要让他们当年的恶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哥!”Ian大声打断他,“你也是敬慕过夏先生的人,你这样做,夏先生地下有知肯定不会开心的!” “闭嘴!”陶思非闻言不由怒火攻心,“我不过跟你随口提了老师的故事,你就在那里胡乱枉议?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Ian瞬间噤声了。 “明天我还有一场大仗要打,这几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会儿却接到你这样的电话,你是想气死我么!”对方骂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Ian一脸失神地握着手机,过了许久,才瘫坐在沙发上。 女佣Sara听不懂中文,以为Ian是为Kevin留下的工作而伤神,她贴心地煮了安神的花茶,一边给他捏肩放松。 Ian闭目享受着Sara的服侍,眉头却仍是皱着——那样暴怒的哥哥他也是极少见到的,但反之,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忤逆、质问过自己的哥哥,陶思非在他心目中不仅是个长兄,还是个如神祇般的存在。 “我的少爷,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忧愁?”Sara一边按摩一边调侃他。 Ian叹了口气,道:“我的心上人给我出了个难题。” ……如果哥哥那边说不通,他该如何向叶禹凡交代呢? Sara娇笑道:“心上人?莫非是上次受伤来这里住过的男孩?” Ian伸手绕过后颈,捏了捏Sara的鼻子:“就你聪明。” Sara:“他给你出了什么难题,莫非让你上天摘月亮给他?” Ian:“若要我摘月亮又有何难?不只月亮,我还能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他……” 说着这种话的男人,任何正常的姑娘都无法招架,包括Sara。 她的少爷是那么自信、浪漫、天真……这样的性格,只能在倍受宠爱和保护的环境下才能养成。 是那个男人,他把他的幼弟牢牢地保护在羽翼之下,让他以最好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让他尽情地享受一切美好,并同时保有那份难得的天真…… Sara的手抚上Ian的脖颈,一点一点往他的胸前的领口蹭去,却被对方轻柔地抓住:“抱歉,Sara,今晚我没有心情。” *** 西里某酒店式公寓,芮北年在这里定了一个月的租期。 “你说他第一次见你时就很怕你?”此刻,芮北年正在向官鸿泽了解叶禹凡这两年来的情况。 “是的,当时是在飞机上,我觉得他很讨厌我。第二次是在一家餐馆,叶禹凡在那里兼职,因为他躲我躲得太明显,我就直接找人把他约到包厢……”官鸿泽对当时的事仍然记忆犹新,“我离开时,跟他握了手,感觉他表现地不太对劲,浑身都在发抖。” 芮北年沉吟:“是么……” 官鸿泽皱着眉头,继续回忆:“后来有一次,我邀请他来参加家庭派对,他坐在我边上,能感觉到他很紧张,但奇怪的是,他在偷偷地摸我……” 芮北年:“……摸你?” 官鸿泽表情有点尴尬:“一开始碰我的小手指,有点失神的样子,后来握住我的手,他的反应很大,整个人失了魂般地大喊大叫,后来还晕了过去。” 芮北年:“他叫了什么?” 官鸿泽摇头:“听不清,那也是叶禹凡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病,大家都有印象。我们让他躺下,准备叫救护车,但他很快就醒过来了,而且声称自己没事,并坚持不去医院。” 芮北年:“那两次都是碰到你的身体才有这种反应么?后来呢?” “之后几乎没出现,何况,我跟他肢体接触也确实有限。”尽管匪夷所思,但官鸿泽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跟叶禹凡身体接触就会导致他发病,“直到半个月前……” 芮北年:“半个月前怎么了?” 官鸿泽:“那天,我凑巧经过学院,看见叶禹凡一个人站在灌木丛前发呆,就走过去跟他搭话,顺便想跟他聊聊夏骁川的事——我知道,他在调查夏骁川。” 芮北年:“然后呢?” “我说,他有一双和夏骁川一模一样的眼睛。”官鸿泽顿了顿,道,“是的,我看过夏骁川的照片,我觉得他们的眼睛长得像极了!” 芮北年:“他什么反应?” 官鸿泽:“他表现的……很惊慌,而且,脸色非常不好,我感觉他不想跟我聊这个人……我不太记得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叶禹凡就突然发病了。” 芮北年:“突然发病?什么情况?” 官鸿泽:“浑身颤抖,双目失神,很害怕的样子。” 芮北年:“那时候你跟他有肢体接触吗?” 官鸿泽想了想,道:“有,我抓着他的手腕,他想挣脱,但我没让。” 芮北年:“你一直抓着他?” 官鸿泽轻咳了一声,道:“我只是有点奇怪,他为什么看见我总是想躲,为什么怕我,我当时也有点激动,想听他把话说清楚,所以没放手。” 芮北年:“这个不是重点,我只是想确认他发病的时候跟你有肢体接触。” “确定,因为我没放开他,他后来开始叫一个人的名字……”想起这个,官鸿泽还有点心有余悸,“他在叫,长青。” “……”饶是芮北年这样有心理准备的人,也被官鸿泽说的这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叫的?能描述得细致一点吗?他是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叫,还是看着远处?” 官鸿泽:“没看什么地方,只是无意识地喃喃,但叫得很吃力,还抓着胸口,像是胸口发疼。” 芮北年若有所思,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一闪。 芮北年顺手翻开机盖,见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立即打开,随即勾起嘴角:“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是官林运 叶禹凡约芮北年在一家薯条炸鸡店见面,这样的店在西里遍地都是。 芮北年:“你考虑好了?” 叶禹凡迟疑了很久,才应声:“嗯。” 芮北年扫视了一圈店内的环境:“就在这个地方吗?” 叶禹凡看向那个自己不得不戒备的男人:“反正只是聊聊,在哪里都无所谓吧?” 芮北年:“说实话,这里有些嘈杂,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简单的‘聊聊’,那就错了,就算是普通的心理咨询,也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场所。” 叶禹凡皱了下眉头,他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即满足芮北年你的条件,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芮北年轻松读懂了叶禹凡的疑虑,建议道,“前些天我经过一个不错的地方,是ST休闲中心,三楼有个酒吧非常安静……”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下午三点,要不我们过去坐坐?我请你喝一杯。” 西里市的ST休闲中心的大名,叶禹凡是听过的,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那里毕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叶禹凡随芮北年到了ST,对方提到的酒吧所在是个半开敞式的花园阳台,每个区域都被漂亮的盆栽和室内绿化隔开,果然既隐蔽又安静。又因为这里是朝阳面,午后的阳光洒进天窗照得满室亮堂,让人不自觉地有了好心情。 “市中心竟还有这种地方……”叶禹凡低喃了一句。 芮北年笑吟吟地看着他,让服务员领他们到窗边的位置。 这样别致的地方,客人却不多,经过中堂时,叶禹凡发现大多数区域都是空着的。 他正觉得奇怪,服务员递上了菜单,叶禹凡很快就知道这里人烟稀少的原因了——比普通酒吧超出约三倍的价格,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芮北年扫了一眼菜单,直接对服务员道:“一瓶汤力水,一杯柠檬汽水,再……一份薯条吧。” 叶禹凡愣了愣,芮北年转向他,解惑道:“我记得你喜欢喝柠檬汽水。” 是啊,叶禹凡差点忘了,两年前他接受诊断时,曾被做过细致的资料调查,包括他饮食喜好。 饮料和小食很快上来,芮北年把薯条盘子推到叶禹凡面前,叶禹凡奇怪道:“这个是给我点的?”在这样的地方点薯条显然不太合适,起初叶禹凡还以为是芮北年想吃…… “你之前不是约我在薯条炸鸡店见么?”芮北年喝了口汤力水,笑道:“别有压力,就把这里,也当做一个随处可见的街边小店好了。” “……”尽管芮北年的解释有点牵强,但当叶禹凡吃了一根薯条后,压力似乎真的小了点。 两人面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会儿,从西里的美食到气候,从艺术学院的专业设置到叶禹凡的课程,芮北年表现得就像个善解人意的大哥。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天色就暗了下去。芮北年十指交叉,看着叶禹凡,为今日的交谈下结语:“呐,你要是觉得这样的方式可以,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就在这里见面,怎么样?” 叶禹凡:“嗯……” 第二日,第三日……连续三天,叶禹凡都如约来到芮北年所挑选的花园酒吧,“聊天”进展得很顺利,芮北年也再三承诺,两人交谈的内容他不会泄露给任何人。 叶禹凡逐渐放下戒备,面对芮北年时,神经也不再时刻紧绷。 第四日,叶禹凡到酒吧时,芮北年已经在了,“我想着你就快来了,就帮你点了。”芮北年指了指桌上的汽水,道,“刚刚上来,你就到了。” 叶禹凡道了声谢,这日天气很好,他步行到这里时身上出了层薄汗,眼前正好有冰镇的汽水,他拿起就喝了一口。 芮北年笑看着他:“今天,是不是该说一说,你想不起来的那些事了?” 叶禹凡缓了口气:“嗯,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还记得,上回我跟你提过,我爱过一个人吗?” “记得,你说,你移情别恋了。”芮北年能轻而易举地猜出叶禹凡移情别恋的对象,那是在官鸿泽的故事中,被夏骁川当成柏长青替身的“官林运”。 叶禹凡眼中浮起一丝痛楚:“可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移情的,而且我潜意识里总在否定那样的自己。” 对于这一点,芮北年并没有觉得不妥,一般来说,无论是精神出轨还是**出轨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自我否定的倾向,他们会觉得罪恶、内疚,这都是很正常的心理状态。 芮北年:“是因为,觉得背叛了旧爱,才否定自己吗?” “不。”叶禹凡豪不迟疑地否定,“我感觉,那时候的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不受自己控制,另一半依旧清醒地看着那一切发生。” 芮北年不解:“你是说,移情别恋的只是你的一部分?” 叶禹凡点点头,蹙眉道:“而且,当时觉得,那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 芮北年怔了怔: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维持原状,还清醒地看着另一半的自己爱上了别人?这情形怎么这么像人格分裂? “你的意思是,你的移情别恋不受控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莫名其妙发生的?”芮北年问。 叶禹凡迟疑了一瞬,点了下头:“嗯。” 芮北年:“……”这实在是太古怪了……等等!叶禹凡现在所提取的应该是夏骁川的心理和他的记忆,难道说,上一世的夏骁川就是个人格分裂患者? 叶禹凡并没有留意到芮北年骤变的脸色,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尝试着去解开这个结……大脑一阵阵地发疼,他强忍着去忽视,只要再坚持一下,仿佛就能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事实的真相! “……叶禹凡,你在想什么……”芮北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叶禹凡觉得有些发晕。 “嗯……?”他迟钝地应了一声。 仿佛又过了很久,“……骁川!”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瞬间拉回了叶禹凡的神智,他省过神来,看向四周——这是一个幽暗的房间,光线从厚厚的窗帘缝隙洒进来,让人勉强可见室内的摆设,他身边横着一张复古的欧式沙发,脚下是花纹繁复的地毯,鼻尖充斥着一股碳铅和颜料的味道,他想,这里大概是一个画室…… 他一步步走向窗户,“哗——”的一声,窗帘被用力揭开,刺目地阳光让他猝不及防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了窗外满目的绿色…… 那是一个精致的庭院,院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植物,院内四周皆是粉嫩的小花,半截石凳隐在丛中,一旁水光粼粼,似是有一潭小池……好美。 他的手指抚上窗台,那是被上了朱漆的格子窗,看上去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觉,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猛然转身,在看清室内的陈设之际,心脏一阵猛跳——墙上是满目的挂画,画架、画板、颜料,整齐有序地布在房间的四处……这是,他的画室? 他的视线落在了房间角落的画架上,那上头盖着一块布,他记得,只要是没有画完的画,他都会仔细地在上面盖上一块黑色的幕布……他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像画架移动,他忽然很想看一看,幕布后的画板上,到底画了什么…… 每走一步,他都能清楚得听到自己的鞋底与地毯之间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沙沙,沙沙…… 他亦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骁川……”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你……在叫我?” 一个看上去约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沙发边上,怔怔地看着他,“你回来了……”男人的眼中有种让他想逃的炽热,就连平静的语气,都遮掩不了那之中的深情。 他却莫名地退了一步,问:“你是谁……?” “……”男人的眼眸越发深沉,他朝着他走了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你,你在等我?”他晃了两下头,觉得有些混乱,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男人走近他,不容抗拒地,一把把他拥入怀中。 他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间,已是那人身上的味道,独特,却熟悉…… 他努力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头很疼,他根本想不起来…… “骁川,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明明近在咫尺,男人却说得很用力,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嘶哑,他的热气喷在他的耳廓,让他忍不住一阵战栗。 “林运……”当自己无意识间说出这两个字时,男人越发用力地箍住了他。 他好像想起什么了,不确定地问:“你是……官林运?” 西里ST三楼的花园酒吧。 这里已被一位多金的雇主包场,这人此刻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病人”,正双目失神得被一个青年抱在怀里,嘴角开阖:“你是……官林运?” 官鸿泽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他喜欢的人,好奇的人,也不止一次幻想过,这般抱住的人…… 然而,这个人却在向他确认,自己是不是官林运。 正纠结着,不远处,却悠悠地飘来了一句清晰的指挥:“吻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变成两个人 被吻住的时候,叶禹凡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男人的眉眼依旧是记忆中那人的眉眼,对方的一颦一笑也都切切实实地牵动着自己的心…… 他任由对方的舌抵入自己的唇齿,从开始的试探和摸索,转变为急切的渴求与索取……就在这时,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过去的一切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 那一年,柏长青带他回国,他在机场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官林运的男人。 官林运是柏长青的世交好友,因此,柏长青和夏骁川的感情无需在那人面前避嫌,从那时起,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 官林运时常组织各种活动邀请他们参加,三个人一起看国内的各色画展,一起去山上采风、写生…… 那人画画不好,但是他喜欢看夏骁川画,目不转睛的、沉迷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情人。 官林运对他比对他的“世交好友”还要好,他请京城最好的私家裁缝为他做衣裳,他亲自为他洗画笔,裁宣纸,托关系找人从国外买回他习惯用的油画颜料。 有时柏长青吃味,称官林运“惜才”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一次自己生日,官林运前往周虎臣笔墨庄花重金请坐庄制笔师傅为他定制了一套毛笔,他还记得那套笔的名字叫“海纳”…… 还有一年,官林运得了一辆敞篷的老爷车,开来载他和长青去兜风,自己因不想招人关注而推拒,他却一把把他抱进了车子,还在他头上按了一顶宽大的帽子,俯身在他耳边道:“别怕。” 他很迟钝,丝毫没有发觉这人对自己的绮思。因为那时,他的心里,只有长青。 而长青也总说,那个人,对朋友就是这般好的。 那天傍晚,他们赶上了大雨,车子无遮挡,三个人淋得湿了个透,又因长青硬把外套脱了给自己穿,结果回去便染上了风寒,他不承想,这风寒让长青小半年都未见好。 风寒的反复和止不住咳嗽把原本富有生气的年轻男人折腾成了个虚弱的药罐子。那段时间,自己总是很害怕,担心长青比自己早一日“离开”。 然而,他所担心的“离去”没有发生,长青却是真的走了! 未给他任何预兆,也未留下一纸一字,就这样,走了……一个人出国了。 他一直不敢相信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事实,尽管官林运一寸不离地陪在自己身边,并称长青托他转告自己,因某些家族原因,他不得不去海外经商,此决定匆忙,所以来不及与他说。 他并不相信,如果长青有时间托官林运转告自己,那他怎会没时间告诉自己呢? 如果他只是去海外做生意,为什么不带上自己呢? 他曾经许诺过自己,陪自己度过余生的每一天,永不离弃! 他回想着长青离开前的一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对话,长青似乎说了许多官林运的好,还让他试着多和自己之外的人交心,不要太过闭塞。 官林运惯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长青说过,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肯定是怕自己难过,所以才杜撰了这番说辞。 ……但又好似,长青很早就有了要离开的念头,为什么自己没有发觉呢? 他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逼问官林运,长青是不是已时日不多,所以才躲着自己。 官林运摇头,不露声色地说,长青走了,可他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自责、伤心、委屈、绝望……他根本听不进官林运的安慰。 长青离开了,也带走了他的三魂六魄,他深陷阴霾之情,成日郁郁寡欢。 …… 大脑承受着复苏记忆的冲击,叶禹凡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他深爱长青,这会儿却为什么,又在与别的男人缠绵呢? “唔……”他轻哼出声,不自觉地回应着那人的吻。 对方因他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气息一顿,越发用力地抱紧他。 紧接着,身子一斜,叶禹凡失去了重心,待反应过来,自己已被对方压倒在沙发上了…… …… 柏长青离开后,他不愿与人说话,也极少出门,只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他不断地画画,因为只有当他提笔时,才能看见柏长青的身影。 长青的双眸睫毛,长青的一颦一笑,他虽然离开了,但所有的细枝末节似乎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 他想象着柏长青离开时的模样,创作了《背影》,那幅饱含思念的画作就挂在官林运为他安置的画室正中,每一次看画沉思,他都会泪流满襟。 两年过去,他没有收到一点长青的消息,尽管已经猜到,柏长青可能未存于世了,他却仍不愿意去承认,至少这样,自己还能存有一点念想。 又过了一段煎熬的日子,他发现,自己的身上,似乎出了异常。 他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白天的自己,尚能表现正常,平静地画画、沉思,可一到晚上,他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每一秒,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去见第二天的太阳。 但如果只是单纯地“想死”,也说不上“变成两个人”,真正让他觉得恐怖的是,白天的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前一天晚上做了什么。 一次他醒来,看见卧室的墙上涂了很多黑色的颜料,他吓得冲出去大叫保姆,说晚上进了贼。当晚官林运就来陪他,次日一早他醒来,官林运一脸疲惫地看着他。 官林运指着墙上新出现的痕迹,问:“骁川,你晚上起来画画,不记得了吗?” 他无言以对,一股寒气遍布全身,又听官林运问:“你昨天晚上拉着我说,你不想活了,你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是真的吗?” 他说:“我不记得了。” 官林运苦笑:“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他了。” 他说:“怎么可能忘记。” 官林运:“忘不了,至少也该放下了,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是啊,已经三年了,还是毫无音信……他不知道自己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如果连等待的念头都放下,还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官林运却在这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骁川,没有了长青,但你还有我,难道……我就没有办法代替他吗?” 他震惊地望着这个男人,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不……”他的拒绝还未出口,男人已经抱住了他,吻了上来。 那人一边吻他,一边喃喃着“爱他”,近乎痴狂,他的手腕被扣住,无法挣脱,男人的力气大得可怕,他从来没想到,柏长青口中“最好的朋友”,那个因为“惜才”而对自己无微不至,也被自己敬为挚友的男人,会突然做那样的事…… 男人压在他身上,强硬地与他发生了关系,明明他才是被侵犯的那个人,可最后哭得却是施暴者……事后,官林运伏在他身上,一边流泪,一边重复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对不起,骁川,我求你,不要轻生……” 而他,已经无暇去思考那些了,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而这种情况在官林运强迫与他发生性关系后,变得越来越严重。 最终,官林运迫不得已地找来了心理医生,他想要治好他。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 他很配合,如实回答医生的所有提问,包括自己和柏长青的相爱的经历,以及这段时间自己的想法。 但是,诊断的结果很糟糕,医生没有隐瞒他。 他患了重度抑郁症,随时有自裁的危险,医生建议他的家人对他实行严格的“保护”。 他忘了很多的细节,只依稀记得,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关在一个房间里,除了看书,他什么都做不了,亦无法画画,因为画笔和刀片也可能成为伤害自己的工具。 有一次,他用书页划伤了自己的手指,官林运吓得把书册全部换成了软本,还好几天一寸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那段日子里,房事也是少不了的,那人极尽温柔地想让自己通过此事忘记一切烦恼,但他不知道,每一次事后,自己心中的罪恶感越发深重。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官林运,你让我走吧。”他不知多少次,这样语气平静地恳求他。 男人红了眼睛,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心的,他抱着自己,久久没有说话,但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又找来了一个人。 那人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自己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本能地觉得危险。但他已生无所恋,也不在乎对方会将他如何。 官林运把他和那人留在了一个房间里,陌生人让他坐在椅子上,自我介绍说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接着又与他聊了许多,大多,是与“长青”有关的话题。 后来,他便记不得了,因为,他睡着了。 ……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慌得很。 环顾四周,直到一个人映入眼帘—— “你去哪儿了?”他起身过去抓住他的手,不安地问。 男人似是一怔,接着恢复表情,握着手里的杯子道:“我给你倒了杯茶。” 他笑了笑,接过杯子,心里踏实了些:“我刚刚……”他顿住了。 “你刚刚怎么了?”男人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男人温柔道:“饿不饿?这个点品盛坊的杏仁酥该出炉了,我去买些来给你吃,好么?” 他紧张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很快的,顶多半个钟。” 他说:“我想一起去。” 男人显得很惊讶:“你要出去?” 他说:“总觉得很久没出门了,浑身都僵得很,你开车去吗,我就坐在车里,看看窗外的街巷也好。” 男人喜不自胜,激动地手都抖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对方感动成这样。 “你好了……”男人亲吻着他的额头,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想起那个人了……” “你在说什么呢?”他奇怪地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长青?”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醒来了 男人的笑容刹那间僵在了脸上,眼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不是粗线条的人,见了对方的表情,心中立刻不安起来……他想知道,男人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自己心中的“空荡”是否与“那人”有关。 但男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艰难地动了动嘴角,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品盛坊……” 两人在外头吃了些点心,喝了些茶,他就乏了。男人送他回去,看他睡下……一切都是那么贴心周到。 可他入梦后,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站在远处,身形既熟悉又陌生,他盯着那人的脸,移不开眼,但因距离限制看不太清。 他大声喊道:“你是谁?” 梦里的那人只是微笑,一语不发。 他朝那个人走一步,对方就退一寸,两人怎么都无法靠近,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渐渐奔跑起来……那人见状,却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走了。 他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要走,不要走……!”他一边追一边喊,一个名字哽在喉间,可怎么都出不了口! ……他陡然惊醒,心脏一阵狂跳。 扑棱在外的双手被一阵温暖包裹,坐在床沿的男人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问:“做恶梦了?” 他一愣,喘息道:“林运,怎么是你,长青呢?” 官林运:“……” 他反握住官林运的手问:“长青去哪儿了?” 官林运似是怔了怔,说:“他,走了。” “走了?”他撑起身体,四处找衣服穿,“他什么时候走的?走到哪里去了?” “别找了,躺下吧……”官林运拉住他的手臂,眉头紧紧地拧起,许久才道,“骁川,长青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他震惊地看着官林运,喃喃:“走了好几年?怎么会呢!我刚刚还跟他在一起,我们一起吃点心,一起喝茶……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官林运忍到极致,一把把对方拥在怀里,声音哽咽:“骁川……” 他紧张地推着那人:“你……” 官林运:“不要躲,骁川,你告诉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谁!” 他手足无措:“你……林运,是长青出了什么事吗?你不要瞒着我,快些告诉我好不好?” 官林运收紧手臂,□□地在他耳边说道:“长青已经死了,你忘了他吧!” 他被官林运的话吓得晃了神,也不再挣扎,呆坐在那里。 官林运松开他,双手转到他的肩膀上,满眼痛楚:“你现在只有我,懂么?” 他的嘴唇轻颤,“不……”他发出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官林运:“你在骗我……” 男人的手掌向上,一寸寸地抚摸着对方的脖颈、耳鬓、额角…… “我没有骗你,陪你吃点心,陪你喝茶,陪你入睡的,都是我。”他掌着他的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继而沉声宣布,“我是官林运。” “不……”他摇着头,他用力推开他,穿着单衣下床,喊道,“长青,长青——!” 刚才陪着自己的那个人,明明就是长青,怎么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官林运?官林运一定是在骗他,没错,不是自己的问题……是的,是官林运在开玩笑…… 他挣开官林运的拉扯,也不及趿鞋,赤脚疾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卧室跑到客厅,穿过长廊冲进画室……可他一抬眼,就见画室正中心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面上的人影犹如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心上——那是柏长青的背影! “不……!”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灵魂,软倒在地上。 柏长青走了,柏长青真的走了…… 梦里的男人就是柏长青……不对! 他抬起双手,死死地盯着掌心…… 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方才的是梦境,还是现在的是梦境。 “呃啊……”大脑一阵剧痛,他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啊——!” 身后追来的男人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也意识不到那人把他搂在怀里焦急地打电话、叫医生……他只觉得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 *** 花园酒吧的双人沙发位上,两具交叠的身体正因唇舌纠缠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被压在下方的那人面色酡红,微眯的眼眸如那夜醉酒了般魅惑人心,“唔……”随着一声难耐的□□,他抬起双手虚弱地抵住官鸿泽的胸膛,原本这样欲拒还迎的举动最是能挑起男人的征服**,而此刻,官鸿泽却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尽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不远处飘来了一句指示:“就到这儿吧。” 官鸿泽发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些,起身让到一边。 芮北年放轻脚步走过来,给了官鸿泽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在叶禹凡身边坐下,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表情。 叶禹凡皱着眉头,显得不是很舒服。 这时,芮北年开口了:“能听到我说话吗?”那是一种官鸿泽从未听过的声线,慵懒中透着一丝磁性,好像有引力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叶禹凡的眼睛看着空中的某一点,眼神依旧茫然,却应了声:“嗯。” 芮北年:“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叶禹凡动了动唇,轻声道:“……官林运。” 官鸿泽:“……” 芮北年:“你还记得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边上的官鸿泽又是一怔,觉得有点莫名。 “嗯……”叶禹凡仿佛在犹豫该如何回答,“……记得一些。” 芮北年:“你的爱人,是柏长青吗?” 官鸿泽瞠目结舌地看着芮北年,他在说什么?柏长青不是夏骁川的爱人么? 下一秒,官鸿泽猛然转头看向被催眠的叶禹凡……难道…… 只听少年的喉中,又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官鸿泽的脑中突然闪过许多之前不理解的片段:叶禹凡莫名其妙地调查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艺术家,叶禹凡魔怔般地叫柏长青的名字,叶禹凡说自己知道真相也不会信……答案呼之欲出! 芮北年:“你刚才说你看见官林运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叶禹凡看向空中的视线晃动起来,“他说,他想我,他在等我……我记得,他找医生替我看病……” 芮北年:“什么样的医生?” 叶禹凡:“心理医生。” 芮北年:“哦?你有过精神上的问题?” 叶禹凡:“嗯,那段时间,我觉得活着很痛苦,很煎熬。” 芮北年:“看过医生以后呢?” 叶禹凡:“我的大脑就混乱了。” 芮北年:“混乱?” “我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有的时候,长青好像还在我身边,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林运……林运他说,长青死了……”叶禹凡深皱眉头,眼神晃得越来越剧烈。 “你相信哪一个?” 芮北年不得不伸手覆上他的眼睛,遮住他的视线。 叶禹凡闭着眼睛,但眼球依然在眼睑下快速滑动着:“我不知道……” 芮北年想起叶禹凡之前说过的“移情别恋”,又问:“你后来,爱上官林运了吗?” “我……”叶禹凡的额角沁出一层细汗,痛苦的神情显而易见。 芮北年:“你相信后一个,是吗?” 叶禹凡双肩颤动,仿佛不愿意去面对芮北年指出的事实,他身体颤抖着,汗如雨下,在一边旁观的官鸿泽不忍地动了动脚步,却被芮北年锐利的眼神挡了回去。 芮北年继续逼问:“你觉得柏长青抛弃了你,是吗?” 叶禹凡虚弱地呻-吟了一声,芮北年只觉得掌心一热,松开一看,只见少年紧闭着的眼睛里泉涌似的流出泪来…… “舅舅……”室内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场内清醒的二人心中同时一惊,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 “唐真?!”芮北年又惊又怒,压低声线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唐真从屏风后走出来,定定地看着沙发上的人,眼角泛红:“求你别再继续了!” 芮北年起身,怒道:“你给我出去。” 唐真却丝毫不惧,指着叶禹凡质问芮北年:“你难道没发现他很痛苦吗?” “你简直胡闹!”芮北年起身,用力拽着唐真的胳膊把他往外拉,“催眠过程中,你这样打断我,他会精神崩溃的!” 大小姐何曾承受过亲舅舅这般粗鲁的对待,一时也来了脾气:“你们刚才做的我都看见了,你肆意地侵入他的精神,还让阿泽轻薄他,逼他去想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什么催眠,我只知道,叶禹凡现在快被你逼得崩溃了!” 芮北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外甥女会跟他们到这个地方,还在一旁偷窥了这么久! 唐真声泪俱下地说:“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也不想要他受这样的罪!” 官鸿泽也被唐真这一席话说的回了神,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顿觉惭愧尴尬。 “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出去!”芮北年暴力把唐真往外拖,唐真挥舞着双手死命挣扎,长长的指甲一不小心划到了芮北年的脸颊……一阵刺痛! 芮北年怒火攻心,咬牙切齿道:“唐真!” “芮叔!”一边观察着叶禹凡动静的官鸿泽突然叫了一声,“快看!” 只见躺在沙发上的叶禹凡已停止了颤抖,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在天花板顿了一会儿后,渐渐转动起来,接着,他兀自起了身…… “他醒了。”官鸿泽忽然紧张起来,他小声问芮北年,“怎么办?” 芮北年脸色一变,松开唐真,叮嘱了一句:“不要说话。” 他走过去,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夏……骁川?” 叶禹凡闻言,竟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说话的人。 官鸿泽:“……”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又如何 芮北年被惊得冷汗直流,不明状况的唐真和官鸿泽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叶禹凡身上发出了手机“嗡嗡”的震动!他像是被吓了一跳,伸手从裤袋里摸索出那个震动的玩意儿,茫然地看着一闪一闪的手机屏幕。 接着,他把它放在沙发上,任其继续震动…… 众人:“……” 芮北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双手控制不住地微颤,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不,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眼前发生的一幕,是这世上所有顶尖的精神研究专家都没有见过的奇景——那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在理智地控制一个活人的身体! 这不是催眠,而是夏骁川真的“复活”了! “叶禹凡”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与“官林运”接吻的湿麻感…… 他抬头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官鸿泽身上。 少年清澈的眼眸中夹杂着官鸿泽从未见过的情感,他起身走向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官鸿泽的脸庞……一触即收,眼中又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官鸿泽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就见叶禹凡突然皱起了眉头,一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另一手捂着心口,急促地呼吸起来。 “鸿泽!”芮北年大叫了一声,“快抱住他!叫他的名字!” 见过叶禹凡好几次魔怔的官鸿泽听到指令后根本来不及想其它,就立即执行了,可他抱住叶禹凡后就哑然了:他该叫眼前的人什么名字,是叶禹凡……还是夏骁川? 却是这几秒犹豫的间隙,叶禹凡发现了不对劲,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人,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头痛得两眼发黑:“放开我……” “我……”力不从心的官鸿泽被对方没几下就脱了身,他急着喊了一声,“叶禹凡!” 叶禹凡摇着头往后退,“不要靠近我……” 他撞倒了屏风,花架,可都恍若未闻,慌不择路地转身向外冲去…… 芮北年脸色发白,边喊边追出去:“不能让他走!” 官鸿泽在后头大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芮北年哪还有时间回答他! 一行人前前后后冲出大楼,叶禹凡在并不拥挤的街道中飞奔,一阵风似地穿过商业区、车站、小广场…… “……太快了!”常年坐办公室的芮北年忍不住想骂娘,可尽管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叶禹凡看上去并不是在躲他们,而像是在寻找什么! 跑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少年终于在某个街角广场慢下了脚步。 “等等……”芮北年亦步亦趋地追了过去。 紧随而来的官鸿泽已经看不到他俩的人影,但估计差不了多远,他弓着身子回气,一看眼前:这不是老汉姆街附近的公园吗? 这时,隔着五十米远的路口出现了几个人影,“诶?少boss!”“官少……”接着是第二个,“你这是在干什么?”第三个:“大白天跑步锻炼身体嘛?” ——来的人好巧不巧,正是叶禹凡的三个室友,何月夕、郭哲恺、柯竞! 官鸿泽喘着气问:“你们看见叶禹凡了么?” 三人齐齐摇头,郭哲恺问:“你跟叶禹凡在比赛跑步吗?” 官鸿泽无力理会粗线条的郭哲恺…… 何月夕看了看来时的方向,道:“说起来,这几天连我们都很少看到他。” 倒是柯竞挑眉问:“你刚刚和他在一起?” 官鸿泽摇了摇头,企图摆脱他们,说了句“没事了”就打算走人。 柯竞看着他的背影,气道:“搞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郭哲恺跟着义愤填膺:“就是啊,跑步都不叫我们!” “感觉怪怪的……”何月夕摸摸下巴,看向其余两人,眼神交汇,三人片刻达成了共识,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 郭哲恺:“加快速度,少boss走得好快!” 柯竞:“你小声点……” “我看见叶禹凡了,在那边!”何月夕指了指前方,“穿深蓝色衣服的那个!” 郭哲恺瞅了瞅叶禹凡身边的人:“那个灰色衣服的人是谁啊?” 柯竞眯起眼睛:“不认识。”那人好像跟叶禹凡起了争执,拉着他的衣服不知道在说什么。 柯竞讶异:“咦,唐真怎么也来了?”只见唐真从公园入口小碎步地跑了过来。 几个人闪到树丛后暂避,郭哲恺奇怪道:“为什么他们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不帮小凡?” 何月夕:“这里太远了看不清楚,咱们再靠近一点。” 几个人刚挪动了两步,就听叶禹凡喊了几句什么…… 何月夕问:“叶禹凡在说什么?” 郭哲恺:“……常青?” “咦?”何月夕这才发现,另一侧的灌木丛边还立着一个黑衣男子,“那个人又是谁?” 两人摇头,但看那个男人的样子,估计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偷窥者! “喂。”柯竞紧张地叫了一声,“那个灰衣服的人不对劲啊,怎么对叶禹凡动手动脚的!” 几个人见叶禹凡被人“欺负”,立刻按捺不住了:“过去看看吧!” 说话间,也差不多到了能听清他们对话的距离。 只听那个灰衣人拉着叶禹凡道:“……刚才通过催眠,我已经大概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当年官林运找人催眠你,洗去了你对柏长青的记忆,因为只有忘了柏长青,你才会放下自杀的念头……但是那个医师并没有完全成功,他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患了人格分裂症!” 何月夕:“他在说什么?” 两人又是摇头,一句都听不懂! 叶禹凡被芮北年拉着,寸步难行。 芮北年不依不饶道:“你没能完全忘记柏长青,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医生只催眠了你其中一个人格,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我想应该不会是自杀,否则你不会出现在叶禹凡的身体里……你有你的执念,但是,你不应该影响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叶禹凡像是听进了些,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躲在附近的几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那位黑衣的偷窥者微微挪动了脚步…… 叶禹凡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一下子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长青……”他颤颤巍巍地迈了一步,心脏猛然一跳……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梦里梦外千思万想的人! “长青——!”叶禹凡拔高声音大叫一声,黑衣男人的身形一顿,便欲疾步离开。 “不!”叶禹凡快步追了过去,“……不要走!” 最后那一米,他几乎是飞扑过去的,身体因为前倾的惯性而跪倒,他顺势抱住了男人的双腿,哀求道:“长青,求求你,不要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是悲剧电影最煽情的片段。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尽管心中有无数个问题,可这一刻,谁都没敢惊扰他们。 背对着他的黑衣终于为之所动,回过头来。 看见他的面庞,几个人又是一惊,郭哲恺已经忍不住地喃喃出声:“这大叔是明星吗……” 而这个让叶禹凡凄厉挽留的男人,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冷酷无情——那双深邃的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 叶禹凡跪坐起来,朝男人张开手臂,男人也如人所愿地拥他入怀,他浑身颤抖,宽阔的肩膀正好把少年整个揽入怀中。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叶禹凡反复恳求着,语气中的绝望让不知所以的众人都闻之心悸心痛! “你瘦了……”叶禹凡把脸埋在对方心口,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地味道。 男人眼中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亲吻着叶禹凡的耳鬓,哽咽道:“我老了。” 叶禹凡紧紧地抓着对方的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 男人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抑。 芮北年惊诧羞愤地站在原地,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夏骁川会知道柏长青在附近!而他的长篇大论还抵不过柏长青的一个身影! 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等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柏长青抱着叶禹凡站起来,嘶哑着声音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叶禹凡痴痴地望着他,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还是那句话,“别离开我。”他哀伤地说。柏长青亲了亲他的额头,“嗯。” 芮北年回过神来,立即制止:“你想带他去哪里?” 柏长青一语不发,泛红的眼眸横扫过来,眼神瞬间转换,锐利如刀,在场所有的年轻人都被那人的气场压得屏住了呼吸。 芮北年气弱地退了一步,不甘心道:“……你会害死他的!” 柏长青脚步一顿,芮北年见状又道:“你说他不是夏骁川,对,在那之前,的确不是,可现在是了!”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除了柏长青。 芮北年激动道:“你对夏骁川的影响太大了,如果你带他走,夏骁川的灵魂很可能会反噬本主,那样一来,叶禹凡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他会彻底消失的!” 可唯一能理解这些话的人,却在沉默片刻之后,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 “那,又如何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久远的年代 是啊,那又如何呢?对柏长青来说,重要的只是夏骁川! 自诩睿智的芮北年头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愚笨,面对着这样的柏长青,他竟无言以对。可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就这么放任柏长青带走叶禹凡! “你给我站住!”他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像个强词夺理的蛮夫想要冲上去硬拦。 就在那一刻,唐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舅舅!你让他们走吧!” 芮北年扭过头,瞪着唐真:“你不想要叶禹凡了么!你不是喜欢他吗?” 唐真的声音带着哭腔:“就算我得到了他,也不是他本人啊,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少女伸手指向了柏长青,“……那个人啊!” 芮北年:“……” “叶禹凡会消失?你什么意思?”已从树丛后现身的何月夕等人还不明状况,柯竞直接上前一步质问,并报上身份,“我们是他的朋友。” “没错!”芮北年像是得了帮手,指着柏长青怀里的人,激动地解释:“刚才你们看到的人不是叶禹凡,而是夏骁川!你们知道夏骁川是谁吗?他是二十年前死去的一个艺术家,清朝至建国近三百年来最著名的艺术世家——姑苏夏氏唯一的后人!叶禹凡就是被那个人附身了!!!” 众人:“……” 芮北年:“以前的叶禹凡是个毫无艺术天分的普通高中生,可不到两年,你们看看,他成了什么——那个在艺术大赛上得优胜奖的人,S.A.Fale!你们还不知道吧?哈,其实S.A.Fale就是叶禹凡!哦不!S.A.Fale就是夏骁川!” 柯竞等人嘴角抽搐,叶禹凡是S.A.Fale这事他们早知道了,什么夏什么川的,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再说叶禹凡的努力他们都有目共睹,照此人的意思,爱因斯坦小时候还被老师骂笨小孩呢,难道他成为举世闻名的大科学家也是被神灵附体吗?简直谬论! 唐真走向芮北年,摇头道:“舅舅,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你想怎么治好叶禹凡的病,可是现在的你让我觉得非常陌生,非常可怕……”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比起柏长青和叶禹凡,在场的人看芮北年的视线更为惊诧和疑惑。 芮北年愤怒地想要大声吼叫——你没听明白我刚才说了什么吗?那不是叶禹凡,而是夏骁川! 可对于从未了解过叶禹凡病情的人来说,这样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无论他怎么解释,这会儿都只会显得他自己更像个疯子罢了! 而柏长青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不管不顾地抱着叶禹凡离开了。 “鸿泽!你去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芮北年扑过去,双手扣住官鸿泽的肩膀,急道,“我知道你也喜欢叶禹凡,我知道的!” 官鸿泽:“……” 芮北年面目狰狞道:“夏骁川会吞噬掉叶禹凡的灵魂,彻底取而代之!” “芮叔……”官鸿泽不能理解地看着芮北年。 在芮北年的结论中,夏骁川是被人洗去了和柏长青有关的记忆,这才爱上了官林运,而已患有人格分裂的夏骁川却因记忆矛盾陷入魔怔,导致更严重的精神疾病,甚至因此死亡,但夏骁川的灵魂还尚存寻找爱人的执念,于是死后又在叶禹凡的体内复生——这样的怪力乱神之说,从一个接受系统科学教育的医生口中出来,实在让人无法置信! 而芮北年仿佛有读心术般的本领着实让官鸿泽感到恐惧——他从没与对方提起过自己对叶禹凡的遐思,他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官鸿泽看着芮北年,问道:“既然夏骁川能被人强行洗脑,那为什么叶禹凡不能被强行灌输记忆呢?” “啊……”芮北年脱了力似的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抱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他是为了叶禹凡好,为了这些人好,他根本就没有说错什么啊…… “他是你舅舅?”不远处的柯竞问唐真,唐真红着一双眼睛点了点头。 柯竞一脸鄙夷地看了芮北年一眼,心道,这家子人果然没有个好东西!“官鸿泽,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还是问官鸿泽,比较靠谱点。 官鸿泽还怔怔地望着柏长青和叶禹凡离开的方向,表情显得有些疲惫。 “那个人是谁?”柯竞又问,他指的是那个黑衣人。 官鸿泽:“柏长青。” 柯竞挑眉,柏家的?他怎么没听说过柏家有这号人? 官鸿泽又道:“他是柏晴和柏沐的……叔叔。” “难怪看着眼熟,柏沐跟他长得挺像的……”柯竞摸摸下巴,疑惑道,“可是,叶禹凡怎么会认识他?” 官鸿泽摇头,他也不知道,或许,只有叶禹凡本人能说得清楚吧。 *** 在老汉姆街住了大半年,叶禹凡才刚知道附近竟开了一家旅店,这家旅店和叶禹凡他们租的房子仅隔了一条支路。 旅店是由别墅改造的,隐藏在园艺植物中,没有招牌,极其隐蔽。 一楼是简易的小酒馆,接待外加休憩,二楼是供客人暂住的旅舍,柏长青就住在这里。店老板是法国人,见他回来,热情的用法语打了个招呼——他知道这位来自中国的绅士听得懂。 傍晚店内没什么人,其实就算是黄金时段,人也不多,因为这里实在太小、太隐蔽了。 柏长青把叶禹凡带到木质楼梯下方的沙发位置,让他先坐下,自己去吧台。叶禹凡怕他丢了自己似的,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腕。 柏长青只得陪他坐下,问道,“要喝点什么吗?这里的Pinot Noir很不错。” 他像是对待小孩一样,心疼地摸了摸叶禹凡的脑袋。 叶禹凡仿佛安心了些,他整个人缩起来依偎在柏长青身上,一刻都不想跟他分开。 店主亲自给他们倒了柠檬水,微笑着对柏长青说:“是您的孩子吗?长得和您很像……” 柏长青一愣,却未反驳,反而报以微笑:“请为我来两杯热葡萄酒。” 店主笑道:“很快就来。” “你别在意他说的。”见柏长青失神,叶禹凡蹭了蹭他。 “……他说的没错。”柏长青伸手摩挲着叶禹凡的眼廓,痴迷又感伤,“你还那么年轻,比当年我认识你时还要年轻,可是,我却已经老了……”说着,他的眼眶又湿润了,这么多年,他仅流过的几次泪——患肺病不得不把夏骁川托付给官林运时,回国后得知他思念自己成疾、未被善待时,自己入狱后得知他不堪精神折磨,几次自杀未遂,最终绝食而亡时;以及二十年后的今天,他哭着喊着抱住自己,求自己不要离开——几乎每一次,都让他肝肠寸断! “不要难过。”叶禹凡抱住他,嘴唇碰了碰他的脸颊,哽咽着安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长青。” 柏长青亲了一下叶禹凡的额头,就如同父亲给儿子的吻,一点都不逾越。 老板端酒上来,用橡木做的杯子盛的热葡萄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柏长青喂叶禹凡喝了一口,比体温略高的葡萄酒温暖了他的身体,唇舌间余留月桂与丁香的芬芳…… “好喝么?”柏长青轻柔地问。 “嗯。”陷在情人的臂弯中,叶禹凡觉得极为熨帖,好像这两年间自己彷徨奔走,就是为了这一刻。柏长青微微一笑,嘴角绽出一如往年的迷人弧度,深邃的眼眸里是他永不会忘的温柔。他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想一辈子腻在这个人的怀里,不再起来。 思绪渐渐飘回久远的年代…… 他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异国小镇,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归去的国家,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在那时候,他遇见了柏长青。 那时的他,和自己截然不同,他朝气蓬勃、乐观豁达。 长青硬拖着他去旅行,他带他去爬峻峭的雪峰,一起漫步翡翠海岸的金色沙滩;他们穿过幽谧的杉林,去湛蓝如镜的湖边烤火。 长青说,世界这么美,我不信你看不到。 他想,世界那么美,与我有何干? 长青握着他的手,如同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说,你有一双能够记录美的双手,你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你所感知的,你不要轻易放弃。 他想起自己的家人,落寞道:不会再有人看了,夏家画作,永不外传。 长青说,我会,只要你让我看。 他们去参观各地的艺术馆,长青与他探讨他所熟知的欧洲艺术家,他才知道,长青原来是那么博学多识。 他来了兴致,偶尔也会与长青聊一些创作和艺术上的想法,他们渐渐有了越来越多的共鸣。 他们走访了无数个城市、小镇,每经过一个教堂,长青都会拉他进去。 他不信神,呆呆地跟着他,听他真诚为自己祷告:天上的神,请您眷顾这个让人怜惜的天才,让他相信真爱。 他呐呐地问,为什么要让我相信真爱? 长青笑着说,只有当你相信它,你才能看见它啊…… 那一刻,长青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如此温柔、专注。 他想,他看见了,爱。 长青的体贴温柔如火般融化了他,如水般包围了他,把他从当年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被人全心全意疼爱着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他再也离不开他。 柏长青好像在他心里偷偷埋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在他察觉时,那颗种子已经发芽抽茎,并如破竹之势拔节成长,葱郁满心。 他幸福又甜蜜,成天成夜地与长青腻在一起,他想把这种心情记录下来,又开始画画了,疯狂地。 长青每一幅都不拉下地细看,时不时惊诧他的才华。 他惊喜于柏长青的点评,并非对方的赞誉,而是对方的“理解”。 他想,长青大抵是他已逝的父母派来守护自己的天神,他满身是光的降临在自己身边,治愈了他心中所有的伤。 他越来越依赖他,也越来越孩子气,只要在长青身边,他就能放下一切包袱和顾忌,继续活下去。 两人在廉价的旅馆里第一次做-爱,他们脱光了彼此的衣服,互相看对方的身体,长青的眼中满是迷恋…… “骁川……”他沉醉地叹息,温柔地抚摸他,他很享受。 可惜后面的事谁都不会,所以尴尬地弄了很久,最后累得抱在一起睡了一天一夜……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撑不住了 昏沉间,叶禹凡觉得自己浮在空中,双腿摇晃,“长青……”他迷糊地唤了一声,听到爱人的回应,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柏长青把他抱到自己的房间,让他躺在床上。 十分钟前,这个孩子还黏着自己不肯撒手,他以为他见着自己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所以打算陪着他慢慢说,可没想到,叶禹凡喝了几口酒后,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要不是抱起他时,他又睁开眼睛叫了声自己的名字,柏长青还以为叶禹凡昏过去了! 看着少年胸膛起伏,呼吸平稳,柏长青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色暗了下来,柏长青去开床头小灯,叶禹凡却似有知觉一般突然抓住他的手,人未睁眼,却喃喃地说着:“不……” “我在,我不走。”柏长青一边安慰他,一边探身拧开了灯,又及时回过身来。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几十分钟,一个多小时……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叶禹凡再次嗫嚅般说起了梦话。 柏长青凑近倾听,费了些劲儿才听明白,叶禹凡又在叫自己的名字,他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呼吸急促。 柏长青伸手去抚他眉心,却在这时听见叶禹凡又含糊着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梦中的人说这话大抵很是费力,还回握了一下柏长青的手,随之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柏长青见状,也跟着眼眶发酸,“对不起……”他痛苦道。 “别走……”梦中的人还未得到解脱,导致昏睡的少年无意识地挣扎起来,越发清晰地叫起了柏长青的名字,“长青,长青……” “我在,小川,我在这里……”柏长青把叶禹凡的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的掌中,用脸颊摩挲他的指关节,好像通过这样的方式,就能把自己的歉意传达给对方。 他想起自己来到西里后,总是躲在远处悄悄地看这个孩子。 那时候,他并不是那么相信芮北年的推论,尽管他是那么的希望夏骁川能够活过来…… 他们的确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仅是这一点就让柏长青几乎贪恋地留在了西里。 他住在距离叶禹凡很近的地方,摸清了他的作息以及课程,他经常跟在他身后,陪他走那一段去学院的路。 他也见过叶禹凡的朋友,几个年轻人经常结伴出门,谈天说笑。 他还见了林运的孩子,鸿泽,那人也出落得身长面俊,一表人才,其实如果要说相像,官鸿泽要更像他的父亲,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看得出来,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也很在乎有才华的人,他很在意叶禹凡。 不同于夏骁川的内向孤独,叶禹凡经常微笑,他笑起来干净又阳光。 一日柏长青偶然在餐馆里遇到了他和他的同学,那些人没有看见坐在角落的他。几个人聊课上听不懂的问题,叶禹凡为他们作解释,条理清晰,眼中透露出一股自信。 这是夏骁川不曾有的,生前的夏骁川,似乎把所有的才华都集中在了艺术创作上,柏长青知道他的深不可测,可他却从不擅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丰富。 ……是啊,人死怎么能够复生呢? 叶禹凡和夏骁川,终究是不同的两人罢了…… 可这样的认知,终止在那一天……柏长青差一点被“叶禹凡”认出来! 柏长青发现,除了叶禹凡的同学,还有一个年轻人跟他的关系也很近,他经常来找叶禹凡,开车载他出去,那人看上去也是个富家子弟,眉眼间透着一股久经情场的风流韵味。有几次叶禹凡和那人出去,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这个时候的叶禹凡,跟夏骁川真的非常像…… 柏长青刚刚认识夏骁川的时候,骁川也时常走神,不知道成天在想什么,年纪轻轻,看上去却很忧愁。直到后来两人相爱,夏骁川把创作以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才好了一些。 独处时的叶禹凡,眉眼间有着让柏长青缅怀的忧郁…… 那一天,他看着这样的叶禹凡,回忆过去,叶禹凡却突然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他来不及躲闪,与对方照了面! 好在那时官鸿泽突然出现,叶禹凡被绊住,他才有时间躲避……但他不会忘记,那一瞬间叶禹凡眼中的震惊和忧伤,就仿佛真实的夏骁川认出自己时会有的眼神! 当时,柏长青安慰自己,那只是个巧合…… 是啊,二十年了,自己老了许多,就算夏骁川复活,照芮北年的说法,他的记忆并不健全,怎能在一眼间认出自己呢? 但柏长青错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正视芮北年的推断! 官鸿泽不知对叶禹凡说了什么,叶禹凡显得很激动,像是丧失理智一般,突然叫起了“长青”——是的,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就像现在,叶禹凡受着梦境的折磨,无意识地叫着“长青”,恳求自己不要离开他,那样自然的哀切,怎么可能出自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之口? 唯一的解释,就如芮北年所说的——夏骁川复活了。 “小川……”柏长青握着叶禹凡的手,毫无形象地痛哭起来…… 对不起,我自诩理解你,可明知道你视爱重于生命,还离你而去…… 对不起,若早知你有之后的经历,我宁愿死在你的身边,宁愿带你走…… 对不起,我远远地看了你那么久,却没有勇气面对你,还一次次逃离…… …… 对不起,我曾向上帝祈祷,如果能让我再见你一面,像是那一年在卢尔马兰的晚霞下,淡粉色的墙壁旁,偶然间邂逅的你,迷茫又脆弱的眼眸,如同夜空中将被晨曦带走的星芒……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换取。 我的爱人,我亲爱的艺术家。 …… 叶禹凡在柏长青的哭泣中悠悠转醒,有一瞬的茫然:这个人是谁?但下一秒,他就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喔,是长青啊…… 长青回来了吗?夏骁川知道的话,肯定会很高兴吧…… 他想着,淡淡地笑了。 可惜眼皮越来越沉重,好像睁着是一件极其疲惫的事,他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挺不住,又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并没有沉睡,还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动,他发现眼前又亮了起来,他明明没有睁眼…… 接着,他听见自己问柏长青:“我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公园里的闹剧结束后,芮北年有点受刺激,被唐真哄着劝着回了酒店。 何月夕等人也相继离开了,“叶禹凡被那个人带走了,没事么?”回去路上,几个人担心地讨论。 郭哲恺:“那个大叔看起来并不像个坏人啊,应该没事吧!” 柯竞道:“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不是有手机么。” 几人虽然是好朋友,但除了何月夕和郭哲恺彼此,其余二人各有各的私生活,他们并不多干涉。 “也是。”何月夕放了点心。 走在他们后头的官鸿泽,却被柯竞的话提醒起一件事——叶禹凡的手机还落在那家花园酒吧! 他立即返回,手机已被服务员保管起来了。服务员见了官鸿泽,忙道:“这个电话隔一会儿就震动,已经响十多次了,你看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官鸿泽道了谢,取回手机,一看屏幕,果然显示有19通未接来电,还有6封未读邮件。他无意触犯叶禹凡的**,可想起服务员说的话,如果来电者真的有什么急事,他要去哪里找叶禹凡? 正犹豫着,手机又震动了!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一个字,“冰”。 官鸿泽深呼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 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你是谁?”说话者有着如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本能地厉声质问,“叶禹凡呢?” 官鸿泽:“我是他的朋友,叶禹凡……他现在有事。” 那个“冰”又道:“他朋友我都听过,你是哪个?” “哦?”官鸿泽皱起眉头,“我叫官鸿泽,你听过没有?” 那头传来一声冷哼,恶狠狠道:“没有,不管你是谁,快叫叶禹凡听电话!” 官鸿泽想不到叶禹凡有这么“凶”的朋友,他不耐烦道:“我说了,叶禹凡现在不在。” “他人呢?”那头又顿了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拔高声音问,“你是那个上辈子欺负过他的人?” 官鸿泽:“……” “靠,他的电话怎么会在你手里?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欺负他,老子……” “嘟,嘟,嘟……”电话没电了。 官鸿泽:“……” 回到家后,官鸿泽给何月夕打了个电话,问他认不认识叶禹凡有个叫啥“冰”的朋友。 “你说的是江冰?”何月夕很快给来了答案—— 江冰,男,1982年生,中专辍学,职业自由歌手,唱歌很好听,为人热情、豪爽,很有人格魅力(?),曾在宁城某商业步行街的酒吧驻唱,参加宁城广播歌手大赛获得冠军,在当地的少女听众中地享有很高的名气……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街头混混的人,竟被何月夕形容为叶禹凡“最好的朋友”? 官鸿泽有点不相信,他回到家,把叶禹凡手机里的电板取出来,用多用充电器充上电,下楼吃饭。 碰到柏沐,突然兴起,问他:“小沐,你知道你有个叔叔叫柏长青吗?” 柏沐摇摇头:“没听过。” 官鸿泽:“那你有没有听你父母或是大哥提过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譬如在哪里出生的……” 柏沐耸耸肩:“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医院出生的。” 官鸿泽:“……” 柏沐倒了杯蜂蜜水:“怎么问我这个呢?这会儿,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吧。” 官鸿泽:“嗯?” 柏沐像幽灵似的飘向楼梯:“国内情况很不好,大哥说,泓韵和艺世收了很大的打击。”他停在中间的台阶上,看向官鸿泽,道,“尤其是你家,好像,快撑不住了。” 官鸿泽:“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难兄难弟 就短短几天时间,事态非但没有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急转直下! 合同问题还是小事,主要是“非法艺术品交易”。如同地产、股票证劵一般的稀有艺术品,都是盈利率很高的投资领域,在国人还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时,泓韵却钻了法律的空子,暗中将艺术品投入市场进行份额化,不断炒高作品价值。 政府相关部门应对此次事件,专门公布将起草相关法规,包括限制艺术品的非法交易、对艺术商与其相关商业行为进行管制,要求其改善艺术家与艺术公司的不平等合同等。这等于释放了“打压泓韵”的信号,又因舆论集体攻击,泓韵集团不出意外地败了官司! 与此同时,一家名为“海纳艺术”的新公司崛地而起,为了吸纳人才,该公司不但抛出了诱人的签约条件,还承诺会帮所有签约者解决其与老东家的合同纷争。且不论纷争是否能真的够解决,这样的竞争对此刻腹背受敌的泓韵几乎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许多曾与泓韵集团签约的老艺术家纷纷跳槽,而这个领域的新人也不会再面临独一无二的选择。 泓韵集团几乎在一夕之间股票大跌,旗下艺术家的作品也陷入滞销困境,如果没有转机,必然面临资金无法周转、银行催息起诉的情况,怎么看都会面临破产。柏家、唐家虽然也收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却没有泓韵集团这样严重。其中唐氏因脱身最早,所受的牵连也最小。 看了网上的相关报道,官鸿泽心乱如麻,可官林运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情急之下,他打电话给了自己曾经的老师,崇山。 在电话里一通倾诉后,他无助地问:“老师,我现在该怎么办?” 崇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官鸿泽,印象中,这个孩子早熟、懂事、自信满满。是啊,本该作为泓韵未来继承人的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吧! “鸿泽。”崇山叹了口气道,“你在老师心目中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你的背后就算没有泓韵集团,没有你的父亲,你也会有你属于你自己的成就……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很难受,很担心,但是,有些事要发生,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生,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连崇山都这样说,看来泓韵真的“大势已去”! 可官鸿泽关心的并不是泓韵集团的兴衰,身为人子,他此刻更想知道,他父亲怎么样了!那个曾经宽慰自己“不要担心”的男人,那个曾经站在艺术商界顶端的男人,面对这样的打击,会怎么样呢…… 崇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你的父亲久经商场,他的经历要比你丰富很多,能力也比你强很多,就算没办法力挽狂澜拯救泓韵,我也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崇山顿了顿,又说,“至于你,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想想,卸下了泓韵继承人的重担,褪去了名利的外衣,你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 崇山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 葛钦舟在他对面,男人埋首于一幅巨大的画,他们筹备夏氏艺术馆的开张,有许多画作因为年久需要修复。 “是你那个‘贵族’学生?”葛钦舟叼着烟问。 崇山叹了口气:“鸿泽是个挺不错的小孩,如果官家不倒,他应该会让泓韵变得更好。” 葛钦舟冷笑了一声:“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会对艺术有正确态度?” 崇山:“今天的泓韵,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泓韵,就像一个国家的改朝换代,不管他起步时多么恶劣,犯过多少错误,都会为了发展不断改善自我,这是一个过程,我们应该对他抱有宽容的态度,而不是彻底毁灭……泓韵,其实不应该在今天受到这样大的诟病。” 葛钦舟斜睨他:“对老东家还有感情?” 早年葛钦舟拒绝官家的邀请,正是崇山有机会取而代之,之后他攀着官家的关系进了大学当老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不过,他答应了帮葛钦舟开夏氏艺术馆,已经在一个月前从大学离职,“我是不如你清高孤傲,但至少没比你混的差。”崇山有点生气。 这话放在十几年前,葛钦舟必然翻脸,可过了这么久,他也经历了很多,两人兜兜转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崇山还为了自己辞职,他早已没了当年的心高气傲了。 “好了好了。”葛钦舟先服软,“是我说错了。”岁月教会了他低头,也让他找回了失去的爱人。 崇山:“你是态度不对!” 葛钦舟:“行行行,我态度不好,请组织指正!” 崇山“噗嗤”一声,转怒为笑,解释道:“我当初接下官家邀请,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趋炎附势,我只是想,通过教导官鸿泽,若能让他形成正确的三观,不要像他爷爷那样,不也是另一种改变吗?” “行啊你。”葛钦舟笑道,“还曲线救国呢!” 崇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当年的选择,你固然没错,但有时候,强极必辱,过刚易折……” 不过,那也是一个真正的有才华和天赋的人该有的性格,只有葛钦舟才能培养出像何月夕、郭哲恺那样的未来艺术家,换做是自己,只能教别人做事。 葛钦舟调侃道:“崇教授,还真给我上起课来了?” 崇山自嘲道:“不说了,矫情起来没个底儿。” 葛钦舟:“你等等……” 崇山:“嗯?” “我让你说了那么多……”葛钦舟回头看崇山,“晚上你能不能让我来一发?” 崇山:“……滚!” *** 官鸿泽脸色发白地坐在凳子上,崇山对他说的话,的确触动了他的内心,让他反省自我。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一度以为自己很优秀,至少比起同一个圈子里的二世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踏实本分,努力学习,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他父亲一样,独当一面地撑起家族的事业! 可是,他想起了秦孟元,那个从小因为对艺术的兴趣,就以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创建艺术工作室、招揽艺术人才的家伙。那人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就已经有了自己至今都无法超越的个人成就。 再看看自己,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按部就班地在长辈为自己指引的道路上走,呼朋唤友,结交优秀人才,努力编织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因拥有他人的钦羡而沾沾自喜。 来到西里后,他把“发现艺术家”作为自己的使命,所以,当他“发现”叶禹凡后,开始不断地接近对方。但随着接触,他对叶禹凡身上“谜团”的关注超过了“才华”,他开始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分神,还因自己的好奇心去调查“夏骁川”的往事。这几天,他甚至像傀儡一样被芮北年操控着去催眠叶禹凡……他早已本末倒置! 他喜欢上了叶禹凡,还喜欢得莫名其妙!但在得知了叶禹凡的真实实力后,他只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想尽办法对那个人好,打着资助的名义,为他们租房子,举办派对,用自己能承诺给他的名利和前途诱惑他…… 可是打开叶禹凡的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几乎全是和那个叫“江冰”的小混混,除此之外,便是柯竞、何月夕等人。 他一直以为,叶禹凡是个慢热的人,可是他错了,原来他在叶禹凡心目中,自始至终,他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官鸿泽苦笑。 此刻,他终于能解答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了: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着权和利无法换取的东西,艺术,也不是上层社会的专属…… 以前,官鸿泽总想着,等他继承了泓韵再去跟秦孟元一较高下,这一刻他才发现,没有了官家的庇护,自己什么都不是! 就连他以为最好的朋友——看上去称兄道弟的傅廷信、柏沐以及秦孟元——都是因各自背后的势力而结识,他们的感情随时会因为背后利益的瓦解而分崩离析! 崇山问他,如果没有了官家,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官鸿泽的脑海中,竟一片空白。 敲门声响起,官鸿泽好久才反应过来,等他想应门时,外头的人已经推门而入了——来人是傅廷信。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傅廷信开门见山道,“听到那样的消息,你为你感到难过。” 官鸿泽没有说话。 “lustre。”傅廷信走到官鸿泽面前,歉疚道,“我也为之前,傅家没能为你们家提供帮助感到抱歉……我是今天才知道。” 官鸿泽抬眼,想看看傅廷信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 傅廷信脸上没有类似同情、安慰的表情,他看起来反而比自己还要憔悴。 官鸿泽低落道:“没关系,那不关你的事。”而且客观来说,傅家并没有偏向任何一方,傅容国的言论是对的。 傅廷信盘起腿坐在地板上,叹了口气:“我们,都遇上了挫折。” 官鸿泽不解:“你遇到了什么事?”他知道傅廷信这学期很用功,还为比赛投入了许多精力,但这个家伙前几天还在比赛中脱颖而出,不应该这样垂头丧气的。 “我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傅廷信有点茫然,“我以为,自己的能力应该和他不相上下,只要花心思,就能打败他,可是,这次的比赛,他轻描淡写的一幅画,无须画技,就把我远远甩在了身后……”傅廷信摇摇头,“说甩在后头也有点自以为是了,我现在才发觉,他就像一座高山一样横亘在我面前……” 官鸿泽猜到傅廷信在说谁了,是S.A.Fale。 把自己的伤痛和脆弱彻底暴露出来,远比任何话语都有安慰作用,傅廷信的心情官鸿泽感受到了,他有些感动。想起一年前的现在,两人还在米兰的酒店里探讨人生……那时候,傅廷信还在迷失方向,而自己的前途根本无须忧虑。 转眼,他们都在人生道路上各自栽了跟头…… 此刻两人沉默相对,还颇有点难兄难弟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讲一个故事 傅廷信大概还不知道S.A.Fale就是叶禹凡,官鸿泽问他:“你现在,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了吗?” 傅廷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是吧……” 官鸿泽说:“shin,我一直很羡慕你所拥有的天赋,也觉得你应该珍惜它,好好地去画,去创作,这样才不负你的天才……但我从没有这样对你说过,因为我以为那可能会成为你的负担。并不是每一个拥有天赋的人都该去做天赋所在的事,就像不是每一个长得高的人都会去打篮球。我不知道你现在所谓的目标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产生的……被击败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但从我所学看来,艺术是无法比较的。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要打败别人而去画画……” 傅廷信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官鸿泽,官鸿泽朝他笑了笑,那是傅廷信极少在官鸿泽脸上看到的表情。 他觉得官鸿泽有什么地方变了,作为一个艺术商,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他口里说出来,但傅廷信相信,那是他的肺腑之言。 傅廷信由衷道,“我会好好想想的。”他站起来,给了官鸿泽一个拥抱,“thank you,my best friend.” 官鸿泽稍稍振作起来,他给父亲的秘书写了封邮件,不管现在形势如何,都让对方看到后给自己回电。 一夜未眠,次日清晨,他收到了董秘书的回电。 董秘书简单提了一下泓韵集团现在的状况,坦言最坏的结局是申请破产。 官鸿泽急问:“我父亲怎么样?” 董秘书:“他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接你的电话,但他之前有说过,如果你打电话给我,让我转告你,不要担心他。” 官鸿泽:“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明白,泓韵做错的事,艺世和唐氏一样在做,为什么这一次的打击偏偏针对泓韵呢?这些年,泓韵也一直在改善自己的制度,他父亲的付出他也看在眼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艺术家因为泓韵的挖掘和帮助出了名……泓韵并不是一无是处,可现在它却被一股莫名力量集结打击,他们到底对泓韵有什么深仇大恨? “打击泓韵的人到底是谁?”官鸿泽问。 “我也不知道……”董秘书叹了口气,说,“你父亲,可能心里有数,但他没有告诉我们。” 官鸿泽:“……” 董秘书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一点,鸿运的危机,可能和一个叫shotray的艺术家有关。” 官鸿泽:“什么?”shotray,难道是…… 董秘书:“泓韵败诉的前一天,官董收到一幅匿名者寄来的画,我瞄见那幅画上,有这个签名。” 官鸿泽:“……” 董秘书:“他看了那幅画后,很受刺激,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我们开会是他也没有出席,后来,他单独召集几个股东谈话,低价出让手中股份……” 官鸿泽:“你的意思是,泓韵败诉是因为我父亲主动放弃?” 董秘书:“是的,泓韵的掌权人,现在已经不是你父亲了。” 官鸿泽:“……” 董秘书安慰他道:“官少,别多想了,你先顺利毕业……只是,官家资助的那两位学生可能面临下学期停学回国的可能。” 官鸿泽:“我明白……” 挂了电话,官鸿泽呆呆地坐在床上,脑海里依旧回想着方才董秘书说的话——“官家的危机可能和一个叫shotray的艺术家有关。” shotray,夏骁川,为什么又是他…… 看来,叶禹凡身上的谜他还得继续去解。是啊,事已至此,他有什么理由半途而废?自怨自艾和优柔寡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官鸿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只有清楚地了解过去,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 他给柏晴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那头就一阵惊呼:“阿泽,你还好吗?!” “我没事。”柏晴还是那么关心他,官鸿泽苦笑一记,问道,“你今天有空么,能不能过来一趟?” “当然,你在家吗?我现在就来。”柏晴又迟疑道,“真真在我这儿,她昨天很晚才回来,哭了很久,我不放心她……我带她一起过来行吗?” 官鸿泽:“嗯,让她来吧,我也正好有事要问她。” 官鸿泽打起精神,去洗了个冷水脸,拍了拍气色并不好的脸,趁着柏晴与唐真未到,先去隔壁房间找柏沐。 柏沐的房间幽暗无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房间的主人坐在床的正中央,抱着电脑,整个房间唯有笔记本屏幕闪现出荧荧的光,照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五只颜色不同的猫分别趴在他周身的五个方向,形成一个圆形的“结界”……听见官鸿泽敲门,五只猫咪齐齐望向门口,一脸戒备。 官鸿泽替他开亮了房间里的灯,猫咪的瞳孔瞬间缩成竖线,柏沐也像猫一样,因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难受地眯起了眼睛…… 官鸿泽一脸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什么邪术。” 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柏沐的大哥之所以安排柏沐跟官鸿泽同住,就是托他多照看这个自理能力几乎为零的家伙,如果不经常去看看他,柏沐哪天死在房间里都不知道。 “自己都养不好,也不知你怎么养活的这些猫……”官鸿泽皱着眉头穿过房间,打算去开他房间的窗户透透气。 床边和地上四散着不少画纸,官鸿泽随手拾起一张,竟也跟着瞳孔骤缩!画纸上画的,竟然是叶禹凡! “这……”官鸿泽不解地看向柏沐。 “S.A.Fale……”柏沐头都没抬,慢悠悠地说:“就是叶禹凡吧?” 官鸿泽:“你怎么知道!” “我根据优胜奖的那张自画像拟出来的。”柏沐的画中补全了S.A.Fale自画像中的虚渺部分,乍眼一看还真有点原作的味道。 说实话,官鸿泽是很认可柏沐水平的,虽然这家伙自闭、厌食、阴阳怪气……一身毛病,可论才华,他并不亚于傅廷信。 只是柏沐对艺术的态度太过随性,傅廷信有天赋却茫然于自己为何要画画。而柏沐爱画画,但一点不受规则和教条的约束。 他会因为不喜欢一个老师的长相而翘掉整学期的课,也会因为喜欢某个教室外的景色而在那里坐好几天。 他从来不为了升学而去完成作业,他定期上交的作品全是他平时随手画的草稿,如果没有灵感,就不强迫自己画画,留级也不在乎。比赛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他完全不屑一顾。 柏沐会去拟S.A.Fale的画,可见他是真对这个人有兴趣。 官鸿泽问:“你对叶禹凡有什么看法?” “神秘,聪明,冷静,矛盾,谨慎……”柏沐想了想,说:“但让我想亲近,就像猫一样。” 官鸿泽:“……”果然,柏沐想亲近的生物,只有猫。 柏沐歪了歪头,又说:“但很奇怪,我总觉得,他不应该是S.A.Fale。” 官鸿泽:“为什么?” “S.A.Fale给我感觉,像是一个长者,比我们的程度高好几个档次……就像是,一个神。”柏沐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法超越的神。” 官鸿泽无言,柏沐的感觉向来很准,他无力反驳,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并不相信的那个灵魂附身论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柏沐反应过来。 官鸿泽晃了晃手中的纸:“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人。” 柏沐眼睛一亮,果然来了兴致。 很快,柏晴她们到了,唐真的眼睛还有点肿,官鸿泽问她:“你舅舅怎么样了。” 唐真:“昨晚我陪他回酒店后,他就把我赶了出来,他看上去有些狂躁……” “真真都跟我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柏晴在边上弱弱地问,“你们真的见到柏长青了?” 官鸿泽点点头,柏晴又问:“那个人,长什么样?” 官鸿泽看向柏沐:“你弟弟长得跟他很像。” “……”柏沐一脸茫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柏晴对柏沐说:“那个叫柏长青的人是我们的叔叔,但父母和大哥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这个人,我去问大哥,大哥还很生气。” 柏沐:“喔?” 说话间,傅廷信下楼来了,“先坐下吧。”官鸿泽让保姆泡了茶,不一会儿门铃响起,何月夕他们也来了。 “哎哟,开大会啊?”柯竞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几个人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官鸿泽双手交叉道:“这次临时把大家聚在一起,大家可能也能猜到原因,泓韵在国内的遭遇,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柯竞:“嗯哼~” 官鸿泽看向何月夕和郭哲恺:“因为这次变故,泓韵面临着破产的困境,所以,我们家对你们两人的资助,可能会在这学期末终止。” 众人:“……” 郭哲恺顿时垮下脸,一阵忧伤,他是什么心情都表露在脸上的人。何月夕闻言只是失落地叹了口气,点头接受现实:“嗯。” “不过现在还没有定论,我今年夏天就毕业了,自己手头上还有点余钱,你们两个人当初是我在比赛中选出来的,我会对你们负责,到时候,我会尽力为你们筹资就学,即使不得已回国,也会让你们进国内比较好的美术院校。”官鸿泽说着,看向傅廷信。 傅廷信点头给与承诺:“lustre和我说了,你们不用担心的。” 唐真也道:“我也会问问我家里的……” 何月夕有点感动,连跑来看热闹的柯竞,也不好意思调侃什么了,他想起自己当年的经历,和如今的官鸿泽何其相似,可官鸿泽的心态和处事手段不止要比他好多少了…… 低落的气氛依旧弥漫在客厅里,官鸿泽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大家聊聊,是关于叶禹凡的。”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看向官鸿泽。 官鸿泽道:“在这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记者的采访 国内。首都时间中午十二点。 近期在艺术界新兴的“海纳艺术”董事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记者:“陶先生,您的主要事业驻扎在欧洲国家,为什么会突然回国发展了呢?” 陶思非:“任何海外游子都怀有一颗归家的心。” 记者:“您以前的事业主要分布在酒店、餐饮等服务行业,为何回国后会选择开‘艺术’公司?” 陶思非:“说实话,陶家祖辈就是画商,我的父亲叔伯都是非常出色的艺术品鉴赏家,他们非常善良,但是善良并不是商人值得炫耀的品性。所以,他们在从商方面并不出色,又因时运不济,家业中断了……” 记者:“您的意思是,您打算用商人的方法来延续家族的使命?” 陶思非:“延续家业没错,但我并不打算用商人的方法。真正的艺术是不能用价钱去衡量的,带着功利主义去挖掘人才,只会让他们走上歧途,使艺术界乌烟瘴气,这是国内艺术停滞不前的原因。” 记者:“您说的没错,但这样对你来说可能赚不到钱吧?” 陶思非:“呵呵,谁说‘海纳艺术’的目的是赚钱?艺术只是我的爱好。” 记者:“像您这样的‘艺术商’真是不多了,不过,陶先生选择在这个时候开业有什么契机吗?您知道,近期国内的泓韵、艺世形势不好,您这样做,担心与国内的旧势力结仇吗?” 陶思非:“这纯属巧合,我很早就有回国开艺术公司的打算,一年前开始筹划具体的时间,没想到回国后恰逢三大集团遭遇这样的事……至于你说的结仇,我想应该是不存在的,陶家祖辈与官家交好,我会喜欢艺术也很受当年环境的影响。何况新旧交替是世间常理,旧的被淘汰,必然有新的起来,不是我也有别人。我想,泓韵的老前辈们应该可以理解,我会谦虚地向他们讨教好的经验,并吸取他们的教训,努力把国内的艺术界带往新的高度。” 记者:“原来如此,那本报先在此预祝陶先生一切顺利,最后,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陶思非:“ 请说。” 记者:“为什么把公司取名为海纳艺术,这让我想到了一个成语‘海纳百川’,陶先生是意指贵公司胸怀宽阔、广纳人才吗?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呵呵。”陶思非笑了笑,“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我的恩师,夏骁川。” 记者:“夏骁川是谁?” 陶思非:“他是姑苏夏氏的后人。” 记者:“……啊!可是夏家人不都在当年的那一场大火中……” 陶思非:“那起事件发生时,夏骁川在佛罗伦萨留学,未遭此劫。” 记者:“后来呢?您又是怎么成为他的学生的?” 陶思非:“后来夏骁川回国,投身官家,我便是在那时有幸成了他的学生,不过我天资平平,跟他学了几年就出国从商了……” 记者:“投身官家?为什么这件事从未听人提起过?” 陶思非面上露出难言之色:“这我就不便多说了。我只是希望,夏氏艺术在国内艺术界的造诣有朝一日能为世人所知,而不应该被历史不清不白地埋没。” 陶思非明显的引导与暗示,那个记者怎么会听不懂? 他回去后,立即和同事商量起对“夏骁川”、“夏氏”进行调查和专题报道的计划。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夏骁川的经历不仅牵扯着官、柏二家,还与多股政府势力环环相扣,这些所有,竟都指向一个更震撼人心的秘密…… *** 西里,老汉姆街的别墅内。 官鸿泽给大家讲的故事,是关于“夏骁川”的。 但这个故事已不再是他讲给芮北年听的那个版本,还结合了这段时间自己从叶禹凡身上分析出来的,以及从芮北年地方得知的,包括夏骁川一心求死后被官林运找医生洗去记忆,人格分裂,精神崩溃等后续。 当官鸿泽讲到柏紫怡可能怀了夏骁川的孩子,并跟柏晴、柏沐的母亲一起回乡下养胎时,柏沐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之后,官鸿泽又提到,夏骁川的那幅《背影》被穆家的独女穆槿盗取发表。柯竞皱了皱眉头……穆家?这不是当年跟着他爸遭殃的那股势力吗? 虽然当初柯竞还小,但对过去的事多少有点印象。柯明峰受贿案被曝后,同一派系的政权团体全部落水,其中包括穆家。 …… 官鸿泽继续说,柏长青病愈后得知夏骁川画作被盗,愤怒回国,又见官林运结了婚,夏骁川还精神错乱,与曾经的挚友大吵一架,却不料两人吵架时被夏骁川听到,夏骁川瞬间发疯,重伤了官鸿泽的母亲…… “……柏二叔见到夏骁川发疯失神,我母亲又恶语相向,也丧失了理智……”官鸿泽面色沉郁,垂眼道,“最后,柏二叔自首入狱,夏骁川也在之后一年内就去世了。” 官鸿泽的故事讲到这里,暂告一段落。 众人无不惋惜悲痛,各个沉默无言,或是唉声叹气。 有关“夏骁川”这个艺术家,在场的人中,傅廷信是第一个听说过的,当初听他大伯说起夏骁川的身世,他还觉得是“天妒英才”,现在看来,都是“**”。 “太可怜了……”傅廷信感叹道,“如果他当初不生病,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何月夕附和:“是啊,就因为得了很难治好的病,明明没有死,却要当自己已经死了,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好好活下去,不得不忍痛将他托付给别人……他独自养病的六年,过得应该也很痛苦吧!” 柏晴:“可是,你们不觉得鸿泽的爸爸也很可怜吗?他只是比柏二叔晚一步认识夏先生,付出了那么多,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柯竞道:“就算是爱,也不应该找人给他洗脑啊,夏骁川又不是电脑,格式化了再重装个系统就会变另一个人……” 眼看空气中已有火药的味道,何月夕忙打圆场:“如果有两个夏骁川就好了!” 郭哲恺天真地接了一句:“他的确是变成两个人了啊,他不是分裂了嘛!” 众人:“……” 同一个故事,听在不同人的耳里,有不同的感受,但不变的是每个人心中的惋惜之情,也许只能怪命运错误的安排。 “可夏骁川的故事,和叶禹凡有什么关系?”柯竞的问题永远那么犀利。 被他这么一问,傅廷信突然想到了S.A.Fale,那个他曾经认为与夏骁川画风相似的人,难道……不,不,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如果S.A.Fale真的是叶禹凡——那个学画不足三年、比自己还小了两岁的家伙,他怕自己心脏要承受不住! 官鸿泽:“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派对上,叶禹凡突然魔怔,接着晕了过去。” 众人纷纷点头,那次叶禹凡的状况他们仍印象深刻。 叶禹凡说自己有病,他们都知道,但是叶禹凡大部分时间都很正常,或者说,那次以后叶禹凡几乎没有再在大伙儿面前发病过,因此大家也没当一回事。 官鸿泽看向唐真,示意让她来说,唐真道:“叶禹凡大约在三年前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据说他……他得了臆想症。” 何月夕:“什么是臆想症?” “他把自己幻想成一个画家,虽然他的病历上写的是精神方面的疾病。”甚至还有“人死复生”等唐真并不相信地推断,“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学画画了。” 柯竞:“哈,难不成他把自己想象成夏骁川了?” 众人:“……” 傅廷信:“…………” 这件事柯竞倒是听叶禹凡自己提起过,原本是个无敌学霸,上了高中突然转性走了艺术这条道路,柯竞一直佩服叶禹凡的勇气,并承认对方是个天才,可没想到另有隐情! 柯竞语气不善地质问唐真:“你又是怎么知道叶禹凡的病情的?” 唐真:“我舅舅是心理和精神学方面的专家,叶禹凡当时生病,我舅舅是他的主治医生……” “就昨天那个神经兮兮的家伙?”柯竞皱眉,“还有医生追着病人跑的,真是奇了!” 柏晴:“有一点我不太懂,小叶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夏骁川”这个人的?在那之前,他和夏骁川的人生也毫无交集吧?”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官鸿泽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还知道叶禹凡在搜查夏骁川的经历,他似乎也不知道夏骁川的过去……而且,唐真的舅舅并不认为叶禹凡只是单纯的精神病患者,他还有个非常耸人听闻的猜测……”这个猜测,何月夕、郭哲恺和柯竞都在昨天听说了。 官鸿泽:“他认为,叶禹凡是被夏骁川的灵魂附身了。” 众人:“天哪……” 柏沐看了官鸿泽一眼,淡淡道:“难怪当初在mr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觉得他很怕你。你跟你父亲长那么像,光是你父亲对夏骁川做的事,就足够他有理由讨厌你了。” 官鸿泽:“……你相信那个医生的猜测?” 柏沐毫不犹豫:“嗯。” “为什么?”虽然已经知道柏沐会怎么回答,官鸿泽还是问出了口。 果然,柏沐道:“直觉。” 众人:“……” 柯竞:“这么说的话,叶禹凡的问题已经属于灵异学和神鬼论的范畴了,既然如此,一个心理医生来凑什么热闹?” 唐真弱弱地说:“他想替叶禹凡治病。” 柯竞:“怎么治?做法事把夏骁川的灵魂赶走嘛?” 唐真很尴尬,虽然她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但目的是相同的。 众人:“……” “我突然很想知道,和咱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叶禹凡,到底是叶禹凡本人,还是夏骁川啊?”问话的何月夕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柯竞皱眉道:“是叶禹凡吧,官鸿泽不是说他自己也在调查夏骁川嘛?” 何月夕:“也许是夏骁川失忆了呢?” 众人:“……”好可怕…… 官鸿泽迟疑了一瞬,问:“所以,你们都相信唐真舅舅的推断?” “……”如果不相信,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对傅廷信来说,他是更愿意相信叶禹凡是夏骁川的,这样S.A.Fale的强大才够合理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想输给你 何月夕的紧张在柯竞看来却有点不爽:“咱和叶禹凡认识那么久,你还纠结他是不是被‘鸠占鹊巢’?” 官鸿泽解围道:“凭感觉说,叶禹凡的意识、思想等等都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才会有的,除了……他的画风。” 的确,叶禹凡除了隐藏逆天实力,并没有其它让大家出乎意料的行为举止,只是……“那昨天下午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何月夕问道。 如果在此之前叶禹凡还算正常的话,那昨天连同今天被暴露的隐情就足以重洗他们的三观了。 “昨天下午怎么了?”柏沐和傅廷信还不知情。 官鸿泽简单向他们描述了一番,当然,他跳过了此前芮北年催眠叶禹凡的部分,以及唐真搅局的那段。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古怪,尤其是柏沐,他低喃着念了一遍柏长青的名字,问:“他是特地在公园里等叶禹凡的吗?” 何月夕摇头道:“那人看着像是在躲叶禹凡,当叶禹凡发现他时,他甚至想要逃跑……” 柏沐问:“那叶禹凡为什么会去公园?柏长青又为什么恰好在那里?” 这个问题彻底把众人问住了,连官鸿泽都茫然了,是啊,那两人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相遇了!想起叶禹凡与柏长青相认的那一幕,他仍觉心惊肉跳。 像是进一步证实了叶禹凡被夏骁川附身的言论,大伙儿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何月夕:“当时,那医生还说,叶禹凡被柏长青带走后,夏骁川的灵魂会反噬,叶禹凡可能,会消失。” 众人:“……” 昨天还觉得好友被“帅大叔”带走无关紧要的郭哲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紧张来:“叶禹凡有危险吗?” “危险”是显而易见的,但承认他身陷“危险”的前提是相信芮北年的所有推测,即叶禹凡被附身的事实! 就在这时,傅廷信突然道:“绘画比赛的复赛,后天就要开始了。” 以“克里斯·费昂”名义举行的绘画比赛即将迎来复赛,比赛的最终获胜者也将在这之后决出,而曾在初赛中就掀起波澜的S.A.Fale,自然受尽世人瞩目。 “那后天叶禹凡应该会出现的吧!”何月夕叫道。 “……”对比赛规则了然于心的傅廷信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复赛的形式与初赛不同,复赛采取较为自由的限时提交式。当官方公布命题后,选手有为期十天的创作时间,其创作场所和作品的最终表现形式都无限制,只要在十天内将作品上交官方审核组即算完成比赛,若没有上交则算自动弃权。 “他未必会来。”官鸿泽道,“如果芮医生的话属实,我们认识的‘叶禹凡’,就不再是叶禹凡了。”想起叶禹凡丢弃手机的事情,官鸿泽皱了一下眉头,“所以,不到比赛结束,没有人知道叶禹凡会不会来参加比赛……”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尽快找到叶禹凡!”柯竞担忧地掏出手机,却不料听官鸿泽道:“他的手机落在我这儿了。” 众人:“……” 没人还有心思关注叶禹凡的手机到底是如何落在官鸿泽手里的,大伙儿只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官鸿泽叹了口气,转向柏晴和柏沐:“你们能否和家里联系上,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找出柏二叔在西里的联系方式。” “……”柏沐皱着眉头,他不懂为何长辈要瞒着他们那位亲人的存在,甚至在柏晴向大哥提问时还遭到了责备——那个恋妹的大哥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跟柏晴讲!就因为柏长青是同性恋?他杀过人坐过牢?不!如果是这样,一个从不回家的叔叔几乎与他们毫无瓜葛,根本不足以构成“隐瞒”的理由,除非,还有其他原因——譬如,柏长青的存在与自己与柏晴息息相关! 柏沐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一会儿也去我舅舅地方再问问他该怎么办吧。”唐真道。 何月夕和郭哲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先回去等消息,柯竞让他们先离开,自己单独拉官鸿泽出来,“我问你一句话。”柯竞盯着官鸿泽道,“你对叶禹凡有什么想法?” 官鸿泽怔了怔,说:“他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朋友。” 柯竞嗤笑一声:“别说这些虚的,你懂我是什么意思!以前你关注叶禹凡,我还能理解成你想让他为泓韵效力,可现在的泓韵早已是穷途末路,你不关心自己的家业,还有心思管叶禹凡的闲事儿?” 官鸿泽眼神微晃,似有顾虑,但还是告诉柯竞道:“泓韵的‘败局’,可能和夏骁川有关。” 这下轮到柯竞怔然了,他分析过泓韵受打击的原因,也深以其为然,却不知道还牵扯了夏骁川! 官鸿泽:“在泓韵扯入艺术品非法交易的官司中时,我父亲已经不再是泓韵的最高掌权者,出让股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而在那之前不久,他收到了一幅匿名者寄给他的画,那幅画是夏骁川署名的。” 已得知过去恩怨的柯竞问:“你是说,有人用‘夏骁川’威胁你爸?” 官鸿泽:“……也有可能是夏骁川本人。” 柯竞不敢相信:“什么?夏骁川不是已经……” 官鸿泽打断他:“他也有可能还活着。” 柯竞:“……” 官鸿泽接着道:“官家的‘泓韵’已经名存实亡,就算泓韵依旧存在,也不会再属于官姓。”——如果官鸿泽的猜想是真,那么接下来这起事件的矛头将从泓韵、艺世等艺术集团转移到官家上来! 此刻,比起问叶禹凡到底是谁,官鸿泽更想问他一句——是不是你? 殁于一旦的家族,不告而别的恋人,身不由己的移情…… 生不逢时的无奈,精神分裂的折磨,求死不能的痛苦…… ——是不是你,不甘那样活着的一生,于是返魂归来,报复一切? 初夏的西里,空气中弥漫沿海季风气候特有的温和,不闷不热。 年轻人们早已换上了单薄的衬衫,漫步在树荫下,享受着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可如此暖风,竟也吹落了枝头的一片新叶。绿叶旋转飞落,在接触地面前的一瞬间,又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夹裹着飘扬起来,飞向远方…… 温和却无法逆转,仿佛预兆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和柯竞分别后,官鸿泽约了另外一个人在城里的咖啡馆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叶禹凡,官鸿泽还真不想与他见面,不过,也正是因为叶禹凡,那人才会赴约,没错,他就是Ian。 出于良好的教养,双方见了面还是礼貌地点头问好,只是本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二人,前不久因叶禹凡而起了争执,关系难免尴尬。 “叶禹凡的手机怎么会在你地方?”昨晚Ian给叶禹凡打电话,接听的人却是官鸿泽,此刻他开口便是质问。 “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官鸿泽夺回话题权,问道:“去年暑假叶禹凡去机场路上被你所救,你哥知不知情?” “嗯?”Ian不明所以,不知觉地就承认了此事,“怎么了?” 官鸿泽神色一凛,紧接着问:“你哥哥为什么要去皇家艺术学院调查叶禹凡?” 这句话也是当初和Ian起争执时官鸿泽想问对方的——早就发觉kevin的表里不一和虚情假意,譬如当初叶禹凡出事,他们找人找得焦头烂额,kevin却在接到官鸿泽电话时故作无知;又譬如,当他得知kevin是夏骁川的学生后,曾致电咨询,对方否认关注与夏骁川画风相似的S.A.Fale,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又在暗中调查叶禹凡的身份……要不是泓韵在皇艺有关系网,官鸿泽还不知道这一茬! 随着接触,许多被拼凑起来的古怪细节让官鸿泽不得不留心戒备。 Ian觉得莫名:“我哥当然是想资助凡了。” “资助?”官鸿泽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 Ian轻笑了一声:“凡这么有才华,谁不想做这笔投资?” 官鸿泽当然不相信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直视Ian道:“是因为夏骁川吧?” Ian:“……” 官鸿泽:“因为他与夏骁川的画风如出一辙,而你的哥哥,恰好又曾是夏骁川的学生。” Ian:“呵,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 官鸿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叶禹凡与夏骁川画风相似?” Ian怔了怔,对艺术并不感冒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叶禹凡就是叶禹凡,就算他隐瞒了S.A.Fale的身份,也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独特魅力。 Ian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巧合吧。” 得到这样的答案,官鸿泽几乎无言以对——但没错,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如果没有叶禹凡对自己莫名的恐惧,如果没有他古怪的病例以及芮医生的诡异诊断,谁会去相信“人死复生”这样荒谬的可能呢? “你的问题问完了么,可以告诉我叶禹凡到底去哪里了吗?”对面的Ian不耐烦起来。 官鸿泽顿了一秒,道:“他被柏长青带走了。” 柏长青是……?Ian觉得这个名字听着有点熟悉,他陡然回想起kevin提起过的往事,是那个把夏骁川带回中国的人! 官鸿泽缓声道:“他是夏骁川生前的爱人。” “……什么?”Ian大为震惊,在之前与叶禹凡的谈话中,他虽已猜到当年有许多爱慕夏骁川的人,也知道夏骁川对官林运的“在乎”,但却不知道夏骁川有名正言顺的“爱人”! Ian问:“柏长青为什么要带走叶禹凡?” 官鸿泽:“不是柏长青要带走他,而是他求柏长青别离开自己。” Ian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官鸿泽耸耸肩,起身打算离开:“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等等!”Ian叫住他,问,“你是不是喜欢叶禹凡?” 官鸿泽一怔,继而坦言道:“我是很喜欢他。” “你还是尽快放弃吧,他挺讨厌你的。”年长官鸿泽数岁的Ian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点大人劝小孩的口吻。 官鸿泽被戳中痛处,反唇相讥:“对一个哭着求别的男人不要离开自己的家伙,你又有多少自信?” Ian也出言讥诮:“就算如此,我至少还有追求他的余力,你呢?官家此刻水深火热,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跟我争风?或者你觉得就算失去一切,也能无所畏惧地披挂上阵,那我倒是对你深感佩服。” 官鸿泽沉默了一瞬,竟然道:“你说得对。以前的我,肩负着泓韵继承人的重任,我是没有支配个人感情的自由……”他猛一抬首,看向Ian,“可以后,或许会不一样了,我无需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官鸿泽的气势几乎把Ian慑退了一步,“就算是用逼得,用抢的,我也不想输给你这种风流成性的纨绔!” 他有点恶狠狠地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时不刻地想 半隐半透的窗帘微掩着窗外的绿树,阳光朦朦胧胧地透进来,洒在旅舍并不大的房间内。 简陋的写字台上杂乱地堆着未吃完的面包,矿泉水,几瓶营养素片。 没有衣架,黑色的风衣外套和裤子垂在室内唯一一把带背的椅子上,再靠边,便是一张铺着素色床单的木质单人床。 隔壁和楼下传来其它房客进出的声音,也隐约听见窗外路过的人声,或是风吹枝叶的颤声…… 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乡郊,在那里他们也是如此。 在破旧的小旅馆内,喝着廉价却美味的葡萄酒,就这样在床上赖上一整天。无忧无虑地从来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 几乎一样的场景与躺在床上的姿势,但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并不宽敞的床上,依偎在男人怀里的是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年,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依偎着父亲,而男人眼中透露出无尽的宠溺,更像是对情人的关爱。 他们已经窝在旅馆整整两天两夜了,除了柏长青下楼一次让店老板帮忙购买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两人还没有分开过。 “你在想什么呢?”男人轻声问怀里的少年。 叶禹凡淡淡地开口:“当年……” “对不起。”话未出口,歉声先至。 “我不怪你。”叶禹凡摇头道,“听说,你那时生了重病。” 柏长青:“但我也不该丢下你,让你受苦了。” 叶禹凡淡笑了一下:“没有关系。” 柏长青鼓起勇气,问:“当年的事,你还记得清吗?……你从来没跟我亲口说过我走以后发生的事。” 听了这话,叶禹凡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恐惧。 “林运……对你不好吗?”柏长青有些犹豫地问。 叶禹凡脸色惨白,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去,但这一次,他没有尖叫也没有抓狂,而是紧紧地抱住了柏长青,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柏长青有些奇怪,他只知官林运辜负了自己的寄望,不但没有照顾好骁川,还兀自结婚生子,放任因爱生妒的方若瑶对夏骁川进行精神刺激,又被穆家人冒名发表了夏家不该外传的作品……这一切都让归来后的他愤怒无比,但在听闻官林运的苦衷后,他也尝试着原谅了他,毕竟,爱是不能强求的;而且在几大家族的压力下,官林运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保护夏骁川……也许只能怪时运不济,天妒英才吧! 可现在见到叶禹凡的反应,柏长青不由开始怀疑,当年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情的事。 “如果有什么委屈,你可以告诉我。”柏长青安抚着他。 叶禹凡浑身颤抖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柏长青抚摸着他的脊背:“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过了许久,叶禹凡才镇定了些,用细弱地声音道:“对不起……” 柏长青:“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叶禹凡紧张得不敢看柏长青的眼睛:“对不起,我……爱上了林运。” 柏长青浑身一震:“……什么?” 叶禹凡无助道:“你走后,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来,我很绝望……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林运。” 柏长青不无震惊,因为在官林运的叙述中,夏骁川从未接受过他! “……你确定?”柏长青目光凌厉。 叶禹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柏长青突然想起,那天那个芮北年在公园里大声对叶禹凡嚷嚷的话,什么“洗掉记忆”、“人格分裂”,当时他是不太相信那番胡言乱语的,如果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在夏骁川记忆里被抹杀了,那叶禹凡怎么还能认出他呢?可是现在听叶禹凡这么说,柏长青不得不疑心起那番推测来。 “我的记忆很混乱。”叶禹凡茫然道,“一想那些事,我就觉得头很痛。” 柏长青轻轻揉叶禹凡的太阳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去想了,不说也没关系。” “你……”叶禹凡欲言又止。 柏长青:“怎么了?” 叶禹凡一脸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柏长青的心瞬间绞了起来:“怎么会呢,傻瓜……” 叶禹凡:“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柏长青语结。 叶禹凡哀怨地看着他:“我看见你好几次,但你每次都逃走了。” 柏长青爱怜地用手指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我怕打扰你。” 叶禹凡:“可我一直在找你。” 柏长青问:“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找我呢?” 叶禹凡哀怨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地抛弃我了。” 柏长青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又疼又酸,“我爱你啊,傻瓜……” 虽然柏长青这样说,叶禹凡还是觉得很委屈:“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主动离开我了,就算你生了病,我也会陪着你,照顾你。” 柏长青像是有些为难,叶禹凡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让自己失望的话,但柏长青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好,我发誓,如果我主动离开你,就……” “不要!”叶禹凡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瞬间捂住柏长青的嘴,打断他道,“不要发毒誓,就算你真的……因为什么原因……要离开我,我也不想你受伤害,无论你在哪个角落,让我知道你好好地活着……”他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样扑簌扑簌落下来。 柏长青五味陈杂,眼中是难掩的哀伤,他抱着这个大男孩不断地哄,说着大半辈子都没再说过的甜言蜜语来安慰他:“我也不想离开你,我想带你远走高飞……” 可他心里却说,我的小傻瓜,我怎么可能不离开呢?你还那么年轻,我却已经是个半身埋进土里的老男人了…… “我们去卢尔马兰,你还记得吗,你最爱那里与天相接的紫色花田……” 那些爱恨情仇,那些岁月的磨难,那些对你的日思夜想,早已使我千疮百孔,而你的出现只能让我负重的灵魂得到暂时的解脱,如同回光返照…… “我们找个僻静的农舍,养一匹雪白的安达卢西亚马,就像海子诗里所写的那样……” 我终有一天离开你,在你年华正好的时候,骤然消逝,不值得你牵挂,不值得你为我牺牲分毫…… 柏长青故作轻松地拍着他的背说:“可是你舍得跟我走吗?你的朋友,你的学业,该怎么办呢?” 是啊,多么让人心动的愿景,可叶禹凡却犹豫起来。 他皱着眉头,像是在做什么天人交战,过了很久,他才诚实道:“我想不管不顾,只跟你在一起,但是我这么想的时候,这里很难受。”他茫然得指着自己的胸口,有些不解。 柏长青苦笑了一下,果然如此。 人死复生是多么复杂又不可思议的事,只是拥有夏骁川记忆的百分之一,或是夏骁川的灵魂碎片,就足以让怀念他的人感天谢地了,他怎会强求这个少年承载往生者的执念,傀儡般地活着呢?叶禹凡应该有属于他自己人生的轨道。 柏长青状似无措地问他:“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禹凡咬着嘴唇,趴回柏长青胸口,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柏长青提醒他:“我记得,你还在参加一个绘画比赛吧?” “好像是……”叶禹凡晃了晃头,“这两天我总觉得有点恍惚。” 柏长青:“哪里恍惚?” 叶禹凡:“好像忘记了一些事。” 柏长青:“是因为见到我,太高兴了吗?” “也许是吧。”叶禹凡突然笑了,“你知道吗,自从我清醒以来,夜夜梦魇,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直到前天跟你来到这里,我才觉得踏实,能安心入睡真是太好了。”这是少年在这两天中唯一绽放的笑容,他一直很不安,像是在害怕什么。 柏长青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清醒的?” 叶禹凡想了想,说:“快两年了吧。” 柏长青笑道:“那这两年,你应该画了不少画吧?” “不。”叶禹凡看着自己的手,苦恼道,“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柏长青道:“可能是生疏吧,毕竟,那么久都没有画了,还是得多动动手才好……你想画画吗?” “想啊。”叶禹凡有些失神道,“无时不刻地想。” 柏长青撑起身:“我们一起去买些纸笔和颜料。” 叶禹凡却像只猫一样弓了起来,他不愿意出这个房间一步,又不想与柏长青分开。 柏长青叹了口气:“我们还得去买些吃的回来,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主食了。” 叶禹凡望着柏长青,拼命摇头:“你不要走。” “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你看,我的护照和□□都在这里,我只带一些现金,哪里都去不了。”柏长青看了眼自己的腕表,说,“最多三十分钟。” 叶禹凡捧着柏长青递过来的护照,很艰难地说:“那我等着你。” 柏长青摸了摸他的头顶,穿上大衣和帽子就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叶禹凡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抱着双腿,裹着薄毯——上头有柏长青的味道,他蹲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房门。 见柏长青进来,叶禹凡忙不迭地跳下来扑上去,狠狠地抱住。 柏长青无奈地拍着他的背:“你看,我没骗你。” 短短二十来分钟,却让叶禹凡觉得,像是等了好几个小时。 纸笔和颜料都是画材店里的基本款,短时间内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叶禹凡不挑,翻开速写本就开始随手涂画,速度很快,一张接着一张,线条像是流水似得从笔下淌出。 少年的眼睛像是一台移动摄像机,眼前的男人走到哪儿,他的画笔就追随到那儿,柏长青提着水壶烧水的,弯腰洗水果的,整理床铺的……他画得心情飞扬,没有比画自己的爱人更让他觉得充实快乐的事了。 可他很快就累了,握着笔的手越来越无力,他毫无知觉,等柏长青发现的时候,他竟然已经闭上了眼睛! “……骁川?”刚削好苹果的柏长青紧张地凑过去,听少年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道,“长青,我困……” 他们早上躺到九点才醒,现在又不到午时,怎么会困呢?虽然奇怪,但柏长青没有说什么,替叶禹凡放平身体,盖上被子。 他抽出本子翻看,没一会儿,双手就颤抖起来。 那熟悉的人影,飘渺绝伦的画风,只可能出自一人之手……他再也不怀疑,这就是他的骁川! 只不过,你是在想念过去的我吗?那个年轻俊雅,站在你身边也毫不逊色的我…… 男人抱着本子,禁不住泪流满面。 泪水沾湿了页面,线条晕成一点墨云,装饰了画面上,年轻男子的衣衫。 而就在这个时候,柏长青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动了一下,他侧过头去,竟见躺在床上的叶禹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少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你还好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他没有等到柏长青的回答,眼皮又缓缓地合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世界疯了 在以官家为首的旧势力遭受重大打击之后,有不少大小公司趁势而起,其中有一个叫“梦圆”的艺术家事务所,大有与“海纳艺术”齐头共进的趋势。 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梦圆”是京城太子之一秦孟元的私人产业,只是原本在三大家族的遮挡下,它几乎不见天日,而今,终于有了可以伸展的空间。 这样的局面,也让正值毕业季的各大美院新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 然而,国内的艺术界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就在众人各归各位、继续生活之时,又一个新话题占据了艺术圈的媒体头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前京市长穆某被曝文物走私,疑官家牵扯其中》。 发出这篇报道的媒体,正是采访陶思非的那家杂志社的合作报社! 群众们惊呆了,文物走私?这可是大罪!姓穆的已经倒台,算是罪有应得,但官家凭什么可以风平浪静心安理得那么久? ……唉?等等,走私什么文物?艺术品? 该杂志社继而刊登了一篇解密夏氏的文章——《国内最神秘艺术世家夏氏之湮灭》。 很多wg以后出生的年轻人都对前人往事没有足够的了解,而大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却对当年发生的惨剧选择闭口不言,正在愈合的伤疤,谁也不愿意去揭起,平添苦痛。 因此,杂志刊登对夏氏在艺术商的造诣进行了大篇幅的描写,却虎头蛇尾地对其结局一笔带过,就像八国联军侵华时圆明园被焚毁的耻辱历史,在书卷里往往是简单的一页。 如果没有人挖掘、缅怀,它们就像被胡乱埋葬的无名尸体,被尘土慢慢腐化,融为一体,再也没有人知道,再也没有人记得。 在众人痛心疾首、惋惜哀叹的同时,媒体也不甘落后,纷纷挖掘起与夏氏有关的一切。不知是谁透露的消息,竟有一家媒体曝出《夏氏藏画未遭焚,现藏何处成谜》的新闻,继而,又有不少书画界的专家大师介入称,夏氏藏画可追溯至宋代,或有不少为国宝文物,其中就有国画界的泰斗傅然! 难道穆某和官家涉嫌走私的文物就是出自夏氏?难道夏氏的藏画在官家手里?——这成了最让人信服的推断! 难怪泓韵能在新中国的艺术界屹立数十年不倒,有那样一批本该不属于他们的国宝在手,随便一幅远渡重洋都价值□□! 人心难测,众口铄金。 正如官鸿泽所预言的,所有的矛头在一夕之间指向了官家,指向了官家的掌权人——官林运! 无数的记者围在官家府邸,连出门买菜的保姆都不放过地逼问,他们有太多疑问,夏家的藏画到底是如何到达官家手中的,官家到底有没有涉嫌走私文物,如果有,已经卖了多少,良心何在……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他们咄咄逼人,充满了愤怒,好像他们的怀疑都是真的。 这一刻,官家无论怎么回应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官家也什么都不敢说,因为那一段过去牵扯了太多往事丑闻,包括夏骁川和方若瑶的死…… 但群众却不想放过他们,短短几天,又有不少和夏骁川有关的旧闻被曝出,包括夏骁川的年少天才、出国游学的经历,也包括他回国后发生的事,其中就有他与有夫之妇方若瑶纠缠不清,还与柏三小姐柏紫怡未婚先孕的风流事迹,但针对夏骁川的□□很快被另几条新闻掩盖——《匿名人士曝夏家后人系同志,曾与官柏二家少爷上演三角恋》。 这条不堪入目的报道,比旧时代的宫廷秘闻和娱乐圈的明星艳照还引人眼球,让原本并不关注艺术界的人也展开讨论! “什么?夏骁川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跟两个大男人玩三角恋?” “哎,贵圈真乱!不过说起来,真正的艺术家哪有几个正常?不管男人女人,有热闹看就好……” “所以,官家是通过‘爱情’把夏家藏画骗到手的吗?靠,这年头,美人计都能使在男人身上了!” “可官家有什么权利继承夏家藏画?相比而言,还是柏家更有资格吧,至少还有个未婚先孕的柏紫怡……他们的私生子出生了吗?现在应该成年了吧,你说什么?难产死了?……不会是被谋杀的吧!” “夏骁川不是还有个学生吗,就那个海纳艺术的董事长,要论继承,怎么说也轮不到官家吧!” …… 闲来无事的人们最是八卦名门望族的风流爱情,无论是当年的“人间四月天”,还是的今朝的“断袖争画宴”……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话题的当事人全都忍受着舆论的折磨,包括引起这场风波的陶思非。此刻的他,正狠狠地把一本乱写的杂志掷在地上,脸上的谦和温煦的表情早就不复存在。 “一群无聊之人!” 身边还堆着无数和这场话题有关的杂志和报纸,事情明明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进行了,可他却不觉得解气。 “难道就没有人在意夏骁川是怎么死的吗?”他咆哮着,眼睛通红,“没有人关心他本不该死吗?” 门声轻响,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走进来:“很少见陶大哥这么失态呢。” 陶思非整了整领带,皱着眉请他坐下。 秦孟元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一张报纸,上头竟是谴责夏骁川违背家训、不务正业的报道!笔者说的好像身为夏家后人就理所当然该为人民服务创造财富似的。 秦孟元笑着摇摇头:“陶大哥也别生气了,媒体本就是一群看见骨头就啃的走狗,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事情自然会有合理的解决。”。 陶思非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有什么线索了吗?” 秦孟元:“官家那边还未出声,但是我已经找人买通了官凤鸣,听说夏家的藏画并不在他们手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夏骁川回国后所作所画都还存在,而且是由官林运一人保管。” 陶思非点了点头:“老钟没有骗我。” “可以先让记者把这件事情曝光,至少让世人看一看夏骁川的画,这样,大家对夏骁川的中伤也会减少……”秦孟元一笑,“毕竟,人们对天才的态度,都是宽容的。” 陶思非起身,看向二十层高的窗外。 楼下的行人车辆如同蝼蚁般缓慢地爬行,物欲横流钢筋林立的都市,与宁静的西里截然不同。 就好像那个永远安静从容的男人,就算他遭受那样的事,也还是保留着坚韧与美好…… 陶思非想到了不久前打电话来劝自己不要曝光夏骁川事迹的Ian,突然开始烦躁起来,被仇恨蒙蔽的自己,很是丑陋……可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维持初衷,一步步走下去,他要看到那些伤害过夏骁川的人收到报应,否则他一生都无法释怀! 与此同时,关注着事态的还有在h市筹备开“夏氏艺术馆”的二人。 陶思非不是唯一一个扔杂志的,对于一些不实报道,葛钦舟是动手直接撕。 见夏骁川被人非议,葛钦舟根本没办法冷眼旁观!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去引导新的舆论走向,因为夏氏的藏画就堆在他家。 可他也很清楚,一旦如此,他们可能再也无法知道那些被恶意抹杀的往事。 他只能等,等有人把知情者逼出来,等官家坐不住了跳出来! 那厢,崇山正与官鸿泽通电话。 “……陶思非确实在国内,我已经证实了,海纳艺术背后的人就是他。”对那个还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这几天与其说是煎熬,更多的是磨砺,世上没有几个人可能在一生中遇上这样大的事了! “对,现在遍地都是与夏骁川有关的新闻,你上网应该也可以看到……”崇山也很心疼对这个时刻信任着自己的学生,“你父亲还没有什么回应……” 边上的葛钦舟给崇山使了个眼色:“替我问问,叶禹凡最近怎么样。”叶禹凡身上的秘密,葛钦舟并没瞒着崇山。 崇山怔了怔,“人死复生”这样的现象,他是不大相信的,他不理解葛钦舟为什么始终毫不怀疑地坚持着这个诡怪的观点。 有点心不在焉地向官鸿泽询问着,却不料那头的回答会让自己惊得说不出话来。 …… “……什么?叶禹凡失踪了?”葛钦舟猛地站了起来。 崇山有些僵硬地转述:“鸿泽说,柏长青去了西里。” 葛钦舟:“……” 崇山:“他还说,当初那个诊断过叶禹凡的心理医生,芮北年,也在西里,他为叶禹凡做了催眠,叶禹凡好像……丧失了神智,跟着柏长青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谁也找不到他们。” 葛钦舟脸色发白,崇山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报纸上看到夏骁川和柏长青相爱的事迹,“叶禹凡应该从没有见过柏长青吧……跟他走了没有关系吗?”报纸上说,二十年前柏长青杀人坐牢,前不久才刚刚出狱。 葛钦舟捏紧拳头,道:“我们立刻出发去西里一趟。” 崇山:“……” 京城,柏家宅邸。 “少爷,是晴小姐来电……”管家有点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位年轻的柏家掌权者,有着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和阴晴不定性格,但至少对柏晴,这位少爷是向来包容宠爱的。 就算如此,柏凌也已连续挂断好几个来自柏晴的电话,听闻管家说她直接致电柏府总机,他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把电话给我。” 管家恭敬地递上子机。 “什么事。”柏凌淡淡地开口。 柏晴:“大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柏凌:“你觉得我最近很闲?” 柏晴:“我想问你……” 柏林打断她:“如果是有关‘二叔’的事,你现在在网上就能查得到。” 他承认了!柏晴激动起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 柏凌沉默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二叔的事,但我现在也没空问你。”柏晴顿了顿,说:“我只想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柏凌:“你要这个做什么?” 柏晴:“他把我们的一位朋友带走了,那个人还要参加绘画比赛,我们现在都急着找他……” 柏凌:“S.A.Fale?” 柏晴:“……是的。” 柏凌揉着眉心,柏长青真是走火入魔了,只是个画风相像的孩子……这个时候还做这种事,他以为自己活在童话故事里吗? 一边在心里抱怨着,柏凌一边想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柏君儒,却在这时听柏晴道:“大哥,S.A.Fale就是夏骁川,阿泽他们亲眼看见他和二叔相认的。” 柏凌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这世界,疯了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抹不掉的温柔 柏晴并没有从柏凌处得到柏长青的联系方式,因为柏家人只知道他去了西里,至于他去做什么,住在哪里,有没有手机,谁也不清楚。 而柏凌显然也把柏晴的话当成了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你道听途说了什么,夏骁川已经死了,就算那个S.A.Fale再天才,也只是另外一个人。” 柏晴被大哥的态度吓的结巴起来:“我,我……”她想解释,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而且柏凌也没有想听她说话的意思,反而气指责她:“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变成一个爱管闲事的姑娘,小晴,你喜欢阿泽我管不了你,但他要做什么,我希望你和小沐都不要掺和进去。” 柏晴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毕竟娇气,几乎没这么被训过,尤其还是向来宠爱她的大哥,而护妹心切的柏凌却还在喋喋不休:“国内现在什么情形,我想你多少也应该听说了,这几天很可能有记者会跑去西里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不要乱说话,特别是小沐,你注意保护好他的**……” 委屈地挂了电话,柏晴看向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胞弟——刚才的对话他全部听见了。 “他们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们。”柏沐眯着眼睛道。 柏晴:“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柏沐摸了摸“达芬奇”的耳朵:“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柏晴:“什么预感?” “你说……”柏沐抬起头,看向柏晴,“我们会不会不是爸妈的亲生子女?” 柏晴大惊:“啊?” 柏沐:“当年姑姑和母亲一起去乡下养胎,但最后回来的却是只有母亲和我们,就算当年他们对外宣称姑姑难产而死,我们却也不并知情,反而以为姑姑是生病去世的!” 柏晴有点意识到柏沐详表达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可能是姑姑的孩子?” 柏沐耸耸肩:“谁知道呢,姑姑未婚先孕败坏柏家的名声,何况她怀的还是夏骁川的骨肉,夏骁川又是什么人?他可是同性恋。”在那个年代,这种现象几乎是不能被容忍的。 柏沐所说的句句在理,柏晴都没什么可以反驳,家人瞒着他们柏长青的存在,就相当于瞒着和夏骁川有关的一切……这完全说得通。 柏晴脸色发白地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柏沐垂下头,抚摸着怀里的猫咪:“只能找到二叔,当面问他啊。” 在柏家姐弟商量这事儿的同时,其余的人也没闲着。 官鸿泽连着打了几天的电话,问了许多在西里的朋友,让他们帮忙留意打听。其中敷衍打哈哈的有之,直截了当表明没空的亦有之。 若是放在从前,官家少爷这一句话,就有人排着队地鞍前马后,可直到这一刻,官鸿泽才发现,哪些人是真正为自己的人格所吸引,而不是因为官家的势力。 何月夕、郭哲恺二人没什么人脉朋友,只能用最老土的办法,亲自穿街走巷地寻找。 西里的城市规模虽然不大,但他们想要找叶禹凡,还是等同于“大海捞针”,何况,谁也说不清柏长青会带有叶禹凡去哪里,也许去了别的城市呢?想到这里,两人就无比沮丧,恨不得时间退回那天下午,听从那个狂躁医生的话阻止柏长青。 这段日子又恰巧是“克里斯·费昂”绘画比赛的复赛期,西里人来人往的全是游客,不出几日人会更多,因为比赛最终结果会第一时间在这所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公开。 而复赛的主题也已在昨天网上公布了,那是个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宗教性题目——《karma》。 很多老外认为这个题可以翻译成“desire”,即“**”。如果用中文翻译的话,可理解为“做事”,后引申为佛教的因缘与因果。 翻译成desire也没错,有**才会去做事,做任何事都会有相应的“结果”,即因与果。 既然如此简单,那赛方为什么要选“karma”这种生僻又晦涩的梵语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比赛发起人“克里斯”,是个佛教教徒——就是这么任性。 看起来,主信佛教的中国、日本、印度等东南亚参赛者占了很大的优势,可真正当他们提笔的时候,又发现这题大到无边,几乎可以画任何他们想画的东西,因为任何人都能解释——“这就是我‘想’画的啊,这就是我的desire!”,或者说,“比赛是因,我画的画即是果!” …… 又是一个考验个人艺术素养和思想深度的题,众人不免感慨,大艺术家也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甲可以当的,也不是会画画就能拿大奖的。 官鸿泽在看到赛题后,直接定论:“如果叶禹凡是夏骁川,那我们就看不到S.A.Fale的画了,因为,夏家人有绘画的因缘,却没有参赛的**。” 他又问傅廷信:“你想好打算画什么了吗?” 傅廷信:“……” 画什么?一想到打败自己的S.A.Fale就是一个自己永远都无法追上的神级人物,那人还呆在一个比自己年轻的身体里,他就觉得人生没有了盼头。 如果没有赢得比赛的**,那参加比赛又有什么意思? 名利和钱财?出生名门世家的傅廷信对这些从来没有需求。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路?为什么要画画?对它有冲动和热情吗? 傅廷信脑中一片空白,他此刻真想面对面地问一问叶禹凡,哦不,是那个在十七八岁就画出流风回雪线的天才夏骁川,他画画的理由是什么,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好像在夏骁川短暂的人生里,逆天的才华只带给了他不幸的遭遇和悲惨的命运轨迹,仅此而已。 …… 叶禹凡悠悠转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看清柏长青的身影后,紧张地撑起身子扑上去。 “怎么了?”柏长青轻轻拍他的背。 “我刚刚,想起一些过去发生的事。”叶禹凡抱着他,不知道怎么说,梦里的情景难堪得让人无法开口。 柏长青哄着他:“什么事?来,告诉我。” “……有人用纱布把我缠起来,从头到脚,就像包裹木乃伊一样,但留着我的鼻子和嘴,让我呼吸……”叶禹凡皱着眉头回忆,“我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触觉。” 柏长青脸色发白:“是谁对你这么做?” 叶禹凡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而是道:“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一动也动不了,我很害怕,想说话,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像是蚊子的叫声,我的耳朵也被塞住了……” 柏长青:“后来呢?” “有人吻我,抱我……”叶禹凡闭上眼睛,身体簌簌发抖,回忆里,因为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样子过了很久,当有人亲吻他时,他竟因这唯一的触觉而感到享受,他饥渴地吸吮着对方口中的津液,与对方纠缠,并且渴望更多的深入和拥抱。 柏长青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抱着叶禹凡颤声问:“那个人,是林运吗?” 叶禹凡闷不吭声,只是紧紧抱着柏长青的手臂透露了他的害怕和紧张。 过了很久,叶禹凡才小声说:“我想画画。” 柏长青把本子递给他,叶禹凡靠在他怀里画了起来,仿佛通过画画就能忘记一切痛苦与烦恼。 旅店楼下的小酒吧传来节奏缓慢的爵士乐,单薄的被褥缱绻着缠绕在两人腰间,西里过于慵懒的季节让一切都变得无比悠闲,可空气中却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哀愁。 柏长青默默地陪着叶禹凡,他想起当年在法国时,曾有一次和夏骁川的对话—— “你喜欢画画吗?” “还好,只是无时不刻地想画画而已。” “觉得画画快乐吗?” “不,和你呆着的感觉更快乐。” “那为什么还是想画画,而不是更想我呢?” “因为画画证明了我的存在啊,就像卡迪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可是,想你并不能证明我的存在,那只能证明你的。” “……那就请你,在画画的时候,也顺便地想一想我吧。” “我已经在那么做了。” …… 是的,他一直在那么做,他的画不但证明了他自己的存在,也证明了柏长青的存在,当年在国外看见《巴黎艺术报》上刊登的《背影》,柏长青就激动悲伤得不能自抑。 他的爱人是那样有才华,可他却宁可希望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天才有什么用?天才都是不幸的!他只想要他幸福,想要他好好地一辈子而已…… 轻轻地拥着怀里年轻的身体,柏长青不无哀愁地想。 “可以为我画一张肖像画吗?”柏长青问。 “你的肖像画?”叶禹凡傻乎乎地重复。 柏长青:“对,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叶禹凡有些茫然,但他对柏长青几乎言听计从,想到要画爱的人,心情也好了起来:“我能画一张大的吗?” 柏长青忍俊不禁:“当然可以。” 叶禹凡心焦道:“可是这里没有大画板,也没有纸。” 柏长青:“我出去买。”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次叶禹凡也不再患得患失,很干脆地答应:“好,你快些回来。” 柏长青亲了亲他的额头:“嗯。” 因为需要采购的东西比较多,这一回柏长青带了信用卡,画板和画架一个人抗不了,他便留了旅社地址,让画具店的伙计送去。 等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两人简单吃了些柏长青从餐馆里打包回来的饭菜,叶禹凡就开始动笔,他让柏长青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而自己把画板架在床前。 灯光很幽暗,但这不影响柏长青在叶禹凡眼中的形象,就算不看,他也已经把眼前这个男人的容貌刻在了心里。 ——纵是时光,也抹不掉他的俊雅的脸庞和温柔的眼神。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等待真相到来 克里斯·费昂的绘画比赛依旧是整个西里的共同话题,街头随处可见的年轻人都在谈论着这场复赛可能会有的局面,还有不少人开了投注游戏赌最后的首胜者,而从一开始就备受关注的S.A.Fale不无意外地占据了投注榜前列。 柯竞从一家私人投注俱乐部里抽身出来,却不像其他参与游戏的人那般一脸兴奋又期待,他很担心叶禹凡的失踪会持续到绘画比赛结束。 回忆着和这人的相识过程,柯竞觉得有点恍惚。 自从出国后,他一直不合群,用孤傲的外表抵挡着这个世界……直到叶禹凡出现。 对方像是磁铁一般吸引着自己靠近,让他不由自主地敞开心扉。 柯竞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对叶禹凡来说是不一样的,而他对叶禹凡也有一种独特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表现在,他会想去干涉叶禹凡的交际,当对方与自己不认可的人在一起时,他会觉得异常烦躁,譬如当初叶禹凡与唐真的“交往”,以及叶禹凡对官鸿泽别样的态度,等等。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多事了。因为叶禹凡对自己和对何月夕、郭哲恺他们一样,都一视同仁——他并不是特殊的。 这也是当柯竞知道S.A.Fale就是叶禹凡的时候,无比愤怒的原因。 愤怒过后,柯竞又觉得有点委屈,就像是没有得到长辈重视的小孩……但他也不能怎么样,叶禹凡又不是他的谁,别人都没管那么多,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干涉呢? 于是,柯竞在“想多靠近一点”和“还是保持距离”两者之间摇摆,搞得自己纠结无比。 当然,要申明一点,柯竞对叶禹凡的感情是绝对纯洁的“友谊”。 他把自己对叶禹凡的特殊感情,归结为人与人之间的磁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禹凡那家伙似乎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投注榜上高高悬挂着的S.A.Fale的名字,就能说明一切。 现在,叶禹凡身上又出现了一个巨大又诡异的谜团,他牵扯着所有人的心,包括从来都特立独行的柏沐以及高傲自负的傅廷信…… 柯竞深深地叹了口气,为叶禹凡的“渐行渐远”而惆怅。 就在这时,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叫了他的中文名字,他一扭头,就看见一个好多年都没见的“熟人”。 “……秦孟元?”柯竞有点惊讶,这家伙怎么来西里了? 秦孟元笑着走近,热情地给了柯竞一个拥抱:“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真让我感动。” “你来干啥啊?”柯竞以为他是来找官鸿泽或是别的什么人,只是偶然在路上遇见自己,所以顺便打个招呼。 没想到秦孟元却看着他说:“我是来找你的。” 柯竞有点懵了:“找我?” “没错。”秦孟元笑着环视了一周,“找个地方坐下说?” 柯竞怎么都没想到秦孟元会特地跑到西里来找自己,他能猜到的唯一理由,就是对方想邀请自己加入对方的工作室,他看过国内的新闻,自然清楚“梦圆”的发展状况。 可他又奇怪,自己都还没毕业,值得秦孟元丢开发展正热的公司,千里迢迢地跑到西里来邀请吗?答案是,不可能。 ……那秦孟元到底有啥事儿呢? 咖啡馆里,柯竞一脸狐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秦孟元,问:“你怎么不找你的‘老朋友’叙叙旧?” 秦孟元苦笑:“我倒是想找他,但恐怕他没时间见我。” 柯竞:“倒也是,现在你们一起一落,见了难免尴尬。” 秦孟元也不跟他抬杠,轻松转移话题:“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你考虑好了么?” “我都快受宠若惊了。”柯竞瞪着他,“说正事儿吧,不说我走了。” 秦孟元“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确实有别的事找你。” 柯竞哼了一声。 秦孟元道:“知道夏骁川吧?” 柯竞听到这个名字,心瞬间提了起来,难不成秦孟元想跟自己打听“夏骁川”?太可能吧……他完全有更好的人选,譬如官鸿泽。 正想着,秦孟元又补了一句:“最近国内媒体炒得这么火,你不应该没听过。” 既然如此,秦孟元应该是对夏骁川有所了解了,“哎我说,打击官鸿泽他们家不会是你借着夏骁川的名义搞的吧?”柯竞突然蹦出一句。 之前,他以为夏骁川的悲剧只关乎儿女私情和个人恩怨,完全没把他与三大家族的波折联系在一起,但自从官鸿泽和他说过那句话后,他开始怀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料秦孟元露出讶异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柯竞愣了一下,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就在这时,秦孟元抛出了一句让柯竞彻底呆滞的话:“你知道夏骁川是你的表舅吗?” 柯竞瞠目结舌地看着秦孟元,不知道作何反应。 秦孟元笑了笑:“看来你对你母亲的事,完全不了解呢。” 柯竞:“……” 秦孟元:“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一趟,了解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望着眼前被改造成酒馆兼旅舍的小别墅,男人苦笑,谁能想到,那些孩子们千方百计寻找的两个人,就在距离他们一条街远的小酒馆。 又对照了一下纸条上的地址,男人才略有踟蹰地迈了进去。 “hello……”房间门被轻轻叩响,店里唯一的服务员带着歉意道,“先生,有人找您。” 柏长青愣了愣,有人找?是什么人?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叶禹凡——他又睡着了,床边的画板上,才刚出现一个人型的轮廓,但叶禹凡画着画着,就困了。 现在的他,好像极其容易就耗尽体力,柏长青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担心。 顺手替叶禹凡掖了掖被角,柏长青脸色凝重地站起来,轻掩房门后下楼,看见来人时,他登时怔住了。 “……大哥。”眼前的男人,正是柏长青的长兄,柏君儒。 柏长青拉开椅子入座。 穿着一身灰色薄线衫的男人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见柏长青微蹙着眉头,柏君儒缓声解释:“我知道你的刷卡记录,然后去了那家画具店。” 柏长青微微颔首:“您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柏君儒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柏凌说,你把那个叫S.A.Fale的孩子带走了。” 柏长青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柏君儒看着他,半晌才道:“听说那个孩子的画风与他很相似。” 柏长青这回连应声都没有,他拧着眉头,一脸犹豫的样子。 柏君儒:“你就这样,把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当成那个人,禁锢在自己身边吗?” 柏长青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动了动唇,可仍是欲言又止。 柏君儒长长地叹了口气:“长青……夏骁川,已经去世了。” 柏长青猛的抬起头道:“他没有……”但他发现自己的语气是如此僵硬。 柏君儒劝慰道:“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所以现在一切都依你……可是长青,你是决定,要在这个年纪,再糊涂一次吗?” 柏长青默不作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紧握而泛起了青色,他像是使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再给我一段时间。” 柏君儒慈爱地看着他:“我不是来催你的,其实如果你坚持,我甚至能成全你,让你带他走,甚至让你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柏长青缓缓摇了摇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他也希望可以任性而为,但是,他早已过了冲动自负的年纪…… 柏君儒带着愧疚的表情问:“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睡着了。”说着这句话的长青,眼中突然绽出一丝温柔,连柏君儒看了都有些呆。 他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长青带着那个年轻的画家回国,当时的他是那样快乐潇洒,沉浸在爱情的世界里,每一天都阳光灿烂……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欲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可是怎么都酝酿不出合适的话,直到柏长青看向自己,才呐呐地问了一句:“你不去看看柏沐么?” 柏长青浑身一颤,摇了摇头。 柏君儒有些尴尬:“他毕竟是……” “不。”柏长青打断他,决绝道,“如果可以,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柏君儒好像很难过,他垂着头咳嗽了两声,立显苍老之态。 “谢谢您这几年来对他的照顾……”柏长青的视线落在别处,“也希望,我们能把这个秘密带入土里。” 柏君儒:“……” 柏长青站了起来:“之前听凌儿说,您身体也不大好……要是没别的事,您先回去吧。” 柏君儒呆呆地看着柏长青转身,一步一步走上楼去,那个消瘦却坚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又咳嗽起来,难受地捂着胸口。 突然间,身上传来了手机的声响,“喂……”他沙哑着声音接了电话。 “爸。”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躁的声音,“小晴和小沐回国了,秘书说今天查到他俩的入境信息,您知道吗?” 柏君儒:“……” 柏晴和柏沐站在机场里,感受着世界另一个半球的炎热五月——首都和西里的气温真的差了很多! 出了机场,一样有私家车接送,但这一次,接他们的却不是柏家人。 十二个小时前,他们接到了kevin的电话,并被问及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世,由于家人对柏长青身份的隐瞒,憋得郁闷的两姐弟瞬间上了勾。 手机按照要求关了机,几乎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接着以最快的速度买机票回国。 轿车在城市宽阔的主干道上行驶,经过一个商业广场,外头聚满了人,因为天气好,有不少带着孩子出门的小家庭。 柏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出生挺不幸的。” 柏凌:“嗯?” 柏晴:“一切都要□□涉,想做的事,喜欢的人……到最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柏凌抱着速写本涂涂画画,不再吭声,他是没有姑娘那么伤春悲秋。 柏晴又道:“我现在都预感有人当着我的面告诉我,我不是柏家的小孩了。”她有些害怕握紧了柏沐的手。 “就算告诉我我是捡来的,我也接受。”柏沐轻声说,“我讨厌被瞒着。” 柏晴:“你说,阿泽知道他妈妈是那样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的爸爸,从来没爱过他的妈妈。” 柏沐歪着头说:“没什么感觉。” 柏晴:“你真冷血。” 柏沐:“因为这样的事,也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听了这一句,柏晴突然就噤声了。 他们不再说话,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真相的到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互勾结的证据 陶思非缓步走在静谧的小道上,周围都是绿化,隐约可见不远处立着一幢有些年代的老旧别墅,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别有味道,可他的心情却没有步调那么平稳缓和…… 叩响门扉,开门的是意料中人,陶思非摆正身姿叫了一声:“官大哥。” 面前的男人满身疲态,但对来人却并不觉得惊讶。 陶思非扫视着周围,二十几年了,改革开放后大肆拆建的京城早已脱去了它原有的模样,可唯有这里——这一块地皮,仿佛与时代脱了轨,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切都没变,“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他看向官林运。 对方似乎在他看似怀旧的目光中有所动容,转身留了门,后者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入。一入内,扑面而来的童年记忆,更是让陶思非心情起伏。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官林运到来这里学画画,同样一前一后地穿过门厅,去拜见那位年轻的艺术家…… 可是,那个原本挂满画作的房间,现在空空如也,唯留画室中央,一块被幕布遮掩的画板,以及画板前距离恰当的高脚凳。 空荡荡的房间让陶思非不安起来,他想走上前去撤掉那块幕布,不料被官林运一把拽住:“你做什么?” “画呢?”陶思非瞪着官林运质问,“夏骁川的画去哪儿了?” 官林运一脸平静地看着他,道:“烧了。” 陶思非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官林运:“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吗?” 陶思非笑了笑:“当然,还是要跟您叙叙旧的。” 官林运松开他,负手而立:“我没想到,当年好心培养你,让你跟骁川学画,却是养虎成患。” 陶思非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好心培养我?官林运,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为了培养我,还是为你们官家当年的冤孽赎罪?” 官林运眼皮一跳:“当年……” 陶思非无礼地打断:“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官林运:“……” 陶思非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画室,反问:“你说我是虎,那你对夏骁川来说,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官林运转过身,“我知道和秦兴联手的人是你,海纳集团背后的人也是你,掀起舆论狂潮,让所有人开始议论夏骁川的人,也是你……如果你要为你的父辈报仇,那么你已经成功了,但你的目的是夏骁川的画作,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官伯伯,您是不是误会我们了……”就在这时,门廊深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官林运瞥了陶思非一眼,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就明白了。 “抱歉,我看见门没关,就擅自进来了。”秦孟元笑吟吟地耸了耸肩,“官伯伯,陶大哥向您打听夏骁川的画,并不是想‘独占’它们。”“独占”二字刻意加重,仿佛在暗指什么。 官林运:“那你们想做什么?公开作品让人们继续议论么?” 秦孟元:“这不是挺好,正好让大家都欣赏一下夏骁川的才华。” 官林运:“你们也调查了许多,难道不知道夏家的家训?” 秦孟元笑道:“官伯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连秦始皇的兵马俑都出土了,当年它们陪葬的时候,可也没想过重见天日呀!这对咱们中国来说有多大的意义,您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夏骁川的画,您也没有私下保管的权利吧!” 官林运皱起眉头:“我说了,那些画已经不在了。” 秦孟元像是听了个笑话:“您那么爱夏骁川,我不信你舍得将他的画烧掉。” 官林运看向秦孟元:“如果我没权利,那你说谁有权利?” 秦孟元:“国家法律有规定,已逝艺术家作品如果没有他的子女、伴侣继承,就应该上交国家,由□□进行管理与保存。” 随着秦孟元的视线看去,只见门厅深处又走出来几个人,除了两个西装革履,其它人看上去像是保镖。 秦孟元道:“官伯伯,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穿灰色西装的,是文物事业管理局的副局长,赵叔叔。”他顿了顿,有介绍另一位,“他身边的那位是东城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律师王先生,对艺术品古董相关的遗产继承法案非常熟悉。您也别担心,要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有夏骁川画作的管理权,就尽管告诉我们,如果确实有冒犯的,我给您道歉。”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官林运脸色发青地看向陶思非,陶思非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王律师,问:“王律师,我这儿找到几个可能是夏骁川子女的孩子,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他们是否是夏家的后代?” 王律师:“最权威的就是做dna鉴定。” 陶思非:“但是夏骁川已经去世了。” “那没有关系,听说这里是夏先生生前的居所。”王律师看向官林运,道,“只要这里还能找到他的头发、指甲,或是血迹——我听陶先生说,他当年作画时曾呕过血,若那幅染有血迹的画作还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官林运气得浑身颤抖:“夏骁川没有孩子!” “哦?”陶思非打了个手势,突然那几个保镖身后出现了两个人,真是刚从机场赶过来的柏家姐弟,“可是我怎么听说,这两个孩子是夏骁川和柏紫怡所生的?” 官林运一面讶异地看着柏晴和柏沐,一面质问陶思非:“你听谁说的?” 陶思非耸耸肩:“当然是那些记者。” 官林运怒斥:“简直胡说八道!” 陶思非不理会他的暴跳如雷,反而问柏晴与柏沐:“你们肯定很好奇,或许也已经在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吧?” 柏晴白着一张小脸,点了一下头。 陶思非继续道:“可是,柏家人却一直瞒着你们和‘柏长青’的存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柏晴没有回答,小小的身躯紧张地绷着,但眼睛却是盯着官林运,一点不肯放松:“官叔叔,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林运板着脸问:“你们两个怎么会突然回国来,你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吗?” 柏晴摇摇头:“他们什么都不说,对这个事情也讳莫如深,但是,我们差不多都已经猜到真相了,再瞒着,有什么意义呢?” “真相?”官林运冷哼一声,“谁告诉你们,那就是真相?” 柏晴瞪大眼睛,眼中闪出一丝光芒:“那……” 官林运皱起眉头:“这件事跟你们毫无关系,你们两个也别多想,赶紧回去吧。” 陶思非立即道:“他说谎,他也在瞒着你们!” 柏晴也是一脸不信的表情。 官林运深深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穿这件事呢?他并不是柏家人!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林运……”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一个方向,只见一个白发花花的老人坐着轮椅从那里缓缓滑出来,颤颤悠悠地说:“告诉他们又有何妨?你不说,他们也会想尽别的办法去知道。” “官腾龙……!”陶思非瞪着轮椅上的老人,连名带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内心翻腾不已。 明明已经年近花甲,可那一双眼睛却仍像是凶猛野兽的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这样的人,何以良善?陶家祖辈,就是毁在这个老妖怪的手里! “你不用瞪我。”官腾龙瞥了一眼陶思非,道,“那个年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求生是人的本能,你要怪,只能去怪命运。” 陶思非:“……” 唯有在场的柏晴,还懂礼貌地叫了一声:“官爷爷……” “诶……”老人听到这句招呼,瞬间卸了杀气,笑眯眯地对柏晴招了招手,“过来,让爷爷看看。” 柏晴从小就爱去官鸿泽家里玩,官腾龙没有女儿,更别提孙女,所以非常疼爱柏晴,柏晴也不防他,在她印象里,官腾龙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官腾龙拉着柏晴的手,说:“乖囡囡,别怕,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哥,都是真的。” 众人:“……”这老头的意思,敢情柏沐是假的? 柏晴抿起了嘴,不安地晃动着眼神,但接下来,让她最害怕的一幕发生了。 只听官腾龙把视线缓缓移到了柏沐的身上,从容不迫道:“为什么柏家人要瞒着他们俩‘柏长青’的存在,就是因为,他!” 老人淡淡一笑,眼中浮起一丝不屑:“因为他的存在,就是当年我们为争夺夏氏藏画而相互勾结的证据。”仿佛看淡一切,又满是嘲讽的语气,“他的存在,也是柏长青‘背叛’夏骁川的证据。” 众人都懵了,边上的柏沐看似漠然,但发颤的手指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柏晴忍不住问:“官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要从柏家那小子带夏骁川回国开始说起。”老人幽幽道来,“夏骁川回国时,其实听轰动的,因为夏家的名气很大,夏家后继有人,界内也都很看好。但他和柏长青的关系却是瞒着所有人,毕竟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几乎是犯罪一般的存在……”官腾龙说到此处,脸上也带着一股嫌恶,仿佛表达出了那时民众对同性恋的态度。 “当年,国内掌权的还是那位穆姓者,对方听闻夏骁川在京,也亲自前来请他教习穆家小姐画画,但夏骁川性格古板,又严守家训,不愿意与政客有纠葛,就拒绝了。柏家小子为缓和关系,亲自代替他前去,戏剧化的是,穆家那妮子一下子就迷上了比她大十来岁的柏长青,而且还非他不嫁……当年的穆家,所在之位等同帝王,多少名门望族巴不得能与他们家结亲,可偏偏柏小爷不愿意。但他不愿意,不代表柏家不愿意,柏君儒反复劝说,都没有什么结果,便开始寻思着,拆散他们俩……” 官腾龙顿了顿,咳嗽了两声,官林运见状,立即到室内去取茶杯,续上热开水,塞到老头的手里,他才继续说下去。 “就在那时,夏子丹突然找上门来,说,夏家藏画并没有被焚毁,她希望夏骁川能回去继承……”官腾龙喝了口茶,“但是,夏子丹有一个条件,她想撮合夏骁川和宋熙在一起。” 有人不明白,问:“宋熙是谁?” 这件事在场的只有秦孟元有所调查,这会儿便立即接上,解释道:“她是夏骁川的母亲宋月的侄女,也是夏骁川的表妹。” 王律师“咦”了一声:“既然是表妹,怎么还要撮合他们在一起?解放后《婚姻法》规定,近亲是不可以结婚的。” 秦孟元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只听官腾龙哼了一声,道:“什么近亲不近亲,夏家这种脱离法制遗世独立的家族,怎么会去理会这些东西?他们反而觉得近亲结婚才更能将家族中的好基因继承下来……因为,夏子钦和宋月,也是表兄妹。”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章 水之木为长青 众人还一脸呆滞地沉浸在夏家人特立独行的想法之时,官腾龙又说道:“夏子丹告诉了夏骁川藏画地址,又给宋熙写了一封信,取得藏画的条件,就是夏骁川和宋熙的结合。” 反应最快的秦孟元立即道:“夏骁川没有同意?” “不错,因为他爱柏长青,所以,他放弃了夏家藏画的继承权。”官腾龙想起那件事,仍然觉得不能理解,这在当时犹如背宗弃祖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却是出于两个同性之间的爱。 他们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比如柏长青听从长兄安排娶穆家小姐,而夏骁川也可以和宋熙伪婚以取得夏家藏画,那之后,他们仍然可以相爱,那时就没有人阻止他们,可偏偏他们选择了一条绝路,既不能被社会认可,亦无法被家人理解。 柏家是行家,知道夏家藏画的价值,这件事更加固了他人想要拆散他们的想法,因为夏骁川不要的东西,会有无数人觊觎,与其落到别人手里,不如早点下手为强. 那时,柏家还有个未出阁的闺秀,叫柏紫怡。 柏紫怡长得花容月貌,与柏长青相差三年,眉眼长得也出奇得相似。柏家长辈觉得,既然夏骁川会喜欢柏长青,那么,他也应该会喜欢柏紫怡,若是能让夏骁川和柏紫怡发生点什么,事情就完美了。于是,有一段时间夏骁川去柏家时,他们总找事支开柏长青,安排夏骁川与柏紫怡共处。但夏骁川是个不开窍的,他心里眼里只有柏长青一个,根本不能理解柏紫怡的暗送秋波,他和柏长青一样,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过了一段时间,柏长青发现端倪,于是不再带夏骁川回家,而是在外头混,当然,这之中少不了官林运。 “本来,这件事与官家完全扯不上关系。”官腾龙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官林运一眼,没错,正是官林运对夏骁川异样的态度,让柏家人找到了契机,“一日,柏家家长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联手演一出戏。” 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这是一出为了分开夏骁川和柏长青而布的戏,官家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就是夏骁川有生之年的所有作品。 是的,不是夏氏藏画,而是夏骁川的画。 虽然夏氏藏画的价值□□,但知道夏家历史的人都清楚,那是不吉利的东西——没错,夏氏藏画,是用来“陪葬”的。 但夏骁川的作品意义就不一样了,因为夏骁川在还未出国之前就被业界公认为天才,名气和才气都非同小可,而夏家除了他,又都已逝亡(夏子丹幸存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作品一旦出现在市面上,绝对会成为艺术界的风向标,让人趋之若鹜。 官腾龙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这就是当年柏家人与我签的字条。”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柏家和官家竟然把夏骁川当成一件活商品做交易,而且还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王律师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问:“能否让我看一看?” 却不料官腾龙做出了一个让人万分惊讶的举动,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条撕了。 “没有必要,这玩意儿不过是我们之间达成的一个共识,柏家人敢这么做,不过是凭着夏骁川爱柏长青,但是现在夏骁川死了,没有人会帮他们说一句话,别说咱们……这东西根本不具有法律效益。”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唯有秦孟元还在乎着刚才的话题:“能不能说一说,你们当年演的是怎么一出戏?” 官腾龙:“不过是想方设法让他们两地分隔的戏码。” 秦孟元“咦”了一声,问:“难道……柏长青得痨病,不是偶然的?” 官林运皱了一下眉头,想要出声阻止,官腾龙却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秦孟元:“……不是吧,肺痨这种病,弄不好不是会死的吗?” 官腾龙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在笑秦孟元的天真:“如果柏长青真的得了病,只是出国去治疗,那他为什么许多年都不跟夏骁川联系?又怎么会在夏骁川出事后突然完好无损的赶回国?……所以,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场戏,柏家小子是被骗的,他们买通了医院,让柏长青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当年医院在他病历上写的不是肺痨,而是肺癌,那些咳嗽药也都是假的。”可怜他真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痛苦万分,最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心爱之人托付给林运…… 官腾龙说得轻松,但听的人却都怒火中烧,柏沐听得紧紧握起了拳头,柏晴也一直低垂着头……那些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了名与利,原本无辜相爱的两个人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柏长青出国后,受穆家人监视,长期被注射药物,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那些年,我听说他一个人呆在澳洲乡郊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一个家庭医生和一个贴身照顾他的保姆,再没有别人,形同坐牢。”比起残忍,柏家人要比官家狠得多…… 感慨了一会儿,官腾龙继续说:“那个看上柏长青的穆家女儿穆槿,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去那里看他,大概三年后,柏长青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突然问起他的家庭医生,自己还会不会死……那医生也是受雇于人,知道这整件事就是个骗局,被他这么一问,吓了一大跳,也没什么准备的对策,居然稀里糊涂地就败露了。” 那时候,柏长青才惊觉自己被骗了,当时,他打算立即回国找夏骁川,可一切都晚了。穆家人软禁了他,还告诉他,夏骁川早就以为他死了,现在跟官林运在一起,很幸福。 柏长青还是有一点怀疑,可没等他有所行动,穆家人就开始给他注射一种会让人精神麻痹的□□……他麻木之下,和穆槿发生了关系,很快,穆槿有了身孕,她躲回国内养胎,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官腾龙说着,视线再次移到了柏沐的身上。 柏晴惊讶得看向她的“双胞胎弟弟”,她本以为,自己和柏沐可能是姑姑与夏骁川的孩子,大哥瞒着他们“柏长青”的存在,是害怕他们顺藤摸瓜地得知夏骁川的事,可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原来,柏沐竟然是柏长青和穆槿所生……那她呢?她猛的回想起官腾龙方才安慰自己的话——别怕,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哥,都是真的。 边上的柏沐面无血色地说:“柏长青,不希望我出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口吻。 柏晴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眶一下子红了。 “何止。”官腾龙轻笑了一下,“他还试图掐死你。” 柏沐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因为厌食而纤瘦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站都站不稳了。 官腾龙豪不体谅柏沐是否能够承受,继续说出更为残酷的话:“你的亲生母亲,穆家的女儿穆槿,就是被你的亲生父亲柏长青所杀,就在你一周岁生日那天。” 柏沐:“……” 官腾龙冷笑道:“为此,柏家才做出把你过继给柏君儒的决定,那时她妻子也正巧怀了孩子,他们买通了计生委,让你姑姑先带着你回乡下,放出柏紫怡怀孕的消息就是为了混淆事实,遮人耳目……等柏晴出生后,又说你与柏晴是双胞胎姐弟,你的名字本取的是母家之姓,穆桂英的‘穆’字,后改为水之‘沐’。” ——水之木,为长青。 看着柏沐这般心如死灰的模样,官腾龙又道:“你也不用太难受,生在这样的家庭,这种事本来就常见,没有谁欠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因果轮回,做了,就不要怕报应,能活下来,就是一种幸运。”老人的眼中,浮现出对一切的坦荡与释然。 人是一种习惯以良善面目存活的动物,道德、品质的存在区别了人与其它畜生的不同,没有人天生就饰演坏角色。 也许,在场的许多人还不能理解官腾龙这一席话,年轻人总喜欢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人的言行和思想,一旦与自己的规则相左,就极端否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譬如官腾龙方才讲述的那段往事,简直人神共愤,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可官林运却明白,对柏沐说的话是父亲能给的最好宽慰了,他在用自己风雨一生的经历,告诉柏沐,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官腾龙自己即也只是官家某个纨绔招妓生的私生子,所以他从小备受侮辱蔑视。然而时运难料,官家经历了改朝换代,经历抗战时期的妻离子散,经历了解放前后的迫害和打压,经历了一贫如洗,最后还活着站在京城大地上的,只有官腾龙一人。 他在最绝望的时刻,给自己改名“腾龙”,摸爬滚打,白手起家。 他把自己血液里最恶劣的一部分中指在官林运这一代,请最好的老师教导孙子官鸿泽……这些年,他最常感慨的一句话就是:“鸿泽和咱们不同,他是个好孩子。” …… 官林运没能再回忆下去,因为现场突然有人鼓起掌来——是陶思非。 他在为官腾龙的那一番言论鼓掌,可他的脸上,却浮着讥诮的笑容:“因果报应,说得真好,原来你也知道这世上有因果报应。” 官腾龙横了陶思非一眼,不以为意。 “你们忙活儿大半辈子,现在得到了什么?”陶思非看了官林运一眼,接着又转向官腾龙,“老头子,你知道么,你儿子其实并不是在配合你们做戏,而是真的爱上了夏骁川,他和你鄙视的柏家那小子一样,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你说,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官腾龙哼了一声:“不可能。” 陶思非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当年对夏骁川做了些什么事?” 官林运一听,脸登时就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未完成的作品 “父亲,先让司机送您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官林运沉声对官腾龙说了一句。 虽然疑惑,但官腾龙还是选择听从儿子的安排,毕竟十几年来,官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官林运在管,他已经老了。何况,也不相信陶大头的孙子还能玩些什么把戏,不过是小孩子恼羞成怒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等官腾龙走后,官林运才问陶思非,这一个问句,仿佛是他首次表现出退让的态度。 陶思非:“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是不是?” 官林运怔了怔,却没回答,而是万分紧张地盯着他。 陶思非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反应,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你交出夏骁川生前所有的作品,并主动申请破产,从今以后,再也不涉足艺术领域。” 被这样一个年轻的后辈威胁,如果官腾龙还在场的话,肯定要气得晕厥。 好在,在这里与陶思非对峙的是官林运,他仿佛预料到这些条件,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问:“只是这样?” 他清楚,官家经历了这件事已经很难再一家独大,他也累了,早就做好了申请个人破产的准备。 但他不明白,难道陶思非刚才那句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夏骁川的画?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和自己的父亲、柏家的长辈等唯名利是图之流,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这里,官林运心中不由有些不屑。 陶思非却道:“对,只要你能做到,陶家和官家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 “就算我交出夏骁川的画,你又能以什么资格占有它们呢?”官林运皱起眉头,难道说,陶思非以为自己是夏骁川唯一的学生,就能理所当然的继承夏骁川的画作?但在官林运的印象中,夏骁川虽然教过陶思非,但似乎没有对他那么特别。 陶思非哼了声,心道,果然之前的“烧画”只是谎言:“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官林运指了指画室外的花园,道:“你要的,就在那里。” 众人齐齐看向室外,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在场的人都知道,画作不适合放在露天空间,空气的湿度和阳光的照射都会让画质失色失真。 陶思非的心猛的一跳,疾步走过去,看见庭院中心那一堆黑灰,只有开了窗才能闻见弥漫着的淡淡焦味:“怎么会……” 官林运:“我说了,但你并不相信。” 陶思非转过头,面容扭曲:“是什么时候……” 官林运:“一周前,我收到你寄出的那幅画之后。” 陶思非愤怒得脖颈都浮起了青筋:“你凭什么!” 官林运淡淡地说:“这是夏骁川的遗愿,我只是晚了二十年执行。” 现场的气氛无比僵硬,焚毁自己的画作的确可能是夏家人会有的行为,如果事情真的是这种结果,那也无可奈何,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官林运真舍得烧! 苦心经营得到的却是竹篮打水的结果,这让陶思非变成了一头丧失猎物的困兽,他狂躁地骂着,转着,突然间,他顿住了身形,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房间里的一点——那是室内仅剩的画架,画架上,还置放着一块a1大小的画板,只是画板被一块深色的幕布覆盖着,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 官林运的脸色又变了:“那个不能碰!” 但他的警告完全挡不住陶思非的步伐,对方已经急速靠近,一把扯掉了幕布,画板上的画作立即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只不过,上面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噤声了。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画像。 深邃的眼眸衬着生动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让画像上的人物很是正直,唯有那张抿起的唇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 虽然是未完成的,但这并没有妨碍大家的辨识能力——画像上的人,正是年轻时的官林运。 陶思非怔怔地看着画面,喃喃着:“不可能……” 官林运已经无暇去顾及陶思非的反应,因为连他自己也在幕布下落的一瞬间,被画板上的画作吸引地丧失了心神。 这一幅画,仿佛把他一下子拉回了二十年前,他最爱的人,似乎还坐在那里,恬静地画画。 他专注地描绘着他的脸庞,他的轮廓是那么柔和,美好……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头叫道:“陶总,这些可能不全是画作被烧的痕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去了庭院检查那堆黑灰,这个结论立刻让大家转移了注意力。 陶思非嫉恨地看向官林运,见官林运仍是一脸怔然,便指示身边的几个保镖:“搜——!” 隔间的门锁被身强力壮的保镖轻易毁坏,大量的画作很快都被搜了出来。 一人扯开一幅被报纸仔细包裹的作品,露出风景画的一角,那是让人熟悉的夏骁川的画风,他立即又叫了一声:“都在这里!” 作品全部被搬了出来,在场的人全部涌了过去,围在周围看。 陶思非挑衅地看了官林运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地杵在原地,任他们为所欲为。 陶思非亲自上前,扯掉了方才被那个人撕开一角的报纸,突然又怔住了——这哪里是风景画,这是另一幅人物画,只不过,画面中的主角成了另外一个人。 边上的柏沐见到画像,直接忍不住,扶着墙壁就滑坐在了地上。 虽然一次都没见过,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陶思非有点慌乱地扯开了另外一幅画的包装纸,发现这上面画的也是同一个人!他紧张起来,一下子拆了好几幅,最终拆的手都抖了——全是他! 站在树下的,倚在城墙边的、双手撑着围廊的,靠在沙发上的……不同场景,不同姿势,甚至不同年龄的——柏长青。 有好几幅是陶思非熟悉的作品,他还记得自己当年跟夏骁川学画时,对方就兀自坐在那里描摹着长青的样子……他的心里眼里只有画里这个人,他从不曾回头,看见自己。 陶思非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摸了摸画作,然后道:“都带走……” 有人问:“陶总,那一幅画怎么办?”他说的是那幅被陶思非扯掉幕布的画。 陶思非看过去,只见官林运正缓缓走到那个画架边上,拣起地上的幕布,小心翼翼地盖住了那幅未完成的作品。 陶思非有点恍惚,杵了许久才说:“那一幅算了。”不过是没画完的残次品,第一眼见到时,还觉得不相信,觉得官林运不配出现在夏骁川的画里……可看到这么多画柏长青的,陶思非心中平衡了一点。 只是可惜了院子里那些已经被烧掉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我们走吧。”陶思非决定见好就收。 “哎,等等,陶大哥……”秦孟元瞟了一眼坐在墙角的柏沐一样,少年面无血色,仿佛又受了极大的刺激,看着有点可怜。 秦孟元示意陶思非留些什么,毕竟画上的主角都是那个少年的亲生父亲。 柏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抛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轻声说:“不需要。” 秦孟元帮不上忙,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干人在得到画作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了,别墅里恢复宁静,只剩下官林运和柏晴柏沐两姐弟。 柏沐好像有点贫血了,晕得根本站不起来,柏晴蹲在他身边心疼道:“我打电话叫大哥来接我们好吗?” 可柏沐只是一味地摇头,脸上满是绝望无助的表情,柏晴为难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官林运朝她招了招手,说:“你跟我过来。” 柏晴有些茫然地跟着官林运走到画室尽头,可眼前除了一片白墙,什么都没有。 只见官林运抬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墙面正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竖向的自然裂缝,紧接着,两片墙就如移门一般推了开去。 柏晴惊讶万分,原来这堵墙只是个装饰隔板,这后面,还有一堵墙!而真正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那画足足有两米多高。 画上画着的,是一个人的背影。 “这是……”柏晴有些纳闷。 官林运道:“这是长青离开以后,骁川花了两年时间画的一幅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背影》。” 不远处的柏沐也在看这个方向,因为画非常大,所以他看得相当清楚。 青灰的背景,彷如烟雨中的暮色,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背朝着他们,像是正在慢慢远去。 看着这幅画,柏沐的眼眶突然间就酸了。 官林运对柏晴道:“这幅画上画的人,就是你的叔叔柏长青……你回去,让你家里的人来带走吧。” 柏晴:“……” 记者的速度一向让人结舌,不出一日,就有报纸报道海纳集团收购夏骁川画作的新闻,而且这些作品听说将会在近日公开展出。 a城的某处高档餐馆,一个年轻人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红酒,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却一口未动餐盘里精致的美食,反而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等大家看到夏骁川的实力,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就亮出你的身份,到时候,不管你画什么,都有人来买……”说话的人,正是“梦圆艺术”的年轻总裁秦大少爷,“……何况你本来也很有才气,肯定前途无量!” 柯竞一手举着高脚杯,一手拉扯着自己的衬衫领口。gucci的植物花卉图案很配他的气质,有点文艺,有点对任何事情的不屑一顾。 那天在别墅里的对话,柯竞都听到了,当时秦孟元开了手机,他在电话另一头,那一段往事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天,柏沐应该很不好过,但柯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想,当年夏骁川拒绝和宋熙在一起的时候,宋熙到底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不回到南方去,或是跟着夏子丹也好,为什么要留在a市,还成了柯明峰的情妇呢? 如果,她当年走了,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 有些自暴自弃地大口喝着酒,柯竞问秦孟元:“我母亲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秦孟元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说:“知道她是夏骁川的表妹,是个很美的女人,爱画蓝蔷薇。” 柯竞抬头:“你知道她喜欢的花?” 秦孟元道:“嗯,我那儿,还有她的画。” 柯竞颓丧道:“她没什么名气。” “是的,画得也很普通。”秦孟元跟他碰了一下杯子,说,“你肯定也不知道,宋家其实是音乐世家。” 柯竞“啊”了一声:“这你都清楚!” 秦孟元挠挠头:“我调查过的嘛,夏骁川的母亲宋月是小提琴家呢,听说你母亲至少精通五种乐器。” 柯竞张着嘴,显得很吃惊,看样子宋熙从来没在他面前弹奏过什么乐器,而且自他懂事,他母亲就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画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常听到她画画的时候,一边咿咿呀呀地唱江南小调,非常悦耳。 柯竞闷闷的,不知不觉又喝了许多。 “哎呀,喝酒也不是你这么个喝法,要知道你牛饮,就带你去海底捞了,啤酒管饱。”秦孟元刚说一句,就见柯竞慢慢地伏在了桌上。 秦孟元探身拍了拍他:“靠,就这么醉啦?酒量那么差还敢喝这么多!” 头疼地把人拽起来背在肩上,走去外头打车,一路上旁人的视线让秦孟元有点哭笑不得——这样的景象,还真是会让人误会啊! 出了酒店的门,没过一会儿,就有一辆深灰的名牌轿车缓缓驶近,不偏不倚,就停在了秦孟元脚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是自由的 秦孟元正想着是何方神圣敢挡他秦小爷的路,却见驾驶座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人说了句:“秦少爷,把你身上的人交给我吧。” 秦孟元愣了神:“你是……啊!”他反应过来,这人是邱松! 他当然知道邱松是谁,十年前就已经被各大经济报广泛报道的年轻企业家,如今是枫叶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当年他与柯家女儿联姻的盛况也曾轰动一时……可这个男人差不多已经四十岁了吧,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邱松客气地说了些场面话,然后以不容人反抗的气势接过了他背上的人,塞进副驾座里,顺便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那些熟稔暧昧的动作,让秦孟元看着有点走神,开车前,柯竞歪着头咕哝了一句什么话,秦孟元没听清。 等车子驶出老远,他才依稀反应过来,柯竞刚才说的,仿佛是“我不能喝酒”…… 柯竞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茫然的,但身边男人的气息却让他分外熟悉。 腰被牢牢的箍着,一动都不能动……那个人就是这样,一起睡的时候,霸道得不得了。 柯竞不舒服地扭了扭,邱松被他吵醒,但还不愿意起来,因此更加用力地把身边的人往怀里拉扯。 “你快勒死我了!”柯竞抱怨着,急着想逃离对方的身体。 男人皱起眉头,忍不住一翻身,封住了那张吵闹的嘴。 “唔……”被吻住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偏偏对方高大的身躯压得他无法动弹,柯竞被迫与对方缠绵,唇间发出抗议的声响。 男人吻着吻着,渐渐温柔起来,最后睁开眼睛,似乎彻底醒了。 他看着已经被他吻得满脸通红的柯竞,目光深沉:“告诉过你,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喝酒。”口气像是在警告。 “……凭什么!”柯竞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你走开,烦死了!” 邱松俯下身,再次堵住那张气焰嚣张的唇,这一次吻得更深,更持久,直到柯竞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才作罢。趁着人儿发愣,邱松三两下披了件衬衫,半露出性感结实的胸膛,让柯竞想起昨晚云里雾里地被人索求至半夜,不由满脸发烫。 “少和那个姓秦的接触,那家伙没安好心。”男人一边扣扣子一边出声叮嘱。 邱松的话彻底触了柯竞的怒点,他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你管我那么多!”姓秦的没安好心,难道你就安了好心?人至少还愿意捧我,你却只会玩弄我!“你有什么资格!?” 邱松脸色一变,伸手抓住柯竞的胳膊,一把扭到眼前:“我没有资格管你?” 柯竞忍着手臂的痛,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不敢说了——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害怕眼前这个人。 邱松盯着他,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柯竞摸不着头脑的话:“宋熙在跟着柯明峰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柯竞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什么意思?” 邱松松了力道:“对他们来说,你很危险,只能绑在身边。” 柯竞反手扣住邱松的手腕:“什么危险……?”他脑海里已经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邱松看着柯竞,眼神有些复杂,可最终还是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陶思非和秦孟元抱团是为了干什么吗?” 柯竞:“夏家藏画?” 邱松:“没错,那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没有一个商人不想做好买卖,无论他们打着什么名义……但他们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哪里?” 柯竞想了想,说:“有资格继承夏家藏画的人。” 邱松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算有点脑子。” 柯竞突然脸色发白道:“难道我是……”夏家的后人?他把后面几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我不确定。”邱松继续扣扣子,一边说,“没人会去验证,他们禁不起这个风险,你之前告诉我,当初柏晴柏沐也在现场……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带上你?反而要把你们分开?因为他们知道,柏家那两个小的只是烟-雾-弹,他们和夏骁川根本没有关系,否则柏家的人还不跳出来?他们只是想听那个官家老头亲口否认。” 柯竞:“……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 “夏氏藏画的传闻一出现,就一直就是上位者争夺-权力的诱饵,柯明峰和穆祺对着干,最后搞得两败俱伤,你以为这是巧合?要不是因为……”说到这里,邱松突然顿住了,顿了顿,说:“所以,就算他们想带你去做dna鉴定,我也不会答应。” “为什么!”柯竞有点激动。 邱松缓缓揽住柯竞的肩膀,可最后的力道却让柯竞皱眉,他把鼻子凑在柯竞的脖颈处,深深地吸着气,接着缓声道:“因为,你是我的。” 柯竞:“……” “不要去插足那些事,那些过分闪耀的东西,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邱松轻轻咬了咬柯竞的脖子,沙哑道,“而你所要的,物质上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柯竞浑身颤抖地说出四个字:“我要自由。” 你是自由的。”邱松闷声笑了笑:“可以。” 柯竞惊讶地看着他,却见邱松像只得逞的老狐狸,勾起嘴角道:“在我的世界里,你是自由的。” 彼时的西里,已沐浴在夕阳的余辉之下。 带着火烧云色彩的光层在布满了爬山虎的墙上慢慢移动,又在人们惊叹的目光中,一点点黯淡下去,如同旅舍里正在慢慢阖上眼睑的俊美少年。 床边的画架上,一幅饱满生动的人物肖像画已然跃于纸面,然画迹未涸,人已枯竭。 “好累……”少年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就陷入了沉睡。 不出一分钟,床上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柏长青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累了……” 哪里都不想去,只希望时光停驻在这一秒…… 什么话都不说,只希望一切静止在这一刻…… ——可他知道,这时世界上最大的妄想。 短短几天,“夏骁川”清醒的时间连普通人的二分之一都不到,而他在画画的时候更像是在耗尽一切,每画一段时间,他都会非常疲惫。 柏长青坐在那里,那么害怕他的骁川会瞬间消失,他承认,也许芮北年说的对,他必须得离开了。 可他又是那么的不舍,他亲吻少年的手背,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不管是什么,他的骁川都来不及听了……他忍不住再次啜泣起来。 当夜幕彻底降临,男人穿上了他的大衣,探手取了那顶羊毛毡绅士帽,刚想戴上,却见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要走了吗?”少年有气无力地开口。 柏长青看着他,满眼的眷恋和哀伤:“嗯。” 少年:“他会哭的……” 柏长青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我知道。” 少年:“留下吧……” 柏长青摸摸他的头,说:“我不能。” 少年:“那他怎么办?” 柏长青:“他有你,你们是一起的。” “……”少年再也撑不住,陷入昏迷之前,他用了最大的力道,抓住柏长青的手,似乎想要挽留。 柏长青眼眶发酸,反握住少年的手,俯下身去,温柔地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再见了,我的艺术家。” 次日清晨,老汉姆街45号别墅的房门被敲响。 何月夕正躺在沙发上小憩,听到门铃声,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冲出去开门。可他开了门才反应过来,现在才早上七点——葛钦舟一周前给他打电话说要来西里,由于签证原因,今天才能抵达,不过是下午到。 看着门口的中年老外,何月夕有点紧张,最近因为叶禹凡的失踪,他一直精神紧绷着,大马路上走着都幻想着有人跑来告诉他叶禹凡的下落。 门外的中年人正对着手上的信件,问何月夕:“请问,这里是yufan ye的住所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何月夕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是的是的!就是这里!” 中年人立刻表明了来意,原来他是附近旅舍的店主,柏长青离开之前多交了一周的租金,并请他帮忙带信,来这里找人把房间里留下的租客带走。 何月夕惊喜万分,上楼就把郭哲恺从被窝里拉扯起来:“起来!咱们去接叶禹凡!” “啊?什么?叶禹凡?”郭哲恺睡的稀里糊涂的,还以为在做梦,等穿上衣服下了楼,才反应过来,“叶禹凡找到啦!” 两人随着中年人到了旅舍,没想到辛苦寻找的人就在距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何月夕一阵捶胸跺足,很自己没有占卜通灵的能力。 上了楼,一开门,就闻到一阵颜料的味道。而他们熟悉的人,就躺在旅舍的床上,心口还盖了一定黑色的帽子。 “他怎么了?”何月夕瞬间就慌了。 店主:“好像只是睡着了……” 何月夕、郭哲恺:“……” 定睛一看,虽然叶禹凡脸色苍白,但他胸口起伏,的确不像是那啥了,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刚才第一眼看到,他们心都快跳出来了。 店主指了指房间里的画架与画板:“这些画具也是他的,不过这幅画……”店主笑着欣赏了一番,“画得可真不错啊,你朋友打算要吗?如果不要,可不可以送给我?当然,买也是可以的!” 何月夕和郭哲恺一看到那幅画,眼睛都直了……连说了几个“no”,才打发走兴致盎然的店主,两人小心翼翼地找东西包裹画面,然后试图叫醒叶禹凡。 何月夕:“叶禹凡,你还好吗?醒醒!” 郭哲恺:“真的是睡着了吗……这脸色白的,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叫了几声,叶禹凡幽幽睁开眼睛,见是他们两个,突然呆住了,他嗫嚅地问一句:“长青呢……” “长青?”何月夕想到他说的是谁,有点尴尬,他也不知道柏长青去了哪里,店主只是说他退租离店了。 可他觉得,如果这么说的话,叶禹凡肯定会很激动,像是那天你在公园里怕被柏长青抛弃的模样……所以何月夕撒了个小谎:“他有点事,现在不在……那啥,葛老师要来了,他来看你了!” 听到这句话,叶禹凡吐出一个字,“累……”竟然又闭上了眼睛。 何月夕和郭哲恺目瞪口呆,但知道叶禹凡不是身体不舒服,有点放心了,又一想,这么躺在旅馆里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回去,也方便他们照顾,于是两人商量了一番,打了个电话给官鸿泽。 不到十分钟官鸿泽就出现了,他什么都没说,在何月夕和郭哲恺的帮助下把叶禹凡背起来,直接带回他们的住处。 昏睡中的叶禹凡伏在官鸿泽背上,显得非常不安,一路都在说梦话,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其余两人都吓坏了。 官鸿泽皱着眉头把叶禹凡平放在床上,接着打开手机打电话。 何月夕去烧水给叶禹凡擦汗,郭哲恺把带回来的画倚在写字台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听官鸿泽电话里叽里咕噜英语连篇。 不一会儿,官鸿泽挂了电话说:“医生很快就到了。” 郭哲恺傻兮兮地问:“什么医生啊?看精神病的医生吗?” 官鸿泽无语了一阵,说:“普通私人医生。” 郭哲恺:“哦!要的要的,最好来吊瓶葡萄糖什么的。” 官鸿泽:“……”   ☆、第一百六十三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柏长青的信 耳边咕咕哝哝的,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似在交谈。强撑着困意睁开眼睛,恍惚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视线逐渐清晰,何月夕紧张的表情首先映入眼帘:“醒了啊,觉得好点了么?” 这里……是哪里? 扫视一圈,看见一个一声不吭站在房间角落的人影,叶禹凡脸色立即就不对了,他看向冰凉的手背,果然!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注射药物? 浑身挣扎着想去拔掉注射针头,可因为身体丝没有力气,只能毫无意义地在床上抽搐。 “怎么了?”何月夕抓住叶禹凡的手,“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什么……”叶禹凡盯着手背上的针头挤出几个字。 “额,这个是给你补充体能的,医生说你太虚弱了!”何月夕解释道。 官鸿泽找来的私人医生已经走了,初步检查没有诊断出什么奇怪的问题,只道叶禹凡可能是过渡疲劳,只要多睡睡觉,补充一点营养即可,对方抽了叶禹凡一管血,说要回去化验后才能给具体的结论。 现在叶禹凡手上的吊液正是郭哲恺说的葡萄糖,可补充血糖和能量,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反感得不得了。 见何月夕没有帮他的意思,他竟然自己扭动着手腕想蹭掉针头。 官鸿泽见状立即上前按住了叶禹凡的手,叶禹凡瞬间浑身僵硬,惊恐地看着来人,就在这时,官鸿泽竟对叶禹凡说了一句话:“我是官鸿泽,不是官林运。” 叶禹凡仿佛也反应过来了,虽然恐惧害怕,但不再浑身紧绷,他在看着官鸿泽的时候,还带着一丝观察。 何月夕和郭哲恺都惊呆了,官鸿泽那天给他们讲的故事他们当然没有忘记,但要让他们接受自己的好友被一个死去的艺术家附身之事,一时之间还有点困难。 官鸿泽没有继续刺激他,让他打量个够,还小心地替他拔掉了未吊完的葡萄糖液,叶禹凡才逐渐放松下来。 “……长青呢?”叶禹凡说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和之前在旅舍里一样,问的依旧是这个人。 何月夕和官鸿泽对视了一眼,见官鸿泽点头,何月夕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递给叶禹凡:“这是柏长青……他留给你的。” 他们带叶禹凡走之前,发现旅舍的床头柜上放着这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夏骁川亲启”字样。 叶禹凡抖着手接过,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整个人都颤了起来,他捏着这封信,一直不敢打开,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浮在眼眶中…… 官鸿泽给何月夕和郭哲恺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退出了房间。 ———— 亲爱的骁川, 当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或许已猜到,发生了何事,但愿你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听一听我不告而别的原因。 你也许不知,你所在的身体,其实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他的名字,叫“叶禹凡”;或许你知,但因为某些原因,你屏蔽了他的存在。 我无法科学地解释你们为何会共同存在在一个身体里,但我相信,这是神的安排。 你是幸运的,因为你“重生”了,你可以继续走下去,去完成上一世未完成的遗憾。但请你不要忘记,你只是个“寄生者”。你的幸运也许是叶禹凡的不幸,因为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小凡还是个孩子,他出生在你沉睡的那年,成长于这个时代,有着与你截然不同的经历及世界观,可他此刻,却被你的记忆、情绪和执念所影响着。 他没有选择,从你出现的那刻起,他就不得不与你分享本该属于他的世界。好在你并非“厉鬼”,而只是个单纯的艺术家。我始终记得你还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光彩夺目,普通人穷尽一生,恐怕都不得你才华的千分之一。 这几天,你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还少,而在你疲惫的时候,小凡经常会“醒来”。起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带着好奇与包容,后来,我们有了一些浅短的交谈。他很聪明,而且非常善良。他能感知我们相处时发生的一切。他告诉我,他觉得我很亲切,和我呆着非常舒服,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爱,当我们相互依偎时,他也觉得幸福。 但他始终不是你,他努力去了解你,尝试着与你同步思维,甚至愿意永远活在黑暗里,只为了成全我们……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亲吻着你的时候,同时面对着一个年幼而陌生的灵魂,每当我与他对视,我总觉得愧疚难安。 骁川,你最理解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许多想法和观念总能不谋而合。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自私? ——这就是我决定离开的原因。 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不要沉浸在过去那段不可回想的记忆里,我永远不会责备你,不会因为你所谓的“移情”而怪你。 我爱你,就像神的仆人爱着他的上帝,我此生唯念你能好好地活着。 这几天与你相处的时光,太美好,太梦幻,已值得我用余生来回忆。我把你为我画的肖像画留给你,这样,你在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看一看我,那便是我想你的模样。希望我在你心中,不再是那个绝然离去的“背影”。 而我也答应你,会好好地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悄悄地看着“你们”,为你们祈祷,为你们祝福……你知道吗,小凡受你影响,也爱上了画画。他说,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是与你合二为一的。 所以,请你敞开你的心,尝试去找到“他”,并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重新认识你自己。愿你们像盛夏的绿叶,尽情舒展、成长,让我看到你们,即使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答应我,好吗? ———— 信纸的最下方,写着两行漂亮的花体英文字。 for shotray& fale——S.A.Fale forever love,g. 叶禹凡握着信纸,满脸都是水痕,与难掩的惊诧。 他抬起手,仔细地看着手掌,喃喃:“叶禹凡……” 过了几秒,身体仿佛有共鸣一般,产生了一股回响,那不是声音,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回应—— “……你好,夏骁川。” *** 葛钦舟风尘仆仆抵达老汉姆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了…… 要不是崇山在身边,精通英语又看的懂各种地图,估计他现在都还在迷路。 在机场接到何月夕的电话,听说叶禹凡已经找到了,但情况很不好,他更是心急如焚的想见一见。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何月夕和郭哲恺两人惊喜的脸。 “叶禹凡呢?”葛钦舟却顾不上跟他们说话。 何月夕的表情立即转化成了难言的担忧。 葛钦舟急道:“怎么回事?” 何月夕:“一直昏睡,我也说不好,要不你上楼看看吧。” 葛钦舟放下行李就上了楼,一开门,见叶禹凡果然躺在床上,脸色不大好,人看着也消瘦了许多。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不是说他被柏长青带走了吗?”葛钦舟 面对接连而来的问题,何月夕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于是从头到尾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中午醒来过一次,看了那封柏长青的信后,就一直睡着。” 与其说睡着,不如说更像是晕过去了,因为无论怎么叫他,他都没反应。 葛钦舟:“柏长青的信?” 何月夕指了指床头柜上,道:“就在那儿,他醒来后,我本来想煮点东西给他吃,但是过一会儿再来看他,他已经睡了。”信纸就覆在胸口,虽然很好奇,但因为涉及**,他们也没看,叠起来用杯子压在了床头柜上。 这会儿,葛钦舟却不管不顾地抽出信纸,快速地看了起来。 很快,葛钦舟的脸上就浮起了一种悲伤的神色,他看完后,小心地把信纸放回信封,压了回去,然后摸了摸叶禹凡露在薄被外的手,问:“医生怎么说?” 何月夕:“医生只是说他体力不支,多休息就行,去验了血,据说也没什么大碍……” 葛钦舟还在房间里看到了柏长青的肖像画,他静静地站了很久,面色复杂。 何月夕看了旁边陪同的崇山一眼,道:“老师坐这么久的飞机,也有点累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葛钦舟点了下头。为了迎接老师,何月夕做了一桌子的菜,开饭的时候,官鸿泽和傅廷信也来了,几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就聊到了绘画比赛。 他们都知道叶禹凡就是S.A.Fale,现在复赛的截止日期近在眼前,但叶禹凡本人估计还不知道赛题,何况他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没发参加了……想到这里,大伙儿都有点失落。 葛钦舟问傅廷信:“我记得你也入了复赛,画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傅廷信道:“毫无头绪。” 众人震惊:“你也还没画?” 傅廷信茫然道:“嗯,不知道画什么,觉得画什么都表达不出赛题的深意。” 葛钦舟夹了块牛肉,凑近嘴里,边嚼边说说:“我听你大伯说,你对艺术有点没什么所谓。” 傅廷信怔了怔:“你认识我大伯?他是这么说我的?” 葛钦舟:“嗯,还说你不思进取,空负一身才华。” 傅廷信:“……” 葛钦舟笑了笑:“但听说,你从去年开始,变了不少。” 傅廷信看着葛钦舟,等着他下一句话。 葛钦舟:“他说,你有对手了,那个人对你的影响很大。” 傅廷信当然知道葛钦舟说的是谁,那人现在还在楼上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葛钦舟看了他一眼,道:“太强大的对手,也挺让人绝望的,是吧?” 傅廷信没有回应,但脸上沮丧的表情很明显。 葛钦舟道:“说实话,我觉得你可能跟他不分伯仲,他跟你一样大的时候,名气可能还不如你。” 傅廷信怔了怔,有点不明白葛钦舟的意思。 葛钦舟解释:“我说的是夏骁川。” 傅廷信:“……” 葛钦舟本想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让你产生变化的原因”,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至于叶禹凡,你想要追赶他,恐怕要拼尽全力了。” 傅廷信又懵了,但他很快明白了葛钦舟说的是什么意思——无论夏骁川多强大,实际上只是一个死去的人啊,而自己要面对的,始终只是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叶禹凡! 仿佛想通了什么,傅廷信饭都没吃下去,随便吃了几口,就回去了。 离开前,他说:“还有一天,我要抓紧时间咯。” 众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夏骁川的延续 国内海纳集团与官家的斗争使得已逝的夏骁川再度为人所知,近日又展出了不少夏骁川的生前作品,很多国外记者闻风赶往中国。 作品公布后,虽然仍有人把关注点放在夏骁川的另类往事之上,但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数人在看到夏骁川的画后,都对作品本身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他们感叹着夏骁川神乎其神的画技与让人惊叹的表现方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去表达自己的震撼——因为,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作画风格。 在夏骁川的画中,他们既能看到中国画的底蕴,又能明显感觉到西画的表现方式,这是很多绘画大师尝试去做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做到的。 中国画本来就与西画有截然不同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底蕴,前者主要是以“写意”、“写神”为主,强调“气韵”,通过“骨法用笔”的线条造型表现事物的整体气质,从而获得一种独特的效果;而后者恰恰相反,大部分西式画派都是从传统学院派演变而来,万变不离其宗地在二维的平面空间上创造出立体幻想。 因为本质不同,所以融合非常困难,除非作画者有深厚的中国画底蕴,能够随时随地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同时又接受过严谨的西画训练,对西式画技信手拈来,才有可能画出相对和谐的作品,否则只会显得刻意与做作。 这样的融合,在夏骁川的作品中,被完美呈现了。 可这样一个自成一派的伟大艺术家,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是让所有专业人士都万分惊讶的。 记者们拍了大量的照片带回自己的国家,并快速进行了大肆的宣传与报道,一时之间,许多人都开始对“夏骁川”高谈阔论。当然,也有人查到了他曾在佛罗伦萨美院进修的消息,和他的英文名shotray——这个名字,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全球。 此时此刻,心情最为复杂的当属皇家艺术学院的某些高层,这些人正是当时质问过叶禹凡、并得知他就是shotray的。当时那些古板的老头子们虽然平息了叶禹凡的事,但他们心里还是不相信“人死复生”,并对叶禹凡时刻保持着观望状态。 好在叶禹凡的表现不但没让他们失望,反而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仅仅两次“露面”就炙手可热,而且很多艺术商坦言,这次克里斯·费昂的绘画赛,他们最看好的人就是S.A.Fale。 现在校方的人已经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没错,就在于他特立独行的画风与已经被报道出来的shotray如出一辙! 然而,在西里的某一角,这位让所有人都期待的未来大艺术家却依旧在沉睡。 ———— “……你是谁?”悠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太空传来,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熟悉。 “我是叶禹凡。”叶禹凡回答。 “叶禹凡……”那人喃喃。 “夏骁川,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 “……”他在害怕——明显慌乱的心绪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叶禹凡,夏骁川在害怕。所以很快,那人就没有了回应。 可叶禹凡并不着急,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 绘画比赛决赛作品提交的截止日,葛钦舟买了一份西里当地的艺术报,因为他在大街上晃荡时,突然看到了路边的报纸上,居然印着一张画着“柏长青”的画。 买回去后,他才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失去了控制…… 原来,西里的艺术报也对夏骁川的事进行了报道。 “策划这次展览的陶先生痴迷艺术鉴赏,他曾是shotray的学生,当这位艺术家生存的痕迹即将被岁月抹去之际,他及时地出现了。他说,作为夏家唯一的后人,夏骁川已经有如此水平,夏氏藏画的价值更是可想而知,他们的存在应该被更多的人知道,被人们敬仰与怀念,而不是那样默默无闻地消逝……” 崇山替他翻译着报纸上的文字,文章的最后,记者如是道。 “这件事你怎么看?”崇山问。 葛钦舟揉着眉心,道:“什么都做不了,姓陶的是绝对的野心勃勃。” 因为担心叶禹凡的安危,他们临时决定来西里,所以夏氏艺术馆的筹划和开展也自然被迫中止。可就在这时,陶思非却先向世人公开了夏骁川的存在与其价值,这是一种抛砖引玉的方法,尽管夏骁川不算是砖,但夏家的藏画却是真正的玉。 无法得知夏氏画作所在何处简直吊足了全世界人的胃口,而对此上心的人自然会想要找到夏家画作并一睹为快,可他们不知道,夏家藏画就在葛钦舟手里!届时葛钦舟再公开夏氏艺术馆,就显得非常被动……仿佛是被逼出来的。而且就算是他,也没有名正言顺继承夏氏藏画的资格,到时候,这个艺术馆属于谁还未可说! “其实,夏骁川的画并不是如这篇报纸中报道的说独一无二。”崇山道。 “是的,行家都能看出S.A.Fale与他的相似之处……”葛钦舟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跑上楼去,他推开叶禹凡房间的房门,直直看向房间角落的那幅肖像画…… ———— “叶禹凡……”轻微而虚弱的声音,再度传来,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嗯,我在。”叶禹凡说。 “对不起……”那人似乎开始接受了事实。 “没关系,我们聊聊吧。” “嗯……”犹豫,不安。 “你很喜欢画画吗?”叶禹凡抛出一个最能让对方放松的话题。 “喜欢。”他轻轻的说。 “为什么喜欢?” “因为我喜欢那个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自己,所有的情绪,无论悲喜,还是平淡,都可以化为纸上的画面,手中的雕塑,或者其它,任何可以被塑造的东西……” “这样啊。” “……你呢?” “我也喜欢,但我有和你不一样的理由。” “因为……和我合二为一?”他在柏长青的信中看到过这样的说法。 “呵呵,那不是喜欢的理由。”叶禹凡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才有真正活着的感觉,比我曾经淡如水的学生生涯不知道要深刻多少……这些,都是画画时,你所传达给我的。” “对不起……”他显得很愧疚,再次道了歉。 “没关系。”叶禹凡说。 ———— 画像中的男人,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俊雅容颜,嘴角的弧度堪比经典电影里上了年纪的男主角迷人的微笑,成熟而又隽永…… 有那一刹那,你觉得他似乎在对你诉说离别,可你定睛去瞧,却又发现他在如此温柔地注视着你,让你心生眷恋…… 如此美好,却又那么莫名地让人流泪,就是那样,从心底唤起人们对爱的记忆,直面世俗的**,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心跳声,沸腾的血液,种种不安、自卑、忐忑与惶恐,又在转瞬即逝的下一秒欣喜若狂…… 这即是我的因缘,亦是我的宿命。 ——karma。 “拿这幅画去参赛!”葛钦舟激动道。 尾随而来的崇山懵道:“什么意思?这幅画?” 葛钦舟:“没错,我们替S.A.Fale去提交,就用它去当决赛的主题作品!” 崇山:“可是,这幅画画的是柏长青!” 葛钦舟:“正因为画的是柏长青,所有人看到这幅画都会明白,S.A.Fale就是夏骁川的延续!” 崇山:“……” ———— “你是不是很爱柏长青?”叶禹凡突然问道。 “嗯,我爱他。”夏骁川开始变得坦然,并且俏皮地回问叶禹凡,“你呢,有爱的人吗?” “……没有吧。” “我觉得你有。”夏骁川觉得,他似乎也能感觉到叶禹凡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喜欢一个男孩子?他叫……” “……那不是爱,那只是喜欢!”察觉到被窥测心境,叶禹凡有些反应极快地打断了对方,觉得非常窘迫。 “这又没什么,呵呵。”夏骁川觉得叶禹凡在害羞,竟然开心起来。 “……” “你真可爱。”夏骁川说。 “……不是可爱,是我比你小,没有你见识多。”面对越来越坦然的夏骁川,叶禹凡觉得自己有点难以招架。 “其实你挺胆小的,你害怕伤害他,所以才不敢爱他,对么……我是这么感觉的。”夏骁川如实道。 “那是因为你对柏长青的爱太强烈了,我经常被你影响,所以总是不确定。”叶禹凡也很坦诚。 “对不起……”他又道歉了,为自己给对方造成的麻烦。 “没关系,我不会因为不确定一件事,而随便给人承诺。”叶禹凡并不怪他。 “那以后,还会影响你吗?”他有点内疚地问。 “会,我现在觉得你非常难过,所以我也很难过。”叶禹凡诚实地说。 “嗯……”夏骁川承认,“因为长青走了。” “我知道,那你想不想去找他?”叶禹凡问。 “我……不可以。”夏骁川挣扎道。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身体。”他觉得悲哀,也觉得幸运。 “……”叶禹凡百感交集。 “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夏骁川内疚地解释。 “嗯,没关系,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以前,我还觉得你是我前世的记忆,我觉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对不起……”他又一次道歉。 “没关系。”他很释然。 ———— 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国度,不同的“作画者”,画的,却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画像上的人,从风华正茂到知了天命,仿佛须臾。 谁也不知道,这二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但他们或许能够看到,男人的眼神里,一如既往的深情与爱恋,依依不舍,缠绵悱恻。 画作顺利被提交,一天又一天,没有人可以想象评审组看到这幅画作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因为这幅画,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八岁少年可以驾驭的,力透纸背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注]:karma解释:梵语,由于起心动念而对外界做出的反应,以及引发的行为,引申为宿命、注定、因果轮回等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日之星 宁城的六月,已经迈入炎热的酷暑。 叶父叶母打着电风扇,一边看当地新闻,一边吃着简单的饭菜。 电视里正在播放与高考相关的新闻,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季,学生们埋首书案,奋笔疾书,拼尽全力迎接即将到来的考验。 绘画与艺术始终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当一些人疯狂地关注着官家倒台、夏氏藏画、夏骁川、克里斯·费昂画展、S.A.Fale等等事件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却两耳不闻窗外事,浑不在意与他们无关的一切。 新闻里放出了学生们心无旁骛复习的模样,取景处正是宁城最好的中学,实验高中。 “小禹要是还在上学,也到了要高考的日子了……”叶母认出摄像机扫到的几位学生,依稀记得那几人似乎是叶禹凡曾经的同班同学,但短短三年,孩子们看上去都憔悴了很多。 “十二年苦读,就看这一刻了……”对他们来说,方寸之地和一纸录取通知书就是一个世界。 怕叶母想起伤心事,叶父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抓起遥控器换了台。 屏幕一闪,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电视里的主持人握着话筒,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这是在放一档娱乐节目。 “下面,让我们有请今晚最后的参赛者——沈祺、黄瑶瑶、江冰!” “啊啊啊啊——!”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阵尖叫。 “沈祺!沈祺!沈祺!” “黄瑶瑶!黄瑶瑶!黄瑶瑶!” “江冰!江冰!江冰……!” 粉丝们呼唤着心仪的偶像,尖叫声不绝于耳……舞台、明星、闪光灯,这又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叶父“咦”一声,从不看这类节目的他,竟然难得放下了遥控。 让叶父讶异出声的,不是粉丝们疯狂地呐喊助威,而是方才主持人报出的最后那个名字。 叶母也被那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跟着看向屏幕,劲爆的音乐声响起,舞台中心缓缓升起三个站台,上面站着的无疑就是主持人方才报出姓名的三人。 “江冰是不是小禹认识的那个朋友?”记性稍好的叶母问道。 一经提点,叶父很快想了起来,那是叶禹凡辍学后在街头认识的一个朋友。 因为怕叶禹凡一个人闷着想不开,两夫妻采取了放任他自由的态度,没有约束他去做任何事,也出于他们对儿子的信任,知道他是有分寸的。 那段日子,叶禹凡几乎天天往外面跑,据说就是跟那个朋友玩。 结果表明,他们做的决定很正确,大约半年后叶禹凡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立刻回来重新起航。 当年叶禹凡出国的时候,那个叫江冰的孩子还一起跟去送机,所以叶父叶母对他印象很不错,不但因为他在叶禹凡最困难的时候陪伴了他,还因为他非常重情义。 这会儿在电视里听到主持人报“江冰”的名字,叶父叶母也不是凭空联想,毕竟国内重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会注意,完全是因为,他们之前从叶禹凡口中得知,江冰也是“唱歌”的。 摄影师给了舞台上的三人几个特写镜头,叶母忍不住惊呼出声:“真的是他!” 他们没想到,这个本来还无所事事的普通年轻人,竟然会出现在如此大的舞台上! “哎呀,真了不得,还上电视了!”叶父又推了推眼镜,完全提起了兴趣,手上的饭碗都放下了,专注看起了节目。 “……挺不错的嘛!”开场曲翻唱的是叶父叶母都耳熟能详的老歌,两人觉得非常新鲜,而且节目中能歌善舞的江冰让两夫妻惊讶得合不上嘴——以前没发现,现在一看,这孩子往台上一站,还真是有明星气质! 开场曲毕,主持人再次现身,向广大观众介绍节目,叶父也翻开了前段时间的报纸翻找起来。 “喏,在这儿呢!”原来,电视里放的,正是近期国内收视率最高的一档节目,名叫《天生闪耀之“明日星”》。这款模仿国外歌唱比赛的选秀节目于四月份开播,不到一月,就风靡全国。 因为节目的火爆,报纸很早就报道过,有几次娱乐版面几乎满是相关新闻,年轻的俊男靓女,不亚于港台明星的实力唱将,残酷的赛制,激烈的竞争……节目所有的特点都让观众欲罢不能! 但叶父不太感冒这类节目,所以以前都忽视了…… 他们的运气很好,今晚正巧是决赛的直播! 此刻,站在台上的仅剩下三个人,这三个人,分别是长相肖似林志颖、且能唱一口好高音的沈祺;温柔可人却擅长说唱与街舞的黄瑶瑶;以及,外表冷酷、以街头歌手身份出身的酒吧人气驻唱,江冰。 今夜,他们将面临总决赛前的最后一次厮杀,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沈祺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有讨巧的外表撑台,还能飙高音,甫一出场就赚足了眼球,一直位列选秀节目的人气榜首。 黄瑶瑶原是某电视台的一位主持人,可爱的外表与r&b曲风极具特色,吸引了一大批年幼的小粉丝。 而最后一个江冰,基本属于纯粹的草根,他不但没接受过系统的声乐训练,而且还从初中起就辍学在家,可他这样的背景也成了节目组中最特别的一个晋级者。 支持江冰的人很多,其中大有他在宁城就积累起来的人气;讨厌他的也不少,因为很多人觉得像他这样的水平,全国遍地都是,凭什么他就能走到这一步呢? 但这一切,也增加了节目的可看性。 主持人公布了决赛的赛制,一共分三轮,第一轮由歌手唱评委指定的歌曲,第二轮为即兴表演,接着是评委问答环节与打分,最后一轮是答谢演唱。最终的成绩取决于观众支持率与评委评分,得分最高者即是冠军。 明日之星,明星——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本来遥不可及的词,如今已近在咫尺,所以三位参赛者都要使劲浑身解数以得到评委的青睐和观众们的支持。 第一轮,评委选的都是常见的流行歌曲,有些难度,用来考验歌手的唱功,但也不至于生僻。 沈祺的歌是齐秦的《夜夜夜夜》,因为本就擅长高音,所以唱得毫不费力。 “不错,不过感觉没有齐秦唱得好听啊。”叶父坐在电视机前,端着架势点评道。 叶母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评委啊!” 而电视里的评委,自然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除了其中一位,和叶父说地**不离十——唱得中规中矩,但比起原唱没有特别大的突破。 叶父得意洋洋地看向叶母:“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叶母:“……废话少说,小江要上场了!” 只见舞台上灯光逐渐暗了下去,电视屏幕一角浮起歌曲信息的字幕—— 《流浪歌手的情人》 演唱:江冰(原唱:老狼) 叶父疑惑道:“怎么选了这么一首没活力的歌?” 吉他声悠悠响起,舞台再次亮了起来,只见江冰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舞台中央,他穿着一件v领的黑色线衫,看上去清爽帅气,还像个在校园里念书的大学生。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第一句声音一出来,就全场哗然,连叶父都呆了呆,不得不承认,江冰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平时不明显,但一当他开口唱歌,你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青年盘着腿坐在舞台上,闭着眼睛,沉醉地唱:“那曾经爱过你的人,那就是我……再远远地离开你,离开喧嚣的人群……我,请你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暖人的沙哑,明明只有二十岁,却唱出了一丝属于过来人的沧桑,不矫情,就这么安静地唱着…… “……我只能一再地,让你相信我,总是有人牵着我的手,让我跟你走……” 观众们都安静下来,他们早已被江冰带到了那个世界里,全神贯注地聆听。 “……在你身后,人们传说中的,苍凉的远方,你和你的爱情,在四季传唱……” 在节奏缓慢的前曲过后,江冰放下手中的吉他,从架子上取下话筒,牢牢地握在手里,接着站了起来:“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并不刻意的用力和拔高,像是从身体里爆出来的力量,沉稳而富有激情,在不经意间充斥全场,“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望见星斗……!” …… 在狂潮般的鼓掌声中,叶父意犹未尽道:“小江表现得很不错,我看着有当冠军的潜质……”他捧着一壶茶,决定今晚无论多晚,都要看到结束了。 “《流浪歌手的情人》,这原本需要有一些感情沉淀的人来唱的歌……”一位女评委道,“歌曲本身其实透出的是一种自卑与绝望的感情,怀才不遇的流浪歌手无法给他美丽的情人很好的生活,所以非常自责。我本来以为,年轻的你无法驾驭这种歌曲,但是,我错了……” 江冰不卑不亢地站在舞台上,眼中带着一些天生的不羁与桀骜。 “你知道吗,江冰,当你唱到那句‘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时,我突然想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听到这里,青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瞬间全程尖叫…… 另一位评委也开口了:“江冰,在这首歌里,我听到了属于你的浪漫,很棒!”他说着,朝江冰竖起了大拇指。 …… 第二轮,主评委给出一个主题,叫做“恋爱”,让选手根据主题即兴表演。 “恋爱”是一个永不过时的一个主题,尤其是这些能唱会跳的年轻人,在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谁没有一段恋情呢? 沈祺唱了一首林志颖的《十七岁的雨季》,加上他与林志颖肖似的面孔,当即赢得了满堂彩! 黄瑶瑶选择跳街舞,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出恋爱时小女生的特有姿态,也极具特色。 最后是江冰,他站在台上道:“我给大家唱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吧。” 他的话不多,说完这一句,就抱着吉他,坐在高凳上弹唱起来—— “那一年我拉住你的手,愁云封锁着你如星的眸……” “那一天我舍不得你走,你答应时时刻刻记着我……” “那一晚我彻夜不曾眠,盼着你简短暖心的问候……” …… “那一年我们还很年轻,疯疯癫癫傻得万事不愁……” “那一天我在街头歌唱,唱我们无知年少的青葱……” “那一晚你躺在我身边,说你是来自前世的魂魄……” …… “我不笑你疯魔,只因我爱你的所有……” “爱你的坚强你的单薄,爱你的哭你的笑你努力的生活……” “爱你的美丽你的脆弱,爱你前世今生没心没肺的执着……” …… 曲毕,观众们都醉了,尤其是女观众们,托着下巴,一脸迷恋地望着舞台上的青年。 那位女评委对江冰最感兴趣,问道:“江冰,这首歌的词曲是你自己写的吗?” 江冰道:“嗯。” 女评委道:“真得很不错,我觉得你的水平已经够得上职业级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你唱这首歌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让我觉得你有心事……还是说,你的恋情并不顺利?” 江冰笑了笑,不答反问:“评委老师,请问现在已经到了问答环节了吗?” 女评委:“……” 全场爆笑,主持人立刻跑出来圆场,说了些有的没的,接着是十分钟的广告时间,广告过后,将会进入评委与歌手的问答环节。 叶父叶母趁着这个空档讨论起心目中的冠军人选来。 叶母道:“我觉得那个沈祺能红,他唱刚才那首歌时,真的太像林志颖了!” 叶父问:“林志颖是谁?” 叶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是台湾著名的奶油小生,可出名了!他还拍了不少电视剧,据说还会赛车!” “我看那个姓沈的小伙子还没咱们小禹长得好看呀……”叶父摸摸下巴。 叶母听他说自己儿子好看,暗自高兴,也不再争了。 “我估计他机会不大。”叶父故作深沉地分析道,“虽然我不知道林志颖是谁,但想当明星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那个沈祺唱得再好,也只能当林志颖的影子,何况他也没拍过戏,更不会赛车……”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赛车!” 叶母斜了叶父一眼,“你看他现在场上的支持率也是最高的呢。” 叶父:“如果看到现在就能让观众猜到结局,那多没意思!” 叶母想想也是,又觉得他们看节目的初衷原是为了看“熟人”的,于是默默地开始为江冰加油鼓劲起来。 至于那个叫黄瑶瑶的姑娘,两人颇有共鸣地谁都没有提,因为无论是街舞还是“说唱”,都超出了他们的欣赏范围。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没有梦想 后台的工作室里充斥着工作人员的叫喊和催促声,所有人都打仗似的奔来跑去。 “江冰——换上这套衣服立即补妆,时间不多了!” “记住,一会儿问答环节,评审们会问的问题,无非就是这么几个:第一,为什么要来这个舞台;第二,你的梦想是什么;第三,如果没能拿到冠军,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所有问题的回答重心都不能离开音乐,这是你最主要的特色,喜欢唱歌,想实现自己的音乐梦!听懂了吗?” 说话的人,是挖掘江冰来参加这次节目的经纪人,亦是他的伯乐,原宁城广播电台的某位音乐人,邓诚立。 江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还有,刚才在舞台上呛那个女评委的那种话,千万不能再说!评委问什么,你就要恭恭敬敬地回答什么,编一些谎话也可以。” 江冰抬眼看向他:“也没什么差别,反正最终冠军又不是我。” 邓诚立叹了口气,道:“冠军内定没办法改变,但你来这个舞台的意义并不是非得第一不可,只要让人认识你,打响你的知名度,就已经成功一半了,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而且,你要让各大娱乐公司感觉你是一个很听话的歌手,这样你才会有更好的签约机会!” 江冰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说:“我懂了,要让别人觉得我能赚钱。” “……”这样直击重点的领悟让邓诚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江冰时,这孩子还是个愣头青,只知道努力唱歌,全身上下有一股傻乎乎的冲劲,其他什么都不懂。在给他灌输了一堆“抓住机会”、“曝光效应”、“媒体炒作”等等走红的理论后,这小子总算有点开窍。 邓诚立承认,江冰其实很聪明,虽然他不爱学习又辍了学,但他的如野兽般灵敏的直觉与天生的那种狂傲气质,总能给人一种“人中龙凤”的感觉。 邓诚立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别太在乎结果,你能走到现在,已经成功一半了,知道吗?” “嗯。”虽然应了声,但江冰却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邓诚立:“还有一分钟,你好好准备一下。” 江冰瘫坐在沙发椅上,有节奏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习惯性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江冰知道,拨过去以后,肯定又是那句烂熟的英文——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从学唱歌起,他就很少有自由的时间,每天都是很忙碌很充实,以前,最开心的时光是在每日凌晨,忙完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电话亭给叶禹凡打电话。 “……还剩下三十秒,准备!” 但渐渐的,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参加这档节目后,他与其他歌手统一进行了封闭式集训,那之后到现在,他有三个月没给叶禹凡打电话。 他想他,他从不隐瞒自己的思念,他想他想得要死。 可他再不能像个欲求不满的小孩儿一样,每天缠着情人要甜言蜜语——节目开播后,他突然红了,他有了比在宁城时多一个数量级的粉丝,现在,他连说甜言蜜语的时间都没有了。 “十秒——集合!”工作人员开始了入场倒数,“九、八、七……” 江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通往舞台的大门。 那一扇门,正在为自己开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走到这一步。 可当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知道,很多事情都将身不由己……这世界不是童话,他需要前途,更需要钱,他需要有足够的力量把自己心爱的人牢牢抓在手里,护在怀里,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我是江冰,我不怕失败,我会一直勇往直前……叶禹凡,你看到吗? …… “观众朋友们,欢迎回到天生闪耀之‘明日星’,在轻松的广告后,我们迎来的是本次决赛最有特色的问答环节,在这里,你们能听到三位参赛者的心声,了解一下在距离冠军之位一步之遥的距离,这三位明日之星到底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 “江冰,你好。”女评委再次对上了江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的梦想?” 江冰回以一个帅气的笑容,反问:“不再问我有什么心事了吗?” 观众:“哈哈哈哈……” 女评委:“……” 邓诚立:“……”敢在舞台上调戏女评委的,江冰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呵呵……”江冰把视线转向观众,说出了一句全场观众都目瞪口呆的话,“很抱歉,我没有梦想。”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竟然有人起哄地鼓起掌来,但大多数人还是诧异的。 台下的邓诚立脸都黑了:搞什么,都让这小子说是为了音乐梦了! 江冰接着道:“我小时候有个梦想,很俗,那就是成为一个有钱人——你们懂我的。” 观众们哈哈大笑…… 江冰:“一旦有了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没有做不到的事,当时的我是那么认为的。我在初中的时候就比任何学生都有钱,不是父母给我的零花钱多,而是,我是我们学校附近那片区的地头蛇,敲诈勒索收保护费,无恶不作……我觉得那时候的我很酷,就像我在唱歌的时候一样。” 众人又一阵大笑……几个评委一边笑一边摇头,像是无可奈何。 江冰:“但那只是我的过去,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彻底改变了我。他让我知道,曾经的我是多么得浑浑噩噩、漫无目的、一无是处。是他教会我,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是他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地活着……” 所有人屏息聆听。 江冰:“梦想是什么?梦想无非是对一种状态的憧憬,它让人对自己的行为更有目的性,但人是多变的,比如我妹妹,她以前很喜欢画画,想当个艺术家,但她看我开始唱歌后,又觉得,当歌手被人追捧似乎也不错,那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呢?也许也会和我一样,觉得还是有钱最重要,这样想唱歌就唱歌,想画画就画画。” 众人:“哈哈哈哈……” 江冰:“所以,我没有梦想,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在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唱歌。” 掌声响彻了演播大厅,连方才摇头的评委们,脸上也挂上了赞许的表情。 一位男评委道:“说得很实诚,你才二十岁,有这样的感悟,真的非常难得……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得像你说得那么无欲无求。” 女评委接过话筒,问道:“江冰,我们承认你非常有个性,那么,你能说一说,你对唱歌这件事的看法吗?” 江冰道:“首先,比起我以前做的混蛋事儿,唱歌至少是一件正经事。但在我爸看来,除了好好读书,其它都是不务正业,我为了唱歌而退学,他得知后曾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不过,我幸存了,所以我今天站在了这里。” 众人:“哈哈哈……” 女评委笑着站了起来,大声问:“请问,江冰的父亲现在在现场吗?” 摄像给了一对看上去老实人模样的夫妻一个特写镜头。 女评委:“请问,您现在对您儿子改变看法了吗?” 江冰的父亲热泪盈眶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竖了竖大拇指。 女评委转向江冰,笑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继续吧。” 江冰:“其次,这是我喜欢做的事。不是因为唱歌的时候我很帅,而是,唱歌让我变得很不一样,我欣赏为了做好这件事而不断努力的自己,是唱歌成就了我,让我成为‘江冰’。” 女评委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可。 江冰:“最后,这是一件能让我养活自己的事。这一点非常重要,现在,我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我的家人……当然,如果你们让我当冠军,我想说不定某一天,我还能拯救这个世界。” 全场观众:“哈哈哈哈……!” 女评委笑着问:“那,假如说你今晚没能成为冠军,怎么办?说实话,娱乐圈这条路并不好走。” 江冰道:“那位曾让我改变的人,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巨大的挫折,从巅峰坠入山谷,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站起来顺着另一个坡继续往上爬,那个时候的他,在我看来,却比以前更加光彩夺目。他的意志与勇敢刺激了我,让我醒悟,所以,其实我非常渴望遇上挫折,虽然这么说很变态,但我想,失败应该会让我蜕变得比现在更加完整。”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连原本万分无语的邓诚立,听到现在,也被江冰感动了。 ……而此刻,坐在电视机前的叶父叶母更是感慨万千,他们知道江冰提到的那个人是谁。 当年儿子因患病而辍学,这事一直是两夫妻心中的痛,可那样的他,却仍然能给别人带去正面的力量……其实人生并没有一条绝对的路,活着,然后认真去做一件事,这就足够了。 叶母眼睛里已经闪起了泪花,在主持人宣布在十五分钟后将关闭短信投票通道时,两夫妻义无反顾地拿起了手机。 “快,给你那些同事都打电话,让他们给小江投票!” “还有你的学生!” “我去qq群里给他们留言!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能多几票就是几票……” 不知道上一次这样感动是什么时候了,年近五十的两夫妻激动地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拉票,像是年轻时那样热血地心脏狂跳。 …… 后台,邓诚立紧紧搂着下台来的江冰,拍着他的背:“虽然没按照我给你的稿子来念,但我还是要表扬你一下,说得不错!” 江冰:“……” 邓诚立递给江冰一杯咖啡:“耐心等结果吧!” 就在这时,江冰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估摸着,这通电话可能是在台下看节目的江雪打来的,于是掏得不急不缓。 然而,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时,握着咖啡杯的手一抖,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是叶禹凡! 江冰急忙按下了接听键,迫不及待地“喂”了一声。 “你好。”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江冰吗?” “是……”江冰警觉道,“你是谁?又是官鸿泽?” 那人顿了顿,道:“不是,我姓葛,是叶禹凡的……叔叔。” 江冰:“叶禹凡呢?” 那人说得很急:“叶禹凡已经昏睡十几天了,现在在医院,医生说他如果继续睡下去,很有可能进入不可逆昏迷状态……成为植物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想念江冰 江冰仿佛遭了晴天霹雳:植物人?一系列因此展开的不好联想迅速在他大脑里炸开来……在他没联系上叶禹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说,因为打叶禹凡父母的电话一直没能打通,而叶禹凡手机里除了他父母就只存了江冰的号码,所以就先打给了江冰,“能不能问一下,你跟叶禹凡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人突然问。 “……啊?”江冰有点摸不着头绪。 那人赶紧解释:“是这样的,这边的医生说,叶禹凡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尽快找到他的至亲或是和他关系亲密的朋友来西里,看有没有唤醒他的可能!” 江冰仅迟疑了一瞬,就立即喊出声来:“我是他男朋友!” 那人:“……” 他对着电话大声重复道:“我们是情侣关系,我是他男朋友!你听到了吗?” 那人:“……” 此刻,江冰所处之地人来人往,全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这么一吼,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都惊诧地望向江冰。 距离他十几米远处的沈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虽然能够猜到这小子有心上人,但这还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这种话……只不过,他到底是在跟谁打电话,怎么这种反应? 接着,江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怔然的举动,只见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穿,然后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江冰!”邓诚立大吼了一声,大伙儿才反应过来,这紧要关头,江冰想要去哪里? 江冰对着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边还在跟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 邓诚立的脸都白了,追过去叫着:“马上还要公布比赛结果,你犯什么神经!” 江冰组的工作人员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跟了出去,但很快,有几个人就面色不善地回来了,沈祺隐约听一人说什么“弃赛”,他立即站了起来:“什么?江冰弃赛了?” 那人看向沈祺:“不知道他啊,说什么有急事就走了!” 另一人道:“这会儿结果都快出来了,不管他排第几,都得上台过场,他现在走了到底什么意思?” 还有一个负责人模样的愤然道:“真是太没有责任心了!” 邓诚立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一边擦冷汗一边跟那位负责人解释,说江冰的“女朋友”生病了,他正赶过去。 负责人大骂:“这是什么时候!就算他亲爸亲妈躺在医院里,他也得把节目录完!他一走了之,咱们怎么对观众交代!” 邓诚立连连道歉,央求他们赶紧转告导演,看有没有紧急方案可以实行,负责人气哼哼地走向了导播室…… 电视前,发动完亲朋好友投票的叶父叶母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最后的答谢演唱,主持人走出来,有请江冰第一个出场演唱——beyond的…… 就在这时,叶家的电话突然铃声大震! 叶父接起电话:“喂,哪位……?” “叶叔叔,我是江冰!” “江、江、江冰!”叶父激动地叫了一句。 “对,是我……” “你怎么会打电话来?你不是还在参加那个什么比赛吗?我跟你阿姨正在看呢!”电视里,江冰已经出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叶父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先不说比赛的事了,叶禹凡现在情况不大好……西里那边有人打你们电话,但联系不到你们!” “啊……!我跟你阿姨刚刚为了给你拉票,手机一直占着线!到底出怎么回事?”叶父也着急了。 “一位姓葛的男人用叶禹凡的手机打电话来,说叶禹凡昏迷了,现在在医院,情况很紧急!他说他们已经请医院开出的证明发给a国大使馆,我现在正在赶往那儿做身份确认,你们尽快把你们的护照号码发给我,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赶最快的飞机去西里!” “好的好的,我这就发给你……你在s市吗?你现在去大使馆,节目怎么办?” 叶父瞅瞅电视,屏幕上江冰换了一身衣裳,边长边跳,非常有活力。 “是在s市电视台录的节目,答谢演唱已经录完了,接下来就是报个比赛结果,发表一下感言啊啥的,其实比赛结果已经是定局了,我不是冠军……”江冰简单解释了几句,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叶叔叔,你们什么时候能到s市,我们一起去机场!”江冰知道,这种情况,叶父叶母不可能睡得着觉! 果不其然,叶父叶母决定连夜开车赶往s市! 此刻,《天生闪耀之“明日星”》的比赛现场已经到了最让观众期待的阶段——赛局公布!所有人都万分期待地看着主持人的方向…… 主持人握着话筒,正在念三位参赛选手的观众投票数,这时,突然有位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到他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只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就很快恢复了笑容,道:“非常遗憾地告诉大家,我们一位参赛选手因为私人原因,未经节目组同意,就冒然离场……”他说着,看了一眼手上的投票数据,道,“他的成绩很不错,但由于他违反了比赛规定,我们将临时宣布,他的成绩无效!” 观众席上瞬间骚动起来,连评委们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主持人不顾大家的骚动,继续道:“但由于他的出色表现,节目组经商量决定,并不会取消他的比赛资格,所以,我宣布,今晚获得我们《天生闪耀之“明日星”》第三名的选手是——江冰!” 观众哗然,现场导演组织着部分观众鼓起掌来,一切,都已成定数。 八小时后。各大网站的娱乐版块纷纷出现了和选秀节目“天生闪耀”决赛现场江冰冒然离场的新闻,这之中也不乏质疑黑幕的人群,有不少人通过投票率的上涨速度推测最终的冠军应该是属于江冰的,但由于节目组的暗箱操作,导致夺冠者成了有背景的“黄瑶瑶”,因此草根江冰意气用事,在最后一刻离开节目现场! 一时间,大家对江冰的讨论声势竟然还盖过了节目的最终冠军“黄瑶瑶”! 狗仔记者们闻风而定,都想在第一时间采访一下这个年仅二十岁的未来之星。但江冰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处可寻! 这时的江冰,却已经坐在了前往西里的飞机上。 在与叶父叶母通完电话后,葛钦舟那边也联系院方出具了三份紧急事件证明,通过传真方式发到了国内的大使馆。 大使馆有针对紧急事件的专用通道,不分昼夜地处理这类事项,工作人员在收到邮件第一时间,就连夜给他们发了免签签证。接着,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国际机场,买到了第二天清晨七点飞往a国首都卡特城的机票。 “那会儿耽搁你,真过意不去!”此刻,叶父还为能与几个小时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明星”坐在一起而感到恍惚。 江冰摆摆手:“其实我还庆幸能跟你们一起去西里看叶禹凡,昨晚接到那通电话,我都慌死了……”还好a国是个非常人性化的国家,葛钦舟和医院提出江冰是叶禹凡的“同性恋人”,院方就慷慨地开出了邀请信。 叶父:“小江,你的歌唱得很好,叔叔阿姨都看到了,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江冰:“谢谢……” 叶父:“你对小禹的关心我们非常感动,可是,你为了这件事离开节目,万一影响到你的前途……我们真的说不过去!” 此时叶父叶母还不知道江冰是以儿子“恋人”的身份和他们同行的。 江冰道:“失去了这次机会,我还有下一次……但叶禹凡不一样,我不能失去他。” 叶父:“……” 江冰握了握拳头,稳住因为初次飞行带来的晕眩感,心道:叶禹凡,很快就能再次见到你了……请你,千万不能有事…… ———— “……是不是现在我在想什么,你都能感觉得到?”夏骁川茫然地问,他还是对与人共享身体的状态有些不适。 “嗯。”叶禹凡应声,他的确能感受到夏骁川的每一个想法,就在他与柏长青相认后,就越来越清楚,仿佛就在看另外一个自己,“你呢?你能看到我吗?”叶禹凡问。 “有些能,譬如你喜欢的人,你和他在一起时发生的事,因为那是你最清晰明确的感情……”夏骁川道,“其它的非常零碎,有关于你父母的,还有你的朋友……那个叫官鸿泽的人,也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他是官林运的儿子。”叶禹凡解释。 “难怪……我看见他,会想躲,因为他和他父亲年轻时长得太像了。” 叶禹凡问:“你不恨他吗?” 夏骁川:“不知道,应该不恨吧,只是想起来很痛苦。” 叶禹凡:“你在害怕,你怕他。” 夏骁川:“对,很恐惧。” 叶禹凡:“可你传达给我的感情,让我衍生出憎恨和厌恶的情绪,我觉得很不好受。” 夏骁川:“我想我的潜意识还是有点爱他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他……他是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我失去思考,变得像一个麻木的人。” 叶禹凡:“你还记得那个催眠我们的芮医生吗?” 夏骁川弱弱地说:“记得……” 叶禹凡能感觉得出来,夏骁川也非常不喜欢芮北年,但是不管喜欢不喜欢,他得承认,芮北年的许多猜测都是对的。 譬如,芮北年曾说,夏骁川很可能被洗脑过了。 叶禹凡问:“他催眠你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与你有关的记忆……你还有印象吗?” 夏骁川:“不太记得了,你看到了什么?” “当年,官林运找来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可能洗掉了你的记忆,让你就忘记了柏长青……那之后,你就开始把官林运当成了柏长青。”叶禹凡说完这些,明显感觉到夏骁川因试图回忆这些而头疼起来。 ———— “病人现在脑波浮动频率上升,眼球快速转动……形似浅睡眠时的做梦状态……” “尝试唤醒……” ———— “我……想起来了……”夏骁川虚弱道。 “嗯,我看到了……”叶禹凡也觉得浑身疲惫,他现在有点莫名地想念江冰…… 想念和江冰在一起时的简单纯粹,想念被江冰抱着说“我罩你”时的安全感,想念抬头是蓝天低头是绿地的那个夏天…… 他想他…… 可是,他现在好累好累,累得像是一失去意识,就会永远永远地沉睡下去。 ———— “病人出现梦呓,读取信息成功,病人在呢喃……‘bing’?” “尝试唤醒失败!紧急!病人陷入深度昏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会醒的 九个小时的直飞航班让叶父叶母与江冰三人坐得浑身酸疼。 入境时,安检人员在看到紧急免签印章时,还向他们道了句“bless”,使本就心情压抑的三人心头上又压了块巨石…… 出机场的路上,江冰恍然瞥见机场内书报亭的架子上放着几份印有中国男人肖像画的报纸,他心存疑惑,不由多看了几眼…… 葛钦舟叫了专车亲自来卡特的西里接机,几人通过电话顺利会合。 “真是太麻烦你了……”叶父握着葛钦舟的手,一边感谢,一边却是说不出的担心。 葛钦舟摆手示意无事,又特别打量了一番江冰。 上了车,江冰发现车座上也有一份方才看到的那种报纸,便拿起来翻看,可他英文一塌糊涂,除了那张肖像画,文字部分一句没看懂……但总感觉,这个人好像和叶禹凡有关系。 江冰的直觉挺准,从卡特到西里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葛钦舟趁这空档把能说的都告诉了他们。 原来叶禹凡看完柏长青的信后,就一直没再醒来。不过葛钦舟并没有提“叶禹凡”和柏长青这一茬,怕那三人都接受不了,只道叶禹凡未参加某个绘画比赛,劳累过度导致的。 在葛钦舟做主拿“柏长青”的那幅画去参赛后的第二天,叶禹凡还没有醒来,崇山首先意识到不对劲,毕竟一个人再怎么疲惫,睡上两天一宿也差不多了。 他们又请了那位私人医生来,对方面色严峻地建议他们把叶禹凡送往医院进行系统检查,这一查就查了十来天。 在这十天内,克里斯·费昂艺术大赛的最终结果都出来了。叶禹凡以S.A.Fale的名义赢得了这次比赛的优胜,将享有无上的荣誉和一笔丰厚的奖金,但与之同来的,还有全民的关注。 这个结局虽然不算是出乎意料,却也让知道“叶禹凡是S.A.Fale”这个秘密的人们感叹震惊,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轰动效果,让大伙儿都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而今,全世界的媒体都在争相报道“S.A.Fale”这个名字,江冰看到的那份报纸就是当地最大报纸对S.A.Fale获奖的报道。人们好奇着S.A.Fale的庐山真面目,也如葛钦舟所料,猜测着S.A.Fale和夏骁川的关系,并且怀疑他的真实年龄。 皇家艺术学院方面不止一次通过邮件和手机联络叶禹凡,称“克里斯·费昂”想亲自见一见他,可由于叶禹凡的“沉眠”,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推进。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医院告知了他们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这个消息,就是江接到葛钦舟电话时听到的。葛钦舟也在第一时间告知了皇家艺术学院,院方高层格外重视,校长亲自出面,要求医院启动特殊人员的急救程序,这才有了叶父叶母和江冰的如此快速的抵达。 叶父叶母一口气听完,根本反应不过来……老天,他们的儿子开始学艺术不过两年时间,先是第一年卖了一幅画,把之后一学年的学费解决了,现在又得了什么奖,还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江冰也震惊了,他看着报纸上的那篇报道,能认出文章里S.A.Fale是个人名,这个名字背后的人是叶禹凡……他知道叶禹凡厉害,但没想到叶禹凡会厉害成这样,短短两年,叶禹凡已经举世皆知! 江冰折起报纸,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两年他拼尽全力地奔跑,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和叶禹凡相比却依旧差若天渊。 说不沮丧是假的,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见到叶禹凡的那一霎,全部烟消云散了! 看着叶禹凡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江冰的心像是被刀绞似的,他几乎是扑到病床边,一下子跪在地上,然后像是怕吓到他似的轻声喊:“叶禹凡!叶禹凡!你能听到吗?” 病房里外还有不少人,包括何月夕、郭哲恺、官鸿泽、唐真等等,认识他的,关心他的,全都聚集在这里了…… 众人都被这个突然冲进来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吓住了,在那之后才见到病房门口一脸疲态的叶父和红着眼睛的叶母。 几人礼貌地问了好,自我介绍多是叶禹凡的同学朋友,两夫妻也来不及跟他们说话,跟着江冰来到病床畔,叶母坐在床沿上,抓住叶禹凡露在外头的手,还来不及叫他的名字,眼泪先掉了下来。 ……太瘦了,就和当年刚生病那会儿一样,瘦得皮包骨头,让人不忍直视。 崇山看得出叶母在想什么,上前解释道:“叶夫人,小禹昏迷总共有十四天了,这些天全部是靠输营养液维持体能,所以才显得消瘦。” 何月夕也懂事地安慰道:“是的阿姨,等叶禹凡醒了,吃点进补的东西就能恢复的,他原来没这么瘦。”何月夕信誓旦旦,说得好像叶禹凡绝对会醒来一样。 叶母含着泪花跟他们道了谢,可她心里知道,儿子自从两年前得了那病,很多事情他们都不再相信绝对…… 叶父立在床边心疼地望了叶禹凡一会儿,接着问葛钦舟,能不能见见主治医生,又问:“住院治疗等所有费用具体现在是怎么付的,我带了visa卡,不晓得这里能不能刷……” 葛钦舟忙道:“费用的事儿您别担心,我们都付好了。他学校那儿承诺会给承担一部分,而且小禹比赛得奖也有很多奖金。”他一边说,一边领着叶父去见医生,叶母也跟着站起来,一起去见,崇山去给他们当翻译。 他们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同龄的年轻人,江冰的出现让病房内的人都格外好奇,因为参加选秀节目,江冰连着几个月没分昼夜,又在决赛当夜赶往机场马不停蹄地一路到了西里,整个人憔悴的不得了,可唯有那双眼睛像是能射出光来。也正是多亏了各种演出经历,江冰身上原有的地痞之气被逐渐打磨成一种沉稳的锐气,包括进门时那干脆的一“跪”,几乎把在场的一些少爷小姐们都震住了。 可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叶禹凡一个,完全顾不及他人。总算何月夕和郭哲恺是认识他的,代为介绍了一下,说是叶禹凡在国内老家的好朋友。 在场最惊讶的要属官鸿泽了,他调查过江冰,知道他的出身,还通过电话,当时非常讶异叶禹凡会与他这样的人做朋友…… 可现在见到真人,却觉得有点颠覆之前的印象——江冰完全不是个预想中的“小混混”,他身上却有一种官鸿泽无法忽视的气质。 官鸿泽突然想起一些官林运教过他的东西,因为家族需要,他从小就被以泓韵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被培养,也会遇到许多和他一样身份的同龄人,那时候,官林运就会指点他,哪些人值得交往,哪些人只是纨绔。 最简单的,就是看一个人的眼睛。如果这个人的眼神坚定且执着,大多正气仗义,可以交往;反之,若这人眼神飘忽不定,便有可能心机深沉,或反复无常,不能深交。 江冰的眼中正是有一种少见的凛然之气,让人不得不重视。 不一会儿,葛钦舟就先回来了。他朝江冰招了下手,单独把他叫了出来。 “咱们聊聊。”葛钦舟递给江冰一支烟,江冰姿势娴熟地借火点了,夹在指间,却没有抽。 “你们认识多久了?”葛钦舟问。 江冰:“他生病辍学以后到现在,快三年了。” 葛钦舟愣了愣,问:“在一起呢?” 江冰:“十一个月零五天。”可这将近一年时间里,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光,才不到两个月。 葛钦舟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江冰干脆道:“歌手。” 葛钦舟:“你和叶禹凡的事,他父母知道吗?” 江冰:“不知道。” 葛钦舟笑了笑,说:“玩玩还是当真?” 江冰苦笑了一下:“我都跟这儿来了,你说呢?” 他没有提自己弃赛的事,也没有提任何自己的成就和牺牲,可这些葛钦舟刚刚都听叶父说了。 这年轻人不浮夸,又重情,葛钦舟觉得很对味,他深吸了一口烟,道:“你知道叶禹凡为什么昏睡吗?” 江冰皱了下眉头:“不是劳累过度?” “不是,是因为他前不久与他上一世的爱人重逢了,但他们处了没多久,那个人就离开了他。”葛钦舟直接这么讲,是他相信叶禹凡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过江冰。 果然,江冰并不惊讶,还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报纸上那幅画上画的?” “嗯。”吐了口烟,葛钦舟继续道,“那个人叫柏长青,他走后,给叶禹凡留了封信……但这封信的收信人,却是夏骁川。” 江冰点点头:“我知道,夏骁川是叶禹凡上一世的名字。” 葛钦舟挑了下眉:“但是,柏长青却告诉夏骁川,他只是寄生在叶禹凡体内的一个灵魂。”他看了江冰一眼,问,“你觉得呢?” 江冰耸耸肩:“我觉得他就是叶禹凡。” 葛钦舟:“可是他看了那封信后,就一直没再醒来。” 江冰沉默了一瞬,说:“他会醒的。”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让人讶异的笃定。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去忙吧 一支烟抽完,葛钦舟拍了拍江冰的肩:“回病房吧……多跟他说说话。” 江冰摁灭了未燃尽的烟蒂,走了几步,突然又扭过头,问葛钦舟:“你是夏骁川那一边的吧?” 葛钦舟承认:“嗯,我不是叶禹凡的叔叔,而是夏骁川的表弟。” 所以,对不起,年轻人……我的私心,是希望夏骁川能够活着,就算是活在叶禹凡的身上……葛钦舟在心里说,不过,你认识叶禹凡的那一年,叶禹凡也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叶禹凡了吧。 江冰回到病房的时候,叶父叶母正与叶禹凡的同学交流。大家都对叶禹凡赞不绝口,说他学习能力超凡,艺术天赋又很好,谁都没有提“夏骁川”。 江冰进去后,恰好对上寡言静坐的官鸿泽。 “你就是江冰?”官鸿泽上前一步,主动搭话。 江冰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反应过来:“姓官的。” 官鸿泽点头,伸出手想与他相握,不料被江冰甩了一下掌心。 “这两年你没欺负他吧?”江冰完全一副江湖大哥想给小弟出头的模样。 官鸿泽轻笑了一下,道:“什么欺负不欺负,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江冰回了一个更淡的笑:“等他醒了,我会问他。”那一瞬,江冰的眉眼之间瞬间迸发出一股煞气,竟生生将官鸿泽慑退了一步。 江冰不再理他,回到病床边,一脸深情款款地……摸了摸叶禹凡的手。 官鸿泽:“……”竟然直接去摸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瞄了一眼叶父叶母的表情,见长辈似乎根本没留意到那一下明显揩油的动作,又皱眉看向江冰,只见这会儿对方规矩得很呢……官鸿泽眼角抽搐起来,“那个叫江冰的,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他问崇山。 还未等崇山开口,边上的葛钦舟就道:“男朋友。” 崇山:“……” 官鸿泽:“……” 晚上叶父叶母打算留下陪床,何保姆总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江冰原也想留下,但看着并不大的病房,和执意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的叶父叶母,也无可奈何。 次日清晨,葛钦舟很早就到了病房,见叶父叶母早就起来了,一左一右地坐在床边,看样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望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叶禹凡,叶父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禹……”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儿子的小名,可与此同时,他脑海里竟然有另外一个名字如影随形地跳了出来——这个名字就是“夏骁川”。 叶父是不信鬼神,可他再不信,也禁不住这样的“现实”。 国内有关夏氏与夏骁川的新闻报道他都是在偷偷关注的,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就潜意识里似乎真觉得这个姓夏的人与自己的儿子有某种关联。 直到现在,得知叶禹凡是因为画一个男人的肖像画而获得比赛优胜的叶父也没办法为他高兴,因为那幅画上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夏骁川生前的同性情人啊! …… “早上好。”葛钦舟打断了他的沉思,递上两杯咖啡,又用花瓶取了些水,插上刚买的新鲜百合。 叶父把咖啡转手放在床头柜上,握着叶禹凡的手,忍不住喃喃:“怎么会这样……” 葛钦舟沉默无言,叶父现在还不知道叶禹凡与柏长青“相遇”那一茬,更不知道儿子的沉睡与昏迷是因为柏长青的那封信,要是知道了他非发疯不可!可是,光是已知的那些关键点,就足够他崩溃了。 叶父看向葛钦舟,眼眶泛红:“我们叶家与那姓夏的家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小时候的叶禹凡也完全没有艺术细胞……葛先生,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这时候,他怎么去说服自己,叶禹凡不是被一个死去的人附了身? 葛钦舟沉默无言,许久才叹气道:“叶先生,说不定人死复生这种事,是真的存在的,而对于家兄为什么会选择小禹,而不是别人,我也无法解释,但觉得很抱歉……” 叶父摇摇头,沙哑道:“跟你们都无关,我只想弄清楚,现在的小禹,到底是谁……”他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已经承认“夏骁川”的存在了。 葛钦舟:“……” 叶父捏紧拳头,突然有点激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他还是我们的小禹吗,还是已经被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取而代之的皮囊?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小禹去哪里了?” 叶母捂着嘴站起来,背过身去了。 葛钦舟:“叶先生,你们可千万不能这样想!” 叶父无语凝噎,最终苦恼地用手捂住脸:“对不起,我一时半会真的没办法接受……对不起……” …… 此时此刻,病房门外站着一个俊雅帅气的年轻人. 因为帮哥哥处理公司的事,Ian昨天才得知叶禹凡昏迷住院的消息,他又不想碰上那个自以为是的官鸿泽,所以选择了隔日的清晨过来。 听说叶禹凡的父母都在,Ian特地挑了一套修身深色西服,还买了一束新鲜的白玫瑰。他在病房外停住了脚步,并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想在进去前整理一下仪容,可下一秒,他的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人死复生……取而代之……夏骁川……叶禹凡…… ——他听到了什么! 他脑海中如电一般闪过一个记忆的片段…… 那是一年前的六月,他对他一见倾心:“凡,你很喜欢画画吗?” 少年若有所思地靠在床上,答:“画画已经成了我活着所不可缺的一部分,就和吃饭、睡觉一样……” 转眼,是哥哥站在窗边沉醉缅怀恩师的身影:“我问夏先生,你画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开画展,让别人都来欣赏你的作品,夏骁川笑着说,食寝之事,无需炫耀……” 自己为喜欢上的人是个天才而激动:“哥哥你知道么,凡与夏先生的想法一模一样呀!” Ian的脑门上,不知不觉沁出了一层冷汗。 一直觉得叶禹凡很神秘:“凡,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特质,非常地吸引我……” 少年面部僵硬,他以为那只是涉世不深的单纯,还心生喜爱。 当叶禹凡问起夏骁川的事,他说:“哥哥还曾提过,凡你和夏先生很像呢……” 那一瞬少年脸上紧张的表情如在眼前:“你哥哥不好奇S.A.Fale和夏骁川的关系吗?” 他不以为然道:“应该只是个巧合吧,夏先生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 白玫瑰的花瓣在簌簌颤抖。 他想起官鸿泽问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叶禹凡与夏骁川画风相似?” 他只想知道叶禹凡去了哪里,官鸿泽却说:“他被柏长青带走了……他是夏骁川生前的爱人。” 当初不明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这一切的一切,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竟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Ian惨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没再去敲病房的门,他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楼梯口,掏出手机哆嗦地按下一串号码。 “哥……你听我说……” “夏骁川复活了……他现在就在叶禹凡身体里……” “是真的!我没有胡说……你还记得S.A.Fale得奖的那幅画吗,你当初告诉我那幅画上的人是柏长青,我还觉得很奇怪……”Ian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S.A.Fale不是别人,就是夏骁川……我亲耳听到的……叶禹凡的父母都在……”这一刻,他也很想知道叶禹凡到底是谁,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 挂了电话,Ian闭了闭眼睛,还是觉得有点后怕,就像聊斋故事里刚刚发现夜夜与自己缠绵的美人其实是个披着画皮的鬼……虽然叶禹凡的事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够让Ian的背脊发凉了。 正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心情,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笑,Ian惊得像兔子一样跳转过身。 “……你,你这么早……做什么……”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遇上官鸿泽,本想说的是,你怎么也这么早。 官鸿泽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吗?” Ian僵着一张脸,无比郁闷:“你什么时候来的?” 官鸿泽略一歪脖子:“刚刚。”不过Ian和他哥的那通电话,恰好一字不差的听到了,他觉得有点好笑,平时怎么都看不出来,这位人五人六的少爷在自己哥哥跟前完全是小孩的模样。 “你这是……”官鸿泽看了一眼Ian手里那一束已然朝下垂落的白玫瑰花,故作惊奇道,“你这是去看叶禹凡的么?” Ian一怔:“是的,不过……”他扬了扬手机,“我突然有点急事。”他说着,竟然把花递给了官鸿泽,“你替我给他吧。” 官鸿泽坦然接下:“那你去忙吧。” Ian一手紧握手机,一手扯着领口,看似忙得焦头烂额,然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花花公子们总喜欢华丽登场,就像所有电影里演绎的英雄救美一般,认定缘分就是一切,但这些都难以掩饰他们以感官作为第一印象评分的粗陋……说着致命的甜言蜜语,轻易地下着以一生为时间单位的誓言,然后沉浸在这种虚假的温情里,自我感动,可一旦遇上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就脆弱得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官鸿泽摇了摇头,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捧着Ian的白玫瑰,走向病房。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一百七十章 叶禹凡的男朋友 由于时差混乱,昨晚江冰回来后又折腾到半夜,还抱着叶禹凡的被子失眠到凌晨,结果这一觉睡到了西里时间的十一点他才醒。 郭哲恺蹲在茶几边上写论文,见江冰从楼上走下来,一时有点恍惚。 自从柯竞回国、叶禹凡住院以后,这别墅里几乎都没啥人气了。 “冰哥,你起来啦,饿吗,厨房里有饭。”喜欢人陪的郭哲恺像只小狗似的迎了上去。 江冰在他的指示下把何月夕准备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问:“小何呢?” “他去图书馆写论文了。”郭哲恺有点哀怨。 这段日子正赶上他们期末修罗期,不管生活怎么精彩,绘画比赛怎么热闹,普通的学生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该考试考试,该抱佛脚抱佛脚。 江冰:“你咋不去呢。” 郭哲恺委屈道:“何月夕不想跟我一起,他说咱俩在一起写作业会分心。” “哦……”江冰拍了拍郭哲恺的肩膀,“哥学习不行,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加油吧!” 郭哲恺:“……” 江冰扫了一眼厨房,又问:“平时都谁做饭?” 郭哲恺:“小月啊!” 江冰点点头:“叶禹凡福气真好,遇上你们这样的室友。” 郭哲恺挠挠头:“哪里,我们才幸运,他那么厉害……” 江冰打量了一下灶台锅盆,说:“你们要忙的话,这几天我可以给你们做饭吃。” 郭哲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冰哥你还会做饭啊?”他还以为江冰这种社会大哥型的人物是连葱姜蒜都分不清的! 江冰却挑挑眉:“那当然了,我爸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打工,家里饭都是我做的。”他说着,握住一只锅的锅柄,轻松地掂了两下…… 郭哲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江冰厨艺如何,但他拿锅的样子比何月夕可帅得多了! 饭热好后,江冰几分钟扫荡完毕,就背上吉他准备去医院看叶禹凡——这把吉他就是叶禹凡送他的那把,也是他比赛时用的。去大使馆时落在了电视台,特地让江雪去拿了来,送到机场,就这么直接背到了西里。 郭哲恺:“怎么还背个吉他?” 江冰笑了笑:“给叶禹凡唱歌去。” 郭哲恺满眼地崇拜,十指相扣做小女生感动状:“好浪漫……” 江冰哭笑不得:“浪漫你个头!” 郭哲恺:“我陪你过去吧。” 江冰摆手:“不用,你学习。” 郭哲恺:“你认得路?”昨晚黑灯瞎火的,几人还是叫了车回来的。 江冰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记着的,过去差不多三公里,拐两弯,十五分钟就到了,放心吧。”从小混街道的他对地形记忆力也很强,虽然不会英文,但还不至于出门就瞎。 到医院时,正巧碰上叶父叶母要出去。 “小江,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叶父很心疼江冰,总觉得亏欠了他。 江冰耸动胳膊:“睡了很久,身子都麻了,叔叔阿姨去哪儿?” 叶父道:“我们准备去一下小禹的学校。” 今天早上,就在叶父叶母惆怅之际,突然接到了皇家艺术学院院长的电话,邀请他们过去坐坐,聊聊叶禹凡的事。 叶母看向叶父:“要不让小江也一起去看看,就说是小禹的哥哥……” 江冰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陪着叶禹凡吧!”他可不喜欢那种都是中年人的正式场合,而且他这次来西里,主要是来看叶禹凡的,要不是叶父叶母在,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叶禹凡一块儿呆着,白天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唱歌给他听,晚上就抱着他睡,用自身的独特气味唤醒他! 叶父体贴道:“小禹看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你要是觉得闷,可以找他的朋友在附近转转,难得出一趟国,也算是来旅游了……哦,有位官同学,人很不错,刚刚跟我们聊了很久,他现在出去吃午饭了,一会儿他要是再来,你可以跟他说说话。” 江冰:“……” 崇山和葛钦舟陪着叶父叶母一块儿去学校了,江冰窜进病房,关上门,放下吉他,扑到病床边:“叶子……” 他心疼地摸了摸叶禹凡的脸,然后凑上去,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恋人毫无血色的嘴唇。 叶禹凡没有任何反应,江冰皱着眉头,摸了摸他的眉心:“没想到我会来看你吧,可我来了,你也不睁眼看看我……”再亲一下,“老子可想死你了……” “你晓得么,我去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一路杀进决赛,厉害吧?”在粉丝面前“邪魅狂狷”的冷酷冰,一到叶禹凡跟前就成了话痨冰,“啊,为了这个比赛,我被拉去关禁闭集训了三个多月,没有手机,还不能上网,我让江雪给你写信,你收到了吗?……你肯定也很忙吧,哎!” …… 一个人说话孤零零,江冰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扑上去亲叶禹凡的嘴,舔了一圈不满足,还凑进嘴里吮一口,想到柏长青的事,不由醋意大发,使坏咬了口。 “唔……”恍惚听到“受害者”的一声闷哼,江冰连忙放开他,“叶子?” 叶禹凡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刚才那个声响,仿佛是江冰的错觉。 江冰沮丧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突然抬头看向病房门,那个姓官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在门后露着半张讶异的脸……尼玛,感情刚才那个声响是姓官的发出来的!?江冰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官鸿泽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瓶矿泉水和一袋水果,一并放在床边的置物架上,看来不是他自己吃的。 两人隔着一张病床面对面坐着,双双看着叶禹凡,看久了觉得很奇怪,又看看彼此,但只能干瞪眼。 终于还是官鸿泽先打破僵局,问:“你是……叶禹凡的男朋友?”可这句话一问出来总觉得气氛更加尴尬。 江冰倒一点不在意,翘了个腿,很大爷地“嗯”了一声。 官鸿泽不知道江冰这种人的脑回路,觉得根本没法交流,好在江冰还算给他面子,接了话茬道:“你不用考试吗?我听小郭说你们现在期末。” “我读的专业跟他们不同,今年结业,已经考完了。”官鸿泽可能是觉得跟江冰聊这个也无法持续,便直接转移,看着他身边的吉他,明知故问:“你会唱歌?” 江冰直接把吉他取出来抱在怀里,拨了两把弦,开始轻轻哼唱。有了音乐,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就算没人说话也显得无比和谐。 江冰轻哼了一会儿,又完整地来了一首。 “唱得挺好的。”官鸿泽赞了一句,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他开始不由自主地从挖掘者的角度看待起江冰来:整体形象很不错,唱歌也有点水平,只要稍加包装,就能红,嗯……“有没有想过进娱乐圈?” 江冰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个没头没脑的比赛,觉得还是不值得提,便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在国内有认识的朋友家里开娱乐公司,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官鸿泽惯性地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有点不妥……他跟江冰啥关系啊,说得这么熟络干什么! 果然,这句话后气氛又僵硬起来,江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哥们。”江冰放下吉他,突然严肃起来,“不是我不待见你,而是我家叶子挺反感你的……” 官鸿泽:“……” 江冰:“我听他说,你是他前世的仇人的儿子啥的,要不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官鸿泽懵了,许久才有些激动地问:“前世仇人的儿子……他是这么跟你说我的?” “没错。”江冰点了一下头,认真道,“所以,你得理解我的心情。” 官鸿泽:“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江冰说了个时间点,官鸿泽一回想,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认识的时间,当初他把叶禹凡跟自己单独关在一个包厢里,问他为什么一直躲着自己,可叶禹凡却扯了谎骗他……官鸿泽握起了拳头,心中乱成一团。 原来,那个时候叶禹凡就已经知道了,不,应该说,叶禹凡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世?难道夏骁川是叶禹凡的前世?这么说来,叶禹凡和夏骁川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而他查阅夏骁川的事迹,也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 官鸿泽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看向依旧昏迷的叶禹凡,多么期待他能睁开眼睛……叶禹凡,快醒来吧,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叶父叶母在葛钦舟和崇山的陪同下,先逛了一圈这所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学校的建筑大多都已经有百年历史,配着漂亮的园林风景,就像一个美丽的皇家花园。 接着,他们来到了校方指定的会客厅,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接待员先后介绍了一些叶禹凡的任课老师,其中还有叶禹凡大一时的导师安德鲁,安德鲁握着叶父的手,激动地说了好久,崇山翻译给他们听。大概意思是,叶禹凡有很高的艺术天赋,而且非常努力,是个百年难得的天才,安德鲁希望他的家人能够支持叶禹凡一直走艺术这条道路云云。 接着,叶父叶母又被请到了校长室,洛克邀请他们坐在沙发上,微笑道:“有一位神秘人士想见见你们。” 神秘人士?四个人面面相觑,紧接着,洛克亲自走到隔间门口,拉开了门,里面走出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外国人,可他虽然年老,却仍旧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都带着满满的贵族之气,像是一个来自上层社会的重要人士。 “这一位,即是举办艺术比赛的克里斯·费昂先生,他的真实身份,是f国的伊尼斯·莱茵伯爵。” ……伯爵!这可是真正的贵族啊!在座的几人听到崇山的翻译后,全部诚惶诚恐地看向那位老人。 莱茵彬彬有礼道:“很高兴见到你们。” 洛克道:“叶禹凡在主题展上展出的《意大利印象》,就是被莱茵伯爵购得。” 叶父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个躬:“犬子承蒙伯爵抬爱!” 莱茵笑着请他坐下,然后自己也颤颤巍巍地坐在了他们对面,缓声说出一句让众人都无法招架的话:“S.A.Fale是个天才,他的作品,无法用金钱衡量。” 洛克又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刚刚结束的艺术比赛,是莱茵伯爵专门为叶禹凡举办的。” 四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冠军是内定的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就是shotray 莱茵伯爵似乎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解释道:“S.A.Fale取得冠军,靠的是他自己的实力。我举办这次比赛,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当然,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但他的实力超出了我的预计,我发现,他还在继续成长……他的前途,不可估量。”这段话估计是莱茵伯爵有生之年,给一个年轻艺术家的最高评价了。 四个人都听得呆了,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校长、伯爵……先生。”叶父看向这两位在世界艺术领域几乎家喻户晓的权威人士,有点不安地开口道,“其实,关于我的孩子,我有一个故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莱茵道:“您说。” 葛钦舟听叶父这么一说,立刻紧张地看向崇山,崇山朝葛钦舟点了下头示意他放心。他是翻译者,不管叶父说了什么,莱茵和洛克听到的内容都取决于崇山的转述。 叶父:“叶禹凡其实没有您说的那样具有逆天才华,他只是个在艺术方面极其普通的孩子。” 莱茵:“哦?为什么这样说?” “这一切,都出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叶父诚实地把两年前发生在叶禹凡身上的事告诉了他们,这里有许多细节,是崇山和葛钦舟都不知道的。 “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是我们所料未及的,可是,我想,这些成就并不属于叶禹凡,而是属于那位,藏在他身体里的大艺术家,夏骁川。”叶父下了他心里的结论。 作为一个父亲,他能够如此坦诚地把这些都说出来,其坚强程度逾人所想。而且,面对如此高的评价,他又能这样诚实地诉清原委,君子之度让人钦佩。在这样的对比下,崇山也不能“小人”,叶父说的话,他一句不差全都如实翻译了。 可洛克与莱茵似乎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想的表情,只是偶尔惊讶,但都转瞬即逝。他们的反应,更像是听了一件和叶禹凡有关的童年趣事,而不是这种荒诞的人死复生之论。 听完叶父的故事,洛克又简单询问了他几处细节,然后道:“叶先生,其实您的儿子也告诉过我们他和shotray有关的事,但和你们说的有一些出入。” 叶父“咦”了一声,问:“什么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洛克:“是在去年的主题展之前,当时我们的新生刚从意大利游学回来,由于叶禹凡在学业上的特殊性——嗯,我想安德鲁教授应该对你们说过了,他是最早发现叶禹凡特别的人,安德鲁还为此请教了一位根据作品分析作画者年龄的权威专家,但那位专家却推断叶禹凡所绘之画是出自一位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的艺术家,由于这与叶禹凡的本身年龄相违背,我们曾怀疑叶禹凡在学业上作伪,因此,我们单独约见了叶禹凡……” 之后,洛克又详细诉说了会议上大家对于shotray这位艺术家的讨论以及叶禹凡的回应,让他们震惊的是,叶禹凡竟然说,他就是shotray!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他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已逝艺术家,没有人会去相信。可他那样信誓旦旦,让人无法反驳,更有安德鲁的调查做参考,让洛克更愿意去冒险看一看,去“眼见为实”,现在听了叶父的故事,洛克更加明白,叶禹凡并没有跟他们开玩笑。 但他们的出入点在于,叶父认为叶禹凡是被死人的灵魂附身,把shotray定位为一个“外来者”,这样一来,无论叶禹凡有什么行为,都可能被一分为二来讨论。 但校方的理解是当初叶禹凡所说的,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他认为shotray就是他自己,不管是人死复生,还是灵魂觉醒,他们本就是一体的,或者说,根本只是一个人。 这两个结论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叶父怀疑道:“也许那位姓夏的艺术家已经侵占了叶禹凡的身体呢?” 洛克问:“那你到底想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叶父皱着眉,痛苦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小禹,还是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个小禹……” 众人一阵沉默,唯有莱茵伯爵,始终淡定自若:“叶先生,我以为,你完全没必要为此纠结。” 叶父看向他,一脸不解。 莱茵笑道:“或许是你还年轻,尚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 叶父:“……”能说他这个年纪“年轻”的,看来也只有莱茵这种八十有余还精神矍铄的老人了。 莱茵:“但我建议你换个角度来想,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事,就像哥白尼提出日心说之前,所有人都相信地球是这个宇宙的中心……可事实是,坚信地心说的人才是愚昧的。因此不管我们现在处于哪个年代,说不定都还站在人类历史的起点,我们无法解释灵异现象,但那并不代表那就是错误的。我们无法合理地去解释叶禹凡身上发生的事,那为什么不能去顺其自然地相信并接受它的存在呢?” “我给你们讲一讲我自己的故事吧……我从小,就是一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读什么书都过目不忘,因为上帝给予我的这个天赋,让我有幸能阅读比别人多上好几倍的书籍,并牢牢地记住那些知识……可当我迈入三十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开始衰退了。以前我读一本书,只需要读一遍,就能记得所有的细节,这样的记忆就像是相片一样存放在我的脑海里,任我随时随地,任意读取;可在我三十岁以后,我没有办法做到这样精确了,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快要存满了,有一次,我写论文时,因为回想不起十几年前学过的一个知识点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情况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常见现象,大多数人学习一样东西,如果不反复记忆、背诵,便会很快遗忘。所以你们也可以想象,在那之前,我是多么唾弃“日记”的存在,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去写日记,难道你想不起来去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可在我三十四岁那一年的生日上,有一个朋友让我说一说三十三岁生日前一天晚上吃了什么,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写日记,不止写当天发生的事,还往前推,一点一点回忆三十四岁之前发生的事,我惊讶的发现,除非那一天很特别,否则越往之前,我记得的事情越少……这样写日记,一直持续了五十年,你们猜,我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没有人敢回答,因为莱茵的经历并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经历。 莱茵看了看他们,笑着说:“如果我不写日记,我连昨天早上吃了什么,都记不得……当然,这只是举例,我的营养师给我制定了一份严格的饮食单,我每天早上吃的几乎都是一样的。”莱茵架起腿,保养良好的双手优雅地放在膝盖上,继续道,“我现在每一天最喜欢做的,就是阅读自己这五十几年写的日记。我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我不认识年轻时的自己。” 众人:“……” 莱茵悠悠道:“准确来说,三十岁以前的我和三十岁以后每隔十年的我,都是不一样的我,我看着那时候自己写的文章,自己的想法,觉得非常得陌生。这种陌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幼稚——我知道很多人会因为成长而不认可从前的自己,但我不是这样。因为我读了很多的书,我有比每一个同年龄段的人更为成熟的想法。我说的“陌生”就是“陌生”本意,有时候我觉得,那些都是存在于另外一个时空的我,就像是叶禹凡和他身体里的……shotray。” 众人:“……” 莱茵:“我不止一次幻想,假如这一切都能够逆行,如果三十岁的我突然拥有了五十岁的我的想法,那么我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当然,我的设想是荒诞的,因为人都是靠着已有的形状,然后沿着时间的轨迹一点一点演变成不同的模样,如同航行百年的特修斯之船……好了,让我们回到叶禹凡的问题上。他的‘病’是突如其来的,但他并非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他是自己主动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他发现了自己从前没有的天赋,在我看来,这是自我觉醒的一种,只是形式比较特殊,他被身体里的某种力量所引导,你可以说这种力量是因病导致的,但叶禹凡在变化的过程中并不存在‘强迫’,到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人,这是必然的,任何人都会在成长过程中改变……”莱茵看向葛钦舟和崇山,笑问,“你们会去深究,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变化的吗?” 葛钦舟怔了怔,想起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经历,导致他对人世之情的看法变化,根本无法一言蔽之,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很多改变是源于自己对崇山的爱。 “至于灵魂的说法,虽然现在还没有合理的解释,但我愿意相信,也更倾向叶禹凡自己的说法——他就是shotray。” 灵魂转世,重生于新的身体,一切都被重建,可当重建进行到一半时,失去的记忆卷土重来……就像二十岁的自己一步越过十年,遇上三十岁的自己,多么有趣! 众人:“……”莱茵的言论犹如醍醐灌顶,彻底刷新了叶父等人的三观。 —————— 注:特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 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又称忒修斯悖论,是一种同一性的悖论。 源于普鲁塔克的记载: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解释: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 文中的特修斯之船构成要素,是指莱茵在不同年龄段的思想。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记忆继承者 叶父说出“真相”的本意,原是不希望让叶禹凡接受这莫大的光环,因为与光环相伴的总是争议与中伤,他们到底只是普通出身的平凡人,何况叶禹凡还躺在病床上,会不会醒都是个问题。 不管此前多么纠结,叶父是始终想着要保护叶禹凡,因为他是他的孩子。 可莱茵看似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他有他的一套理解和理论,并且一如既往地对叶禹凡赞赏有加,仿佛认定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莱茵伯爵……”叶父又问,“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莱茵:“什么?” 叶父:“您那么看重叶禹凡,不但买他的画,甚至专门为他开设这个比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很抱歉从这种角度去忖度您的心思,您是想变相地资助他?帮助他成名?还是只是满足一下您的好奇心?” 莱茵笑了起来,他看着叶父说:“您的问题问得真好,我很佩服您,叶先生,您一直很冷静,没有因为您儿子获得的荣耀而昏了头脑。但我也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这么做,只是希望叶禹凡能为我了结我一桩心愿。” 叶父:“……什么事?” “四年前,我在做例行体检时,得知自己的身体里有了癌细胞……”莱茵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我的淋巴出了问题,当时,我做了一个手术,暂时缓解了癌细胞的扩散,但我的医生告诉我,无论多么好的饮食习惯与药物控制都没办法使我活过九十,如果幸运的话,我大概还有三至五年的时间,而现在,已经是第五年了。” 叶父等人一脸惊讶地看着莱茵,他们完全想象不到,这位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即将面临死亡。 “前不久,我又去做了检查。”莱茵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那些调皮的癌细胞已经到了这里,我现在能够不痛不痒的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靠的都是那些昂贵的药物支撑,他们麻痹了我的痛觉……我已经活了八十多岁,我的身体禁不起更大的手术,我也已经做好了去见上帝的准备……但遗憾的是,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留下一个子嗣。” “……”难道这老头想收叶禹凡当儿子?这馅饼也掉得太大了吧,叶父手都有点抖了。 “我唯一不舍得的……”莱茵怅然道,“是我的记忆。” 众人:“……”这反转让人差点反应不过来! 叶父:“您的意思是……?” 莱茵:“我希望,能有一个人继承我的记忆。” 叶父:“继承记忆?这要怎么做?” 莱茵:“这个世界给了我太多美好的事物,我不止一次想要把它们用艺术的形式表达出来……但创作的过程却非常消耗精神力,我虽然也曾学过艺术,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再提笔去画了。” 叶父:“您是说,您希望叶禹凡把你的记忆画出来?” 莱茵:“是,但也不完全是。如果我没猜错,叶禹凡应该也有我年轻时那种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他用心读一读我的日记,我经历与我对这世界的见解都会深入他的脑海,成为他的一部分……这也是我挑选他的原因。因为,他无需刻意,就能轻而易举地画出融有我‘思想’与‘记忆’的作品,我的一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画上。” 众人:“……” 莱茵:“五十多年的日记再加上差不多二十年的回忆,一共有一百二十六本本子,我不会限制他必须在多少时间内看完,他什么时候有心情了,翻上几页即可,他也无需为经济上的事情担心,我去世后,我的经济团队会折算我所有的财产,成立一个以‘克里斯费昂’为名义的基金会,简称‘费昂基金会’,这些都有专业人士与律师打理,他们会持续为叶禹凡提供经济资助,直到……他找到下一个记忆继承者。” *** 仿佛过了很久,有一辈子那么久,叶禹凡从回忆的影像中抽身回来。 “夏骁川,你还好吗?”他虚弱地问。 然而他的声音却孤零零地回荡在脑海里,久久没有回应。 当他和夏骁川开始一起回忆前世之事起,一切都脱离了控制,现在,叶禹凡已经回想起了一切。 “对不起,夏骁川,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叶禹凡苦笑道,“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 我们并非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你也不是那个寄宿者,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欺骗了你和长青,我很内疚,可我若不这样做,你根本不会允许我的存在,因为,我才是那个被衍生出来——第二人格。 上一世,长青离开你后,你在长久的等待中越来越痛苦……就在你画完《背影》,绝望睡去的那个夜晚,我醒来了…… 我看到了你从来不曾看到的另外一个男人,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热情地亲吻我,我觉得很新奇……我心动了。 在你的身体里,我只觉得寒冷,但他却让我觉得,我被人所需要,他给了我温暖的怀抱,让我身心沉沦…… 对不起,背叛你的人是我,背叛长青的人,也是我……是我,爱上了林运。 可你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能看到你的一切,但你却不知道我的想法,当你有意识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在你沉睡的时候,我才会醒来。 但你那么敏感,很快还是发现了自己不对劲,你得知自己“精神错乱”,痛不欲生地想要自杀……可我并不想死。 我恳求林运,洗掉你对柏长青的记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了。 可我没有想到,你和长青之间的爱是那么得刻骨铭心,即使与他相关的一切都被清除,你对他的感情还是无法被磨灭。 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你,因为我觉得,长青爱的是我们的才华,他看我们时,眼里更多的是欣赏与钦佩,所以他才会在生病后选择一个人离去,因为他不舍得你放下才华为他牺牲…… 但林运不同,如果我们与我们的画之间让他选择,他想他会选择前者,他的爱比长青更自私,他宁可用欺骗换取朝夕相处。 他的爱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填补了我寂寞的灵魂,我需要他,所以当时的我很讨厌你,我也知道,你无法接受那样的我。 后来,长青回来了,你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我也知道原来官林运结了婚,他的妻子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虽然他说爱我,我也爱他,但正是因为爱,让我恨他的欺瞒与背叛,我嫉妒一切与我们分享他的人……我无法释怀。 我们彼此伤害了那么久,终于都累了。 就在我决定和你一起放弃生命的那一刻,你看到了我。 你很震惊,也很自责,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的决定,但我已经死心,我说,我放过你,让你解脱;你也放过我,我愿意消失,但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画画,不想因为自己的才华得到别人的爱,我想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只要他不骗我,爱我一辈子、护我一辈子、不离不弃一辈子。 你说好,你笑着说,如果真有来生,就把那一生的主导权放在我手里,让我来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你,只想再见一次长青,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那是我们上一世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 ……这一世,我的名字叫,叶禹凡。 ——夏骁川,你醒着吗? 没有回应,但叶禹凡清楚地感觉到了夏骁川的存在,他们在此之前的记忆与思想,仿佛都已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叶禹凡慢慢回想着自己这一世近二十年所经历的,想到在夏骁川出现以前,自己独自建立的人格,可夏骁川出现后,他又为“寻找自我”而走上艺术的道路……原来不管如何,他都无法背离夏氏的使命,命运的安排。 ——夏骁川,我不想欺骗自己,也没办法欺骗你,我真的很喜欢画画。 世界像是无尽的黑洞,叶禹凡的声音如同消失在了空茫的宇宙之中,连回声都没有。 ——夏骁川,我知道你能听到我……不要躲着我,好么? 没有人回答他,叶禹凡仿佛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去找长青的,你快醒来吧,不要再沉睡了! 可是就连这样的话,都没办法让夏骁川有回应了,叶禹凡终于难受地哭了起来。 *** “快、快叫医生!” “怎么回事?”叶父叶母已经从学校回来了,大伙儿现在都坐在病房里,讨论他们之前听莱茵说的事,这会儿听江冰大声叫喊,纷纷扭过头去。 “叶禹凡……他、他哭了!他在流眼泪!”江冰激动地大叫着,手足无措地站在边上,不知道是要看着叶禹凡继续哭好,还是该拿一张纸巾替他擦去眼泪好,但他最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医生很快来了……他们用各种仪器检测叶禹凡的脑波、心跳,一位护士听到有人在叫江冰的名字,惊讶地转过身来:“请问,你的名字是叫bing?” 江冰愣了一下,听了官鸿泽的翻译,才点头道:“对,怎么了?” 那位护士又跟医生交流了两句,露出惊喜的表情:“你就是病人的恋人?”她们知道邀请人里有一位和叶禹凡是情侣关系的人,但都以为是个女孩……没想到,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才是那个bing! 江冰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嗯……”哎呀,叶禹凡的爸爸妈妈都在,不要这么直接啊! 叶父、叶母:“……” 医生立即对着他喊道:“你快过来,凑近点,跟病人说说话!” 江冰虽然听不懂英语,但能看懂医生的手势,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叶禹凡”,然后脸刷的红了。 葛钦舟哭笑不得,忍不住叫道:“这种时候你还害羞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啊!” 江冰浑身一震,突然醒悟过来,扑到叶禹凡身边,抓着他的手叫道:“叶子,我是江冰啊,你听到吗?你快醒来!老子……他妈好想你啊!” 江冰这么一吼,叶禹凡的眉头竟然神奇地舒展开了,眼泪也不流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叶禹凡的前世 看见叶禹凡的变化,江冰激动得什么都不顾上了,抓着他的手就是一通呼唤告白,听得众人都像喝了杨梅酒似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叶禹凡的父母,震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偏偏神奇的事情还真发生了,叶禹凡就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醒了过来! “小禹!”叶母第一个不受控制地冲上去,不料医生拦住她,道:“病人才刚醒来,不要给予太多的刺激,慢慢来!” 于是,所有人都停在病床半米外,屏息静立。 叶禹凡睁开眼睛,医生简单与他说了几句话,并检测了一下他的瞳孔光感。他的视线茫然且涣散,好不容易对了焦,就听医生问他:“你还好吗?” 叶禹凡动了动嘴唇,视线落在距离他最近的江冰身上:“……” “叶……禹凡……”江冰望着他,这会儿又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完整了。 叶禹凡看了他一会儿,察觉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收回了惊讶的眼神,缓缓地叹了口气,放松下来,接着又看向四周,在见到自己的父母也在场后,明显又是一阵愕然,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事,不动声色地向医生求证:“请问,我昏睡了多久?” 对于叶禹凡的冷静,众人都感到意外。 医生如实回答:“今天是第十六天。”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禹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医生解释:“你躺了那么久,身体肌肉已经松弛了许多,肢体酸痛、手脚发麻、抽经等等都是正常反应,建议你多动一动,但也不能太过剧烈。”说着,又给叶禹凡做了几项基础检测,道,“像你这样昏睡半个月,但检查不出任何问题的病人,我们是第一次遇见……你自己觉得呢?” 叶禹凡:“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很累。” 医生皱了一下眉头,飞快的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些什么,问:“很累,所以,现在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感觉?” 叶禹凡:“不是,我感觉,我睡了有一辈子这么久……” 睡了一辈子,梦了一辈子,夏骁川短暂的一生,仿佛真的如梦一场。 众人:“……” “对不起,让你们这么担心……”叶禹凡的声音确实越来越轻,还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大伙儿都以为他又要昏过去了,紧张地凑近去看,却听他又道,“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有人留意到,叶禹凡醒来到现在,一直都反握着江冰的手,紧紧的,指尖苍白、发颤。 医生检查完后,直接与叶父叶母说叶禹凡的现状——是的,非常奇怪,除了“长时间昏睡导致的生理虚弱”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结论。 “病人现在已经醒来,我们建议继续观察两到三天,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多与他交流,但要注意病人的休息时间……如果恢复良好,就可以立即出院。”医生顿了顿,又道,“但这种情况是不常见的,如果你们担心病人再度发病,我建议你们向专业的精神科医院或研究所咨询……” 叶父叶母连连称是,却谁都没敢再往那个方面去想。 ——这样的病,又有谁能治呢?搞不好,叶禹凡这一辈子都会被关进精神病医院! 病床前,只有江冰、郭哲恺几人与叶禹凡小声说着话,叶禹凡反应迟钝地应着声,但他们害怕说话也会消耗叶禹凡的体力,渐渐都静了下来。 医生走后,叶母走近病床,红着眼眶摸了摸叶禹凡的额头,叶禹凡这才松开江冰的手,吃力地抬起手掌,摸索着覆上叶母的手背:“妈妈……” 叶母忍不住落泪:“小禹……” 叶禹凡:“别担心,我好了。” 叶母说不出话,捏着叶禹凡的手揉着,摩挲着…… 叶禹凡又重复了一句:“我都好了……” 这下,叶父叶母似乎听出什么了,叶父坐在床边,急着问:“……都好了?什么意思?” 叶禹凡慢慢睁开眼睛,那是一双让叶父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睛,里头有太多看不懂的感情和经历,沧桑却又深厚,凄凉却又隽永……唯有叶禹凡的那一声“爸爸”让叶父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会再发病了。”叶禹凡说。 叶父沉默了半晌才哽咽着点了一下头,意思是相信他的话。 叶禹凡在江冰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接着将视线移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人身上,他看着那个人时,眼神是复杂的,而对方看着他时,也百感交集。 “我想,单独和官鸿泽说几句话。”叶禹凡轻声对所有人道。 大伙儿都有些惊讶,包括被点名的官鸿泽,江冰更是一瞬间表现出了戒备之情,但最终大家但还是配合地让出了空间。 “你都猜到了,是不是?”叶禹凡先开口。 “你……是夏骁川。”官鸿泽终于问出了他想问很久的问题,但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他的问句却成了陈述的语气。 叶禹凡看着他,说:“是。” “……”尽管已经猜到,但听到本人的亲口承认,官鸿泽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他深吸了两口气,想起叶禹凡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犹豫着问:“你和我父亲……你,是不是恨他?” 叶禹凡笑了笑,没有回答。 官鸿泽急着问:“他做了伤害你的事……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才会这么讨厌我?你当初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对么?” 叶禹凡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以往的厌恶、戒备等等负面情绪,他很平静,而且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眷恋的感情…… 官鸿泽茫然了,他下意识地问着:“泓韵的灾难……是你的报复吗?” 叶禹凡愣了一下,问:“你是说,你们官家受攻击的那些事?” “对不起……”官鸿泽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痛苦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我多想,我道歉,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算你报复……我也……”官鸿泽语无伦次起来。 叶禹凡:“不是我。” 官鸿泽紧绷的身体突然间放松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声:“抱歉。” 叶禹凡:“其实,我不应该讨厌你,你和我们的恩怨,没有一点关系。” 官鸿泽:“……” “可惜……”叶禹凡叹息般地说,“你是林运与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官鸿泽猛的抬起头看向叶禹凡,手臂上的血管突突直跳——他说了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可叶禹凡却没有再看他,反而看向了窗外,那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眼神,空洞、无奈,像是看尽了一切。 仿佛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叶禹凡悠悠道:“你和林运长得很像……” 官鸿泽:“……” 叶禹凡:“但你的性格终究不如他,你太温和。” “我像他,但我不是他。”官鸿泽挣扎了道,“夏骁川的一生,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过的是叶禹凡的一生……” “你或许是为我的神秘,或是为我的才华,被我所吸引……”叶禹凡终于偏回头来,淡淡地说,“但我们,始终是两代人。” 这一句话仿佛给官鸿泽判了死刑,他的脸色比昏睡了半个月的叶禹凡还要苍白:“……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叶禹凡无奈地笑了笑:“就算有机会,也不应该是你,而是你父亲。” 官鸿泽:“……” 叶禹凡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显得有些悲伤:“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短短十分钟,官鸿泽却经历了他这辈子都可能没法再经历的心情跌宕,他反复回想着叶禹凡说的每一句话,觉得每一句话里都有无尽的深意…… 最终,他问了一句:“你会见我父亲吗?” 叶禹凡看上去有点怔然。 官鸿泽说:“他在西里,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他了……” 叶禹凡沉默半晌,道:“你让他来吧,我会见他的。” 官鸿泽怅然若失地离开了病房,很快江冰就闪了进来,着急地凑到病床前问:“你为什么要单独跟他说话?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跟丢了魂似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还累么?你真的都好了?” 叶禹凡无语道:“……你让我先回答哪个?” 江冰皱着眉头说:“你快吓死我了,知道么!” 叶禹凡:“……”完全对不上话的感觉。 江冰叽叽咕咕停不下来:“好了,这下咱们的事都被别人知道了,你爸妈也知道了,你躲不掉了,赖不掉了……”眼看叶禹凡听得不耐烦了,江冰立刻收尾:“你是我的。”然后环住叶禹凡,让他靠着自己,乖乖地闭上了嘴。 叶禹凡:“……” 江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叶禹凡不动了,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你睡着了?” 叶禹凡没有回答,江冰脸色大变,稍稍用了点力,拍拍他的脸:“你不是吧,又晕了!” 叶禹凡皱了一下眉头,慢慢撑开眼睑。 江冰松了口气,正想抚胸,却见叶禹凡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江冰以为他生气了,说道:“好了,我不吵你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叶禹凡却不闭眼了,一直这么看着他。 江冰道:“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太久没看见我,看不够啊?……看不够刚才还睡觉……还单独跟那个官什么的说话,为什么不单独跟我说说话呢?” 叶禹凡没出声,却轻轻地笑了。 江冰“哼”了一声:“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又变帅了?” 叶禹凡终于说话了,但他却叫了一声江冰的名字:“江冰……” 江冰见叶禹凡一脸温柔地望着自己,简直快被溺毙了,哪还能想他为什么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名字呢? “你为什么生气?”叶禹凡轻轻地问。 江冰:“啊?” 叶禹凡打量了他一会儿,郑重道:“他是被你唤醒的,可见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所以,别生气了。” 江冰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叶禹凡说的“他”是谁? 叶禹凡又道:“他与官家的人需要做一个了结,所以单独与他说话,你放心,他不会伤害到我们。” 江冰反应过来,叶禹凡是在回答自己刚才问的问题,但他发现叶禹凡的措辞有点不太对劲……等等! “你……”江冰瞪大眼睛看着叶禹凡:“你是……叶禹凡的‘前世’吗?” 叶禹凡笑吟吟地看着他,应了一声:“嗯。”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任性的资格 应声的人,已经不是叶禹凡,而是夏骁川。 夏骁川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夏天清凉的风从耳畔吹过,目之所及都是翠绿的树林,怀抱着自己的少年身上满是阳光的味道,虽然年轻,但他的胳膊有力且坚定,让人心安。 原来,这就是禹凡喜欢的人…… 没有长青那样深情的山盟海誓,也没有林运那样深沉的霸道禁锢,他们都如绳索牢笼,让自己无法脱身,但这个叫江冰的孩子却像是一只容器,随着其中的水想要成为的样子,改变着自己的形状,或碗,或钵,或瓶。 ……他找到了,在背负了那样沉重的过去以后,也许他要的只是简单的包容与自由,以及那个能驱散阴霾的夏季而已。 夏骁川睁开眼睛,江冰还是那样看着他,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怀疑与否定,只有纯粹的担心与紧张,仿佛前世今生这样奇怪的事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他相信禹凡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你都想起来了?”江冰问。 夏骁川:“嗯,想起来了。”他们共享了记忆,所以夏骁川也看到了属于叶禹凡的一切。 江冰理解了叶禹凡刚才对叶父说的那句“不会再发病”是什么意思了,他蹭了蹭他的脸颊表示高兴,却没想到叶禹凡为他这个动作而面红耳赤! 夏骁川轻咳了一声,说:“你不要随意与我亲昵,我不是小禹……” 江冰:“……” 夏骁川看了看自己年轻而陌生的身体,解释道:“我只是他前世的一部分,这一世,我不知道这种状态的自己会存在多久,尽管我还在他的身体里,但当他有意识的时候,我是没有办法出现的……” 头脑简单的江冰顿时被夏骁川的话搞糊涂了:“啊?” 夏骁川摇摇头,握住江冰的手:“等小禹醒来时,你能不能告诉他,让他别害怕,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江冰茫然地点了下头,心想,看来叶禹凡的病还没完全好……但既然叶禹凡已经醒过来了,他也该好好想一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当初江冰冲动离开了选秀比赛,消失得无影无踪,媒体趁机炒作,如今他的名声比那个比赛的冠军还响,可这些他都不晓得,从出国到现在,他一颗心全都挂在叶禹凡的身上,根本没空去关注别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新闻都有时效性,等选秀比赛的热乎劲儿过去,江冰想要耍大牌估计都没人理会了。 叶禹凡的事情一旦尘埃落定,江冰就得赶紧回国收拾那些烂摊子,想到邓诚立看见自己后的表情,江冰也忍不住一阵头疼。 不过,转念又一想,最坏的结果吴飞是因为自己的诚信问题而失去好的签约机会,或是彻底无缘娱乐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生性不受拘束,从小到大逃课打架混帮派,什么都没怕过,更不会为这种事情牵肠挂肚。 叶禹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江冰担忧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与医院沟通完的叶父叶母也回来病房,几人对视,难免有些尴尬。 叶母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有点想不通江冰与叶禹凡的关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叶父拦住了,叶父对妻子道:“我来说吧。” “小江……”他转向江冰,深深地运了口气,问:“你和小禹……在、在交往?” 江冰正襟危坐:“嗯。” 叶父:“你们是相互喜欢么?” 江冰看了看叶禹凡,说:“我喜欢他是错不了的,至于他,我也不知道。” 叶母听了这话,像是松了一口气…… 叶父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冰:“去年暑假。” 叶父与叶母对视了一眼,道:“叔叔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但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你得理解……” 江冰:“叶叔叔,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尽管说吧。” 叶父:“如果我不允许你们在一起,你怎么办?” 江冰笑了笑,说:“叶叔叔,我不是那种别人不允许我就不去做的人,我只听我自己心里的想法。” 叶父顿了顿,道:“你刚才说,你喜欢叶禹凡,但叶禹凡不一定喜欢你,如果叶禹凡不想跟你在一起,你……” “我不会强迫他。”江冰懂叶父的意思,“也不会为难他,如果他要跟我分开,我不会缠着他,但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叶父听着有些感触,他沉默了一瞬,又问:“可你们都是男孩子,以后怎么办?” 江冰:“以后的事以后再看,我的性格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因为我想不到太远的未来,我只能保证自己对叶禹凡一直都这样,不会变,就算叶禹凡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他。” 叶父:“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为了小禹不管不顾地丢下你的比赛和前途,就算你回去后仍然能有很好的发展……那毕竟是在国内,而且娱乐圈这么乱,这么复杂,你现在这样说,但到了那个时候,你承受得住压力吗?” 江冰微蹙眉头,似在思考。 叶父:“……小江,不是我偏心小禹,我总归要为他考虑的。” “我明白。”江冰点点头,道,“不过叶叔叔,你可能有一点搞错了,唱歌并不是我的事业,也不是我唯一的道路。” 叶父怔了怔,问:“什么意思?” 江冰:“我听你说,你看过我的比赛节目,还给我拉票,那你还记得,那天我在台上说的话吗?” 叶父:“……什么?” 江冰:“当初我说,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那件事是唱歌。并不是因为,唱歌就是我的梦想,而是因为,在那个阶段,唱歌是最能让我看到未来的选择,所以我在那条路上撒腿狂奔,所向披靡……但是,我也说过,我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世界很大,选择很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每个阶段也有每个阶段的活法。” 叶父迷茫道:“可如果你不走唱歌这条路,还能干什么呢?”他知道江冰文化程度不高,目前来看也就唱歌这方面最有前途。江冰说的话很有道理,但那些也只是道理而已,叶父想听点实实在在的,有关这个年轻人对未来的计划与打算。 江冰:“我在唱歌时遇到过很多的机会,譬如有电台邀请我去当音乐节目主持人,有模特儿公司找我给他们当模特儿,有私人的吉他学校让我去当吉他老师教小孩子弹吉他,甚至还有唱片公司找我去学录制做后期……叶叔叔,以音乐为主线的衍生行业有很多,如果在音乐这条路上走不下去,我随便选择一个分岔口,都能继续走,唱歌只是教会了我用什么样的态度活着,它不会限制我的人生方向,恰恰相反,我觉得一个人把自己逼死在一条胡同里才是一件傻事儿!这就是我当初会不顾一切来西里看叶禹凡的原因,我很清楚什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一席话,叶父良久都不能言,只能感叹时代在变化。 没错,每一代的人,都会遇到行业的低谷与垮塌的危机;只有一个梦想、一个方向,是很危险的。 “叶叔叔,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江冰正视叶父道,“说句明白话吧,就算不唱歌,我也有足够的经济保障,我不是那种空有一头幻想的愣小子,也知道梦想不能当饭吃。叶禹凡出国那年,我和我朋友凑钱在宁城开了间酒吧,我在里头当驻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但这只是我在做的事的一部分。我们赚了点钱,这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通过做这件事进入了这个领域……叶叔叔你有没有听过ktv?” “ktv?”叶父立即想起来了!那是个大学生们非常喜欢去的地方,听说是宁城刚刚出现的唱歌的地方,这半年来,无论是电视、报纸的广告,还是身边年轻人的口口相传,都火爆得有点恐怖。 “那是歌库,从香港过来的,但ktv的概念最先来自于日本。这些东西,如果我不唱歌,就完全接触不到,也不明白。但我们进入了那个领域,就发现很多信息一环扣着一环,很多机会一个接着一个,都是相通的。”江冰说了重点,“宁城现在唯一一家ktv,就是我和我哥们儿开的,现在咱们还筹备开第二家、第三家,以此展开的商业包括pub、音乐旅馆,一直可以延伸到酒店、地产……为了继续往下走,我们这群不爱读书的人一起去学开公司,我们不懂就当场请顾问、请律师,让有知识的人为我们服务……几个月前,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这其中的事情,可比唱歌要复杂黑暗多了,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叶叔叔您觉得我一个中专肄业的人能在台上说出那些话么?”江冰笑了笑,他的笑容中透出一种自信的睿智。 叶父想象不出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才二十岁,他震惊了! 当初江冰在电视的舞台上说,是叶禹凡改变了他……叶禹凡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 眼前这人,比叶父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二十岁青年都有主见,甚至比他自己都活得明白! “这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叶禹凡,他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唱唱歌,就连选秀节目的事,我都没告诉他。”江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叶禹凡,道:“但他那么聪明,也许什么都知道呢……我始终觉得,人生的导向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最可靠,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任性的资格、有让自己喜欢的人自由的能力。”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官林运的背影 江冰的话让叶父叶母无言以对,也让在场的葛钦舟和崇山都赞赏有加。他们可不如江冰与叶禹凡这么幸运,他们年轻时经历了许多,因为各自的傲气一度分离,兜兜转转十余年,才又重新在一起…… 就在这时,叶禹凡又醒了,江冰赶紧回到他身边。 叶禹凡看着江冰,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江冰挠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叶禹凡看向叶父和叶母,道:“爸,妈,对不起,也请你们,原谅我的任性。” 叶父、叶母:“……” 叶禹凡的话很明显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江冰惊喜交加,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件事,坐到叶禹凡边上,严肃道:“你跟你前世是不同两个人吗?” 叶禹凡讶异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嗯,应该说,是不同两个人格。” 江冰:“对,是‘人格’,我这几年也有看一些这方面的资料。” 叶禹凡:“为什么会问这个?” 江冰:“刚才你的前世人格醒来了,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叶禹凡瞬间抓住江冰的手,急道:“他说了什么?” 江冰:“他让我告诉你,让你别害怕,他说会跟你在一起。” “……”叶禹凡的视线晃动着,显得很意外,但神情中似乎透出一丝喜悦,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他还在,他还在……” 江冰看着他,心疼地想:叶禹凡的病果然还没好! 叶禹凡激动地问江冰:“他还说了什么?” 江冰把方才“叶禹凡”说的话都告诉了对方,包括解释“他”与官鸿泽单独聊天的原因。 叶禹凡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夏骁川并没有消失,只是他们彼此存在的方式倒过来了! 夏骁川才是主导人格,而这一世夏骁川却成了被衍生的那个……如果叶禹凡没有猜错,夏骁川只有在他沉睡的时候才能够醒来,而且,有关他的一切,夏骁川都能够看到,但夏骁川的一切,他却无法感知……夏骁川此刻的存在,就如同是上一世的自己! 难怪之前自己拼命叫他,他都没有回应。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夏骁川再度对话,但得知这个信息的叶禹凡还是很高兴…… “他还说。”江冰笑看着叶禹凡,有点得瑟地说,“你很喜欢我。” 叶禹凡一愣,竟也红了脸。 江冰急了:“啊,我蹭他时你脸红也就算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我吗?你刚才都听了这么多我说的好话,难道还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叶禹凡的脸更红了,一脸窘迫道:“你瞎说什么啊……我爸妈都在……” 江冰:“哦,那我一会儿在找你算账……” 众人:“……” 叶父叶母终于看不下去了,决定……出好好考虑一下莱茵伯爵的提议!以及憧憬一下儿子的大好前景! 这天以后,叶禹凡进入了快速地恢复状态,清醒时,葛钦舟还跟他说了一下现在外头的状况,包括他自作主张把他那幅画柏长青的画拿去参展的事。 叶禹凡不置可否,但当他听到国内有一家叫“海纳艺术”的公司在公开展览夏骁川生前的作品时,叶禹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海纳……”叶禹凡默念着这几个字,心中大约已经猜到了这幕后的人可能是谁。 “至于夏氏艺术馆的事……”葛钦舟艰难地开口,征询叶禹凡的意见。 叶禹凡想了想,说:“当年夏骁川拒绝继承夏家藏画的原因,的确是为了柏长青,但我也觉得,子丹姑姑偷出那些画作是违背夏氏族规的,所以不愿意独自承受那些重责……可现在不同,时代变了,当年夏氏制定那些规则是为了躲避才华所招致的杀身之祸,但如今夏氏已经绝迹……”叶禹凡顿了顿,继续道,“那些画埋在地下也实在是可惜了,不如拿出来,不但能让艺术爱好者欣赏观摩,也能为中国字画界添珍加宝,如果还能有点微薄的收益,也可以拿出来资助一些想要学艺术的学生,像是何月夕和郭哲恺这样,到皇家艺术学院来学习的这段经历,却是能够让他们成长许多。” “那这个夏氏艺术馆的,到底是以谁的名义开放呢?”葛钦舟有些惆怅道,“傅老爷子给我的那封信中,我母亲并没有说明那些画,是留给我的……” 叶禹凡:“既然是做教育资助用的,那么无论以谁的名义都可以,你是夏子丹的儿子,其实恰恰是最有资格去做这一切的人。” 葛钦舟叹了口气:“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海纳艺术找麻烦。” 叶禹凡道:“这件事……等我之后见过一个人后,再跟你商量。” 叶禹凡说的“另外一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十八年光阴荏苒,再见到官林运时,叶禹凡有一瞬怔忡,原来,人都是会老的啊…… 官林运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眼前这个听说过许多次,确实头一次见到的陌生少年,突然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请进。”叶禹凡望着他道。 “你好。”官林运缓缓走进来,那双深沉又锐利的眼睛,却一丝都没有从叶禹凡身上离开过。 “我听说,你是夏骁川……”他的声线带着明显的颤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导致的,“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才会相信这样的言论,但你画了那幅长青的肖像画,实在让我不敢置信,我还是决定,来看一看你,S.A.Fale……” 叶禹凡静静地看着他,官林运迎着那双和夏骁川如出一辙的眸子,问:“你是他吗?” 叶禹凡沉默了一瞬,竟然说:“我不是,我是叶禹凡。” 官林运的肩膀垮了下来:“……呵呵,我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 叶禹凡又道:“但是,我能经常梦到夏骁川。” 官林运再度紧张起来:“什么?” 叶禹凡:“我没有骗你,我经常在梦里看见他,看见你们的过往……官先生,如果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告诉我,下一次我见到他,我会告诉他。” 接着,叶禹凡又说了几件和官林运之间单独相处时发生的时,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又问:“官先生,夏骁川生前的画作,怎么会落到思非的手里?” 官林运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叶禹凡:“我记得,有一年骁川生日,你送给他一套在周虎臣专门定制的毛笔,那套笔的笔名,就叫‘海纳’,后来他收思非做学生,便把那套笔又转赠送给他,算是收徒的礼物……海纳艺术背后的人,应该是思非吧?” 官林运大受震动,瞠目结舌地望着叶禹凡,最终浑身都颤抖起来,想说什么话,却都哽咽得不成声调…… 叶禹凡耐心地等着他调整好情绪,他说了很多,很多,还在这个过程中忏悔了自己的婚姻……他一点都不比长青差,只是,他总是比长青更晚了一步遇见自己。 ……或许,他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空、时代、时间。 叶禹凡安静地听着,在心里对夏骁川说道:骁川,你听到了吗,官林运爱你,他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 直到一切都趋于平静,叶禹凡才等来了问的问题的答案。 官林运落寞道,因为夏骁川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他,连最后几年,夏骁川精神错乱时对官林运的好,也是错把他当成柏长青……所以,尽管收藏着他的画那么久,却始终只是用来怀念,直到陶思非逼上门来。 官林运:“我把一部分作品烧了,因为夏骁川很忌讳他的画外传,可是,他画的那些长青的画,我却没有处置的资格……我曾尝试与长青说,但长青并不在意,他默认了思非的行为,甚至还说,应该有世人去看到骁川的才华……” 叶禹凡皱了皱眉头,那段时间,刚好是长青再次离开自己。 官林运叹了口气,又道,“但想来,思非也跟我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 叶禹凡:“……怎么说?” 官林运:“因为,他也爱着夏骁川。” 叶禹凡:“……” 官林运:“骁川就像是一个魔咒,他的才华让人为之丧心病狂,他的魅力让人甘愿粉身碎骨。” 叶禹凡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我记得,他也曾画过一幅,你的肖像画。” 官林运愕然,但随即又怅然若失地自嘲道:“那幅画是他在弥留之际画的,并未完成,也许,是他神志不清时的幻像吧。” “S.A.Fale,谢谢你,虽然你不是夏骁川,但现在,我觉得轻松了许多……你很出色,也许是因为你能在梦里感受到骁川的指导,但这么说也不公平,我更愿意相信,是你自己,才华斐然……”官林运说着,站了起来,“叨扰许久,我也该走了。” 叶禹凡笑了笑:“没有遗憾了么?” “怎么会呢……”官林运苦笑着说,“我始终想在骁川彻底真正清醒时,问一问他,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对我动过心。”他转过身去,慢慢往外面走,“但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官林运走到病房门口时,他仿佛听叶禹凡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林运……” 官林运身形一顿,一手扶在门口,却没有回头。 叶禹凡在心里说:是的,我不但动了心,还爱过你,可是我的爱不被骁川所允许……而今,那些感情对我来说已经恍如隔世,曾经的时光亦无法倒流…… 叶禹凡看着他,他有着和自己父亲相似的身形,但不像教书人那样因为长久伏案颈椎为驼,他的脊背很直,一直挺着,只在叶禹凡叫他的名字时,才微微有点松懈,这是他留给叶禹凡的最后一个画面……官林运的背影。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叶禹凡的英文名 宁城的六月梅雨肆虐,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 然而,纵是这样的天气,也无法消磨刚刚高考完的孩子们出来寻乐的心情,他们成群结队的相聚在宁城最新潮的聚会地点——ktv。 高考结束,意味着受苦结束,意味着人生的另一段旅途即将开始!谁也不想再去回忆如炼狱一般的高三生活! 学生们换掉了陈旧土气的校服,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包厢里,谈论着时下最流行的话题,欢声笑语,朝气蓬勃。 “杨锴,你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吗?” 那边拿着麦克风歇斯底里,这边的对话不得不扯开嗓子大叫,杨锴凑在同学的耳边,大声道:“还没呢,运气太差,重点掉档了,打算补填!你呢?” “我是二本的,还没分配呢!” 换了一首慢节奏的歌,杨锴和同学的对话引起别人的关注,大家渐渐都凑在一起,聊起未来的大学。 不知道有谁问了一句:“你们有谁还记得……高一时咱们班退学的那个,叫叶禹凡的同学?” 杨锴一愣,道:“记得。” “你们说的还不是那个中考全市第一考进咱们高中的叶禹凡?你们谁能说说他的事,他到底怎么了?”插话的这人原本并不是杨锴这一班的,高二是学校分文理才被分到一起,他与叶禹凡接触不多,但也听到过叶禹凡生病的传言,所以非常好奇。 “就是他,他读了几个月书,突然生病了,然后就退学了。” “杨锴不是叶禹凡当时的同桌么,你知道他生的是什么病吗?” “……我也不知道啊。” 对叶禹凡,杨锴一直不愿意多提。但他不说,却有其他愿意说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最喜欢的就是聊这种八卦。 一个当年在班级里当班委的女生道:“不是一般的病,他得的是精神病!” “精神病?你没开玩笑吧?” “骗你干嘛,他好几次在上课时当场发病的经历……” “oh my god,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真实的精神病……”那人看向杨锴,问道,“他会咬人吗?” 杨锴黑着脸无语道:“……不会的啦。” “可惜了,如果他还在的话,高考考个状元都有可能吧……那他现在去哪儿儿了?” “好像出国了……” “哎,能出国的都是有钱人啊!要是我的话,我觉得我就算得了绝症,我妈都会逼着我去高考!”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道:“我觉得他那种人,精神出问题也是正常的。” “什么意思?他哪种人?” “我初中时跟他同校,我觉得跟他一块学习考试,真的很受打击的……咱们的智商和学习能力跟他完全不是在一个等级!说一个我的经历吧,就实验初中那会儿,当初听说科大少年班招生,考奥数和英语,我想着去试一试,差不多有三个月每天在家做奥数题,做了十几本奥数书,还隔天去一个名牌老师家里辅导,当时觉得没有什么题是不会做的了。” “然后呢?叶禹凡也去了吗?” “是啊,都没看见他怎么学,成绩还是很好,每次都考全校第一,所以也是被学校推荐去的,考场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前面……一个半小时,我看他四十多分钟就做完交卷了。” “这么厉害?后来呢?” “呵呵,考试结束,我整个卷子一半都没写完,最后只考了31分。要不是现在你们问起叶禹凡,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提这事儿,太耻辱了!” “那叶禹凡考了多少?” “……满分。” “…………” “啊!那他为什么没去少年班?” “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英语没去考,就算弃权了,可这事儿谁知道呢,没准他是自己不想去什么少年班,感觉挺高冷的……总之想到他这个人,我就觉得蛮恐怖的。” 众人一阵静默,有人道:“不知哪儿听来的一句话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的。”一旁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女声,她看着大家道,诺诺地说,“他不是疯子……” 众人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在班里几乎不大吭声的气质美女李诗涵!巧的是,李诗涵在文理分班时也被分到了杨锴他们班。 方才说道奥数竞赛的男生道:“呀,李诗涵初中跟叶禹凡是一个班的吧?” 李诗涵点点头:“叶禹凡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高傲,他对人很好,很有亲和力,而且乐于助人……” 杨锴道:“这点我可以证明,而且他也的确很聪明……怎么说呢,就是当初和他坐同桌,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比问老师都见效快……想起来也挺怀念那段时间的。” 大伙儿都朝杨锴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但杨锴却一脸遗憾:“所以他生病退学,让人觉得很可惜。” 有人问:“你们当中谁还跟他有联系的么?” 李诗涵迟疑了一会儿,说:“他退学后不久,我有一次在中心老街碰见过他,问他身体好了没有,他说差不多好了,但他却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打算回学校……” “为什么?” 李诗涵摇头:“他当时,和一些混混们在一起,里头好像有我以前的初中同学。” 一人惊诧道:“不是吧,辍学后混社会?反差也太大了!” 参加奥数比赛的那个男生问:“初中同学?我记得咱们初中时最出名的混混就是江冰了,当时也是个风云人物呢……诶,你们听说没有,他现在还成明星了!” “——啊!”一个女生忽然尖叫起来,“你说的是那个参加‘明日之星’选秀节目的江冰吗?我的天……没想到他是宁城人!” 学生们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是明日之星??”无法抵抗娱乐新闻的年轻人们很快恶补了一下这一年她们错过的“流行”。 大伙儿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兴奋的光芒,当中亦有不少中学时就对江冰有所耳闻的,想到不知多少次擦家而过的混混同学现在成了万众瞩目的男神,大伙儿都觉得不太真实,其中羡慕、嫉妒各种情绪都有。 杨锴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诗涵,看似也不大投入,反而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便凑过去问:“你和叶禹凡原来是初中同班同学?” “嗯……”李诗涵反应慢了半拍,“是的,怎么了?” 杨锴斟酌了一下,问:“他初中的时候,美术成绩怎么样?” “美术?”李诗涵有点懵,实验初中的确有教美术课,但在文化课高于一切的重点学校,美术课几乎形同虚设,成绩之类,也都不计入总分,杨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杨锴又道:“……那他会不会画画?” 画画?李诗涵摇了摇头,更不理解了。 杨锴对李诗涵说:“我去年暑假的时候,见过叶禹凡一次。” 李诗涵张大了嘴巴:“啊,真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锴皱了一下眉头:“他在国外学艺术,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学校。” 李诗涵奇怪道:“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画画啊!” 杨锴回想着,道:“我记得,高一那会儿他生病后,上课经常走神,在本子上乱涂乱画,跟画鬼符似的……” 李诗涵:“……” 杨锴:“还有一次,他在期中考试的试卷上画画……还被老师叫去问了一通话,但他自己都挺茫然的样子,这件事,貌似就我知道,因为我坐他边上,看到他试卷了。” 李诗涵:“……怎么会这样呢?” 杨锴:“我也想不明白,他说,他要寻找自我什么的,再后来,就开始逃课,逃学了。” 李诗涵想了想,问:“你去年见到他时,你们有聊过吗?” 杨锴点点头:“聊了几句,他看上去挺好的……但是,我感觉他变化很大。” 李诗涵:“什么变化?外貌么?” 杨锴沉吟道:“不是,感觉是气质,觉得他成熟了很多……反正跟他说话,你感觉不到是在跟一个同学说话,反而像个……大人!” 李诗涵:“……” 杨锴:“他当初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李诗涵:“什么话?” 杨锴:“我问他,学艺术会不会觉得不习惯,他说,如果继续上高中,也有可能遇上变化,譬如高考完以后,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学……就像星星之间的碰撞,可能偏离原有的轨道,背道而驰,也可能毁灭。” 李诗涵沉默良久,说:“他说得很对。” 杨锴:“……” 李诗涵目光深远地说:“我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杨锴汗颜道:“哎,高三就这样,别想太多就对了。” 李诗涵摇头:“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但是,那个想法现在却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底,现在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读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专业……只是因为,我父母觉得这个专业以后就业好,工资高。” 杨锴沉默了,何止是李诗涵,他也是一样的,其实掉档只是谎言,他高考发挥不好,所以他家里打算靠关系把他送到某所重点大学的国防专业去,这几天,他除了觉得“劫后余生”,还有无尽的空虚。 李诗涵继续道:“我其实很害怕,很害怕自己还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然后慢慢变成一个自己不想成为的人……可我又没有勇气去改变,因为,除了上大学,我没有其它的选择了,你说我能像叶禹凡那样不管不顾地退学吗?还是像江冰那样去唱歌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们的世界是不可思议的……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但可怕的是,觉得不能回头的我,也才十八岁而已。” 杨锴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李诗涵叹气道:“可能也只能像你所说的,尽量不去多想了。” …… 也许是ktv里关于叶禹凡的话题拉近了杨锴和李诗涵的距离,同学会结束后,杨锴主动提出送她回去,李诗涵答应了。 他们又聊了很多,杨锴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文静内向的李诗涵,竟然那么有想法!为了能够多相处一会儿,杨锴特意带她往宁城电视台那边走,那一片也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路过那儿时,两人突然被高楼上外悬挂着的电子大屏吸引了注意力,上头正在播放电视台对市民公开播放的热门新闻。 “……近日,这位名叫S.A.Fale的年轻艺术家受到了世界各国艺术界的瞩目,不少国家级艺术组织及博物馆都表达了收购其日后作品的意向,包括藏有不少世界顶级艺术画作的泰特美术馆,我国著名的艺术鉴赏家xxx称,S.A.Fale有着与前段时间国内艺术界沸沸扬扬的夏氏后人夏骁川极其相似的画风,他的作品若在国内进行拍卖,或可达千万元……有消息称S.A.Fale年仅十八岁,来自中国,遗憾的是这位天才艺术家至今都没有对外公开过他的真面目……” “你听到了吗?”李诗涵惊道,“这个人也才十八岁!” “……怎么了?”杨锴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他是叶禹凡吧?” 李诗涵怔怔地看向大屏幕:“你知道叶禹凡的英文名吗?” 杨锴:“不知道啊……难道是S.A.Fale啊?” 李诗涵摇摇头,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她有点恍惚的说:“他的英文名,叫fale。” *** “同学们……”开学第一天,被选为英语课代表的李诗涵站在讲台上道,“miss zhou让每一个同学在下一节课之前都想一个英文名,大家不要忘记咯……” 班上最帅的男生突然对她道:“李诗涵,你帮我起一个吧。” 她记得他姓叶,便怯怯地提议:“叫leaf怎么样?” “叶子?”他想了想说,“可是姓叶的人不止我一个,要不我换一下字母的位置,叫fale好了。” 她吓了一跳:“fale……和‘失败’的fail谐音,会不会不太好?” 他一脸自信地说:“反正我从小到现在都没失败过,叫这个也没什么。” 她只记得,那一刻,自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笑颜,怦然心跳。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算话不算话 叶禹凡出院后,与洛克校长通了电话,在电话里,他答应正式见一见莱茵——这位买他画作、为他开设比赛、并把他捧上神座的伯乐。 在那之前,他已从葛钦舟口中得知自己现在的情况,也翻阅了那些报道S.A.Fale的当地报纸。 当然,他也听叶父转述了那日他们与莱茵伯爵的谈话内容。 “爸爸,你觉得如何呢?”叶禹凡看向叶父。 叶父一愣,从儿子懂事以来,家里就培养他独立自主的习惯,因此,叶禹凡也是一个从小都极其有主见的人,他要做什么,他想要什么,都是由他自己决定,这也是当初叶父叶母放任他弃学的原因。 叶禹凡如今这一问,反而让叶父有点措手不及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叶禹凡补充道。 叶父说:“你获得了这么大的荣誉,并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我作为你的父亲,心底是很为你感到骄傲的……但你要好好想一想,一旦你的真实情况被世人所知,你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在你得到名利的同时,你也会失去很多,譬如时间和自由。” 叶禹凡点点头:“嗯,身边知道我就是S.A.Fale的人不少,难免会有一些细节泄露,包括我的年龄、国籍等等。现在已经有很多媒体在议论我的真实身份,让我觉得很不安。但是,从官方角度说,我有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权利,所以,我想一直以‘S.A.Fale’的名字继续。” 叶父:“至于莱茵伯爵的提议,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但不管你怎么决定,爸爸都是支持你的。” 次日,叶禹凡见到了莱茵伯爵。 莱茵提出的要求让叶禹凡感到很意外,但他无法拒绝一位命不久矣的老人,何况,他也对莱茵的经历与记忆很感兴趣。只是,一旦接受那些记忆,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将再次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 当西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毕后,叶禹凡打算先随父母回国稍作休养,顺便调整一下状态。 葛钦舟和崇山未与他们一起回来,说是机会难得,等郭何二人考试结束,一道在欧洲玩一圈。 回国的飞机上,叶禹凡几乎整个人歪在江冰身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坐在前一排的叶母紧张地问:“小禹没事儿吧?” 江冰轻拍着叶禹凡的肩膀,安慰叶母:“没事没事,他晕机,上次回来也这样,在机场接他时,整个人虚得不行。” 叶母听了江冰的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江冰这孩子让人能够信任,虽然心里仍膈应着他们的关系,但看着叶禹凡毫不避讳地靠在江冰怀里,叶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着这孩子受的罪已经很多,这些,便随他去吧,只要他开心快乐、健康平安就好…… 飞机降落在s市国际机场,叶禹凡晕得七荤八素,下飞机后一阵狂吐。 从洗手间出来后,发现江冰戴了副墨镜和一顶大帽子,手上还拿着另外一套给叶禹凡,“刚在免税店买的。” 叶禹凡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摘掉的名牌标签与标价,汗颜道:“亏你下得了手……” 他以为江冰是买着跟自己扮情侣,扭捏着不愿意戴,不料江冰凶道:“一会儿出去会遇上狗仔的,被偷拍的话,我可帮不了你!” 叶禹凡一愣,稀里糊涂地戴上了。 江冰又叮嘱叶父叶母:“叔叔阿姨,一会儿你们先走,然后坐电梯到出发层,找一台xx982的黑色商务车,我已经联系人来接我们了。” 叶禹凡更加懵了,怎么会有狗仔?可他们身边还真有人不断侧目,甚至指指点点。 难道国内已经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还是官林运他们把自己的秘密曝光了?……不应该吧! 正想着,有两个与他们一般大的女孩子一脸兴奋地耳语了几句,朝他们走了过来,还没等叶禹凡有反应,他就被江冰脱下来的外套盖住了脑袋,只留出带着墨镜的部分,江冰低声在他耳边说一句:“快走!” 疾步走的过程中,听见身后的传来了女孩子的叫声:“啊……是江冰!真的是江冰!” 叶禹凡:“……”什么情况? 一脚刚迈出机场,外头一阵尖叫,紧接着而来的闪光灯差点把叶禹凡晃傻了。 “啊啊啊——!” “江冰!江冰!江冰!” “江冰我爱你!给我签个名吧!” “江冰!那个比赛是不是有黑幕!我们理解你的!我们永远支持你!” …… 叶禹凡几乎是摸黑地被江冰带到了出发层,然后一头扎进商务车,车门哐当一关,边上还有一群尾随而来的粉丝捧脸尖叫着,目送他们离去。 叶禹凡:“……” 江冰气喘吁吁,一脸抱歉地看着叶父叶母,然后才看叶禹凡,傻笑着问:“吓到你了吧?” 叶禹凡惊讶地问:“这……怎么回事?” “刚飞机上有人认出我了,我一直留意着她,见她下飞机打电话,就知道可能要糟糕……只是我没想到,那些粉丝会聚集得这么快。”江冰说着,又道,“不过还好我有准备,早就安排好了来接我们的车子,这个场面还算是好的。” 叶禹凡:“这还算好?这么多人……” 江冰:“真正人多的时候,还得要保镖护着走,简直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副驾座突然扭过来一个脑袋,看向叶禹凡,巧笑倩兮:“叶禹凡!” 叶禹凡:“……江雪?” 江雪变化很大,叶禹凡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发,脸上几乎没了少女的稚气,显得时尚妩媚,她对叶禹凡抛了个媚眼:“好久不见呀!” 江冰瞪了妹妹一眼,咬牙切齿地摆了句口型。 江雪吐吐舌头,详细地给叶禹凡解释了一下刚才那些现象产生的原因——江冰红了! 在西里时,叶禹凡就听江冰简单提起过选秀节目的事,但他本来以为那就跟宁城广播的歌唱比赛一样小打小闹的,至多有些本城的崇拜者,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叶禹凡坐在车上,想起去年回国时江冰来接他,两个人在s市游玩,还傻乎乎地在地铁站一起研究怎么买票,才一年时间,这世界的变化都翻天覆地了! “你太厉害了……”叶禹凡对江冰感慨道。 江冰摸摸后脑勺:“就那样吧,这事儿多数还是靠运气。” 叶禹凡:“……” 车子开到一家酒店,江冰提议晚上在s市休息一晚吧,第二天再回宁城,正好他在这里也有一些事要处理。 “你忙你忙,我们不要紧。”叶父知道江冰的人气,当初这么离开,现在回来,肯定要收拾烂尾。 “你刚才在车上,跟江雪比什么口型?”到了房间,叶禹凡反应过来问。 江冰从江雪给他带的行李箱里找干净的衣服穿,边道:“我叫她别勾引你。” 叶禹凡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们的事,我都跟她说了,呵呵……”江冰看向叶禹凡,“她可不比你爸妈,难搞定得很!” 叶禹凡:“为什么?她不能接受同性恋?” 江冰摇头:“我跟她说我跟你在交往的时候,她都哭了。” 叶禹凡:“……” “……真笨,难道你看不出她喜欢你么!”江冰回过头去继续找衣服,“你是她的初恋。” 叶禹凡无言,曾经多少有些感觉吧,但那个时候的他,没办法回应任何人的感情。 江冰叹了口气:“哎,当年实验初中时,被你伤了心的女孩子能站一条街了!” 被江冰这么一提,叶禹凡也想到了自己那个花骨朵都没长好的初恋,莫名有点伤感。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觉醒夏骁川的人格,现在也该参加完高考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你也是我的初恋,还好你没伤我的心。”江冰喜滋滋地说了一句,觉得特别甜蜜,可扭头一看,发现叶禹凡根本没在听……顿时不爽地凑过去问,“想啥呢?” “在想我的初恋……”叶禹凡幽幽说完,抬眼无辜地看向江冰,“你刚说什么了?” 江冰:“……靠!” 叶禹凡:“……你要干什么?啊!喂……唔!” 一个宣示主权的吻,让叶禹凡脸红心跳。 江冰赌气地咬了一下他的唇,道:“老子才不管你初恋还是什么前世恋,和哪个男人好过还是女人好过,你现在是我的!” 叶禹凡无语了一阵,道:“……你别这样,夏骁川看着呢。” 江冰:“……” 但江冰并没有收敛,反而又将叶禹凡狠狠地吻了一通,说:“看吧看吧,这样你就不会跟他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长青了!” 叶禹凡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长青?” 江冰沉默了半晌,见叶禹凡这么认真,也严肃起来,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醉酒吗?” 叶禹凡想到那个不好的经历以及醉酒后混乱的梦境,问:“我那时候说梦话了?” 江冰:“嗯,你抱着我,一会儿叫什么林,一会儿又叫长青,但还是叫后面那两个字多一点,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后来在西里,看到当地报纸上印着你画的那幅画……我问了葛大叔,他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柏长青。” 叶禹凡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江冰轻拂他的额发,温柔道:“你还想着瞒我?你不给我承诺,说不一定会喜欢上我,是不是也为这个原因?但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过去……” “江冰……”叶禹凡被感动了,“我也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快乐,很轻松……”虽然有时候江冰有些傻,有些幼稚,但正是因为这些简单的特质,化解了他自己的复杂,“每一次你出现在我身边,我都控制不住自己去依赖你,可是我也总想着,我这样是不是对你不公平……” 没错,江冰在叶禹凡最绝望痛哭的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他的霸道和冲动,他的单纯和傻劲儿,都是叶禹凡身上没有的特质,他被他吸引了……但那并不是爱,叶禹凡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脑海中那些记忆碎片里的感情,如狂风暴雨般席卷的痛苦与执念,那才是爱。 这一年,他很少与江冰联系,因为他害怕有一天,那些旧爱会卷土重来,把他吞噬殆尽…… 直到现在,他找回了自我,可与此同时,他也被掏空了,大爱、大恨他都已尝尽,他就像是一只空壳。 比起轰轰烈烈的爱情,此刻的他更想要的是平静的守护和等候,这些安全感,恰恰是江冰能够给他的……但他呢?他能给江冰什么? 叶禹凡抬起头,彷徨地看着江冰,他对他的感情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般肝肠寸断,也不是时时刻刻缠绵悱恻得激烈沉迷,而像是亲人那样,无论距离隔着多远,无论多久没有联系,一旦相聚,都能一如既往地安心依偎。 ……可是,他也许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爱上他。 “瞎想啥呢。”江冰抚摸着他的脸,像是能猜透他心里的想法,说道,“一旦爱了,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你要觉得欠了我的话,就别总再有昏睡不醒这样的事发生,而且我说过我喜欢你,会护着你,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你上一世的事我管不了了,但这一世咱们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去验证我江冰说话到底算话不算话。” 叶禹凡被江冰揽着,缓缓靠近他的怀里,他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年轻的爱,热情似火,这样的迷恋让人无法拒绝。 “好……”叶禹凡不知不觉地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向往的自由 第二天,叶禹凡先与父母回宁城,江冰仍留在s市处理事物,并接受记者的采访,看上去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叶禹凡刚到家的那天晚上收到了一通未接到的陌生来电,他想着如果找他的人有重要的事,肯定会再打过来,便没有回过去,可这一等,就等了两天。 再接到那通电话时,是这日傍晚,一家人围在一起,正准备吃饭。 可按下接听键一会儿,叶禹凡就从饭桌上站了起来:“你怎么了?” 叶父看着叶禹凡,叶禹凡指了指卧室,意思是比较重要的电话,就单独去房间里听了。 来电的人是柯竞,柯竞在哭。 叶禹凡从没有见柯竞哭过,而且他们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所以他觉得对方肯定遇到了什么事。 现在柯竞在电话里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叶禹凡……我快受不了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操蛋的日子!” 叶禹凡皱着眉头安慰了他一阵,柯竞逐渐冷静下来,这才记起打电话给叶禹凡的本意是来慰问他的:“对不起这么久才给你打电话,我实在没办法……” “到底怎么了?”叶禹凡问。 柯竞:“说来话长……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么?” 叶禹凡:“问吧。” 柯竞:“你和夏骁川,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禹凡愣了愣,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西里时,他醒来后,何月夕和郭哲恺都去看过他,但他们谁都没有问这个问题,后来在和葛钦舟的交谈过程中,叶禹凡才知道,葛钦舟已经替他编了一套谎言。 他告诉他们,叶禹凡是天才,他在偶然间见过夏骁川的作品,通过画作解读了夏骁川这个人,与这个画家达成了“灵魂共鸣”,自那以后,叶禹凡就开始画画,并且经常“夏骁川附体”…… 虽然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但对何月夕和郭哲恺来说,已经足够解释叶禹凡身为“S.A.Fale”和他跟柏长青走的原因了。他们也更愿意相信叶禹凡本就是个天才,而不是什么“人死复生”这种不靠谱的调儿。 哎,真正的大艺术家,又有几个是正常的呢?如果可以,何月夕也想在有这种奇遇,就像是在突然之间参透了某本武功秘籍,功力突飞猛进,画什么都有神味儿,可这种经历和悟性,又哪是人人都能够有的? 至于官鸿泽,叶禹凡告诉他真相的原因也不过出于他是官林运的儿子。 叶禹凡到底是谁,只有叶禹凡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有权利选择不同的方式让身边的人理解他,就好像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会有不同的性格和表现方式一样。 在葛钦舟眼里,他是夏骁川的转世重生;在柏长青眼里,他是附身在叶禹凡身上的夏骁川;在官林运眼里,他是能经常梦见夏骁川的叶禹凡;在官鸿泽眼里,他是他父亲唯一的爱…… 可他在柯竞眼里,什么样的解释,才最合适?柯竞和何月夕与郭哲恺一样,都是他的朋友,但柯竞又不比那两个人好糊弄。 “你觉得呢?”叶禹凡反问道。 柯竞:“我不知道,我现在很混乱……” 叶禹凡:“能跟我说说你混乱的原因么?” “有人告诉我,夏骁川死去后的灵魂附身在你身上,他重生了。还有人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夏骁川的表妹,而我……”柯竞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得荒诞无稽,可偏偏他却为这样的事而深困于此。 叶禹凡记得宋熙,也听柯竞提过他母亲,但他没想到,柯竞的母亲就是宋熙,而柯竞,竟是故人之子。 想到宋熙的经历,叶禹凡不由沉默了,他问:“柯竞,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柯竞:“……” 叶禹凡:“如果我说我有着夏骁川的记忆,你信不信?” 柯竞震住了。 叶禹凡:“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聊起过往,我告诉你,我在三年前突然生病辍学,然后走上艺术道路的事?” 柯竞:“记得……” 叶禹凡:“没错,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夏骁川的记忆,那些记忆影响了我,改变了我,但我仍然是叶禹凡,不是夏骁川。” 柯竞:“……” 叶禹凡:“我知道,这些事情很难让人理解,我承认我受了夏骁川的影响,这也是我瞒着你我是S.A.Fale的原因……如果你信,就应一声。” 在柯竞面前,叶禹凡只想做叶禹凡,也只能是叶禹凡。 柯竞叹息了一声,道:“……我相信你。”接着,他把自己得知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叶禹凡,包括陶思非得到他画作的方式,亦提到了柏晴和柏沐。 叶禹凡震惊于事情的真相,可他的内心却依旧毫无波澜……只喃喃了一句:“这么说来,柏沐是柏长青的孩子?” 柯竞应了一声,又继续往下说……自从那天邱松透露给他宋熙的秘密之后,他就被禁了足。 “……那人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没收了我的手机,就差把我关笼子里了……我寸步难行,家里电话都被监听的,我现在是在公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就连此前频繁找他的秦孟元也在那天晚上他醉酒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柯竞猜得出来,这一切肯定是邱松搞得鬼。 柯竞痛苦道:“我想逃,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 叶禹凡:“那你还能回西里去吗?” 柯竞:“我也不知道……看那个人的心情吧。” 叶禹凡想不到柯竞独自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事,难怪他看起来总是没心没肺的凉薄…… 可转换角度来看,他与邱松的关系也有点耐人寻味。邱松对柯竞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在乎,或者说,这些行为都掩饰着邱松对柯竞的真实感情。叶禹凡想到了“爱”。 因为爱,才会想方设法地去掠夺,失去理智地去伤害,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把人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并在对方身上烙下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印记。 柯竞懂邱松在想什么吗?叶禹凡不知道。叶禹凡知道的是,邱松的行为快把柯竞逼疯了。 “柯竞,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不会在皇家艺术学院继续学习了。”叶禹凡说。 “什么?”柯竞紧张道,“你要去哪里?” 叶禹凡:“我想去外面走走,而且,我要为克里斯·费昂工作。” 柯竞惆怅道:“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一样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像是即将失去最后一个可以全然信任的朋友。 “柯竞。”叶禹凡叫他的名字,轻声询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叶禹凡想,他应该有能力带上柯竞。也许只有以假乱真的分离与失去,才会让他们彼此更好的看清,这段关系到底是缘还是孽,而柯竞的回答,在叶禹凡意料之中。 挂了电话,叶禹凡回到客厅,见父母捧着饭碗,眼睛却盯着电视的方向。 “快看,是小江!”叶父难掩兴奋地指了指屏幕,里头正在播放江冰被采访的娱乐新闻。 叶禹凡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熟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恋人,总觉得非常新奇。 江冰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记者,说话幽默风趣,一点没表现出跟自己相处时特有的傻气,反而有种独特的成熟魅力。 叶禹凡突然发现,原来江冰在自己面前展示的也只有其中一面。 作为一个还未踏入娱乐圈的新人,江冰受到记者媒体这样的重视,可见这个圈子已经朝他打开了大门。 也或许是江冰真的特别,他没有那种浸淫圈子多年的明星的圆滑,也没有那种科班出身的艺人的谨慎,他不像普通年轻人一夜爆红后的迷茫自大,也没有被潜规则后的拘束畏缩……而且,他确实很能制造话题,无论是当年的混混经历,还是决赛终场出人意料的举措。 当晚,叶禹凡接到江冰电话,江冰问他:“喂,你对我在娱乐圈发展,有没有什么看法?” 叶禹凡道:“我觉得挺好的。” 江冰:“为什么?我以后说不定会很忙,忙得没有时间陪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叶禹凡笑道,“我觉得你有自己的事业,这很好,而且,你会经常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对吗?” 江冰:“嗯,我经纪人跟我说,有不少剧组找我,想让我去拍戏。”二十岁,对娱乐圈来说是个恰到好处的起步年龄,如果好好努力,肯定会有不错的前途。 “呵……”叶禹凡笑道,“这样的话,以后无论我去哪里,都能够看到你了。” 江冰懵了:“你又想去哪里?你不是不上学了吗?” 叶禹凡道:“我想去我上一世走过的地方看一看。” 江冰道:“你一个人?” 叶禹凡:“放心,我找了个人陪我。” 江冰紧张道:“你找了谁?” 叶禹凡:“你见过的……” 江冰叫道:“不会是那个姓官的吧?” 叶禹凡为江冰的反应而愉悦:“不是,是柯竞。” 江冰松了口气:“那小子啊……好吧。” 叶禹凡笑问:“怎么说是柯竞,你就不吃醋了?” 江冰:“谁不吃醋?要不是我走不开……” 叶禹凡立即道:“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江冰沉默了一瞬,认真道:“真的要走吗?不考虑呆在我身边……现在别说那个温莎牛顿的颜料,我都可以为你买间画室……” “江冰。”叶禹凡打断他,“你知道的……”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让江冰停止了挽留,是的,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叶禹凡是什么样的人。 他想起一首歌,这一刻突然就在电话里轻声唱了起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就像当年你突然间决定了要出国学画,走得那么干脆。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每次和你打电话,听到你的声音,总是想,如果有一天能不让你孤独难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陪着你……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当我奋力追逐你的脚步,当我看到我的那个世界,我才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会勇往直前。 …… 叶禹凡在听到他唱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眼眶发酸。 他想起刚才那通电话里柯竞压抑痛苦的哭声,他想起夏骁川的过去,他被官家软禁的那段日子,求死不得的日子,当时的他也那么想逃,想去寻找长青……就是在那样的处境中,夏骁川的身上,衍生出一个像现实妥协的他。 ……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向往自由的本性。 “江冰。”叶禹凡难受地说,“我并不是了无牵挂,我会给你画画,写信,如果有时间,我也会回来看你……” 江冰说:“我等你。” 有人记挂的感觉,和有可以记挂的人的感觉,都让人觉得很温暖。 叶禹凡在宁城呆了几天,心血来潮地去了趟母校,但学校里空荡荡的,学生们放假了,和他同一届的人也都已高考完,想来没有特别的事情也不会再来。 校门口的红榜上公布着那些被重点大学录取的学生名单,叶禹凡在上头看到了李诗涵的名字——s大,金融系。 s大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金融系又是其名牌专业,看来,李诗涵考得很不错。然而叶禹凡觉得这个专业似乎并不适合她,印象中的李诗涵文采斐然,谦虚内敛,不像是能与金钱打交道的人。 不过这些恐怕也由不得她选择吧,毕竟金融和管理才是国内现在最受欢迎的专业,如果考了个好分数,谁也不会把它浪费在中文哲学这样不好找工作的专业上。这些,叶禹凡都是从当教育者的父亲口中听说的。 看了一圈,叶禹凡便想回去了,他在这个高中只待了不到半年,要说多么深厚的感情,其实也没有,残留下来的大多还是不太好的回忆,因为开学不久夏骁川就苏醒了…… 叶禹凡缓缓折了回去,顺便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短信内容,是江雪发给他的见面地址。 李乐他们也都毕业了,专科院校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想继续深造,可以直接找工作。除了想从事纯艺术工作的李乐,其它人都将步入职场,有进小型广告公司的,有去报社做美工的,还有去做婚纱摄影的……他们的世界,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听说叶禹凡回来,李乐都特别想见他。 慢悠悠沿着小道去乘公交车,路上叶禹凡遇见几个女生,叶禹凡认出其中一个女生,似乎是当时班上的文娱委员。她们正朝实验高中的方向过去,也看见了叶禹凡,聊天说笑的声音顿时轻了下去。 但叶禹凡没有打招呼,直接与她们擦肩而过,依稀听见身后传来“好帅”、“他是谁”之类的猜测,唯有那个文娱委员怔怔地看着他的方向,轻声报出了他的名字。 “那个人,好像是叶禹凡……” “啊?是高一那年退学的?他怎么回来了?” “真的好帅啊……” 叶禹凡一手松松地踹在裤兜里,目不斜视,直到再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当年不受控制地从这里离开时,他是那么绝望、恐惧,觉得天地失色、没有明天…… 可现在,阳光很好,微风拂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十五岁的无忧少年,日复一日地上学,按部就班地走在这条被安排好的道路上…… 什么夏骁川,什么前尘往事,什么艺术家,什么S.A.Fale,都是他的一个梦……冗长的,荒诞的梦。 可惜,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叶禹凡了。 这一路,你总会遇见最意想不到的分岔口,带着陌生的灵魂,跌跌撞撞,走向远方…… 好在,现在的他知道,那里是哪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十年后 十年后。 叶禹凡坐在法国某小镇街边的咖啡馆里,一边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一边听着让人骨头都松散的爵士乐……他的手边,放着一本破旧的牛皮本子,那是莱茵八十岁的日记。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上恬淡清俊的年轻人,就是名震艺术界的天才画家,S.A.Fale。 当年,由于叶禹凡不愿意以本名面世,莱茵特地为他申请了名为S.A.Fale的法国身份证明,还把自己在塞纳河畔的一个工作室赠送给他,著名印象派画家莫奈也曾在附近创作。 一个月后,这位曾以“克里斯·费昂”名扬天下的博学家“伊尼斯·莱茵”,就因患脑癌不可治愈与世长辞。 有着新身份的叶禹凡并没有急着去做莱茵交代他做的事,而是先想办法把柯竞带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柯竞只要在经济上完全脱离邱松的掌控即可,于是给柯竞打了一笔钱,并为他买好了飞法国的机票。可他没想到,柯竞还未到机场,人已经被拦下来,之后半个月都与叶禹凡失去联系。 不得已之下,叶禹凡只得寻求克莱尔的帮助。克莱尔是莱茵的私人管家,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克里斯·费昂真实身份的人之一。莱茵临去世前,曾把叶禹凡托付于他照看,因为S.A.Fale与莱茵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财产继承关系,所以很多细节问题需要他介入帮助。 克莱尔的效率很高,听说叶禹凡的需求后,连理由都不细问,直接行动,仅三天时间,柯竞就出现在了叶禹凡的面前。 叶禹凡万分惊讶,问克莱尔是怎么把柯竞带过来的,当时克莱尔恭敬地立在边上,轻描淡写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以国家名义邀请柯先生访法,送出信件后,就有中国方面的大使馆工作人员亲自送他来这里了。” 叶禹凡、柯竞:“……” 叶禹凡不知道克莱尔还做了些什么其它的事,但那之后很久,都没有邱松的消息。其实想来也是,邱松仅作为枫叶集团的董事,并没有真强大到能在全世界的范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至多在国内商界有一定的独裁权。 但柯竞仿佛被关怕了,起初整天魂不守舍,总担心邱松会把他抓回去,听说那次去机场时被邱松拦住,回去后整整被关了十天,就那几天,柯竞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叶禹凡觉得有些奇怪,问柯竞:“以前也没见你姐夫这么紧张地控制着你,为什么在你知道夏骁川和宋熙的事情后,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柯竞怔忡道:“以前他觉得我只能依靠他,但现在……” 叶禹凡问:“因为夏骁川?” “我不知道,亲子鉴定是可以做,但我不想,也不愿相信……”柯竞捂住脸,难受地颤抖起来。 柯明峰还在时,他是个私生子,现在柯明峰不在了,他却连自己是谁的孩子都弄不清了。邱松来到他面前,是以“姐夫”的名义提供帮助,可他真正做的,却是让自己成为他的禁脔……现在邱松又告诉他,他可能是宋熙和夏骁川的孩子……既然他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绑着他? “你说,我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柯竞幽幽地问。 那一段时间,柯竞的心理状况很糟糕,叶禹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用行动。 他带着他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就像当年柏长青带着失魂落魄的夏骁川一样,从雪峰山到巨石柱,从红杉林到爱琴海…… 他们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走了许多地方,在这个过程中,柯竞变化了很多,他不再愤世嫉俗,不再顾影自怜,但他也变得更加沉默。 一次,他们行至波士顿的瓦尔登湖,这里是自由主义的发源地,作家梭罗曾赋予其诗意之美,叶禹凡在旅途中读了他的著作后,便一直心生向往。可如今由书籍影响带来的旅游开发使这一片净土已经不复当年梭罗眼中的朴素自然。 好在,来的时候是冬季,游人尚不多,两人租了间湖畔的旅店,能烤火。 烤火的场所并非独享之地,而在几间客舍的中庭,一面向着湖泊。如果是在旺季,一旦升上火,整个旅店的客人都会聚在一起取暖聊天。 可那一日,前来住店的却只有三个人,除了叶禹凡和柯竞,这第三人,便是邱松。 当邱松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怔。 男人指间还夹着一根烟,他站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柯竞,沉声说:“玩够了,就跟我回家吧。” 柯竞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惨白着脸往后退,邱松丢了烟,一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躲什么呢,我还能在这里吃了你?” “放手……” 叶禹凡看着他们两个人,只波澜不惊地提醒了一句:“邱先生,有话好好说。” 邱松难得瞥了叶禹凡一眼,那是他出现后看叶禹凡的第一眼,但他没放手,他对叶禹凡道:“我与小竞说几句话,不会做别的。”就拽着柯竞到边上去了。 叶禹凡不急不缓地朝火堆里头添柴,一边听那两人从不远处传来的争执声。 在最初的平静过后,传来了柯竞暴躁地叫声,他问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他求他放过自己…… 接着,是邱松难以抑制的痛苦:“他是很有本事……三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把你找回来,打折你的腿,狠狠关你一辈子!你说你要自由,我何曾没想过放你走,可是我做不到……在你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想要你……你说我为什么要娶柯明峰的女儿?” 男人独特的声音里透着意思挣扎,叶禹凡几乎能想象到他是怎样绝望地抓着柯竞,“就是因为你,我想更接近你……这三年,我也明白了……我爱你……小竞……” ……空气中传来压抑的喘息,以及若有似无的低喃与啜泣。 叶禹凡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火烧着木柴,轻轻地噼啪作响,偶有劲风席卷而过,带走零星火沫,却让那柴燃得更望。 这一刻,叶禹凡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往事,有与柏长青的,有与官林运的。 可最终,他却拿起手机,给江冰发了一条短信,“i miss you…”发送。 爱啊,谁也看不透,它的真实模样…… 夏骁川,你说对吧? 柯竞没有跟邱松走,第二天,他回到叶禹凡身边,眼睛红肿,嘴唇亦然,但他漆黑的眼眸里却有了些神采。 之后大半年,他们所到之处,经常能见到邱松的身影。 一旦邱松出现,叶禹凡就只需要自己单独订个大床房即可……想想还真有点寂寞。 他们在一起行走的第四年,柯竞提出离开的想法。 叶禹凡没有问他为什么离开的原因,只是说:“别害怕,不管前面是什么,一步一步,慢慢走。” 柯竞百感交集:“那么多年了,你当初为什么会这样无私地帮我?” 他想到了“夏骁川”,他想到了那个猜测,其实他还存着去验证的心思。 叶禹凡道:“如果换做何月夕和郭哲恺,我也会这样。” 柯竞沉默了,他知道叶禹凡在说谎。因为这几年他也与何月夕、郭哲恺保持着联系,那两人就毫不掩饰对柯竞的羡慕之情,听说当年他们两也有过跟随叶禹凡学习的想法,和叶禹凡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能让他受益匪浅。但叶禹凡拒绝了,叶禹凡对他们说,皇家艺术学院更适合他们。 叶禹凡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别多想了,去吧。” 既然叶禹凡不想说,柯竞也不好多问,只能在心底珍惜这段情义。如今,叶禹凡在柯竞心中不再仅仅是个朋友,虽然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但在柯竞的心目中,他更像一个长辈,恩师……也许说良师益友,就是指这样的人吧。能与叶禹凡相识,这辈子都值得了。 “常联系……” “嗯。”目送着柯竞离开,叶禹凡在心里说,傻瓜,就算你不是夏骁川的孩子,也是他的表外甥啊,他怎么舍得看见你受欺负……可你现在以认清那是爱,我就不好再插手去管了…… 之后三年,叶禹凡回到法国,开始读莱茵的日记,他断了所有电子通讯工具,独自在塞纳河畔的画室埋头创作。 期间,收到葛钦舟的信,听说了一些国内发生的事,海纳艺术因被彻查非法盗卖画作而面临危机,夏氏艺术馆打算趁此机会收购夏骁川的藏画。 信中提到,当年泓韵倒闭,官鸿泽名下却仍有一部分资产,他沉寂了数年后突然回国,找到崇山和葛钦舟,想与他们联手对付傅家兄弟。 但最后与官鸿泽联手的是柯竞,他们争取到了本与陶思非结盟的秦孟元,使其倒戈相向,当然,这之中还得到了邱松的协助。 具体细节叶禹凡不知,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深究,从他听说柏长青对陶思非出展他肖像画的举措置之不理时,就没打算插手去管。 世人心中的“夏骁川”已经逝去,他就配合做出逝去的样子,“鹬蚌相争”、“冤冤相报”等等原是商界最常见的现象。而一个死去的人是无欲无求的,他们再争再抢,也与自己无关。 看透了这一点,叶禹凡才从真正意义上明白了夏氏族规与祖训的奥义。 又两年。 叶禹凡听说,何月夕和郭哲恺从皇家艺术学院毕业了,回到了国内,打算和柯竞一起开画室。还听说他们与傅廷信、柏沐联系频繁,准备拉那两人入伙。叶禹凡很为他们高兴。 看了看自己这五年间几乎堆满画室的作品,叶禹凡也开始挑选,决定以S.A.Fale的名义面世——九年沉寂,画作一出,就震惊了艺术界。 作品在费昂艺术馆专门开设展馆出展,这些融有“莱茵记忆”的作品引起许多人的重视,不少曾受“克里斯·费昂”帮助或影响的艺术家们前来观赏,在看到作品的那一刹那,许多人热泪盈眶。 如果此前S.A.Fale的名声是来自话题炒作的话,这一刻,他的实力让全世界心生敬意;以前,人们提到S.A.Fale,总会一并地提起shotray,但现在,没有人再把他们混为一谈,因为S.A.Fale越来越强,而shotray的笔迹却永远停在了1984年的夏天。 猜测S.A.Fale身份的声音依旧没有减少,有人说,看他的作品,绝对不可能是年轻人,皇家艺术学院对所有年龄层的学生开放,也许当年他在皇家艺术学院时,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S.A.Fale,不到二十岁,是个中国人等等……叶禹凡从来没有回应过。 就在艺术界对S.A.Fale津津乐道,并猜测着他真实身份的同时,他们没想到,S.A.Fale之后会做一件轰动娱乐圈的事,就像他们想不到,那个坐在小镇街边咖啡馆里,读着日记的,看上去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是S.A.Fale。   ☆、第一百八十章 (完结) 第一百八十章 今生今世 国内s市,万人空巷。 市中心的万人演唱馆里,正在开展一场盛大的个人演唱会。 在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谁能想到,那位从选秀节目出身的酒吧歌手,竟然一路走到了现在! 唱歌、拍戏、演电影、开公司、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他持续在众人面前维持着励志青年完美形象,终于,此刻,他已不负巨星盛名。 可当他的事业正处于巅峰之际,他突然宣布要离开娱乐圈,转做幕后……这一次的演唱会,也是他与粉丝告别的答谢会。 灯光璀璨的舞台上,三十岁的江冰浑身散发的气场,不知比初出茅庐时强劲几倍。 “……感谢你们一直陪我走到这里。”此刻,江冰握着麦克风,认真道,“这样的场合我从来不多说话,因为我觉得,我的歌声远比我的话更有说服力……可现在,我却发现,想与你们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掌声,尖叫…… “许多人都在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在这里,我想告诉你们真正的原因,十年前,我站在‘明日星’的舞台上,曾经提到过一个人。我说,是这个人影响了我,让我走上了歌手的道路……今天,我选择离开,也是为了他。” 震惊,吸气…… “你们肯定很想知道,他是谁。这十年,你们从来没有停止过猜测,有人说,他是我的偶像,也有人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们说得都没错,他既是我崇敬的人,也是我爱慕的人,可同时,他也是我想一辈子保护的人。” 现场因为江冰这一席话,已经有点失控起来,不少女粉丝尖叫着问那个人是谁,甚至还与人大叫着“不要走”…… “别难过,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是,我虽然是为了他走上这条路,但这十年,成就我江冰的人,是你们……虽然我的每一首歌,都是为我自己唱的,但你们会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有共鸣……所以,失败的时候,遇到挫折的时候,多想想我,想想我当年一事无成的时候,想想我还在混的时候……别让我看见你们哭!” 这样说着,却让更多的人难受起来。 “怕把你们说哭了,就这样吧,最后一首歌,《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大家跟我一起唱好吗?” “……”回应声很少,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好吗?”江冰握着话筒,无奈地问,背景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有人挥舞起了荧光棒,有人鼓起了掌,但不是每个人愿意说“好”。 最后一首,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偶像在自己眼前唱最后一首歌。 “不要闹别扭了,跟我一起唱吧……”江冰温柔道,他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前奏里,就像在哄一个撒娇的情人,许多人都笑了。 可江冰没有再问好不好,他抱着吉他,站在话筒杆前,轻轻唱了起来。 “再一次,我淹没在掌声中……眼前的你们是如此激动……黑暗中,世界仿佛已停止转动,你我的心不用双手也能相拥……” 望着这样深情款款的江冰,看着他的俊颜,想起曾经多少首歌曲陪伴他们走过一个个日日夜夜,十年时光,八张专辑,将近一百首歌,激励着一代年轻人勇往直前,没有人不被触动。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风雨中……我知道你会为我疗伤止痛……也许我们的世界,终究有一些不同……可是我知道你将会陪我在风雨中……” 不知不觉,他们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跟着江冰的歌声一起哼唱……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我会知道你在那个角落……!看人生匆匆……愿我们同享光荣……愿我们的梦永不落空……!”一如既往的爆发力,独属于江冰的力量,震撼人心。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就让我们把爱留在心中……!也许有一天……我老得不能唱也走不动……我也将为你献上最真挚的笑容……”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了,却还是竭尽全力地嘶吼着,如浪潮般的掌声和击瓶声,响彻整个夜空。 这一夜,没有人会遗忘。 之后一周,娱乐新闻和报纸的头条全部是与江冰的有关的内容,唱片公司趁热打铁,公布将于近日推出一张江冰的十年精选集,这张唱片也是早就在计划中的,名为《karma》。 起初还没人知道这张唱片的含义,也不知道karma是什么意思,直到专辑出来,人们看到封面上印的字,才恍然大悟。 《karma》的专辑释义是十二个字:“今生今世,此时此刻,无怨无悔。” 翻到背面,粉丝们还发现上头印着一行极小的灰体字——致我亲爱的艺术家,凡。 这一发现让粉丝群瞬间轰动了,大家都在询问这个“凡”是谁,是不是演唱会上江冰提到的那个人,他是艺术家?哪一块艺术?中国人吗?…… 专辑发布后,江冰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就一个字。 “……秀!”发信人,凡。 江冰难掩笑容,回了句:“没忍住。”想了想,又补了一条:“谁让你当初说,让我等你十年……封面上的十二个字,是我的答案,看到了吧?” 叶禹凡回复:“下周二,我会去一趟a市的香山公墓。” “不是吧,咱们都一年多没见了,你确定要跟我去墓地相会?”江冰没问他去墓地干什么。 叶禹凡:“嗯。” 一周后,叶禹凡穿着一身黑衣,手捧一束百合,来到了香山公墓。 依着三年前的记忆,他寻到了那个位置,没有手中的花束,此地也开满了鲜花,远远看去,像是一圈花圃。 石碑被掩在花丛之下,边上竖着一对挽联,写有“下笔有神神常在,妙笔生花花不败”二句,是柏长青为夏骁川题的词。 叶禹凡轻轻地把花放在墓碑前,看向墓碑……上一次来时,碑上还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现在,却凭空又添了一人,在“夏骁川”三个隶体大字右下方,不知何时,刻上了“柏长青”的名字,下方还有“合墓”二字。 “骁川……”叶禹凡顿了顿,“长青,我来看你们了。” 四周一片寂静,叶禹凡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都好好地睡吧。” “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 江冰戴着目镜,开着跑车,一路驰骋在宽阔的马路上。 网上对于他的热议还在继续,可比在墓地与叶禹凡想见更让江冰出乎意料的是一通来自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告诉他,一个小时前,他的粉丝群突然开始疯狂转载起一幅画…… 这会儿微博微信等等网络互动平台已经异常发达,短短一个小时间,这幅画的转发量已经上万,引起了各大官方媒体的关注。 这一张画作并不是来自于江冰某个粉丝,也不是某个路人甲,而是世界著名的艺术家——S.A.Fale! 那幅画的画面上,是一个正在舞台上唱歌的男人,漆黑的背景,宽阔的舞台,下方人头攒动,隔着一条五光十色的挥舞帮,不难判断这是演唱会的场景。 但颇具深意的是台上那个男人的身形,他握着话筒,双脚分开撑地,上身微微向后倾斜着,唱得非常投入——混居娱乐圈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江冰的招牌姿势! 艺术界疯了,娱乐圈疯了,所有江冰的粉丝都疯了……没人会相信,S.A.Fale会画这种画! 很多人都在说,和江冰这么像肯定是巧合,也有说是粉丝恶搞制作假图,但首发微博的那个网友还在博文中附着巴黎艺术网的网址,随便点进去就能看到这幅画被放在官网最显眼的位置! 巴黎艺术网当然没有被黑,这幅画确确实实是S.A.Fale提供的,S.A.Fale也很清楚的表示了这幅画是用来“投稿”的。 网站编辑组经过两天的身份验证后,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以最快的时间向公众公开了这幅画……因为,这幅画上,还有S.A.Fale本人的题字:“mon chéri…” 意味,“我亲爱的……”这表示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了。 没错,伟大的艺术家在像世人公布他的恋情——画面上的男人,就是他亲爱的恋人! 法国人们发来贺电,网站大幅画作正上方只有一个词,还是加粗体的——felicitations!(……祝贺您。) 有心人赶紧上网调查了一番S.A.Fale的资料,得知他成名于十年前克里斯费昂,题为《karma》的绘画大赛时,一切都像是得到了验证……前前后后所有细节,没有说不通的了。 江冰缓缓地把车停在路边,用手机搜索了那幅画,很快给叶禹凡发去一条信息:“你那天来了!?” “嗯,混在一群年轻人里,觉得很震撼。”叶禹凡握着手机微微笑,想起自己那天潜伏在人群里,跟着人群一起很唱,一起心跳加速,一起大喊大叫……两世相加,他也快是个“六十岁”的人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会被这种热血激情所影响。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车门打开,一双长腿先从里头弹了出来。 “现在告诉你……已经很不错了。”沉寂了这么多年,偶尔也玩一次年轻人的浪漫,感觉还挺不错的……夏骁川,你说是不是? “……”江冰姿势帅气地靠在车门上,远远地看见心上人从山上下来,忍不住喊了一声:“叶禹凡!” 叶禹凡一步步,走得很缓,一袭黑衣衬着雪白的脸,下巴又尖了,不知道是累得还是饿的。 江冰的记忆仿佛倒回十七岁那一年的秋天,双手插兜的少年瘦得像是会被一阵风吹走,眼神迷离地在江边徘徊…… 他几个健步冲上去,紧紧地把人拽入自己的怀里。 “怎么了?”叶禹凡被他勒得有些难受。 “没什么。”江冰抱着他,甜腻道,“想你了。” 叶禹凡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江冰松开他,竖着眉毛:“摸狗似的!” 叶禹凡:“……” 江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山下走,一边说:“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叶禹凡在心里说,从十五岁那年你捡到我开始,我就是你的了。 [The End]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