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过路阴阳 作者:捂脸大笑 ================== 文案: 一个以行骗为生的神棍遇上真天师的故事。 现代都市文,三教九流、风水道法、怪力乱神 天师攻x神棍受,竹马变天降,相逢不相识,强强1v1 内容标签:强强 三教九流 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主角:魏阳、张修齐 ┃ 配角: ┃ 其它:三教九流、风水道法、怪力乱神 编辑评价:   旧时代里开卦摊、测风水、批八字的江湖骗子被人称之为金点先生,如今这批骗子又改头换面干起了“咨询”事业。魏阳正是这神棍大军中的一员,还是个彻彻底底不相信怪力乱神,坚持唯物主义自然观的“专业人士”。然而这个嘴上从来没有真话,把演戏当人生的小神棍却遇上了一个怪力乱神缠身又掉了枚魂魄的龙虎山天师……   作者用极其生动的语言描绘展现出了一个充斥着三教九流和怪力乱神的现代都市,小八门、金点先生、尖盘腥盘,设定自成一体又别具风格,考据亦真亦假,更是让剧情精彩纷呈,带领读者走进那个充满真实感的光怪陆离世界。      ☆、楔子 上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一钩月牙儿浮上树梢。今夜的月亮跟往常不同,色泽暗红、月晕朦胧,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般看不清轮廓,在寂静中透出几分阴森。淡淡的红月照耀下,乡野之间的村落显得异常安静,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关门闭户,唯有几家还亮着灯火,只是这星点灯火似乎也显不出什么人气,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一只圆头圆脑的黄斑狸花猫跃下了院墙,四爪轻巧的踩在石板路上,沿着每日巡视的路径向村外跑去,这是它每天必经的小道,熟门熟路,不带半丝犹豫,然而当路过村西那栋独门而居的小院时,它足下突然一顿,如同过电一般炸起了浑身毛发,身体半拱,喉腔中发出刺耳的惨嚎。   猫叫声划破了寂静,若是往常,该引来一片犬吠,然而村落中依旧无声无息,夜色如同沉沉帷幕,掩蔽了整个村镇。渗人的惨嚎绵长不休,让人心底生出深深寒意,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来晚了。”   只见小径尽头,两道身影快步向这边跑来。为首的是一个30岁上下的男人,面容儒雅、身姿矫健,肩头硕大的旅行包也不影响他健步如飞,后面跟着的则是个孩子,大约7、8岁模样,身形还没长开,但是步速不逊于前者,紧紧跟在男人身后。   似乎听到了人声,那只猫扭过头,竖瞳缩得如同一条细线,散发出绿油油的凶光,背部一弓就扑了上来,男人眉头一皱,随手掐诀,从指尖弹出什么东西,落在猫儿双眼正中,黄猫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落下,就地打了个滚,像是突然恢复神智,呜咽一声向村外逃去,转瞬便没了踪影。那人并不在意野猫的去向,随手把旅行包递给身后的孩子,低声嘱咐道:“小齐,你在门外等着,不要乱走,我进去看看情况。”   那男孩跑的有些气喘,但是依旧稳稳接过袋子,端正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点了点头,男人微微一笑,安慰似的摸了摸对方发顶,转身走进院中。   此时小院正中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瓦数不大,灯泡像是电压不足般微微闪烁,就着模糊的灯光,男人大致扫了一眼院中情形,这院子大概有二十来平米,并不很大,几只半人高的水缸挤在一起,不少都盖着盖子,隐隐有化学药剂的刺鼻味道从中溢出。不远处的墙角还堆着小山似得的青铜器皿,有几只圆鼎滚落在地,鼎身上覆着厚重的斑驳锈痕,像是刚刚出土的古物。只是比起正经的古董,这院里的青铜器显然数量太多,造型也太过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量产做旧的假货,男人只是在院里一扫,就从袖中抽出了两张符篆,屏住呼吸,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一股腥臭劲风迎面扑来,快得看不清来者身形,男人毫不迟疑,手上一扬,两张符篆飞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东西倒弹了回去,符篆无火自燃,绽出赤红火焰,男子身形一晃,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桃木短剑出现在掌中,蹬蹬踏前两步,他单膝跪地,狠狠把木剑插入地板之中。就算是乡间,这屋里用的也是实打实的水泥地面,然而此时木剑就像切开豆腐一样轻轻松松插入七寸长短,随着这动作,更大的爆炸声响起,如同凭空打了个闷雷,天花板上悬着的灯泡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炸裂开来。   没了灯光,那男人并不惊慌,只是轻轻喘了口气,站起身来,凭着朦胧月色打量了一下房间,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按下开关,雪白的光线从台灯中溢出,也终于照亮了屋内情形。只见客厅中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身上遍布血痕,惨白的脖颈上有两个乌青手印,头颅不自然的垂在一旁,显然是掐人者力道太大,扭断了她的脖子。男的则缩在墙角,四肢扭曲,五官移位,眼角睁得太大已经迸裂,几道污血顺着耳孔滴落在地,法术的余威还在他身上波动,让尸身有些抽搐。   只看了一眼,那男人就明白这是个凶煞冲人的死局,轻轻摇了摇头,他快步走到桃木剑旁,把一张黄符拍在地板上。不一会功夫,空白的米黄色符纸上显出几道扭曲印记,像是有什么东西凭空涂抹了一番,眼看符篆成型,男人拔出木剑,在符上一划,符纸无火自燃,转瞬变成一撮细灰。随着这蓬小小的火焰,房间中也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那种隐含腥臊的污浊空气被烧了个干净,还在颤抖的男尸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浓浓的血腥味儿。   处理完一切,男人站起了身,刚想寻找引来这次灾祸的缘由,院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心中咯噔一下,男人飞身向外冲去,只见刚才还站在院外的男孩已经走到了院内,正蹲在一只歪倒的水缸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心头不由生出一阵焦灼:“小齐,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咦?这孩子是哪儿来的?”   只见面前不大的水缸里钻着一个孩子,年纪很小,估计只有3、4岁光景,长相十分可爱,然而此刻他正双手抱着膝盖死死窝在缸底,一双眼睛睁的老大,黑黝黝没有半分神彩,只是傻愣的看着缸外两人,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失了魂。   男孩飞快答道:“我刚才占了一挂,查到这边有生气,他没被冲身!”   “这种凶煞之地怎么能卜筮,不怕引来邪气吗!”没想到这小子会自作主张,男人不由训斥了一声,又皱了皱眉,“估计是那两人的儿子,不知看到了多少。”   毕竟是父母遇煞又自相残杀的惨剧,看着这小孩畏畏缩缩的模样,男人心底也有些不忍,伸手想把他拉出水缸,谁知那小娃却不自觉的又往里缩了缩,避开他伸来的手臂。动作虽然微小,但是男人紧皱的眉峰稍稍舒展了些:“没有失魂,就是太害怕了。小齐,你试试看?”   男孩毫不犹豫伸出了手,低声对那孩子说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以出来了……”   这次那孩子倒是没躲,只是傻愣愣的望了回去。男人刚想再说什么,突然站起身来:“有人正往这边来,你呆在这儿,看着这孩子,这次可不能乱跑了。”   没等男孩回答,他就径自向院外走去。刚才收拾邪祟时发出的动静的确不小,可是身边的村子里没有一人出门观望,反而从乡间小道上过来了几人,像是从邻村过来的,更罕见的是这群人没有用手电筒、应急灯之类的工具照明,反而举着几支火把,看起来颇有些兴师动众。领头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干净整齐,颔下蓄着花白的胡须,本来应该有点高人风度,但是此时跑得太急,已经满头满脸的汗水,看到院外站着的男人,他像是吃了一惊,但只打量了一眼,就拦住身后队伍,高声喊道:“在下姓魏,家住隔壁魏家村。敢问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因何鬼日登门?”   今天是阴历七月七,鬼节。在城里人眼中这日子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乡下忌讳依旧颇多,别说平常时日了,这种残月当空,还是血月毛月的日子,根本不会有人深夜出行。可是这行人偏偏跑了过来,还举着火把避道,牵着黑狗防煞,显然是专门为院里的邪祟而来,能一眼看出自己不是寻常人,想来这老者也有些门道。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说道:“龙虎山张氏,偶尔路过此地,发现起了凶煞,特地上门除煞。”   听到这话,姓魏的老者面色大变,不由踏前一步急匆匆问道:“院里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煞鬼太凶,我来晚了一步。”   这话引得人群中一阵骚动,龙虎山的名头虽然人人都知道,但是这都什么年月了,相信道士能捉鬼的人可不多,更别提这男人根本就不是道士打扮,反而像个端着架子的年轻教授,队伍里顿时乱了起来,有人上前想说些什么,那老人却大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这声怒吼可比别的管用,身后登时鸦雀无声,魏老头深深吸了口气:“敢问这位先生,现在还能进院吗?这里住的是我的儿子儿媳……”   他的声音哽咽颤抖,虽然悲痛,但是还努力保持着镇定,看着这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景象,那男人轻叹了一口气:“邪祟已经除去了,跟我来吧。”   &&&   “快出来啊,呆在这里有什么用?我爹可厉害了,我也会占卦,不会害你的!”蹲在水缸前费了半天口舌,里面的孩子依旧毫无动静,男孩皱起了眉,思索了会儿,从身边的旅行袋里掏出半块带着包装纸的牛轧糖,递在那小娃娃面前,“要吃吗?花生牛奶味的。”   自己珍藏的糖果也没能引起这小家伙的兴趣,男孩板的有些严肃的小脸顿时显出几分沮丧,他很少接触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哄人,可是这小不点明明是自己找到的,该由自己负责才是。蹲在地上跟那瓷娃娃一样的小家伙对视了良久,他苦恼的叹了口气,想要起身再从旅行包里翻些什么出来,一个弱小的力道拉住了他,男孩一惊,低下头,只见那孩子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裤腿,看起来不想让他离开的样子。   男孩脸上绽出一点笑容,立刻蹲了回去,伸出自己的小手:“我不走,你出来好吗?别怕,有我保护你……”   这次他没费什么功夫,那孩子终究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慢慢爬出了水缸,直到这时男孩才发现小宝宝身上的衣服上还沾着血迹,手小的可怜,带着几个肉乎乎的小窝窝,像只小奶狗一样颤巍巍的,还发着抖,大眼睛里有些雾气,似乎噙着泪水。   被那只柔柔软软的小手抓着,男孩心头就是一软,拉着他往灯光下走了两步,一起靠坐在旅行包旁。乡间的夜晚有些凉,他伸出手臂半抱住身边的小孩,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一边绞尽脑汁说道:“不怕,我爹是龙虎山真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等我回山后,就能学道法了,我要当个真正的天师……你知道天师是什么吗?”   那小娃娃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小手,低低喊了一声:“妈妈……妈妈被爸爸打……”   男孩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虽然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卦象是骗不了人的,估计被冲煞的人已经死掉了。沉默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那是妖怪,不是你爸爸。别害怕,妖怪已经被我爹收了……”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他又想了想,伸手从领口拽出了一根红绳,只见绳子上挂着一枚白色玉牌,不同于常人佩戴的生肖雕像或者佛祖菩萨玉雕,玉牌上刻的是一个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就像一道阳文符箓,只是犹豫了一下,他摘掉了玉牌,把它挂在了那孩子颈间。   “这是我爹给我的玉符,可以护身,你带上就不会有妖怪来捉你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没事,我爹还能再雕一块给我,这块你就留着吧。”   坐在院墙角落,男孩难得有些啰嗦的慢慢说着话,声音里带着点故作老成的童稚,一道微弱的光晕照在两人身上,隔开了身后的阴影。      ☆、楔子 下      踏进房门,魏老头身形微微一晃,扶住了门框。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像是某个同伴被房间内的惨剧吓到,跌跌撞撞逃了出去,他也没有阻拦,只是勉力吸了口气,站直身体,一步步向房间内走去。   屋里亮着灯,两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此时男尸早就不再抽动,青黑色的面孔如同脱了水一般,有些发枯发皱,女尸的舌头则垂在唇边,颜色跟脖颈上的乌黑手印也相差无几,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这两具尸体像是马上就要尸变一样,看起来狰狞无比。魏老头哆嗦了半天,什么都没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白糯米,哗啦一下洒在两人身上。   “邪祟已经除去了,不会起尸的。”张怀言随口说道。   魏老头看了看毫无变化的白米,木然的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又扫了一遍室内,突然问道:“孩子呢?他们应该还有个孩子,三岁半大……”   “还活着,在院子里。”   这答案显然超乎了老人的预料,他猛地抬起头:“孩子没事?!”   “没事,跟我儿子在一起……”张怀言的话还没说完,那老头就夺门而出。   这时魏家庄的人一半在房间里收拾残局,另一半则守在院外,院子里反而没什么人,两个小孩静悄悄躲在角落里,也没被发现。魏老头一眼就瞅见了蜷缩在男孩身边的小娃,快步冲了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半晌,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阳阳,爷爷来接你了……”   然而面对老人的召唤,那小娃显然有些惊慌的缩了缩身体,死死拽住了身边男孩的衣袖,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男孩也有些紧张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老者,显然是不相信对方的身份,反而半直起身子挡在孩子身前。张怀言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三人别扭的情形不由苦笑一声,然而当视线扫过那小孩适才藏身的水缸时,他突然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往缸里一探,摸出了样东西。   那是一截圆柱形物体,看起来像是一节指骨,上面还沾了点红色血痕,是新鲜的童子血。张怀言用手一摸,就发觉上面铭刻着一圈细纹,似乎是个简单阵法,这玩意放在常人眼里估计看不出端倪,但是放在精通阴阳奇术的道士、术士眼中,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法器,只是这种骨器韧性不高,又无法携带太多咒力,当代会用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然而法器依旧是法器,如果沾上了童子血……张怀言悚然一惊,抬脚一踩院墙,飞身飘上屋顶。站在房顶向下看去,他的脸色变了,只见一片漆黑的夜幕中,村落里还有几户亮着灯光,遥遥望去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在这个龙虎山真传眼里,却看到了一条流动的生气脉络,灯光所处的正是与北斗七星对应的七关方位。七关在道教占研派里可是大有用处,茅山术用它来除鬼降妖,形势派则用它堪舆望风,对于龙虎山一脉更是有祈福、占卜之用,只是他自小学得都是符箓篆术,对于这类望气术不太精通,之前才没能看出这个阵局的端倪。   眼前这个大阵分明是人为炮制的阵法,逆转七关,估计要用整村活人的生气冲煞,不是为法器加持,就是想咒害某人性命,是个十足十的邪门阵法。哪料在起阵的时候,阵眼处意外出现了一枚旧时遗存的骨节法器,又被童子血激活,骨节上的法力便跟大阵阵力相冲,不但毁了阵眼,还把气脉引入了这个民居之中。   张怀言低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院的布局,从房顶跳落下来,快步走到院子角落一处空地上,轻轻用脚踢开浮土,只见下面露出半条犬尸。那是条土狗,面目非常狰狞,像是在呲牙狂吠,尸身已经扭曲变形,说不出的诡谲。   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张怀言马上明白过来,把土狗埋入院里恐怕是为了造假古玉,把新玉放在现杀的狗腹之中,埋入地下两三年就会生出血红沁色,能当成古董玉卖上高价,这也算是造假商常用的手法了。然而狗杀的却不是时候,埋的更不是地方,把刚刚怀崽儿还未成胎的母狗埋在院中死门,本身就有冲天煞气,再被骨节、大阵一冲,自然生出妖邪。   难怪他在村外察觉到的煞气跟在屋中遇到的不是一个级别,若真只是大阵运作,这么巧妙的安排怕是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大阵真正成型任谁都无法破坏,届时阵力生化的邪气将会浸染整个村落,而非只害了这一家人的性命。   魏老头这时也凑了上来,面色铁青的看着地里埋着的土狗:“先生,这事是不是有人弄的?”   张怀言没有立刻答道,而是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今夜这里会起煞?”   魏老头低声答道:“家里有个拜家仙的,夜里突然收到通知,可惜晚来了一步。”   张怀言顿时了然,所谓“拜家仙”就是供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肉身,算是民间跳大神的一种。这种小妖道行有限,碰上凶煞大多是不敢惹的,通知一声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也亏得自己来得早些,否则这队人马恐怕还要死伤几个。   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向正蜷缩在儿子身边的小男孩,淡淡答道:“不是针对这家,只是阴差阳错,让他俩撞了邪。”   的的确确是阴差阳错,如果那小孩没有把玩骨器,用童子鲜血激发了骨阵,怎么可能引发大阵紊乱,气脉入院。但是同样,如果这家人没有把死狗埋在院中,怕是煞气也不会直接冲身,要了他们的性命。然而这种事情,若是说了,恐怕只会让人心存芥蒂。只能怪在阴差阳错。   魏老头却似乎听出了言下之意,他干涩的笑了笑:“大仙说阳阳妨家,我家老二从来不信,还专门搬到邻村住,谁知……”   张怀言闻言一叹,朝儿子招了招手:“小齐,你带那孩子过来。”   刚才为了躲魏老头,两个孩子又往后退了些,这时已经快躲到院角了,听到父亲召唤,张修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牵着小孩的手走上前来。站在了父亲面前,他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父亲严肃的表情,低头执拗的说道:“爹,他很可怜,我把符玉给他了,你说过符玉可以辟邪的……”   “无妨。”张怀言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孩子的眉眼,又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和手指:“我不擅长推断命理,但是这孩子绝非大凶之象,只是赶上了七杀入墓的煞劫,他脖子上这枚符玉就不要摘了,这是龙虎山一脉的保命符,可以驱邪避凶,护住性命。”   跟面对亲爷爷时的态度不同,那孩子这时倒是乖巧的紧,一声不吭缩在张修齐身后,张怀言一笑,伸手抱起那孩子,柔声说道:“你跟他倒是挺投缘,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们办完大事,说不好还能回来看看你……”   冷不妨被人抱起,那孩子登时挣扎了起来,扭身想要逃走,可是抱着他的那双大手何其有力,他挣扎了半晌也没能挪动半分,小脸憋的通红,呜呜的哼了起来。张修齐顿时也有些紧张,快走两步想要拉回孩子,却又碍于父亲的威严,没敢妄动。   一旁站着的魏老头连忙接过了孩子,用力把他抱在怀中:“阳阳,别怕,别怕,爷爷在这里,我带你回家……”   几句话,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魏老头语带哽咽的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像是只有用他才能撑住自己老迈的躯体。似乎被这泪水影响,小孩也终于不挣扎了,只是略带疑惑的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爷爷,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小哥哥,最终伸出小手,按在老人干枯的手背上。   看着那孩子回到了家人的怀抱,张修齐严肃的小脸上显出几分纠结,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学习道法锻炼体魄,根本就没有机会跟小朋友们接触,“救了”这么一个孩子,的确让他有些新鲜,也有些不舍。然而毕竟常年在外,只是纠结了一会儿,他就站定脚步,仔细端详了那孩子几眼,默默收回了目光。   张怀言捡起了一旁的旅行包,也走到儿子身边,对魏老头说道:“这里的邪祟已经除去,我们还有些要紧事,就先走了。若是有空回来,会再帮你们追查一下事情发生的缘由。”   魏老头哆嗦着站起身来,深深给对方鞠了个躬:“多谢先生替我们解除祸患,以后若是有用到魏家村的地方,刀山火海,我魏长风都在所不辞!”   “言重了。”张怀言摆了摆手,拉起儿子的小手,“我们上路吧。”   张修齐用力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那孩子一眼,咬了咬牙,暗自在心底下定决心,若是他们办完了事情,一定要想法拐回来看看这个小弟弟,他叫什么来着?阳阳?心中虽然想着事,但是男孩脚下的速度依旧不慢,暮色将尽,两人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直到这时,魏老头怀中的孩子像是才反应过来,突然睁大了眼睛,冲着张修齐离开的背影挣扎起来,只挣了两下,人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呜咽一声,嚎啕大哭,似乎被人抛弃了一般撕心裂肺。魏老头心头一酸,紧紧抱住了孩子,低声安慰道:“那小哥哥会回来的,阳阳别怕,还有爷爷在……”   小孩根本没听到爷爷的安慰,胖乎乎的手指用力抓住了垂在胸前的玉牌,泪滴顺着玉牌滚落,浸湿了手心,在他左手的虎口边缘有一颗鲜红小痣,被泪水一浸,如同一滴妖艳的血珠。玉牌悄然发出光芒,微光的照耀下,那颗红痣由深变浅,最终隐在了肌肤里,消失不见。   乌云渐渐涌起,掩住了空中暗红色的月牙儿,魏老头拍拍孙子的脊背,不敢再耽搁,带着身后的队伍和儿子儿媳的尸首,向魏家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乡下人称通阴阳、懂风水的人为先生,是一种敬称。   五大家仙: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和灰仙(老鼠)   ☆、墓园生意   这年头,上大街上问问,什么生意最赚钱,十个有八个都会回答:房地产。可不是嘛,经济腾飞,物价飞涨,这房价也就水涨船高。从银行手里贷款,给建筑工人打白条,顺便弄个售楼中心,卖点期房回本,只要搞定了相关部门,房地产业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敢打敢拼的地产商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然而对于王老板而言,这个答案却太过时了。盖房子也是需要周期的啊,一栋高层就是两年半时间,万一哪块资金断链,分分钟就逼得人上吊。交工了还要提防着那些挑毛拣刺的“消费者”,稍微偷点工减点料,就有大把人等着登报上访,摆平疏通难道不花钱吗?这活人啊,就他妈的难伺候!   盖给死人的房子就不一样了,盘下个荒山,挖几个土坑,随便糊层水泥就是个敞亮墓穴,一平米能卖上好几万,这还是最底层的低端价位,要是赶上个高档墓穴,随随便便提个价就能上十几二十万。骨灰盒放进去,住着究竟好不好只有地下的死鬼们知道,他们还能蹦出来喊上当吗?孝子贤孙们花钱花的干脆,墓园老板们赚钱赚的省心,可不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这么好的生意,谁能不喜欢呢?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那神乎其神的“风水”了。   站在墓园门口,王老板又一次抬起胳膊,看了看腕子上的大金表:“这他妈都十点半了,接个车还要接到啥时候!”   一旁的宋助理赶紧答道:“车九点就出发了,不过小李说孙大师非要绕着山看看咱墓园的山势,耽误了点时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王老板一撮牙花子,有点不甘心的骂了句:“这姓孙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啊?我操,前面那几个都不顶事,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骗子……”   宋助理当然也不敢打包票,吭吭哧哧说道:“呃,他们的工作室在圈子里也挺有名气的,当初永业的刘老板也说好来着。不过这事谁也说不准,不如先试试看?”   “操!要是也不顶事儿,看老子不找人砸了他们的门面。”王老板嘴上嘟囔了一句,但是并没有挪开步伐,依旧乖乖等在墓园门口。实在是不等不行啊,最近园子里出了些邪门事儿,这年头搞“建筑业”的哪个没听说过些神神鬼鬼的段子,更别说他这种做死人买卖的墓园老板。本来以为这次山头选的不错,谁知突然横生枝节,要是不赶紧处理了,别说将来影响生意,就连他心底也有些发毛,只是赚个钱而已,谁也不想惹出祸事嘛。   耐心的又在原地等了十分钟,宋助理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两步:“老板!车来了!”   只见山路尽头开来了一辆大奔,正是公司派去接大师的车子。王老板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两手搭在将军肚上,摆出一副老板派头,只见那辆车子吱的一声停在了墓园门口,车门打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从车上走了下来。   只是一个照面,王老板挺直的腰板就矮了一寸,脸上不由堆起了笑容。其他都不说,这位孙大师的卖相真没话说,一身合体的中式唐装,三寸修剪过的短须,头发有些花白,但是面色非常红润,一点也不像五六十岁的人,两只眼睛黑亮有神,配上瘦削的身材和那种形容不出的气度,简直都跟个半仙一样了。   “孙大师您来了!”宋助理立刻很有眼色的给大师引荐道,“这是我们王总,托您来看看我们墓园的风水……”   孙大师冲王老板微一颔首,淡淡说道:“路上耽搁了些时候,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孙大师见外啦!”王老板笑呵呵的走到老者身前,搓了搓手,“这都十点多了,要不咱们先进园看看?”   孙大师矜持的点了点头,随手一指身后跟着的年轻人:“这是我的助理小魏,是个测盘好手。”   这时王老板才注意到孙大师身边还站着个人,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个头很高,模样也说得过去,偏偏觉不出什么存在感,就跟布景板一样让人过目既忘。他手里托着的东西倒是比较吸引人,方方正正一块板子,上面是个有着七八层内盘的风水罗盘,精巧别致,有那么点意思。发现两人望过来,那个小魏板着脸冲他们点了点头,就把视线挪回了罗盘上。   “哈哈,小魏看着就可靠啊,不错不错。”王老板哈哈一笑,纯属没话找话,肚里倒是又踏实了几分,这助理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是个懂行的,工具也专业,比只会空口白话的骗子要强上许多。   孙大师并不接话,微微一笑,迈步就朝院内走去,王老板和宋助理见状赶紧跟上,一行人向着墓园走去。   这个时节,天还不算热,进了墓园气温更是直线下降了几度,两排松柏整整齐齐栽在道路两边,衬得这条通道更为幽静深邃。几十米的长廊过后,整个园区便映入眼帘。这里是庙头山的一个侧峰,已经很接近市区了,旁边依山伴水,景色十分秀丽。墓园整体虽然还未全部完工,但是现有部分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走过长廊,迎门就是两个水波潋滟的往生池,里面养着大大小小的锦鲤,过了池子是一片普通墓区,每个葬位都有三平方大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可供家属立碑安葬,更后面的阶梯上则是以户计算的家庭墓园区和供奉塔,塔高九层,专门给那些临时存放骨灰盒的客人使用。这年头还是有不少家是有祖坟的,一般讲究骨灰存放三年再迁入祖坟,故而供奉塔的生意也十分可观。   绕过这半个山坡,更下面一点则是独立墓园,每个葬位都很有讲究,算是给中产阶级的选择。至于那些真正的大富大贵,一般都直接找风水宝地土葬去了,不会跟普通人挤这种经济墓园。   进了墓园后,王老板就仔细打量着孙大师的神情,然而对方却没有丝毫表示,只是打眼看了一下墓园结构,淡淡问道:“请人设计的?”   宋助理连忙答道:“当初找设计公司搞的,花了大价钱呢。”   孙大师挑了挑唇角,不置可否,双手施施然背在身后,迈步向里走去。在他身边,那个小魏跟的很紧,每当孙大师站住脚步,年轻人就会飞快的报上一串数据,什么缝针子壬七分、正针巳丙八分、中针戊乾三分、沙三水七、戌沙大星……听得王老板和宋助理满肚子问号,这可跟之前的那些“大师”们不一样啊,难道不该说些简单易懂的“宁可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抬头望”之类的口诀吗?   所谓墓园其实也就是个小山丘,晕不登登的在里面转了一圈,王老板已经跑出了一身臭汗,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孙大师才气定神闲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此处两江交汇,峰峦连绵,乃是华东小龙脉的枝干,虽比不上几条大龙脉或是北邙、天寿山那样的宝地,却也是一块风水吉葬的佳穴?”   王老板不由一惊,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大师说的真对,是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这块墓园我也找了不止一人看过,风水先生都说地理不坏啊……”何止是风水先生这么说,他这里的墓园推销人员都是按这种路数培训的,广告词打得别提多红火了。   “哼!”孙大师脸上登时露出一分露骨的鄙夷,“此地风水的确过得去,龙气藏而不露,山秀水旺,消沙纳吉,是个墓葬的好去处。但你开的是墓园,放到过去就是个乱葬岗罢了,真正的入土安葬讲究对人、对姓、对气运,这种不伦男女老幼、好死凶死的都拿来葬,就算是吉穴宝地,也要出乱子。多亏现今都是火葬,没那么大阴大煞,才没有闹出气候。”   这话一出口,王老板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他可没跟这位孙大师透底,所谓看风水就跟看中医一样,总要先伸出腕子让医生给号准了脉咱再听下文,要是根本就对不上症状,谁会花这个冤枉钱?然而前几个风水先生来到墓园里,都是一个个建筑点评,说这里可能不对,那里可能不好,要怎么样改才能逢凶化吉,像孙大师这种上来就说墓园是个乱葬岗的,可真是半个都没。   然而作为墓园老板,这话王老板自己是打心眼里认同的。就这墓园,别看装修的有门有道,那都是装饰公司搞的花花肠子,他们要是通阴阳懂风水,有什么逆天改运的本事,还用苦哈哈给人家搬砖盖房子吗?随便给自己弄个吉宅吉穴不就一辈子发达了。所谓墓园风水好、环境好等等都是说给客户听得套话,他要是真信早把这里留给自家用了,何必盘个荒山野岭做这种晦气生意。   所以这些墓穴吉不吉没啥大不了的,却一定不能凶!别说客户知道了会影响入葬率,万一真搞出什么大凶大煞的东西,他这个墓园主岂不也要跟着倒霉?这不园子里一出怪相,他立刻就慌了神,想要亡羊补牢一番,但是找了一圈“大师”,就没一个能出看问题所在的,真是让他恨得牙痒痒。   只不过……眼珠一转,王老板满脸堆上了笑容:“大师说的有道理啊,您看我这不是想开辟新园区吗?就是专门请大师过来,看看这园子该怎么捯饬一下才好?”   孙大师目光扫了一遍墓园,淡淡问道:“那就要看王老板愿不愿跟在下讲讲内情了?”   啧,又是这招,王老板顿时警醒了起来。其实那些风水先生多多少少都有点这种倾向,先不阴不阳跟你说一大堆问题,然后张口探实底,这时不论自己说些什么,都能被纳入人家的风水理论,成为铁口直断的证据。可是这不是骗人吗?真正的神医、大师应该不用问就知道真实情况才对,都闹的这么大了,怎么可能查不出来?而且墓园这事如此邪性,万一被个骗子套出了话,又治不好,岂不是要坏自家口碑……   有了警觉,王老板立马哈哈一笑:“哪里有什么内情,这不就是想找高人给咱这园子号号脉嘛……”   看着对方打哈哈的神色,孙大师一哂:“无妨,那就等王老板想好了再说吧。”   说完这话,孙大师竟然转身就这么走了!王老板和宋助理顿时都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情况?眼看孙大师走得干脆,宋助理赶紧拦住正在收拾罗盘的跟班,低声问道:“魏助理,孙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姓魏的年轻人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又不信,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话可一点都不含蓄,宋助理被噎得一愣,赶紧说道:“信不信不也得大师给个说法我们才好判断嘛……”   魏小哥眉头一皱:“还要什么说法?”说着他伸手指向下方,“那边是不是动过土,我看你们的新墓园早就有规划了吧,只是地方不对逢了煞,动工的时候恐怕还死了些活物,不是池塘里的鱼就是路边的树,阳水太旺犯了大凶,估计还要挖出些什么东西,还有那奉骨塔,我看建的也不怎么样……”   一通话稀里哗啦就砸了下来,王老板和宋助理两人都傻眼了,为了掩盖墓园里出的事儿,那块新开出来的墓地早就给推平了,还种上了些草掩盖痕迹,之前不少骗子还说要在那边修点什么镇地气呢,镇个屁啊!死鱼和树木枯萎的事情更是没人知道,早就偷偷处理了,现在竟然被这个年轻人一条一条点了出来,怎能不让人惊骇莫名!   王老板顿时就急了:“魏……魏师父,那您看这事要怎么整呢?”   魏小哥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师父,别乱叫!怎么整我哪知道,估计要用个法器之类的吧,还要看孙大师安排,不过你们也……”   瞥了两人一眼,这个有些呆气的年轻人脸上露出种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的表情:“心不诚,还看什么风水啊。”   说完这话,他提起背包头也不回的追着孙大师去了,只剩下王老板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宋助理颤巍巍的开口:“老板,我看,咳,咱们是不是太不庄重了,人家大师才生气的……”   王老板如同大梦方醒,一拍自己粗肥的大腿:“对!对!是太不尊重人家了,你看我这老粗……快给安排一下,咱们下午再去接……不,不是,下午我亲自登门,一定要把孙大师再请回来!小宋,你快去市里查查,看哪里有卖法器的,是个什么价位,咱们也要做好准备才是……”   这边人仰马翻,那边魏助理则快步赶到了大奔前,拉开了车门。这时坐在后座的孙大师若无其事的看了过来,那个“老实木讷”,又有点“不通人情”的年轻人突然嘴角轻挑,冲孙大师微一颔首。只是个细小动作,他的气质却迥然变化,然而这份灵动转瞬即逝,魏助理依旧保持着一板一眼的神情,矮身坐进前排的副驾位。孙大师移开视线,满意的摸了摸自家修剪的仙风道骨的胡须,闭目养起神来。   ☆、风水大师   从远郊的墓园返回市里就花了大半个小时,由于半道上宋助理专门打来了电话叮嘱,司机的态度比来时要好了整整一倍,简直是诚惶诚恐的把两人送回了工作室。   孙大师的个人工作室位于城东芳林路,附近就是远近闻名的古玩交易市场,这地方选得倒也别致,还是个临街的仿古小二楼,风水和古玩本就难解难分,比邻而居更能衬托出神秘的风韵,这点上孙大师可是深得装逼的精髓了。   毫不客气打发走了王老板的司机,孙乘风倒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界水斋”——这店名也大有来头,《葬书》有云“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跟“乘风”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每每都让孙大师自鸣得意的很——然而还没摆出宗师派头,就见一个身影蹭的从侧屋窜了出来,高声喊道:“老头!姓王的打来电话了,说下午登门拜访!”   开口这人跟装修的古香古色的工作室简直背道而驰,T恤牛仔裤,头发没怎么梳,简直就跟个天天蹲家里打网游的失业青年一样,孙乘风的脸立刻就挂了下来,低声骂道:“这他妈还在公司呢,你收拾利落点会死吗?老子的生意早晚有一天要让你祸害了!”   骂声一出口,孙大师那飘然的高人风度顿时就做鸟兽散,被骂的年轻人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又没外人,整天端着还不憋出个好歹!别说嗳,阳哥,今天这局做的可真漂亮!”   这时跟在孙乘风背后的男人也走进了房间,嘴角一挑:“网还没收呢,急什么。”   进来这人正是刚才那位魏助理,然而跟刚刚木讷平凡的形象截然不同,此时的魏阳已经换上了另一幅面孔,五官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仅是眼神和站姿略有改变,就从一块灰不拉几的土坷垃变成了光彩照人的宝石,简直就跟多出个同胞兄弟一样。那双黝黑的眸子更是出色,精光内敛,又灵动有致,如同画龙点睛一般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偏偏长相还能压得住,打眼一看就让人倍生好感。   那宅男显然也是“好感”群里的一枚,立刻腆着脸凑了过来:“阳哥,是说我今天又刷了一天论坛,找到了条好材料,要不咱再研究研究?”   “研究个屁!”被亲生儿子扔到了一边,孙乘风的脸色都快黑了,怒哼了一声,“先把手头的单子给结了,聚宝斋那边别忘了去打招呼,到时候开光法器就要落在他家头上了,千万别出岔子……”   “行了行了,都知道~~”孙木华还是那副二混子神情,根本带理不理。   孙大师一阵头痛,暗自运气磨了磨牙,露出一点笑模样冲魏阳打了个招呼:“阿阳,我先去屋里准备准备,今天下午咱们可要再加把劲儿,把这条大鱼钓上钩。”   “孙叔放心,我心里有数。”魏阳只是笑了笑,就被兴致勃勃的孙木华一把搂着了肩膀,往房间里拖去。   孙乘风显然对这窝里蹦的兔崽子没脾气,清了清嗓子,双手照旧一背,哼着小调一步三摇朝二楼的办公室走去。其实也不能怪孙大师心情好,就算是他这样的行家里手,想钓来这么个大单子也是不容易的,而这精彩的战绩,全都要靠刚刚加盟的魏阳魏助理了。   没错,在圈子里大名鼎鼎,号称铁口直断的孙乘风孙大师,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或者换个通俗点的称呼,就是个神棍。年轻的时候他在南方拜师学艺,也曾跟着师父闯江湖混饭吃,奈何这年头神棍这行也不好干啊,尤其是南方几个风水大省,行业竞争空前激烈,他这种走光杆路线的显然没有人家走集团事务部路线的吃香,混了好些年都没能混出名堂,最后咬了咬牙,北上到了晋省发展。   晋省这地方也算是近年来发展比较好的地界,有山有河,人傻钱多,正是扎根的好去处,他这个走“精品”路线,还是艺成自闽浙的大师,很是有几分能唬住人,一来二去就盘了个门面。但是如果按照他之前的路数来走,估计也就是个小富则安的命,谁知去年在古玩街碰上了魏阳那小子,顿时乘风化龙,变了副模样。   其实孙乘风也摸不太清楚魏阳的根底,但是这小子明显是有“家学”在身的,还不是那种普通的学问,而是正正经经的江湖路数。早年像他们这种摆挂算命批风水的,在江湖中被称作“金点先生”,乃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里的一宗,最讲究的不是算命算的如何准确,而是能把住簧、骗住人的嘴上功夫。   江湖上管会真本事的叫做“尖”,管骗人的那套把戏叫做“腥”,“一腥到底”就是全是假货,没有半点真功夫,而“腥里加尖”就是又会耍把戏又会真功夫。所谓“只尖不腥饿死鬼,一腥到底转头空,腥里加尖赛神仙”,做这种江湖买卖的,就需要有腥有尖,两者兼备,才能把生意做大做活。只是这种事情说来容易,干起来却难得要命,当年破四旧时三教九流统统被狠狠扫荡过一次,本来根基就大受影响,真材实料传下来的不多,而且现今教育普及,又有电视电影报纸小说的连番轰炸,愚民日趋减少,旧时的套路已经越来越骗不住人了。   孙乘风就是典型的腥盘买卖,浑身上下靠的就是一张嘴,只不过他这人卖相很不错,手腕虽然略显老旧,混口饭倒是没什么问题。而魏阳就不同了,怎么看都是个相当熟悉金门下九流的行家,对于三教九流的把簧手腕更是精通,虽然使得也是腥盘,但是硬生生就有了点腥里带尖的味道,只不过他年岁实在不大,风水这玩意就跟中医似得,没点岁数根本压不住场子的,才跟孙大师搭上了伙,成了个小小的幕后控手。   有了强大助力,又做了精密安排,孙乘风的生意立刻大有起色,仅仅一年就接了四五单大生意,眼看就有飞黄腾达的势头。   上了小二楼,往檀香木书桌后的官帽椅里一坐,孙乘风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那副“有道高人”的尊容,满意的笑了笑,又琢磨起待遇问题来了,这分红制是不是该改成股份合作制呢?魏阳那小子实在是个人才啊,万一想出去单干可怎么好……   孙大师在上边忧着虑,楼下的孙宅男可不这么想。把魏阳按坐在电脑椅上,他飞快点开一个网站,大咧咧的炫耀道:“阳哥,你看这个案子怎么样?”   魏阳打眼一看就笑出了声:“你就给我看这个?扯得都没边了。”   只见本地论坛上发了一条新贴,是说城北新区一家楼盘闹鬼的案子,据说因为开发商资金断裂跳了楼,整个楼盘都开始出现问题,住户纷纷准备搬迁。发帖者自称是小区里的一个普通住户,下面跟帖一半在讨论各种灵异事件,另一半则开始大骂开发商,痛斥房价过高问题,已经炒成了一个火贴。本地论坛可不像天涯、微博,能炒出火贴已经是关注度不错了。   “怎么可能。”孙木华大摇其头,“这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还查了他的IP,就是那个小区的住户!这种案子折腾一下绝对出名,我觉得可以有啊!”   “想跳大神自己去跳。”魏阳拖着鼠标扫了一遍帖子,“咱们是风水先生,不是天师,而且这种九成九是群体心理学造成的,想要干预可不容易。记住了,咱们这行永远只能给少数人服务,人越多越不好来事,早晚要捅出篓子。”   “真不能搞?”听对方口气这么坚定,孙木华顿时就有些泄气,他可是好不容易碰到这种趣闻,还盘算着是个切入点呢。   “搞这个还不如去煽动一下气氛,到时候楼价跌了入个小户型……”魏阳摸了摸下巴,“哎,别说,这小区看着还真不错,我去跟个贴。”   “阳哥!”孙木华顿时给跪了,眼睁睁看着对方飞快码了个长贴,从跳楼人的生辰八字到小区的风水环境再到本市的地气邪性,一套一套吹的神乎其神,句句都是睁着眼说瞎话,简直都要把那地方往十大凶宅的范畴写了。“这么搞有用吗?你还真想去那边住啊?”   “反正我那间出租屋也快到期了,这次收工就能够得上首付,放心,不出一周消息就该传遍了,到时候低价出房的肯定不少。”大功告成,魏阳一点鼠标把帖子发了出去,过了几秒一刷新,下面已经出现了拜大神的回复,他嘿嘿一笑,关了页面。   “那你就不怕小区里真的闹鬼?”纠结了半天,孙木华终于憋出句傻话,去收妖骗人是一码事,灵不灵都无所谓,有钱拿就好,但是住就是另一码事了,万一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那都是自个吓唬自个,骗骗人可以,千万不能把自己套进去。”唇角露出一点鄙夷的笑容,魏阳淡淡说道,“跳大神、改风水真有用的话,这世界还不乱套了,木头你还嫩,多跟你老子学学吧。”   孙木华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了:“这叫保持对玄学的敬畏心理懂吗!哼,我去聚宝斋找黑皮了,阳哥你中午吃什么?”   “两荤一素老样子,不用太麻烦,晚上估计还要吃大户呢。”魏阳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宅男也不还嘴,听话的乖乖跑了出去。看着对方有些二缺的背影,魏阳露出点笑容,慢吞吞伸了个懒腰,起身向楼上走去。下午还有个大单子呢,那个孙半仙可不能出纰漏……   作者有话要说:  八门:其实就是旧社会里走江湖的生意人,“金点”是相面算卦测风水的,“皮”是卖药的,“彩”是变戏法的,“挂”是武术打把势的,“评”是说评书的,“团”是说相声的,“调”是投机买卖,比如卖鸦片等毒品的,“柳”是唱小曲的。   所谓江湖人大多都是以骗钱为生,只不过手法总是在推陈出新,后文也会涉及一些=w=   ☆、腥盘   “孙大师!我这老粗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今天上午真是太失敬了!我那墓园子还要拜托您老给仔细看看,否则我这弄得实在是不安心啊……”再次见面时,王老板脸上已经没了那种装出来的敷衍笑容,满脸都是诚惶诚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鞠躬道歉。   孙乘风轻轻一笑:“王总言重了。风水一事讲的也是缘分,既然承蒙王总高看,孙某自当尽力而为。”   这话说的半点没有烟火气息,配上孙大师那副好卖相更是让人心里舒坦,王老板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松,冲身后的宋助理使了个眼色。宋助理连忙走上前来,把一个信封递了出来:“这是一点润口费,上午辛苦孙大师跑那么一趟,区区心意不足为敬,还请孙大师笑纳。”   其实界水斋打出的旗号是观风望气不收费,布置风水局、化解风水劫才会收报酬,如今还没有上手,就有人递上了钱,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然而孙乘风没有伸手,反而是旁边的魏阳把信封推了回去:“大师不爱这个,还是按规矩来吧。”   他那神情满是不通事理的刻板,顿时闹得宋助理满脸尴尬,但是尴尬过后却更加惶恐,王老板赶紧把宋助理推到了一边,连声说道:“没错没错,还是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看到宋助理把钱收了回去,魏阳才重新退回原位,右手却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比了个手势,刚才上手一拦,他就摸出了信封中至少有两万块人民币,这架势不但是要咬钩,还急迫的很呢,可以狠榨一笔。   孙乘风拿眼角一瞟,唇边顿时浮上丝笑纹,请两位客人落座后,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这次的事端,就出在‘墓园’二字上,我想也有不少人跟王总说过,修建墓园明堂要怎么摆设,塔要建成几层,青龙白虎如何料理等等事宜,但是若按照丧葬那一套的风水来办,对于墓园非但没有吉处,反而会造成大凶局面。”   王老板一听就傻了,吭吭哧哧问出一句:“怎么会呢,这不是还是埋死人的地方嘛……”   孙乘风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埋人是不假,但是丧葬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而现代墓园的基础是火葬,放到过去就是真火焚尸,不论有什么气运,犯什么邪煞,一把火都烧了个干净,骨灰就是一蓬灰而已,葬不葬已经无甚关紧了。”   这理论可跟正常宣传截然相反,但是经营墓园生意的,又有哪个不是胆大敢拼,王老板倒是接受的快,立刻就点了点头:“没错,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个理!孙大师说得对!那我这墓园问题就出在了装修上?”   “是,也不是。”孙大师捻了捻胡须,悠然说道,“骨灰虽然没有邪煞之气,但是祭拜的香火却不能不防,简单来说,风水是一种无形气运,当生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时,自然会对周边产生影响。你这墓园当初为了取山峦之势造了宝塔局,塔立青龙位,理论上并无大碍。但是宝塔须得万重底,若是塔尖汇聚了过多生气,头重脚轻,就成了青龙化蟒的凶煞局面,你又在下方离火位开土动工,自然就阳水过炽,成了对流之势……”   “着啊!”王老板一拍大腿,激动的喊道,“还是孙大师说的明白啊!上个月开挖三期工程,一动土池子里的鱼就泛肚皮,白花花死了一片!然后树也死了几棵,我心里就开始发毛了,赶紧让人把坑给填了!孙大师,实在不是我不信您,真是这世道骗子太多,能把事情说的这么清楚明白的,只有您一位啊!”   看着王老板一副唾沫飞溅的激动模样,孙乘风心底暗自偷笑,能猜不准吗?当时得知墓园开工,魏阳那小子就换着身份跑了五次,发现他们从园子里挖出了东西——这也正常,庙头山算是个有些历史的葬区,挖出东西再常见不过——就直接下了黑手,不知往池子里扔了什么,让一池鱼都翻了肚皮,又趁着吸烟的功夫祸祸了两株小树苗……就这样的准备,他们还猜不准,那怕是没能人猜准了。   然而站在一旁的魏阳半点也没动声色,老实的就跟木头人似得。孙大师轻轻咳了一声,压住心底自得,继续说道:“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你们还挖出了东西,我看这次的劫煞就应在那挖出的东西上。我也试着推算过,但是只能猜到此物非金非玉……”   王老板蹭的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对对,就是非金非玉!”   简直是废话,如果挖出了金子玉器,就算到血霉也的继续挖,怎么会把坑埋上,孙乘风心中腹诽,但是眼睛却微微眯起,露出一副尽在掌握的飘然模样。可是这次王老板并没有住嘴的意思,反而伸手一推宋助理:“小宋,快把东西拿出来让大师看看!”   这一下可有些出乎孙乘风和魏阳的预料,他们本以为是挖出了一些瓦罐或者骨头架子,看这样子,还真挖出了什么东西?   宋助理看起来也有些害怕,颤巍巍的打开了手提包,从里面捧出一个小木盒:“就,就是这个……”他小心的把盒子放在了桌上,赶紧往沙发里缩了缩。   王老板这时也不太敢大声说话了,压低声音说道:“这玩意原先是装在一个罐子里的,挖掘机把罐子弄破了,才让它见了天光……大师,我觉得这玩意邪性的厉害啊,也不知要怎么处理,只能拿来给您老看看。”说着,他慢慢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只见木盒里摆放的东西并不大,白生生的一截,大概有六七厘米的样子,是个圆柱形小棍,看起来光洁无比。孙乘风顿时也有些发蒙,是个什么东西?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茬,身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骨阵……”魏阳开口了,声音恍惚,透着点不吉利的含混味道。旁边三人同时一个激灵,这时魏阳自己似乎也醒过了神,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又重复了一遍,“大师,这东西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骨阵,那种邪门法器?”   孙乘风反映何其迅速,顿时也皱起了眉头:“没错!的确是个骨阵!这东西阴邪的厉害,乃是枉死之人的连心指所雕,专门用来下咒用的。估计你的墓园早年是个阵眼,有什么诡谲的阵法,结果你们擅自挖掘破了地气,激活了阵中煞气。”   这番话说得神乎其神,王老板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那,那大师这事情……”   孙乘风顿时面色一凛:“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这等凶煞不是一般手段能够处置的,怕是要……”   王老板赶紧接口:“钱不是问题!只要能破除这个邪祟,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孙大师肃然的一摆手:“不是钱的问题,想要压制这种邪祟,就必须用上好的法器才行。我本以为布一个灵龟大阵,蟒缠灵龟,即成玄武,不但能克制青龙恶煞,又能抵御压制躁动离火,可谓一举两得。但是现在看来……唉~难啊!”   王老板那张见牙不见眼的肥脸已经开始哆哆嗦嗦打颤,连声哀求道:“孙大师人脉这么广,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法器,这事孙大师你可是见着了,不能见死不救啊!”   孙乘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既然让我遇到了,的确不能置之度外。看现在的情况,想要破除邪祟有两种方法,一是建个简易的小阵,再配合之后的墓园改建,能保得之后十数年相安无事。但是想要彻底根除,需要做的准备就多了,还要提高法器等级,不那么好办……”   “治病当然要除根!”王老板牙关一咬,“钱真的不是问题,我这边也可以等,大师,你就给我这墓园根治一下吧,这种钱不能省啊!”   孙大师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吧!法器估计要筹备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我再通知你。这里有一尊铜龟,你先请回去,在塔底西北方挖一个七尺深的坑,把铜龟埋进去,面朝动土的方位,就能暂时压制住煞气对流,如果几天后没有再死什么活物,我就亲自到墓园布阵,化解这个风水劫。”   这种大包大揽的姿态顿时迎来了王老板的千恩万谢,铜龟法器毕竟是暂时用的,也不很贵,只收了他三十万,至于后续的“除根”,还要看现找的法器级别,不好现在定价的。面对孙大师这种有一说一的姿态,王老板更是信了十成,非要留下一百万让大师买点好法器,孙大师推让不过,才让对方留了张银行卡,还说买法器时一定会通知王老板,让他当面看过,觉得合适再买。   一番安排下来,王老板不由心头大定,立刻安排了酒店请人吃饭,这次孙大师倒是没有拒绝,只说布风水阵也需要适度斋戒,在酒席上不能吃荤腥,也不能喝酒,王老板立马改口,换了家高档素宴,吃了两个钟头才宾主尽欢的散了席。   回到界水斋,关起大门后,孙乘风往沙发上一歪,半点没有高人形象的边剔牙边说:“我看那姓王的还能再掏个百来万,阿阳,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宰狠点?”   “猪还是养起来吃才好。”魏阳蹲在茶几旁边,看着桌上的木盒答道,“后期再给他们的墓园改建改建,还是一笔收益,他这种人交际圈也不会窄了,不用宰太狠,就当是广告费投入吧。”   “嗯,也是个理。”呸的一声,孙乘风把塞在牙缝里的菜叶啐在地上,有点好奇的看了眼仍在观察那节指骨的魏阳,“怎么还在看那玩意?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真是你说的那啥‘骨阵’?”   “我也搞不清楚。”难得的,魏阳声音里多出了点疑惑,“当时看到脑袋里就冒出这么个词,但是仔细想想又没印象……孙叔,这东西能不能让我拿回家研究一下?”   “想要就拿走吧,省得我这边占地方。”孙乘风大方的挥了挥手,这骨阵被他已大凶的名头截流了下来,放在这边也就是个堆柜底的命。“对了,我听阿华那小子说,你最近准备买房?就是嘛,早就该买房了,这些年房价涨得多快啊,再不买还得被宰!手头钱够吗?要不我先给你预支点,也别搞什么首付贷款了,直接全款拿下多好……”   “谢谢孙叔。”魏阳笑了笑,也不拒绝,伸手把小木盒往口袋里一放,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直接去文化街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好物件。”   “嗯,好好挑,不要太贵,物美价廉最好。”孙乘风对于魏阳的眼力放心的很,随意挥了挥手,从裤兜里摸出个苹果5s,准备开始玩游戏。   魏阳瞥了这没正型的老神棍一眼,摇摇头,迈步向外走去。   ☆、法器   出了界水斋,沿着大街向西再走个十几分钟,古香古色的文化街就被抛在脑后,矗立在眼前的成了一片低矮民居,这里是尚未改造的老城区,大多都是七八十年代兴建的筒子楼,根本谈不上规划布局,楼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混乱的同时也带出了浓郁的市井味道。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大街上塞满了占道经营的摊点,各种各样的小吃、烧烤的味道搅在一起,配上大呼小叫的店家和食客,让街面更显吵杂。魏阳脚下飞快,转眼就绕过人群,往更深的小巷里走去,不多时,一栋破败的小楼出现在他面前,跟其他住宅楼不同,这栋楼此时亮灯的住户还不多,大部分房间都黑灯瞎火的,楼梯口还有几个人贼头贼脑的围在一起,不知在说这些什么,中间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听到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是个熟面孔就又低下了头去,魏阳则目不斜视,快步走进了楼洞。   走廊里的环境比外面还差几分,本来就不宽敞的楼道塞满了各种杂物,灯坏了也不知多久,摸黑走起来简直跟趟雷区没什么两样,路过个别房间的时候,还会传来刺鼻的气味,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这样的小区,但凡脑袋正常点的房客恐怕都不会跑来租房,看起来就像是危险高发地带,然而魏阳却清楚的很,若是论安全度的话,这栋楼恐怕能排在全市前几位,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给普通房客住的,而是一个三教九流混居的下脚处。   摆摊算卦的、造假贩假的、小偷小摸的、站街招客的……放在旧社会就是典型的“江湖人”,只不过原先有组织的“生意下处”早就不复存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自发的聚集地,专门容纳那些位于社会阴暗面的人物。对他们而言,邻居是干什么的无关紧要,做好自己的买卖才是正经,同时他们又绝不会朝邻居们伸手,都是窝边草,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不管有钱没钱,偷儿、夜贼从来不光顾这栋楼,这破败的筒子楼反而比那些白天有门卫、夜晚有保安的高档住宅区要安全许多。   迈过长长的走廊,魏阳打开了家门,他租的是走廊尽头的单间,房间不大,开门就能把屋子看的通透,其实说租赁房都是抬举这间破屋了,只见里面墙皮斑驳褪色,水泥地板都有些坑凹了,除了摆在房间角落的木板床和一张老旧的书桌外,整个房间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然而魏阳却神态放松的关上门,静静的站在了门口。   半分钟后,一个黑影从阳台上爬了进来,步速慢的令人发指,一步一挪,看到那家伙,魏阳笑了出来,蹲下身冲它打了个招呼:“老爷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被唤作“老爷”的家伙是只乌龟,准确的说,是只毫无特色的草龟,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个头却不算小了,龟壳都有脸盆底那么大,可能刚从水池里爬出来,爪子还有点湿,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水印。魏阳也不着急,耐心的等乌龟爬近了,才伸手摸了摸它湿漉漉的壳子,低声说道:“等这单办完,咱们换个新家怎么样,想要个带假山的新水池吗?”   乌龟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慌不忙的眨了眨它绿豆大的小眼睛,伸长脖子蹭了蹭魏阳的手指,算是打过了招呼,又慢悠悠的爬开了。看着乌龟老爷的动作,魏阳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不那么惹人喜爱,相反还带着点倦怠的凝沉,他长长呼出了口气,站起身朝着书桌走去。   若说这间房子哪里最有生活气息,可能就数这张书桌了,几本旧书散乱的堆在桌上,纸片随处可见,大半都写了字,还有一个老旧的黑色牛皮笔记本放在桌边。魏阳拉开凳子坐在了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盒摆在了桌上。   盒子里头装得自然是那枚指骨,打开盒盖,魏阳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捡起那枚指骨。骨头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凉,触之生温,就像一节温润的玉石。用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圈,他发现这节骨头上真的刻着一圈细细密密的纹路,不太像文字,反而像是某种图案,灵巧别致,也透出股神秘气息。   这样的东西如果见过的话,是绝对不会忘掉的,可是魏阳却发现自己记忆中没有任何相关印象,他只是觉得这个骨节看起来眼熟,甚至还脱口叫出了“骨阵”。他是怎么知道这玩意跟阵法相关呢?或者说,这东西真的是一种法器吗?   魏阳心底一哂,在风水圈子里混久了,见识过太多的行骗手段,他其实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大师”们所说的冲煞转运九成九都是骗人把戏,只不过是手法高端低端的问题,所谓的“尖货”在整个行业中都寥寥无几,能称得上“法器”的东西更是万金难换,还没人能说清楚这些法器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个小小的骨节能成什么“阵法”,他是决然不信的。   然而不是阵法,却未必不是好东西。光看骨节上的纹路就知道是花了大力气的,手感也跟普通骨头有异,也许该找古玩店里的行家给看看?上下把玩了半天,魏阳依旧没从骨节里看出什么端倪,又轻轻把它放了回去。然而看着那节白森森的指骨,他心中的熟悉感突然膨胀了几分,一种可能性浮上脑海,难道这奇怪的熟悉感跟自己忘掉的事情有关?   魏阳在幼年时曾遭遇过一场特大车祸,父母当场身亡,爷爷把他接回了乡下老家,然而回家之后他就害了一场大病,把三岁以前的事情统统忘了个干净,甚至都不记得那场车祸的细节。身边的人一直对他说这是件好事,可以避免童年阴影,然而那些缺失的记忆就像一道天堑,割裂了他与过往的距离,甚至让他记不清父母的模样,即便看着照片都觉得陌生,对于一个孩子,当然不算什么美好的童年。   如果这骨阵真跟当年有什么关系……魏阳突然摇了摇头,伸手盖上盒盖。想太多了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而且追着当年的倒影又有什么意思,早就物是人非了。如果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还不如找行家出手换点钱实在。把那些心思抛在脑后,魏阳从旁边拽过几张纸开始写写画画,筹备几天以后的“大局”。   那天晚上,魏阳难得睡了个大早,由于楼层偏低,房间入夜后还有些湿漉漉的寒气,他蜷缩在被窝之中,用手牢牢攥住的身边的被子,睡得人事不知。不知从何时开始,一蓬幽幽白光从书桌上的小木盒中渗出,与之辉映的,挂在他脖子上的白色玉牌也亮了起来,两道光线若有若无的一撞,一股无形气浪顿时在屋中蔓延开去。随着这道波纹的蔓延,一枚红色的小痣突然出现在魏阳左手的虎口位置,像是一滴娇艳的血珠,凝在了皮肤表面。   地板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动声,那只乌龟慢吞吞的来到了房子正中间,在房间偏西方蹲好,伸长了脖子抬起头,牢牢盯着那发光的木盒,一动不动。   隔日凌晨,天还没亮魏阳体内的生物钟就自动起效,按点醒过了神。在床上懒洋洋的伸了伸腰杆,他翻身起床,还没穿上拖鞋就发现地上有什么不对,仔细一看,原来是乌龟老爷正傻愣愣的趴在房间正中,像是在看书桌上的什么东西,脖子伸的老长,龟壳都有些干燥了。   “闹耗子了?”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他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桌上,老爷确实蹲守过几次老鼠蟑螂,还颇有战绩,算是个变了异的“看家龟”,然而此刻书桌上什么都没有,连个耗子脚印都没落下,他笑着弯下身摸了摸龟壳,“怎么,嫌水盆睡着不舒服了,急着搬家?”   乌龟并没有搭理他,反而慢吞吞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一步一挪往阳台爬去。搞不清老爷到底在折腾个什么,魏阳仔细检查了一遍食盆和水盆,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开始洗漱,然而在挤牙膏的时候,他眉头一皱,抬起了左手,只见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突然冒出颗红痣,个头不大,颜色倒是挺深,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手上破口流血了。   “不会是过敏了吧?”疑惑的摸了摸,发现那红点不痛不痒的,魏阳也没走心,放下手继续刷起牙来。   半个小时后,收拾停当,他抬脚向门外走去。此刻天色还灰蒙蒙的,街上除了摆摊卖早点的小贩和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根本没什么人烟,他的步速不慢,不一会就绕过芳林路的主街,往后面的小巷拐去。   由于城市规划,文化街的后巷也是同样的小二楼布局,是一排不太高的民房,不过古玩生意都讲究库存备货,这条后巷大多被临街的店铺盘了下来,成为临时仓库,也提供一些私下交易。站在一间青砖盖成的仿古小院门前,魏阳伸手拍了拍铜质的门环。   “谁啊!这么一大早的……”院里传来个不怎么开心的声音,像是起床气还没消。   魏阳笑道:“明哥,是我。”   门里停顿了片刻,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敲门的是谁,一阵塑料拖鞋的踢啦声响起,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来应门的是个小伙子,看起来年岁不大,留着个板寸,面庞黑瘦还有些尖嘴猴腮,就跟只皮猴似得,正是聚宝斋的二管家柳明,诨号黑皮。只见黑皮揉了揉眼角的眼屎,打了个招呼:“这么早来,又碰上大生意了?”   “生意大小还要看有没有好货。”魏阳也不透底,抬脚走进了院门。   小院里面已经被改造成了仓库,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放在一起,个别箱子没盖严,还能看到里面码放的玉石手串,这种手串店面里最少要卖到上千,然而现在就跟一堆破烂似得撂在院子里。黑皮也不在乎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货架才停下脚,一扬脖子:“喏,最近盘的法器都在那边了,看看需要什么样的。”   跟刚才那堆箱子不同,这个货架显然是经过打理的,不但放置的位置比较靠里,还在架上分门别类贴出了“佛器”、“四象”、“生肖”、“吉物”之类的标签,每样东西都端正的放在木盒中,看起来就上了一个档次。   魏阳也不废话,直接打开“四象”那栏里的几个盒子。所谓四象自然是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是风水最基础的元素之一,然而由于四象比较“纯烈”,在行话里讲就是对于气运影响太大,因此除了作为布置风水局的法器外,基本没人会把它们当成是普通摆件放在家中。聚宝斋本来就是做古董生意的,也是各类“开光”物品的集散地,当然也有不少四象形器,然而魏阳打眼一看就摇了摇头:“这些要不上价,还有更上档次点的吗?”   “这都看不上眼?”黑皮有些咋舌,“这次的四象法器成色很不错啊,尤其是那几只铜龟,已经算的上精品了。”   “铜龟已经用了一只,不好再用类似的。”魏阳想了想,反问道,“玉器呢?有没有成色比较好的。”   “唉,你别说,还真有样东西。”黑皮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侧屋喊了一声,“七叔,阿阳来看货了,能带他进去瞅两眼吗?”   过了半天屋里也没回声,黑皮一撇嘴:“估计又在刻东西,跟我来吧。”   隔壁是一间密闭的工作室,推开房门就见里面亮着瓦数很高的白炽灯,一个老头正俯在工作台上,面前摆着一小截根雕,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黑皮解释了一句:“刚盘回来的老槐根,老头子就上瘾了,不用理他。”   魏阳显然也很了解七叔的脾气,径直跟着黑皮来到了里面的小间。里间的安全等级显然又高了一重,黑皮对着密码锁扭了好半天才打开了铁皮柜,从里面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匣。   “看看这个怎么样?”略带得色的挑了挑眉,黑皮打开了盒盖,只见一抹莹润玉色展露在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生意下处:旧社会专门提供给江湖生意人的旅店,普通人进来都是“人满了,没房间”,而江湖人进来就算是没房也能给安置下来,这种店里规矩也很大,也只有住过生意下处,甚至经常住生意下处的人,才能算是个老江湖,懂得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江湖规矩。   ☆、水书   看清楚盒里装的东西,魏阳眼中顿时一亮:“玉莲台?”   盒子正中摆放的正是一尊玉石雕琢的莲花台。所谓莲台,有佛道两种说法,一者是佛家的九品莲台,一者是道家的十二品莲台,都是传说中供奉那些菩萨老祖们乘坐的,也算是“红莲白藕青荷叶,儒门释户道相通”的实症之一。只是这东西名头大得很,但是往往都跟佛、道两派的雕像、图画牵扯在一起,很少有这样单独做出来的器型。   而盒子里这座莲台就不同了,乃是由一块带着暗青色石皮的玉石雕琢成型,直径大约十五厘米,共分上下两层,底层厚重的石皮被雕刻成一圈荷花,曼妙的舒展开来,内层的莲心则由青白两色的玉石相交而成,这种不匀称的配色向来是玉雕大忌,但是巧妙的刀工和布局却抵消了不协调感,寥寥几刀就把淡青色的玉痕变作一朵木芙蓉,莲心绽花,可称得上匠心独具,更难得的是这座莲台还有些包浆和雾蒙蒙的白色水沁,看起来很有年代质感。   把玉莲台拿在手中上下把玩了一番,就连魏阳都不得不赞道:“好东西!这玩意多少钱?”   黑皮嘿嘿一笑:“优惠价,20万!”   听到这话,魏阳似笑非笑的一挑眉:“成本2万块我说不好还能信。”   玉的品相的确不错,还有包浆沁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万把块就能拿下的,可是黑皮却无奈的啧了一声:“哪能光看成本啊,这构思,这包浆,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吗……”   “肯定不是一般人。”这次魏阳是真的笑了,“没见过只做莲台不做佛的,这不会是哪家小子的出师作吧?看到器型合适了就往莲台上雕,也不想想平常谁会专门买个莲花座回家,要不是我正好能用上,这玩意恐怕就要砸到库里了吧?”   黑皮顿时没了语言,魏阳猜得一点没错,玉莲台的确是柳家第四代最有天赋的传人柳曲所雕,也的确是他的即兴之作。柳曲这孩子天赋没的说,但是一点也不耐烦继承家业,反而想往现代玉雕大师这条路走,因此这种突发奇想的作品就尤其之多。偏偏家里给他用的都是真料,不是那种玉石粉压的假货,都压箱底绝对是一笔大损失,但是如果拿去卖,真行家不会买账,半吊子又卖不上高价,只能塞给那些冤大头来接盘,这种拿去做风水局的,已经是最好的去处了。   看黑皮那一脸的郁闷,魏阳当然知道自己猜中了。其实也不难猜,这玉是典型的火烧玉,利用火焰和温度来改变玉的颜色,让玉色变得白净,也就是俗称的“鸡骨白”。然而这款玉制作的相当有水准,烧制的裂纹不多,也没有生出常见的灰色或者黄色纹理,反而让原本杂乱无章的玉石纹理有了脉络,加上几笔勾画,顿时把那些烧玉痕迹遮的一干二净,虽然高手是骗不过,但是糊弄一下半瓶水的土豪们已经绰绰有余,只可惜器形太古怪,那些半瓶水的怕是根本没兴趣买莲台回家。   笑了笑,魏阳开口说道:“明哥,咱们也算是老主顾了,你也知道孙叔那人的脾性,20万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次我们准备做个大局,让主顾上门来买法器,到时候能卖上多少价全看你们一张嘴了,咱们三七分成如何?”   “看你这德行,肯定不会是我七你三吧?”黑皮顿时露出一副牙痛表情,“老弟,这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东西不是?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你以为钓鱼容易吗?”魏阳狡黠一笑,“这次可是要往百万上走的买卖,只要卖上一百万你就有赚了,我觉得凑点添头至少能到一百二三十万,还有个现成的凯子任你们宰,这机会可来之不易啊……”   黑皮看着面前笑得跟只狐狸似得年轻人,最终还是咬牙点了点头:“我到时候跟前面说一声吧,你准备怎么掰这玩意?”   “年份不用太早,看花纹是仿唐式,就说这是明初制作的仿古玉,本来是用来放唐代玉佛的,后来玉佛遗失,就剩下一尊莲台,但是经年累月供奉,这莲台受香火熏陶,已经有了佛性,用来集纳香火气运最好不过。凤落莲台,本就能收敛气运,又有芙蓉花开,离火届时催花,花开荣华,当然什么煞劫都销了。”   这套话简直是张口就来,却又跟风水、古玩严丝合缝,就连黑皮这种经过阵仗的都不免有些目瞪口呆,看了魏阳老半天才叹了口气:“当年七叔真该把你招到店里,就你这张嘴,死得都能给说活!”   魏阳一哂:“光嘴皮子利落又有什么用,古玩就是水太深,像你家那些老怪物,烧出来的瓷器怕是海关都过不去,这种连机器都能骗的手艺,就我这种菜鸟,保不住啥时候就被坑了。”   这话也是有来历的,当初柳家远房的一位高人烧了两只仿古钧窑官瓷准备外销,不巧被海关查了,测来测去非说是宋代真品,要判他们走私文物,柳家人没奈何把人领到家里,给他们看了整整一床的各色钧瓷,警察才算作罢。这种用宋代碎瓷、陶土重新烧制器物的手法太神乎其神,别说寻常人,真正的专家教授都不一定能识破,半吊子进到这个坑里,就是被人宰的命。   听到这种变了向的马屁,黑皮的脸色立刻好看了许多,呵呵一笑:“也是,比眼力你还差点,光有张嘴也不行啊。”   几句话商量好了交易事宜,两人有说有笑向外间走去,看到依旧埋头苦干的干瘦老者,魏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盒走了过去:“七叔,打搅您一下,我最近得了个骨阵,能麻烦你帮忙看看吗?”   光说话是不可能引起七叔兴趣的,然而把盒子递到了跟前,老头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轻轻咦了一声:“稀罕物,哪里来的?”   “庙头山那边的墓园子里挖出来的,据说原本封在一个瓷罐里。”魏阳站在一旁老实答道。   七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木盒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从旁边取过只白手套,带上手套把骨节拿在手中,用放大镜仔细看了半晌,终于喃喃道:“看起来像是水书……”   “水书?”黑皮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不是刻在骨头上的吗?跟水有什么关系。”   魏阳也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难不成是‘鬼书’?”   七叔显然有点惊讶,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你还知道鬼书?嗯,就是那东西,也叫殄文、反书,据说乃是上古时代传下来的咒文,专门用来沟通鬼神,写给死人看的,会用这种文字的水书先生已经不多了,之前独山县出土卷宗的时候还引起过一阵轰动。这块骨头看着不大,还能把字刻的如此细密清晰,估计是件不一般的法器,只是毕竟是骨器,难测凶吉。”   这话一出,黑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搞古玩这行的,多少都有些迷信,更别说他们这种参与法器买卖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听的太多,对这种明显邪性的玩意还是颇为忌惮的。魏阳倒是不怎么在乎,反而眼睛一亮:“那就是说市面上还是有水书的器物?七叔能帮我把这东西出了吗,价钱好商量的。”   七叔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小魏,你是不是还不信这些东西?”   魏阳一哂:“七叔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如果真信,这买卖怕是干不下去了。”   七叔的眼神依旧凝沉,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其实做神棍这行的,基本都是随大流的中庸之辈,对于怪力乱神抱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凡事都留出一线,就像那些电视广告里卖保健药的,嘴上说得好听,半腥半尖混着,要价不低疗效不高,但是开出的药绝对不会害人性命,只是个纯为财的买卖。   然而除了这些“凡俗”之外,神棍之中还有两种极端派,一种是“一信到底”,笃信自己学习的道法玄术都是真的,在骗人之前先骗过自己,最后或是走火入魔,或是入门得道,学精了就是“尖”盘典范;另一种则是“毫不相信”,学得比谁都深,嘴上比谁都厉害,但是从不相信玄学道术,反而把它当成一种心理操纵术,骗起人来也比其他人更加手辣心黑,最后或是大富大贵,或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两者一“尖”一“腥”,都可能成为最顶级的大师,也是神棍这行最能迷惑人的两类。   而魏阳,显然正在往后面这条路上走。当年他在古玩街见到魏阳时还挺看好这孩子,谁知这么个玩古董的好苗子居然跑去当了神棍,还是如此心态。深深的看了魏阳一眼,他冷淡答道:“心中有了畏惧,行事才会有法度,你这样不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魏阳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看他这种做派,七叔也没兴趣再劝,淡淡说道:“东西留这儿吧,有消息了通知你。”   “谢谢七叔。”魏阳从善如流,四平八稳的道谢后,就跟着黑皮往外走去。   黑皮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低声说道:“阿阳你别见怪,七叔就是那臭脾气,技术宅嘛,多少都有点不通情理……”   魏阳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他也是担心我,行了,你先跟前院的伙计说一声,到时候咱们配合好就行。”   黑皮虽然在聚宝斋很能说得上话,但是卖相是真不怎么样,基本只负责后院买卖,前院还是交给那些长相端正口齿凌厉的小子们去干,闻言他咧嘴一笑:“放心好了。”   正事基本敲定,魏阳不再耽搁,又看了眼七叔的工作间,迈步向院外走去。其实适才七叔那番话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都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了,然而说起“神棍”这行当,却没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因为父母双亡,魏阳从小就在乡间长大,养他的也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而是他的祖父祖母。魏阳的爷爷是旧时的金点先生,人面非常广,还当过几任长春会的会首,奶奶则是个四里八乡赫赫有名的神婆,碰上撞客、丢魂儿都会找她来驱邪。因为俩人名气太大,当年破四旧的时候乡里人甚至都不敢得罪他们,让这两个旧社会余孽顺顺利利活到了新社会。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中,魏阳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怪力乱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批卦算命看风水靠得并不是易理八卦,而是先生的“眼力”。面色悲苦是妻子害病还是家里遭难?跑来占卦到底是求子还是求财?若是有引荐人,这引荐人跟对方是何关系,又有何渊源?所有会去算命的,其实在心底里都存了“想要相信”的念头,而金点先生就是把他们想听的话说给他们听,与其说是通晓玄学,不如说这些老神棍都是潜在的心理大师,若是让早些年的那些金点先生看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怕不要把那名侦探引为知己。   然而金点好歹还算体面,跳大神就是另一套路数了。魏阳小时候也曾见过奶奶跳过几场大神,但是每次都是尴尬收场,顶多是让那些精神病患者暂时安定,治愈的半个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狐仙显灵、大仙上身了,说是行为艺术怕信的人还多些。而且跟爷爷不同,他奶奶是那种“笃信”之人,不但自己深信,甚至有时还会说他妨家,会害大仙之类的胡话,若不是爷爷拦着,他那个童年恐怕会过得更加不堪。   有这样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该信谁学谁,自然简单明了。一抹冷笑在魏阳唇边划过,他脚下不停,大步朝界水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春会:旧社会江湖生意人组成的团体,八门里精通江湖规矩的人被推举出来成为该门派的首领,再由这些人选出会首。每当赶庙会、上大集的时候,长春会就会联系那些江湖人出来摆摊做生意,没有长春会的庙会是兴盛不起来的,也算是古代生意人的工会组织吧。   那个造了假过不了海关的是真有其事,有些仿古文物能达到碳14都验不出真假的程度,不过这种也有些脱离造假,向艺术品范畴发展了。   至于小团子是怎么变成芝麻陷滴,回头慢慢来讲XD☆、收煞   接下来的一周,自然是紧锣密鼓的收网。那位王老板看起来虽然粗鄙,但是毕竟从商多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傻,也派手下在市面上巡了一圈,想要对“法器市场”来个抽样调查。只是文化街就那么大点,谁的耳目能比这些圈里人灵动?最终这位王老板也还是乖乖入套,跟着孙乘风一起买下了那座莲花台。   这结果魏阳是半点也不奇怪,他们当初选中这个目标也是有原因的,一者是他家墓园的三期工程正要动土,另一者则是因为王老板本人的脾性。跟王老板想象的不同,在接触到本人之前,魏阳就已经把老王家的三代摸了个清楚透彻,这点想要探明并不算难,之前他们也跟同是建筑业内的刘老板打过交道,从他嘴里听到了些传闻,另外则是从王家的四邻、老家的关系网上打听来的信息。   这位王老板本人看起来并不相信风水,然而家里却有迷信的长辈,当年祖坟也是专门让大师看过的,还迁了一次坟头,据说如此才出了现在这么个土豪。虽然长辈已经故去,但是这种“迷信”的基因却早早就在王老板的血脉中流淌了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重新唤醒,而这世间,再没什么能比“半夜鬼敲门”更促人迷信了。   王老板早年靠开私矿起家,又干过一段时日的建筑商,到如今盘下的墓园生意,一本发家史绝对称不上干净,基本都是血汗垒起来的财富,有了这么多“不义财”,他自然愈发害怕倒霉碰煞,就跟那些千千万万的有钱人一样,是个天然的风水信徒。   有了这样充足通透的前期准备,对症下药还不是举手之劳,所以魏阳安心的很,有条不紊的收起了网子,把大鱼牢牢困在网中。这世道对于那些老派的风水先生而言并不怎么和善,但是对于魏阳,却是潭适合他游曳的浑水,再惬意舒坦不过。   最终莲花座卖了一百二十万,事成之后还有三十万重酬作为孙大师的辛苦费。有了这些铜臭开道,孙乘风也不再端着他那仙风道骨的架势,乐呵呵起程布阵去了。   大奔车行驶在平稳的城郊高速上,然而车上的人却不那么底气十足,王老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点纠结的问道:“孙大师,我们非要这点儿去墓园吗?”   现在外面的天还没透亮,离六点还差十分钟,乃是正儿八经的黎明时分。这个点跑到墓园做法,是个人心里都要打鼓,更别提本来就不安的王老板了。   孙乘风微微一笑:“此乃卯时,月亮尚未隐去,日头也未初升,正是阴阳交泰,万物生发的时节。所谓风水并不是在哪个地方放上个什么法器就能解决的,王总你要记住,那些随手在家里摆上物件,就说给你改运变风水的,十成十都是骗子。真正的风水阴阳并不是那么简单粗糙的事情,还包含着时间和空间理论,换句话说,就是要看天看地。天是时辰,地乃气运,唯有天地物三者合一,方能达到法器的最佳效果。若是水法用在了申时、木法用在了辰时,轻则事倍功半,重则反噬己身,是大凶之法。”   王老板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眼中的敬佩显然增长了不少,咽了咽口水轻声问道:“那咱们这法器是个什么说法呢?”   “朱雀乃是离火,如今要用莲台让朱雀栖身,就必须选择一个压制离火又不至于让其熄灭的时辰。卯时属木,辰时属土,木生火,火生土,木火土三者交融,又恰逢阴尽而阳生,气运平正中和,故而在六点和七点之间,放下法器,最能达到需要的效果。这莲台不只是化煞,还有取财之用,届时墓园里的香火越旺,莲台正中的芙蓉就越显,大富大贵自然指日可待。这也是一种化万家生气为己所用的法子,不过设置在墓园之中,不显山露水,也就不会引来神妒,自然能长长久久。”孙大师捻须侃侃而谈,半明半暗的光线让他显得愈发像个有道高人。   王老板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反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不担心大清早去墓园子到底吉不吉利的问题了,反而跃跃欲试起来。不一会车就开到了地方,一行人扛着铁锹抱着工具,往墓园深处走去。   因为时间的确太早,墓园里的寒气似乎还没散去,万籁俱寂,像是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几人零碎的脚步声。在这让人心悸的寂静中,孙乘风不再开口,反而沉默不语的捧着风水罗盘,仔细观察着天星和地理,一副慎之又慎的郑重神情。有了他的身姿气度,再配上这样的道具环境,别说是已经入套的王老板,就连他带来的几个跟班都被镇住了,一言不发,像一群鹌鹑似得哆哆嗦嗦跟在后面。   王老板这时大气都不敢出,跟着孙乘风绕着墓园走了半圈,当来到之前三期工程动工的草皮边,孙大师突然停下脚步,在一块略显暗红的土地上一跺脚:“下挖七尺,动作要快。”   听到这话,王老板赶紧朝身边站着的两个汉子挥了挥手,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可靠人,技术也很过硬,专门来为大师服务的。那俩人也不含糊,铁锹翻飞,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土坑。这时魏阳从后面走了过来,把木盒捧在孙乘风面前:“大师,时辰快到了。”   孙乘风轻轻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盒,这时莲台上已经蒙了一层红色丝绸,他并没有拿开那方缎帕,而是托住了莲台底部,小心翼翼的取出莲台,然后弯下腰去,把那个价值一百二十万的玉莲台放在了土坑正中。可能是他的姿态太过谨慎,引得周遭一圈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了那座莲台上,谁知莲台刚刚放稳,异象突生!   只见微亮的晨光中,莲台下方突然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淡淡白雾,在红色绸缎的映衬下显得尤其醒目,无色无味,如同一缕飘渺青烟,袅袅从土坑中蒸腾而起,像极了鬼片中妖邪出世的景象。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绝对没有半点做伪的可能,王老板惊的差点叫了出来,孙大师却大喝一声:“快填土!”   这下可把身边的人都吓坏了,那两个汉子也不讲分寸了,运铲如飞,不到20秒就把土坑填了个严严实实。烟雾当然已经看不到了,王老板猪头也似的肥脸却一片煞白,哆嗦着问道:“大师,大师这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恰恰相反,白气蒸腾正是法归正道的表象。”孙大师这时已经悠然的从魏阳手中接过一条毛巾,细细的擦拭了一番手掌,“朱雀落台,阵法已成,王总可以放心了。”   看着对方自信满满的神情,王老板悬得高高的心脏骤然一松,咧嘴傻笑了起来:“不愧是孙大师啊,今天我这土货可长眼了!原来真正的风水局会产生这样的异象,想不到!想不到啊!”   不止是他,就连身边那两个工人脸上都是满满的惊骇和敬佩,魏阳不动声色的接过了孙大师递回的毛巾,手上一转,就把毛巾,还有包裹在里面的一个小瓶子放进了包中。其实想要白烟容易得很,一块舞台用干冰就行,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效果就要用气氛烘托才有用处,这下不论坑里埋的是什么,肯定都值得那个价钱了。   重新翻整了一遍草皮,孙大师又屈尊指点了一下墓园的布局,定下了三期工程的开挖点,并且让王老板在往生池中造一个水循环系统,千万要保证水波流动,风水轮转后气韵自然生生不息——当然,有了水循环鱼也不那么容易死了——只要不擅自改动园内的布局,这个风水阵就能抱的墓园安然无恙。   左右一折腾,又耗去了大半个小时,都是一些老掉牙的套话,听得魏阳都有些犯瞌睡了,注意力飘出老远,他心不在焉又坐上了那辆大奔,跟着孙乘风一起打道回府。后座上王老板激动的语无伦次,拍的马屁可谓臭不可闻,孙神棍却呵呵笑着很是受用,魏阳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那么闲闲无视的望向窗外,可是当汽车拐过一个弯道时,他突然一滞,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这里虽然是近郊,但是依旧是庙头山的一部分,还有不少地方种着稀稀疏疏的绿化林,只见远处的山林中,两道影子势若奔雷在眼前闪过,一个体型足有两米左右,头颅歪斜四肢着地,正在发足狂奔,另一个则像个正常人类,健步如飞跟在那怪物身后,身形快得也非常人可敌。由于车速并不慢,又跟那两道影子背道而驰,几乎是一瞬间两条身影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魏阳惊愕的眨了眨眼,差点没忍住想要回头观望,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压抑住了那点冲动。不动声色的看了周遭一圈,他发现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古怪表情,似乎只有他见到了那幕奇景,这他妈到底是眼花产生了幻觉,还是自己误把山石树木看成了人影?郁闷的琢磨了半天,坚定的唯物主义神棍还是决定放弃这点错觉,目不斜视的把眼睛挪回到正前方,他轻轻敲了敲怀里的背包,强迫自己转回了思绪。   等拿到了钱,就去朝阳小区看看房吧,一周过去了,闹鬼的传闻可是愈演愈烈,有些土豪应该迫不及待想要出手房子了吧,他可是等着接盘呢。   大奔载着一车“牛鬼蛇神”飞快向市里驶去,然而山林中却有一道身影稍稍停顿了一下,近郊的防风林称不上茂密,初升的晨光已经开始笼罩山野,让万物重现生机,然而那道身影却依旧冰冷,如同难以亲近的利刃、毫无温度的寒冰,彻底拒绝了晨曦的抚慰。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从那冷冽的眸子中射出,然而只是停了一瞬,他再次动了起来,像一条咬紧了猎物的孤狼,追着前面的妖异怪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看房   转天钱就到账了,不但有王老板承诺的三十万报酬,还多出十万块作为大师“指点”的辛苦费,再加上前期的铜龟和玉莲台的收益,这单生意就有超过一百四十万入账,对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界水斋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老神棍满面红光,兴冲冲的把魏阳叫到办公室,拍给他一张银行卡:“阿阳,这里是五十万,密码六个8,咱们还是四六分成。老叔知道你出了大力气,但是工作室运转还是需要钱的嘛,等到回头咱们生意发展起来了,我绝对改成股份制……”   魏阳挥了挥手,打断了这没正形的胡诌:“孙叔太见外了,干咱们这行的最关键还是人脉,如果没有您老前期打下的好根底,再怎么使尽也不管用不是。”   这话说得贴心贴肺的,孙乘风顿时乐呵呵的一捻胡须:“有阿阳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那话怎么说来着,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啊!哈哈哈~有了你这做局的手腕,在加上我来坐镇,还怕咱界水斋不飞黄腾达吗?好好干,先把钱赚够了再说!”   老神棍的话里透着股意气风发的劲头,魏阳也不拆台,微微一笑:“都听您安排。”   “那就好!是说下午我跟李总有个约谈,到时候可能要去他那新别墅看看,阿阳你今天没啥事吧?”稳定了军心,孙乘风立刻打蛇上棍,开始安排下面的工作。   魏阳点了点头:“我上午去看个房,下午应该有空。”   “决定买房了?”孙乘风立刻展现出老板的豪爽姿态,“缺多少钱跟我说,咱直接全款买房,不跟银行掏那些冤枉钱!”   魏阳笑着摇了摇头:“五十万已经很够了。最近我看上个不错的楼盘,已经可以收网了。”   “那就好,不够一定要跟我说啊!能定下心来自然是最好,咱们这行虽然经常漂泊不定,但是家总要有一个嘛,老去外面租房也不好。”听到魏阳准备买房的消息,孙乘风心底也是高兴的,买了房就不会一门心思往外跑了,可不就让他放心多了,自然要高举双手赞同。   “谢谢孙叔,那我就先出门看房了。”魏阳从善如流,收好了银行卡就出了办公室,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换了身衣服,才从容的走出门去,半道上还遇到了刚刚睡醒来上班的孙木华。孙宅男刚看到魏阳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都错身而过又走了两步才突然晃过神,猛地一扭头结结巴巴喊道:“阳……阳哥?”   “认不出来了?”魏阳推了推眼镜,“这身行头如何?”   何你妹啊!孙木华嘴里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了,跟金鱼一样张了半天嘴,才吐出一句话:“阳哥,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怎么也得是个影帝级别的……”   只见魏阳已经换上了一套服帖合身的西装,细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沉稳之中透出几分干练,成熟度刷刷上飚,又显得专业可靠,简直就跟个精英人士一样。这你妈是要去泡妞吗?肿么不走技术宅路线了!   看着孙二货目瞪口呆的表情,魏阳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后我也准备走点幕前工作了,先去试试效果。木头,你也不能光吃你爹的老本,赶紧把本事学起来才行。”   说完,他施施然的朝门外走去,独留孙宅男泪流满面,他爹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骗子,他哥们儿是个形象多变的小骗子,这世界到底还能不能好了,就不能让他安静的当朵电脑宅吗?!   没有搭理孙二货受伤的小心肝,魏阳出门直接打了个车,向城北朝阳小区开去。他说的收网一词并不是玩笑,之前在地方论坛发布的帖子已经被炒得很火了,这年月迷信的人多,凶宅之类的话题尤其受人瞩目,只是短短一周时间,几大二手房网站就冒出了不少该小区的出租、出售帖,要价还都不高。在经过一番摸底调查和两三轮筛选后,魏阳看上了一间房,跟房主约好了今天面谈,由于都没用中介,两人直接约在了小区见,顺便看看房。   出租车开了大约四十分钟才到地方,朝阳小区位于城北新区,是城市拓展计划的一个外延,地段有些偏,但是临近新区公园,周边景色不错,几条街外就是政府新楼,不意外也能成为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单论配套设施还是很高端的,入住率和人气相当不错。然而现今这里展露出来的却是另一番面貌,小区院内没什么人,那些闲聊侃大山的家庭主妇们似乎都少了大半,带孩子出来的更是罕有,人人都是一副不太乐意在院内久待的样子。   魏阳要看的房子在3栋,位于小区偏西处,这栋楼下更是人迹罕至,偶尔还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不过也不奇怪,自杀的开发商正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的,如今就算洗干净了血迹,也有不少住户还记得那场惨剧,怎么可能有闲心在楼下徘徊。魏阳倒是不介意,直接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对方说过一会才到家,他就迎着路人诧异的目光不慌不忙站在了楼下,等了大约一刻钟,一辆亮黄色的甲壳虫慢吞吞的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美女,看样子只有20来岁,身材玲珑有致,一身香奈儿裙装,手里拎着驴牌新款,鼻梁上还架着个咖色的Gucci墨镜,把整张脸都遮了大半。   那美女也看到了魏阳,显然有些意外他的长相和衣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轻哼一声:“你就是来看房的?跟我来。”   说完她也没直接从楼梯口进门,而是绕了一大圈避过正门,从一旁的盲人扶梯走了进去。魏阳笑了笑,跟在那摩登女郎身后进了门。如果说小区里气氛只是冷清,那么楼栋内就称得上诡异了,走廊拐角处隐约挂着八卦镜,盆栽也都换了地方,看起来似乎有人调整过风水,那美女根本不在楼梯口逗留,大步走进电梯,也不摘墨镜,反而板着张脸双手环胸,一点都没有交流的意思。   电梯不一会就到了地方,然而那女人并没有马上迈出电梯,魏阳颇为绅士的按住了开门键,做了个请的动作,她才犹犹豫豫伸出了脚,有点谨慎的朝房间走去。站在后面打量着对方有些颤抖的脚步,魏阳嘴角一挑,也跟了出去。   “就是这间了,两室一厅精装修,70万,不接受房贷。”美女打开了房门,站在房间门口压根没有进门的意思,扬了扬下巴,飞快说道。   魏阳并没有在意对方的倨傲神态,抬脚走进了房间。这是一间普通两居室,坐北朝南,装修简单大方,家具和生活用品也都齐全,显然是已经有人住过一段时间了,然而此刻沙发扶手上却落了一层薄灰,茶几上还有些杂物,七零八落掉了一地,能看出前任屋主走得有多匆忙。从客厅的窗户向外看去,楼下的景色尽入眼帘,那片位置连个车都没停,干净的要命。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魏阳似乎还没有尽兴,又去推厕所的门,谁知这次却没能扭开门锁,门外传来个略带紧张的声音:“看够了吗!怎么样,要还是不要?”   魏阳转过身,只见那美女已经走进了房间半步,双手拽着手包的链子,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的线条都有些僵硬了。他轻轻松开了扶着的门把手,就见对方神情不由自主放松,他微微笑道:“严小姐,厕所不能看吗?万一防水没修好,漏水了怎么办?”   “没有漏水!”严小姐一副色厉内荏的神情,半点也没让步的意思。   这种态度如果是换个人,估计立刻就要打退堂鼓了,魏阳却一点没有退避的意思,反而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不看也无妨,不过严小姐应该知道这间房内里有些不妥吧,这房价是不是可以再降些?”   这里正是12楼,当时那个发了疯的开发商不知抱得什么心理,直接打开了空置的13楼房间,从窗户口跳了下去,这个房间就在那间的正下方,一般人恐怕还真不会图这个便宜。严小姐立刻矢口否认:“有什么不妥,你别胡说!我就是最近急用钱才出手这房子的,你看看这装修,70万市里哪能买到?而且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搞封建迷信,你想用这种方法砍价可找错人了!”   魏阳轻轻推了推眼镜,好脾气的笑道,“真没这意思,否则我就直接买上面那间了。只是刚才看了下户型,这里是个典型的凹风煞,卧室正好加在两个凸出部位的中间,很容易形成对流,一般来说就是会让人脾气急躁,也许还会出现血光之灾,不过只是这样我还是可以化解的,就是费些功夫而已,所以想让严小姐再给优惠一点,也好让我挽回处理风水的代价。”   “什…什么风水……”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答案,美女脸都有些裂了,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我这房又跟风水好坏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魏阳的语调微微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股自信,“人在居住时很容易受到风水气运的影响,轻则会让身体不适,重则就有可能发生楼上那种血光之灾,所幸那人还是跳楼的,在房间内留下的污秽凶气不多,要是有人枉死在房间内,怕是更加凶险,不过严小姐你这间就没那种顾……”   说道这里,魏阳发现严小姐已经面色大变,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飞快的扫了一眼洗手间的方位,突然停下了话头。   看到他住口,严小姐反而追问了一句:“我这间房没有什么?”   魏阳紧张的挪动了一下脚步,尴尬的冲严小姐笑了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那我再看看别的房子好了,不打搅你了。”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直接就想走出门去,这下严小姐反而有些慌了神,一把拦住了他:“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房子也不是不能再便宜些的……你好歹要先说清楚,你那个话是什么意思……”   被美女抓着,魏阳显然有些踯躅起来,过了半晌才苦笑道:“严小姐,这话不该是我说的,我只是个环境咨询师,怕是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严小姐面上的神情可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反而有点着急了:“你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呢?什么是环境咨询师?啊……你不会是……”她身体微微一僵,像是猜出了什么。   “没错,我们这行就是俗称看风水的。”魏阳这次也不再隐瞒了,从衬衣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鄙人在芳林路的界水斋工作室上班,也跟师父学过一些东西,但是基本只是改风水之类的环境咨询,更高端的业务怕是不太敢接的。”   听到对方是风水先生,严小姐反而稍稍退开了些,有些将信将疑的接过了名片:“那,那你说我这房子又有什么不妥……”   魏阳看了看严小姐那副猜忌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楼上那人是被凹风煞的风水影响,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究竟是楼上影响了楼下,还是楼下影响了楼上,我看严小姐比我更清楚一些吧?”   严小姐这时脸都有些绿了,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什么清不清楚,我,我这里干净的很……”   魏阳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干净不干净不是我说了算的,不过严小姐,我看你还是找人看看吧,这事儿不是搬出房子就能解决的,你最近睡眠是不是越来越不好了,经常做恶梦,还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你,你别吓唬人……”严小姐扶住了墙,显然是有些站不稳脚步了。   “婴灵这种事怎么会是开玩笑。”魏阳摇了摇头,揭开谜底,也顺势走出了房间,“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严小姐你也……唉。”   说完这话,魏阳就向电梯口走去,但是步速并不很快,不一会儿严小姐就反应了过来,快步赶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魏、魏先生,你既然是干这行的,是不是也能帮我解决一下?房子我真的可以便宜一些出,咱们可以再谈谈,我这个……我真的没想到会成这样呀呜呜呜……”   说着话她便开始哽咽起来,还是那种非常有技巧、很能挑逗男人同情心的梨花带雨型哭法。面对这种娇柔的美女,魏阳似乎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也说不准,也只能看个人的运气和造化了。不过我今天真有些事,这样吧,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回头咱们再找个时间聊聊?”   他的声音非常柔和,语气带着让人信任的沉稳,就连轻轻搭在严小姐身上的手掌都有着宜人的暖意,过了好半天,严小姐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得到默许,魏阳也没再耽搁,很快就离开了朝阳小区,外面天光依旧大好,然而出了小区不久,他脸上那点严肃就渐渐被日头灼烤干净,轻松惬意的坐上了出租车,朝界水斋驶去。   ☆、遇邪   下午魏阳就跟孙乘风一起去了郊区的风景别墅区,替李老板查看新家的风水。老神棍对魏阳那副新行头很是夸赞了一番,也大模大样的给自己按上了个“名师”头衔。对待不同的客户,搭档也有不同的需求,像王老板那样的傻大粗毕竟少数,对于那些高档知识分子而言,有时候一个能说会道精熟风水的徒弟,可比个木头脑袋的跟班要有用多了,也更能衬托大师仙风道骨的气质。   于是这次观风就成了磨合演练,李老板也算是孙乘风的熟人了,之前拜托他看过几次风水,运气也不错,一直没被老神棍搞砸,如今添置新宅自然也要先打保票再说。对于这种需求,不论是孙乘风还是魏阳都熟悉的不得了,到了地方张口就能来,一下午神侃把李老板侃的五体投地,也乖乖改动了几个布局方位,又花钱买了两样小摆件改变风水走向,一通穷折腾搞到天色渐黑,拿了钱又混了个肚圆,两个神棍才心满意足的驱车离开。   回程毕竟不像来时,孙乘风也不摆他那臭架子了,直接把魏阳赶下驾驶座,自己飚起车来,边开还边好奇的问道:“阿阳啊,今天小凤怎么打来电话,说有个女人来打听咱们店里的情况,你又揽什么活了?”   小凤就是界水斋的女秘书姜小凤,是个精明能干,还有点骚情的半老徐娘,差点没混成孙宅男的后妈,很是得老神棍“重用”。魏阳闻言一笑:“也不是揽活,就是之前去看房时遇到的房东,准备设个套压压房价。”   孙神棍一听就精神了:“你看中的那套房?怎么个压价法,说来听听!”   “这个嘛,倒是简单的很……”魏阳不紧不慢的说了起来。   当初在网上散布鬼宅消息后,魏阳就进行了持续关注,这世道信闹鬼一说的人不少,但是会马上转手房子的却绝对不多,毕竟很多普通人家都是可怜巴巴的一套房,就算心理再膈应也是要住人的啊,出租已经算是顶天了,那些会马上转手卖房的,不是不差钱,就是心理真的有鬼。魏阳原本只是计划买那间死过人的房子,但是一条售房信息却引来了他的关注。   卖房人名叫严依依,是个刚刚毕业没有正式工作的大学生。和其他通过中介或者房地产公司上阵抛售的架势不同,她留下的可是真实的电话号码,通过这个号码,魏阳轻易查到了这位严小姐在几个外围网站登出的资料,又找到了她的微博和微信号码。这女人是真的长相不错,又很擅长利用容貌进行“投资”,赫然就是一朵交际花,经常在交友网站发些非常“二奶”的信息,有些是给金主观赏钓凯子用的,有些则是自己真情流露的矫情。   其中就有几条正巧发在事发前后那几天,还是些自拍照片,她的语气显然变了个样子,充满了焦虑和无助,还有一些痛苦呻吟和作给其他人看的怨毒感,镜头角落处依稀能看到几盒米非司酮片的影子,通过这些碎片式的背景信息和基础调查,魏阳发现了一件事,这姑娘最近很可能是因为某些人为原因“流产”了。   按理说这种职业二奶流个几次产再正常不过,也不是每个金主都有养私生子的爱好,可是这姑娘的个人置业恰恰在那个小区,就不得不让人上心了。包养她的现任金主是个体制内人士,又跟房地产业有着若有若无的关系,若说她跟那个跳楼的开发商没有半点私交,显然是不可能的。认识死者,又私自打了胎,还急匆匆的想要出售手头的房子,说她心里没鬼简直是开玩笑,只是要看这个“鬼”究竟在什么范畴。结果一试之下,魏阳很轻松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傻妞在自家厕所里流产,然后就有人从她家楼上跳楼了?”孙乘风听完了魏阳的陈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的买卖嘛!阿阳你真是好运气。”   流产对于年轻女人的伤害不言而喻,又有熟人突然想不开从自家楼上跳楼了,那位严小姐估计吓得够呛,直接就逃了出去,然而光逃跑还不算,经过网上轰轰烈烈的炒作,那栋楼早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在这种宅子里打胎,只要不太傻都该有些害怕,而魏阳所做的不过就是给那女人清晰的描绘出了应该畏惧的“对象”,一个由风水煞构成的婴儿冤魂,一个大到能让人跳楼的可怕煞劫。当那女人受到了惊吓后,一定会回家仔细查找资料,而这种心里有鬼的事情,就跟星座血型一样,都是查得越多就信得越深,甚至有潜移默化改变自身性格的功效。当一个人心里有鬼,且越信越深的时候,就离他见鬼不远了。   孙乘风可是神棍界的好手,对于这种心理揣摩自然再明白不过,哪还能不哈哈大笑。魏阳也笑了起来:“所以过几天我可能还要再去收收妖,万一有用到界水斋的时候,还要托孙叔帮个忙啊。”   “好说,这都是小事情!”孙乘风根本就不在乎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自然答的无比爽快,两人有说有笑向着市内驶去。   因为今天看的别墅在庙头山新风景区,离市区有些远,开了半个多小时才隐约看到近郊公路的影子,前面就离王老板的墓园子不远了,这几天两人走过好几趟,也算熟门熟路,孙乘风潇洒的一打方向盘,正准备拐过山坳驶上公路,谁知这时一道影子突兀窜到马路中央,正巧矗立在汽车行驶的方向上,那是个不高不矮的身影,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孙乘风啊的一声,狠狠踩下刹车,可是汽车行驶的速度何其迅猛,这么近的距离根本就来不及闪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子跟那个身影狠狠撞在了一起。若是放在平时这就是个路人被撞飞十几米或者卷到轮胎底下的重大交通事故,但是跟车上两人想的不同,这台马力强劲的铁疙瘩撞上的似乎不是个肉体凡胎,而像是什么顽石或者大树,冲击力瞬间反作用在了车身上,被撞的那道身影踉跄滚到,而他们的汽车则因为打了方向盘又受力不匀,居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轮胎打滑声,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车身侧旋直冲下马路,轰隆一声栽倒在路边的野地里。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魏阳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胸腔处一紧,随后像是几吨的重物压在了身上,然后身体一倾,重重被挤在了座椅上。安全气囊的冲击几秒后就消失了,魏阳压抑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挣扎着伸出手按住了车门,此刻他耳边依旧只有吵杂的嗡鸣声,头晕的厉害,五感全都乱了套,轮胎摩擦出现的橡胶味,汽油嘀嗒洒落的细微声响,鼻端浓郁的血腥,一切都让人眩晕。   好不容易抑制住了狂飙的心跳,魏阳费力扭头看了眼一旁的老神棍,发现对方满脸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动弹不得,但是明显还在低声呻吟,他不由松了口气,奋力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想要先爬车门,再把孙乘风也拖出去。好莱坞电影看得太多,任谁都不敢等车子爆炸,自然要赶紧离开这个险地。然而刚刚把半截身体探出车门,他愣住了,只见马路上刚刚被撞飞的身影竟然晃晃悠悠又站了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身影看起来明明是个孩子,被撞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还有命在!然而那道身影确实站了起来,不但站起身,还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魏阳的瞳孔都缩到了极致,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那个身影到底是什么。   那的确是个孩子,看身高应该在十二、三岁,一边胳膊已经被汽车撞断,腿也不自然的扭曲成几节,然而他身上并没有血迹,在那个干瘦苍白的胸膛上方,本应该长着人头的地方空荡荡的,反而从腔子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血肉模糊,耳短颈长,看起来就像只龇牙狞笑的黄鼬。   魏阳是乡下长大的,当然识得黄鼠狼的模样,可是那黄鼠狼脑袋下面是个人身子!是个孩子啊!浑身的寒毛齐刷刷炸了起,他只愣了几秒后就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各种各样曾经听过的乡间传闻在脑袋里狂转,什么附身、夺舍、撞客,可是眼前这玩意究竟是什么!   被卡住的身体猛然一松,他终于从车厢里翻了出来,面前那怪物竟然也加快了速度,带着股腥风向这边冲来。这一刻,魏阳觉得自己魂儿简直都要被吓飞了,挣扎几下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他是个风水行家,最擅长营造气氛,拿这些神神鬼鬼之说骗人吓人,可是他从来不信啊!当亲眼目睹这种非人类的恐怖事物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坚信的一切都是个笑话,而可笑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我,我要做些什么!魏阳挣扎着抓起了掉落在身边的铁皮,那玩意只有两尺长,也不知是从车上哪个部位掉下来的,已经扭曲变形,锋利的切口划破了他的掌心,可是魏阳毫无知觉,只是奋力把那片垃圾举在胸前。怪物已经冲到了身前不足十米的地方,血盆大口中犬齿交错,赤红的圆眼闪烁着幽幽精光,那双人形长臂也暴涨出长长的黑色指甲,就像一只狰狞扑食的猛兽。   “啊!”魏阳惨叫出声,随着这道悲鸣,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即轻又快,犹如利箭出弦,哚的一声插入了那怪物脚边的泥土里,怪物骤然停下了脚步,面对汽车也不闪躲的身形此时却像触电了一般,疯狂的抖动起来,被法力一冲,它倒退着蹿出三米,转身就想逃跑!   可是这时又哪容它逃走!只听搜搜几声轻响,和刚才相同的的物件也纷纷飞至,插入了怪物周遭两米开外的泥土,仔细看去分明是几枚方孔古钱,可是此时小小铜钱就像一道电网,牢牢困住了怪物的脚步。似乎被激怒了,那怪物猛然张嘴狂啸出声,声音犹如气浪,只听嗡的一声,铜钱崩飞了一半,可是还没等它冲出包围,从远方冲来了一道身影,势若奔雷,迅如闪电,一道白灿灿的银练从来人掌心斩落,迎空劈向怪物。   刺耳的金铁锐鸣声响起,随后是噗地一声轻响,那怪物的胸膛被剖成了两半,同时它锐利的尖爪也穿透了来人的肩胛,几滴血花溅落在地。魏阳傻傻的看着面前这如同电影定格的一幕,双手还捏着铁皮不肯放松。然而还没等他喘过一口气,异峰突起!只见那怪物长颈一伸一缩,竟然有一道黑影从腔子里窜了出来,飞也似的朝自己扑来。   这一下变故显然连来人都未曾料到,身形一闪就想上前来救,可是蹿出的东西比刚才的怪物还要快上几分,只是一个呼吸,那家伙已经跃身而起,尖尖利爪直扑魏阳的面门!   这一刻犹如兔起鹘落,魏阳真没能反应过来,在他紧缩的瞳仁中,只剩下了那只黄鼬狰狞的凶脸,可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胸前突然有什么发出了热度,一道光华如同银星爆闪,绽出璀璨光芒,只听砰的一声,黄鼬狠狠撞在了光幕之上,非但没法寸进,还发出一阵刺鼻的灼烤味道,连身形都僵在了半空,一把利刃顺势剖开了它的颈子,带着凌冽的力道狠狠钉入了下方的泥土中。   魏阳没有眨眼,他来不及,也忘却了闭眼,白光、血色、刀刃轮番在虹膜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一个非常年轻,也非常英俊的男人,带着杀机毕现的锋锐,也有冷若冰霜的漠然,就跟他手里握着的剑,剑下砍伤的怪物一样,透出股完全抽离这个世界的怪异和冰冷。然而,他救了我……不知为何,魏阳心头突然一松,身体晃了两晃,仰天晕倒在地。   那个男人抬手抽出了插在黄鼬身上的刀刃,站起身来。就算杀了强敌,他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像是个无机制的机器一般,慢慢收敛了杀意,重新化作一块顽石。若是往常,他应该提起黄鼬回去找人,可是今天,他没有挪动脚步,反而直直看向面前晕倒在地的那个人。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符玉。”   像是被这个词唤醒,他的眼神中有了些情绪,又踏前一步,再次说了一遍:“符玉!”   说完,那人就地坐了下来,把手中的的短剑往身前一插,守在了汽车残骸之前,就像护卫着秘藏的冰冷雕像,一动不动,坚如磐石。   ☆、过路阴阳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吵杂的、尖锐的声响,像是个女人正在嘶声惨叫,魏阳的心跳快了起来,他似乎听到过这声音,那个惨叫的女人是谁?她在喊些什么?渐渐地,在那歇斯底里的叫声中,有两道身影隐约闪现,带着点朦胧和摇晃,看不太真切,像是一个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叫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成了垂死的低吟,被掐的是那个女人吗?为什么要掐她……   魏阳觉得自己该上前阻止,可是他的双脚被死死钉在了地上,一股惧意从心底腾起,他在害怕,害怕眼前这幕,他该转身逃走才是,可是同时,他又如此的想要上前,想要去拯救那个可怜的女人。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让他挪不开脚步,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面前场面,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掐人的男人猛然抬起了头,那不是一张人类的面孔,而是条脖颈长长的黄鼬,一颗脑袋血肉模糊,猩红的瞳中泛着噬人凶光,它狞笑了起来……   “啊!”魏阳猛地从床上弹起,大口呼吸,心跳犹如擂鼓,咚咚响个不停,就连双眼都冒起了金星,过了足有半分钟,释放过度的肾上腺素才缓慢降了下来,五感也开始恢复正常,他看到了眼前雪白的墙壁,嗅到了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点疼痛从手心传来,低头一看,只见掌心缠了几圈绷带,已经仔仔细细包扎过了,再也看不出之前划伤的痕迹。这里是医院?   “阿阳,你醒了?”   背后传来个声音,魏阳扭过头,只见孙乘风正躺在他隔壁那张病床上,脑门缠着绷带,一条腿高高吊在固定架上,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门牙也掉了两颗,半点仙风道骨都没了,简直落魄到让人同情。可是老神棍却没有博人同情的意思,吸溜了一下鼻子,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撞个车还能昏一整天,你也太不扛摔打了,跟我还差得远……”   听到老神棍这么欠揍的吐槽,魏阳那颗心却轻飘飘的落回了肚里,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装,又打量了一眼这间豪华双人病房,他终于回过了魂儿,他们这是遭遇了车祸,已经被人送到了医院,然而之前经历的诡异一幕不由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怪物、白光、手持利刃的神秘青年……难不成是他脑震荡时出现的幻觉吗?老神棍有没有看到这一切呢?   然而还没等他踯躅完毕,一旁的孙乘风先龇牙咧嘴的嘿嘿笑了两声:“阿阳啊,咱们这回走大运了……”   魏阳抬起头,无语的看向一身狼狈的老神棍,老神棍却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略带炫耀的说道:“你是晕过去了不知道,这次咱们可是遇上了‘过路阴阳’啊!”   “你是说金锁玉关?”魏阳皱起眉头,在他们这行里,所谓“过路阴阳”就是指金锁玉关这个风水门派,跟峦头派、八宅派、玄空飞星派、命理派一样,是一种常见的风水流派,以先天河图、后天洛书为根基,由于金锁玉关有着简单易学,断事奇准的噱头,也是神棍们最喜爱的一派,可是这玩意跟他们遭遇的车祸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那个,是真正的‘过路阴阳’,当年杨公传下来的风水衔啊!”孙乘风这次是真来了精神,也不管自己断掉的肋骨,挣扎着坐了起来,“你年岁还小,可能没听过,江西形势派里是真有神人来着,过路阴阳就是指那种继承了杨公法统的大能,只在三僚村本家六姓里推选,我还以为这代已经没这种神人了,谁知道……啧!”   这话听得魏阳一愣,孙乘风所说的杨公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杨筠松杨救贫,乃是整个赣南形势派的老祖宗,著有《憾龙经》、《疑龙经》、《青囊奥语》、《玉尺经》等一系列风水大作,是个不逊于郭璞的顶级风水宗师。相传当年他在江西三僚村定居,传了曾文辿、刘江东、黄妙应、历伯绍、叶七、刘淼六位真传弟子,这些人中有些在三僚村定居,另一些却远走他乡,经过几百年的演变,让硕大的形势派有了底蕴,当代不少流派也是传自或是借自杨公的名讳,几乎都成了人人皆知的常识。   可是这个过路阴阳的说法,魏阳却从未听过,这都什么年月了,别说杨公的传承有没有真正留存,就算是有,怎么可能还有这种武林盟主似得头衔!   眼瞅魏阳不信,孙乘风呵呵一笑:“这就是你们北派的短处了,我们南派虽然骗子多,但是留下的真东西还是有的,我师父也跟我说过过路阴阳的名头,估计听说过这个的人还不少,才会有人把这个名号套到金锁玉关头上,给新派扯大旗用。然而谁能料到,竟然让我撞上了位真正的大能!”   所谓南北派也是风水界的惯用说法,北派就是理法派,纳入“五术”理论来推断风水,但是当年清军入关时屠戮太甚,后来又赶上破四旧,这些东西基本被扫了个干干净净,所以现今北派的骗子多传承少是不争的事实,而南派的形势派则一直天高皇帝远,根基留存比较完整,自然保持着歧视北派的脾性。   然而这时魏阳关心的可不是什么南北之争,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过路阴阳?他亲口告诉你的?”   “哪能啊!”老神棍立刻摇头,煞有介事的比了个口型,“我猜的……”   魏阳:“……”   “你别不信,那可是三僚曾氏嫡系啊!绝对的名门正统,咱们这次是撞上了人家拿妖,一个成了型的白毛僵,险些害了咱们的性命。这不,因为伤及无辜,人家还把咱们送到了医院,病房都是专门安排的,我觉得这次好好表现一把,说不定还能攀攀关系,跟人家学点真功夫……”   魏阳:“……”   此刻,魏阳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算没见过僵尸,他还能没听过僵尸长什么模样吗?不管白毛、绿毛、黑毛,总该是张青面獠牙的人脸吧,怎么可能变成黄鼠狼!还过路阴阳呢,这老神棍怎么不猜人家是林正英呢!还有自己见到的那个年轻人,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是他却笃定那人绝不会在这事情上说谎,怎么可能给老神棍这么荒谬的答案。之前心中的忐忑顿时翻了个跟斗,变成了猜疑,实在不能不疑,对他这个小神棍而言,这味道未免也太熟悉了些!   正听着孙乘风神侃,病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两下,老神棍顿时住了嘴,鼓动一声栽了回去,一张眉飞色舞的老脸瞬间扭成了苦瓜样,哼哼唧唧口齿不清的说道:“请,请进……”   魏阳默默的转回了视线,看向那个来历不明的“救命恩人”,然而只是一眼,他就愣在了当场。进门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人,长相极为英俊,似乎岁月都无力消磨他迷人的风采,反而让时光浸染,增添了一种由内而生的成熟魅力,那双如同星子的黑眸之中,隐约闪现着神气内敛的睿智,配上挺拔的身材和不菲的服饰,顿时让他显得器宇轩昂,见之难忘。在这样的原装货前,老神棍那种仿冒的仙风道骨一下就被碾压出了原形,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然而这么精彩的一个人物,却没能留住魏阳的眼光,因为他看到了那人身后的另一条身影,英俊、冰冷、毫无人气,就像一块顽石、一节劲松,笔直的站在那中年人身后,魏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呢,怎么会还在这里,跟这个疑似神棍的人在一起……   “孙先生,今天情况好些了吗?”那个中年人率先开了口,声音中正温和,有着让人亲近的魅力。   孙神棍立刻哼唧了起来:“曾…曾大师……我哎呦……我好…好多了……哈哈哎呦,就是…店里…放心不……下哎……”   一边哼唧,他一边还摆出副强撑笑容的模样,“店里”二字更是说的铿锵有力。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没有接茬,反而扭头对魏阳问道:“你呢,感觉怎样?”   魏阳像是闪避般挪开了视线,不再看那个年轻人,笑着答道:“看起来已经没大碍了,还要多谢曾先生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呢?”   说话之人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是莫名就多出一点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古怪感觉,魏阳有些意外,扭头看了眼使眼色使的快抽筋的老神棍,又看了看那人平淡温和的笑容,轻轻吸了口气:“当然。”   说完,他就撑起身爬下病床,虽然不像老神棍受伤那么重,但是魏阳好歹也是个车祸幸存者,行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利索,一瘸一拐的跟在两人身后走出门去。出了病房,他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市里三甲医院的新病号楼,还是最高端的贵宾区,以往都是那些干部泡病号房时才会来烧钱,光是住几天都要万把块的坑人地方,就算是真骗子也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吧?   然而那位曾先生却没给他思索的机会,直接在门外拐角处的落地窗前站定,开口说道:“你是否还记得昏迷之前看到的情形?”   听到这问题,魏阳一愣,不由挑起了嘴角,略带讽刺的反问道:“看你铲除白毛僵吗?”   曾静轩微微皱起眉头:“那不是僵尸,是人胄。”   说着他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一眼,解释道:“所谓人胄乃是一种邪祟,若是把惨死之人的尸身放置在凶煞之地,又尸首分离,尸身就会形成煞穴,有些成了气候的畜生会选择这种躯壳乘驾,从腔子中钻入体内,以尸身的怨气作为粮食,饲养精魂,而那些被占作巢穴的尸体也会不腐不朽,成为僵尸一样的怪物。这种人胄又分几类,其中胡黄犬柳最为凶险,你遇到的就是一只黄胄。”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开门见山,魏阳差点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这可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若是真正的骗术,此时不该是顺着老神棍的话头打蛇上棍,颠倒事情的黑白原委吗?他怎么会这么直接,没有半点花巧的说出这番话。还有那黄胄,魏阳轻轻打了个哆嗦,也终于想了起来,最后从那死人腔子中蹿出的东西的确是只黄鼠狼,腹部有道狭长的伤口,但是头尾俱全,还隐隐有些类人的阴森感,看起来真的不像个普通动物,难不成人胄之说是真的?   似乎猜到了魏阳的想法,曾静轩轻轻叹了口气:“也难怪你不信,人胄本来就是个半人造的怪物,没那么容易成型,开国以后没了战乱,更是罕见。这次偶尔遇到了一窝,意外之下才会让小的负伤逃脱,险些伤了你们的性命。不过这些跟你们关联不大,我想问的只有一样……”   曾静轩那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望了过来,直视着魏阳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你带的那枚符玉,是从哪里得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林正英:著名香港演员,香港影视演员及武术指导,香港僵尸电影始祖。   ☆、不情之请   这个转折之大,就连身经百战的小神棍也难免被晃了一下神,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什么符玉?”   曾静轩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挂在你脖子上那块玉牌,乃是龙虎山真传才会制作的法器,在玉上铭刻符箓,可以驱邪避凶,保护佩戴之人的安全。这次你碰上黄胄还能安然无恙,全都是靠这枚符玉保护。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魏阳这次是真有些傻了,不由抬手攥住了紧贴在胸前的玉牌,这块玉他从小戴在身上,是父母留给他的遗物,虽然玉质很是一般,雕工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从未让玉牌离过身,也是他唯一可以寄托哀思的东西。这么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牌,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什么龙虎山法器?然而那只成了精的黄鼬想要杀他的时候,的确有刺目白光闪现,帮他拦下了攻击……   迎上对方探究的目光,魏阳定了定神,辩解道:“这块玉是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从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龙虎山的事情……”   “等等,这是遗物?”曾静轩一愣,突然打断了他,“你父母是二十年前去世的?”   魏阳并未作答,而是有些防备的望了回去。曾静轩苦笑一声:“看来你确实毫不知情,就算是龙虎山本宗,会做符玉的人也不多,这块玉里蕴含的正是我姐夫张怀言的真力,他生前做得最后一块符玉本应由他的独子佩戴,但是当年我找到小齐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符玉的影子。也就是说,在姐夫遇险亡故之前,他曾经遇到过你的父母,并把符玉交给了你,而那也恰恰是在二十年前。”   “不可能!”魏阳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直觉说道,“我父母是车祸身亡,生前也不过倒卖些假货,怎么可能跟龙虎山扯上关系?!”   “车祸?”曾静轩反问了一句,“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爷爷亲口……”魏阳突然卡壳了,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爷爷魏长风从未跟他说过任何玄之又玄的故事,甚至言传身教让他知晓了大部分怪力乱神之说都是骗局,可是同时,老人又千叮万嘱,让他好好保护父母留下的遗物,别让玉牌离身。   如果老人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为何会让自己寸步不离一个龙虎山符篆?而如果老人相信这些,甚至知道内情,又为何从来不对自己讲起?要知道,他可是位旧社会的金点先生,妻子还是远近有名的神婆,若是想要了解这些的话,恐怕没人比他更具备接触的土壤了。难不成,爷爷对我隐瞒了什么?   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魏阳咬紧了牙关:“可是我爷爷也早就去世了,他从没跟我说起过这些事情。”   “那你呢?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吗?”曾静轩似乎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一句。   “我当年害了一场大病,忘掉了三岁之前的所有事情……”魏阳说不下去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所知道的,所信任的全部都是虚妄,为何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又为何从没人跟他说起……不,不对,还是有人说过的,他奶奶就说他妨家,妨大仙……   曾静轩这时也住口了,看着面前紧握玉牌、两眼发直的年轻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线索再次断了,他还以为这次算到了关窍,可是现在看来,依旧是竹篮打水,如果姐姐还在世……闭了闭眼,那抹怅然消失不见,曾先生又恢复了往日气度,沉声道:“我知道了,看来你也并不清楚当年之事,我们只能再想他法……”   “等等!”魏阳突然开口,“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吧?你不是说符玉本来是那位张天师的独子戴在身上,你还救下了他,他呢?他难道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曾静轩沉默片刻,拉过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他不记得了。”   魏阳一怔,不由也看向那青年,虽然一直站在身边听他们谈话,但是这人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就像听到的东西跟他毫无瓜葛一般。魏阳还以为这是曾先生的弟子或者跟班,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己所问之人。   张了张嘴,魏阳干涩的从喉中挤出一句话:“他怎么了?也失去了当年的记忆……”   “他丢掉的一枚主魂。”曾静轩的声音低沉,透出一丝疲惫,“我赶到时,姐夫已经咽气了,小齐则浑身是伤,人事不知,这些年龙虎山和曾氏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召回他的魂魄,只得用秘术稳固其他两魂,让他能够自行习法,保护自己。只可惜,这法术用的有些岔了……”   并没有解释岔子出在哪里,曾先生顿了顿,低声说道:“我本想从你这里找些线索出来,可惜事与愿违……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魏先生,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不知你能否在这几个月内收留小齐一段时间呢?”   曾静轩的语速不快,吐字也很清晰,然而听完之后,魏阳还是茫然的重复了一遍:“你让我收留他一段时间?”   “没错,我现在还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时间送小齐回去养伤,他这种情况我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请你照顾他一段时日,不论什么条件都好说。”   曾静轩的声音非常诚恳,然而魏阳却不自觉的把目光转向了那个据说是失了魂的青年,他安静的就像一块石头,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锐意和杀气似乎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空白,衬得那张英俊的面孔也木了几分,像是什么无机制的生物。   掌心的玉牌似乎有些发烫,魏阳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我见过他除妖,那时候他似乎跟现在不太一样。”   曾静轩点了点头:“负伤影响了他的魂阵,会让他的思绪更加迟缓,可能需要一点调养,不过你放心,小齐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   “那我呢?你就不怕我害了他吗?”魏阳问得有些嘲讽。   “没有普通人能伤得了他,而且,你戴着符玉。”   一块由张怀言亲手制作的符玉。魏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抿紧了嘴唇。   曾静轩却像看透了什么,淡淡说道:“你仔细考虑一下吧,等会儿我再去找你。”   心头突然生出一阵烦躁,魏阳晃了晃脑袋,抬脚准备往病房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扭头问道:“你真的是个‘过路阴阳’?”   曾先生微微一怔,突然有些自豪也有些苦涩的笑了出来:“我不是,这代的过路阴阳是小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亲生姐姐,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魏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过身,一瘸一拐的朝病房里走去。   看着那道背景消失在拐角尽头,一直宛若顽石,矗立不动的张修齐却微微一晃,似乎想要跟上去,曾静轩抬起手,拦下了他:“小齐。”   张修齐扭过头,面无表情的望了回来。   “我知道,那是你爹做的符玉。”跟面对魏阳时截然不同,此刻曾静轩身上的精气神似乎都散去了,变得苍老而疲惫,“你还记得符玉,对吗?”   “符玉。”像是在回答问题,又像是喃喃自语,张修齐低声重复了一遍。   看着对方泥胎木偶般的表情,曾静轩闭了闭眼睛:“小齐,你不能再跟着我了。舅舅还要去找杀害你爹的凶手,那对你而言还是太过危险……”   二十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在找那次惨案的凶手,找那个可能禁锢了外甥天魂的原因,可是设在张修齐身上的固魂阵却出了些问题,阵法虽然能让他学习道法,行动如常,却也助长了他心头的执念,让情绪趋于失控。   作为龙虎山和曾氏两族著姓的血脉传人,张修齐本身就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那场惨剧让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掌管神智的“天魂”,却留给了他一个无法更改的执念:杀尽一切他所见到的妖物邪祟。   不知是父亲的惨死导致这种变化,还是失了阳魂会对阴气更加敏感,张修齐变了,变得有些难以掌控。若他是个正常人,不过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天师传人罢了,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个丢了魂的木偶,是一柄过于锋利,却又不会保护自己的利剑。七魄未丧,又没了六欲干扰,当然可以让道法突飞猛进,但是放任他遵从本性去厮杀,恐怕剩下的二魂七魄也要马上烟消云散。他们想过很多办法来阻止他,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跟他有些血脉关系的自己外,从没有人让他生出半点亲近之意,更别说寸步不离的跟随了。   谁能想到小齐居然会对那块符玉产生反应,也许留他在这里会更好些。自己要找的可是那个坏了禁地法度的人,肯定也会出现更多凶险情况,若是带着他,难保不会让他陷入险地。   长叹一声,曾静轩伸出了手,拂过青年额前柔软的黑发:“小齐,那是你爹做的符玉,你能待在那个带着符玉的人身旁吗?乖乖听话,不要乱跑,只要几个月时间就好,等我抓到了坏人,一定会回来接你,帮你重塑神魂。”   像是听懂了对方的话,张修齐低低喊了一声“舅舅”。曾静轩笑了,眼角一弯,带出深浅不一的细密皱纹,他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肩膀,柔声说道:“放心,那小子聪明的很,我想他会答应的……”   这次他算的虽然依旧不准,却也称不上全错,二十年过去了,一线曙光终于出现,怎能不让他腾起希望……   慢吞吞走进了病房,魏阳跌坐在病床上,刚才捏玉牌时用力过猛,他手心的伤口已经再次崩裂,渗出点血来,染红了白色的纱布。但是这种程度的疼痛却让他心底有一些安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陷入更糟糕的漩涡之中。   孙乘风这时也挣扎着转过头,一脸捉急的问道:“阿阳,曾先生是怎么说的啊?他有教咱们的意思吗?”   魏阳扯了扯嘴角:“估计你开什么价他都会认。”   “嘿!要钱有什么用啊,授人以渔懂吗?”老神棍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就差拍大腿怒骂了,“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等会看老叔的!怎么也要学点压箱底的……”   魏阳静静坐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能除白毛僵的?”   “当然是看到的……”老神棍一撇嘴,“你别不信啊,我醒来的时候亲眼瞅见曾大师挖了个坑,把一具开膛破肚还没有头的尸体给戳坑底了,我一看就吓了一跳,那尸首不就是咱们撞上的吗,都烂成那样了还没留一滴血,那还是人吗?大师他直接拿五寸钢钉哐哐一通钉,那尸首就自己烧起来了。若是别人看到怕是搞不清他想干什么,可是咱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这是在打旱骨桩嘛,僵尸都得这么对付!”   老神棍说的振振有词,魏阳唇边却露出一点苦笑,看看,这还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随便转述一下就成了另一副模样,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东西呢?他还有机会找到真相吗……   没有理会老神棍的唠叨,魏阳坐在病床上,再次轻轻握起了双拳。   ☆、收留   由于唾沫横飞说的太激动,当曾静轩再次走进病房时,老神棍硬是没能刹住闸,那张老脸滑稽的扭曲了几秒后才哼哼唧唧又歪在了病床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曾…曾先生…哎呦…你看我们这……”   曾静轩没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年轻人,魏阳并未开口,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结果当然不出曾先生所料,他收回了目光,彬彬有礼的对孙乘风说道:“这次实在抱歉,耽误了孙先生店里的工作,这样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让修齐留下来一段时间,帮你照顾一下店铺,他学了不少龙虎山道法,又是三僚曾氏传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孙乘风顿时傻眼了,这跟他想的可不一样啊!不过老神棍的反应多快,立刻咧嘴一笑:“那太好了!不是…哎呦…我是说,令侄看起来就一表人才,一定是个好手啊…哎呦…你看我们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店铺,太屈才了……”   “哪里的话,不用给他开工资,给个地方住就好。”太明白孙乘风话里的意思,曾静轩微笑答道,那淡淡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风度翩翩,诚意十足。   孙乘风的确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仔细打量了一下曾先生的表情,他就明白过来这可不是托辞或是客套,而是这位曾先生真想把外甥留下来帮他打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且不论对方的能力如何,总不会比滑不留手的曾先生更难缠吧?大的明显不好骗,如果留下个小的说不好还真能套出点绝学,而且自己康复之前是肯定不能接活了,太影响形象,但是有魏阳这个小骗子,再带上张修齐这个真行家,说不好比自己在时更能捞钱呢,这俩又都是晚辈,到时候闯出名堂就说是他孙大师的徒弟,这可不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吗!   一想到这里,老神棍笑得牙花子都呲出来了,连连点头:“住处好说,我家里还有一间客……哎呦!”   这次是太兴奋不小心真的碰到了伤口,老神棍疼得一哆嗦,那边魏阳就已经接上了话茬:“孙叔,就让他跟我住一起吧,正好我最近也要搬家,新家地方绝对不小,足够齐哥住了。”   听到这么上道的话,孙乘风简直都要翘大拇指了,看来魏阳这小子已经领悟了他的思路,就是,还是要多多住在一起才好套话,万一拿到了什么真传,以魏阳跟他的关系,那还不是顺道学起来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聪明人出马,总不能让小凤或者他家那个傻儿子当密探吧,那俩人也不是这材料啊!   老神棍顿时精神大震,话锋一转改口道:“没错,还是让张小哥跟阿阳一起住吧,两人年纪相仿,还是更方便啊!”   由于太激动,这老东西连装样都忘了个干净,曾静轩也不拆穿,从善如流道:“也好,修齐还从未这么历练过,对他也是件好事。”   他并没有说张修齐曾经失魂的事情,魏阳暗自记了下来,看来如果那什么魂阵恢复到常态,让这个冰疙瘩冒充正常人还是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天魂”到底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这边魏阳暗暗琢磨着怎么跟人相处,那边曾静轩已经打住了话题,不再跟老神棍敷衍,走到张修齐身边,他俯身跟对方耳语了些什么,就抬头冲魏阳一笑:“小魏,这段时间修齐就拜托你了。”   魏阳站起了身,笑着点点头:“曾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齐哥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他甚至都没开出什么条件,就这么干脆的应下,曾静轩唇边露出了点笑意,面带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不在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张修齐看着那道渐渐隐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他的眉形也非常出色,剑眉笔挺,给那张冰冷英俊的面庞平添几分果敢和锐意,可是此刻微微皱起,却多了一点古怪的孩子气,他的身形也动了下,似乎想要跟上舅舅的脚步,但是尚未迈开步伐,视线又转回到魏阳身上,像是在犹豫该如何选择,最终,他没有迈出那步,依旧笔挺的守在了魏阳身边。   虽然那张冰块脸没有丝毫变化,魏阳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微乎其微的动作,冲张修齐一笑:“齐哥,要不我们先下去吃个午饭……”   孙乘风在一边插嘴:“哪用那么麻烦,阿阳你也是的,刚撞了车,乱逛个什么,赶紧躺下歇着,我给小凤打过了电话,让她从饭馆里捎点肉粥和小菜过来,医院里的东西忒难吃了……呵呵,对了,阿齐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她单点给你?”   张修齐当然没有回答,老神棍倒是不气馁,继续叽叽呱呱跟人搭讪,魏阳在一边看着对牛弹琴的俩人,不由笑了笑,往后一仰,躺倒在了病床上。   虽然遭遇了不算小的一场车祸,但是魏阳最终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倒不是赶时间,而是老神棍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赶人了。   “呵呵,没啥大碍就要赶紧回去工作嘛,整天让阿齐在这里陪床也不是个事儿……”老神棍笑得有点难看,偷偷给魏阳使着眼色,实在是受不了整天放个电冰箱在病房里了。   这两天他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张小哥是个十足古怪的家伙,整天板着个脸,对人爱理不理的,冷高值简直要刷到天上,还守在魏阳身边寸步不离。一起出去吃饭、散步什么还是小事,晚上还要搭张床陪护,怎么劝都不肯离开病房。若是换个笑容甜甜的小妞也许还好,但是被这么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小伙子时刻紧盯,简直让人消受不起,这不,老神棍终于使出釜底抽薪的办法,直接把魏阳赶走了。   “嗯,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孙叔你就在医院好好养着,店里还有我们。”魏阳并没什么异议,他也是闲不住的命,如果不是之前昏迷太久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估计早就逃回家了。   赶紧走吧!心里怒吼着,孙乘风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似模似样的说道:“回头也让阿华那小子来医院转转,这死孩子,老子都伤成这样了他还待理不理,还不如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动声色拍了一记马屁——当然,照旧没得到任何反馈——老神棍笑眯眯的冲魏阳招了招手:“阿阳,我有话跟你讲……”   魏阳凑了上去,孙乘风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他妈是参闭口禅呢,老子跟他说话都待理不理的……”   “闭口禅那是佛家的玩意。”魏阳也压低了声音,笑着答道,“说不好人家就是这脾气,天师嘛,哪能不故弄个玄虚。孙叔放心,有我在呢,回头一定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你晓得就好,还有别忘了出任务的时候编个身份啊……”气稍微顺了点,老神棍赶紧嘱咐要紧事。   魏阳轻轻一笑:“都是您老的徒弟,放心好了。”   一大一小俩神棍不动声色的交代完毕,孙乘风拍了拍魏阳的肩膀,呵呵一笑:“行了,回家再好好养养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孙叔放心。”魏阳直起了身,走回到张修齐身边,冲他笑了笑,“齐哥,咱们走吧。”   张修齐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跟在魏阳身后,走出了这间雪白的病房,两人并肩向医院外走去。   ☆、同居首日   所谓的新房还没到手,魏阳回的当然还是那间出租屋,由于出院的时间略晚,到家已经是傍晚了,这栋筒子楼依旧保持着漆黑和安静,就连守在门洞前的那伙人都没怎么变化,为首的中年男子抬头打量了张修齐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连眼神交汇的意思都没有,也难怪,魏阳轻笑,他身后这人不论是眼神还是步态都跟真正的普通人天差地别,对于这些老江湖来说,轻易不会来招惹的。   虽然只是几天没有回来,但是再次踏上那条又窄又挤的通道时,魏阳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一样。轻松绕过七扭八歪的自行车把手,他对身后人叮嘱道:“这里有点黑,别撞到边上的东西。”   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张修齐没有碰到任何杂物,走得甚至比他这个老房客还要顺畅,连个多余的步子都没迈,像台精密到了极致的机器,魏阳一耸肩,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带人走进了自己的狗窝。   出租屋里还是如此的家徒四壁,关上房门后,阳台那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再次响起,乌龟老爷不紧不慢的爬了出来,带着湿湿的爪子印,慢吞吞挪到了魏阳脚边。   “对不住,这两天有事没能回家,让你久等了。”摸了摸老爷的背甲,魏阳很有诚意的道了歉,顺手指了指身边那人,“这是新房客,会跟我住一段,可别咬人家。”   说完他又笑着对张修齐说道:“这是我养的乌龟,名叫老爷,齐哥你也别踩到它,这家伙脾气不怎么好。”   何止是不怎么好,老爷连人都咬过,对待访客的态度全看心情,连他都搞不懂这乌龟是怎么养出的一副坏脾气。然而这次乌龟老爷倒是没露出什么敌意,慢吞吞爬到了张修齐脚边,伸长脖子嗅了嗅他的裤脚,又慢吞吞的爬开了。   魏阳诧异的一挑眉,不由笑了出来:“看不出你还挺招它喜欢,真是难得。”   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放好,魏阳先让张修齐坐在了他那张破书桌前,又给乌龟换了食水,才打了个订餐电话准备吃饭,附近毕竟是居民区,餐饮业相当发达,不一会儿两份盒饭就送来了,有荤有素,除了油大点看起来还挺香,魏阳当然不会挑剔,直接把其中一份推到了桌对面。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张修齐拿起卫生筷,不声不响的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其实非常端正,每一筷夹起的分量都一模一样,咀嚼的速度并不很快,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会夹起另一筷子,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灵巧的手指稳稳的操纵着筷子,像是某种仪式或者舞蹈,让人心情不由平静下来。魏阳歪头看了一会儿,突然从自己的饭盒中夹了块胡萝卜过去,对方的筷子微微一顿,停了下来,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突然被陌生人投食一样,警惕中还有些疑惑,不过片刻之后,他像是适应了过来,继续举起筷子不紧不慢的用餐。   魏阳嘿嘿一笑,握着简易塑料勺开始往嘴里扒拉饭菜,他手心的伤口还没长好,暂时用不成筷子,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跟身侧那人成了鲜明对比,速度上自然也是,一直到他填饱肚子,擦过书桌,又沏好了茶时,张修齐才吃完晚餐,规规矩矩的用纸巾擦了嘴,起身扔掉空饭盒。   “要看个电影吗?”虽然知道对方多半不会回答,魏阳还是尽了地主之谊,张修齐并没有搭理他,也不像在医院那样坐着发呆,而是从旅行包里拿出了黄纸、朱砂和毛笔,霸占了唯一的书桌,摆开阵势。   “这是干什么,画鬼符?”当看清楚对方想要干什么时,魏阳很是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这木头人居然会画符这种高端技能,更没想到的则是张修齐居然开口回答了。   “不是驱鬼符。”他的声音微冷,却答得十分认真。   魏阳一怔,马上猜出他可能根本不懂画鬼符是个什么意思,不由挑眉一笑:“那是什么符?”   “固魂阵。”只说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张修齐就进入了状态,手腕微微一提,柔软的笔尖印在了黄纸之上。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几十秒才能牵出一条细线,似乎他持得不是一支轻巧的毛笔,而是有着千钧之力的重物,绘在纸上的纹路一点一点展现,不像是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左右对称的道教符箓,更像是一个古怪而繁复的圆,一点点枝蔓勾连,紧紧糅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画完了最后一笔,笔尖在圆心一点,随着这动作,纸面上突然有东西晃了一下,像是有一道光从纸中跃出,扑进了张修齐体内,魏阳差点没叫出声,狠狠眨了眨眼,却发现那张纸又恢复了原样,还是平平无奇的黄纸红线,看不出半点古怪。张修齐随手把这张纸拿了起来,摞在旁边,又自顾自的画起另一张来。   被这么一打岔,魏阳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得有些脚麻了,不由苦笑一声,跌坐回床上。在这人面前,他总是会失态,就算知道这是池过于冰凉深邃的寒潭,依旧会被那清澈的水面吸引,忍不住向下望去。若是张修齐有那么一点点神智和警惕,他恐怕会保持得体的距离,可是这人根本就是块失了魂的木头,对他全不设防,自然也就怂恿了他的好奇心。   这情况可不怎么对啊,在心底叹了口气,魏阳艰难的收回视线,不再搭理那个画鬼符的天师,抱起电脑开始关注本地论坛,现在他当然知道了怪力乱神并不一定都是假的,却仍然不想放弃神棍这个很有钱途的本职工作,毕竟对他而言,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在网上大海捞针总是很难,不一会魏阳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一指禅用的噼里啪啦,把外物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边是沙沙的书写声,一边是噼啪的按键声,不知过了多久,坐在书桌前的张修齐突然站起身,把文房和画好的符箓一一收拾妥当,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套洗漱用品向洗手间走去。   魏阳傻愣愣抬起了头,这是要干嘛?难不成他想洗洗睡了,可是现在才9点半啊!果真不一会,张修齐就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面容依旧英俊而冰冷,只是额前那几缕湿发让他完美的气势有了些破绽,并不理会魏阳的目光,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套卧具,弯腰拍了拍床上的枕头,搭上条干净的枕巾,直接在床边坐下,开始换起睡衣。   “等等!”魏阳这时才反应过来,“你现在就要睡了?还想在床上睡?我给你准备的有地铺……”   张修齐的手停下了,面无表情的看过来,虽然只跟他相处了两天,但是魏阳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懂他眼神里的含义了,那分明是两个大大的问号,无辜的令人发指。对视了半天,魏阳苦笑着搔了搔后脑勺:“祖宗,败给你了。”   像是看懂了魏阳的退让,张修齐又垂下了眼帘,一丝不苟的脱下外衣,之前在医院时他都是和衣而睡,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没了顾虑,没有半点停顿,魏阳这时却很难非礼勿视,倒不是说对方的身材有多吸引人——好吧,肌肉锻炼的是很不错,但是还不到让人嫉妒的地步——而是他满身的伤痕让人不由自主投注目光。   张修齐是带着伤的,之前杀黄冑时显然也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左肩伤的最重,绷带缠了好几圈,裹住了大部分肩头,其他则是些零零散散的小伤口,有些刚刚结痂,还泛着不健康的肉红色,但是这些都没有那道横跨腰腹的伤口扎眼,只见一条宛如蜈蚣的长长疤痕横穿了他的左胸,一路向下直切右腹,像是把这具躯体劈成了两半,又强行黏在一起,看起来狰狞而惨烈。   魏阳眨了眨眼睛,默默移开了视线,他知道面前这人年幼时曾经遭过难,甚至丢了个魂儿,但是他不知道原来他还受过如此重的伤,重到险些丧命。张修齐却不在意对方的目光,脱下外衣后又拿起棉质睡衣,一丝不苟的穿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安安稳稳的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过了大概二十秒,他又睁开了眼,看向傻愣愣站在床边的魏阳,冷冷开口:“关灯。”   魏阳:“……”   认命的关上了灯,魏阳看了眼鸠占鹊巢的某人,深深叹了口气,也去洗了把脸,把地铺摊开,窝在了黑暗的角落里继续上网。房间里安静的要命,张修齐睡得极为稳当,似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呼吸微弱,匀称有序,如同一种若有若无的白噪音,没过多久,魏阳居然也觉得眼皮沉沉,奋力和睡意搏斗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关上了电脑,一旁乌龟老爷慢吞吞的从厕所里爬了出来,悠然向自己的小窝爬去,窗帘没有拉严,一道银白的光芒洒在水泥地板中央,像是给它铺就了一层银色的小路。   仰躺在地上,魏阳轻轻一笑,他本以为自己要很久才能习惯房间里多一个人的感觉,谁知不论是他还是老爷,都自然而然的把这人纳入了自己的领地范围,曾先生是料到了这点吗?舒了口气,魏阳闭上了双眼,沉浸在夜色温暖而静谧的怀抱之中。   不得不说,地铺的褥子还是薄了些,当魏阳隔日醒来的时候,背部传来一阵让人糟心的僵硬感,挣扎着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抒发感想,他就僵在了当场,只见距离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床边,张修齐正襟端坐,正一脸肃然的看向他。   “卧槽,你怎么坐在这儿!”尿都差点被吓了出来,魏阳咬牙切齿的问道。   “我饿了。”张修齐答得非常简练,伴随着话语,还有一声轰隆隆的腹鸣。   魏阳:“……”   大爷,我真是要给你跪了!有些抓狂的拿过手机一翻时间,魏阳又愣了片刻,差点想要去揉眼睛,他以为现在最多不过6点,可是看看表居然已经8点半了?他昨天可是9点多睡的啊,这都快一个对时了,难不成这硬邦邦的地铺还有什么催眠作用吗?   尴尬的放下手机,再看张修齐那张冷冰冰的脸时,魏阳难得生出了点愧疚,搔了搔睡得七扭八歪的乱发,他放缓了声音:“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起床的,不用干巴巴等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另一声腹鸣。   得了,魏阳数不清第多少次叹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跟我去吃早饭吧,门外卖什么的都有,管饱。”   最终他们选了小区门口那家油条炸得最地道的路边摊,两碗粥五根油条,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魏阳把一根油条塞进了嘴里,软硬适度,焦香可口,边嚼边含含糊糊的说道:“不够要跟我说啊,我再去点。”   张修齐没有理他,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饭,姿态之正经,就连油条这种地摊货都能吃出高档中餐的味道,魏阳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挖了勺糖扔进了对面的碗里,又大大方方的搅了搅,张修齐又停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阳就笑着说道:“他家的粥熬得好,放糖最好喝。”   张修齐放下了筷子上的油条,慢慢端起粥碗凑上去喝了一口,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看着对方微不可查的舒展开了眉眼,魏阳心中似乎也晴朗了几分,又夹起油条大嚼了起来。   ☆、生意   “阳哥!”看到魏阳的身影,孙木华一溜小跑的窜了出来,“这么早就出院,还是该养养嘛,反正店里也没啥事……”   “就你这态度,孙叔怎么可能放心扔你一个在家。”笑着跟宅男打了个招呼,魏阳随意指了指身旁那人,“喏,这就是你叨念的龙虎山天师了,最近都会跟我一起上班,你叫他齐哥就好。”   “齐哥好!”孙木华顿时两眼发亮,深深鞠了个躬,谄媚的简直让人看不过眼。张修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停半秒就又转开了视线,打量起房间内的摆设。   魏阳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献殷勤的孙宅男:“别费劲了,咱们这小天师可是油盐不进,上去闹小心人家削你。”   “阳哥,阳哥,这位张天师是不是真像我爹说的那么厉害?!我擦,看看人家那气场,酷炫啊!会画符引雷吗?桃木剑怎么没带在身上?咱们要不要去买身道袍,还有朱砂、糯米、黑驴蹄子之类的装备……”孙木华显然陷入了某种妄想状态,跟个脑残粉一样在魏阳耳边叽叽咕咕,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去你的吧,当这是演电影呢?咱们可是环境咨询师,别给我串戏了!”魏阳见惯了这小子的不靠谱,下巴一扬,“小凤姐不在,你去给我们到两杯茶,还有以前听说过但是没敢干的单子和素材都拿来,店里总不能闲着。”   没了电灯泡晃眼,姜小凤当然扭着腰去医院跟老神棍厮混了,店里只剩孙宅男打下手,魏阳使唤起来自然毫不客气。虽然换了新男神,但是老男神的话依旧是金科律令,孙木华也不反抗,可怜巴巴的又多看了张修齐几眼,才一路小跑去祸祸他爹的好茶叶了。   这二货,魏阳轻笑了一声,扭头看向身边的大冰块:“怎么样,店里的风水布置如何?”   作为大小神棍的老巢,界水斋当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财位上的落地金蟾,堂上的梅花转运瓶和煞位的泰山石镇风水鱼盆,一样样摆设都安排的精巧别致,自然天成,让人不至于一眼就看出这里摆了不少法器,又不至于空空如也,连个彩招子都不立,简单来说,若是客人多少有点风水概念,那么这个会客室称得上处处都有玄机,件件都能扯出名堂,把显山不露水表现的淋漓尽致。   对于这间屋子的摆设魏阳还是非常满意的,不过是随口一问,没话找话。可是张修齐却答了,还答得非常认真:“没用。”   魏阳:“……”   就算你小子知道点真东西也不用这么给人拆台吧……无奈的叹了口气,魏阳又换了个问法:“那怎么才能有用?你会布风水局吗?”   张修齐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半点动作的意思,魏阳不由好奇的追问了一句:“怎么?改风水不太好弄,需要什么法器吗?也不用太麻烦,只个准确的财位就行了。”   财位顾名思义,就是给户主招财进宝的方位,一半可以摆放金蟾、鱼缸、神位之类的法器,算是风水界最通用的四方之一,只可惜这个财位往往要跟年份、生辰、地理结合,真正能算准的不多,故而风水界人人都会摆财位,但是真正发财的却始终是少数。   张修齐眉毛都没动半根,冷冰冰答道:“折寿,舅舅不让。”   短短六个字,让魏阳瞬间就闭了嘴。这一刻,他倒没觉得对方是在用什么托辞,而是想起了爷爷曾经说过的话,这世界上也许真有能夺天地之灵秀、改凡俗之命运的风水大师,但是这等人物绝不可能轻易出手,任何帮人改命改运的事情都牵扯甚大,轻者减寿,重者暴毙,而那些外间传得神乎其神的东西,比如明朝的天寿山、清朝的东西陵,终究都是有大缺陷的,就算能保住一时半刻,也逃不脱被人发丘掘坟的命运。如同始皇陵、唐乾陵那样的存在,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因而在古代,肯替人布置风水局的并不很多,更多鼎鼎大名,比如郭璞、杨筠松之流大师,还是以“救助”为主,可以帮人避煞,救人性命,但是帮人一夜富贵、飞黄腾达,却少到可怜,功德是用来攒的,而不是用来败的,若非至亲好友、救命之恩,又何苦折损自己的寿数,为他人作嫁。   然而手握权柄的达官贵人们不肯作罢,愚夫愚妇们更是愿为一些蝇头小利挣个你死我活,为了满足这些人的需求,才有了半腥半尖的风水算卦一脉,一半心理学一半地理学参合着,做不了准却也坏不了事,满足了大众渴求的精神寄托。而原先那些除煞秘法,则被“你有大祸临头”这个骗局中最常见的迎门杵代替,真正行家使出来的惊天手段都成了骗子们最好的标榜,让风水本身笼罩上了一层难辨真假的神秘面纱。假借古人名讳的风水伪作层出不穷,历代“大师”前仆后继,但是能够真正起到作用的风水局,恐怕不比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概率要高。也正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原因,魏阳才会选择踏入一腥到底的路数,与其去碰那只死耗子,还不如磨尖了爪牙,扑到什么算什么。   只不过在他们这个神棍的世界外,显然还有另一套行事法则,就如三僚村六大姓,就如他们推举出来的“过路阴阳”。奇迹也许会发生,但是它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正是因为发生的概率太低,不是任何人都能见到的。   摇头笑了笑,魏阳也不再追究这个问题,领着张修齐向楼上走去。他的办公室就在老神棍隔壁,这时孙木华已经殷勤的倒上了茶水,满屋都是四溢的清香,他一边屁颠屁颠把两人让了进来,一边偷眼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天师大人。   魏阳挑了挑眉:“木头!资料呢?”   孙木华这才反应了过来,干笑着把夹在胳膊下的册子递到魏阳的书桌上:“阳哥,就是这些了,都是悬案级别的,有些传得神乎其神,也不知是那些工作室自己吹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事。”   孙宅男是见过自家老爹做局的,更别说还有魏阳这个手法高妙的小骗子,常年浸淫在这种环境里,再傻也该知道传言未必是真。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你看鼎鼎大名的龙虎山天师都在眼前了,这玄学的世界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嘛!   “木头!”魏阳好笑的打断了孙木华那过于炙热的窥探,“别傻站着,这几天店里没接到什么客户电话吗?”   孙木华脸上一窘,收回了目光,结结巴巴说道:“还,还是有的,海超公司的梁老板约我爹去看风水,还有王老板和程区长想请饭局,对了阳哥,那个严小姐前两天也打来电话了啊,那凶宅你还要接手吗?”   听到这个魏阳顿时精神一震:“当然要接,我这新家可全靠她了!”   “可是那里真死过人啊……”孙宅男的声音里满是犹豫,“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婴灵,我觉得风险度还是有些的。”   虽然整件事情基本都是魏阳一个人炒热的,但是在他下手之前,朝阳小区里的确是跳楼死了一个人,还是从最最不吉利的13楼跳下来的,之前全无征兆,又选了相当诡异的时间和地点,让人不得不疑,更要命的是那位严小姐也的的确确是打过胎的,若说没有半点问题,就连孙木华本人都是不信的。   魏阳却笑着摆了摆手:“木头你还嫩,正是因为死得是未成形的胎儿,我才敢放心去下套,齐哥,你说胎儿的怨灵能够成煞吗?”   “不能。”张修齐的声音很淡,不算冷若冰霜,但是也没有什么音调或者情绪上的起伏,让第一次听到他开口的孙木华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心底的敬畏感直线上升。   魏阳却笑了:“你看,天师都说不能了。”   这点魏阳的确是知道的,而且知之甚深。只因“胎儿”这个概念,在古典玄学范畴是没有神智可言的。胎并非是真正的人,甚至都没有长成真正的人类器官,三魂七魄都不健全。故而在任何□□法典籍中,都没有针对婴灵的说辞,顶多是修内丹的流派里有在体内孕养婴儿的概念,修成也要婴孩有了神智,才算功德圆满。   而且在古代,自然流产率始终居高不下,更不用提那些为了生男孩溺死女婴的地区了,如果真有婴灵,怕是太多人都会折寿。至于那些真正被人豢养的“小鬼”,至少也要是个真正瓜熟落地,超过三岁的幼童,孩子只有到了这个年岁,身体机能才开始健全,有了清晰的神智和思维,才会生出怨念和执念,成为一种咒力,在泰国养小鬼不正是这个思路的实证吗,至于后来流行的古曼童,若是真能起作用,怕是泰国乃至整个东南亚都要出大乱子了吧。   故而婴灵之说,归根结底都是脱胎于现代的流产一条龙行业,算是用鬼故事劝人向善的一种,就跟《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或者那些警告人提高警惕的都市传说一样,言鬼即喻人,属于“应许而存”的产物。针对这种善意的“骗局”,魏阳会怕才叫见了鬼呢。   冲有些踯躅的孙木华笑了笑,魏阳安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就算真的有鬼,天师不是还在我身边吗?齐哥,这次可是为了咱俩的新家,怕是要劳烦你了。”   可能由于不是正经的提问,张修齐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孙木华,又看了看魏阳那张古香古色的仿黄梨花书桌。魏阳顿时一窘,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无奈的冲孙宅男挥了挥手:“我和齐哥还有些事要商量,木头你就先去守前台吧,如果再有人找老头子,就说他出远门,肯让我接的我就去看看,不行就等孙叔回来吧。”   眼看还没舔够新男神就要被人赶走,孙木华显得特别依依不舍,一步一挪的往外走去,都站在门口了还可怜巴巴的说道:“阳哥,如果你们真去降妖除魔,能带我一个么……”   魏阳直接站起身,走到门边,冲对方微微一笑,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这不死心的小子。”关上门,魏阳笑着回过了头,“齐哥,你要是……”   好吧,不用叮嘱了,魏阳无奈的发现张修齐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了装文房的小包,把里面的朱砂黄纸一样一样摆在桌上,霸占了整张大书桌,开始继续他的画符大计。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怠慢,难不成这玩意还真有稳固魂魄的作用?不过想想也是,只画了一天,这冰疙瘩开口的几率就大了不少——虽然还是只对他开口,不搭理别人——如果真到了曾先生所说的“恢复常态”,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不由想起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场面,魏阳深深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才把那个杀气毕露、锋锐无比的男人晃出了脑海,眼前这人冷归冷,但是绝对没有半点威胁性,乖的就跟那些久经训练的警犬一样,只有外表不容亲近,内里却听话的要命,跟那人简直是天渊之别。   自嘲的笑了下,魏阳这次倒是没有再看天师画符,而是拿起那叠资料,坐在一旁悠闲的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乾陵:武则天和丈夫高宗合葬之墓,也是中国唯一的双帝陵,唐十八陵中唯一没有被盗的一座,相传选址之人乃是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是赫赫有名的风水星象大家。   迎门杵:也叫头道杵,一种江湖黑话,就是设局之后吸引那些路人留下的法门,或是彩口或是手段,只有信了这个才会继续听下去,直至最后被人榨取了钱财了事。   古曼童:来自于东南亚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法物,也被称为“金童子”或者“佛童子”,用佛法净化过小孩骨灰和一些佛教圣物制作成为孩童的样子,经过僧人或法师加持,使堕胎或意外死去的孩子的鬼魂入住,交与善信供养,可以保家宅平安,和传统的养小鬼还是有些区别的。   嘿嘿,带上外挂才好去作死咩=w=   ☆、凶宅   再次见到严小姐时,这位光鲜亮丽的“职业”人士已经换了一副行头,简单低调的长袖长裤,清汤寡水的素颜马尾,除了硕大的黑眼圈和过于蜡黄的面孔外,就跟个刚刚出炉的新鲜大学生似得,一点都找不到当初的时髦风韵。变化更快的,则是她的态度。   “魏先生,呜呜~~我已经快不行了呜呜呜……”这次可顾不上什么梨花带雨了,严小姐上来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要不是隔的有些远,估计都要抓住魏阳的袖子不放了,“这段时间我就没睡踏实过,那东西,那东西就是不肯离开呜呜呜!我去庙里求了个佛像,花了不少钱,还让大师开了光,为什么就没用呢呜呜,我这两天打你的电话也没人接,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我被吓跑了吗?魏阳不由莞尔,鱼儿都上钩了他怎么可能跑。不过自己遭遇车祸的事情肯定不能直说,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他很有风度的解释道:“正是为了解决严小姐的事情,我才专门去山里待了几天,请师兄出山。严小姐,别看我师兄年轻,他可是有家学在身的,跟龙虎山很有些干系,也是我们这一辈最杰出的天才。”   说着他扭头冲张修齐说到:“张师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严小姐,实在是这次遇到的事情太过凶煞,才要劳烦师兄你出马一趟,帮小弟压压阵。”   小神棍的介绍可称得上一本正经,张修齐也没搭腔,只是冷着脸看了那女人一眼。一直心神不宁的严小姐直到此时才发现魏阳身后还站着个人,而且是位极为英俊的冷面帅哥,她的泪水立刻就收住了。女人都是视觉的动物,若说魏阳这样的斯文精英还比较常见,张小天师这样的冰冷高傲型可称得上万里无一,电视里那些大腕小腕都未必有这个气场,被那副英俊容貌一衬,他身上的冰冷和疏离更是带出了几分超脱凡俗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小心肝儿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严小姐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嘴唇,后悔刚才哭得那么失态了。   所谓金点这行也是要看“人式”的,就是说要看先生的长相,越是仙风道骨、不似凡人,就越有来钱的可能,像老神棍那样的货色,如果不是长着一副好皮囊,再怎么努力都成就有限,相反长相过得去,这生意没开张就已经定了三分。而张修齐也有这么一副“人式”,而且是那种由内自外生发的顶尖气韵,这种难以形容的气场来自他身上的真功夫,也就是“尖货”,在普通的金点先生里是根本见不到的,就连他那个老江湖的爷爷都未必能模仿出来。有这么个彩招子戳在身边,自然要好好利用,魏阳早就算了个清楚明白。   轻咳了一声,他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快到午时了,我们就进去吧?”   此刻他们三人正站在朝阳小区外的一家咖啡馆前,是严小姐专门指定的地方,这小妞显然是怕了凶宅里的邪气,根本就不敢往里面走,这时也哭丧着脸一瘪嘴:“我,我就不能不去吗?魏先生,你看我这种体质最容易招脏东西了,有你们在就很好嘛……”   魏阳却没有放过她,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邪乃是自你身上而来,当然要从你身上除去才好。这就像修剪草皮,光是清除最上面的那层杂草是不行的,只要下面还有根,迟早还要长出麻烦。但是若是连根拔起,上面的枝蔓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严小姐你也不用怕,有我们在呢。”   说着,他还若有若无的显摆了下手里的木箱,一副专业到不能行的样子。   “好……好吧。”犹豫了半天,严小姐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抛弃好不容易从金主那里弄到手的房子还是小事,这段时间她天天晚上都睡不好觉,安眠药都不知吃了多少,不但没有太大效果,还弄得晨昏颠倒,连“工作”都没法正常进行了,看看那张高档护肤品都救不回的脸蛋,怎能不让她痛定思痛。就算破点财又如何,到时候低价把房子转给魏大师,既不会损失太重,也算结了个善缘,说不好还能求个可靠东西,以后就不会再被那什么婴灵缠身了。   看着这傻妞面上的表情变化,魏阳也打心底松了口气,捉妖骗局最关键的就是要让当事人看到现场,什么油锅炸鬼、凭空烧符,若是没了受骗者的目睹,也就没了那些玄妙意味。魏阳是走得风水路线,但是这些东西也是有涉猎的,当然还是希望严小姐在身边巩固一下效果才好,也只有这样,种下的心病才能被自己化解,达到心病心药医的目标。   看着对方彻底入套,魏阳温文尔雅的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人一起朝小区内走去。   刻意拉开了些距离,跟在严小姐背后,魏阳悄声对张修齐耳语道:“齐哥,到了地方你千万别吭气啊,万事都有我呢,如果有需要我让那小妞闪远点,方便咱们行事。声光效果什么的也不缺,这些我都准备好了……”   在来之前,魏阳确实已经做出了万全的准备——当然,不是抓鬼的,是骗人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张修齐不小心说漏了嘴,比如没有婴灵啊,一点不凶煞啊之类的话,不过这个他也不太担心,只因张修齐目前看起来虽然稍稍有些像个活人了,但是有话依旧只会跟他说,还多是回答问题或是提出要求,根本就没什么对谈基础,只要他不凑过去嘴贱,这冰疙瘩就会保持着完美的冷冻状态,没有什么穿帮的可能。心里有了成算,魏阳推了推颈上完美的温莎结,神情肃穆的跟在严小姐身后,向小区内走去。   又过了两周,小区里的气氛倒是好了不少,距那件惨案已经两个多月了,再怎么担惊受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特别是对大部分迷信思想不重的人。不过凶宅那栋楼下还是有些冷清,可能因为楼道和室外有些温差,再加上一点点的心理作用,走进楼后居然还有些凉飕飕的,严小姐明显打了个哆嗦,颤巍巍的说道:“最近也有住户说见了鬼,前不久还有个小孩跑去楼道里玩,最后摔破了头,血都留了一地呢。”   这种高层住宅,还放心让熊孩子爬楼梯取乐,摔摔也是正常。魏阳脸上的神色却更凝沉了些,低声说道:“煞气无法外泄,最终会形成气旋,影响越来越多的住户。不过只要破掉你房间里那个凹风煞,再用法术清除婴灵的影响,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除掉这里的污秽,就能解决我身上的那……那玩意吗?”严小姐不由问道,其实这房子闹不闹鬼都无所谓,反正房子也是要卖的,她身上附着的小死鬼才是关键。   “有因才有果,若是除了因,果自然也会烟消云散。”魏阳回答的非常有神棍特色,不过严小姐心底却感觉安全了几分,就连刚才那阵寒意似乎都慢慢散去了,不由又壮了些胆色。   那边两人嘀嘀咕咕的交谈,这边站在魏阳身后的张修齐却抬起了头,看了眼挂在走廊上的八卦镜,又看了看电梯上不断闪烁的数字,眉峰微微一紧,面上露出了些冷色。   魏阳这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根本没有留意到张修齐的变化,自顾自带着严小姐一起上了电梯,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面对严小姐诧异的目光,他不由干咳一声解释道:“我师兄为人比较刻板,这些东西都要亲自看过才好,严小姐你别见怪。师兄,咱们还是先上去再说吧。”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恳求,张修齐默默转回了目光,一言不发跟着走上电梯,魏阳心底大定,转头对严小姐嘱咐道:“等会我们就要开阵,届时严小姐把家里的钥匙给我们就好,特别是厕所钥匙。”   像是被两人的气场感染,严小姐哆嗦了一下,从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魏阳,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魏…魏先生…那等会我呢?能,能不能帮我做个护法什么的,毕竟我这个……”   魏阳轻轻摇头:“在我们身边严小姐应该已经不受阴邪之力侵染了,尤其是有我师兄在,他乃是童男之身,又带着至阳四柱,普通邪祟根本不能近身的,不信你闭目稍稍感受一下?”   这个说法倒是大大出乎了严小姐的预料,不过静静体会,好像确实觉得耳边没了吵杂声,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心中不由又安稳了点,严小姐用力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两位了!”   “好说,这也算是积功德嘛。”魏阳那张故作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些安抚似的笑意,轻轻拍了拍严小姐的手臂。   没过几秒,叮地一声,电梯到了12层,三人鱼贯走出了电梯门,朝着那间“阴煞至极”的房间走去。魏阳亲自打开了房门,但是并不着急进门,而是在门厅处放下了手中的木箱,打开箱盖。   箱子本身就雕琢的古香古色,几个小木盒整整齐齐摞在一起,魏阳轻声解释道:“这些都是经过蕴养的桃木木心,能够提振法器的法力,严小姐,你稍稍靠后一些,我要开始了。”   说完,他也不再废话,打开其中一个木盒,轻轻一扬手,一把糯米飞溅在了地板上。这房间空置的时间也不短了,几捧米下去,竟然荡起了一阵灰尘,魏阳也不在意,拿着木盒边走边洒,不一会就铺出了一道白米小径,接着他轻轻踩着糯米,分别打开了各个房间的大门和窗户,这间户型还算不错,一阵穿堂风立刻呜呜吹了进来,转眼就扫去了屋内阴霾的气息。   严小姐睁大了眼睛,只见正午的光线透过两边窗户照了进来,洒落在大厅内,映的地上那些糯米都发出了细微的闪烁银光,之前在空中漂浮的灰尘也被一扫而空,变得清亮了几分。魏阳又转身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木质圆盘,上面刻着八卦太极图和三山五岳,看起精致无比,他向严小姐解释道:“这玩意名叫山河镇,正是对付凹风煞的利器,想要破这局,就要先镇住凹风煞,再解婴胎劫,等我布置好山河镇,就可以铲除五谷轮回之处的邪祟了。”   这种说法听起来简直不明觉厉,严小姐用力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眼中反正是精光四射,看起来激动无比。魏阳矜持的笑了笑,双手捧着山河镇走进了卧室,把小木牌挂在了正对卧室窗户的一侧,又在房间里撒了些糯米和清水,才施施然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厕所门前。   转身郑重的冲严小姐点了点头,魏阳开口道:“严小姐,请你稍退一步,站在我师兄身后,我就要开门了,若是有什么邪祟,也有我和师兄挡着,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眼看那傻妞神色惊惶的退了两步,魏阳微微一笑,扭了扭手中的钥匙,推开了那扇一直紧锁着的雕花镂空木门。   ☆、生变   严小姐这间房子装修的确不错,只是轻轻一推,木门就悄无声息的向内滑去,卫生间里的一切尽入眼帘。   作为二居室独卫,这间小小的洗漱间面积还算可以,但是洗脸池、淋浴和马桶加起来依旧占地不少,不过由于设计得当,造型时尚的洗脸池和几个现代简约样式的置物架很好的分割了空间,并不显得拥挤,反而有一种女性独有的精巧和细腻。   右边墙壁中间开了一扇换气窗,也位于建筑凹陷处,站在这里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对面淡红色的墙体。可能是太久没有收拾了,整个卫生间里传出一种湿漉漉、黏嗒嗒的腐朽味道,似乎有什么东西烂在了屋里,带出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这点魏阳是有猜到的,抽水马桶被堵几乎是人人都经历过的事情,既然能让人怕到这种地步,肯定会出现些表象,血迹冲不干净或者味道长久不散就是最经典的标识之一。他装作定了定神,从木盒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正色说道:“原来还有味煞,看来还要先除一下。”   说着他手上一挥,小瓶里淡蓝色的液体精准的抛向了马桶附近,这液体也是有文章的,会产生一些淡淡的白烟,去污除臭的能力也不弱,只要能让厕所里的空气有所改观……哗啦一声,水花溅落在了地上,魏阳刚想说些什么,情况突变!   “啊啊啊!”门外,严小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嚎,嗷的扑倒在地上。   魏阳吓的手上一哆嗦,差点没把小瓶子给扔出去,有些恼怒的扭过头,他呵斥道:“只是一些煞云,你嚎……等等!齐哥呢?!”   这一下可惊得魏阳出了身冷汗,自从曾先生留下了张修齐以后,他还从未远离过自己身边,现在怎么突然不见了!这时也顾不得装相了,他飞快的冲出门去,一把抓住瘫倒在地的严小姐:“齐……我师兄呢?”   严小姐这时已经哭了出来,牙关格格格格打颤,根本就吐不出囫囵话,只是指着旁边的楼梯口:“他他他,剑!他拿着冲了……呜呜!怎,怎怎么了?魏!魏大师!!”   卧槽!魏阳听到那傻妞语无伦次的话,头顿时大了一圈,他还真知道张修齐身上带着短剑,他特么还见过那神人拿剑砍黄鼠狼呢!可这不是个骗局吗你抽剑是做什么?!   内心全都是咆哮,可是腿却不由自主的软了,魏阳装作去扶严小姐的样子,顺势半跪在了地上,咽了好几口唾液才强作镇定的开口:“严小姐,你,你别怕……我师兄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什么隐情,才,才上去捉妖!”   说最后两个字时,他硬是狠狠咬了咬舌头才把话撸顺了,用力掐着严小姐的胳膊,他继续强撑着问道:“那,那你看到他身边有什么异状了吗?比如黑气、白光、煞气……”   严小姐张大了嘴,哆嗦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被对方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溅了一脸,魏阳伸手抹了把脸,满心都是狂飙的三字经,可是还没等他继续问话,只听楼上哐咚一声巨响,整个楼道里都带出回声,严小姐身子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魏阳其实也很想往下出溜,可是这他妈是在做生意啊!而且楼上到底是在干什么!   祖宗啊!我真给你跪了!魏小神棍第一次尝到了欲哭无泪的悲痛,可是现在根本容不得他多想,撑着墙壁费力站起了身,他稳了稳心神,努力摆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架势,十分冷高的对严小姐说道:“我要去看看师兄,严小姐你先呆在这里,等我们解决完了再来……”   严小姐只听了一半就饿虎扑食一样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魏阳的大腿:“大师!大师你不能扔我一个人在这里!”   黏糊糊的鼻涕眼泪都蹭到了裤腿上,魏阳气的差点没一脚把她踹开,运了好几次气才咬牙说道:“邪煞太凶!如果我不上去帮忙,师兄出了事儿,谁来救你!”   这话简直伟光正到了极处,严小姐一呆,魏阳趁机就把腿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快步朝楼上奔去。严小姐反应倒也不算慢,惨叫一声,哭着就跟了过去,不过实在是没法正常走路,几乎就是半爬着往楼梯上凑。听到后面的动静,魏阳一回头,吓得差点没尿裤子,这你妈气氛已经够可怕了,你还装什么贞子!   咬牙切齿的扭过头,他三步并两步往楼上冲去,边跑还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老子身上带着龙虎山的护身符呢,老子连黄鼠狼都不怕,老子怕你个鬼……鬼……齐哥!别逞强了出租屋其实住着也挺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连滚带爬窜上了楼,魏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只见1303的大门就像遭了龙卷风一样,合叶已经掉落大半,厚厚的防盗门耸拉着半垂在门框上,本来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多出了几蓬黑灰,还有七零八落的水泥和石灰块,也不知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张修齐手持一把银光灿灿的短剑,正半跪在地上,剑刃已经切入了水泥地面。   魏阳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这,这已经是私闯民宅了啊齐哥!你就不能动静小点吗?然而他眼前的眩晕感还没褪去,只见张修齐手上一扬,几片暗褐色的东西就飞了出去,哚哚几声轻响插入了卫生间的木门上,空气中像是有什么微微一缩,然后碰的一声炸裂开来,门整个被弹开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黑雾从厕所里冲了出来。   魏阳傻愣愣的看着眼前景象,只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可是有人却在他前面尖叫了出来,原来严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楼梯口,此刻吓得魂都要飞了,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尖叫,楼下也传来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被那魔音灌耳,又要担心物业甚至警察什么时候来凑热闹,魏阳反而把那阵眩晕感压了下去,狠狠一咬牙,站直了身体。   这时房间里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只见张修齐牙关一合,伸手在唇边一抹,一点嫣红粘在了他的指尖之上,伸出两指凭空在空气里画了个古怪图案,一个淡淡光圈在空中闪烁,那黑雾发出了吱吱两声惨叫,一撞,一缩,像是爆开了烟雾一样炸了个粉碎!这时严小姐也看傻了,根本忘了叫唤,场中竟然有那么一丝宁静,可是还没等门外这两人反应过来,一阵旋风呼的从破裂的木门中卷出,直直向门外扑来,魏阳此时脑中只剩下“快闪快闪快闪”几个字,另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却赶在了他行动之前。   “别躲!”   那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反而蕴含着某种杀机和冷意,魏阳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脚下跟生了根一样,眼睁睁看着那风呼的一声朝自己扑来,而此时,一道雪白的光芒出现了,他胸前挂着的符玉发出莹莹光芒,笼罩在整个门洞之中,就像一道光幕拦住了扑来的劲风,没有炸雷似得声响,也没有黑烟或者血雾,白光和劲风撞在了一起,似乎两道水波激荡出了一圈涟漪,只是一阵微不可查的轻颤,那涟漪散去了,有什么东西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了地上。   魏阳的目光不由向下看去,只见一只小小的虫子落在那里,说不出是什么昆虫,总之怪异的可以,可是问题时,这么大的阵仗都是个小虫引起的?科学何在?天理何在!   没有理会魏阳短暂的失神,张修齐已经走到了他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俯身把虫尸装了进去,又起身走到卫生间里,翻找了片刻,拿着一块小小的东西走出了房间。魏阳看着他的身影,嘴张张合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还,还真有……”   然后他突然打了个激灵,飞快扭头一看,只见刚才还叫得欢的严小姐已经翻着白眼昏倒在地,不由松了口气,扭过头继续酝酿说辞。这你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明明查过那开发商的资料,半点也找不出问题,而且也亲自来过这栋楼好几趟,怎么就没发觉有什么鬼怪呢……   千言万语汇成了两个字:“齐,齐哥……”   对面的青年默不作声的走到了他面前,伸手递过一样东西,魏阳一愣,不由自主接过,张修齐已经冷冷开口:“我饿了。”   魏阳:“……”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冲了上来,看到走廊里景象全都吓傻在了楼梯口,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男人哆嗦了半天,终于举起了手里的小保安棍儿:“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别,别乱来啊,我要报警了!”   魏阳:“……”   看了看身边用眼神求投喂的小天师,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严小姐和那群抖抖索索的汉子,魏阳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幸好没摔坏——沉声运气:“叫你们的经理来,我们已经除去了这栋楼的妖祟!”   ☆、收场   “本来我们是应严小姐之邀前来替她的房子祛除邪祟的,但是行法到了中途,事情却发生了变化,那煞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猛烈,竟然勾连了13楼坠楼者的冤魂,当场发作起来,幸亏有我师兄在,我二人合力才制住了邪祟,一举把他们绞杀。严小姐就在当场,如果程经理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她。”   “没,没错!”严小姐的双眼都哭成了核桃样,但是情绪极为激动,双手死死抓着沙发扶手高声喊道,“我亲眼看到了!13楼!13楼那个黑气就是被张大师亲手干掉的!后来魏大师身上还腾出了白光,要不是他们俩,我,我……呜呜!大师,大师,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性命啊!还有你们这些该死的奸商!房子这么有问题,是故意坑我们这些消费者的吗?要不是两位大师,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要找谁来负责!”   严小姐的声音高亢的几乎能震破玻璃,在场几位男士的气势都被她震弱了几分,唯有魏阳轻轻一笑:“因缘际会,若是没有严小姐的请求,我们也不可能铲除楼上的妖邪,这也算是一饮一啄了。”   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就跟演戏似得,然而在一旁看着的程经理却不敢插话质疑,他也算是建筑集团里的老人了,见识过的神神鬼鬼事件不知有多少,但是像朝阳小区里这么邪性的实在不多,别说有没有鬼,看看13楼那动静,就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这俩人带的也不过就是朱砂、糯米、符纸、短剑之类的玩意,怎么可能把防盗门都打掉了?而且听那些保安说,1303室的卫生间木门上还插着好几枚铜钱呢,每一枚都入木三分,还正好围在那个破洞旁边,没有工具想做出这种效果,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今人证物证均在,实在是由不得他不信啊!搞建筑业嘛,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风水经验的,这次徐总跳楼的事情在小区内造成的影响也太坏了,如果真能把那些妖魔鬼怪清除干净,对于他们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程经理反而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严小姐房间里是出了什么煞呢?”   严小姐顿时闭上了嘴,要是让人家知道是被婴灵引来的祸事,事情就麻烦了,还要损她自己的个人形象。建筑业里的人各个面子都广得很,不小心往金主圈里一散播,她这“生意”就别想做了。魏阳却像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叹了口气:“严小姐也是被13楼牵连进去的,那栋楼本来就有很严重的凹风煞,严小姐又是乙辰水命,不巧犯了些忌讳,才会被那跳楼的怨灵影响,只是就连我也没想到,楼上的怨气竟然会这么厉害,一触即发,引来了如此祸端。”   严小姐心底不由一喜,顺着魏阳的话头就搭上了腔:“就是!如果不是魏大师帮忙,我不知要被这破事祸害多久!你看看我这眼睛,都成什么样了!我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买了房,怎么就碰上了这么倒霉的事情呢呜呜呜……”   眼看严小姐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程经理不由也头痛了起来,但是面前这两位大能他是实在不敢得罪,偷眼看了看魏大师身边那位面色冷凝的师兄,程经理终于咬了咬牙:“其实如果几位肯配合一下,这事还是很好解决的。你看我们这种搞建筑的也真是惹不起这样的问题,现在网上吹得那么凶,如果真传出有邪煞那就不好收场了,偏偏这次还闹的这么大……唉~~实在不是我们不肯相信您二位的功劳,只是大家都有难处,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由魏先生和张先生再设计一套风水方案给我们,最好温和一些,有点‘传统’味道,反正是做做样子嘛,好歹堵一下那些人的嘴,至于严小姐……”   看了看那肿眼泡小妞,程经理嘴角一抽:“我们会退还一些房款给您,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哼!就你们这房子,姑奶奶还不爱住了呢!我已经决定把房子送给魏先生了,多谢他这次救我一条命!”严小姐说得极为铿锵,程经理却双眼一亮:“魏先生准备搬到我们小区住吗?”   “嗯,虽然已经除去了邪祟,但是事情总要管到底,万一再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好及时解决。严小姐的房子我们是准备接下了,也算是为了这小区几千人的安全着想吧。”魏阳答得极为诚恳,甚至还冲严小姐笑了笑,“不过一码是一码,房钱还是要付的,总不能让严小姐遭受这么重的损失。”   “啊,如果魏先生肯亲自来住,那我们13楼的房子可以白送……”程先生激动的脱口而出,魏阳却一摆手:“13楼暂时还是不要住了,晦气虽然已经除去,但是万一再有什么事发生,说不得又要生变。为了防止意外,还是把房子封了,等到3、5年后晦气戾气彻底散尽,这件事的风波也慢慢过去,再住人才比较好。”   开什么玩笑!13楼可是真闹鬼的,白送他也不要啊!程经理却感受不到魏阳内心的咆哮,反而怔了怔,把他的话当真了,面上露出些钦佩神色,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犹豫道:“那么这样行不行,魏先生就接手严小姐的房子,房款我们会代为支付,直接退款给严小姐,作为补偿。但是这件事还要请几位代为保密,就当成是正常的转手房子好了。”   这下对于三方都有了交代,严小姐可以拿到补偿作为封口费,魏大师则能免费住进小区保护这里的安全,而他们也能省下一大笔遮口费和除妖报酬,简直划算到不能行。   对于这个提议,严小姐自然是满意的,全额房款都回来了,还彻底遮下了婴灵那档子事,也不会亏待大师,简直是白来的好处,矜持的眨了眨核桃眼,她柔声冲魏阳问道:“魏大师,我觉得这样安排还可以,您说呢?”   魏阳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边的张修齐就皱了皱眉,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魏阳眼疾手快一把就按在了他的膝盖上,沉声说道:“师兄,我知道,交给我吧,马上就好。”   阻止了张修齐开口,魏阳轻轻嘘了口气,扭头郑重的对程经理说道:“程经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行一般不是这么行事的,且不论你们和严小姐怎么安排,我这边恐怕还要再详谈一下,特别是那个所谓的“风水方案”,肯定还不能一口答应下来。”   看到张大师皱眉,程经理就心知要坏,想想也是,就算再怎么年轻,人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风水大师,这种捡便宜一样的处理方法当然会惹人不快。程经理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精,心里立刻就转过劲儿,赶紧补充道:“都怪我,说得太笼统了让魏大师你们误会……哈哈,严小姐那间房子肯定是要送给您二位的,但是其他我们还另有安排,绝不会亏待二位,请大师千万别见怪……”   魏阳笑了笑,似乎有些满意,施施然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如此就好。这次我们师兄弟实在是耗费过多,恐怕要先回去修养几天,具体事宜等到改日再谈吧。”   程经理顿时有些着急了,连忙想拦:“魏大师,别急啊,怎么也得让我们请个……”   魏阳干净利落的一摆手:“不必了,这里是我的名片,若是你们有了具体定案,再联系我就好。”   看着魏阳站起了身,张修齐也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目光之冰冷,面色之难看,吓得就连程经理都不敢再开口了,连忙点头哈腰退到了一边,魏阳拿起自己那个木箱子,冲张修齐微微一笑:“师兄,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了会客室,没两步路,严小姐已经赶了上来,凑到魏阳身边低声说道:“这次真是太感谢魏大师了,你看我这边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如果以后碰到合适的客户,我一定努力给他们推荐您,就是我这个事……”   魏阳淡淡一笑:“严小姐,这次虽然平安解决了,但是以后未必都能如此,所以还是请你多多注意一下,别再犯相同的错误。”   “不会不会,以后绝对不会了!”严小姐答的飞快,“那我这……”   “已经没事了,回头我再给你准备一张护身符,只要不伤天合,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听到了魏大师的保证,严小姐顿时眉开眼笑——虽然笑得一点也不好看——矜持的咳了一声:“那魏大师回头记得联系我哦。”   魏阳一笑作罢,也不搭理这个傻妞,拉着张修齐就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出了小区大门,他身上才稍稍一松,不去端那个“大师”架子了。说实在的,刚才就连他都快虚脱了,被吓了个半死,又要硬扛着把戏演圆了,还要关注着别让小天师穿帮,心里压力何其知道,他背后的西装都快湿透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腹鸣,魏阳扭头一看,只见张修齐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心头莫名就是一松,不由失笑道:“齐哥,实在对不住,耽搁了这么久,我这就带你去吃饭……咦,你嘴边怎么有点血迹,有内伤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这时魏阳才发现张修齐薄薄的唇边染了点嫣红,心头顿时一抽,赶紧问道。张修齐却张开嘴,跟恶意卖萌似得微微吐出了舌尖,眼神和脸色依旧冷高的要命,简直就跟突然串戏了一样,魏阳不由一窘,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向对方舌尖,只见上面有一个不大的破口,还微微泛着血丝。眨了眨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精血?”   舌尖血相传乃是至阳之物,若是童子血还有加成作用,向来是各类文艺作品里抓鬼除妖的必备道具,没想到今天他也能看到用舌尖血除祟的一幕。张修齐缩回了舌尖,点了点头:“真涎液。”   看到张修齐这副模样,魏阳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一个凭直觉行事的木头人,跟刚才那个杀气凛然的除妖天师可是判若两人,也不知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轻轻叹了口气,魏阳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糖递了过去:“牛轧糖,花生味的,齐哥你先垫垫,咱这就去吃饭。”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张修齐难得有些发愣,过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糖果,剥开包装含在了嘴里。   “喜欢吗?”魏阳边伸手拦车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嘴里含着东西,张修齐照样没有回答,然而眉眼却微不可察的舒展了一些,任甜甜的味道融化在口腔中,盖住了那点血腥。   ☆、三彭   拼着老命折腾了一场,又比预料中的收获还要丰厚,魏阳这次也难得大方了一把,带着张修齐来到市里鼎鼎有名的聚鲜楼,鲍鱼、海参、对虾一通乱点,摆了一桌招牌菜,准备好好祭一下五脏庙。   张修齐这时看起来已经饿的不行了,压盘的凉菜刚刚放上,他就持起筷子吃了起来,连速度都比往常快了几分。魏阳无奈笑道:“齐哥,慢些,等会还有大菜呢,别吃这么多冷食……唉,咱们中午明明吃得也挺饱,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张修齐吃饭的时候向来是不说话的,魏阳也不是真想问出个所以然,其实他心底也能猜到,估计是施法消耗太大,需要补充体力吧,就跟游戏里放了大招要加红蓝药一样。由于刚才惊吓过度,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拿出了张修齐之前在凶宅里塞给他的东西。   刚才的情况实在是太混乱,他都没仔细看就给装兜里了,这时拿出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原来这玩意是一枚小小的玉蝉,只有两寸左右,雕工极为精致,连背上的透明翅翼和腹部细细的腿爪都清晰可见,更难得的是这块玉还是块真正的古玉,玉色莹润,包浆细腻,血沁已经均匀的渗透玉体,让它呈现出一种嫣红色泽,如果只是看雕工和玉质的话,堪称一代精品,但是真正的藏家却未必会把这玩意佩戴在身上。   只因这枚玉蝉乃是样葬器,一般置于尸体的口腔之中,被称之为“玉琀”。如此浓重的血沁,还是蝉型,这物件至少也是两汉前后的东西了,不知被古尸噙了多久,就算要收藏也是该放在保险柜里,偶尔拿出来把玩就好,哪像眼前这枚,上面居然还穿了孔挂着绳,显然是被人当成配饰带的。   “卧槽,这玩意是在厕所里捡到的?”难以置信的啧了下舌,魏阳撇了撇嘴,这玉市面上至少能卖到百来万吧?还是有价无市那种,也不知是从哪个黑货点里流出来的,怎么会被人遗忘在凶宅里呢?不过只是一琢磨,他手上一抖,差点把玉蝉给扔了出去,这不会是……跟那只诡异的小虫子有关吧?   浑身冒出了一层白毛汗,魏阳小心的又看了一遍玉蝉,不一会就发现那个挂饰穿孔处有些古怪,看起来只是打了个孔挂绳子的,但是里面却好像比看到的还要深邃,就像被什么东西洞穿了玉身。魏阳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抬头问道:“齐哥,今天咱们干掉的那只小虫子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吧?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不会是传说中的尸鳖吧?”   这两年盗墓相关的作品太多,关于尸鳖的描绘也就铺天盖地、层出不穷,向来是烘托恐怖气氛的利器。可是仔细想想,魏阳又觉得今天见到的小虫子跟影视作品里的不太相似,没有多毛的利爪和大螯,看起来也不很凶,反而有点像西瓜虫的变异版,细脚伶仃背部滚圆,只是色泽比较红就是了。张修齐收了那虫后没有解释也没有再拿出来查看的意思,闹得他都有些好奇了。   可能是小菜的垫底效果不错,听到魏阳的问题,张修齐竟然停下了筷子,不紧不慢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吐出两个字:“三彭。”   “三彭?”魏阳一怔,“你是说那虫子叫三彭?等等,这名字有点熟啊,让我想想看……”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突然“啊”的一声:“我想起来了!古人好像管三尸叫做三彭啊?这玩意难道是传说中的三尸虫?”   所谓三尸,就是指掌管人类“恶欲”的三只虫子,分别盘踞在人体上中下三个丹田内,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也是人产生痴、贪、嗔等欲望的根源。故而道家才有斩三尸的说法,如果想要修成正果,就要把三尸抹杀,祛除各种妄念。由于三尸姓“彭”,故而也有把三尸称作三彭的说法。而过去医、道两者是不分家的,所以也有些医家把三尸虫视为真实存在,称它跟鬼灵相通,能够引发外邪,导致一些查不出原因的身体或者精神方面的症状。   原来在乡下,还有不少老人说精神不正常是被三尸虫入脑了,没药医的。然而现代社会科学昌明,所谓三尸虫早就被寄生虫、脑神经紊乱之类的词汇替代,魏阳可是从没信过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   张修齐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自顾自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魏阳嘴角微抽,好歹三尸虫也算是种奇物了吧,还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制伏,这人的反应怎么如此稀松平常,就跟打死了只蟑螂一样。无语的又看了看那枚玉蝉,魏阳心底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东西恐怕真跟那个跳楼案很有干系。   也许是因为有人把陪葬的玉蝉穿了孔,才惊醒了蛰伏在其中的三尸虫,三尸虫又干扰了佩戴玉饰的徐总,导致一场惨案发生,只不过那人跳楼的时候玉蝉不知怎地被遗忘在了13楼,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神神鬼鬼的事件。而他自己带着龙虎山符玉,根本就不可能被三尸虫干扰,自然当这事都是一场闹剧,才轻松的下海准备捞钱。   “卧槽,这样一想,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不少邪祟了,只是身上带着符玉百邪不侵,才从来没有发现?这不是找死吗……”魏阳突然有些囧了,他还是专门干神棍的,这尼玛简直就是在河边蹚水啊,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符玉,我爹做的,安全。”张修齐突然插嘴说道,这次居然连筷子都没放下。   看着对方那张认真的帅脸,魏阳微微一愣,突然笑了起来:“行了,有齐哥你这个小天师在,我还怕什么。别忙着吃凉菜了,等等,热菜马上就到。”   随着他的话语,大菜不一会儿就开始上了,每一道都热气腾腾,带着扑鼻的香味。张修齐似乎没吃过多少海味,吃海参会皱眉,对着大虾居然都不知道怎么下筷子,魏阳乐呵呵的打起了下手,还顾虑到对方舌尖上的伤,把东西都放得冷热适度了才夹过去,一顿饭倒也吃得有趣,之前那场生死相搏顿时被忘在了脑后。   茶足饭饱后,俩人打道回府,往自己狗窝那张大床上一躺,魏阳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松了,这几天打地铺打的生不如死,还真让他怀念这软软的床垫。轻轻打了个哈欠,他对张修齐说道:“齐哥,吃得太撑我先眯一会啊,晚上记得叫我,咱们再去吃夜宵。”   说完他也没等张修齐回答,一头栽倒在了枕头上。张修齐的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走到墙边,打开了旅行包,把怀中那个装着三尸虫遗骸的小瓶子放在了包底深处的内袋里。这个包款式看起来挺时髦,但是内部一圈都绣着符箓,乃是龙虎山专供行头,张修齐从小到大早就用习惯了,动作井然有序,不一会就处理完一切,又翻捡出几枚铜钱和符纸带在身上,才拉上了拉链。   抬起头时,他看到脚边蹲了个东西,正是魏阳养的那只乌龟。也不知什么时候,老爷竟然来到了张修齐脚边,伸长了脖子似乎要往旅行包里探去。发现包又被拉上了,它也不着急,伸头看了旁边的陌生人一眼,又一步一挪爬到了床边,费力伸出前肢钩了下魏阳搭在床边的衣服。衣服本来就没放好,一下子从床上掉了下来,那枚玉蝉顿时从口袋里滚出来了。   乌龟想找的似乎就是这东西,慢吞吞的爬了过去,伸长脖子仔仔细细把玉蝉嗅了个遍,发出两声“呼呼”的叫声,似乎有些发怒,一爪就打在了玉蝉上。玉蝉滚了两圈,落在了张修齐脚边,他弯腰捡起那枚口琀,又伸手摸了摸乌龟背甲上冰冷坚硬的纹路,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除掉三彭了。”   像是怕乌龟听不懂,又过了好久,他补充了一句:“煞气,也是。”   这话换个普通人都不一定能听明白,但是老爷似乎听懂了,圆圆的脑袋上下点了两下,又伸长脖子蹭了蹭张修齐的手腕,才慢吞吞的爬回了床边,换了个方向,脑袋一垂,静静卧在了床脚处。   张修齐看了乌龟半天,站起身,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把衣服搭在椅背上,玉蝉则放在了书桌上。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跟往常一样继续霸占书桌画符,而是跟乌龟一起,静静的坐在床边,似乎在守护着床上那个熟睡的男人。   太阳慢慢落下了山去,魏阳睡得很沉,可能是精力耗费太多,根本就没有醒来的意思,不知过了多久,张修齐又站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进行自己的定点洗漱。洗漱完毕后,他换上了睡衣,把外衣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边,看了眼还赖在床上,已经蜷成一团的身影,他的眉毛稍稍皱了下,拍了拍另一边的枕头,躺了上去。   出租屋的床并不算小,两个大男人并排躺着也能睡下,只是稍稍有些挤了。张修齐动了动身体,让自己躺的更平稳些,手臂理所当然碰到了对方的后背,像是有点好奇胳膊上传来的触感,他眨了眨眼睛,但是终究没有挪开身体。   乌龟老爷慢吞吞的抬起头,有些发皱的嘴巴张了张,像是打了个哈欠,又一扭一扭向自己的水盆爬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诸病原候论》中记载:“人身内自有三尸虫,与人俱生,而此虫忌血恶,能与鬼灵相通常接引外邪。为人患害。其发作之状,或沉沉默默,不的所苦。而无处不恶; 或腹痛胀急;或累块踊起;或栾引腰脊;或精神杂错。变状多端。”   至于这文里三尸虫的设定,回头会慢慢揭开哒=w=   ☆、还有两只   魏阳是被尿憋醒的,膀胱里传来一阵压力,不太急迫,轻柔的提醒他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然而缩在床上,他又不太想动,似乎睡得太久,让浑身每一根筋骨都松弛了下来,只剩下困倦和懒散,根本不想离开这张让人舒服的软床。   还有后背也暖暖的,魏阳看着床边黑漆漆的地板,漫无目的地发着呆,又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抹让人心安的暖意……等等!怎么会有暖意!   意识终于搭上了弦儿,魏阳身体一僵,艰难的扭过了头,只见他身边睡着个男人,柔软的黑发散在额前,双眼轻轻闭着,呼吸平缓而安静,英俊的就像位等待被公主唤醒的王子。   然而看着这位“睡美男”,魏阳心中只有卧槽二字,现在几点了?齐哥你就不能自己打个地铺睡吗非要跟我抢床!木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又木着脸去厕所放了个水,当魏阳再次走到床边时,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这尼玛也太愁人了,张小天师什么都好,就是非要睡床这点让人纠结,你们搞抓妖的不是经常露宿野外吗?打打地铺不也挺好,哪怕换着睡床都行啊,总不能老让他这个屋主打地铺吧?然而这时要叫醒人,八成会被削一顿,也不知这家伙有没有起床气……   一阵夜风吹来,魏阳打了个寒颤,这季节早晚温差可是不小,他这间屋还在一楼,夜里地板又潮又凉,睡地铺背都快断了,他是真不想再打地铺了。看了眼张修齐那规规矩矩,双手放在小腹上的标准睡姿,他心下一横,不过就是挤一张床嘛!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看齐哥这棺材板睡姿,肯定不会踢他下床吧?   咬了咬牙,魏阳悍然又爬回了床上,这时他才觉出这种自己睡挺不错的大床,放上两个人还是有些紧张的,再怎么缩起身子,背也快要挨到对方了,硬挺着撑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今天的月光还算挺亮的,透过薄薄的窗帘映了进来,轻轻柔柔的打在那人脸上,平日的冷漠和刻板似乎都被夜色掩盖,只剩下有些孩子气的恬静柔和。   看着那张挺拉仇恨值的帅脸,魏阳有些发呆,如果没有失去所谓的“天魂”,这人又会是如何一副面貌呢?像曾先生那样神气内敛、沉稳大度?或者跟孙二货一样活泼好动、心思浅薄?还是变成一个高手高高手,就像电视里演的天师那样邪魅冷峻,酷的没朋友?   也许还是这样更好,他不是一个诚实忠恳,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家伙,与其被陌生人侵入自己的安全范围,不如换这样一个木头当同伴,简单率直,又安全可靠,还静悄悄的十分好养活,就像老爷一样。   轻笑了一声,魏阳转过身,也像对方一样把双手搭在小腹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在耳边轻柔的呼吸声中,继续沉沉睡去。   ……   下巴,好像,有点……硌……   迷迷糊糊中,魏阳觉得脖子那儿有点僵,下巴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又硬又结实,硌得慌,又有些诡异的温暖感。抬起手想要撑住床板,但是掌下居然有些起伏不平,还软硬适…度…卧槽!魏阳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只见自己就跟只树袋熊一样半趴在张修齐身上,下巴枕着对方的肩头,左手半搂在人家胸前,眼前那块深色的棉质睡衣上还有片可疑的水痕……   噌的一下,魏阳就弹了起来,跳下床去。看着床上睡美男那皱巴巴的睡衣,他那张脸都快裂了!老子二十几年养出来的好睡姿都被狗吃了吗?!而且都被蹂躏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没醒!   嗯?魏阳突然反应了过来,床上那人还真没醒!做贼一样摸出了手机,他一看表,好吧,才5点半,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可是记住了张修齐跟钟表一样准点的生活作息,每天晚上9点半睡觉,早上6点起床,雷打不动。   心头顿时一松,魏阳咽了口唾沫,又尴尬的伸出手抹了把嘴,把嘴角挂着的口水擦掉,又拨拉了一下草窝头,轻手轻脚的拿上钱包,偷偷出门买早餐去了。   半小时后,张修齐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像是感到了什么不对,就想伸手往肩头摸去。魏阳见状立刻狗腿的凑了过来:“齐哥,你醒了!我已经买回来早饭了,正好趁热吃!”   说着他递过了对方的外套,赔笑着说道:“睡衣这种贴身衣物就要经常洗嘛,齐哥快换个衣服,我这边还有洗衣机,等会一锅洗了晚上就能穿。”   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把衣服塞进了张小天师手里。张修齐眨了眨眼睛,他那脑袋反应本来就慢,这时被魏阳狂轰乱炸一通,又闻到了油条和肉包的香味,不由有些分神,乖乖的换上了外套,起身去洗漱了。   大大松了口气,魏阳赶紧拿起“脏”衣服,跑去阳台扔到了洗衣机里毁尸灭迹。等洗衣机轰隆隆的嗡鸣响起时,张修齐已经洗漱完毕,走回了书桌旁。魏阳赶紧又窜了回来,殷勤的招呼道:“齐哥,昨晚睡得还好吗?累了一天呢,当然要好好休息哈哈哈……”   张修齐抬起手摸了摸肩膀:“沉。”   魏阳:“……”   这尼玛是知道我犯了错误,还是单纯觉得肩膀被压得沉呢?心中暗自咆哮,可是面上不敢露出半点端倪,他赔着笑递过了筷子:“呵呵……齐哥你还是先吃饭吧……”   又是睡了个对时,魏阳这次倒是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跟着张修齐一起吃了个早饭,又把垃圾全部丢掉,走到书桌旁才看到了放在桌边的玉蝉。   “咦?昨天我把它拿出来了?”把东西拿起来把玩了一下,魏阳突然想到一件事,“齐哥,这里面不会再有什么东西了吧?能不能拿去卖呢?”   这只玉蝉虽然是葬器,又很可能是件黑货,但是他手头也不是没有销售渠道,就算贱价卖也能有个十来万入账吧?总不能扔在家里落灰。就是这玩意里会不会存下什么邪性的东西,若是还会伤到人,他心里可就过意不去了。   “没了。”张修齐淡淡答道,又补充了句,“还有两只,别处。”   “什么?”魏阳不由一愣,什么叫还有两只?   “三彭。”张修齐伸出手指,比了个三,点了点魏阳手上的玉蝉,“彭踞。”   又换了个手势,比了个二:“彭踬、彭跻,还有两只。”   魏阳身上顿时一寒,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三尸虫都是三只一组的?这里只是其中一只?”   这次张修齐点了点头:“上尸,好华饰。尸穴起煞,有三只。”   虽然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魏阳已经彻底懂了,这恐怕就是某处古墓里起了异变,尸体中的三尸虫没有直接灭亡,反而寄居到了陪葬品里,所谓的上尸彭踞就钻进了这枚玉琀之中,结果这邪性的古墓居然被一群盗墓贼给掘了,含着三尸虫的葬器也被挖了出来销赃,徐总不幸买到了这枚玉蝉,至于为什么会跳楼,呵呵,上尸可是管贪欲的,最爱财宝金钱,徐总这段日子的生意眼看是赔到底了,估计让那只小虫儿很不开心,就直接把寄主祸祸死了事。也亏得事后这玩意被张小天师发现了,否则一直落在那栋楼里,或是被其他人捡到,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问题。   不过既然玉琀里已经没了尸虫也没了邪煞,应该就可以卖了吧?魏阳轻轻抛了抛手里的玉蝉,露出抹笑容。他可没兴趣管那些盗墓销赃的人会遭什么祸事,更不想大海捞针去找剩下两只尸虫。就像他爷爷说的,盗墓本来就是伤天合的大过,现在那些盗墓贼也不顾当年的老传统了,什么不惊尸首,不扫荡墓穴,不拿含、握葬器这样的行规都不管不顾,没当场起尸已经算他们命大,至于碰上什么其他东西,只能怪自己命背,职业风险嘛。他可没有半点兴趣管这档子闲事。   冷冷一笑,魏阳把玉蝉塞到了口袋里,冲张修齐说道:“没问题就好。齐哥,是说朝阳小区那件案子咱们也要好好商量一下啦,毕竟以后是要住那里的,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嘿嘿,只要这单生意做好了,新房不说,怕是连新车都有了……”   兴冲冲往张修齐面前一坐,魏阳七手八脚的比划起来。   ☆、盘货   仔仔细细盘算了半天,又“征求”了张小天师的意见,魏大师终于制定好了收尾计划,准备先去文化街那边探路,目的地嘛,自然还是聚宝斋。   跟普通古玩店并不一样,聚宝斋其实是走批发零售两条线的,他家门路本来就广,货物成色和价格又公道,还有不少市面上比较难得的稀罕风水器物,深受小店主们的喜爱,故而去得稍晚一些,后院里早就开张做起了买卖。   这次来应门的就不是黑皮了,而是店里的一个小伙计,不过这伙计也是认识魏阳的,冲他抱歉的笑了笑:“阳哥来了,明哥他还在里面跟人谈生意,估计要等个几分钟。”   魏阳倒是见怪不怪,笑着答道:“是我来晚了,没关系,我先在外面转转。”   这时院里倒也有些客人,分门别类在货架前挑拣东西,由于都是开店的老板,各个都挺讲究,没有扎堆讨价还价,更不会打搅其他人选货。古玩这行嘛,买家都要靠自己的眼力,眼光好或是懂行的,就能拿到比别人便宜的价格,至于那些不懂装懂又爱充冤大头的,到哪里都是任宰的命。毕竟都是同行,谁也不想被人看低一眼,自然就不会凑上去讨人嫌了。   然而他们不会,有人却会。魏阳只是跟人聊了几句,一扭头,身边那人已经没了影子,接着他哭笑不得的发现,张修齐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放着玉石吊坠和手串的箱子前,看得十分专注,就连身边那个挑货的老板都没放在眼里。   这可是坏了规矩,那看货的老板倒是好涵养,并没说什么怪话,正好也挑完货了,冲看摊的伙计点了点头,转身就到柜台付账去了。那小伙计送走了一位客人,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生面孔,开口说道:“老板来看货啊?这边可都是A货,批发价380一件,要是拿得多了还可以便宜。”   这玉的品相看起来真是很不错,放在外面的店里,至少也要上千块一件的,不过放在后面这种批发市场,就是几百块的白菜价,至于究竟要“几”百,当然还要看买家的眼力,以及跟聚宝斋的关系。若是换个稍微精明点的买家,说不定会试着再搞搞价,但是张修齐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直接就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擦,黑卡!小伙计的眼顿时就亮了,直后悔刚才要价要的低了,毕竟能进这间后院的多多少少都跟聚宝斋有些关系,他也没好意思跟前面一样开价,谁知这竟是个不带还价的主儿,难不成是被人带来开眼界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他赶紧追问道:“老板需要几件货?其实后面还有更好的料子呢,不知您有兴趣再挑点吗?”   “小王。”一个声音赶在了他前面,魏阳苦笑着走过来,“这是我朋友,最近要在孙叔那边帮忙呢,打搅你工作了。”   小王一看来人,顿时把脸上那副职业笑容收了起来,干笑一声:“原来是阳哥的朋友,哈哈哈,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魏阳可是个真正识货的,这个聚宝斋里人人都知道,他带来的朋友,就算是冤大头,他们也不好直接下刀宰啊。暗道一声倒霉,小王也不好再吹他的A货了,张修齐却又往前递了递银行卡:“二十个。”   小王:“……”   魏阳:“……”   尴尬的伸出手,魏阳按住了那木头,低声说道:“齐哥,这些货多少都做过些加工,不值得花钱。你要想买玉,咱们到后面挑些好的……”   张修齐眉头微皱,半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要死玉。”   这话一出口,就连一旁的小王都尴尬起来了,原来这人看出了一箱子都是死玉?所谓死玉就是质量不好的B货边角料或者C货玉石,料场里都是论斤卖的,就算带上加工费也卖不上什么价钱,他们家是专门做玉石“加工”行当的,当然能轻轻松松把C货变成A货,只不过骗骗外行人还行,真正懂行的谁都不会上当。可是明明都看出是死玉,干嘛还要掏大价钱买呢?   魏阳也有些晕了,小心的追问了一句:“齐哥你就是想要死玉?这东西可不养人啊。”   别说不养人,这种加工过的玉料,能不害人就不错了,张修齐却认真的摇了摇头:“人不用,冤魂用。”   小王:“……”   魏阳:“……”   艰难的扭过头,魏阳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掏出了两张毛爷爷,递给了面前表情呆滞的小伙计:“小王,去捡20块C货吧,不用加工,造型也不讲究,是玉料就行。”   若论成本价,200块买这箱子玉问题都不大,别说人家还不挑加工,小王也不好说什么了,拿着钱就朝后面走去。魏阳叹了口气,把银行卡塞回了张修齐兜里:“齐哥,以后想要啥跟我说就好,犯不着掏银行卡。”   像是知道能拿到死玉了,张修齐看起来倒是有些高兴,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魏阳一撇嘴,暗自腹诽起了曾先生,黑卡都敢扔给这家伙,你是真不怕他刷爆卡啊。   这边耽误了一小会儿,那边黑皮已经快步从内屋走了出来,见了魏阳就咧嘴笑道:“哟,阿阳这都好久没来了,在哪儿发财呢?”   之前玉莲台那单生意做得不错,柳家老爷子很是夸赞了黑皮一番,又塞了好几样小曲儿雕的“破烂”过来,正愁得他没法子呢,见到小神棍顿时喜笑颜开,跟见到了亲人一样。   魏阳呵呵一笑:“明哥想的恐怕不是我吧,不过这次可不是买玉来的,是想淘些真东西,店里现在还有泰山石吗?”   黑皮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没想到,你也有要真货的一天。泰山石当然是有,想要几立方的?”   在风水业中,泰山石可是样重要法器,一般都是用来避煞驱邪镇地气的,像孔庙正殿大成殿,故宫里的太和殿都是用泰山石铺垫的地基,一般寺庙也会用泰山石镇四角,就连建国后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也是真正的泰山石奠基,可见泰山石在风水中的用途之广。只是这年头信风水的人越来越多,泰山石自然也就供不应求起来,若是敞开来供货,估计整座泰山都要被挖空了,故而家家风水店都有泰山石或者泰山石敢当,但是未必每一块都是真材实料。   聚宝斋这边自然也是如此,但是也要看是谁要,黑皮也不废话,带着魏阳就朝后面的库房走去。后面的库房是分里外间的,外间角落里放着不少泰山石敢当,黑皮却根本就没停下脚步,反而一直走到了仓库最里边,指着地上那堆黑黢黢的石头说道:“这些都是真正的泰山主峰原石,但是价位也有高有低,阿阳你也是懂行的,哥哥不多要你钱,普通纹路的三万一个立方,带花纹的八至十万,不能切割。”   这可是未经雕琢的山石啊,有些大块的一两米都轻轻松松,就这样漫天要价,可比一级汉白玉贵多了。然而魏阳没什么还价的意思,反而扭头向张修齐说道:“齐哥,你来选块?”   闻言黑皮不由看向魏阳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自从进门之后这人还没说话呢,魏阳看起来也没介绍的意思,很是让他好奇,现在怎么连选石头都找这人了,难不成是这次的主顾?   张修齐并没有理会黑皮探究的目光,只是踏前了两步,绕着那堆石头转了几圈,就从角落里摸出了块排球大小的石块,走了回来。   “这么小?”黑皮不由失笑,“这也太能省钱了。”   采集泰山石时多多少少会有些边角料,卖家自然也不会浪费了,就一起运回来,当成小摆件卖,只是作为摆件的往往不是造型敦厚就是峰峦明显,像这样圆滚滚的石型,怕还真没多少人会挑,一般都是捎带当赠品的。   魏阳也不看货,冲黑皮一笑:“就这块了。”   看小神棍这么干脆,黑皮也不好再说什么:“行了,这么个东西,一万块拿去吧,回头你要是再遇到王老板那样的好货色,可别忘了往这边带带。”   这情魏阳当然是要承的,然而他却没有马上付钱,而是从兜里一摸,掏出了样东西:“明哥先帮忙掌下眼,这玩意如何?”   躺在他手心的,正是那枚玉蝉。   作者有话要说:银行黑卡:也就是所谓的黑金卡,目前只有极少数银行提供的最高级别信用卡,不接受申请,只有银行主动邀请客户加入,还要收取极其高昂的年费。而拥有黑卡的用户,所在银行都会提供“全能私人助理”服务,银行的承诺是,只要想得出的,都能做得到。这种卡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然,肯定也是刷不爆的。   ☆、转手   玉蝉本身个头并不大,造型也挺简单,随意摆在魏阳手中,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然而黑皮只扫了一眼就惊咦出声,一把抢了过来。   “啧啧!好东西……啊呀,毁了毁了!”上手一摸黑皮就忍不住了,指着玉蝉上方的绳孔破口大骂,“谁他妈这么没眼力见儿,玉琀都往身上挂,他怎么不含嘴里呢!操,看看这雕工、这沁色,绝对的精品啊,怎么就有人这么糟蹋东西呢……唉!”   那声叹息绝对的情真意切,就跟他自己的宝贝被人祸祸了一样,魏阳不由一笑:“明哥,这东西还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黑皮答得飞快,“具体年份我断不准,看起来像是东汉末年,蝉身用得是阴刻线,但是跟正经的“汉八刀”又有些不同,既有汉葬的大方质朴,又不失细节处理,更难得的是玉质奇佳,妥妥的羊脂白玉,那时候全天下都在打仗,能用得起好玉的人家可不多,如此质地的好玉,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沁色,简直是万里挑一。可恨竟然给穿了孔,卧槽,暴殄天物啊!”   黑皮毕竟是个柳家人,手上的功夫且不提,眼力还是很过硬的,真正说起玉来也是一套一套,颇有些痴气,然而赞过之后,他又微微皱了下眉:“阿阳,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我看不像是正经渠道吧?”   的确,玉蝉这种器型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稍微有点经验的卖家就能一眼分出到底是佩蝉还是含蝉,能在这种标准葬玉上打孔冒充佩蝉,只可能是因为货品的来历不对,没法走官方渠道,才有人故意在玉蝉上穿了孔,冒充普通佩玉去骗那些冤大头销赃。   这种办法虽然简单粗糙,但是说实在也是有些门道的,至少可以肯定,普通盗墓贼是想不出这种法子的,也就是说这枚玉蝉经过真正的地下渠道贩售,很可能牵扯到了某种产业链。而区区一个含蝉就能做的如此精美,同一个葬穴里其他陪葬品的质量和价值也就不言而明了,还不知能牵扯出多大的势力,就魏阳这小身板,怕是搞不到手吧?   魏阳当然能听出黑皮话里的深意,但是他只是微微一笑:“也算是机缘巧合,无意间得来的。怎么样,明哥对这玩意有兴趣吗?”   这话肯定是托词,然而黑皮却管不了那么多,斩钉截铁的答道:“太有了!你要出手吗?”   “当然要卖,我对这些兴趣又不大,还是换些钱实在。”魏阳嘿嘿一笑,“明哥你是准备自己收,还是拿去销呢?”   若是自己收可以讲个友情价,若是拿去销,就要按分成来算了,这种货是绝对没法走明面渠道的,但是柳家人向来人脉广,倒也不怕卖不出去,就是分成费可能会高一些。魏阳也不是第一次跟黑皮打交道了,当然要问清楚才好。   黑皮这次更干脆:“20万我收了,阿阳你看如何?”   如果玉蝉完好无缺,20万怕是拿不下的,但是这东西本来就带伤,又是件标准黑货,20万已经是个相当厚道的价格了,魏阳大方的一挥手:“咱们兄弟还废什么话,钱回头打到我账上就好。”   三两句话,一桩买卖就谈成了,小神棍一分没花,反而倒找了19万回来,然而花了大价钱的黑皮显然比他还开心,伸手拍了拍魏阳的肩膀,很是承情。   谈成了一样买卖,魏阳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往旁边的工作间瞅了一眼:“对了,七叔今天不在吗?”   “拉着老伙计一起出去逛了,过些日子就回来。”黑皮笑着答道,“好像还跟你上次留下来的东西有些瓜葛,放心,那玩意出手了立刻就通知你。”   “哪里的话。”魏阳惦记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现如今他已经真真正正见识过了怪力乱神,开始有些担心那个所谓的骨阵是样真东西了,如果是真的,给七叔拿着可不太安全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明哥,等七叔回来了,尽快通知我一声,我找他有些事,上次那个东西,还是先缓缓再说吧,不急着卖。”   虽然不明白魏阳为什么会突然变卦,但是今天接了这么个好玉蝉,黑皮心里也挺高兴,满口就答应了下来。两人有说有笑向门外走去,后面张修齐抱着那块泰山石,木着个脸,就跟个尽职的保镖一样,稳稳的跟在两人身后,直到走出了院子,看到一边拿着个木盒子的小王,他才脚步一停,径直走到了小伙计面前,把手一伸。   小王本来是想把盒子给魏阳的,看到这冷高土豪竟然自己来取,不由尴尬的抽了抽嘴角:“老板,20枚,你点好了。”   张修齐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打开盒子的意思,只是轻轻晃了一下木盒,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回去。他不点,魏阳却是要看过的,直接从他手里取了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满满腾腾放了一堆玉石,大多是连雕琢都没有的下脚料,剩下几个样子实在称不上美观,不过好在都没加工过,一看就是正经的次货。   站在旁边的黑皮当然也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不由好奇问道:“怎么捎这么多下脚料,想自己回去练练手?”   “哪里的话,是齐哥想要死玉,才帮他淘了些。”魏阳有些无奈的盖上了盒盖,又把木盒还给了张修齐。   “死玉?”和小王不同,黑皮可是个玩玉的行家,听了这话眉毛就是一挑,凑到魏阳耳边低声问道,“你这位朋友,是个有真本领的?”   死玉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收纳冤魂的。玉本身就有通灵作用,然则收魂除煞却必须用质量最差的死玉才行,一者是美玉养魂,用来收怨灵,怕是会养虎成患,必须用死玉才能阻隔怨灵跟天地之间的勾连,不沾染灵气煞气。另一者则是这种收纳了冤魂的死玉,往往是要深埋处理的,万一被人挖了出来,没什么收藏价值的死玉当然不会被视作宝贝贩卖或者自用,封存的冤魂伤人几率也就降低了不少。故而不论哪个道派,都更爱用这玩意做一次性消耗的法器,省钱又省事。   只是如今真正会道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在玉石这个行当里,知道此事的人也就少之又少。然而行家还是有的,黑皮就是其中之一。今天魏阳那小子专门让这冷冰冰的家伙去挑泰山石,还专门买了死玉,说这人一点不懂行,他可是全然不信。   魏阳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人家姓张,是龙虎山那支的。”   这语气中可不乏炫耀,黑皮还真有点羡慕:“啧,早说啊!要知道这是个行家,那泰山石我自己就留着了……”   “得嘞,您老就别在这儿装样了。”魏阳随意摆了摆手,“回头有什么需要我再来吧,明哥记得告诉七叔一声那事啊。”   “放心好了。”   买到了需要的东西,魏阳带着张修齐离开了聚宝斋,向街对面走去,界水斋离这里不过半站地,然而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看到一排三辆车停在了界水斋门前,一辆宝马7、两辆奥迪A6,看起来颇有些先声夺人的味道。微微一挑眉,魏阳不由有些纳闷起来,这是来什么贵客了?   果不其然,刚刚走进店门,就见孙二货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阳哥,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操,有人来咱们这里踢场子了!”   踢场子?居然有人会来界水斋踢场子?就算心里有点准备,这答案还是闪得魏阳一怔,老神棍这人也算很低调了,又是个外来户,从来不跟本地这些风水大户起冲突,怎么突然就有人找上门了呢?   伸手止住孙木华的慌乱,他沉声问道:“你先别急,人是哪家的?”   “天德文化!”   这名字一出,魏阳顿时明白孙木华为何会这么紧张了,天德风水文化有限公司乃是晋省玄学界的几大地头蛇之一,不但跟开发商、市政府有密切关系,还有位传说中的郭大师坐镇。这郭大师早年曾经帮一位领导迁过祖坟,如今那位领导已经步步高升,坐上了省级大员的宝座,郭大师的名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一块金字招牌。别说是他了,就连他下面的徒子徒孙都不是一般人能得罪了的,再加上经营有方,这摊子一拉起来,天德自然也就不是那些混风水饭的小公司可以比拟的了。   不过这种集团事务化的风水公司,向来跟界水斋没啥瓜葛,怎么会突然找上门呢?魏阳还没想清楚,就见会客室里走出了好几个人,高矮胖瘦都有,把一个中年男子如同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那人年龄大概在35岁上下,身材瘦削,两鬓斑白,风度倒是不错,可以称得上骨骼清奇。   看到了魏阳进门,他淡淡一笑:“正主终于到了。”   ☆、踢场子   来人的口气淡淡,姿态却是不低,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高人一等的傲慢,然而魏阳并没被他唬住,大大方方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来我们界水斋又有何贵干呢?”   那人并没有开口,他身边站着的矮胖子却恶狠狠骂道:“小子,你是不是刚来本市啊?天德的生意也敢抢,不想在晋省混了吗?”   “抢生意?”魏阳眉峰一挑,“我可不记得见过你们中的哪位,而且风水圈里何来抢生意一说,不过是能者居之罢了。”   这话顿时引来一阵骚动,那群跟班眼看就要发作,为首的中年男人却轻轻一摆手:“好一个能者居之。我白峦行走江湖也有十余年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见过不知多少,没学会走就想跑,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下场嘛……哼哼。”   那两声冷哼里透出露骨的轻蔑,孙宅男虽然焦心又害怕,这时也冒出了些火,刚想说什么,魏阳已经抬手按住了他,微笑答道:“白峦?难不成是郭大师的那位高徒白峦白大师,真是失敬失敬。只是你这样的‘高人’,来我们这小地方为的又是什么?总不至于专程来摆下马威吧?”   这话说的不冷不热,很是有点嘲讽味道,白峦像是没想到这小子根本不认账,细长的眉毛皱了一皱,直接扔出句话:“难道不是魏先生先给我们摆了一道下马威?朝阳小区那件事,魏先生真是好手段,好胆量!”   听到朝阳小区这几个字,魏阳顿时反应了过来,他在处理严小姐的单子之前就知道已经有人在小区布过风水局了,却不知道这个局竟然是天德直系人马亲手而为,不过这家伙既没治住邪气,也没发现三尸虫的影子,“能耐”怕也有限吧?   心思急转,魏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那是白先生的手笔?啧啧,真是没想到,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何阁下费力去整治了一番,却连个名都不留,难不成是去学雷锋的?”   这话可戳到了白峦的痛处,其实这次朝阳小区之事恰好卡在了风水界“三不碰”的范畴之内,所谓三不碰,就是不碰凶宅、不碰命案、不碰私怨,只因这三样都需要实打实的真功夫,而风水业内从来都是腥架子多尖功夫少,什么生财转运荫泽后人,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展现出效果的,那时候钱早就赚到手了,就算有啥问题也可以赖在其他层面,总能自圆其说。但是这几样就不同了,带煞、带怨、带戾,能不能成先不说,一个不好就要惹祸上身,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正经生意的风水先生们当然避之不及,多半都交给和尚、道士或者骗子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处理了。   而这次的朝阳小区,恰巧就是个凶宅,不过白峦欠了建筑集团内部某位老总的人情,不得已才去搭把手,这还是因为他事先关注过这个“凶宅”的成因,多多少少也发觉有些人为炒作的因素在里面,才大着胆子布了个风水局。谁知布阵还不到半月,就被一个愣头青给搅和了,这小子还挺有胆量,硬说彻底解决了凶宅煞气,那他之前布的风水局岂不成了笑话?   这可是事关公司颜面、个人声誉的大问题,就算白峦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要来找找麻烦。界水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工作室,他还专门花时间查了查,老板孙乘风在圈子里名气并不很大,这次出手的竟然还不是孙乘风本人,而是他那两个徒弟,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对魏阳的暗讽,白峦的声音冷了下来:“大人不在,你们这些毛孩子就翻天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玩的那套小把戏也就能骗骗外行人,想要糊弄我们还嫩了点,这次天德在朝阳小区的布置也未曾扬名,就算你个不知者不罪,赶紧去把邀约推了,再登门道个歉,这事就算抹过,否则……”   “否则怎样?让界水斋滚出晋省吗?”魏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白先生是郭大师的高徒,就该知道风水界里是有真材实料在的,你可以欺世盗名、瞒天过海,却骗不了那些怨戾邪煞,这次朝阳小区的邪煞确实是我们一手解决的,自然也会继续做个彻底,不光是为了那些虚名,更是为了小区里几千户住家。白先生这算盘,怕是打错了。”   魏阳的声音清澈响亮,更是站在了大义一边,端是正气凛然。白峦差点都被气笑了,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傻子吗,扯出冠冕堂皇的大旗,我就要退避三舍?像是猜到了主人的心思,他身边那胖子又吠了起来:“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啊!信不信我们现在就拆了你这破店!”   “信,怎么不信。天德人多势众,家大业大,对付我们这小小的工作室还不是手到擒来?”魏阳语带讥诮,“要不要再来个三刀六洞给我们点‘颜色’看看?”   风水界再怎么说都有半只脚踩在文化圈里,跟黑社会一样赤膊上阵的毕竟是少数,胖子这一威胁,就已经落了下成。   “阿涛,给我闭嘴!”白峦忍不住喝了一句,旋即冲魏阳冷冷一笑,“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肯退让,那就当场见分晓吧。等你在朝阳小区布风水局那天,我会亲自登门观礼,若是你捣鼓出来的局没有起到效用……哼哼,那就别怪我白某人翻脸不认人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白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魏阳敢去布阵,他就敢带人去砸场子。所谓的风水局九成九都是摆设,能有多大用处只要是业内人士心里都有数,如果界水斋里真有能人,他不会到现在都没听过这个小店的名头,而如果他们不过是寻常腥盘路数,这生意也就别想做下去了,天德会一手搞臭界水斋的名声,让他们在晋省无立锥之地。   面对这样图穷匕见的架势,魏阳没有半点退缩,反而收敛起了面上所有表情,淡淡点头:“白先生想要去看,我自然欢迎之至,只是到时别风大闪了舌头。”   这已经不是话不投机的问题了,白峦深深看了魏阳一眼,二话不说,带着一干手下呼啦啦走出门去,孙木华又气又急还有些后怕,他爹住院,怎么就碰上了这么大的麻烦,这要是闹砸了,界水斋可就要毁了啊!而且那朝阳小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目送那气势逼人的车队离开,魏阳伸手拍了拍孙宅男的肩膀:“木头,你别急,这次我是真有些把握的,朝阳小区的确有邪,这邪祟还被齐哥亲手除去了。”   “什么?”孙木华顿时瞪圆了眼睛,“真有鬼?就是跳楼的那个小区?卧槽,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去除妖的,怎么不叫上我!”   最后一句简直都是赤果果的控诉了,刚才的担心一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魏阳好笑的给了他一个响头:“叫你?就你那看鬼片都嚎的胆量,吓出个好歹我怎么跟孙叔交代。行了,回头给孙叔去个电话,让他别瞎操心,顺便躲严实点,别让人找着了。我和你齐哥先去准备一下法器。”   “还真有法器?”孙木华眼中绽出了精光,也不知前面那几句听清楚没有,伸长脖子就往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新男神怀里抱着的,那不会是……   “阳哥,小天师手里抱着的不会是块泰山石吧?”怎么也是神棍世家出身,孙木华还真认了出来那石头的来历,可是泰山石这玩意未免也太俗气了吧,就拿这个当法器?确定不是另一个腥局?   “你懂个屁,黄表纸、红朱砂、白糯米,几千年用下来还不都是这一套,越是经典才越是历久而弥新。甭在这儿添乱,赶紧滚去干正事!”   连哄带吓的打发走了孙宅男,魏阳轻轻吁了口气,这事可有些出乎意料了,其实他并不像面对白大师时那么底气十足,天德家大业大,对于界水斋的确是个不小的威胁,然而祸事都是自己惹出来的,真跟那群人认怂,以后他们的生意也就别想做了,更不用提,这次朝阳小区还真就是他们豁出了性命才除掉的三尸虫,凭什么花了真功夫却要为别人作嫁?这个亏小神棍是说什么都不肯吃的。   现在看来,之前做得计划怕是不大好用了,发愁的看了一眼抱着泰山石的张修齐,魏阳清了清嗓子:“齐哥,事情现在有了点变化,咱们可要拿出些真功夫镇镇场子才行,那啥,你说的那个风水阵,到底管不管用呢?”   之前魏阳跟人吵架,张修齐是一句都没有听懂,但是他那漏了魂的脑袋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看着魏阳略带恳求的目光,他慢慢垂下视线,摸了摸手中的泰山石:“磨圆。”   把泰山石磨圆?这可不在之前的计划之内,然而死马也当活马医了,魏阳牙关一咬:“是要把这石头磨圆对吧?我记得楼下工作间里有台打磨机,应该能派上用场!”   张修齐点了点头,能看出对方面上的认真,魏阳也不敢耽搁,带着小天师就朝楼下暗沉的地下室走去。   24变计   界水斋虽然只是个风水工作室,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上层的接待室、会客间、大师办公室,贵宾厅等等虚头,楼下还有个面积不小的地下室,分成了几个小间,专门放置做局需要的各类道具和造假工具。   说穿了,所谓的金点先生跟魔术师是有共通之处的,都要采取一些转移视线、迷惑心智的小手段,欺骗那些上门挨宰的客人,好取得玄而又玄的表演效果。比如测字先生掉包字纸的手法,比如相面先生断句拆句的绝学,更或者早年那些油炸小鬼之类的把戏,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手段也在日新月异,变得更加神鬼难测,就像孙大师常用的空手变干冰,燃香凝紫烟之类,各个都能取得出人意料的好效果,被孙大师引为不传绝学。   既然是这样的底牌,当然也不能交给陌生人处理,别说能不能达到理想效果,万一那些爱管闲事的工人嘴巴一松,把自己的老底给拆穿了,可就坏了大事,现在网络资讯如此发达,再给爆个光招来些记者……呵呵。   因而孙大师宁肯花些功夫亲自来做筹备,魏阳这个“天资卓绝”的助理自然也做了不少打下手的工作,对于这间地下室也就熟悉无比了。打开电灯开关,他把张修齐领到了打磨机前,有些担心的问道:“齐哥,这机器平时就是用来磨小件器物的,这块石料可不小,还不是正圆,这玩意能处理成吗?要是不行我再去联系个加工作坊什么的……”   张修齐却点了点头,直接把泰山石往工作台上一放,指了指地上:“水。”   “弄盆水来?”魏阳试探着问道。   张修齐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魏阳见状赶紧跑去把打磨机插上电源,又殷勤的拿过机器比划起来:“齐哥,你看这个是开关,这个是加速档,这里要凑到石头上,千万不能碰到手……”   然而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找到了口罩,规规矩矩带在脸上,从魏阳手里拿过嗡嗡作响的打磨机,弯下腰轻车熟路的打磨起石头。   魏阳不由一阵无语,这么“高科技”的玩意齐哥也会用啊?曾先生的教育范围到底是有多广……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确定张小天师是真的会使唤打磨机后,他才到楼上端了盆水回来。这才几分钟时间,工作间里已经弥漫开了一层淡淡的粉尘,幸好抽风机功率不错,不至于太过呛人,魏阳把水盆放在地上,凑到工作台边仔细看了起来。   这次盘回来的泰山石本就是个不太标准的球形,如今在小天师那双修长灵活的手中,已经慢慢显出了正圆轮廓。不过由于粉尘略大,石面上被磨得白乎乎一片,实在看不出其他东西,张修齐倒也不着急,每三十分钟就会停上片刻,拿起石球过水,清理掉上面的石粉,顺便休息一下机器。   如此打磨了整整一下午,水都换了七八盆,这次琢磨才算真正大功告成,当张修齐最后一次把石球放到水中后,就没有再拿起来的意思,魏阳不由好奇问道:“这就好了?”   张修齐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说道:“开阵时,点窍。”   石头也能点窍?魏阳顿时起了好奇心,蹲在水盆边仔细打量起那枚石球,不一会儿就惊讶的咦了一声:“齐哥,这球上有一对鱼纹?”   的确,刚刚放在工作台上时并没有显出端倪,但是石球浸入水中后,在水波和光线的反射下,浸入水底的那部分石面上就出现了一双似幻似真的游鱼纹路,两条鱼首尾相连,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如同活物。这到底是石头上原来就有的花纹,还是刚刚雕琢出来的呢?魏阳也有些说不好,然而看到这幕景象之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要做风水球?用泰山石?”   风水球也是风水界里的重要法器,一般放置在柱台上方,用水泵推动石球翻滚,有着“时来运转”的吉利寓意,更是一样求财的风水法器。然而一般的风水球都是用花岗岩、大理石、汉白玉乃至玉石制成,根本就没人会用泰山石这种“镇”物作风水球,而且他们之前商量的不是用泰山石镇压小区内的地气,达到除煞结果吗?换成风水球不论是寓意还是效果都相差甚远,这能好用吗?   张修齐却像是很有把握的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蒙。”   “蒙什么?”魏阳愕然反问一句,看了看泰山石,又看了看水面之下的游鱼纹路,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你说的是蒙卦?”   在六十四卦之中,山为艮,水为坎,上艮下坎即为蒙卦,具有天地初开、万物生发之意。魏阳的本业就是风水,不论是不是骗子,他对周易的了解都比一般人要深厚许多,理所当然就想到了这点。   像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小天师一直不带情绪的眼中似乎都透出了些闪光:“镇,借而镇。”   听着这家伙说话总是跟猜谜一样,但是魏阳却有些其他人都比拟不来的聪慧,以及风水必备的专业常识,一“镇”一“借”,他就明白了张修齐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风水界中,各式各样的阵法、口诀、不传之秘层出不穷,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都能落在四个字上,“镇、借、夺、毁”。   所谓“镇”,就是用法器、地势镇压邪祟,也是风水界大部分传奇故事的根源,一地风水不好,用镇法避煞,救助深陷邪地的百姓,向来是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杨公杨救贫就是以镇法名扬天下,各种风水读物、经本之中,破煞用的镇法也占绝大多数。   所谓“借”,则是整个阴宅阳宅系统的根本所在,就是借天地之灵秀为己所用,养人养气养生机。什么寻龙点穴、阳宅布局,统统都属于“借”的范畴,不过佳宅好寻,龙穴难求,这种事情多半要靠机缘,人人都借用天地谋自身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夺”便是在“借”的基础上进了一步,夺天地之造化,抢他人之福禄,若是阳宅不好,就找财位神位,抽取地气,助自己飞黄腾达,财源滚滚。若是阴宅不好,就填山造海、发丘掘岭,化伪龙为真龙,夺山川之气运,谋累世之贵盛。这个“夺”字可谓占尽了吸引人眼球的东西,也是从古至今那些崇信风水,想要逆天改命之人的终极目标,可以说风水一事会如此让人着魔,十有七八都是落在这个“夺”字之上。   最后就是“毁”了。毁灵秀,灭生机,绝荫祀,改他人之寿禄、断一脉之生机,这种毁法虽然阴狠绝戾到了极处,但是自古以来也是长盛不衰,毕竟有争斗就有各种各样的对敌手段,不论是巫蛊还是虐尸,用来整治敌人的手法也多到令人难以想象,这种暴虐的风水手法往往还会为祸一方,成为一种让人避之不及的可怕祸事。   在这四种手法之中,“镇”、“借”两法是不伤天合的,也是真功夫最多的两种。“毁”虽然极为凶戾,会让施法者有各种各样的天谴劫难缠身,然而这世界上肯为财死的依旧不在少数,故而“毁”法用得较少,但是真正能使出的往往都是尖盘。至于最大众化的“夺”法,才是真正腥盘汇聚,什么生财转运啦、桃花遍开啦、飞黄腾达啦,九成九都是骗局,只因“夺”并非自然天成,也是伤施法者根本的一种法度,若是没有达官贵人给出的重酬,又有几人肯为他人做嫁,如果这种“夺”法真的没有任何副作用,那世界上就没有风水先生这个行当了,所有风水先生都能升官发财、大富大贵,何苦还给别人打工呢?   魏阳虽然一直走得是腥盘,但是他对于风水基础的了解并不逊于任何行家,毕竟知根知底,才能模拟出像模像样的骗局,因此他对于这四法也是相当的熟悉,当初张修齐不肯为界水斋改财位,正是因为那属于“夺”法,而如今他想要使出的却是真正的化“借法”为“镇法”的手段。   想明白这点后,魏阳的眼睛也亮了,他还没见过真正的“借”法呢,跟“镇”法不同,成功的借法向来都会引起一些天地变化,形成鲜明的外部表象,如果能在外人面前用出来,那可是大大拉风的事情。对于张小天师,魏阳有种莫名的信任,也许是当初杀黄胄时震撼太大,让他有了点雏鸟效应,如今听到这句借而镇,真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嘿嘿,要得就是这个!”魏阳搓了搓手,“有齐哥你这个借而镇,这次咱们也要大大出一番风头才好,到时候可不能直接上去就布阵,还是要有些说头。白大师?这次一定要让他白着脸进来,红着脸出去!”   能看出魏阳的兴奋,可是张修齐并没有接口,而是微微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开口,魏阳已经反应了过来,连忙补充了一句:“齐哥你是饿了吧?也是,都忙了一下午了,咱们先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张修齐皱起的眉峰顿时又平复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魏阳居然发现自己能从那木愣愣的眼神中看出点开心,不由心头一囧,这算是被人培养出了条件反射吗?这小天师简直属于个不定时炸弹,威力强大是真的,但是什么时候爆,爆出个什么结果却很难预料,要是不牢牢看着,早晚有一天会让他这个老江湖也栽坑里。   无奈的摇了摇头,魏阳抱起盆里的泰山风水球,带着自家小天师打道回府。   还是那间出租屋,也还是路上稍的外卖,但是到家之后,魏阳先把人打发去了洗手间:“齐哥,你还是先冲个澡吧,这一身灰土的,吃饭也不卫生。等洗完了再开饭好吗?”   这口吻简直就跟劝小朋友一样,然而张修齐还真很听这一套,点了点头,带着几件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水声从里面传来,魏阳边摆着饭边琢磨,不知热水够不够,然而饭还没摆完,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抓起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就往洗手间门口冲去。   “齐哥,你肩膀上的伤好了吗?”几天过去,魏阳自己手上的伤早就结疤了,但是张修齐当初受的伤似乎不轻,又跟三尸虫干了那么猛的一场,也不知牵扯到了伤口没有,万一湿水感染可就坏了。   随着敲门声,洗手间的房门被拉开了,只见张修齐浑身赤果的站在窄小的洗手间内,头发已经湿漉漉一片,肩上水珠还没散去,包裹着伤口的纱布也一塌糊涂,还能看到上面沾着的血痕。魏阳心头顿时一紧,他是真忘了这事,今天还让小天师打磨了一天的泰山石,也不知牵扯到伤口没有,实在是因为这人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情,就连他偶尔都会忘记这是个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类。   清了清嗓子,魏阳柔声说道:“齐哥,我先用塑料布帮你把伤口遮住,你快些洗个战斗澡,出来再包扎……嘶!”   只是碰到了对方肩头,魏阳就抽了口气,实在是那身体冷得够呛,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抢上一步走进了洗手间,一看还开着的花洒……好嘛,竟然就没开热水,这人难道连冷热都不知道吗?曾先生到底是怎么教育人的,会用打磨机却不会用热水器,这是有哪里不对吧!   咬牙试了试水温,魏阳发现今天太阳的确不怎么好,热水调到最大估计也不过是勉强能洗的样子,不由扭头问道:“齐哥,要不我直接帮你洗个头算了,身上的灰冲冲就好……”   这一扭头,魏阳顿时窘了,只见张修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毛巾,规规矩矩挡在了下身,刚才没遮还好,现在遮了反而让人忍不住想要看过去,那腰部的肌肉线条简直了,人鱼线都忒么能练出来……   好不容易拔开视线,魏阳尴尬的抬起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张修齐似乎也有些困惑,抿了抿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开口说道:“舅舅不让。”   魏阳:“……”   不让什么?不让你跟别人一起洗澡?不让你在别人面前脱光了?还是不让你被陌生人调戏?这尼玛不说还是正正常常的普通室友关系,大男人一起洗个澡也不算什么事儿,说了怎么就突然生出种古怪的猥亵感,就像他无意冒犯了某个懵懂无知的幼童一样。   曾先生,你教得实在太好了!   魏阳木着脸把塑料袋塞给了对方:“快点洗,洗完了我给你重新包扎。”   张修齐看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乖乖接过塑料袋,又乖乖关上了浴室门。几步走到了客厅里,当听到水声再次响起时,魏阳无语的叹了口气,这么个品种,他到底是带孩子还是养宠物呢?   又过了十几分钟,张修齐走出浴室,睡衣已经整整齐齐的套好,扣子没系,身上还散发着一点冰凉的水汽,魏阳赶紧把人按坐在床上,拿出准备好的酒精和纱布,剪开了对方肩头的白纱,里面包裹着的伤口果真还没完全长好,泛出些浅浅的肉红。魏阳拿起纱布沾了沾酒精:“齐哥,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啊。”   说着,他就小心的举起纱布盖了上去。那是该有些刺痛的,可是张修齐就连一根眉毛都没抬起,似乎受伤的左肩跟他没有任何干系一样。这下就连魏阳自己都有些牙痛了,轻手轻脚的擦过伤口,又仔仔细细的把肩头包扎好了,他拍了拍小天师的手臂:“齐哥,以后你要是受了伤,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流血了也要说,别不当回事。现在你舅舅也不在,你能依靠的可就剩我一个了,放心,我绝不会害你的。”   这话魏阳真的是第一次跟人说,带着点尴尬和愧疚,可能还比不上他骗人时的真诚,张修齐看了他两眼,默默点了点头,伸手系上了衣扣。   魏阳见状便把筷子递给他:“来吃饭吧,马上就要凉了。”   快餐这东西,向来都是凉了就变的冷腻难吃,张修齐倒是不挑,端端正正的拿起筷子开始用餐,然而吃了几口后,他突然停下筷子,从盒饭里夹了块胡萝卜送到了魏阳碗里。   魏阳:“……”   这他妈是现世报吗?他最不爱吃胡萝卜了!然而对方的眼中却带着点期待,就像被人寄养在家里的警犬终于开始冲自己摇尾巴了,魏阳扯了扯嘴角,把胡萝卜塞进了嘴中,又夹了块鸡丁送了回去。   “齐哥你喜欢吃什么,以后也要跟我说啊,咱们以后就能住新房子了,估计那边的外卖会高档不少,咱们可以天天换着吃……”   小神棍絮絮叨叨的说着,第一次讲这么多跟骗人无关的废话,张修齐依旧没有回答,认认真真的吃着快要冷掉的廉价快餐,就像吃什么珍馐佳肴一般。乌龟老爷不知什么时候从它的小水盆里爬了出来,慢吞吞的来到墙角,伸爪拨拉了一下那颗圆滚滚的石头,又伸长脖子闻了闻,才安心的趴在角落里,微微缩起脖子,假寐了起来。   25风水局   两天之后,天刚蒙蒙亮,程经理就已经穿戴整齐,来到了朝阳小区。这小区虽然名为朝阳,但是现如今早上起来锻炼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估计是被凶宅名头吓到的,不到天光大亮就没什么人敢出门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正方便他们今天办事。   在微凉的晨风中站了小一刻钟,程经理就看到两辆豪车驶进了小区大门,他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跟个门童似得毕恭毕敬拉开了为首那辆奔驰SL的车门:“常总,您来了。”   被唤作常总的男人并未搭理殷勤的程经理,而是挺有风度的对身边那个男人说道:“白大师,我们到了。”   和常总同车而来的,正是白峦白大师,今天他打扮的显然是花了些心思的,身穿灰底暗纹的定制居士服,脚踏千层底圆口云纹布鞋,手上还带了串包浆的金星紫檀木念珠,两鬓浅浅的斑白非但没有破坏形象,反而给他那张清矍的面孔添上了份出尘气质,显得格外睿智凝沉。   听到常总的话,白峦矜持的点了点头:“有劳常总了。”   看到白大师,程经理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暗暗叫苦。这事实在是不能怪他啊,当初这位高人前来朝阳小区布风水局时可是没跟任何人说过,他还以为总公司随便找了什么风水师来除煞,不敢尽力宣传,效果又不怎么好,凶宅传闻从始至终都没退过,把他这个负责人愁得要死要活。   结果上次13楼那么一折腾,他立刻就信了魏先生这对师兄弟是有真功夫的,别说严小姐的证词,就是小区里的保安,以及3栋那些听到了风声的住户都异口同声说管用,怎能不让他大喜过望。前两天刚刚联系了魏先生,想要让他再来好好给补个风水局,顺便安排人家的入住事宜,谁知还没来得及表功,就被上面泼了一大盆冷水,之前那个半点不管用的风水局竟然是天德的人操刀,还是赫赫有名的白大师?程经理冷汗当场就下来了,那位似乎有真材实料的魏先生他不敢得罪,这位白大师他也没胆量指手画脚啊,这不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现在可好了,都约好魏先生布风水局了,白大师还要亲自来看现场,这怕是要出乱子啊。心里七上八下,程经理真不知该怎么反应好,只能苦着脸跟在常总身后。常总倒像是没事人一样,一直走到了小区的观景喷泉旁,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小程,你说的那两位什么时候到呢?”   程经理只觉得额头有些冒汗,赶紧答道:“布阵似乎要在6点半,小魏先生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常总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姿态。其实他心里也烦着呢,之前找这位白大师,可是花费了他不少精力,结果好嘛,效果没有,麻烦却一堆。也不知道程经理找来的是个真货还是假货,要是因为个假货得罪了天德文化,对建筑集团可是没什么好处。唉,都他妈怪徐力那个王八蛋,不过就是资金断链嘛,多大点事儿犯得着跳楼?还偏偏要找跟他们集团合作的朝阳小区跳,这简直就是给人添堵嘛!   然而侧眼看了看还有些半明半暗的小区庭院,他又打了个哆嗦,赶紧冲程经理低咳一声:“快去打个电话,咱们人都到齐了,总等着是个什么事!”   常总可是程经理的顶头上司,他哪敢反驳,忙不迭跑一边打电话去了。看着对方有些仓皇的背影,白峦淡淡一笑:“常总,实在不是白某人想要泼您的冷水,只是风水一事可大可小,世面上也有太多浑水摸鱼的东西,想要靠一些邪门手法骗人钱财。这次我听说那个魏先生是冲12楼的一位住户来的,竟然能顺道解决13楼的问题,这事情,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常总皱了皱眉,也有些烦躁起来。风水向来都是样邪性的东西,天德在晋省是块真正的金字招牌,为了结交白大师他也花费了不少气力,可是好好的关系竟然让个毛孩子搅了,怎能不让他火大。然而说一点不信吧,他内心深处又有些忐忑,毕竟朝阳小区的事情传播范围太广,影响也太坏,可以说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就连他们集团以后盖得房子都不一定有人买了,这可是伤根本的大事,而且徐总跳楼跳的太过离奇,万一在对他或者公司产生什么怨气,那真是……   于是就成了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常总其实也隐约有些猜到,在这次的事情里,白大师底气并不很足,然而这样的行家都没底了,那俩被业主找来驱邪的小子就有用吗?说不定还不如白大师呢,万一真是个银枪蜡头的货色,又得罪了白大师,这可是鸡飞蛋打了啊。都怪小程这个没眼力劲的货!常总默默咬了咬牙,决定若是今天真闹得不可收拾,一定要先拿程经理开刀,再狠狠整一整那俩小骗子,让他们知道建筑集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提着刀来宰的!   心里正琢磨着呢,程经理已经一溜小跑窜了回来,低声说道:“常总,那两位小先生到了!”   常总闻言顿时抬起了头,这一看心里就凉了大半,只见两个极其年轻的小伙子相携走进了小区大门,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一个穿得还算正经,好歹是西服眼镜的正式打扮,另一个竟然只穿了衬衣牛仔裤,这是来求职还是来郊游的?偷眼看了身边气质气场俱佳的白大师,常总对这两人的评价值立刻刷刷降了好几等。   那两个年轻人倒是不急不忙,眼瞅着一大堆老总、经理在那儿等着,也没有半点加快步速的意思,好几分钟后才来到了众人面前。其中带着眼镜的青年微微一笑,先开了口:“让程经理久等了。”   你还知道啊!程经理心里都快怒吼了,脸上却扯出点干巴巴的笑容:“不急不急,魏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常恒常老总,这位是天德文化的白峦白大师,都是专程来看你和张先生布阵的。”   在白峦面前,程经理可不敢叫两人大师了,略有些提心吊胆的介绍着。魏阳扫了面前站着的几人,把目光放在了那位常总身上:“没想到常总会亲自前来,真是失敬了。”   虽然说着失敬,但是常总搭耳朵一听就知道这是真正的客套话,这小子还真没把让他“久等”这事放在心上,哼,架子倒是不小。一旁的白峦则已经冷笑出声:“我还以为小魏你不想来了呢,怎么,还是舍不得12楼那套房子?”   这话里的刺简直能来来回回把人捅八遍,魏阳非但没有接话,反而笑了笑,冲常总说道:“对了,之前我还在楼道里看到了八卦镜和龙骨树,如果常总信我的话,赶紧把东西撤掉吧,估计现在镜子上都要起雾斑了,树根能不能保住还是一说,放在那里恐怕不会增加什么风水气运。”   这一来一往,简直都是赤果果的明枪明剑了。常总干咳了一声,赶紧岔开话题:“魏先生言重了,哈哈哈,这个,咱们还是先说说今天的风水局吧……”   虽然打着哈哈,但是常总还是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站着的助理,那助理也是个明白人,转头就让手下去查看楼道里的镜子和植物了,这可是能查处表象的东西,如果真如魏阳所说,那白峦的话可就要打些折扣了。   淡淡瞥了眼暗自握紧拳头的白大师,魏阳笑着点了点头:“这次我跟师兄研究了很久,才定了一个针对朝阳小区的方案。法器我们也随身带了,等会儿可以先布出阵法,如果各位老总有意见,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届时会直接拿上法器走人,不知常总意下如何呢?”   这个说法可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尤其是常总,他还从没听说过风水先生可以先布阵再付款呢,就算有那种后收取费用的,法器钱也是要先出了啊,风水界可没什么“试用”的说法,这小家伙是太自信还是太不懂行呢?   白峦这时倒是冷笑了一声,微微抬起了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种把戏想要骗过他还太嫩了点,不过就是种迎门杵的变种罢了,跟那些摆摊子卖膏药大力丸的没啥不同。先验货?光是这上面的作假手段就成山成海,门道多着呢,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耍出什么花招!   看常总没什么意见,魏阳笑着扭过头冲站在一旁的程经理说道:“程经理,能麻烦你开一下这边的喷泉吗?”   程经理已经在边上躲了半天了,这一见面就明枪暗箭的,看得他实在有些心惊,没想到这时魏阳居然找上了他,还让他开一旁的喷泉。这喷泉算是小区里的人造景观之一,当初也是作为点缀弄的,并没有费什么心思,后来为了省水还把中间的喷头管道关了,只留下浅浅一小池清水,谁会想到魏阳约在这里是打喷泉的主意呢。   他的眼神顿时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常总,常总不动声色的冲他点了点头,程经理顿时干咳了一声:“好的,我马上就叫人开喷泉,魏先生稍等啊……”   一个工作人员跑着去开喷泉了,魏阳倒是收回目光,把手中拎着的木箱放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从里面捧出了个东西。他的神态过于郑重,引得一圈人都不由往他手里捧着的东西看去,这一看之下,常总就咦了一声:“这是风水球?”   实在不怪别人诧异,风水球的作用每个建筑业内人士都清楚明白,还有不少亲自主持过风水球的落成典礼,可是这玩意不是求财用的吗?朝阳小区明明是个凶宅,跟风水球又有什么关系,还让开喷泉,难道是想把风水球放在喷泉上?这不是笑话嘛,任何风水球下面的支架都是专门的水泵系统,才能让猛烈的水流推动球体转动,然而小区里的喷泉纯粹就是摆设,光是水压都不够看啊!   若其他人只是诧异,那么白峦脸上就是露骨的嘲讽了:“用泰山石做风水球?你倒是别出心裁,这泰山石别是假货吧?”   实在是泰山石花纹太过独特,白大师这个老行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哪有用泰山石这样的镇物来做风水球的,这不是开玩笑吗?风水球讲究的是“运转”,而泰山石则是“镇压”,根本就是相冲的概念,这是搞个噱头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然而魏阳并未理会众人古怪的目光,更没有答复白峦挑衅的意思,只是把风水球递到了张修齐面前:“师兄,可以开窍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旁边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白峦嘴角就是一抽,还开窍?难不成他们要现场拿凿子给凿出个花来?泰山石还用开窍,他可从没听说过这么奇葩的事情。   张修齐也并未拿出凿子,而是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了个简易砚台,用只有三寸长的细小狼毫笔点了点砚台里的朱砂,请提手腕,在石球上落下了两点。   连20秒都不到,所谓的“开窍”就完成了,张修齐朝魏阳点了点头,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嘴角一挑,端端正正捧着石球走到了常总身边。   “常总,我们的法器已经准备好了,时辰也刚好,可以布阵了。”随着他的话语,身边安静的喷泉开始哗哗喷出水来,水花只有手腕粗细,在半空形成一个漂亮的伞状,然后跌落在水池之中。在这水声中,常总皱着眉看了半天魏阳手中的石球,那上面只有两个刚刚点上的红点,实在是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端倪。白峦已经收起了冷笑,完全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们是想让这红点在水里不消是吧?哈,这种把戏,几十年前就没人玩了。”   常总还是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助理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常总眼睛一亮,面对魏阳的表情顿时自然了些,彬彬有礼的答道:“那小魏你准备怎么布阵呢?”   魏阳也不隐瞒:“找个人把球放在喷泉上面就好,不知常总有兴趣亲自试试吗?”   常总的眉毛微微一皱,旁边程经理就赶紧凑了上来:“还是我来吧,小区里的喷泉我最熟悉!”   可不是嘛,现在喷泉里放着水呢,总不能让老板去蹚水啊!对于程经理的积极表现,常总还是很满意的,既然风水先生都说了,还是让自己人来放比较省心,也避免了被人设下什么机关的隐患,轻轻点了点头,常总嘱咐道:“小程你去吧,记得小心一点,别弄坏了法器。”   心里咯噔一下,程经理赶紧牢记在了心里,这也是一种碰瓷法啊,万一不小心摔了对方的东西,这事儿就说不清了。然而魏阳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把手里的石球稳稳放在了程经理手中:“程经理不用担心,把石球放在活水上方就好,阵法会自行运转的。”   石球入手,分量还真是不轻,程经理内心腹诽了一句,这么个玩意,放在喷泉上都怎么都动不起来啊。然而这时哪有他说话的份,赶紧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抱着石球往喷泉走去。   这时喷泉可是开着的,零零散散的水滴溅落在水池周围,虽然水池不是很大也根本不深,但是走到跟前也要湿了裤腿,程经理看了看池水,咬牙没有脱鞋,直接踩进了水里,一步步来到喷泉旁边,看了看那不算很大的水柱,又看了看手中一点不小的石球,最终一咬牙:“我放了啊。”   说着,他伸出了手,把石球放在了喷泉口,差不多摆稳之后,轻轻松开了手。然而手只是刚刚放开,程经理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见那颗石球在水波的冲击下轻轻弹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起一般,居然缓缓浮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程经理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惊得差点没站住脚,那可是个石球啊!他亲手拿过的石球!那重量,那体积,怎么可能被这么个小喷泉冲的浮了起来!然而他还没醒过神,光洁的石球表面出现了变化,只见刚刚画上的两点红朱砂旁,慢慢浮现出了一些线条,如同有一支灵巧的笔尖勾绘,描摹出了两条活灵活现的游鱼,那两枚朱砂整整好就是双鱼的眸子。如同画龙点睛,浅灰色的线条顿时灵动了起来,波光嶙峋,朱砂嫣红,那两条小小鱼儿就像活了一样,开始随着球身游走,生生不息。   起风了。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带着树木和青草的芬芳,吹皱了一池清泉。   日出了。晨曦的阳光撕开了薄薄的云层,如同万物初始,蒙昧生发,带着生机和活力,映染在池水之上。   清风、明日、跃动的水花、灵巧的活鱼,以及那纷纷洒落,如同雨点的喷泉水珠,让这一副场面如梦似幻,不真实到了极处!那石球开始在空中翻滚,一圈、两圈、三圈……一直滚动了整整九圈,终于缓缓的落在了喷泉口上,喷泉的水柱也慢慢被石球压下,成了一道温顺的活水,缓慢推动石球翻滚,变作真正风水球的模样。   “这……这……怎怎、怎么回事!”程经理觉得自己腿都有些软了,慌乱的扭过了头,看向身边众人,这不会是他被人催眠了吧?这尼玛也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他目力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是一副眼珠子掉地的白痴模样,白峦看起来尤为失态,嘴巴都快张到天上去了。难不成,他刚才看到的都是真的?!   魏阳其实也被惊到了,他是想过用“借法”会出现异象,但是根本没料到异象竟然会来得如此明显!好不容易收敛情绪,他赶紧抿起了嘴,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淡然姿态,一边偷眼瞧向表情冷冷的张小天师,心中满是哀嚎。哥哥啊,尼玛这风水球这么高端你早说啊,现在就连他都后悔了有木有!   咽下那点纠结,他故作姿态的清了清嗓子:“常总……”   这一声惊得所有人都回了魂,常总激灵灵打了个摆子:“大,大师!”   魏阳嘴角一挑:“在白大师面前,我哪敢妄自称大师。”   白峦脸上噌的一下就红了,然而常总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走上前两步:“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魏大师你别见怪,我真是没想到啊,居然,居然会有这么奇妙的反应……这阵法,到底有什么说头?”   可惜魏阳现在还没长出山羊胡,否则他肯定要装逼的捻须而笑了。轻轻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他淡淡笑道:“此阵名唤泰山鱼龙阵,其实并不是真的风水球,而是一种镇法,用来压制地气,转活生机。常总应该也是知道的,朝阳小区毗邻新区公园,是一个生机旺盛,水木丰茂的好地方。然而附近的水流过多,在风水中也不都是好事,所谓气者水之母也,水气过旺,往往会冲蚀阳气,形成一个小范围的阴力气场,若是平时也无所谓,顶多让人懒散一些,偏偏这个小区位于坎位却用红色涂料粉刷墙壁,又有凹风煞相伴,久而久之就让阴气凝滞,恰逢有人在小区正中跳楼身亡,怨灵便激发了阴力,以3单元那栋楼为轴心,凝聚成为一个真正的阴气漩涡。在这样阴阳失调的环境中,鬼物自然就愈发凶戾,难以收拾。”   “而那日我和师兄两人破了13楼凝结而成的怨力根源,拔除了阴气漩涡,虽然这个小区内不会再有鬼物,但是若阴气不散,迟早还会惹出事端。这个喷泉正位于邪煞中心的正前方,而泰山鱼龙阵则是利用泰山石的镇力,点鱼目,化鱼为龙,用磅礴龙气托起泰山之威,才能让石球在这小小喷泉上滚动。所谓上艮下坎是为蒙,蒙卦本来就是主万物生发,这个阵只要布下,就能借助公园内茂盛的木气来推动小区内的生气,由水生木,由木生火,再由火生土,最终再次反哺到泰山石之上,形成更大的镇力,稳定小区内的气场。如此生生不息,自然能够让这里的环境伊人,适宜居住了。”   这番话包含了五行八卦风水玄学,听得常总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再去看喷泉上方的石球,发现球上的鱼纹依旧没有消失,就连那两枚朱砂似乎也都更加红艳了,他不由狠狠吞了口唾液:“这球,这球能不能……起些别的作用呢?比如换个地方……”   这尼玛可是真家伙啊!放在商品楼小区里不是暴殄天物吗?常总瞬间就起了心思,想把风水球直接抱回家去。魏阳却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风水都是一事对一物,在这个地方能起效果,有大用的东西,换到另一个地方说不好就会适得其反。归根结底,这个石球依旧是泰山石,是用来镇邪的,而非生财发运,常总可别想歪了。”   常总不由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大师误会了,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哈哈哈,我就是怕有人起坏心思啊,万一偷了去,这咱们损失不就大了哈哈哈……”   魏阳像是没察觉对方笑声中的尴尬,也笑了笑:“的确是个问题,不如常总回头再做个罩子,把石头围起来,这样便成了鱼龙吐珠,非但不会影响阵法的效果,说不定还能有加持功效,也就不担心有人来偷东西了。”   “对对,大师说得对!”常总连连称是,直挑大拇指。   魏阳轻笑一声:“那这个阵法……”   “满意!太满意了!像两位大师这样的手法,我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冲还傻愣在水池里的程经理喊道,“小程,还不赶紧过来!你当时是怎么跟大师说的,人家这么费尽心力,咱们当然要好好酬谢才是……呵呵,大师,实不相瞒,我们公司最近也是灾祸连连啊,正需要大师这样的人才……”   魏阳一摆手:“这个嘛,术业有专攻,我们界水斋更擅长除煞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案子都能接的。”   这要是放在其他风水先生嘴里,常总肯定是要鄙视的,业务都不精深还出来混个什么!然而如今魏阳说出口,他却觉得这小魏大师实在是个实诚人,有一说一,不大包大揽,这年月如此敬业的风水先生哪里找啊?哼,那些明明是擅长迁坟的,偏偏要给人家除煞,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出了事算谁的!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常总一把就抓住了魏阳的手臂:“魏大师,今天您可是要屈尊好好指点我一下,这泰山、泰山鱼龙阵,究竟要怎么养护,怎么利用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您都不知道啊,自从老徐那个不地道的跳楼之后,我这小区可是深受影响,二期都规划好了,万一没法开工,这损失啊……唉唉!大师,可让我找到救星了!”   这时程经理也连滚带爬从水池里蹦了出来,一把抢过放在地上的木箱,双手捧着就凑到了魏阳身旁:“常总说的对,魏大师!这次真是辛苦您了,啊,还有张大师!”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旁边那个冷若冰霜的年轻人一眼,心底又敬又怕,简直都要打起摆子了,赶紧转过头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谈谈。常总,这早饭时间就快到了,要不咱们去市里雍祥楼吃个早茶?”   常总不由在心底怒点了个赞,飞快敲了边鼓:“小程说的有理,有劳两位大师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坐下来再谈……”   魏阳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张修齐,在他掌心轻轻捏了一下:“师兄,我们先换个地方吧,雍祥楼的茶点也不错,可以尝尝。”   别人跟他说话,张修齐压根不会理会,这时却微微放缓了眉眼,任小神棍拉着,一起朝路边的奔驰车走去。   转眼之间,围在广场上的人顿作鸟兽散,或是派人守着喷泉,或是跑去做石头罩子,剩下那些则殷勤的跟在常总和两位小先生身边拍马屁,完完全全把白大师忘在了脑后。站在原地,白峦愕然的张了张嘴,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一张老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都抖了起来。可是没有半个人扭头看他一眼,常总等人干脆利落的上了车,绝尘而去。   过了老半天,终于有一个小保安凑了过来,对快要石化的白大师说道:“白先生,您上次弄那个八卦镜能给移走吗?领导说要把走廊清理干净,呵呵……麻烦您了。”   白峦:“……”   终于压下想要吐血的冲动,白峦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在喷泉上放缓缓滚动的石球,以及石头上的双鱼,一甩袖子,闷头往外冲去。   小保安顿时急了:“先生,先生你别走啊……”   在两人身后,温润的阳光落在水池边上,映出一片滟涟,鱼纹摇曳、水波荡漾,在静谧之中,多出了几分奇异生机。   26谋划   简简单单一顿早茶,硬是吃了两个多钟头,直到中午时分魏阳才谢绝了常总的午饭邀请,被专车送回了界水斋。没搭理孙二货好奇到死的连环追问,他先给老板去了个电话。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站在办公室门口,魏阳轻轻吁了口气,做了个结语。   电话那边好长时间都没传回声音,过了半天,老神棍才吭吭哧哧憋出句话:“那风水局真、真管用?石头球还能浮到空中?阿阳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东西用到别处绝对能卖大价钱啊!”   这老东西真跟常总一个德行,魏阳嘴角一抽:“还是省省吧,齐哥说这球就是个镇物,除了针对性的镇气作用外,恐怕就能调节一下空气清新度,哪有吹的那么玄乎。”   “你别是被小天师蒙了吧!听听那名字,泰山鱼龙阵!我看九成九是三僚村的不传绝学……”   嗤笑一声,魏阳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兴奋话语:“是不是三僚村绝学我可猜不到,但是泰山鱼龙阵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嘎?”激动全卡嗓子眼儿了,好悬没把孙乘风憋个半死。   “齐哥只是雕了个风水球,又没跟我详细说里面的内情,更没提现场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我就只能半蒙半猜组织点材料嘛,对了,建筑集团那边还给我塞了一百万做为报酬,这钱咱们还是四六分账好了。”   见识过真正的风水局之后,常总算是服气的五体投地,一顿早茶都吃得好似恳谈会,别提有多热情了。魏阳也摆足大师风范,最后谦让来谦让去,才勉强收了他们一百万作为报酬,常总原本还想给他换套更大的房子,但是惦记着之前扔下的杵头,魏阳硬撑着没要,一口咬定就住1203,更是让两位“知情人”钦佩到了骨头里。有了这么个妥当的收尾工作,这单生意是彻底搞定了,也比预料之中要强上了百倍。   然而如此表功却没换来老神棍的夸赞,反而啐了一口:“钱……钱算什么事啊!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认真偷师,这么好的机会,你看你,连人家阵法叫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老神棍的声音不是一般的大,都快把听筒震破了,魏阳赶紧把手机挪到一边,等老神棍吼完了才慢悠悠靠了回来:“孙叔,我看之前我们都想差了,真正的风水局可不是那么好布置的,雕泰山石那会儿我跟在齐哥身边看了小半天,愣是连鱼纹怎么出现的都没发觉,就这水平还偷个屁啊,不如老老实实靠着人家的真功夫先给界水斋扬扬名再说。”   孙乘风痛苦的哎呦了一声:“我说曾大师怎么如此大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也罢,就算学不到真功夫,咱们也该好好筹谋一番,可惜我这伤遭的不是时候啊,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张小天师走人……阿阳,你可要抓紧时间多接几单生意,但是也别太过火,人家小天师毕竟是客将,万一走人了,咱们又揽上什么处理不了的大活,那可就撂挑子了。”   魏阳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才接上了话:“……我懂的,这次常总让我给他们总部大楼做些设计,我都没敢接,还是先喘口气再说。不过这次是彻彻底底得罪了天德那位白大师,对咱们界水斋……”   老神棍顿时又来劲儿了,直接破口大骂:“天德那群狗东西,不过就是靠郭宏图撞了一次大运,别以为我没探过他们的底,腥玩意多了去了!阿阳你别担心,白峦那小子应该是不敢明面找咱们麻烦了,玩风水的九成九都是怂货,看到真功夫只有夹起尾巴躲的份,而且这次他还理亏在先,难不成为了拆咱们的台子,还要先大庭广众打自己的脸吗?这次你做得不错,给他个下马威就行了,只要常总能够揭过这事儿,他是不敢再上来乱咬的,等咱们赚够了钱和名声,还怕这个小小的草头蛇,一脚就给碾死了!”   老神棍说得别提有多意气风发,魏阳笑了笑,并没有反驳。这次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只要让白峦见识到了真功夫,敢继续闹事的心思就要熄了大半,因为风水圈真正的业内人士个个都心知肚明,会“镇法”的,就肯定懂“毁法”,所谓一法通万法皆通,只是有些门派不让随便用毁法罢了,因此遇到有尖货的主儿,他们是不敢下死手得罪的,万一把人惹毛了,给他们来个绝嗣毁族的大招,是个人都受不了啊。因而现在明面上倒是不用怕天德那群人了,私下提防才是正理。   “对了,最近你让孙木华那小子别往医院跑了,我就乖乖当个隐士,等治好病再出山吧。阿阳你可要操心着点店里的事情啊,回头等我出院了,立刻就改股份制……”   老神棍又唠叨了半天股份制,还坚决推辞了这次的“收益分成”,才恋恋不舍的挂上了电话。魏阳笑着收起手机,推开身边的木门走进了办公室,只见张修齐依旧端坐在那张仿黄花梨的书桌旁,手臂微悬,正一笔一划的画着固魂符,眼中似乎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   魏阳小心翼翼的拉了把椅子放在桌对面,十分没形象的把下巴搭在了书桌上,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这人。今天跟老神棍一聊,他才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张小天师再怎么说都是曾先生寄养在这里的,总有一天会离开晋省,回到充满传奇色彩的龙虎山或者三僚村去。这种人本来应该跟他毫无交集才对,谁知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闯入了他的生活。   这感觉就像好不容易养熟了宠物又要被别人抱走一样,心里还怪难受的……停!魏阳赶紧打住了这个不太健康的想法,就算失了个魂儿,齐哥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不是什么工具、宠物。也许还是让曾先生想想办法,恢复他的神智更好,不论是龙虎山还是三僚村,都比这小小的界水斋更适合他。也不知回头齐哥恢复了神智,会不会鄙视自己这个有点不入流的神棍行当……   又一个符画好了,只见一道虚影闪动了一下,没入张修齐眼中,他微微闭了一下眼,揭过这张纸,看起来想要继续画下去,却不知怎么的头一偏,竟然看向了趴在桌上的魏阳,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一瞬。   那双眼睛很黑,冷而淡漠,并没有太多神采,若是让外人看到,可能会误以为这是漠不关心的出尘姿态。然而魏阳却知道,这不过是个被人掏空了魂魄的空架子,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茫然。但是那无神的双眼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却能从中流露出一点让人安心的温暖和信任,就像只懵懂的小动物找到了亲人一样。   他为什么会信任自己?只是因为曾先生的嘱咐,或者自己身上那枚龙虎山符玉……魏阳有些狼狈的收回了视线,起身说道:“齐哥,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继续画啊,饿了记得叫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逃出了房间。张修齐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有些犹豫的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起身跟上,但是最终还是垂下了头,继续画起符咒。朱笔凝沉,似乎也在一点点勾绘魂魄的轮廓,让那个木头人身上渐渐多出了些像人的东西。   &&&   “老板,真就这么算吗?界水斋是个什么狗东西,竟敢再咱们太岁头上动土,那建筑集团也不地道,怎么敢打电话来让咱们撤东西!”   豪华的天德分部总经理办公室里,那个矮胖子恨恨的咬着牙,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然而在他对面坐着的白峦白大师却一言不发,直愣愣的看着摆放在面前的八卦镜。这镜子是他半个月前挂在朝阳小区楼道里的,然而如今再看,却发现镜面正中央多出了一片难以察觉到白雾,如同不均匀的氧化似得,这让旁人看也许还不会起心思,但是白峦好歹也是个业内人士,当然知道这是铜镜遇了煞才会有的反应。   他布的风水局根本就没能拦下小区里的煞气,反而被那邪煞毁了镜面,这样的情形他可只在师父的教案中听说过,还没见过一次呢。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由有些后怕,看来那栋楼是真有鬼的,而且煞气并不算弱。寻常风水先生知道了这情况,哪个还敢往前乱凑,可是偏偏魏阳那小子就凑了上去,不但凑,还在朝阳小区布置了风水局,更要搬进小区,住在凶宅之下的那间房里。仔细想想,怕是有点真功夫吧?   幸好今天没有带帮手去。白峦这时心底也有些庆幸,若是带了这群蠢货去,说不定看到那个风水局直接就吓怂了,哪还敢瞎嗷嗷。而且常总事后还专门打来了电话道歉,虽然八卦镜和龙骨树还是撤了,但是人家也没难为天德或者坏自己名头的意思,只是说“术业有专攻”之类的话,很是给了他几分面子。   如此看来,情况也不算多坏。清了清嗓子,白峦故作镇定的一摆手:“既然常总已经上了那小子的当,咱们再去只会适得其反,天德的生意还是要做的,这事以后就别乱说了,影响生意谁来负责?”   矮胖子被噎得一愣,有些拿不准老板的心思,身边另一个跟班却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师说得对,咱们风水圈里可没这种明刀明枪杠上的事,那么个小破工作室,对上了也是咱们天德跌份。我看既然姓魏那小子敢胡乱吹,不如咱们偷偷给他‘介绍’些棘手的生意?呵呵,他不是有金刚钻嘛,就让他冲到前头揽那些瓷器活去,能不能保住饭碗,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这话可是正正合了白大师的心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恢复了往日气定神闲的姿态:“还是小江说得对,向来冤家宜解不宜结,整天惦记着这些,咱们自己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他们既然爱逞能,就让他们逞去,就这么个架势,早晚自己就栽河沟里去了。你们最近也上点心,好好打听一下,哪里有‘适合’他们的买卖。”   这话里透着股难以掩盖的蔫坏,屋子里一众跟班顿时心领神会。白大师满意的挥了挥手:“别在这儿杵着了,都下去干活!小江,快去把这面镜子扔到库里,以后别再用了,还有这是从哪家进的货,质量也太差了,以后换家铺子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是几个跟班又哪敢反驳,小江赶紧抱起镜子,跟同伴们一起鱼贯走出房间。看着这群手下并没有起疑,白大师不由松了一口气,往太师椅上一靠,琢磨起事来。   27乔迁   估计是风水局的效用太大,不出三天,新房的过户就办下来了,程经理还想带人来给魏大师搬家,魏阳当然不能让对方见着自己那间小破出租屋,义正言辞的给推拒了,说有些法器只能亲自整理,才把热情过度的程经理给打发走了。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他自己开着公司的小面包,低调无比的入住新宅。   虽然根本没几样行李,魏阳还是抓了孙木华打下手。这段时间不用去医院装孝子了,孙宅男本来还挺庆幸,可是为了隐蔽行踪,界水斋的台柱秦小凤秦女士竟然也被那老不正经的以陪护名义拐走了,搞得他只能亲自负责接待,天天叫苦不迭,今天能趁着帮新旧男神搬家喘口气,他也是有点开心的,只除了……   “阳哥!你家乌龟又咬我!”捧着乌龟盆,孙宅男欲哭无泪的看着伸长脖子啃他袖口的乌龟,都快给这位大爷跪了。   “老爷是让你操着点心,别把人家的窝给磕坏了。”魏阳连头都没回,单手握着方向盘,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车后座装着乌龟的挎包,乌龟老爷意犹未尽的张开了嘴,松开已经扯脱线的袖子,冲孙宅男“啊”了一声,不知在威胁个什么。孙宅男哪还敢凑到跟前,直接缩进了车门边,谨慎的避开乌龟大爷的视线,然而这一扭头,他就看到了小区内那个装修一新的喷泉。   “啊!喷泉已经套上罩子了!”孙木华满脸的懊恼,“我还想多看两眼呢,怎么就装上罩子了呢!”   的确,如今的朝阳小区也算改头换面了一番,几栋楼的外墙已经陆续刷成了浅黄色,据说是为了增加小区内的地气,广场中心的喷泉也换了个新造型,在出水口正上方罩了个汉白玉的荷花花苞,彻底把风水球遮了起来,只能看到潺潺清水从花苞中流出。除此之外,还专门在附近装了几个监控头,以免出盗窃事故。   这番动作不可谓不大,小区里有半数人都听说建筑集团请了风水大师,改了这边的风水地气,还有些消息灵通的,直接指出大师在闹鬼那栋的13楼做了法,动静之大整栋楼都听到,后来又改了这边喷泉的造型,才彻底铲除了邪气。   这或真或假的谣言,有一大半是魏阳让程经理散布的,当日真正看到他们布风水局的人其实不多,会传闲话的则更少,但是后续的动作越做越大,却恰恰是为了稳定小区业主的情绪,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甭管这种风言风语传的有多离谱,如今小区里的气氛已经明显有所改善,大白天的也有不少家庭主妇出来闲侃了,打眼一看,喷泉旁边围得还特别多些。不过这里本来就有真正的风水阵,空气能比其他地方好上个台阶,就算是无意识也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进而以人气助阵力,催化阵法稳固。   挺满意建筑集团这次的悉心安排,魏阳也不废话,直接把小破面包车停在了楼下,拎起那几样行李和装着乌龟老爷的挎包,他带着张修齐和孙木华两人上了电梯。   如今的1203室已经彻底整修了一番,能看出一些赶工的痕迹,但是当初那种趋于女性化的现代简约风格早就消失不见,变成了庄重大气的中式格局,整套的楠木家具,典雅的书柜书桌,墙上的名家字画,就连洗手间里都换了新东西,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大师”风范。   站在门口,孙木华用力吸了吸鼻子:“哟,新家具都没一点味儿,看来这建筑集团是花心思了啊!”   光这套环保美观的家具少说都要二十万起,三天之内全部打理到位,这可比换间大房子要贴心多了,也更能看出建筑集团对于“魏大师”的重视。魏阳却轻轻皱了皱眉,两间屋只有一张床,回头怕是还要在书房里摆个小床,好不容易搬到新家了,总不能再跟齐哥挤一起啊……   没错,搬家前几天,魏阳还真又咬牙跟小天师挤了几天大床,实在是这人雷打不动的好睡姿给他壮足了胆儿,反正又不会被发现,鬼才要睡硬邦邦的地板呢。现在搬了新家,终于有隐私空间了,也算是件好事。满意的轻笑一声,他指挥孙木华把水盆安置在了阳台上,自己则弯腰把乌龟放在地板上,摸了摸它的龟壳:“老爷,这房子如何?比原来的强太多了吧。”   乌龟老爷是个习惯自己做主的,根本就没听魏阳说什么,一扭一扭就去视察房间了,把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转了个遍,它最终居然选了卧室里那个小阳台,往里一趴,啊啊的叫了起来。   “得嘞,木头,你还是把水盆搬这边吧,看来老爷还是喜欢卧室的阳台。”倒是没想到搬了新家老爷也想跟自己住一屋,魏阳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指示孙木华又折腾了一把,才算把老爷安顿下来。   另一边,张修齐则已经把随身带着的旅行包放在了书房,还拿出朱砂黄纸摆了满书桌,一看就是要占为己用的样子,孙木华双眼一亮:“阳哥,小天师这是要画符?!”   “别瞎添乱,小心好奇心害死猫。”魏阳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响头,扭头冲张修齐说道,“阳哥,咱们先吃饭吧,搬了新家,好歹也要燎个锅底。”   所谓燎锅底就是搬新家后找亲戚朋友开火做饭,大家热热闹闹庆祝一番,魏阳在晋省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是朋友这不是还有两个嘛。没想到帮忙搬家还能换来阳哥请饭,孙木华也是有些高兴的,上蹿下跳要来打下手,又被魏阳按了回去。虽说是燎锅底,但是三个大男人根本就没一个会做饭的,最后直接打了电话弄了桌海底捞外卖,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好吧,说是热热闹闹,其实也就是孙木华一人在那儿嘴上不停,魏阳倒是没怎么介意,偶尔笑眯眯的给小天师添些酱料,夹筷子羊肉什么的。毫不意外,张修齐是没有吃过火锅的,更是个罕见的怕辣体质,无意中吃了两口从红汤里捞出来的东西,那张木着的脸都出现了一丝裂痕,差点没把魏阳憋出个好歹。忍着笑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白汤里涮出来的东西,魏阳一扭头,就看到孙二货叼着个筷子,有些好奇的注视着两人。   “怎么?不够你吃的。”魏阳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不是,只是没想到阳哥你跟齐哥关系这么好啊。”孙宅男委委屈屈的抱怨了一句,“这还没住几天嘛,都给他夹菜吃了,你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挑了挑眉,魏阳啪的一声开了听啤酒,拍在孙木华面前:“哟,还委屈上了,要我现在给你夹两筷子吗?”   联想了一下那画面,孙木华浑身一个激灵,说不出有哪里怪怪的,赶紧摇了摇头,端起易拉罐就要跟魏阳碰杯,知道这阿宅好打发,魏阳也没拒绝,笑着跟他碰了好几听啤酒,差点没把宅男灌趴下。一顿饭吃得烟熏火燎,没多久就在这间优雅大气的新房内笼上了一层浓郁的火锅芬芳,再也看不出那装逼的高人风范。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打发走了孙二货,又把房间清理了一遍,魏阳也不端架子了,直接滚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满足的打了个酒嗝。今天他也没少喝,虽然未曾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但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他的的确确是高兴的,从十八岁就漂泊在外,身上连一分余财都没攒下,混迹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安定下来,对于他这个年纪不大的老江湖,也是种让人愉快的改变。   头一偏,魏阳有些惊讶的发现乌龟老爷不知何时爬到了床边,正伸长了脖子往床上看,好笑的伸长手臂,他摸了摸老爷有些湿漉漉的背甲:“以后咱们就不用经常搬家了,喜欢这间房吗?”   乌龟用有些冰凉的长颈子蹭了蹭魏阳的手指,有点像安慰也有点像撒娇,魏阳笑出了声:“也不知您老到底几岁了,这么多年都不带变样的,不过也好,总比那些猫猫狗狗耐活……也不知当年您怎么就看上我这个毛头小鬼了呢……”   这只乌龟是魏阳在十六岁时无意间捡到的,那时他爷爷刚刚过世,奶奶对他的敌意已经超乎了正常范畴,几乎不愿见他,虽然叔叔伯伯对他都不错,但是魏阳自小是长在爷爷奶奶身边的,面对奶奶的敌意也实在没法再待下去了,最终还是选择背着个小包裹,孤身一人前往市里上寄宿学校。   那天他并没有搭乘城郊公车,而是一路步行前往市里,半道上就遇到了这只乌龟。那时老爷个头就有这么大,但是四只脚脏兮兮的,背上壳子都干裂了,一挪一挪慢吞吞的在马路边慢慢爬着,似乎有点像越过马路爬到远处的林子里去。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魏阳好心的上去抱起乌龟,想要帮它过马路,却差点被咬了一口,好气又好笑的跟它斗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扔下了些干粮,又给乌龟淋了一瓶矿泉水,陪在它身后走了许久,看它安全穿过了那条马路,才重新上路。   谁知这么一饭一水之恩,就让老爷跟上他了,也不再往树林里躲,反而远远的缀在身后,一直走到了市区,眼瞅着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害怕别人把它捉了去炖汤,魏阳最终还是把乌龟抱去宿舍,偷偷养了起来。   一晃七八年过去,当年那个毛小子已经消失不见,身边也早就物是人非,只有老爷那么坚定顽固的留在了他身边。魏阳抬手轻轻拍了拍乌龟光溜溜的小脑袋:“老爷,有啥不舒服的地方您可是要说啊,咱以后也要越过越舒坦才行。”   也不知乌龟听懂了没有,懒懒打了个哈欠,朝小阳台上的新窝爬去。看着对方一挪一挪的缓慢脚步,魏阳笑了笑,在床上十分没形象的打了个滚,差点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卧槽,齐哥你回头还是换双拖鞋吧。”囧着脸挪了回去,魏阳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他是真没听到张修齐进门的声音,实在是这人脚步本来就轻,穿着临时的宾馆拖鞋更是悄无声息,也不开口说话,简直就跟条幽魂似得。   张修齐没有理他,只是照例拍了拍床上的枕头,把自己的枕巾搭了上去。一阵沐浴过后的清香从他身上传来,头发还有些微湿,看来是洗过澡了。对于教会张修齐用热水器,魏阳还是颇有成就感的,不过这么快就九点多了?难道自己今天又要去睡沙发?纠结的在床上挣扎了片刻,魏阳又跟条死狗一样躺了下来,还顺道往一边挪了挪,让出了大床一半位置。   张修齐并没有挑剔的意思,乖乖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双手搭在小腹上,看起来准备安寝,可能是那种沉沉的醉意耗干了魏阳所有的心机和警惕,他连动弹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一抬手,熄灭了屋里的大灯。温暖怡人的黑暗包裹在两人身周,并没有什么违和,反而多出了一种让人有些眷恋的温暖。感受着身边那具躯体上散发出的温度,魏阳翻了个身,把自己蜷成一团,安然阖上了双眼。   28采购   早晨6点钟,分秒不差,张修齐睁开了眼睛,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然而他今天并没有直接翻身起床,而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过了大约1分钟后,才转过脸,看向身侧。只见他身边躺着个人,睡得很熟,睡姿也不怎么稳当,紧紧依偎着他,腿部还微微蜷起,似乎要把自己缩成个半圆。   若是来个心理咨询专家,肯定会指出这种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然而张修齐可不懂什么是“安全感”,他只是微微皱起了眉,觉得要做些什么。但是思索了很久,他那颗缺了魂的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发现身边那人并没有要醒的意思,只能缓缓坐起了身,向隔壁洗手间走去。   牙膏均匀的挤出两厘米,毛巾拧干到不会滴水再挂起来,梳子沿着发根划过头皮,就连上厕所都有着固定的程序,一丝不苟的洗漱完毕,张修齐走出了厕所小间,站在屋子正中。这间屋子比他之前住的地方要大了许多,但是他并不怎么习惯,只因那人经常会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对于张修齐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在他那简单到了极致,又不怎么灵光的脑袋里,“找不到”是一件相当让人焦虑的事情,如果不是去铲除邪祟,他并不会离开熟悉的人身边,之前是舅舅,现在则是睡在床上的那个男人,那个带着龙虎山符玉的人。   “魏阳。”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喊出了个名字。他知道那人名叫魏阳,舅舅跟他说过,然而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觉得脑袋里有些别的东西若隐若现。缺失天魂并不会让人丧命,甚至不会干扰中枢那几枚魂魄,限制行动或者学习能力,但是却会夺走人对于感知和表达的控制力。张修齐并不傻,只是这副身体里根本存不下所谓的“情绪”,让他缺乏喜怒哀乐,对外界那些人性化的反应也格外迟钝,而仅剩的那些情绪残渣,就成了他需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那是“杀掉”和“跟着”,杀掉所见的一切邪祟,跟在他熟悉的人身边。这两种情绪分不出孰重孰轻,但是固魂阵却会为他选择,每当魂魄比较稳固,意识比较清晰的时候,嗜杀那面就会占据上风,让他不由自主想要铲除邪祟。而当受了重伤,意识混沌时,他就会依据本能回到熟人身边,如同雏鸟一般跟在对方身后。为了让魏阳放心的收留他家侄子,曾静轩并未告诉小神棍这件事情,只要能及时赶回来,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曾先生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张修齐自己作出了一些改变。   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张修齐低下头,默默往下看去,不知何时乌龟老爷已经爬到了脚边,正奋力咬着他的裤边。似乎知道这房客看到了自己,老爷松开了那条皱巴巴的睡裤,一扭一扭往阳台爬去,爬了两步还专门扭过头,“啊”了一声。   张修齐沉默无语的跟在乌龟身后,一起走进了小阳台,只见老爷已经把爪子搭在食盆边上,啪啪拍着,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估计是昨天某人喝高了,忘了给老爷准备粮食。   这种层次的交流,张修齐居然看懂了,低头问了一句:“饿了?”   乌龟老爷:“啊!”   张修齐:“……”   乌龟老爷:“……”   一人一龟同时朝床上看去,只见他们的饲主还团在床上,睡的人事不知,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低头看了看乌龟拍的啪啪作响的食盆,张修齐走到了床边,伸手推了推魏阳的肩头。那动作算不上多轻柔,然而魏阳却把头往床单里又埋了些:“别,再让我睡……会……”   张修齐想了想,弯腰把趴在脚步的乌龟抱到了床上。乌龟老爷倒是毫不客气,对着饲主屁股上肉最厚的地方,嗷呜就是一口。   “操!”疼得差点从床上滚下去,魏阳惊恐的捂着尊臀扭过了头,“老爷你是怎么上来的!齐哥,你抱它上床?!”   乌龟老爷:“啊!”   张修齐:“饿了。”   小天师说完,还专门指了指乌龟,表示是它饿了。看着面前一人一龟,魏阳彻底败了,抓了抓头发,挣扎着爬了起来:“我错了,老爷你可别再咬了,小的这就去准备干粮……”   唠唠叨叨从床上滚下来,他翻出了老爷的龟粮,顺便教育小天师:“齐哥,这是老爷的粮,平时吃这个就好,偶尔我会给它加餐弄些小鱼小虾什么的,这粮我就放柜子里了,万一它饿了你可要记得添饭,别再让它咬我了……”   服侍完老爷用餐,他又踩着拖鞋走到了冰箱前,拉开了冰箱门:“这玩意叫冰箱,以后我也会准备些熟食在里面,万一齐哥你饿了也可以来找吃的。咳,现在想吃早饭了吗?”   感受了一下胃部的状况,张修齐点了点头。魏阳叹了口气:“这边外卖是不错,但是早餐点似乎不多,毕竟是新区嘛,要不我先去超市备点速食产品,咱们早餐在家凑合一下?”   对于这个建议,小天师自然也没意见。魏阳认命的跑去洗了把脸,揣上钱包准备出门。看到他的动作,张修齐居然也去换了衣服,准备跟着一起出门。魏阳不由问了句:“齐哥你要跟我一起去?超市你去过吗?”   发现对方对超市这个词并没什么反应,魏阳不由苦笑道:“看来曾先生真把你保护的很好。行了,一起去超市逛逛吧,正好也帮我拿些东西。”   早上七八点的超市,是属于那些大妈大婶的天下,就算是新区超市也不例外。魏阳可没在这时候逛过超市,进门就被抢限时特价的菜篮党唬了一跳。尴尬拉着张修齐避过那波战斗力超强的人潮,两人向零食区走去,饼干、巧克力派、泡面之类的垃圾食品先扫了一堆,又拿了几袋牛轧糖,他才带人往冷冻区走去,边走还边说:“齐哥,超市里可不能先吃东西啊,要到前台结了帐才能吃。这款牛轧糖味道很不错,小时候爷爷还怕我吃坏了牙,根本就不让多吃,这不现在都成补偿心理了。等回头出门时我多带几块,万一你饿了就填俩垫垫,反正吃这个一般人看不出来……”   也不会损坏你冷高的形象。后半句当然被咽回了肚子里,魏阳笑着又拿了好些冷冻速食的饺子、奶黄包什么的,最后在熟食部拎了豆浆和几个大肉包子,才满载而归前去结账。这时收银台彻底被菜篮党占据了,两个年轻大小伙子在大妈群里别提有多扎眼了,跟在魏阳身后的胖大婶就忍不住搭上了腔:“小伙子这么早就出来买东西啊?”   “刚搬到这边,总是要备点干粮才好。”魏阳笑的人畜无害,一副五好青年模样。   这副面孔显然比张修齐那张冰山脸要讨大妈喜欢,胖婶乐呵呵追问了一句:“哟,刚搬来的啊,是哪个小区的?”   “朝阳小区。”   这四个字一出口,顿时引来了一大批惊诧的目光,那胖大婶也张了张嘴,旋即又笑了起来:“你们搬的还真是时候!前一段那边还传闹鬼呢,不过最近已经有风水大师解决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那大师很厉害?”魏阳笑着反问道,他还真有些好奇外面传成了个什么样子。   “厉害着呢!据说从3栋那边抓到了一只猛鬼!当时狗血都泼了满屋子呢!还有喷泉里那个莲花阵,啧啧!灵验着呢!”胖大婶说的眉飞色舞,简直跟她亲眼见到一样。只是不知道风水先生为什么会准备狗血这种东西。   看来常总他们把之前那些小区保安换了一遍还是有用的,魏阳从善如流的笑了笑:“那正好,我们住起来就放心多了。”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大婶话锋一转,好奇的瞅了张修齐一眼,“对了,这小哥是你同事?”   “表哥,过来借住几天。”魏阳脸上的表情半点都没变,张口就来。   胖大婶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开口道:“你表哥跟你长得不太像啊,小伙子真精神。你俩谈对象了吗?我对门有个小姑娘可不错啦……”   眼瞅着寻常社交就要往做媒方向发展,就算是魏阳这种小神棍都有些抗不住了,赶紧付了款,拉着张修齐走到了超市外。也不急着回家,两人往外面的石凳上一座,一口豆浆一口包子的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搞定了早餐,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魏阳长长伸了个懒腰:“东西也买了,等会回家整理妥当就好,对了齐哥,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吗?还要继续画符?要不就在家里歇一天好了……”   张修齐这时也认认真真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手上居然连油都没沾上多少,听到魏阳的话,他像是想了一下,才把手探进口袋里,拿出了样东西:“没了,要买新的。”   定睛一看,魏阳不由扯了下嘴角,只见张修齐拿着的正是一枚铜钱,还是那种透着锈斑的真家伙。瞬间想起了当初杀黄胄时看到的景象,他有些后怕又有些好奇的伸出了手,捡起那枚铜钱仔细端详起来:“你们龙虎山都用这玩意困住妖邪的?难不成五帝钱还真有用……咦?这可不是通宝啊。”   他手里拿着的的确不是通宝,而是枚五铢。所谓五铢乃是汉武帝时开始发行的钱币,古人造字以纪数,起于一,极于九,五为中数,亦表天地人和,而钱币本身外圆内方,代表了天圆地方,乃是天地“至德”之意。这种五铢钱从西汉一直使用到唐代,到唐高祖时才被开元通宝取代。   其后的铜钱大多已年号记,冠以通宝之名。在风水界里最出名的当然是清代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个连续年号组成的五帝钱,据称这五帝乃是清朝最兴盛的五位皇帝,占了天地人三才之气加五帝之威,还有铜钱本身的镇力,故而有驱灾辟邪、旺财挡煞的功效,几乎家家风水店都有卖,也是钱币造假里最热门的一个分类。   怎么放在真正的天师这里,反而不用通宝用五铢了呢?摸了摸下巴,魏阳追问道:“齐哥,你是都要这种五铢钱,还是什么铜钱都行呢?”   “要气运。”   “铜钱里有气运才行的?那开元通宝行吗?”   大唐可是完全不逊于大汉的朝代,五铢始于汉武,开元通宝则兴于唐宗,论盛世当然不分上下。张修齐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猜测。这可跟魏阳想得完全不同,如果只有汉唐盛世的铜钱才行,那清朝,尤其是顺治朝可谈不上什么盛世啊,那时清军刚刚入关,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统统都在此时发生,这种几千万人命填出来的“盛世”,别说气运了,不带煞就已经难能可贵,难道所谓的“五帝钱”根本就是商家炒作出的结果?   不过若是想找盛世里出产的五铢或者开元通宝,可比找那些珍惜钱币要简单多了,毕竟在收藏界,发行量少、或者改朝换代时的钱币才最为难得,要价也高得离谱,相反盛世里产出的钱币数量本来就大,若是不追究品相的话,基本就是五块十块一枚的事情,只是所谓的“气运”,显然不是靠品相就能辨识出来的。   抛了抛手上的钱币,魏阳微微一笑:“既然是挑铜钱,恐怕还是地摊货更好吧。齐哥,明天正好就是周六了,我也带你去见识见识鬼市。”   29鬼市   所谓的“鬼市”最早出现在老北京城,是一种半夜至凌晨开张的古玩交易市场,通常买卖一些见不得光的物品,比如破落王公变卖的家藏,大太监从宫里偷出来的珍玩,或是盗墓贼手上得来的葬器。卖家都在荒郊野外露天摆摊,买卖双方若是有意就在袖子里比划比划价钱,连话都不讲,整个市场悄然无声,又漆黑一片,才被称之为鬼市。在这种市场里,稀罕的真货很多,但是假货也绝对少不了,但凡淘货的都要打着灯笼自己挑拣,是捡漏还是挨宰,端看买家的眼力。   后来新中国成立,又历经了一场文化浩劫,流散在民间的古玩就越来越多,这种鬼市自然也开始大行其道,比如北京潘家园、天津靶档道就是其中典范,买卖的也不限于珍玩,而是扩大到了一切文玩日用品上。后来文物圈被有意识的热炒,各地也纷纷出现了自己的鬼市文化,买家妄想着捡到大漏,而卖家则利用这种心思大肆作假,然而就这样依旧年年传出捡漏的故事,更是让鬼市文化经久不衰。   本市作为一个文玩新兴城市,当然也是有鬼市在的,不过开张时间可不是半夜,而是周六早晨6点,还换了个文雅的名字,叫做“古玩早市”。地点就在老城区夕照路,距离芳林路并不很远,也算是依托文化街诞生的产物。这不,一大早街面上就堆满了散摊,各家各户都拉开了铺面,字画、瓷器、旧家具、文房四宝、金玉器皿、乃至竹雕、奇石、善本应有尽有,还有不少骗子打扮成老实忠厚的乡下人模样,在那儿摆着个“千年何首乌”或者沾满土坷垃的青铜器,等着冤大头上门。   在这样的市场里,魏阳当然要把身边那人看牢了,让张修齐走在比较宽敞的路中间,他小声嘱咐道:“齐哥,在这种地方你可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往摆着瓷器的摊子上凑,有些不地道的摊主还是会玩碰瓷的,尤其是对生面孔或者旅客,咱们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卖钱币的在路东角落里,有真有假,到时候你挑自己的,搞价之类千万别开口,都交给我就好。”   张修齐只是点了点头,步履稳稳,目光依旧放在魏阳身上,似乎道路两旁的摊位卖得都是萝卜白菜,根本没有让他扭头的价值。魏阳不由一哂,也许对于这位小天师,古玩这东西还真就如此,造型、材质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唯有那神乎其神的“气运”才值得关注,然而在这样真货奇少假货奇多的鬼市里,想要吸引他的目光怕是不易。   既然没有逐摊看货的意思,两人的步伐自然就快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街东头,那里有几家卖钱币的摊位分别占据了道路两边,东西却都相差无几,魏阳一看就笑了,这也是最基础的江湖手段,一家店分作两摊卖,若是前面看中了货搞不下价钱,或者被卖家气着了,买主很有可能选择临近一家,哪怕价钱相差无几也会一口买下,殊不知人家本来就是一摊生意,正好迎合了客户“挑拣”和“搞价”的代偿心理,别说是古玩了,不少菜市场里卖水果的都会这么搞一下。   既然知道这个迎门杵,自然也没有挑选摊位的必要,魏阳直接选了一个货多的摊子蹲了下来,只见十几枚品相完好的大钱装在最醒目的塑料卡袋里,摆在摊位正中,旁边是一些用红绳串好的器物和摆件,像是五帝钱的各种变种,后面则是一大堆破破烂烂的古钱,跟废品一样堆成了小山,几个没有拆口的麻袋歪歪斜斜,也不知还有多少存货。   看到有生意上门,蹲在摊位前的老板招呼道:“两位来淘钱吗?我这边货最多,都是从乡下收上来的,哪个年份的都有,样样都是真货……”   这话是半点都不能信,魏阳一挑唇角:“得嘞老板,我家原先就是倒模青铜件的,就你这摊上的东西,大半都是坊口那边进的货吧?今天我就是陪朋友来玩玩,没准备拿什么稀罕货,您给个实价,我们自己挑些散钱。”   坊口也是本市一大“工艺品”集散地,各种各样的假货都有,老板瞅了瞅两人,有些吃不准这年轻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口气明显没那么热乎了,下巴往后面的钱堆一扬:“咱也是实诚人,那些还真都是土货,你要诚心要的话,八块钱一枚,拿得多了还可以打折。”   钱币这玩意,市价从两块到两万块都有,最关键的还是年号和工艺,还有钱币本身的品相。铜钱的纯度本就不高,也不耐腐蚀,除非是条件十分优秀的窖藏或者墓穴陪葬,否则很难完好保存。相对的,那些品相差些的铜钱则有相当大的储量,市场价格一直不高,作假也不是没有,但是这种按斤收的货,有些人还真不愿花造假的本钱。   这里的摊主显然也是“收购党”,收的还是陪葬用的“土货”,真东西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了很多,想捡漏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些钱都被老板大致扫过一遍了,就算是漏也不过是百来块差价的小漏,根本不值得费心思,这价钱开得倒也公道。魏阳也是懂行的,没再还价,直接带着张修齐到后面挑钱币了。   虽说是挑古玩,但是扒拉成山的旧钱,也跟扒垃圾差不多了,魏阳只是帮忙翻了两下就沾了一手的铜锈灰土,这堆钱的铭文都不太明显了,大多只能看出“通宝”字样,也猜不出是哪个朝代的,然而张修齐却挑的很快,似乎只是一打眼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他选的五铢很少,多是开元通宝,偶尔还有几枚洪武通宝和永乐通宝,都是小平钱,品相就更不用说了。   不多时两人身边就多出了一小堆铜板,魏阳不由好奇的拿起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掂了掂:“这玩意里真有什么气运?”   由于是在外面,他的声音自然是有些小的,但是张修齐还是听到了,手上一顿,从挑出的钱里捡出三枚,放在魏阳手中:“三才。”   那是三枚通宝,两枚洪武,一枚永乐,不用说,自然是明朝太祖成祖两位的帝号。张修齐也不废话,直接拿指尖一弹最上方那枚钱币,只听叮的一声,三枚铜钱竟然同时响起轻鸣,就如同协奏一般。魏阳顿时被唬了一跳:“这都能行?三才阵?”   张修齐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钱币:“三才、七煞、九衰,除邪祟。”   魏阳顿时想了起来,当初杀黄胄的时候,似乎就是七枚铜钱困住了那怪物的身形,看来所谓的七煞阵绝对非比寻常,小神棍两眼顿时泛起精光:“齐哥能不能帮我也串个五帝钱什么的,挡煞旺财的那种最好!”   谁知张修齐眉头一皱:“符玉,符玉更强。”   啊……魏阳顿时哑火了,也是,他还带着龙虎山上的宝贝呢,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只是这种神秘兮兮的铜钱阵难免让人好奇,五帝钱也传了那么久了,如果带个真家伙不也挺拉风的。张修齐认真看了他两眼,似乎察觉到对方心中的沮丧,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了几枚钱币,塞在魏阳手里:“朱砂、鸡血、红线,穿孔。能困妖邪。”   用朱砂和鸡血浸染红绳,然后穿在铜钱孔里,能困住妖邪。只是一瞬间,魏阳就翻译出了小天师话里的意思。这种铜钱阵只是困,不是杀灭也不是削弱,但是相对的,张修齐递给他的是再普通不过,随手捡起的铜钱。看来钱上带煞是确有其事,只这一招就是样可以傍身的真功夫了,魏阳微微愣了一下,笑了出来:“还真有简易版?谢谢齐哥!”   看到魏阳有了精神,张修齐似乎也有些高兴,弯腰又在钱堆里翻了半天,凑齐了四十九枚铜钱,把钱递在魏阳手中。   “这就够了?”魏阳一点数目,毫不犹豫又扫了十一枚,添了个整数,直接拿到老板面前。   “嘿,你俩的眼光还真不错啊……”老板张口就要夸。   魏阳却直接摆了摆手,“我们就是拿回家玩的,根本没挑品相,老板你给个价吧,六十枚整。”   一句话把老板的生意经又堵哑火了,暗自运了运气,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四百块,要就给你们了。”   “也没便宜多少嘛……”魏阳眼睛在摊上一扫,“要不再饶我一枚棺材钉?”   在这地摊最右边,确实放着枚棺材钉,大概五寸长短,不过钉子上的表皮已经腐蚀光了,两头尖尖就跟个破铁条似得,看起来是压布料用的,根本没被老板放在心上。然而听魏阳这么一说,老板倒是警惕了起来,这不是典型的捡漏套路吗?他张口就反驳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收来的……”   “哦,那就算了,要不再给我添几枚铜钱?”魏阳却满不在乎的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对棺材钉也没太大兴趣。   老板:“……”   这尼玛到底是捡漏还是真想要添头啊?!纠结了老半天,他咬了咬牙,终于开口:“你想要这棺材钉,再给添两百块吧。”   “钉子都快锈没了,你当我傻的吗?”魏阳不屑的嗤了一声,“别废话,赶紧加几枚铜钱,四百块我就要了。”   老板一阵肉痛,咬牙一挥手:“算了,你再给加五十块,这棺材钉一起拿走!怎么说也是真家伙,不亏了!”   这棺材钉其实是出货人压秤用的,混在铜钱里给塞了进来,根本就是个赔钱货,又不能卖又不舍得扔,闹得他糟心好久了,今天来了个想要的傻逼,他怎么舍得在砸手里,反正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漏。   魏阳这次倒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指了指钱堆:“那你再添几个……”   老板二话不说,从钱堆里抓出五个铜板,拍在了魏阳手里:“这下可以了吧?”   那几枚都是品相最差的薄铜板,魏阳像是有些不甘愿的递过了四百五十块,让老板包起铜钱和铁钉,带着张小天师向下个摊子走去。   眼看离得远了,魏阳才凑到张修齐耳边说道:“齐哥,我看你刚才看了这棺材钉两眼,是不是也是个有用的东西?”   张修齐点了点头:“镇钉,太锈。”   “那还有用吗?”   “有,不大。”   “嘿嘿,有用就好,至少不亏本。”魏阳志得意满的收起了棺材钉,他可是太清楚小天师这个“有用”的标准和真正有用的差别。而且听老神棍说过,当初曾先生就用五寸钉戳过僵尸,想也能猜到那位曾先生用得是这种棺材钉吧,这玩意在风水里也有镇煞、除祟的功效,估计当个平常物件还是很够用的。   只花了几百块就买到一堆法器,也算满载而归了,魏阳拎着小包、吹着口哨就准备带小天师回家,谁知路过巷口时,张修齐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一皱,向不远处一个摊子望去。   魏阳扭头朝那边看去,隐约能看到一个不大的小摊子,不由奇道:“那摊子上有什么东西?”   “禅运。”   随着话声,张修齐已经迈开了脚步,想要朝摊子走去,魏阳赶紧一把拉住他:“齐哥,现在卖家都精着呢,想要捡漏可不太容易。等会你过去可以摸摸看看那宝贝,但是绝不能开口,视线也不能一直盯在那上面,让我帮你买下好吗?”   张修齐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是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心头一松,魏阳知道这算是劝住人了,同样他也清楚的很,能让小天师这么在意的东西,九成九是样好货,这次可是撞大运了!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他嘿嘿一笑:“咱们捡漏去。”   30争宝   那个摊位并不在马路两边,而是挤在街角处的犄角旮旯里,只是铺了个一米左右的小摊儿,根本就没什么人光顾的样子。走过去一看,魏阳立刻就明白了为何会出现如此状况,只见看摊的那个小贩尖嘴猴腮,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根本就不像正经做生意的人。虽然无商不奸是个颠不破的道理,但是若把这种神态露在了外面,那是绝不可能引来生意的,再加之这摊子上的东西也不多,肯停下脚步看一看的顾客就更少了。   然而魏阳可是有备而来,直接在摊位前蹲了下来,飞快扫了眼面前摆着的东西。刚刚张修齐说有“禅运”,那东西应该十有八九跟佛有关,这摊位上摆的倒是有好几样佛器,包了浆的念珠手串,十五厘米大小、青黑混杂的玉观音像,两座香炉,还有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乌色木鱼。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日用品,看起来不像是倒买倒卖的专业人士,而像是搬空了哪家居士的内宅。   再偷眼打量了一下小贩的长相,魏阳心里瞬间有了个底,随意开口问道:“哥们,你这摊儿的东西是个什么价?”   像是好久没招来生意了,那小贩愣了一下,赶紧接上话:“你想要啥?这可都是我祖上留下来的宝贝,如果实心要的话,价钱可以商量。”   “这非金非玉的还宝贝呢。”魏阳直接拿起了一座香炉,摸了一摸,“啧,我看这得是建国后的东西吧?”   “宣德炉懂吗?”小贩不答应了,直接反驳回来,“我祖上可是正经的前清举人呢,这玩意是真真的宣德年间宝贝,当初鉴宝剧组来我们村里要收,我都没卖!”   魏阳一听顿时乐了:“你还知道宣德炉?宣德炉不都是铜炉嘛,我看你这玩意不像红铜吧?”   所谓宣德炉,就是指明宣德年间打造的一批精品香炉,乃是由宣宗亲自下令,命工匠用三万金贡铜,混合金、银等贵金属打造,最终成器三千,每只宣德炉胎体都极为细腻,呈暗紫色或黑褐色,犹如婴儿肌肤,在黯淡之中还会发出奇光,典雅大气,宝光四射,乃是香炉之中顶尖的精品。这种器物真得问世,的确够资格让鉴宝剧组亲至,但是问题是,你先得是座铜炉才行啊!   这话顿时让那小子脸上一黑,干咳了一声:“你,你看那器形!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这点还真没说错,若是不论材质,两座香炉都算得上精品了,那边的石香炉到是还罢,这个金属香炉器型的确不错,看起来像是清末时候的东西,但是东西是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却十足存疑,这样的品相拿到拍卖行出手并不算太难,何必来鬼市碰运气。   然而这想法一闪而过,魏阳的注意力就被小天师的动作吸引了,只见张修齐在摊位前蹲下,什么都没碰,直接拿起那个破烂不堪的木鱼,上下看了两眼,又放回在了摊上。那个带着禅运的东西难道是木鱼?这可就有些麻烦了,若是别的东西还好,这木鱼卖相实在是太寒碜,上来问木鱼的价格,简直就是招人起疑的。都怪这两年传闻太多,漏都不太好捡了。   心中暗自有了打算,魏阳放下了手里的香炉,手却没伸向那个木鱼,而是又拿起了旁边的观音像。这尊观音像也算佳作,乃是由独山玉雕琢而成,看玉料勉强能到三级品,然而雕工却巧妙的利用了独山玉特有的色彩混杂,分别用青黑两色做出了观音的莲台和佛光,那观音双目微闭,面容慈悲,衣带飘飘犹如轻风拂过,看起来典雅优美,很值得赏玩。只是玩佛像的藏家,多还是喜欢纯色佛雕,这尊玉观音美则美矣,玉质和色泽着实让人有些纠结,也难怪来这摊上看的人比较少了。   想了想,魏阳直接问道:“这观音像多钱?”   小贩顿时来了精神:“三十万!”   “噗!三十万买你这一摊儿都有剩了!”魏阳顿时喷了出来,大手一挥砍了大半,“一万块我就拿下!”   小贩急了:“一万?你买个脑壳回去还差不多!我这可是经过鉴定的,的的确确是正经玉料,还是清朝的旧东西呢……”   “行了吧,这又不是和田玉,不过就是个独山玉罢了,也不是纯正的芙蓉玉或者墨玉,这种东西工艺品市场要多少有多少。”魏阳毫不客气的砍价,没有退让的意思。   “嘿,你这人!到底想不想买啊?不想买赶紧放下!”小贩哪肯答应,这些东西其实是他从自家老爹那儿顺来的,他爹早年可是正经的红小兵,也不知道打砸了哪家举人老爷的私宅,抢来这么套东西,这些年一直收在家里。这不现在他急着用钱了,自然要把东西偷出来卖掉才好,可是不论是当铺还是玉器店,都不肯给个让他满意的价码,才下定决心来鬼市碰碰运气,谁知好不容易来个客户,简直就是照着零头来砍的啊!一万哪能卖,还不如当铺给的高呢!   “你要诚心卖,我当然就实心买了。”魏阳倒是好脾气的嘿嘿一笑,“咱们也别来这些虚头了,说个实诚价,再好好商量一下。”   说真的,这观音像卖个三五万问题还是不大的,然而魏阳的目标哪里是它啊,不过是跟小贩磨磨嘴皮子,最后想办法把木鱼那个“便宜”饶回家就好。只是小神棍的演技那是杠杠的,对方还真把他当成是实心想要的了。   咬了咬牙,小贩挣扎着降了点:“我这也是今天第一单了,你要真心想要,二十三万如何?”   “你这是降价吗?这也太没诚意了,一万三,不能再多了!”   “一万三这香炉给你了!观音像是绝对不成!”   “香炉八百我都嫌多呢!你再降降,这样磨得磨到什么时候……”   两人就这么唇枪舌剑的还起价来,旁边张修齐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想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又想起魏阳叮嘱的话,难得的有些犹豫不定起来。然而他并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因为他们身后突然走来了两个人,不知为何停在了这个摊位前,小天师顿时有些警觉起来。   “八万,真不能再降了!”小贩声音里满是决绝,“真想要就这个价,一分都不能少!”   魏阳刚想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观音像八万块吗?我要了!”   听到这话,魏阳顿时一惊,向后看去,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年龄都不大,一个身宽体胖、长相敦实,看起来像个跟班,另一个则梳着中分头,长相还算人模狗样,但是不知为何神态里总是透着股别扭劲儿,让人说不出的厌弃。开口的正是中分头,没废什么话,他也蹲了下来,伸手拿过观音像仔细摸摸看看,露出了点满意的表情。   心思急转,魏阳立刻沉声道:“你懂不懂鬼市规矩啊?哪有别人讲价时来插嘴的,好歹也有个先来后到吧?!”   小贩却一脸欢喜的答道:“卖!卖!怎么不卖!还是老板你识货,这八万块我都亏大发了,哪有不买东西净捣乱的……”   如果这是小贩的托儿,这怕是要让两边相争,最后捞人上套的,可是魏阳并没有真心想要的意思,自然不会往上凑热闹,而是眼珠转了转,没理那中分头,看起来气哼哼的一指地上的香炉:“那这玩意多钱……”   “一万二!正经的宣德炉啊,老板你要吗?”小贩理都没理他,直接对中分头说道。   那中分头又仔细看了看香炉,似乎满意的一挑嘴角:“六千块,给句痛快话。”   这香炉当铺估价从没超过两千块的,小贩顿咬了咬牙:“老板是个爽快人,八万八,两样都给您了!”   中分头到挺干脆,直接让跟班掏钱买账。魏阳顿时知道这肯定不是托儿了,不过是个寻常冤大头而已,也不知是真看上了东西,还是在这儿挤兑人呢。不过他也很给面子,脸色铁青的杵在摊位前,看起来像是掏不起钱也不太想走的模样。   那边倒是银货两讫,很快就交割完毕,小贩乐呵呵把两样东西打包好,递给了中分头:“老板还想要什么?我这边东西还有呢……”   中分头并没有接腔,只是淡淡瞥了魏阳一眼:“打搅你选货了,要不想买什么东西我送你一样?”   卧槽,这尼玛脸皮都快飞到了天上,魏阳心里好笑,但是牙关咬得死紧,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对方当然也只是拿他刷刷逼格而已,嗤笑一声,带着跟班转身走了。小贩有些幸灾乐祸的问了句:“哥们,还看上什么了吗?价钱好商量嘛。”   魏阳没有马上回答,似乎不知怎么找台下,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同伴刚刚动过的那个木鱼,伸手一指:“这多钱?”   小贩差点没笑出声:“一百块,还要搞价吗?”   魏阳二话不说,抽出张红票甩在摊上:“给我包起来!”   小贩肚里简直都要笑开花了,把木鱼往塑料袋里一装,递了过去:“哥们,好眼力啊!”   这种赤果果的讽刺魏阳理都没理,一把拉起蹲在一旁的张修齐:“咱们走吧。”   张修齐明显还在疑惑之中,怎么就这么峰回路转买到了东西呢?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乖乖被魏阳拉着离开了小摊,直到走出好远才说了句:“我有钱。”   “可以直接刷卡买给我?”魏阳顿时笑了起来,心情简直好到了极处,“齐哥你这就不懂了,这叫捡漏的艺术,也亏得有人这么凑趣,给咱们省了不少事呢。都当别人是傻逼,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得意的挑了挑眉,魏阳翻出袋子里的木鱼:“这玩意有什么说法?”   这柄木鱼是真正的握器,比平常的小木鱼多出了个把手,木质略显暗沉,上面有相当明显的敲击痕迹,像是被人经年累月的使用,虽然痕迹斑驳,却也有了包浆,仔细看起来还是有些莹润的。摸了摸,魏阳只能摸出木头像是楠木,其他真是猜不出所以然。   张修齐点了点木鱼开口处:“楞严咒,经年诵读,有禅意。”   “楞严咒全文?”魏阳顿时惊到了,“那不是四百多句的大长篇吗?这木鱼里都刻下了?”   就算魏阳没什么佛教常识,也知道楞严经乃是佛教最知名的咒法之一,字数之长更是要命,这么一部大长篇全都刻在个小小木鱼里面,简直都不是鬼斧神工可以形容了。如果张修齐说的是真的,不管这玩意能不能除煞,都已经是一件极其罕见的艺术品。   张修齐却点了点头,还补了一句:“咒法诵读,更好。”   也就是说,铭刻咒文只是其次,更难得的是有人经年累月诵读经文,并且敲击木鱼,诵经声和经文共振,产生了更强大的愿力和咒力?魏阳啧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人气更重要?”   “铜钱也是。”张修齐做出了肯定答复,“陪葬不好,旧钱好。”   陪葬的钱币,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的陪葬品大多是没有流通过的新钱,而张修齐需要的恰恰是经过无数次转手的盛世旧钱,使用者大多都是盛世百姓,其中蕴含的自信和生机,才是铜钱真正带有强烈气场的缘由,而这种气运,是那些新钱、大钱、罕见的一朝钱都无法比拟的。张修齐说的并不很清楚,但是魏阳却隐约猜出了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风水法器想要起效,由法师开光只是一个分支,真正由人养出来的古物也具有相同效果?那煞气呢,是不是也如此?”   “煞吉皆如此。”   气、运、势这三者用到了巅妙之处,有时反而比刻意打造的法器要灵验许多,这也是茅山术之类流派的精髓所在,龙虎山虽然更偏向符法,对这些也还是有所研究的,张修齐说得不怎么利索,魏阳边听边猜,倒也很有些收获,不过跟老神棍那种誓死偷师的念头不同,他更好奇的是这种怪力乱神的规则,毕竟十几年的唯物主义观念被颠覆,总要弄点什么新的法则来重塑三观。   正闲聊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居然是孙木华打来的电话。魏阳按下了接通键,只听听筒里传来孙宅男有点开心又有点别扭的声音。   “阳哥,有生意了,不过……咳,是家男科医院的单子……”   31男科医院   本市的男科医院其实不少,但是风头最劲的却只有一家,就是隶属于骄阳集团旗下日光男科医院,广告遍布大街小巷,就连公交车上的电视屏和日报晚报都投入了不少份额,把日光男科那个“守护男性雄风”的广告词弄得跟视觉污染似得。如今这么家医院居然找上门来看风水,怎能不让孙木华又囧又好奇。   坐在办公室里,魏阳好整以暇的抿了口茶,开口问道:“他们怎么会找上界水斋呢?”   孙木华刚刚狗腿的递了杯茶给张小天师,发现对方根本就没喝的意思,正心碎着呢,听到魏阳发问,赶紧答道:“来人也没说清楚,据说是别人推荐的吧,奇了怪了,这日光男科生意不是挺好吗,怎么来找咱们看风水,不会是最近运气不好碰上医疗事故了吧?”   医疗事故几个字出口,孙宅男顿时有种森森的蛋痛感,咳,那可是男科医院,不会是给病人治坏了什么地方吧?   魏阳嗤笑一声:“别家出了事故可能还会头痛,然而日光男科那种私立医院,最不怕的恐怕就是医疗事故了。”   若是换个人,可能还不清楚这种私立医院的底细,但是魏阳是个长春会会首教出来的老江湖,对这种江湖路数当然知根知底。中国的私立医院,尤其是这种针对隐私疾病的专科医院,十有七八是早年皮门留下的余孽。   所谓“皮门”,就是指那些挑着担子流动行医,或是定点开铺的江湖卖药人,他们跟正经的赤脚大夫还有些不同,重点绝不在“治病”,而是赤果果的卖药骗钱,更是能打出专治疑难杂症的招牌,什么一点药水就除白内障啦,撒点药粉就治牙痛啦,不打麻药就能手术割痔疮啦,尤其是下三路的花柳病、打胎药,更是拿手好戏。这种皮门买卖,往往害不了患者性命,但是也绝对治不了根,就算有那么些个独门偏方,可以让病情偶尔好转,但是往往也是用来诈“水火簧”、更长久骗人钱财的,跟正儿八经的医院完全是两码事。   自从新中国建立之后,医疗系统下乡,这种皮门生意很是落寞了一段时间,只能靠“老中医”和电线杆子小广告聊以苟活,但是后来开放了民间资本进驻医疗系统,皮门精英们顿时兴奋起来,改头换面来了个绝地大反攻,走起专科医院概念。什么专业到位、私密服务、体贴入微之类的招牌打的镇山响,更用无处不在的广告攻势占据大众视线,让一些得了“难言之隐”或者想要“专业服务”的患者很是心动,自然就有大批不明就里的患者掉到了坑里,钱花了不少,至于疗效,那只能“靠运气”和“天知道”了。   这样的私人医院会怕医疗事故?他们根本就是活体的医疗事故合集地,区别只是治得马马虎虎和彻底搞砸这两者而已,如果因为这个来找人看风水,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想了想,魏阳开口问道:“来接洽的人有说是怎么知道我们界水斋的吗?”   “说是别人介绍来的,但是根本就没说是谁。”孙木华挠了挠头,“咱们要接单子吗?我觉得他们还是挺着急的,只是这男科医院貌似不太好调查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孙宅男露出了点羞涩的小表情,看得魏阳嘴角一抽:“别瞎想了,肯定不会让你去给小护士们折腾。我看这事怕是有些麻烦……”   正如魏阳了解这些皮门勾搭是怎么回事,那些皮门精英当然也知道金点先生的花招,这种大着胆子作亏心买卖的,一般都不信邪,没事怎么会找 “小八门”的同行寻不痛快呢?最可能的不外乎,他们是真遇上事了,想找个会“尖货”的正经先生给把把脉。   只是这玩意接还是不接呢,万一真有什么事……又想起当时13楼那幕了,魏阳不由有点腿肚子转筋,真有鬼的话他是没兴趣碰的,但是若不是真有鬼,就皮门那群人难伺候的劲儿,也不是比好做的生意,要不还是算了吧。想着,他扭头看向一旁正襟端坐,视茶杯为无物的小天师,顿时下定了决心,毕竟齐哥伤还没好嘛,何必那么着急工作。心思大定,他冲孙木华摆了摆手:“这种男科的单子接了多跌份,直接推了吧!”   宅男有些小失望的抱怨道:“真不接了?我还以为能看看热闹呢……”   “去去,热闹是那么好看的吗?!”魏阳毫不客气的挥手把人打发了。   然而他不想凑热闹,这热闹却亲自找上了门来。   隔天,刚刚在办公室坐定,孙木华就一溜小跑窜了过来:“阳哥,日光的人又上门了啊,还指名要见你!”   这可有点出乎了魏阳的预料,然而只是想了想,他就从抽屉里摸出了平光眼镜带上,端起了那股精英范儿:“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吧。”   这次来得还真不是个小人物,乃是日光男科的负责人李总经理,也是骄阳集团的要员之一,专门坐镇本市,要知道骄阳集团可是一家全方位医疗企业,旗下不仅有日光男科医院、健康女子医院等名目繁多的私人医院,还涉足牙医、整容等项目,可称得上业内巨头。这么个“一方大员”下榻,还真是给足了界水斋面子。   然而走到会客室,魏阳先是一怔,李总经理他是没见过,但是站在李总身边那个人模狗样的中分头,可不是 “旧识”吗?那中分头倒是没认出魏阳,但是小神棍背后戳着的那座冰山实在是太好认了,他疑惑的眨了眨眼,又看向前面的“魏大师”,顿时露出了点了然神色,那神情就有些不对了。   魏阳可不管这么多,大大方方走到了李总面前:“没想到日光这种大公司也会找上我们界水斋,实在是让人惊讶啊。”   这位李总虽然五十有余,但是卖相着实不错,既有学者的儒雅又有商人的气派,看起来就像那种医疗剧里的外科专家,风度翩翩又精明强干。并不清楚魏阳和自家徒弟之间的暗潮汹涌,李总只是有些惊讶所谓的“大师”居然这么年轻,然而讶色一闪而过,他文质彬彬的点了点头:“没想到魏大师如此年轻有为,我也是听朋友介绍的,实在是最近鄙人公司出了些问题,想找位可靠的先生帮忙给看看。”   如果没见到中分头,这单生意想推总有办法推掉,但是有这么个“熟人”在,如果现在露了怯,不知要被人诋毁成什么样子,界水斋想要撑起脸面也就不容易了,因而魏阳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不知李总遇上的是什么情况呢?”   这话也算是标准“问诊”了,既然都送上门来,彼此摸摸底也是应该的,李总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一些值班的护士总说医院里不太平,但是几次排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我就想……”   李总话还没说完,张修齐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上带煞。”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惊了,李总面色大变,他可是正经皮门出身,迎门杵和把簧功夫都是好手,可是哪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使法。魏阳脸色也变了,若是这话是其他人说的,十有八九只是个诈钱的手段,但是小天师是谁啊,他能说出有煞,那就是绝对有问题。擦,还真是个麻烦生意!   然而心里大骂,魏阳却不愿在客人面前缩了,微微一笑:“看来李总所言不尽啊,风水其实也如治病救人,不了解内情,又如何让我们施刀呢?”   从没碰到过这么不讲章法的金点先生,李总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最终还是笑了笑:“既然二位不信鄙人所言,不如亲自到医院看看情况?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这话里带着两重意思,一是想要激魏阳接下这单子,另一则也是他对界水斋这个名头产生了怀疑,想要探探二人的虚实。对于这种簧头,魏阳当然有数之不尽的应对方法,然而他还没开口,身边张修齐就已经站起了身。   魏阳:“……”   张修齐扭过头,冷淡的双眸中只有一个意思:还等什么。   尼玛,齐哥这种碰上怪力乱神就管不住腿到底是哪儿学来的臭毛病!魏阳心中淌血,然而却不得起身,冲李总微微一笑:“我们当然要去看看,只是还请李总稍待片刻,等我们那些行头。”   说完,魏阳也不顾客人怎么想了,拉着张修齐的手臂就快步走出了会客厅。   顺利的简直出乎人意料,李总愕然的看向两人的身影,闹不清这两个小家伙到底是在耍花招还是真有些本事,他身边那个中分头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师父,前两天我在鬼市上碰到过这俩小子。”   “小简你见过他们?”李总微微一皱眉,“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就是个野摊儿,我给师娘选佛像时碰上的。”简宁也不废话,三言两语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当然,隐瞒了不少细节,“那小子看起来可跟现在很不一样,不会是个骗子吧?”   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本来就是金点先生的拿手好戏,听简宁说完,李总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看来不论这魏大师尖功夫如何,腥盘是已经能出师了,不过他们皮门也不是好糊弄的,李总淡淡一笑:“既然是白大师介绍的,怎么也要先探探他们的真本事。小简,你可要盯牢一些,别让他们耍什么花招啊。”   简宁嗯了一声,眼中闪动着不善的光芒,如今看到彻底改头换面的魏阳,他自己也觉得怪怪的了,虽然还没真正出师,但是他多少也清楚些江湖上的门道,一个城府不浅的风水大师怎么可能在鬼市野摊上那么失态,不会是故意做出来想要捡漏的吧?那他岂不是给人作嫁了!可恨当天没留到最后,也不知这姓魏的到底在那摊上买东西了没有,如果真买了……简宁冷哼一声,那张端端正正的脸上显出点阴戾,敢把他当猴耍,总该付些代价!   拉着小天师走出了房间,魏阳叹了口气:“齐哥,李总身上真的有什么阴煞之力?”   张修齐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说:“身边有,染上的。”   那就是说男科医院还真有鬼了?头痛的看了一眼对方严肃的神情,魏阳认命的点了点头:“你想去,那咱们就去吧,不过装备可要带好了,万一有什么不对咱们赶紧撤。齐哥,你伤口可没全好呢,别逞强啊!”   也不知张修齐到底听懂了没有,魏阳糟心的拉起小天师往楼上走去,幸亏这几天入手了不少新装备,只希望都能用得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水火簧:水火簧就是江湖人套出客人贫富的手腕,穷人是水,一般一两句话就给打发了,富人则是火,黏上就要很宰,长期宰。小八门每家都有自己的水火簧,花样繁多,极容易让人上当。   是说这文里有些内容是真,有些内容则是假的,具体真假嘛……窝才不说涅XD不过私人医院确实是一条龙产业,里面黑幕重重,大家看病还是要去三甲啊别信这种专科医院=w=   32调查   日光男科虽然是家私人医院,但是所处的地理位置相当不错,离市中心几大高档会所只有一街之隔,独占了一座足有七层高的大楼,只看外面的装潢就已经称得上高端大气,根本不像医院,反而像某种现代化商务宾馆。   进到医院内部,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护士小姐都穿着粉红色的贴身制服,裙长勉强能到大腿,姿容更是远远超出常规三甲医院配置,往那一站,职业素养如何先不说,单单论宽慰病人——尤其是男性病人——的硬件“设备”就已经达标了。魏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医院内部的种种细节,心底不由咋舌,看来这些年皮门早就完成了脱胎换骨,比金门那些冒充“玄学大师”的骗子要强太多了。果真是不怕骗子耍流氓,就怕骗子有文化,同样是腥摊子,这种打着西医名号的“专业”医院,就是要比玄学吃香。   “不知魏先生以前来过我们医院吗?”刚才李总有些事先行离开,留下简宁带两位风水先生了解情况,没了师父在场,简大经理的语气可就不怎么客气了。   魏阳淡淡一笑:“怕是还没这机会,没想到简先生居然在日光医院供职,看不出来你是个医生啊。”   “医生不敢当,行政管理罢了。”其实简宁的确是正经医学院出身,但是论医术却根本排不上号,不过是仗着点小聪明拜入了总经理李柯的门下。这李柯来头也不小,是整个骄阳集团创始人姜念华的高徒加乘龙快婿,未来十年很有可能继承医疗集团这个大摊子,坐上第一把交椅。而简宁的目标就是效仿座师,重复这个人生赢家模版。有了目标,他才不遗余力的巴结师娘、讨好那个脾气暴躁的李家千金,经过重重磨难,如今已经颇有成效。有这么个光明前景,简经理在外人面前当然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突然被一个小神棍阴了,怎能不让他耿耿于怀。   瞥了眼表情淡然的魏阳,他接口说道:“我倒是更没想到,魏先生竟然会是界水斋的人,这么年轻就能让人交口称赞,想来你也有两把刷子,只是不知道这刷子,究竟是刷在哪个层面上。”   就程度而言,这话已经算得上冷嘲热讽了,但是魏阳依旧巍然不动,轻笑一声:“那还要看贵公司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眼见这人油盐不进,简宁冷哼一声,也不再废话,带着两人朝五楼的员工休息室走去。   虽然足有七层楼之高,但是日光男科的总部依旧被收拾的相当紧凑,除了常规医院配置的门诊、体检中心、手术室和极其昂贵的高档病房外,还有一些用途看起来十分存疑的贵客接待室,五楼有一半都属于接待室范畴,另一半自然就成了那些高档专业护理的休息间。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接待室只会典雅温馨,让人宾至如归。然而不知为何,这层现在非但没有那种温馨感,反而还有点空旷冷清,不但客人毫无踪影,就连休息室里都找不到几个值班护士。简宁显然对这情况也早有预料,走进办公室,直接冲留守的小护士招了招手:“小宋,你来一下。”   如果说楼下那些小护士们能打个70分,那么楼上这批,起始分值都要在85以上,看到是简大经理,那个漂亮小护士赶紧跑了过来,瞥见他身后站着的两人,她明显愣了一下,犹豫着问道:“简总,这两位是……客人?”   别说是男科医院,就算是普通医院的护士也不该这么看病人,就连张小天师那张能当平面模特的俊脸似乎对她都没吸引力了,只剩下表露在外的焦虑。简宁冷哼了一声:“他们不是客人,只是过来看看,这里就剩你一个了吗?今天轮班的护士长去哪儿了?”   “刘姐有点事情,等会儿就回来!”小宋赶紧解释道,又偷眼打量了两眼魏阳二人,像是闹不清楚“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小护士在偷看魏阳,魏阳却也在悄悄打量着身边小天师的表情。然而自从走进医院大楼后,张修齐就没再做出任何反应,像是刚才那句“带煞”白说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然而魏阳却不敢掉以轻心,上次朝阳小区那事他记得还清楚着呢,如果真发现了什么邪祟,这人可不会知会一声,只会转眼就不见踪影。那种被人扔到鬼宅里的感觉可比直面妖邪要恐怖多了,这次魏阳可不想再被抛下,而且还有个皮门精英在,怎么也要把话编圆了才行。   眼见张修齐没什么反应,魏阳轻咳了一声,冲简宁说道:“简总,既然这边有人在,能否先让这位姑娘说一下情况呢?”   皱了皱眉,简宁倒是没有反驳,对面前的小护士点了点头:“小宋,你们高级科最近不是有些情况吗?这两天如何了,说来听听。”   小宋显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上下扫了一遍两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有点结结巴巴的说道:“其、其实也就是有些怪……最近这两个月,我们五楼似乎不太平,不论是住在这里的病人,还是轮值的护士都有感觉,一入夜就容易犯困,如果睡着了的话,整宿都会做噩梦,还是那种……那种噩梦……又恶心又阴森,简直让人作呕。”   小姑娘脸上既尴尬又羞愤,看起来十分难以启齿,魏阳脑筋一转,心中顿时有了底,这估计不是春梦就是淫梦,反正不会让人愉快。尤其是这种男科医院,入院看病的基本都“不行”,治疗帮护的又往往看过太多糟心病情,不冷感已经算好了,哪里还会起遐思,更别说是这种透着“阴森”感的遐思了。   只是稍一思索,魏阳就紧接着问了一句:“除了做梦外,就没什么其他反应了吗?”   “没力气,容易头晕,就跟那种献血过多的感觉差不多。”小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这种还算好的,有几个护士长更是……”   “更是什么?”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人未至,声先到,然而声音并不泼辣,反而带着轻柔和缓。   “刘姐!”小宋谨慎的唤了一声,赶紧闭上了嘴巴。   魏阳却没有马上看那新来的女人,而是轻轻抓住了张修齐的手臂,他能看出来身边这人突然起了反应,皱眉微挑、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不论他想说什么,最好都别直接在这里开口,魏阳眼疾手快的把那句话按了下去,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刘护士长。   如果说刚才的小宋护士只是小家碧玉,那么刘护士长绝对是个丰饶尤物,剪裁合体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都不能叫制服了,应该叫做制服诱惑才对。然而这么个尤物,如今却轻轻抿紧了唇角,一双凤目盯着小护士,就连眼底的黑青都快要冲破脂粉,张牙舞爪的显露在皮肤表面。   “简总,我记得最近院长可是说了,不让再带人来五楼,怎么还带贵客上来?”瞪服帖了小护士,刘护士长转过眼睛,看向一旁站着的简宁。看到这女人,简宁倒是没那么趾高气扬了,和气的笑了笑:“刘姐你误会了,这就是院长亲自请来的贵客,专门让来看看五楼的情况。”   似乎比小护士知道不少,刘护士长顿时一挑眉:“这么年轻?你们……”   魏阳这时已经放开了张修齐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刘护士长,又瞥了眼简大经理,轻轻一笑:“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刚才小宋没有说完,不知几位护士长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呢?”   没想到这年轻人会问得如此直率,刘护士长微微一愣,又看了简宁一眼,只见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才抿紧嘴唇:“也没什么,我有天夜里晕到了一次,还有李芳说自己见了鬼,薛凝霜更是……哼。”   提起这两个名字,刘护士长的脸上明显扭曲了一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魏阳了然的点了点头,追问一句:“不知你们有没有员工相册,我想更深入了解一下情况。”   员工相册跟五楼的事情有何关系?然而刘护士长常年在服务业混,早就成了人精,这时也不多问,直接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本花名册,递给了魏阳:“都在这里了。”   魏阳也不推辞,大方的翻开看了起来,对其他人也就是泛泛扫过,但是翻到李护士长和薛护士长的照片时,他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两位其实长相也都相当不错,有些环肥燕瘦的意思,跟这位刘护士长不分伯仲,在心底微微一笑,魏阳抬起了头,问出另一个问题:“请问,五楼上面是什么地方?”   没料到魏阳会把话题转的如此之快,简宁微微皱起了眉头:“是管理层办公室,怎么了?”   魏阳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真正的问题也许不是出在五楼,而是另一些楼层。不知简总能不能带我们上去看看呢?”   33蹊跷   简宁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先说我们李总身上带煞,现在又不管出问题的五楼,非要往管理层凑,我看魏先生对我们公司高层有些太上心了吧?”   你太给自己涨脸了,要不是齐哥想来,我会来这鬼地方?然而魏阳并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笑了笑:“请我们来的貌似并不是简先生吧?若是你对我们不放心,大可请李总出面,我们会立刻起身告辞,但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简大经理,魏阳含笑不语,眼中透出了点看笑话的神色。   简宁嘴角一抽,声音不由高了两度:“你以为我不敢跟李总说吗?就你们这些神棍,我见得太多了……”   刘护士长突然轻轻咳了一声,止住了简宁有些失态的举动,转头对魏阳说道:“这位魏先生,我是不清楚您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我们医院并没什么大问题,恐怕是有些人故作姿态,想要惹人瞩目,要不我去跟李院长说一声,让他再考虑一下?”   别人都叫李柯“李总”,偏偏刘护士长称呼他为“李院长”,魏阳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即便你身上带煞也没问题?”   “你别胡说!”简宁真的发火了,直接怒喝一声。刘护士长却是只微微一张嘴,旋即就抿紧了嘴唇,像是有点生气。   魏阳却不搭理给人撑腰的简大经理,而是直视着刘护士长的凤目,淡淡说道:“信或不信都是你们的权利,但是我想这事也不止牵连到你和李总两人,恐怕李护士长和薛护士长也脱不了干系,是什么造成了如此奇怪的原因,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   这话一出口,除了那个还有些懵懂的小护士,面前两人都变了脸色,刘护士长的面色尤其难看,咬紧银牙,她扭头冲简大经理说道:“不是李院长请他来的吗?!哼,你就带他去找李院长啊!”   这语气中说不出是气急败坏还是心虚,适才那种温柔体贴的味道早就飞的一干二净,简宁恶狠狠的瞪了魏阳一眼:“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看起来八成是要去告状的,刘护士长也没兴趣搭理两人了,带着小宋离开了办公室。没了外人之后,魏阳反而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小天师,苦笑了一声:“齐哥,那女人是不是也带煞?”   张修齐点了点头:“更重。”   比李总身上的煞气更重,魏阳啧了一声,果真不出他所料。适才按住张修齐时,他就已经猜出了那个护士长可能身上也有问题,否则不会引来齐哥这么“大”的动静。而那女人说起其他遇到问题的人时,表情也非常值得玩味,那可不像是提到同事的神情啊,再参考简宁的态度,魏阳很轻松的猜到了一件事,不论是刘护士长,还是李、薛二人,怕都跟那个潇洒英俊的李总经理有什么不恰当的关系。   按理说,这事也算司空见惯,放着这么大一票美女在身边,又有着绝对的权利,把医院当成后宫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别人身上都没出现煞气,偏偏就李总经理和他这几位“心肝”身上带煞,就不能不让人深思了。因此魏阳才说出那番话,邪煞在五楼还是六楼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李总现身,给他们更大的权限查找,毕竟这玩意只有天黑了才会发作的,他可没兴趣在这种闹鬼的地方待到天黑,如果能解决,还是尽快为好。   扭头看了张修齐一眼,魏阳谨慎的叮嘱道:“齐哥,一会儿若是发现了什么,你一定不能自作主张啊,这次咱们要稳扎稳打才好……”   然而这次张修齐似乎并没把魏阳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已经随着离开的刘护士长跑远了,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犬,把目光紧紧锁在了猎物身上,主人的话反而无足轻重。魏阳伤脑筋的叹了口气,若是平常腥局,他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局面,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能不能稳住齐哥,真是让人心烦啊……   “你说什么,他说刘倩身上也带煞气?”看着上来告状的高徒,李柯深深皱起了眉头,这可跟普通的腥局不太一样,就算用二道杵,也该选个恰当的时机才对,这五楼还没彻底检查完毕呢,怎么就往这上面扯了?   “非但刘姐,他还说李姐和薛姐恐怕也有问题,这哪是看出了问题,分明是那小子猜到了什么在哪儿信口胡说!师父,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把咱们当猴耍,也该付出些代价才是……”毫不客气的在李柯面前上着眼药,简宁心中也带着些怒火,他真是又被那小王八蛋坑了一次,刘倩可是师父面前的红人,万一吹吹枕头风,就够他消受的了,这混蛋是故意跟她说那些话的吧?!   然而李柯却沉默不语,像是在顾虑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说道:“小简,你先去带他俩上来吧,我再详细问问情况……”   “师父!”简宁有些急了,“这明显是骗子,怎么还……”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   一声怒叱,简宁顿时消停了,气哼哼的去楼下找人,李柯却若有所思的往沙发椅上一靠,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按理说面对这种花招迭出的金点先生,他该失去些耐心才是,可是这次的事情实在太邪性,有些细节他连徒弟都没说,如今却被魏阳一语道破,在惊愕之余,这员皮门老将也不由有些心虚,当然还是要亲自问下情况才好。   不一会儿,简宁又板着脸走了回来,身后跟着的自然就是魏阳和张修齐。看到两人进来,李柯并没有站起身,而是坐在老板桌后面微微一笑:“魏先生,我听小简说了,你们又发现什么新状况了?”   魏阳冲他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了笑意:“是有些发现,不过找出根源却还要些时间,其实我倒是更想知道,李总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跟我们说起?”   这次才是真正的二道杵,然而魏阳使起来却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刻意痕迹,就像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李柯是小八门中人,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也很擅长使用各种手腕榨取目标物的信息,可是在面对这样的杵头时,他脸上还是有点不自然的变化,而就这么一点,也足够魏阳下定论了。   没等李柯开口,魏阳点了点头:“果真如我所料啊。李总,你是不是也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了?”   李柯沉默了半天,突然对简宁挥了挥手:“小简,你先出去一下,我跟魏大师说些事情。”   完全没料到师父怎么突然变卦了,但是这可是前途依仗,给简宁个胆子也不敢故意唱反调,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瞪了魏阳一眼,郁闷无比的退了出去。见没了外人,李柯深深叹了口气:“魏大师,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关乎隐私,不太好开口。这个……从两个月前,我下面就有些不对了。”   都是男人,“下面”是指哪里当然不用废话,然而一家男科医院的负责人,居然跟风水先生说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太过可笑。魏阳很是吃了一惊,煞气会损害身体是明摆着的,这位李总经理当然不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健康,他这么说也就是寻常的水火簧,然而谁能想到问题是出在这方面啊!   不过再怎么吃惊也不耽误他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魏阳又淡淡追问了一句:“那几位女士明显都有阴亏之煞,不知李总又是如何表征呢?”   李柯脸上露出了点尴尬:“我这个比较奇怪,下面只有在医院能够起反应,在其他地方竟然都没了动静……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缺乏刺激和情趣,但是后来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然后楼下就开始闹鬼了,我才觉出不对……”   这种损害男性雄风的问题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李柯颇有些吞吞吐吐,他在医院里养情人也不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相安无事,过得也极为舒心,谁知两个月前突然就发生了状况,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鬼,他的命根子居然开始抽起风来,在医院就卯足了劲,出了医院大门怎么都不顶事,就连蓝色小药丸都毫无作用。这下可让他受了惊吓,毕竟再怎么玩他都要顾及家里的安定和睦,上门女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万一解决不了,让老婆起了疑心,怕是会连累自己在丈人那边的形象啊!这可是关乎继承骄阳集团的大问题,决不能在这种地方翻船!   然而李柯说得磕磕绊绊,魏阳却像是毫无障碍的理解了他的难处,轻轻点头:“果真不出我所料,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医院内部作祟,才让李总产生这样古怪的反应,如今那东西怕是已经成了气候,必须尽快除去。”   说罢他又沉吟了一下,“只是那东西躲藏的比较严实,我们师兄弟现在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动静,按楼下人所说,估计是晚上才会起邪祟,闹出些动静,但是若真晚上再除祟,凶险自然也要大增,不如李总先考虑一下你跟几位女士都在什么地方单独相处过,我们先来一一查过。”   说出这番话,魏阳心中也是有计较的,自从进到医院里之后,除了看出两人身上带煞,小天师还没任何反应呢,那么最简单的推断就是有什么阻隔了煞气外泄,导致只有近身接触过的人才会受其影响。按照道理来说,晚上煞气外泄,恐怕更容易查出问题,但是那可是深更半夜啊,鬼才想到那时候抓妖呢!不如趁早探明白虚实,也好早早解决问题。   李柯这次也不敢隐瞒,直接透了个底:“七楼的手术室、会议室,六楼的两间总经理室、小会议室和休息室,还有五楼的几个接待房,咳……都有些可能……”   卧槽,魏阳在心底暗骂,您老也不嫌累啊,这他妈三层都快玩遍了!但是他面上却依旧严肃:“既然如此,我们就一一去查看一下吧,还要请您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什么?光让简宁去还不够吗?”李柯吃了一惊。   魏阳却淡淡一笑:“这种事情,外人知道的太多并不好,而且李总身上带着的煞气也是种引导,比较方便查找根源。放心,有我和师兄在,不会让您受伤的。”   更重要的是,带上简宁那货,指不定还给他们添什么乱子呢,不如带正主去,如果真发现问题也能露两手给他看看,增加尖盘的可信度。不过这些小心思魏阳是绝对不会说的,直接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柯是真有些犹豫了,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个老江湖,晓得要听行家的安排,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那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要得就是这句话!魏阳站了起来,冲对方微微一笑:“那就请李总带路吧。”   34障中煞   “小简,你去楼上手术室清一下场,我先带两位先生四处转转。”出了办公室大门,李柯先给简宁下了指示。   简大经理一听就懵了,这才单独谈了几分钟,怎么就要赶他走了?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日光医院的手术室是个什么德行,来这边做手术的病人本来就少,这几天医院内部又不安宁,更是没安排什么任务,哪里还用得着清场,分明是想打发他闪人嘛!   然而师父发话了,又不能不听,恨恨瞪了表情如常的小神棍一眼,简宁咬牙切齿的跑去七楼了,李柯神态自若的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我们先从六楼看起吧。”   这个六楼说是管理层办公室,但是真正的“管理层”却少得可怜,诸如副总经理办公室之类的职能科室都是只挂着个牌子,里面根本就没人,反而那些个影音室、多功能会客室、小会议室之类的“附属设施”配置齐全、装修奢华,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谁服务的。这时李柯也恢复了老样子,大大方方带着两人一间间看过去,还别说,这些个地方不用来偷情都是浪费,都快赶上高档宾馆了。   魏阳脸上不动声色,跟在李总身后逐间转了过去,任那些房间如何布局都神色不变,注意力却悄然放在身边人身上。现在怎么说都有点定向拆弹的意思了,万一哪颗爆了,他身上带着玉佩可能没啥大碍,李总这路人估计就要遭殃了,一不小心再来个凶煞无比的家伙……偷偷打了个哆嗦,魏阳一心二用,一边随口应付着李总,一边牢牢锁定小天师,半点也不肯放松。   张修齐这时到是不怎么看魏阳了,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平常那种空荡荡的茫然,而是带出了杀气和锐气的真正寒意,就像捆在他身上的锁链开始松脱,露出了底下那种更加深邃冷冽的东西。   这种冷意就连李总都感受到了,只转了几个房间就不自觉的落在了后面,李总的年龄可比魏阳大多了,江湖阅历自然也更深,没怎么费力就发现这边是以谁为主,张修齐那身气质可不是一般神棍能够模仿的,跟了一段路,就连他都觉得这待惯了的楼层里透出森森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咽了口唾沫,李总又推开了一间办公室房门:“这里也是我的办公室,挂院长室头衔,里面还有个套间,咳~我也经常在这边休息。”   和总经理室不同,这间院长办公室客厅的面积似乎要小上一点,外间只有10几个平方,相反半遮半掩的套间更加宽敞,里面真皮沙发、实木书桌一应俱全,还随意摆着几件很有品味的摆件,李柯怎么说也是皮门中人,在讲究面子功夫上丝毫不逊于金门那些神棍。不过这个小小套间,还是一眼就能看个大概,若是按照刚才的程序,这时就轮到魏阳和张修齐并肩进去查看了,然而这次李总话还没说完,站在两人身边的张修齐突然动了,只是一步就跨进了房内。   这可跟之前的反应完全不同,李总和魏阳同时一惊,没有任何犹豫,李柯立刻就往后退了两步,而魏阳则抢上一步,抓住了张修齐的右手。   那只手掌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暖,反而像是被冰水浸过了,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冰冷。被抓住了手,张修齐也扭过头,只是一眼,魏阳就打了个寒颤,以往那种沉默的茫然已经消失不见,他双眼中燃烧着一些东西,像是杀气,也像是愤怒,真真正正的情绪开始沸腾,却燃尽了那双黑眸中的温度,让他的目光如同刀锋,割得人浑身生痛。   被这样的目光瞪着,魏阳也没放开那只冰冷的手掌,嘴唇微微一颤:“齐哥……”   不知是他温热的手掌,还是颤抖的声音起了作用,张修齐开口了,声音并不算响亮,也冷的如冰似霜,但是他毕竟还是开口了:“桃花障。躲开。”   仅仅一句话,那只冰冷的手从魏阳掌中抽了出去,张修齐身形一闪,冲进了内间。魏阳有些发怔的握了握空荡荡的拳头,不知该作何为好,身后已经传来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大,大师,这是什么情况……桃花障是什么?”   魏阳瞬间醒过了神,面上神色立刻变得威严肃穆,扭头对李柯说道:“李总,我师兄已经找到了邪祟所在,桃花障是一种由桃花煞演变而成的障法,能阻碍煞气外泄,同时也催生煞气繁衍,最是难以对付。我想这栋楼都是因为桃花障影响,才发生了变化……”   正说着,屋里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就像谁在屋里扔了一只响炮,嗡嗡之声传遍了楼道,李柯脸色变了,脱口而出:“天破!”   所谓天破,乃是除祟时必然会有的一种动静,据称是阴阳二气对冲产生的爆鸣,邪气越盛,爆炸的声音就越发响亮,有时遇上猛煞,天破之声简直会犹如闷雷,李柯虽然没见过现场,却也听过类似的故事,屋里都传出天破声了,必然是有邪祟啊!   自己居然在个闹鬼的房间里跟人亲亲我我,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李总两条腿都吓软了,赶紧扶住一旁的墙壁:“魏,魏大师……这里面……”   “有我师兄在,不会出事的。”魏阳答得异常肯定,他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甚至怕到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是另一种情绪也在翻涌不休,像是在催促他进去,去帮那个他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颈间的符玉似乎也产生了些温度,温温热热贴在胸前,如同慰藉和催促。   然而魏阳笃定的态度却安抚不了李总狂打摆子的心脏,他直接脱口而出:“那我现在能离开吗?我身上带煞恐怕不好……”   说着“不好”,他的脚步已经向后退去,魏阳还没来得阻拦,两人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师父,这边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爆炸声……”   只见简大经理一路小跑从楼梯上蹦了下来,直接窜到李柯面前。李总这时满心都是想跑,却被人一把拉住,恨得他差点没咬碎牙齿:“你懂个屁!这可是天破啊!里面有邪物!”   正巧这时又从屋里传来了几声柜倒箱翻的巨响,李柯脸都吓白了,只想往后退,简宁却火大的一把止住了他:“师父,一定是这俩小子耍了什么花样,咱们如果这时候走不就被他们坑了,等我进去看看那人在搞什么明堂!”   卧槽,还能这样花样作死,魏阳有些惊到了,然而这话却还真唤回了李总仅存的理智,脚步不由一顿。是啊,万一他们是专门冲自己下的套呢?不论是金门还是皮门,也不乏专为同行设套的事迹,鬼吓人是吓不死的,只有人吓人才最为可怕!   眼瞅师父的脸色有些变化,简宁哪还不知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浑身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头也不回的往房间里冲去,魏阳却不管那傻逼,直接从手包里掏出了样东西:“李总,你不想走的话,一定不要踏出这个圈子,以防等会事情有变。”   李柯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有些发怔,只见魏阳动作迅捷的在他脚边围了一圈泛着青灰锈色的铜板,铜板之中还被一条细细的红色绳子穿了起来,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飘散,似乎这红绳被什么血水浸染过一般。这不是那种传说中的驱煞铜钱阵吧?李总刚刚抖起来的劲头又缩了回去,只觉得腿更软了,正在此时,院长室里传来了一声怒喝:“你小子在干什……妈呀!!”   喝骂声一秒之内变成了惨叫,五秒后,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冲了出来:“师、师父!有妖怪!”   卧槽,不知道还以为这是拍西游记呢,然而李总却面色大变:“滚!滚远点!别冲这边来!”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简宁就看到了李柯脚边那个红圈,二话不说一个饿虎扑食就跃了过来。   “哎呦我操你这欺师灭祖的玩意!”   一大一小两个皮门精英开始争抢那块宝地,全然忘了还有“逃跑”这个选项,魏阳却没理那俩人,而是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看向办公室门口,有什么东西,从那道门里滑了出来。   只听啪的一声,六楼的日光灯全都爆了,原本敞亮的窗户似乎也被什么遮了起来,天光大好的正午瞬间变得黑漆一片,紧接着,有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并不恐怖,反而透着股妩媚和欢愉,似乎有位绝色美女在耳边轻声呻吟,随之的而来还有悉悉索索的摩挲声,像是那位佳人正在宽衣解带,透着股诱惑,又有种诡异的旖旎。   香气随之出现,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像是麝香和体香的混合,甜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在这香气中,一股颤栗从脊背划过,热意顺着小腹蔓延,想要冲破桎梏唤醒某个沉睡的器官,两声粗粝的喘息在黑暗中响起,那对师徒像是忘记了争抢宝地,同时闷哼出声,伴随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声音和香味,唤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   魏阳艰难的咽了口唾液,他本来也是该受到影响的,可是此时一股白蒙蒙的光笼罩在他身侧,隔绝了一切幻象对他的作用,看着那片几乎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心中的恐慌难以言表,但是手却坚定的伸进了挎包,摸出一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东西,他拿起木槌用力一敲,只听“梆”的一声脆响回荡在走廊之中,那是木鱼撞击的声音,清澈梵音绽放在黑暗之中,如同涟漪荡漾。   魏阳并没有停下手,响亮的木鱼声从他手中传出,一遍一遍的冲刷着那诡异的黑暗,似乎要跟淫邪的怪声和香气对抗。这一刻,魏阳心中不存任何杂念,甚至就连那份恐惧都开始远去,明澈见底的思绪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齐哥!   一道亮光划破了黑暗,伴随着那连绵不绝的梵音,撕裂了一切妖邪怪影,砰砰砰,三声脆响随即传来,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尖利的惨叫。那隔绝一切的阴霾消失不见,魏阳身形一晃,看清了面前的景象,三枚铜钱摆出天地人三才位,雪亮的匕首正正插在中间,在匕首之下,一只不足三寸,腿细身长,长着两柄大镰的怪虫挣扎了几下,蜷成了一团,不再动弹。   魏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发现自己根本就移不开视线,只见那只骨节分明、劲瘦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晃,抽出了匕首,持着匕首的人则缓缓站了起来,几点汗水顺着面颊低落,但是那人并未伸手去擦,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伸出那只冰冷无比的手,在他鼻端一抹,一抹嫣红被轻轻拭去。   “反震太凶,催动,用楞严咒。”   那声音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情绪波动,再次变得普普通通,不具任何特色。魏阳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那种让人胆寒的恨意和杀气已经尽数褪去,他苍白而英俊的面孔回复了安宁,就像亘古不化的冰山,唯有眉峰微不可查的挑起,带出了一点让人心安的熟悉感。   魏阳笑了,滑稽无比的挂着两道鼻血,笑出了声:“下次我试试看。”   在两人身后,传来了一嗓子全然没有风度的怒声:“操你个龟儿子!简宁,老子跟你誓不罢休!”   35又是一只   走廊上一片狼藉,之前摆好的红绳圈已经被踩脱了线,铜板散落一地,旁边还有几片西装残骸,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撕掉的,李总那张风度翩翩的帅气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居然还有俩牙印子,怕是遭到了相当不一般的“攻击”,此刻正拽着没了皮带又崩了拉链的裤子狂踹徒弟,还边踹变骂,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   简大经理则狼狈不堪的蹲在地上,也不敢还手,哭丧着脸求饶,那一丝不苟的中分头早就成了鸟窝状,脸上还有两道老长的指甲抓痕,都破皮了,就跟家里倒了葡萄架似得。   魏阳扭过头,看到这幕闹剧嘴角不由一抽,干咳了一声:“李总……”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李柯硬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赶紧放开手上揍着玩儿的徒弟,提着裤子一路小跑过来:“大师!这妖是已经收了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边说话,他还边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魏阳背后,张修齐早就用瓶子收了地上的虫尸,李柯能看到的只有几枚插在水泥里的铜板和一个不浅的窟窿,顿时又狠狠抖了两抖,露出一副又是庆幸又是后怕的表情。   魏阳伸手按了按鼻翼,把剩下的那点血水彻底抹去,才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就连我都没想到这桃花障居然如此厉害,障中还带着邪煞,才闹出如此阵仗。不过现在邪物已经除去了,我们不妨先到里面说说情况?”   “里,里面安全吗?”   “安全得很,走廊上也不方便说话,还是到屋里再说吧。”   李柯明显还心有余悸,半天不敢挪步子,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冲简宁吼了一声:“小兔崽子,在这边看着点,别让人上来捣乱!”   其实就算李柯不下命令,简宁也是不敢跟上来的,刚才他在房间里看到的那幕简直堪比鬼片现场,之后的“遭遇”更是令人毕生难忘,什么拍马屁抱大腿的心思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得赶紧逃出医院。然而现在,他连跑都不敢啊!   木愣愣的点了点头,这人就跟只鹌鹑一样乖乖缩进角落里。恶狠狠瞪了眼这不像话的玩意,李柯终于缓过了气,壮起胆跟在两位大师身后走进院长室。   此刻的院长室早就换了副模样,昂贵的大理石地板砸裂了好几块,桌上的电脑和文具飞的到处都是,书柜门上的玻璃也碎了个彻底,真皮沙发都被划出几个大口子,内室的大床更是塌了半边,就跟遭了龙卷风似得。   咽了口唾沫,李柯期期艾艾的问道:“魏大师,这桃花障到底是怎么个来头啊……”   魏阳还没回答,张修齐已经从内室的地板上捡起了一个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个黄橙橙的摆件,造型像是只狮子,但是头似龙、身似马,腿上则覆盖着鳞片,看起来霸气横生、不怒自威,工艺着实精湛,仔细看去那东西似乎还有些年头了,表面的鎏金都带着一层淡淡的氧化膜,像是件出土珍玩。   李总一看那物件,不由纳闷问道:“这不是摆在桌上的貔貅像吗?这玩意有什么不对?”   魏阳只是上下看了一圈,又轻轻摸了摸雕像头顶那个窄小的深洞,就叹了口气:“你连貔貅和辟邪都分不清楚吗?看看它头上那两支角!”   很多人误以为天禄或辟邪只是貔貅的别称,其实不然,这类异兽统称“符拔”,头上有独角的是天禄,有双角的是辟邪,无角的才是真正的貔貅。据传说貔貅喜爱吃金银财宝,又没有菊花可以排泄,故而被人视作招财进宝,只进不出的吉利物件,深受广大风水爱好者喜爱。但是天禄和辟邪却是正正经经的墓兽,两汉前后经常作为陪葬使用,只是除了那些浸淫古玩的行家,普通大众还真不太好分辨这三者的区别。   简单给李总补了下课,魏阳作出结论:“这玩意百分之百是样葬器,而且年份还不短了,因为长时间受尸气浸染,居然生出了器妖。辟邪本就是母兽,那墓主估计也是个女人,阴气自然就大得惊人,需要采补活人的精元才能生出灵智,不巧的是你这会客室里本来就有个天然的桃花煞局,被辟邪里的勾魂妖一鼓催,就生出了桃花障,这桃花障中带煞,自然凶险无比,你还敢在这屋子里办事,不怕被妖邪吸干吗?唉,这辟邪到底是从哪儿买的,葬器也敢随随便便入手!”   听着魏大师义正言辞的一番教育,李柯渐渐咬紧了牙关:“简宁你这小兔崽子……”   由不得他不动怒,这鎏金雕像正是他那好徒弟亲自送来的!李柯的夫人是位佛教徒,最爱收集佛像和法器,连带他也对古董有些兴趣,为了投两人所好,简大经理真是费劲了心思,这不前段时间专门弄了尊鎏金摆件过来,说是旺气运的貔貅像,还是花了大价钱拍到的宋代真品,让放在办公室里招财。真你妹啊!这忒么不会是从哪个二道贩子手里捞到的黑货吧!还有六楼的装修似乎也是那小畜生一手操办的,这桃花煞的局面恐怕也跟他有些干系!   这边李总恨的直咬牙,那边魏阳却猜到了辟邪像的来历,不动声色又补了句:“对了,还有李总你最近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再行房事。这勾魂妖本来就喜欢吸人精气,之前你就损耗了不少精元,这次妖物出世,你又不肯好好待在铜钱阵里避煞,恐怕已经被邪气浸染,若是不固本培元,以后想再振雄风就难了……”   “什么?!”这话简直比之前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可怕,李柯脸色大变,“我,我以后都不行了?”   他可是自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风流人士,还是个男科医院的院长,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不能人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心里一急,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魏阳的胳膊,哭求道:“魏大师!你可要帮帮我啊!”   卧槽,你裤子可是没拴啊!眼看那老不休的西裤跐溜一下顺着屁股滑了下来,魏阳简直都要瞎了,一旁小天师却皱了皱眉,伸出手一提,又把那条裤子拽了上去,另一只手则轻轻松松帮小神棍解了围。把李总推到了一边之后,张修齐木着脸冲发傻的魏阳嘱咐道:“这样不好。”   魏阳:“……”   这是连我都被划到“舅舅不让”的关照范围内了,怎么有种无辜中枪的赶脚,齐哥你真知道“不让干”的是什么吗?   这边魏阳内里狂吐槽,那边李柯倒是老脸一红,赶紧使劲儿拽住了裤子,空出只手摸了一遍也没摸出个银行卡或是支票本,只好冲着张修齐哈腰赔笑:“这样是不好,一事还当一事议,我的错,我的错,张大师您老千万别见怪,我这就去拿支票本,等到除妖的事情算完了再说其他……”   魏阳:“……”   眼瞅着李总经理拎着裤子一溜小跑又蹿出了院长室,魏阳叹了口气:“齐哥,这次咱们碰上的不会又是那个三尸虫吧?”   刚才跟李柯说得大半都是胡诌,当然要怎么骇人听闻怎么来,但是妖邪实际是什么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的,一只虫子,又是从陪葬品里出来的,辟邪和天禄还是东汉时期最常用的镇墓兽,若是联想不到才有了鬼呢。   眼看身边没了“威胁”,张修齐的眉峰又平复了下来,认真点了点头:“下尸,彭跻。”   下尸主淫欲,也就是传说中的淫虫,仔细回想了那虫儿的长相,魏阳也不得不承认,色字头上一把刀还真是形象无比,就连着下尸都长着两把大镰,一副凶残无比的模样。搔了搔头发,他这次倒是真有些服气了,随便接个单都能碰上另一只三尸虫,这难不成要把三只都解决了才能消停?也不知剩下的中尸是个什么德行,管口腹之欲的话,不会是附身在个胖子或者厨子身上吧……   “哎,对了,除掉下尸对人有影响吗?”魏阳突然又想到了这个,刚才说的那番话基本就是给简宁上眼药用的,还有几成则是真正的水火簧,留着后面捞钱使,现在当然要问问“专家”意见。   “寡欲。”张修齐答得极为言简意赅。   本来就是主掌欲望的东西,除了淫虫可不就是清心寡欲了,魏阳嘿嘿一笑:“寡欲就最好了,先让他慢慢养着吧。”   不一会儿李柯又颠颠的跑了回来,不但换了身衣服,随身还带着支票本,眼睛都不带眨的,刷刷画下了个数目,他撕下支票恭恭敬敬的用双手递在魏阳面前:“魏大师,这是你们的辛苦费,是说下来我身体方面的调养……”   魏阳不带烟火气息的瞥了眼面额,把支票折了起来塞进了衬衣口袋里:“调养还需慢慢来,我毕竟不管治病,风水也就是个调剂,怕是不那么好恢复……”   “我懂我懂!”李总迭声应道,但是脸上的期盼神色还是浓浓,“这还是其次,将来也要请二位给我看看医院和家里这些个布局,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唉,真是遇人不淑啊!”   魏阳淡淡一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没错!”李柯冷哼了一声,决定回头好好再扎扎篱笆,收拾一下那个不肖徒弟。转眼又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辟邪像,不由一阵牙痛,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座像,大师你看能不能给带回去除除煞呢……”   魏阳看了眼那座鎏金辟邪,不咸不淡的答道:“这座镇兽其实已经没什么邪气了,摆着也无关紧要。”   “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嘛,我看这物件形制也不错,最适合魏大师这样的高人用了……”李总陪着笑,又巴巴的求了一遍,最终才换来了大师点头。   揣着一百万的大额支票,捧着汉代鎏金辟邪像,魏阳终于觉得神清气爽了,冲冤大头微微一笑:“李总,这次我们损耗也是不小,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处理你这些‘杂事’。”   “让二位费心了!”拿到了对方的许诺,李柯哪还敢留人,殷勤无比的带着两人朝外间走去。   这时陆陆续续也有些人到六楼查看情况,毕竟除祟还是闹出了些动静,保安和工作人员也不是聋子,当然会好奇发生了什么,但是回过神的简宁又哪会让人看到这里的情形,全部都给拦在了楼梯口,居然勉强做到了清场,看到魏阳等人走了出来,他连忙快步迎上,眼神却一阵飘忽,似乎不知该看向哪里。   李柯对于这个没事招鬼,有事抢阵,关键时刻还欺师灭祖的狗东西真是腻歪透了,下巴扬得老高,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简宁讪讪的搓了搓手,刚想说什么,魏阳已经低头蹲了下来,把地上的红线和铜钱又都捡了起来,塞进了包里。   简宁:“……”   李柯:“……”   亏了!两人心头都是一声哀嚎,刚才彻底忘了这事,这要是给污下来大师应该也不会来讨,不是平白得一套法器吗!不过李柯只是动了动心,马上就回过神,像个超了龄的门童一样殷勤的弯着腰,给按开了电梯门,魏阳看都没看简宁,只是冷冷一笑:“捡漏这种事,简先生以后还是少做吧。”   简宁可不知道屋里发生的事情,更不晓得魏阳已经给他安上了个“害师父阳痿”的天大罪名,还以为魏大师说的是当日鬼市上抢佛像那事呢,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自己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跟大师虎口夺食。不过万一那佛像有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简宁立马把这点小心思抛之脑后,万一人家照今天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估计小命都没了,抢个法器还有什么用!   这怂货不由露出了哭像:“魏大师,我真知道错了……”   “闪一边去!”李柯二话不说推开了徒弟,往魏阳身边一杵,“大师,我开车送您二位回界水斋。”   随着这谄媚的话语,光洁的电梯门再次合拢,把一脸衰样的简大经理关在了门外。   36月夜   回到界水斋后,轻轻松松打发了李总,又把双眼放光求直播的孙宅男按了回去,魏阳也没在公司多待,而是选择了直接打道回府。那点肾上腺素激增的兴奋劲儿过去,他才觉出脑袋有些昏沉沉的,可能是所谓的反震之力还在起作用,那木鱼看着不怎么起眼,关键时刻却像沙漠之鹰这种大杀器,效果惊人后坐力也猛,实在让人消受不起。   有些晕乎的晃到了家门口,他打开房门,带着小天师一起踏进客厅,还没站稳就听到一阵颇为急促的爬动声从卧室传来,乌龟老爷难得用上了全力,简直健步如飞蹭蹭地就爬到了门前,魏阳心中一阵感动,连忙蹲下身:“哟,老爷你都知道我受伤了,还来迎接……”   乌龟理都没理,直接从他身旁爬过,啊呜一口咬在了张修齐裤脚上。   魏阳:“……”   我就知道这只龟不会那么贴心!小神棍悲催的转身想把老爷扯下来,张修齐偏了偏头,似乎明白了乌龟的意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在它面前一晃:“死了。”   装在瓶里的当然是下尸彭跻,乌龟松开口,伸长脖子用力闻了闻小瓶,才大摇大摆的让开道,一副“大爷已经检查完毕,你可以进门啦”的模样,跟它才是真正的户主似得。   魏阳:“……”   默默从地上站起身,他苦笑道:“齐哥,老爷怎么还能闻出你身上带着尸虫?”   “龟有灵。”张修齐答的简洁,像是这种猎奇生物他少说也见过几百只,目光已经坚定的投向了一旁的电冰箱。   得嘞,看来现在不是个寻根问底的好时机,魏阳叹了口气,从矮柜里翻出几盒饼干,递在小天师手里:“饭已经点上了,估计一会儿就送到,齐哥你先用这个垫垫吧。”   张修齐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乖乖拿着饼干到餐桌前啃去了,魏阳则把工具挎包和鎏金辟邪像往茶几上一扔,倒头栽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在上面躺了半天,确定脑壳晃的不那么厉害了,他才摸出支票,轻轻弹了弹上面的数字。   这两单生意可都不小,还不用给老神棍分什么润,才两周时间他账上的存款就刷刷往上飙,以惊人的速度飞涨。自从出了校门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过上这种有房子有存款的安逸生活呢——当然,如果不算捉妖时的精神损失——而在这之前,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是个渴望安逸的人。   这种捞钱速度也能称得上传奇了吧?魏阳面上露出了点笑容,虽然之前曾先生说不用给齐哥开工资,但是这么个赚法,不分润绝对说不过去,就先帮他攒着吧,等到曾先生回来后再把钱给人家。然而这个念头飘上心头时,魏阳又觉得有些不舍,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不舍得分出巨款,还是不舍得那个能帮自己赚来巨款的人被家人领走。   视线不自觉的移向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吃小熊饼干的张修齐,魏阳的眼神有些摇动,但是还没等对方发现就挪开了目光,这时门铃响了,他利索的一翻身从沙发上下来,跑着去接快餐了,等到付过帐之后,一扭头,就发现小天师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饼干,正襟端坐等待投喂。   轻笑一声,魏阳把提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的盒饭摆在他面前:“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鹿筋和煨三鲜,咱们开饭了!”   当天夜里,也许是因为木鱼催鼓的余波还未停歇,魏阳早早就陷入了沉睡,平时半蜷的身体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左手无意识的搭在张修齐身上,像是想要汲取温暖似得凑得很紧,左手掌心贴上了对方前胸。   这本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然而不知为何,他左手虎口处的红痣突然变得艳丽了些,似乎想要冲破掌源滴落在下方的衬衣上。本该睡得纹丝不动的张修齐微微皱起了眉,像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一成不变的安眠。   窗外,月光变亮了,本就是满月的月轮又膨胀了一圈,压迫性的悬在半空,银白的光链透过窗帘洒进屋内,乌龟老爷从水盆中爬了出来,踩着湿哒哒的爪印绕着大床转来转去,看起来有些着急。   张修齐挣扎的更厉害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指蜷曲握紧,像是在抵抗什么,哽咽的悲鸣溢出喉腔,在梦境中,有什么虏获了他,折磨着他。   “小齐,乖乖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爸爸去引开他们……”   一个男人在冲他微笑,鲜血浸满了他的面颊,让那张儒雅的脸孔显出几分狰狞、几分惨烈。   “我不信命,也不会放任那该死的‘命定’夺走你的性命,别怕,坚持住,爸爸还在,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男人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双眼,没有一丝颤抖,如同坚不可摧的山峦,笼住了那片小小天地。然后,他离开了。   尖叫声、爆炸声、阴气森森的鬼哭声,阵法的力量在远处翻腾,剧痛侵袭了周身,他的身体似乎被剖成了两半,有什么东西被人残忍的、毫不留情的抽了出去。张修齐双拳一紧,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几乎都要撞碎肋骨,撕裂他的胸腔。他双眼发直的看着面前那片雪白的墙壁,像是那里有着让人绝望的倒影,投射出噩梦森冷可怖的痕迹。   然而渐渐的,剧烈的心跳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另一个声音传进了耳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床边焦躁的磨着爪子。张修齐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床畔,不知何时乌龟老爷已经爬到了床头,正奋力挠着楠木大床的床沿,都快把木板抓花了。   另一个声音也渐渐浮现,更加轻微,更加柔和。张修齐顺着搭在自己身旁的那只手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安静无比的睡在他身侧,眉宇之间带着安逸和满足,连往昔那种让人焦心的紧迫感都褪去了,睡得如此香甜。   “阳阳。”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张开口,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适才梦中发生的一切又被抹去了,那颗失了魂的脑袋就像无波的水面,即便有什么落了下来,激起浪花,终归也会再次恢复平静。只是有东西从眼角滑落,张修齐茫然的伸出手,轻轻沾了沾,那是些透明的水珠,没有温度,稍稍发咸,像是有哪里漏了,完全停不住的渗出水来。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并不慌张。   伸手轻轻摸了摸躁动的乌龟,让它平静下来,张修齐又躺下了,没有惊动身边那人,不过这次他没再选择仰卧,而是侧过了身体,如同身侧那人一样,半弓起身体,悄然无息的直视这对方宁静的睡颜。渐渐地,漏掉的地方合拢了起来,变作粘糊糊的酸涩感,他眨了眨眼,在那若隐若现的鼻息中,再次阖上了双眼。   在荒芜的山岭之中,有个男人正在飞快的奔跑着,他的步子很大,带着完全不似中年人的矫健,长长的草茎打在衣摆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和那沙沙的风声一起,透着股让人不安的阴森诡谲。   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手中,在他掌中有一枚风水罗盘,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其中密密麻麻刻出了九层转盘,先天卦爻、洛书九星、七十二龙、二十四山、六十四卦、二十八星宿等等一应俱全,就连上面黑底金字的盘符却清晰可见,四角隐约的龙纹则代替了普通的海底线,纵跨盘身,精致的简直不像是工具,而是某种价值连城的工艺品。若是有熟悉风水的人,恐怕还能发现这东西是样古物,并非现下流行的“天机盘”、“金玉盘”、“后天盘”,而是最最正统的“杨盘”,唯有三僚村才会使用的杨公嫡传。   然而此时,这枚罗盘正在发疯,天池正中的指针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动一般,嗡嗡打着旋,内盘黑底金字的刻度更是嘎嘎作响,自行跳转。其中唯有星盘巍峨不动,映出了天星倒影。看着这诡异的盘面,男人嘴角露出丝苦笑,这就是三僚村的弱点了,他们擅长的始终是风水一道,即便能分辨出阴气来源、邪祟根由,也很难用立竿见影的手段破除、斩灭那些妖邪,哪怕自己已经是个风水师里罕见的斗法派,比之那些“专业”人士,还是要弱上几分。   而他的敌人,则是名再老辣不过的阵法高手,一个能够制造人胄,操控孽魂的强大敌手。当年姐夫没能胜他,二十年后的今天,自己怕也不能。然而男人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他毕竟是三僚村曾氏传人,没有任何人能比风水大师更擅长躲避凶煞,突破包围。他打不过那人,但是想要逃出去,却并不很难。   他已经有了当年那件事的线索,只要能逃出去,找到那枚失落的魂魄,就能修复小齐的神魂。张修齐是个比他父亲还要有天赋的天师道传人,如果能恢复他的魂魄……男人突然回过了神,不再胡思乱想,又仔细看了看罗盘上的指示,他毫不犹豫的向远方奔去。   山野之中,树影婆娑、怪石嶙峋,那枚大的惊人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半空中,冰冷而凛冽,如同不知疲倦的鬼灯,照亮了天地万物,也让那些位于阴影中的生物更加疯狂。月色如雪,悄然无息的笼罩了一切。   37赔礼   这一觉,魏阳睡得很沉,那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脱力感完全消失,只剩下了满足和惬意,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生物钟已经被小天师训练出来了,差不多六点左右,他就准时睁开了双眼。   然而这一睁眼,却唬了魏阳一跳。以往总是睡的跟棺材板似得张修齐居然换了个睡姿,不但侧卧,脸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结果一睁眼俩人差不多都脸贴脸了,甭提有多别扭。嘴角一抽,魏阳差点没滚下床以示清白,然而小神棍的观察力也不是盖得,只那么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只见一道干涸的透明水痕顺着张修齐的脸颊没入鬓角,似乎侧枕垂泪,留下一道浅浅泪痕。   这……这情况不太对啊……紧张顿时代替了尴尬,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是魏阳太清楚这座冰山的脾气了,连肩膀被黄胄戳了洞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怎么可能半夜趁自己睡着了偷偷哭鼻子,哭完了脸都不擦。然而那道泪痕又如此清晰,给那张沉静英俊的脸平添了几分让人心中一揪的古怪感觉,魏阳有些控制不住的伸出手,忐忑的推了推张修齐的肩膀:“齐哥,齐哥你还好吗?”   此时距离张修齐的起床时间还有几分钟,然而几乎是一碰到肩头,他就睁开了双眼,那双黑眸依旧淡而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面对这样的目光,魏阳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齐哥,你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昨天除邪祟的时候受伤了吗?”   然而面对魏阳小心翼翼的询问,张修齐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向洗手间走去。好吧,这的确是他每天的固定程式,魏阳扯了扯嘴角,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看来人是没啥大问题,刚才可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仔细揣摩一下,魏阳又觉得浑身都不好了,怎么看到那冰山哭了,他竟然感觉怪心疼的,就好像自己养的宠物受了委屈,难受的心肝都一抽一抽的,这是对室友的正常态度吗?那可是个小天师,不是寄养在家里的警犬啊!   魏阳狠狠的甩了甩头,把那个古怪念头甩出了脑海。看来还是不能抱侥幸心理,别说再遇到这种情形,就是每天醒来都这么暧昧的面对面,怕都不妥的很,还是趁早考虑买床的事情吧。咬牙下了决心,他也翻身下床,谁知还没站稳就差点被绊了个跟头,只见乌龟老爷睁大了两只绿豆眼蹲在床边,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祖宗。”魏阳哀嚎了一声,“您老怎么也这么早起床,还给我板着个脸,难不成是你昨天偷偷咬齐哥了?哎呦!别咬我啊!”   完全搞不懂乌龟为什么会发火,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打发了老爷,魏阳只觉得今天有点诸事不顺的征兆,难不成是昨天发了财,今天就要遭点灾?可惜当年自己没学到点真功夫,否则现在占上一卦,说不好还有点用处。悲催的搔了搔头发,他乖乖钻进了厨房,给一大一小准早餐去了。   然而这霉运却并没有延续下去的意思,吃完早饭两人又照常来到界水斋,刚刚进门孙木华就兴冲冲的凑了上来:“齐哥!日光男科那边怎么还有人得罪你了?昨天专门上门赔罪呢,还送了东西,都是好东西!”   可不是好东西嘛,看着桌上摆着的观音像、香炉和一枚小小的青玉弥勒佛玉佩,魏阳挑了挑眉,最后一件先不说,前两件不正是简宁那小子当着他的面买走的东西吗?怎么又原样送回来了。   “他留下什么话了吗?”没看另两样东西,魏阳捡起那枚弥勒挂件,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在心里叫了声好,虽然青玉的玉质不如羊脂白玉,但是这枚佩饰的确称得上佳作,雕工上乘,玉色透亮,难得还无筋无絮,只可惜玉上没有包浆,不过也有些人专门就爱买这种没包浆的物件,自己亲自下手去盘,走这个思路的话,这枚玉佩真不失为一块能卖出个好价钱的物件。简宁这小子,看来还是挺舍得下本儿啊。   “嘁,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让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他当个屁放了嘛。怎么,阳哥你还准备对付那中分头?”孙二货显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前面还大大咧咧,说道后面倒是两眼放光起来,就跟他收拾过谁似得。   魏阳但笑不语,他原本就没打算对简宁如何,钉子早就埋下了,又没什么切实的利害关系,整整也就算了,哪有兴趣针对。不过既然这人胆子如此小,给他个机会安安心也不错嘛。   满意的一颔首,魏阳把玉佩装到了口袋里,又拿上观音像和小香炉,轻飘飘的说道:“既然他巴巴要送,当然要给个表现机会,木头,你先好好在这边看家,我出门逛一圈。”   “唉?干啥去?”看魏阳把东西都带在了身上,孙木华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阳却嘿嘿一笑:“当然是去销赃啊。”   所谓的销赃点,自然还是聚宝斋。今天黑皮人倒是挺闲,看到魏阳露面就兴高采烈的凑了上去:“阿阳,听说你们在朝阳小区那边大发神威了啊!”   说着,他还拿眼偷瞄站在魏阳身后的张修齐,界水斋那仨瓜俩枣有几斤几两他还能不知道,如今居然传得这么邪乎,九成九是新来的这位小天师的功劳,可是对方却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山模样,也不知道是没兴趣搭理他,还是跟魏阳有什么协议。   魏阳轻笑一声:“明哥这消息也够灵通的啊,就是发点小财,还比不上明哥的手腕。”   这马屁黑皮才没兴趣听呢,哼了一声:“不想说拉倒!这次又上门找什么?我可先说好了,如果找法器,我家真货可是相当有限,材料倒是还有些。”   “看你说的,我这次可不是来捡漏的。对了,七叔最近回来了吗?”魏阳先问起正事,实在是那骨阵越想越让人不放心,两只三尸虫就让他受够惊吓了,没得再给人添乱。   黑皮叹了口气:“别提了,这两天给他老人家打电话都待理不理的,说是尽快,也不知要快到什么时候。阿阳你别担心,我家七叔还是挺有分寸的,既然不想回来,肯定是有事要做。”   魏阳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不过今天还有些其他事想要麻烦一下明哥……”说着,他跟变戏法一样从挎包里掏出好几件东西,一一摆在了桌上。   黑皮微微张开了嘴:“卧槽,你不会是打劫了哪家黑店吧?怎么这么多东西!”   佛像和香炉倒是其次,鎏金辟邪像可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啊!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土货,更难得的是鎏金层完全没有损坏,这工艺唐代之后倒是比较多,两汉时期出土的就少的可怜了,虽然辟邪头上有个小洞,但是完全不影响它的外观,应该是能卖上价钱的。   不过……上下打量了一下鎏金像,黑皮摇了摇头:“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出手有点难,这玩意怎么也得是个三级文物吧,正规渠道走不出去的,你要放我们这边走别的渠道吗?”   青铜器向来比其他东西更难出手,若是上次的玉琀还好说,但是这种两汉出土的青铜器就要担些风险了。   “能换钱就好,明哥尽管拿去卖吧。”魏阳倒是不挑剔,本来就是白捡的,有几个钱算几个钱,而且聚宝斋还能抽成,也算是个拉近关系的好办法。   “哈哈,这话够爽快,那东西就先放我这儿吧。”黑皮笑着放下了辟邪像,又拿起一旁的观音像和弥勒坠看了看,“观音雕刻手法很不错,但是年代毕竟近了些,还是独山玉,怕是卖不上大价钱。这玉坠倒是有些意思,看起来有几分名家手笔,不过我对这些雕工方面的事情不太精通,要不回头找人帮你瞅瞅?”   说着,黑皮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别说,最近市里还真有个私下的佛器交流会,如果你有兴趣把这几件东西都拿到会上拍卖,说不好还能要上些价钱。”   这个魏阳倒是完全没想到,他也听说过些私人交易会的传闻,但是这种会的门槛从来都不低,不是一般人能够进的,这几样东西看起来不像是能参展的样子啊。   看出了魏阳的疑惑,黑皮笑了笑:“这次交流会级别不高,都是些晋省本地藏家,既有展示也有拍卖,全都是私藏品。这种会上多是看眼缘的,投了眼缘说不定还能以物换物,倒是不怎么限制展品本身的价值。我家小曲儿也会去玩,这弥勒完全可以让他帮你看看。”   柳曲可是柳家的异类,天赋高绝兴趣却奇葩,虽然练手的东西不太好卖,但是水准在那儿摆着呢,绝对很有资格帮别人鉴定了。然而魏阳关心的却不是这点,既然是佛器交流会,那会不会再碰上跟木鱼一样带着禅意的法器呢?   这可都是私人藏品,说不定传了几代,经过不少虔诚的大师、居士孕养,就像齐哥所说,对于法器,人的力量往往要更大一些,这种条件下,很可能会出些真正的好东西。既然是干风水这行,好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天师,魏阳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了点头:“我还没见识过这种交流会呢,能去开开眼界当然最好不过。”   “你有这意思就好办了。”黑皮嘿嘿一笑,“回家等着吧,人家定了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   38佛器会   黑皮所说的时间地点待定并非没有原因,这种民间举行的文物交易会都有着鲜明的“违禁”特质,级别低些的也就罢了,那些高级别的交易会里,司母戊铜鼎、兽首玛瑙杯、长信宫灯这类的国家一级甲等文物都屡见不鲜,要是被警察知道了消息,估计半数参会人员都得犯上牢狱之灾,故而这种交易会的会期和地点都有着严格的保密措施,非请不能参加。   但是同样,民间那些有钱有势有真爱的藏家又对这样的交易会乐此不疲,一者是能淘到真正的好东西,另一者则是这里的交易价格比外面拍卖行的要便宜一大截,这种价格差不仅仅是因为交易会上流通的大多是黑货,更是因为各大拍卖行早就成了众所周知的洗钱场所,许多文物被炒到让人无法理解的价格,但是买卖双方私下成交的则是另一个数字,这里面的“花费”可是极为惊人的,如果没有迫切的洗钱需求,去参加正规的交易会竞拍,往往都要做好被狠宰一刀的准备。   如此现状对于那些真心想要收藏好东西的藏家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谁的钱都不是水上飘来的,故而私会才会愈演愈烈,成为收藏圈里让人趋之若鹜的盛会。   这次的佛器交流会当然也不例外,不过由于级别相对较低,又是特种类型交流会,魏阳这种圈外人才能搭个顺风车进去瞧瞧新鲜。两天之后,黑皮一大早就打来了电话,通知他交流会的时间和地点。   交流会的会场并不在本市,沿着城郊高速开了大半个钟头,魏阳才来到位于临县县郊的秘密会场。这里看起来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农家乐餐馆,外面只是用竹篱笆搭了一层简易围墙,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当魏阳开着那辆小破面包驶进院内的停车场后,情况就大大不同了。只见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辆,虽然没有法拉利之类的拉风炫富跑车,但是奥迪、奔驰、宝马之流的中端商务车可谓琳琅满目,就一个破农家乐而言,实在有些太过奢华了。   把公司那辆小破面包靠边停了,魏阳带着小天师一起走到农家乐门口,却并没急着进门,这次黑皮有事不能来,直接嘱咐柳曲带他进会场,没有引荐人,就算进到客厅也未必能参加真正的交易会,魏阳并不急着进门,而是打量了一下门外,寻找柳曲的身影。   然而此时门外站着的人可不多,除了几个看起来像是保安的看门人外,只有个带着耳机听音乐的黄毛青年,一身夹克牛仔裤,还嚼着口香糖,就像个来郊游的大学生,还是非主流那挂的,根本跟这种私下交易会格格不入。魏阳皱了皱眉,拿出电话拨了柳曲的号码,谁知旁边那黄毛一偏头,摘下耳机向他走来。   “你就是阿明哥说的小魏?”黄毛嚼着口香糖,大咧咧的走到魏阳面前,“跟我来吧。”   魏阳有点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柳曲?”   “我哥没跟你说吗?”黄毛挑了挑眉,反问道。   魏阳:“……”   难怪黑皮根本没给他形容柳曲的尊容,这跟“柳家下一辈最杰出的天才雕刻大师”有哪点相似啊,说他像艺校生都是恭维了。然而黄毛的神态却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只是几秒,魏阳就扭回了表情,笑道:“你哥还真没说。”   “嘁~”黄毛像是知道他哥不说的原因,不屑的瞥了瞥嘴,“这都啥年月了,这群老黄历。甭废话了,先跟我登记展品去。”   说着他就带魏阳朝里走去,看门的保安似乎认识柳曲,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三人直接走进大厅,七拐八拐之后走到了一处偏厅,此刻屋中正摆着一张桌子,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像是在记录什么,柳曲一扬下巴:“这次都是自由买卖,主办方不介入交易,只收取展台费,你先去登记造册一下吧。”   由于并非拍卖性质,这次的交流会倒是不必提前把文物寄存在展方,魏阳也就没把几样东西留在黑皮那儿,直接带在了身上,听柳曲这么一说,他先拿出那枚弥勒玉佩递给对方:“这东西还要先拜托曲大师给掌掌眼,我实在是估不出价钱。”   “什么曲大曲二,叫我阿曲就好。”黄毛接过了弥勒,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又拿手摸了摸弥勒的头雕和衣褶,有点惊讶的说道,“这玩意挺稀奇,像是徐子刚的风格,只是没留下署名,也不知是他早年练手的戏作还是后来的仿作,不过肯定是明朝货,估摸着也就20来万,你自己把握就好。”   魏阳吃了一惊,毕竟玉佩不大,同等羊脂玉也不过几万就能拿下,这枚青玉要价竟然能翻出几倍,至于徐子刚,就算他没什么文玩常识也是晓得的,乃是明代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玉雕大师,并且喜好在自己雕刻的东西上留下“子刚”或是“子冈”的署名,所有徐大师的传世佳作都能卖出天价,也算是玉雕界的一个标杆。这件玉佩竟然可能是徐大师的作品,怎么不让人吃惊,也不知该说淘到这玩意的简宁是走运还是倒霉了。   大致心里有了底,魏阳也不耽搁,直接走到台前准备登记。这时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年龄不算很大,一副商业精英模样,可能是刚刚登记完毕,东西已经拿去摆了,正闲闲无视的扭头打量房间,正巧看到魏阳三人,他面上不由露出了点鄙夷神色。实在不能怪他狗眼看人低,三人里只有魏阳穿了一身正经西装,柳曲和张修齐都是一身大学生打扮,特别是柳曲那头扎眼的黄毛,连个纨绔子弟都不像,就像个来凑热闹的非主流,也不知是不是跑错了场混进来的。   魏阳并没有搭理精英男的目光,笑着把几样东西摆在了桌上,冲工作人员说道:“三件展品,麻烦登记一下。”   弥勒玉佩、观音像,还有个小小的香炉,三件器物打眼看过去都没什么出彩之处,那精英男脸上的鄙夷神色更浓了,低低冷哼了一声:“晋省的交流会品质都低到这个地步了,地摊货都能摆出来展示?”   这话已经是明显的挑衅了,魏阳没动声色,一旁的柳曲却斜了那人一眼,吧唧吧唧嚼了几下口香糖:“就是,狗都往里牵,多跌份。”   那男人脸上顿时有些变色,但是这话又没法接腔,否则不是自己承认是狗了嘛,怒视了两人一眼,精英男拎起手包气哼哼的朝里间走去。然而他不认识柳曲,却有人认识,一个穿着制服,工作人员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冲柳曲微微躬身:“柳大师您来了。”   柳曲摆了摆手:“苏叔别见外,这次我就是来凑个热闹,顺便带朋友开开眼。”   那姓苏的中年人却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哪里的话,能请到柳家人,也为我们的交流会平添了不少光彩啊。”   这时登记文物的工作人员抬起了头,对魏阳说道:“先生,您的东西已经记录在案了,交流会准备了专属展台,每个租赁费十万元,如果您有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租展台存放展品了。”   这价码让魏阳很是咋舌,原来这个私展是用如此办法筛掉那些不合格的参会展品,要知道有些东西能不能卖上十万都存疑,万一没卖出去岂不是要倒贴十万。一旁柳曲却插嘴道:“不用那么麻烦,放我那边就行了。”   这话让苏先生眼中一闪,不由多看了魏阳两眼,旋即笑着冲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既然柳大师发话了,就放在大师的副展台吧,距离展会正式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两位先请到隔壁休息一下。”   说是休息,但是进了隔壁屋,那位苏先生直接就抱来了几样东西让柳曲掌眼,还都投其所好选了玉雕,柳曲倒也不客气,直接上手品评,一样样都说得头头是道,还有两尊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摇了摇头。苏先生也不介意,让手下详细把这些点评都记录了下来,作为标价参考,其实主办方自己也是有专业评估师的,但是柳曲身份比较特殊,柳家的看家本领就是“造假”,玉制品的造假工艺又数之不尽,就算经验再老道的评估师都有可能走眼,这时候有个造假方面的玉雕大师,显然就是种强大助力了。   一个小时过的飞快,不一会就到了开场时间,柳曲喝干杯里的可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苏叔,今天就这样吧,我还要带朋友去看热闹呢。”   苏先生赶紧点头,笑着答道:“当然不能耽误了正经事,这次也辛苦柳大师了,回头我们会把鉴定费打到您账上……”   柳曲摆了摆手:“这些小事回头再说,阿阳,咱们走吧。”   虽然在旁边当了半天的璧花,但是魏阳完全没觉得无聊,能见识这种文玩鉴定也是相当有趣的,笑着站起身,他带着小天师,跟着柳曲一起走进了交流会的现场。   此时大厅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门窗紧闭,柔和的日光灯代替了窗外的阳光,几十个玻璃展示柜摆放在大厅中,在光线的照射下展示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佛法器具。佛像、佛珠、礼器、金刚杵,甚至精心编织的蒲团摆满了展柜,金、银、玉、铜、木、宝石等各类材质更是应有尽有,让整个展厅展现出一种绚丽旖旎的光彩。魏阳不由暗自咋舌,这还是规格较低的展会,要是换个高级点的该是个什么样子。   柳曲在旁边介绍道:“这次交流会不设价格签,看中什么东西可以直接跟卖家交流,眼力好了也许还能捡漏,眼力差劲就看个眼缘吧,东西基本都是真品,就是价格高低的问题。我的展台在中间,咱们可以先去看看。”   柳曲说得风轻云淡,然而到了地方,魏阳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只见展厅正中摆放着三个巨大的玻璃展台,如同王者一样霸占了最为醒目的空间,分别放着金、铜、玉三组佛像,那组玉雕前挤的人最多,不少观众看着里面的雕像啧啧惊叹。   魏阳眨了眨眼,不由扭头确认道:“那天龙八部是你雕的?”   柳曲嘿嘿一笑:“怎么样?够气派吧。”   39铁佛   魏阳所说的“天龙八部”并不是金老爷子那部同名小说,而是佛教八大护法,也被称为“八部众”或是“龙神八部”,由八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强大神魔组成。由于知名度太广,又是钦定的佛祖护法者,故而天龙八部也经常被各类佛教法器、雕塑描绘,算是最为常见的一种题材了。   然而今天在交流会里展示的这尊玉雕和以往的八部众雕塑很不同,它并非是用单独玉石雕刻出一组形象,而是由一块长35厘米,高50厘米的巨大独山石精心打造,玉石表面分为黑、青、黄、褐四色,黄色和褐色多为玉石外皮,青黑二色则是玉料的本来色调,这样混杂的色调往往不好处理,然而这部雕塑却把四种主色分作四个区域。   黑色部分,俊美无匹的夜叉正挥舞着金刚宝杵与六臂三首的阿修罗恶战,周身黑色烟雾腾荡;黄色部分,头生独角的紧那罗弹奏着乐器,乾达婆身材曼妙、舞姿婀娜,长长的丝绦犹如波浪,朵朵天花如雨坠下;褐色部分,双翅齐展的金翅鸟迦楼罗正仰天长啸,锋利的钩爪死死抓住了大蟒蛇神摩呼罗迦,蛇身蜿蜒扭曲,缠绕着巨鸟双足,人面痛苦,如吼如泣;正中央的青色部分则是法相庄严的因陀罗,其身后龙蛇缠绕,宝光绽放。   四种色调,八尊塑像,还有数之不尽的厮杀蛇鬼、天花宝树、祥云佛光,全部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了一起,整座玉雕并非呆板的平面构造,每一个层次,每一个色阶衔接的都恰到好处,已经脱离了单纯的传统技法,融入现代雕塑的某些特质,不拘一格又巧夺天工,如此大的独山玉并不算罕见,但是能够充分利用到这种程度,却不是每个玉雕师傅都能做到的。   直到此刻魏阳才信了之前那个玉莲台是真正的练手之作,仿古造假虽然是柳家的本行,但是这种创新和对技法不断的深研,才是柳家长盛不衰,在文物圈内立足的根本,柳曲这样的天资手腕,也不亏第四代首位的称号了。   然而现在这个天才却一副没正形的痞沓样,又摸出了个口香糖大嚼起来:“这次就是拿到展会亮个像,这可是老子花了两年功夫磨出来的,怎么也要拿到国际大展上出出风头才行。”说着,他惬意的吹了个小泡泡,口香糖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个声音传来:“为什么不卖!你是觉得我们买不起还是没有资格买?”   那声音带着股让人牙痒痒的嚣张,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柳曲也望了过去,看到说话人直接撇了撇嘴:“原来是那只狗子。”   说话之人正是刚刚在前台乱吠的精英男,此刻他态度十分倨傲的站在展柜旁,指着里面的玉雕唧唧歪歪,苏先生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他身边,正赔笑解释着什么。柳曲一看就来了劲儿:“哟,还打咱家的宝贝主意了呢,阿阳,咱们过去看看呗!”   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兴奋,配上那头挑染的黄毛,简直就像个想要撩架的不良青年。魏阳干笑一声,终于知道黑皮说自己不能来时那种懊恼从何而来,这小子还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然而还没等柳曲突破包围挤进展柜附近,又一个声音传来:“小汪,别坏了人家的规矩。苏经理,能请这位柳大师来见一面吗?”   说话之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也得有六十多了,身材瘦削,穿着也十分的朴实,但是表情和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却值得玩味,尤其是那个精英男,看到老人过来,立刻低了一头,就跟条哈巴狗一样乖乖住了嘴。柳曲一看这情况,立刻就倒足了胃口,扭头冲外走:“走走走,阿阳咱们先去看别的,让这群人逮到可没意思透了。”   魏阳这次却没有听他的,甚至连根柳曲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左边展台的方向走去,只因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后的小天师突然动了,目标正是那个方向。就算看了这么多热闹,魏阳也没忘记自己来交流会的本意是什么,如今雷达有了反应,他怎能不赶紧跟上。看着两人的背影,柳曲不由一怔,忍不住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张修齐并没有在意身后两人,而是径直走到了角落处的一座展柜前,只见里面摆着一尊文殊菩萨像,里面的文殊师利菩萨身披宝珠,手举长剑,另一手直指下方,似乎想要降服什么妖魔鬼怪,两腿趺坐在莲台之上,长长丝带绕在臂间,飘飘欲飞,然而这座怒目金刚却有一副慈悲面孔,双目微眯,眉目细长,唇角还满含笑意,威仪之中又带出一份安详。   按理说这座佛像应该也算精品,但是偏生佛像本身并非是鎏金或者铜雕,而是纯粹的铁塑,由于时间久远,那铁像已经变得黝黑暗沉,让菩萨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多少显出一些怪异。   跟在后面的柳曲咦了一声:“这玩意有些年头了啊,看起来像是元朝工艺。”   不怪柳曲有这一说,每个时期的佛像基本都有其特质,毕竟这些佛像都是为了僧侣或是达官贵人雕刻的,而时代和时代之间又有难以抹消的审美差异,故而佛像本身展示出来的风格差别极其分明,断代也尤其明晰,不像玉器那样有仿古传统,比较容易被糊弄过去。   这尊佛像就有着元朝精致到繁复的装饰风格,铁佛身上缠绕的宝珠、法冠、耳饰无一不奢华,身下莲台雕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连手中宝剑都摩出了锋芒,然而这样一尊菩萨,居然没有鎏金,而是如此黑漆漆的模样,就让人有些惊讶了。   柳曲可是个识货的人,玉雕、木雕使用什么颜色都无所谓,但是金属佛雕极少不采用鎏金工艺,古代佛教徒本就是最有钱有闲的一帮人,又舍得为寺院布施,任何雕像乃至大殿都要贴得金碧辉煌才行,更勿论藏传佛教盛行的元朝了,坐拥欧亚大陆绝大多数的财富,怎么可能没钱为佛像镀金。因此这铁佛,必定是有原因才会用生铁塑造。   想到这里,他戳了戳身边的魏阳:“怎么着,你们对这东西有兴趣?铁佛是比较罕见,但是这玩意一般邪性大,最好别收在家里。”   这事不用柳曲提,魏阳心里也是有数的。铜为礼器,铁为镇器是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传统了,但凡皇家祭祀、宗教典礼所用的物件,都得是纯铜打造,不论青铜红铜黄铜,总之都要以铜为主、以铜为尊。然而换到想要惩戒、镇压、灭除时,却要用到铁器,比如想要困死冤魂就要用铁棺,想要杀灭邪祟就要用铁剑,只因铁中带煞、主杀伐,唯有铁器才能压制那些孽魂。   这么浅显的道理,身为龙虎山天师的张修齐又怎么可能不懂,看着面前那人目不转睛的神态,魏阳不由背心有点发凉,凑过去轻声问道:“齐哥,这佛像难不成有哪里不对?”   张修齐并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魏阳顿时有些踯躅,这种不说好也不说坏的架势可不像小天师的作风啊,平时他是个极其好养的闷罐头,并不会有什么自我意志,但是遇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又干脆的让人发指,更是捅出过不少让人崩溃的篓子,怎么遇上这尊佛,反而缄默不语了呢?   正想接着问,三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苏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们身边,笑着对柳曲说道:“柳大师,林老想要找你商量些事……”   如果是别人开口,柳曲估计理都不理,然而苏先生毕竟是他爹的熟人,没奈何的转过头,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站在一旁的精英男,顿时扫兴的撇了撇嘴。   精英男显然也吃了一惊,有点诧异的看向一旁的苏先生:“苏二,这就是雕佛像的柳大师?”   虽然话里没带什么不恭敬的词,但是语气却明明白白,这小子居然是柳家的玉雕大师,你不是哄我们吧?   苏先生没来得及答话,柳曲先乐了:“对不住,你们认错人了……”   这货刚想耍贱招逃走,苏先生旁边被称为林老的老者就笑着摆了摆手,阻止了柳曲意图:“原来你就是小柳先生,没想如此年轻有为,还对佛器造诣深厚。既然在这边遇上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你觉得这尊佛像如何呢?”   说着他伸手一指展柜中的铁佛,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   40古怪   这话说的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其中的炫耀意味却呼之欲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铁佛是谁拿出的藏品。这次的展会之所以被称作交流会而非交易会,正是因为一部分展品是应邀参展的非卖品,专门供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藏家炫耀自己的珍藏,比如柳曲那尊独山玉雕刻的八部众群像,以及面前这尊铜佛。然而比起八部众玉雕的出类拔萃,这尊文殊师利铁佛虽然雕工精湛,但是价值却未必很高,那么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藏家的身份很不一般。   只是转瞬,魏阳心中就有了计较,也对这位“叶老”的身份有了些揣测,然而柳曲这货可没心情想这么多,他最不爱看的就是别人在自己面前显摆,听到老家伙的问话,直接嘿嘿一笑:“铁玩意我研究的不多,也说不上什么好赖,但是铁佛嘛,啧啧,邪性着呢。”   这货那身非主流行头配上这种挑衅到极致的话,就算是那个一直端着架子的老头也有些变了脸色,他身边的跟班更是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蹦了起来:“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不懂不要瞎说!”   一旁苏先生眼睛跟抽了筋一样对着柳曲使着眼色,柳大师不清楚这位叶老的身份,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位叶老先生乃是省公安厅孙厅长正儿八经的原配泰山大人。如果换个什么市长、书记,可能他还不会这么紧张,然而孙厅长是政法线上一步步爬上来的干员,手下处理过的大案要案不知有多少,偏偏是个畏妻如虎的角色,导致这位叶老先生在厅长大人那里很是说得上话,有着不在官场胜似县官的“美誉”。   这么尊太上皇,最大的兴趣不是别的,正巧是那些个古玩佛器,在晋省举办佛器交流会,苏先生又怎么敢不知会叶老一声。要知道文玩这行可是个彻彻底底的灰色地带,没有几把保护伞是绝对办不起来的,不小心得罪了公安厅长的岳父,总是会惹来不少麻烦。而对上厅长大人的尊驾,就算柳家这种家门,怕也是要有些头痛的,“仿古”这行好说不好听,里面的道道也未必少了,没来由平白添个敌人不是?   然而任凭苏先生怎么使眼色,柳曲这死孩子就跟绝了缘似得,根本接收不到信号,面对汪铭的喝骂居然冷笑一声,想要反唇相讥,然而他没能开口,站在一旁的魏阳先笑了:“这位叶老先生,还请您不要见怪,柳大师说的只是文玩界的泛泛之言,也并非每一尊铁佛都带有邪气,相反有些铁器正是为了镇压那些邪祟才制作而成,其中蕴含的气运也非同小可。”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看似客观陈述,却又恰恰圆了刚才柳曲闹出的尴尬局面,叶老脸上的神色顿时好了不少,微一颔首:“这位小朋友看来是真正懂行的,也是来参加佛器会?”   一句话,已经把柳曲排除在了交流范围之外,魏阳却当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谦逊的笑了笑:“不敢当,我只是跟柳大师来凑凑热闹,看到这尊佛像有些意思,才过来看看。鄙人姓魏,从事的是环境咨询助理,文玩方面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这个身份一出口,叶老唇角的笑容就淡了,环境咨询助理是个什么东西现在谁不知道,不过就是风水先生的代名词而已,这种人来评价他藏品的好坏,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毕竟有个警察女婿,他的反骗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这脸色一冷,他身边的小跟班就又来劲了,直接无视掉魏阳,冲柳曲说道:“那尊天龙八部众出个价吧,叶老有心要收。”   最后那几个字就跟金科律令一样,好像玉雕被他们收走是件天大的光荣,柳曲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了指背后的铁佛:“这玩意我看也凑合,多钱卖啊?”   这可是私人藏家的展品,本来就不是用来卖的,柳曲这么一问,谁还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然而还未等叶老发火,几人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能买。”   一直凝视着那尊铁佛的张修齐开口了,语气淡而冷漠,有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味道。   “你们这是故意的吧!”汪铭直接跳了出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简直跟打脸没什么两样了。   然而他的话并未能继续,只因背对着他的那个青年转过了身来。张修齐有着一副极为英俊的面孔,然而此时比那张脸更惹人瞩目的则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那种锋锐如刀,冷冽似冰的凝沉。虽然见过不少省市级领导干部,也因身份接触过一些所谓“黑道”上混的角色,但是汪铭从未见过这种气质的人物,直接把话噎了回去。   叶老毕竟比自家跟班不一样,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就冷冷答道:“哦,这尊铁佛又哪里惹了阁下的眼,不能买呢?”   张修齐并未回答他的话,因为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上。魏阳悄无声息的拉住了身边人的手臂,按了一下,笑着冲叶老答道:“当然不能买,这毕竟是叶老您的心头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能夺人之好呢。柳大师,这才刚刚到会场,要不再去转一下吧?”   轻飘飘的两句话,任谁都能听出敷衍,然而魏阳不想谈下去的态度却分明无比,这可跟一般的骗局相差甚远,叶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冷冷一笑:“能不能买到都是缘分,柳先生既然不肯卖,我也没有强求的意思。交流会嘛,当然还是要以交流为重,苏先生,你说对吧?”   说着他慢悠悠的瞥了苏先生一眼,看起来略带深意,苏先生顿时头大如斗,看来这老头是真对八部众上心了,如果柳曲是个正儿八经德艺双馨的雕刻大师,可能人家还会留些面子,但是这非主流惹事精显然就不是个能撑起场子的人,今天又不愉快到如此地步,估计没法善了啦。   柳曲可不管那姓叶的是谁,这种摆场子甩架子的人他见多了,简直腻歪到不行,也不搭理叶老,干脆的冲魏阳一点头:“行啊,咱们先去别家转转看,我记得老强还抱来了尊明代玉观音,真真的徐子刚大作,正好带你见识见识子刚先生的手法……”   魏阳要的正是这句话,略带歉意的冲叶老点了点头,他拉着小天师,快步跟在柳曲身后离开了展台。在三人背后,叶老的脸色都变了,这两年他家女婿高升,文物圈子里已经很少有人敢对他这么失礼了,身边的小跟班更是咬牙切齿的凑到了他耳边,低声说道:“叶老,要不我回头找人查查这些人,柳家名头虽然不小,但是柳曲说到底就是个小字辈,他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什么样的后台……”   叶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淡淡看了旁边的苏先生一眼:“小苏,这展会的品格怕是不适合我这把老骨头了,今天撤展吧,回头展品的品格提高了,再叫我不迟。”   这话颇有些软硬兼施的味道,即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又没有翻脸做绝,苏先生可是个明白人,哪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这怕是要逼自己去做柳大师的工作。只是叶老虽然来头不小,私下交易会却也不是需要对这种省级要员级别的亲戚俯首听令,回头跟柳家好好交代一声吧,抹平这次的是非才好……   这边赔笑打着圆场,那边柳曲则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尊佛真的有问题?”   就算这么个非主流打扮,柳曲也不是完全不通世理的愣头青,只是不爱按照常理来事罢了。比起那种一点不要脸,只想强买强卖的官样子,他还是对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更感兴趣。   魏阳哪里知道铁佛到底有什么问题,按照小天师的惯例,真碰上妖邪甭管人多人少,估计都会抄家伙上阵,哪能看了半天就冒出个“不买”的评断。然而张修齐并没回答的意思,他身上的寒意此时已经淡了许多,像是远离了危险的猎犬,再次变得安静起来。面对魏阳质疑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古怪,看不出。这里,气运太强。”   那根修长的手指在身前轻轻一划,囊括了整个会场,大厅里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强化玻璃打造的展柜中,金刚怒目、弥勒大笑、佛陀庄严、观音慈悲……展示用的冷光都无法消弭它们神态中的安详悲悯,这样佛器汇聚的场合,只是共振就不知要强大多少,哪里还有妖邪会冒头生事呢?   没法跟正常人沟通的柳大师居然听懂了张修齐这句话的含义,顿时来了精神:“哟,还真有气运这一说!我听家里长辈说,年份够的真东西上都有气运在呢,那些名家真作更是凝聚了真魂,有时不用鉴定,让行家摸一摸、看一看就能瞅出名堂,哥们你也懂这行?看我那八部众有那么点意思吗?”   这话简直跟自卖自夸没啥两样,然而张修齐还真就答了:“有,很淡。”   这下就连魏阳都吃了一惊,柳曲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都要上去勾肩搭背搭讪了。不过听张修齐这么一说,魏阳反而有些放下心来,不管那尊铁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齐哥能够放手不去沾,就省掉了不少麻烦,只是那个叶老十有八九跟官场上的人有些牵连,也不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惹出些麻烦。   正想着,手上被轻轻拉了一下,魏阳抬起头,只见张修齐并没搭理兴致勃勃的柳曲,而是认认真真望了回来,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疑问。他可能不懂魏阳那些个复杂异常的心思,但是却总能敏锐的察觉小神棍不易被人发现的隐忧。魏阳心头顿时一松,笑着拍了拍小天师的手:“齐哥,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有什么稀罕物,千万要跟我说啊。”   边走边聊,三人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展位,幽冷的白光打在铁黑色的文殊师利像上,透出种不吉的光泽。   这次的交流会分上下两场,上半场主要是展示,中间藏家们离场就餐,下午再来进行交易,因而到了中午,展厅里的人潮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会场。由于交割还未办理,大厅里的展品也不会有人轻动,但是今天却出了个意外,只见个身穿西装的精英男颐指气使的让工作人员打开了展柜,要从展架里撤下展品。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私人交易会毕竟举办了这么多届,参与的工作人员还是相当有眼力的,也不问理由,态度谦恭的想要上前服务。然而可能是太嫌弃这次主办方的态度,那精英男竟然没让工作人员上手,而是亲手从展架上取出了铁佛,弯腰往手提保险箱里放。然而不知怎地,腰弯到一半,他手腕居然一麻,像是抽筋一样抖了一下,那尊铁佛分量可不轻,这么一晃,直接砸在了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文殊高举的铁剑甩飞了出去,那精英男脸色顿时煞白,飞快的看了一样身边的工作人员,对方赶紧后退一步,像是没看到这场面一样扭过了头。暗道声晦气,不过幸好叶老不在,汪铭赶紧上去捡起了铁佛和那柄小剑,又小心翼翼的把剑插回到文殊菩萨手中,剑的角度可能稍稍偏了一些,但是佛像本身倒是没摔出什么问题。   晚上回去悄悄对着照片再调整一下就好。心底舒了口气,汪铭赶紧把铁佛装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拎起了保险箱,冲那边的工作人员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我的车开来,哼,你们这种小展就是爱出这些幺蛾子!”   太清楚这种客人的德行,那工作人员哪里还敢久留,一路小跑着去取车了,汪铭整了整衣领,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快步向门外走去。然而在他看不到的保险箱里,文殊菩萨手中的铁剑悄无声息的垂下了两度,随着如此轻微的变化,铁佛的面容似乎也改变了,安详宁静的笑容扭曲了起来,化作若有若无的诡笑。   41涟漪   由于带来的东西都搁在了柳曲的副展柜里,销售效果比预测的要好上不少,下午就有三五家买主前来问价,各个还都因为柳大师的名头不敢把价钱压的太低,那枚玉弥勒更是被一位喜欢子刚玉雕的藏家已25万的高价收了去,到交流会结束时,魏阳口袋里又多出了小40万进账,算是收获颇丰。   柳曲本人倒是对这点小钱不放在心上,硬是缠着张修齐问东问西,打听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不过小天师回答的几率堪比极品装备掉落,问上一百句也不知能不能应一句,这时柳曲那种“玉雕大师”的超凡耐心倒是展现无遗,竟然乐此不疲的问了一下午,还兴致勃勃的邀请对方去他的玉雕工作室玩,如果不是魏阳拦着,怕是“抵足而眠”的故事都要重演。   至于张修齐本人,也不知是因为那尊铁佛的影响,还是这次交流会没有达到要求的物件,整个下午都有些沉默,除了寸步不离魏阳身边外,再也没指出件像样的东西。对于这点小神棍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好运也是有限度的,还是攒着点用更好。   等到展会结束,送走了柳曲那小子后,魏阳还专门给黑皮去了个电话,今天碰上事儿说大不大,但是说小怕也不小,总该让柳家的大人知道点内情。   谁知听魏阳说清楚了情况,黑皮倒是先笑了:“阿阳你别担心,这种事小曲儿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点小权、臭钱就想瞎显摆的人多了去,咱们柳家也不是好捏的软蛋,谁来都要给跪舔。这次的八部众玉雕可是小曲儿精心雕琢了两年的大件,惦记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哪轮得到晋省这些杂毛们垂涎。倒是你们要小心点,对付不了小曲儿,那家伙兴许会把怒火撒到你们界水斋身上,如果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打电话找我就行。”   黑皮这话底气可是足得很,有了柳家人发话,魏阳自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带着小天师驱车回家。到家时,前两天定的单人床正好也送到了,还是跟家具配套的楠木精雕款,让人摆在书房里也不嫌累赘,反而跟书桌书架搭配的浑然一体。魏阳乐呵呵的让搬运工把床摆好,又跑去家具城配了上好的床垫,总算把书房收拾的能够住人了,才把被褥寝具一样样端端正正摆在新床上。   “齐哥,这床睡起来也舒服的很,回头你画完符了正好休息,就不用跟我挤一张床了。”魏阳有些得意的拍了拍床垫,一副服务周到的模样。当然,按照待客理念,应该是他睡小床,张修齐睡大床才对,但是小天师那睡姿,给他张大床才是十足的浪费。   张修齐看起来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寝具为什么会跑到这张床上,但是小床摆在书桌正后方,魏阳此刻笑眯眯的坐在床上,似乎那张小床就是为他准备的一般,看着对方的笑脸,小天师面上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安分的点了点头,又坐回书桌前开始画起符来。   这么轻松就达成了“共识”,魏阳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又若无其事的绕到张修齐背后,偷窥了两眼,发现对方画的变成了其他符篆,忍不住好奇问道:“齐哥你不用画固魂符了吗?”   固魂符的真正副作用魏阳并不清楚的,然而张修齐本人却隐隐约约知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想用固魂符稳定神魂了,比起时刻不休的追杀丧物,或是被那种明晰而酷烈的情绪充斥周身,他更喜欢浑浑噩噩的呆在这人身边,不那么清醒,但是能感受到那些让人眷恋的莫名味道。   轻轻摇了摇头,张修齐答道:“不用。”   这答案不是舅舅教给他的,甚至跟舅舅的嘱咐截然相反,但是他出口时没有半点犹豫。魏阳哪里能猜到这里面的圈圈绕绕,只看了一会儿那宛如艺术品的符箓绘制后,就摸出了自家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琢磨新案子了。这些日子虽然收获颇丰,但都是劳心劳力的尖盘子,想要发家致富还是要多多揽一些腥盘才行,也不知齐哥手里有没有那种适合做特效的神奇符箓……   这边小神棍打算的可好了,晚上安安稳稳投喂过一人一龟,又找了几个看起来挺有钱途的冤大头,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做局的可能性,刚想打开视频弄个地方新闻解解乏,就看到小天师夹着自己枕巾和睡衣走进了卧室。   魏阳:“……”   这是认床吗!哭笑不得的跑进卧室,只见张修齐已经把寝具原封不动的摆回原处,头发还有些微湿,似乎连澡都洗过了,正规规矩矩的往床上躺,一副想要就寝的模样。看到魏阳跑了进来,他认真说道:“睡觉。”   魏阳:“……”   苦笑着叹了口气,魏阳真是败了,看来只有他去书房凑合一下了,多少年没睡单人床了,希望别摔下来才好。然而这动作却引得已经躺好的张修齐又坐起了身,面对小天师有些疑惑的目光,魏阳挠了挠头,无奈解释道:“齐哥,我已经买了新床,咱们可以分开睡了,要不总是打搅你睡觉也不好……”   说着,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枕头,准备打包滚去小床睡,谁知一只手抢在了他前面,牢牢握住了他的腕子。张修齐拉住了他,开口说道:“别走。”   那声音依旧一板一眼,但是说出的话却莫名的像是恳求。温热的暖意从那湿漉漉的掌心传来,带着些压迫的力度,让手腕都隐隐生痛,似乎那人想要禁锢他的行动一样。面对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魏阳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也许是因为这景象见鬼的暧昧,也许是因为在他颠簸流离的人生中,从未有人如此认真的恳求他留下。手指不知怎地松开了,捏在掌心的枕头滑了下来,噗通一声跌在床上。   阳台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乌龟老爷从水里爬了出来,正慢悠悠的爬到水盆中的假山上晒月亮。这点细微的响声也让魏阳回过了神来,对面那双眼眸黑亮,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也不像初见时那么冷漠空旷,而是多出了些更加人性化的东西,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没有半点属于凡俗的东西。   魏阳轻轻吸了口气,冲小天师一笑:“齐哥,我去洗个脸就回来,好吗?”   似乎知道魏阳不会在他睡觉时跑远了,张修齐松开了手,又坐回了床上,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入睡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蹲守主人的猎犬,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身影不放。看着小天师那副表情,魏阳还能说什么,赶紧跑去洗漱干净,回屋睡觉。   当他躺在床上后,张修齐也终于安了心,乖乖躺回枕头上,而且还不是用那种惯常的棺材板睡姿,而是侧过身,像是确认枕边人还在一样,看了看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然而他阖上了眼,魏阳却有些睡不着了,就像是喝了过量的酒,有什么在血液中翻腾躁动,让他的心跳加速,身躯发热。当背后终于传来微不可查的匀称呼吸声时,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抿紧嘴唇,闭上双眼,把那些荡起的涟漪统统压了下去。   &&&   夜色渐渐浓重,乌云悄然遮住了那抹微弱的月光,客房里的悄悄亮了起来,汪铭把手提箱摆在了书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箱盖,把那尊铁佛抱了出来。幸好今天叶老有事,在市里多住了一晚,他才有机会看看铁佛的状况。之前把铁剑摔了出去他还惦记着呢,必须按照存档的图片恢复原位才行。   掏出手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文殊像持剑的手法,汪铭拿着那把小小的铁剑左右调整了半天,才把剑身固定到了应有的位置上。轻轻吁了口气,他擦掉头上的汗珠,又弯下腰细细在佛身上摸了一遍,铁佛的颜色太暗淡了,万一摔出什么坑凹可不好发现,一定要细细查过才是。   这番检查可比刚才费尽多了,好不容易连佛座下的莲台都仔细摸过,确定没有问题,汪铭心头一松,就想抬起头,谁知有什么东西刺到了额角,刷的划出长长一道。   “卧槽!”汪铭痛得一呲牙,又赶紧把下面的骂声咽回了肚里,小心看了一下发现隔壁屋没有听到动静,他才扭过头,原来是文殊手中的那把铁剑又滑落了些,角度不对,戳到他的额角,这一下伤得可有点重了,太阳穴那里都渗出几点血珠,他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赶紧拿纸巾沾掉了铁剑上挂着的血丝,又小心翼翼的把细剑摆回原来的方位。   看了半天觉得没有破绽,汪铭心头终于一松,用手抹干脸上的血珠,又小心翼翼的把铁佛捧了回去,盖上保险箱的盖子。收拾完一切后,他浑身一松,心头大石终于算是落了地。操,都是今天交流会上遇到的那几个小子不长眼,否则怎么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汪铭往床上一歪,恨恨的咬了咬牙,这次如果拿到那部八部众玉雕也就算了,万一拿不到,别说是柳曲那小子,就连交流会都要给他些交代才行。不就是些见不得光的销赃贩子、造假贩子嘛,还装得跟真的似得,也不看看他们对上的是什么人物!一边琢磨着怎么跟孙厅长通气,一边臆想着怎么狐假虎威收拾那群杂毛,汪铭脸上露出了点微笑。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抽搐、一份诡谲,就像有张假面附在了脸上。   那笑容似乎牵动了额头的伤口,泛出些微痒意,汪铭漫不经心的挠了挠额角,又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在他背后的保险箱里,一道淡淡的血丝在那柄细小的铁剑上凝结,顺着剑身的纹路向下滑去,似乎被鲜血牵动,佛像手中的铁剑也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轻轻扳动,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金属摩擦声,锐利的剑尖不再指向天空,而是慢慢垂落,搭在了菩萨挂满宝珠的颈子之上,佛面上细长上挑的凤目中也渐渐透出了两抹浅淡的红痕,如同那尊铁佛微微睁开了双目,露出其下血红的眼眸。   42意外之邀   第二天,魏阳起了个大早,远比每天6点的固定起床时间要早,睁开眼见到的依旧是那张俊脸。内心挣扎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然而还没站稳,原本应该沉睡不醒的小天师居然也睁开了眼睛,带着点困倦、微微皱着眉头,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过来。   不知怎的魏阳居然看懂了那眼神中的意思,连忙说道:“齐哥,还不到点呢,你再睡会儿,我去准备早饭。”   听到这话,张修齐还真又乖乖闭上了眼,睡了过去。魏阳这时才琢磨出话里的意思不太对,有些牙痛的跑去做饭了,现在他除了速冻食品竟然还会做些简单早餐,也称得上合格的居家煮夫了。   不一会儿,厨房里开始冒出肉包和煎蛋的浓郁香味,乌龟老爷慢吞吞从阳台上爬了起来,准备例行锻炼身体,路过床边的时候还冲睡懒觉的某人“啊”了一声,没能叫醒人有些小生气,它啪啪迈着内八字步爬去厨房讨小虾去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就像拨动了发条一样,张修齐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又回来换上整整齐齐摆在床头的新衣服。那可不是酒店里准备的干洗衣物,没有那种千篇一律的机械烘干味,反而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把衣服穿戴整齐,他走出了卧室,客厅的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白粥和包子还蒸腾着热气,煎蛋焦黄、沙拉翠绿,搭配在一起就让人生出食指大动的欲望。张修齐是不懂什么叫食指大动,但是他的胃诚实的发出声鸣叫,表达着自己的欢喜。   那边正在跟乌龟老爷纠缠的小神棍抬起了头,条件反射似得冲来人笑道:“齐哥你起来了,赶紧吃饭吧,吃了饭我们还要去界水斋呢……”   他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带着心虚似得拘谨和别扭,但是笑容底下的东西真实无比,远胜那些对着外人时面面俱到的微笑。张修齐轻轻点了点头,走过来开始进餐,桌下,老爷还是讨到了几条小虾,正啊呜啊呜吃的起劲。看到这一人一龟正正常常的表现,魏阳悄悄松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碗筷,也吃了起来。   这几天虽然没什么上门生意,但是日光男科的李总还是锲而不舍的又上门了几趟,他那物件是真用不成了,每天都焦灼的要命,恨不得把壮阳药当饭吃,魏大师可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怎能不狠狠扒住死命求救。   对于这种上门挨宰的冤大头,小神棍一点都不废话,直接卖了法器,还奉劝这位老总最近远离女色,好好固本培元。斩淫虫带来的后遗症哪能那么快消失,等过些日子,这货估计就自然而然清心寡欲了,也省得没事瞎搞些桃花煞出来。   至于下来的安排,倒是让魏阳有些伤脑筋。不论布什么样的局,都要事先去踩点了解内情,这年头骗人可不是两句簧头就能搞定的了,有钱的主儿更是历经千帆,也不知给骗子交过多少学费,说不好还亲身上阵骗过别人,不是一般的难打发。   之前跟老神棍配合的时候,踩点的工作当然都是由魏阳亲自上阵,如今身边的搭档换成了张修齐,任务难度可就大多了。他想改头换面伪装气质不是难事,但是想把小天师这座惹眼的冰山藏起来,怕是不太容易。难不成要靠孙宅男的黑客技术打前站了?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新目标,界水斋就迎来了最不受欢迎的客人——警察。   登门的并不是辖区片警,而是正儿八经的便衣刑警,一进门就亮出了警察证,问“魏阳”和“张修齐”是谁,请他俩跟着走一趟,协助调查。这副阵仗顿时把孙木华吓了个腿软,他家的腥盘子虽然都是你情我愿,但是万一那些冤大头醒过了神又不怕丢脸,跑到警局告他们一个诈骗,那不是要人命吗!   比起孙宅男那副吓破胆的怂样,真正的事主魏大师却镇定不少,检查过几人证件的真伪后,他笑着对领头那个黑脸男人说道:“请问几位警官找我们有何贵干?我们界水斋可没碰上过什么需要‘调查’的案子吧。”   实在不是他胆大,如果是找老神棍和他的,十有八九魏阳还会心虚一下,但是跟小天师出的任务,却样样都是扎扎实实的尖盘,别说报警了,那些事主感天谢地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捅到警察局去。更别说张修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之前他跟曾先生在大马路上杀黄胄的事情,最后也没有任何消息见报,中国有没有“特科”没人知道,但是龙虎山这种地方肯定跟政府有些交情,否则这些怪力乱神大杀器闹出些幺蛾子,普通人哪里吃得消。就算衙门口朝南开,这些真材实料的化外之人应该还是要有些优待的吧?   有了底气,魏阳还真不怕这个,面对警察自然也就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一点也不像个做过亏心事的人。杨警官上下打量了下这俩个有点年轻过火的风水先生,轻哼一声:“找上你们,自然是跟案件有关联,跟我们走就对了。”   这语气对于警察可称得上“和蔼”了,魏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佛器交流会上碰到的那两人,黑皮那边没有动静,怕是他们对付不了柳家那根硬骨头,跑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看情形又不太像啊,如果真是找麻烦,那还用带搞什么便衣,直接警车开来,把人往局子里一关,界水斋不管有什么名声都要被搞臭了,何苦这么低调的进门请人……   头微微一偏,魏阳看向站在身侧的小天师,这时那座冰山似乎也有了些情绪,眉头紧紧皱着,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警察,像是在疑惑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魏阳暗叫不好,别是展会上看到的那尊铁佛出了什么问题吧?   然而如今他们面对的可是真正的警察,想要临阵脱逃或是打暗号并不容易,魏阳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赶在小天师开口之前说道:“警察办案嘛,我们这些守法良民当然还是乐意支持的,只是能不能先问一下,这次的案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又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呢?”   杨警官还真是个办案老手,一眼就看出了魏阳可能猜到些端倪,但是他却没有拆穿的意思,只是淡淡扔下了一句话:“大案子,还可能变成命案,具体情况跟我们回去再说。”   杨警官带来的车并没有挂警牌,但是在路上却也十分顺畅,连红灯都不怎么闪避,不一会就驶离市区,向着高速路口开去,看起来可没有半点“回警局”的意思。然而魏阳此刻却越来越能沉住气了,这哪里是请人协助办案,请人上门除祟才是真的,虽然不知道那个连小天师都看不出名堂的铁佛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只要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们总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正想着届时要怎么处理,身边坐着的张修齐突然向他这边靠了靠,脊背挺直,像是要把人护在身侧一样,也不知道究竟发现了什么。心头一暖,魏阳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膝盖,像是安抚对方,也像平复心绪。   大概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汽车拐下了出口,这里应该通往省会的县郊,算是个高档住宅集合地,老神棍之前也带他来过附近出差,但是最佳地段的那些个高档别墅区却始终没有涉足,然而今天要去的,却恰恰是这么个高档小区。   汽车绕过一片植被丰茂的花园后,终于驶进了一座独院,这院子完全是按照中式结构修建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高贵逼格,估计住家非富即贵,杨警官也没有多做解释,到了地方直接把两人领进了正厅,对着主座上那位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说道:“领导,我把人带到了。”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魏阳,沉声问道:“你就是界水斋里的小魏先生?我听人提起过你们,评价不低。”   鬼知道到底是谁卖了他们,魏阳冲这个能指使警察办私事的“领导”淡淡一笑:“这位先生言重了,不过我还以为是被警察请来协助办案的,怎么会到私宅呢?想做环境咨询的话,大可上门来找嘛,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何必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犹疑和惊讶,反而有着种浑然天成的沉稳,孙厅长不由扯了扯嘴角:“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古怪的很,实在没有解决办法,才想请你们来看看。”   说着,那男人站起身,一伸手:“人都在这儿,请跟我来吧。”   他并没有留下拒绝的余地,直接向内院走去。魏阳还没挪步,张修齐就先动了,像之前遇上邪煞那样,面色冷峻,毫不迟疑的就想抬脚跟上,然而他的脚步却又猛然顿住,似乎想起身边还有个同伴,竟然没有直接走开,而是牢牢握住了魏阳的手腕,拉着他向里走去。   这动作可远远超乎了魏阳的想象,张修齐身上的寒意并没有减少,若是以往,不扔下他就很好了,怎么可能要把他拴在身边。然而就算明知等待自己的可能又是一场恐怖洗礼,魏阳还是紧紧跟了上去,不愿也不能停下脚步。那种困扰他许久的恐惧感似乎在慢慢消退,变成了一些更加迫切的东西,如果有能力的话,他不想再被人抛下,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视线,就像……就像……当初那场噩梦一样。   不知为何,魏阳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修齐时做的噩梦,梦中那个面孔扭曲的男人掐着那个可怜女人的脖子,夺走了她的生命。他并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是如果真有邪祟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幕重复。   抓在腕上的手如此的用力,魏阳紧紧跟在小天师身后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来到一间卧室门前,孙厅长推开了房门,三人还未踏入房间,就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扑面而来,只见正对着房门的大铁床上,几根白色的束缚带牢牢捆着一个男人,那人的脖子已经扭成了奇怪的角度,从门口望去根本看不清面容。在那张铁床边,还三三两两站着几人,只是打眼一看,魏阳就发现里面有他认识的熟人,不止一个。   43三堂会诊   迎着大门站着的,正是天德文化的白峦白大师,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那高人一等的风度了,谦恭无比的弯腰对身边一个老头说着什么,那老头其貌不扬,身材又矮小佝偻,但是晋省风水界无人不知他的大名,郭宏图郭大师,天德文化的创始人,也是晋省风头最劲的风水大家。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了头,看到魏阳,白峦的眼神不由一缩,躲闪似得挪开了视线,郭宏图则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这两位年轻同行一番,才淡淡开口:“孙厅长,我们天德能力有限,既然您已经请来了更高明的先生,我们就该告辞了。”   孙厅长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然而郭大师可是他亲自请来的,又是孟书记的座上宾,面对这样的客人,他也不好摆出官威,只得放缓语气劝道:“还请郭大师不要见怪,这次我和岳父之所以多找几位先生,只是希望群策群力,尽快解决事端,没有其他意思。”   郭宏图却不接这个话茬,那张干瘦的老脸上似笑非笑:“孙厅长有邀,郭某自然愿意帮忙,然而术业有专攻,我们天德擅长的本就是走改风水、促气运,对于镇压妖邪并不在行,布下的小阵不过能暂时压制汪先生身上的邪气,至于根源,怕是不能除的,还要仰赖其他高人才行。”   魏阳这时才发现有一个红绳串就的铜钱阵围在病床周遭,铜钱的品相看起来还都不错,按照他最近学到的东西,这阵是做不来假的,看来不论这位郭大师真实水平如何,多少还是懂行的。   不过再怎么懂真东西,这位郭大师怕是没按什么好心。想要甩手推掉这种危险单子有的是办法,何必等他们进门时讲出来呢?如果之后界水斋没办法除掉邪祟,不自量力和目中无人的帽子就妥妥扣下了,在风水圈里的名声肯定要臭,这老头临走还要阴他们一把,怕是跟他那好徒弟不无关系。   然而小神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郭大师得手,直接冲孙厅长摇了摇头:“郭大师是您请来的贵客,我们却是您绑来‘协助调查的’,别说内情,就连您的身份都一头雾水,怎么能接下这种单子。承蒙您高看,但是这事,还要另请高明吧。”   魏阳边说,边反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这话出口,他不怕那什么孙厅长动怒,却怕他家小天师控制不住想去除祟。既然来到这里,他们就已经走不脱了,自然要先撑起场面,不能当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郭大师不给面子要走,孙厅长勉强还能忍住,如今这两个小家伙居然也想甩手走人,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躲在一旁装死的白峦倒是看出孙厅长有发怒的倾向,忍不住煽风点火道:“孙厅长可是晋省公安厅一把手,就算没见过真人,魏大师也该在地方新闻里见过吧?”   魏阳当然见过,实际上当警察找上门时,他就已经确定了交易会上那个叶老的来历,哪还能猜不出这位贤婿的身份。不过他可没有搭理白大师的意思,只是闭口不语,一副等孙厅长自己表态的模样。   孙厅长面上阴晴不定,其实找界水斋这两人,主要还是他家老丈人提了句在交流会上遇到的不痛快事儿,那时就是这俩小子说铁佛有问题。可是铁佛在家里收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什么邪性物件,能说出这话的人恐怕是有什么别样打算。谁知事情就是这么巧,还没回到家,小汪就已经发起了癔症,之后岳父也有些情况不对,这位刑侦干员才想到会不会真是铁佛出了问题。   然而他也拿不准,究竟是让这两个小家伙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他们真有什么过人本领,才能发现别人都无法察觉的邪祟。因此在请来高人之后,孙厅长还是忍不住派人堵门,想亲自称一称两人分量。谁知还没等他开口,这混小子居然已经跳了起来,让他下不来台。   最终,孙厅长还是冷哼了一声:“我看魏先生早就清楚请你来是为了什么吧?你们界水斋不过是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界水斋……来的不是龙虎山上的朋友吗?”   那声音极为干哑,就像完全失掉了水分的枯枝,粗粝干涸,似乎说话之人也行将就木。魏阳抬头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是一个身着灰袍的和尚,看起来也不算很老,比郭大师还要年轻些,但是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晦暗低沉,双眼更是黯淡无光,上面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蒙子,看起来像是失了明。   小神棍的观察力那是杠杠的,刚才进屋时就已经看过全场,当然也看到了这和尚,然而他却古怪的跟没看到一样,如今听人开口,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如此精深的敛气功夫,又有着双目失明仍能发现小天师的神奇本领,就已经证明了这和尚有本事,恐怕还是大本事。   然而魏阳并没把惊疑表现在脸上,这么好的台阶可不容放过,他马上神态自若的冲那和尚点了点头:“大师没看错,我家师兄正是龙虎山嫡传,最近才到的界水斋。敢问大师法号?”   那和尚轻轻摆手:“不敢当,老衲痴智。”   他连出身何处都没提起,可谓低调至极,然而魏阳心头却一阵翻腾,痴字辈,这不是玄照寺方丈那辈的排行吗?孙厅长人脉不浅啊,居然连这样的高僧都能请来。   可能是当初那个“8341”的传闻太盛,建国后的高官阶层里信奉佛教的人还真不少,后来这种风气飘到了商场,很多寺庙的新年头柱香就成了争抢热点,那些大寺的头柱香更是极为尊崇的身份象征。本省佛教寺院并不很多,大寺名寺更少,但是玄照寺的香火却始终长盛不衰,正是因为这里被不少官员称赞灵验,在玄学圈里的地位,怕是还要盛过天德文化几筹。这种寺庙里出来的高人,是谁都能攀交情的吗?   这不,魏阳只是跟和尚搭了句话,郭大师和孙厅长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龙虎山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正一道天师派的祖庭,从汉代张道陵立派,至今已经有近两千年的历史,更有历代王朝的崇奉和册封,每任天师官至一品,位极人臣,道统纯正无人能敌。说起天师,不管民间如何编排,龙虎山张天师都必定为尊。在这种镇邪除祟的祖师爷面前,除了茅山派勉强还能叫一下板,其他散修小派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如今这么个身份亮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刚刚给人下了绊子的郭大师,喜得自然是一直愁眉不展的孙厅长了。这位厅长也不愧是政法一线出来的干员,听痴智大师这么一说,立刻爽快无比的改了口:“没想到界水斋还有这样的藏龙卧虎,是我小觑了两位啊。之前情势紧迫,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先生不要见怪。”   孙厅长这架子一放下来,明眼人哪还看不出风向转换,郭大师老脸皱的更厉害了,不动声色的轻咳一声,像是要表示自己的存在感,但是这时谁还理他,魏阳微微一笑,对孙厅长答道:“这里已经有玄照寺高僧了,我们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孙厅长您看……”   刚才小神棍说要走,孙厅长还满心的不快,现在再做推辞,他心里可就只剩下紧张了,赶紧拦道:“哪里的话,龙虎山可是这方面的行家,还是留下来一起参详案情……咳,参详事情才好,还有小汪……”   说着他伸手轻轻一指被捆在床上的男人,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这癔症来得太突然,我们……”   “不是癔症,是夺舍。”这时张修齐终于开口了,自从进门之后,他的眼睛就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而是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床上这人,如今一开口就是反驳,还驳的如此干脆利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床上那人。被捆在床上的,正是当初叶老那个狗腿子跟班汪铭,不过此刻他早就没了那种盛气凌人的作态,反而一动不动瘫在那里,就跟死了一样。大床周遭,铜钱阵压地,鸡喉骨压枕,他那狰狞变形的眉心处还画了个梵文符号,看起来也很有名堂。镇物都如此多了,这人身上居然还捆着那种专门束缚精神病人的宽带子,手脚也用手铐铐的死紧,看起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夺舍?”能看出孙厅长努力想保持脸色如常,然而就算是这样,他的声音也不由有些后劲不足,“是说那种撞客、鬼上身之类的东西吗?”   自此汪铭突然发病后,孙厅长也算彻底接受了一次不科学洗礼,更是在郭大师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癔症和撞客的事情。在精神病领域,癔症专指突发性的应激反应,患者兴奋发狂、反应迟钝或者行为退化都有可能,至今也未能找出发病机制。但是在民间,这种病就好解释多了,就是被恶鬼或者邪物冲了身、乱了神智,一般找靠谱的神婆或是道士给除祟就能治好。郭宏图显然也是有阅历的人,一看到汪铭这副模样,就知道这是犯了撞客。   然而张修齐可不这么认为,轻轻摇了摇头,他从腰后抽出了匕首,走到床边,对着汪铭耳边轻轻一弹。用手指弹铁刃能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这声轻鸣响起时,一直昏迷不醒的汪铭顿时双瞳一番,嗬嗬发出两声嚎叫。随着叫声,铺在地上的铜板“嘣 ”得弹飞了小半,摆在枕前的鸡喉骨也咕噜一声滚落在地,站在床边的白峦脸都吓白了,蹬蹬后退两步,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修齐却面不改色的退后一步,也不管发狂的病人,又把匕首收了起来,再次重复道:“夺舍,根不在此。”   魏阳这时吓得也有些腿软,他虽然见过三尸虫,但是那玩意说到底也就是虫子,哪忒么有这种《驱魔人》似的恐怖效果,一时竟然有些兜不上话头,倒是痴智大师见多识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老衲驱不走汪施主身上的邪祟,邪本不在此,只是有邪物想要夺舍掠去分神,也难怪叶施主家中会屡屡不宁。”   老和尚的嗓音实在跟他的长相不搭,要多瘆人就有多瘆人,再加上那双浑浊无光的白内障眼,非但没有半点禅意悠远,反而更像鬼片现场了。用力咬了咬牙,魏阳好不容易才让出口的声音不至于发颤:“看来想要除去这桩邪祟,还要从根子上找起,既然孙厅长有意让我们介入,不如先找个地方详细谈一谈,也好让我们了解事情始末。”   毕竟久经风浪,孙厅长脸上虽然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强保持了镇定,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铜钱和床上那个又有苏醒迹象的病人:“可是这里……”   “哦。”魏阳像是才发现这一片狼藉似得,从挎包里取出了一串同样的红绳铜钱,小心翼翼的围着病床绕了一圈。最后一枚钱刚刚放下,汪铭身上那点反应居然应声而消,又倒头昏睡了过去,简直神奇到了极处。   孙厅长悬着的心顿时落定,态度又和蔼了几分:“有劳魏先生了,我岳父也住在这里,这次的事情怕是他最清楚不过,不如您二位和痴智大师一起去他那里坐会儿,问问详情,顺便也给他老人家压压惊……”   说到这里,他像是才想起了郭大师,面色平淡的冲一旁的郭宏图说道:“既然郭大师这么说,那我找人送二位回天德好了,有劳二位跑这一趟了。”   不过不失的交代完毕,他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几位真正管用的“大师”身上,郭宏图就算怎么厚脸皮,此时也是待不下去了,瞪了眼倚着墙挪不动步子的倒霉徒弟,他连吭都没吭一声,悄没声的走了出去。   魏阳淡淡一笑,终于冲孙厅长点了点头,带着小天师并肩走出了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8341是中央警卫团番号,相传乃是一个高僧(已有说老道)给主席透露的天机,这四个数字代表着他寿终83岁,从遵义开始掌权41年,相关传说数不胜数。   头炷香,农历大年初一到寺庙烧头炷香,表示对神灵的至高敬意,也祈求神灵多多护佑,保得家人幸福平安,人旺财顺。如今名寺里的头柱香已经沦为竞拍砝码了,不过也有传说那种花钱买的3米香不是真正的“头炷”,还有私下安排的达官贵人烧小香的。   44刨根问底   离开关押着汪铭的房间,走了不近的一段路才来到叶老现在住着的客房。不过此时他所住的房间看起来已经不像卧室了,反而更像疗养院里的高干病房,除去两位上了年纪的护理师外,竟然还有几个看起来比狱警还威严的保镖守在门前站岗,也不知是为了安定人心还是真有什么镇煞作用,而叶老本人则在短短几天内苍老了一圈,看起来就像大病了一场,精神萎靡、眼神慌乱,显然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   当孙厅长带着几位大师走进房间时,他脸上先是露出了些喜色,然而看清楚女婿身后跟着的是谁,转眼又变得瑟缩起来,用力抓着床单往后躲闪:“他们,他们怎么来了……都怪他们……”   孙厅长可没想到岳父会有这么大反应,赶紧上前一步安慰道:“爸,魏先生和张先生都是我请来的,您别怕,痴智大师都作保了,他们是真有本事的。”   痴智和尚算是叶老的茶友,老头对他的了解可比一般人深多了,自然知道这位大师乃是玄照寺第一高人,佛法更是精深无比。这次多亏找到了痴智和尚,才让他家邪祟的动静控制住了,此刻听女婿这么一说,叶老脸上的惊惶略略消去了点,见势孙厅长也不敢怠慢,赶紧把老头从病榻上搀了起来,沉声安慰道:“这次请几位大师来看您,就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原委。治病总要对症才好,只要大师们找到病根,一定能把那妖邪彻底斩除。”   孙厅长的声音里带着股相当让人安心的威严和魄力,被女婿安慰,叶老终于不再发抖,定了定神,目光不由放在魏阳和张修齐身上,干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你们还想问什么?不是你俩看出那铁佛有问题的吗……”   魏阳摇了摇头,肃然答道:“正如那天我对您说的一样,铁佛也可以是一种镇器,因而邪煞未必是铁佛本身,也很可能是某种被铁佛镇压的东西,所以我们才要弄清楚问题所在,汪先生为何会被邪物夺舍,成为那副样子,除了他之外,您身边还发生了什么古怪事情吗?”   若是放在平时,小神棍绝不会如此认认真真的询问,估计张口就开始编故事了,但是这次情况非同一般,当初就连张修齐都没发现那尊铁佛有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产生异变,不问个清楚明白就冒然上阵,怕是连自己都要折进去,更别说现在屋里还跟着个玄照寺高僧呢,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漏了陷可就出问题了。因而难得的,魏阳没用出任何簧头,而是根据自己的推测问出了关键所在。   然而这问题却又引来了叶老一阵颤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终于磕磕绊绊的发出了声音:“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是在宾馆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时宾馆保安就通知我小汪发了疯,连伤了好几个人,连夜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我吓得够呛,也没敢在那边多待,直接就回了家,还给小汪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大夫。谁知到了家之后,事情就越发不对了,先是我养的鹩哥一夜之间都死了个干净,然后看门狗也都发了疯,狂吠狂叫,还乱尿咬人,之后就是花园里的观赏鱼……”   他干瘦的手指渐渐握紧,脸上显出难以形容的惊惶:“正巧小汪的主治医生打来了电话,跟我说小汪的病情不好控制,连镇定剂效用都不大,十来年前他老师也接过类似的病人,提醒我留意一下小汪是不是碰到过,或是经历过什么不太一样的事情。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这怕是真撞了邪,可是小汪那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他能碰上什么邪呢?除了……除了那尊铁佛……”   叶老的瞳孔都有些放大了,孙厅长赶紧拦下话头,接口替岳父说道:“之后我就派人去楼下保险柜里查看那尊铁佛,发现佛像竟然发生了很大变化,铁佛手中的那柄铁剑竟然斩向了自己的脖子,铁刃都切入了两三厘米,而且铁佛身上的锈斑也更严重了,我派去的人想要照相取证,照片竟然都显示不清,不论用什么相机拍都只能拍出一团模糊黑影。这下连我都怕了,赶紧把老爷子接到这边别墅里修养,只是那铁佛太邪性,我们不敢移动也不敢销毁,还在老宅的保险柜里放着。”   孙厅长的声音还算稳定,话里也没怎么渲染,一副公事公办讨论案情的模样,然而就算如此,魏阳背后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不是典型的“鸡犬不宁”吗?自从认识了小天师后,他也陆陆续续回顾了曾经学过的风水知识,发现里面骗人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是真材实料也未必没有,特别是对于那些大凶大煞的描绘,更是有一定几率非常准确。其中就有一条是凶煞之地必定鸡犬不宁。   鸡本身就是一种至阳之物,而且对阳气非常敏感,每天日出则啼正是因为它们感受到了太阳真火中蕴含的阳气,由天阳勾动自身阳力,才会忍不住引吭高歌,故而不论是鸡血还是鸡喉骨,在除祟方面都有大用。同样狗也有类似的效果,只是狗体内的阳气比鸡要弱上很多,所以在遇上阴阳之气紊乱的状况时,往往会比人先察觉,进而表现出异状。因此当大凶大煞出现时,当地的鸡犬必定会表现出异状。   至于之后那铁佛的表现就已经往玄幻效果上靠了,什么自己砍脑袋,照相都照不出,这尼玛绝对是恐怖片里才会有的东西啊!难不成他们真要去除这玩意,除得掉吗?!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痴智和尚却开口了:“阿弥陀佛,这恐怕是原先就有邪物封在菩萨像内,想用文殊大士镇力化解那邪祟,但是因缘巧合,被妖邪破除了禁制,如果放任不管,怕是会为祸一方。叶居士,你可否告知我们,那文殊师利像究竟来自何处?”   和尚的嗓音依旧难听的要命,但是此刻哪还有人顾得上这么多,叶老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初卖给我佛像的人只说是元代真品,还是哪位高僧留下的珍藏,又是难得一见的铁佛,我才……我才……”   孙厅长拍了拍岳父的肩膀,插口道:“其实这东西也算黑货,之前我就派人查过,说是元朝花教活佛留下的东西,后来花教衰败了,这些就留到了世面上。至于时间嘛,碳十四检测的结果应该是在1350年左右,至于再具体的内情,就查不到了。”   所谓花教就是指藏传佛教里的萨迦派,在蒙元时期地位十分尊贵,不少活佛都有帝师称号,后来明朝立国,萨迦派的地位就开始衰退,最终被格鲁派,也就是黄教代替。不过这些却不是魏阳关注所在,他历史学得是真不错,直接就推算出了铁佛诞生的时代,1350年都到元朝快要灭亡的关卡了,被元顺帝那个老色鬼折腾了几十年,中华大地饿蜉遍地、民不聊生,也不知闹出了多少神神鬼鬼的东西,如果这铁佛真是为了封印乱世中的妖邪,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痴智和尚轻轻摇了摇头:“我佛虽以慈悲度人,却也有金刚法度,萨迦派更是信奉金刚手菩萨,面对邪祟怎会不选灭除,而选文殊菩萨封印?恐怕其中还有内情。既然张先生说汪施主不是被冲身,而是要被夺舍,也许经由他口中,能问出些根由……”   魏阳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既然是元代邪祟,又被喇嘛们封印,不一定那妖邪是说蒙语还是藏语呢,我看还是以除灭为重吧。”   这点孙厅长和叶老都要举手赞同,这猛鬼还没脱逃就已经凶到了这种地步,真让它夺个舍,那还不反出了天去!他们可不是来研究历史传说的,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孙厅长赶紧说道:“魏先生说的不错!小汪本人我们也仔细查过了,除了太阳穴那里有一点点划伤,浑身并没什么伤痕,根本猜不出那邪佛是如何害他失去神智的,不过这两天倒是摸索出了一些规律,他每天夜里12点前后就会发作,就算有了痴智大师和郭大师的镇法,在那个时段也固定会出现发狂征兆。他发起狂来,别说束缚带,就连手铐都能给掰断了,简直就不是人了。”   魏阳吞了口唾液:“子时啊……”   子时乃是一天中离太阳最远的时刻,可以称得上阳气尽阴气生的关键时刻,基本闹鬼都要选在这时候才好,然而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点早就过了小天师睡觉的时间了啊!   一直皱眉听着几人交谈的张修齐却突然开口:“天星阵。”   老和尚发出一声轻咦:“张先生说的可是龙虎山天星大阵?用太阴星力攻伐邪祟,兴许能镇压那凶物,只是布置起来很是麻烦,你有十足把握吗?”   张修齐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回答,然而瞎了双目的痴智和尚却像是看到了他的动作,转头双手合十,冲孙厅长说道:“孙施主,恐怕我们要去凶宅看看了。   45揭破   老和尚的话刚出口,孙厅长还未来得及回答,叶老先用力点起头来:“对对,应该回去看看!大师你看能不能把小汪也带过去,他,他也要赶紧治好才行……”   屋里放着个发了狂的跟班已经够让人心惊胆颤了,如今听到痴智居然要到老宅那边除祟,叶老当然要举双手双脚赞同。魏阳却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声娘,这尼玛妥妥的大凶之地还要往里闯,就不能想法子把铁佛带出来干掉吗!   孙厅长倒是想的比两人都多一些,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能带小汪过去吗?他现在都这样了,带过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可是如果不带……”   两位高人都去凶宅了,留个中了邪的家伙放家里,岂不要命!像是知道孙厅长所想,痴智和尚笑了笑:“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除去汪施主身上的邪祟,自然要把他带回到邪佛身边,不过并非今天,我与张先生还需一些事先准备。”   说着和尚扭头,一双白蒙蒙的眸子看向了张修齐:“张先生,你施法时需要人柱吗?”   所谓人柱,就是指做法时以人为阵基,驱人力催阵力。人乃万物之灵,配合恰当的四柱八字,能够起到相当不凡的效果,不论是佛道都有不少类似的阵法衍生,只是用人柱的话,准备时间肯定要更长一些。   张修齐干脆摇头:“不用,后天就好。”   老和尚像是猜到了这个答案,屈指掐算,点了点头:“月晦降至,月三未临,的确更适合引天星之力。那这两日我们便做筹备,后日便动身前往凶宅吧。”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定下了计划,魏阳在一旁急的都快抓耳挠腮了,这才是真正玄而又玄,几乎每句都有他搞不清楚的暗语。月晦他是知道,按阴历算法,后天正巧就是月底,所谓月初为朔,月末为晦,跟月中的月望并列为每月三大阴气满盛之日,这种时候还去凶宅,不是找死是什么!   然而老和尚半点没有让他插口的意思,只是冲孙厅长点了点头:“那就请孙施主僻出一间静室,容我与两位先生详谈。”   听了这么一大串不明觉厉的对话,孙厅长哪里还敢怠慢,直接叫人安排了雅室,送三位大师过去休息。然而孙厅长和叶老放下了心,魏阳可一点也不好受,这种跟傻驴子一样被人蒙着眼牵的味道可太不妙了,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天师决定了的事情,自己是万万无法更改的,想来想去他就把念头打到了那老和尚身上。   当闲杂人等离开之后,魏阳赶紧堆起笑容,对痴智和尚劝到:“大师,这边也没外人了,我看这次咱们还是要小心行事才好,那处宅子肯定已经化做凶地,后天就去闯是不是早了些……”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诚恳,然而老和尚却微微叹了口气:“魏施主,我找你过来,正是想问上一问,如此凶煞的案子,你要卷进来吗?若是我没猜错,你并不懂半点道法吧。”   老和尚的声音沙哑干涩,但是听在魏阳耳中简直犹如一道惊雷。他是怎么知道的?刚才自己明明没说什么,到底是哪里漏了馅!   老和尚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阖上,淡然说道:“不知魏施主听过‘鬼话连篇’这个说法吗?所谓鬼话,从来都没有藏、蒙、汉之分,众鬼皆发一声、说一言,道家称之为殄语,佛家称之为葬咒。”   魏阳张了张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是听说过殄文这种东西,但是谁能料到,殄文竟然是有发音的,还是真真正正的鬼话,难怪刚才老和尚会说跟那夺舍的邪物对话,可怜自己竟然连这么常识的东西都不晓得,难怪别人一戳就破。   然而痴智大师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又问了一遍:“这次邪佛之中所镇的妖物,我和张先生都不会容它逃脱,但是此獠如此凶狠,想来动阵之时,怕是会险象环生,你既不懂道法,也无自保之力,卷入如此纷争,恐怕危险得很……”   然而痴智大师还没说完,张修齐的眉峰就皱了起来,露出酷似犹疑的表情,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的弹了弹,像是不放心想要去抓身边那人,又迟疑的不敢动手。这是不放心离开他,又不想带他去冒险吗?魏阳喉头一噎,直接伸出了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腕:“我当然要去,不就是个鬼嘛,都被压了七八百年,还能闹出什么花来。齐哥,别担心,我这儿还有你爹留下的符玉呢,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听到这番话,张修齐面上的神情又平静了下来,反手握住了魏阳的手腕:“我会保护你。”   短短几个字,说得认真又执着,带着种少年式的执念和庄重,甚至让人产生了种莫名的熟悉,魏阳鼻头一热,连忙扭过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痴智和尚说道:“大师,我会去的。刚才你那么说,应该也是希望我去吧?”   魏阳虽然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玄学问题,但是揣测人心的能力却无人能及,如果老和尚不想让他去,应该直接说他拖后腿,不应该去,而非这样一次次的强调现场的危险和恐怖。   痴智和尚微微一笑:“张先生失了一魂,有你在,能让他神魂稳固。因而如若可能,你同去自然最好。”   这答案可远远超出了魏阳的预料,这老和尚还能看出齐哥缺了枚魂?而且自己怎么能让他神魂稳固。突然反应过来,魏阳伸手就想扯下颈子上挂着的符玉:“因为这个?那把符玉给齐哥,是不是更有帮助……”   老和尚摆了摆手:“不是因为龙虎山上的东西,是因你本人。你跟这位张先生有过一些因果,才能产生如此奇效。”   魏阳的手僵住了,因果?一个月前他才第一次见到张修齐,怎么可能跟他出现什么因果,还事关曾先生都找不回的那枚天魂。然而这念头在心头一闪,他就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两人确是又一个微妙的相似之处,都失去了某段记忆,还是关乎亲人身亡之谜的记忆。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那是不是说,如果他能找回那份记忆,就能找回齐哥丢了的天魂呢?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就被魏阳抛在脑后。就算想要找回记忆,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与其奢求这个,不如先处理掉眼前的事情。安抚似得握了握张修齐的手臂,魏阳换了个话题:“既然我们都要去那座凶宅,甚至还要带上被邪灵夺舍的汪铭,为什么不找个其他时候呢?月晦可是个阴气大盛的日子,哪怕过了月朔再去……”   这次痴智尚未回答,张修齐就开口说道:“月晦,星力大盛。”   “什么?齐哥你是说没有月亮,星力会更强大?”魏阳猜测着问道。   痴智和尚倒是笑了,好为人师的开口:“星子发光是因何缘故?”   “因为……恒星发光?”   这可是妥妥的天文学知识,魏阳答得时候都有些窘迫,然而老和尚却赞许的一点头:“星既天阳,不过距地球太过遥远,才显得闪烁飘摇。然则星子本体却是至阳,不逊于我们白天看到的太阳,散发出的阳力当然也一般无二。只是星子遥远、月力凶猛,让这些真阳若隐若现,因而唯有无日无月之时,天星之力才能发挥到极致,为阵力所用。”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用那双浑浊的双目看了张修齐一眼:“更别提,道家有拘三魂制七魄的说法,月晦可制魄,能助他凝炼七魄,心随意转。而到了月三、十三、二十三这种拘三魂的日子,他身中缺了一魂,怕是要心不守舍,生出些问题。”   魏阳轻轻啊了一声,突然想起几天前小天师那次泪流满面了,难道是因为阴历二十三,他剩下的两魂不稳,才会生出些异常来?见鬼了,他明明就在齐哥身边,却丝毫不知道这些日子会对他产生影响,作为一个看护者,实在是太失职了。   心中有些懊恼,但是魏阳总算下定了决心,看来不论是痴智和尚还是他家齐哥,对于这次的冒险都有些准备,这种事情恐怕还真宜早不宜迟,不如咬牙直接上阵算了。心思一动,魏阳从包里摸出了样东西:“痴智大师,我之前收了个法器,但是没法好好运用,不能发挥它威力,既然这次凶煞如此厉害,不如把它赠给大师……”   “藏经鱼。”虽然声音依旧和缓,但是痴智和尚两道花白的眉毛都挑了起来,伸出双手接过了魏阳递来的木鱼。指尖只是一碰木鱼底部,便再次赞叹了一声:“楞严藏经鱼,难得,难得。”   把那木鱼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老和尚才收回心神,对魏阳解释道:“佛门历来有藏经法度,用念珠、木鱼,或是托钵作依托,铭刻整部经文,此种藏经法皆由高僧大德或虔诚居士所为,其中满含愿力,对付凶戾煞鬼最是有效。只是近代这种刻经之法已经失传,留下的藏经物少之又少,更不用说这种书满楞严大咒的降魔法器,实乃一顶一的佛门宝物!魏施主你这……”   魏阳轻轻一笑,摆了摆手:“宝剑赠英雄,法器也该送高僧才是,既然大师才能发挥这东西的用处,就该送给大师才好,远比放在我这边糟蹋要强得多。”   魏阳还真不太在乎这木鱼,东西强虽强,但是楞严咒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背会的,难不成每次都要敲的自己鼻血横流才行?与其压在手里,不如送给这位得道高僧,也算结个善缘。更别提还要靠着老和尚帮忙除祟呢,自然准备越充足越好。   痴智和尚只是想了想,便收回了手,从那件灰扑扑的僧袍里摸出了一串手珠,递回魏阳手上:“此珠乃是我温养了三十年的法器,每每用大悲咒炼颂,亦有安定神魂,驱邪避凶之用,若是魏施主不嫌弃,还请收下此物。”   老和尚说得真诚,魏阳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笑着接过了佛珠,往手上一带:“这下佛道两边的法器都带全了,我应该不会拖你们的后腿了吧?”   痴智和尚笑笑,并不接口,张修齐却伸手摸了摸那串念珠,过了片刻才冲魏阳点了点头,像是不太习惯自己守护的人身上带了佛器似得,眉头微微皱起。见到小天师这副模样,魏阳不由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并未延续太久,就化作了一抹苦涩。今天听大和尚说的这些,他可算真正开了眼,就算跟龙虎山真修住了那么久,他依旧只是个神棍,懂得都是三教九流那套把戏,对于真正的道法、玄学总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然而这些东西却跟张修齐本人息息相关,甚至关系到他们曾经的过往,如果只是一味逃避,或是把这些当作捞钱的本钱,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站在齐哥身边呢?又或者当曾先生来领人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齐哥离开,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吗?   长长叹了口气,魏阳轻轻碰了下小天师的手臂:“齐哥,你们龙虎山还收弟子吗?看我这样的资质如何,能不能破例给收到门下……”   张修齐认真思索了片刻:“我来保护……”   “你来保护我?”额头轻轻抵在了那人肩头,魏阳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挺想保护你来着。”   面对这声低语,张修齐又没声音了,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回答的范畴,而魏阳却抬起了头,若无其事的冲老和尚一笑:“大师,你之前不是说准备吗?需要准备什么都说给我听吧,等回头列成了单子让姓孙的去准备,他这个公安厅厅长,也该发挥点余热才行。”   张修齐看着又跟痴智大师侃起来的魏阳,没有插话,只是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像是只有如此,才能把他牢牢锁在身侧。   46点化   孙厅长的办事效率果真没话说,隔天需要的东西就陆陆续续到位了,最先拿到的自然是一套详尽的老宅平面图和实景照片。   这玩意还是魏阳想到的,不论什么时候,打仗都要先了解地形才好,一点都没有准备就闯入敌营,风险未免太大了些,而且那尊铁佛最初只是让汪铭一人发疯,到了老宅后就能影响房间周围几百米的环境,必定还是因为地气出了些问题才会形成煞穴,魏阳虽然不是个真正的风水师,但是好歹也是职业神棍,《青囊经》、《撼龙经》、《玉尺经》之类的经典大作也没少看,这种风水概念还是有的。   “别说,这宅子原本风水还真不错,依山伴水,还有御龙之势,难怪老头的女儿能把丈夫看牢。”看着老宅地形图,魏阳先赞了声。   叶老原先住的房子应该也是专门选过地方的,是一个有些年头的高档别墅区,独门独户,不远处就是省会风景区的山头,山势起伏不定,颇有些腾龙之意,他那栋房子就靠在龙脊之上,估计当时小区销售时也把这个当成一大卖点。不过卖点是卖点,这种依山傍水却未必都是吉兆,最典型的一例便是“衰死方”。   所谓屋外有山,屋内不见,便为“暗探”,当物主运势衰时,阴卦主出鬼,阳卦主出怪,阴阳并见主神。根据孙厅长提供的照片,放置铁佛的书房正巧就在背山面,邪物入主又逢暗探,本来就是大凶的征兆,不过他家是典型的阴阳并见中正平和卦象,应该是主神,为何会成为煞穴呢?   当然,魏阳深知自己就是个半瓶水,不敢擅自揣测,先把看到想到的说给了痴智大师。老和尚双眼已瞎,是看不到地图的,但是僧侣对于风水一事有种天然的敏感,须知一般寺院都建在一个城市地气最旺的方位,汇聚城市的人气来稳固寺院的气运,故而他们也有一套专门的探测风水之法。   只是听魏阳稍稍描述了一下,他就轻轻摇头:“衰死方并非真解,问题恐怕还是出在山上,老宅应门正对的山乃是华北小龙脉枝干,不过龙穴早年被人所坏,是脉病龙,若是有人点化可能还有助益,若是逢了煞,怕是要直接由病化劫。”   龙脉变化这种案例魏阳只在民间传说里听过,但是痴智大师的话他又不敢不信,因为玄照寺就在山中,恐怕没人比这些和尚更了解山上详情。咽了口唾沫,他小心又翻了几张照片,不由有点背后发毛:“看这些照片,宅子里的树可都全部枯萎了,还呈放射性扩散,一直延伸到了山根,不会是龙脉要起反应了吧?”   痴智和尚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有可能,不过这些还是要到宅中才能辨别,若是废龙化劫,此时怕是已经跟宅中邪气勾连,成了天然大阵。想要斩灭邪佛,就要先坏了院中气脉。对此老衲也无十足把握,不知张先生可懂破阵之法?”   说着老和尚看向坐在一旁的张修齐,此时小天师并不在案边,而是坐在沙发上编着铜钱阵。因为要把汪铭送回老宅,还要阻隔他与邪佛之间的感应,普通的铜钱阵已经无法起到应有效果,故而他们又从孙厅长那里讨了不少开元通宝和洪武通宝,用朱砂红线串起,编环结阵,留着备用。这些准备工作别人可帮不了忙,都由张修齐亲手操办,不过他编阵的手法也不是常人能及的,十指翻飞,灵巧的犹如魔术。   此刻听到痴智大师唤他,张修齐手上动作一顿:“懂。”   老和尚点了点头,并不多问:“那阵法方面就交给张先生了,铁佛中的邪气可由我来镇压。”   张修齐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抬手用中指指尖在铜钱阵上一抹,浅浅血痕便印在了斑驳的铜板之上,这在龙虎山被称为精血催阵,用指尖真血激发阵法威力,是种损耗颇大的布阵手法,然而张修齐用得坦然,就像在正常不过的布阵一样。   只是小天师不疼,有人替他疼。魏阳看着铜钱上那一抹抹血色,心头着实有些烧得慌,如果事先知道需要这么耗精力,他才不想让齐哥来趟这遭浑水呢。强迫自己扭过了头,魏阳忍不住向痴智大师问道:“大师,不是说汪铭碰上的是夺舍吗?那邪煞应该附在了汪铭身上吧,我们就不能从他这边下手吗?”   痴智和尚摇了摇头:“夺舍乃是一种化魂之法,但是施展起来并不简单。”   说着,老和尚伸出了三根手指:“凡举冲身一事,皆为神魂之夺,但是其中又份三种:一乃活人受到惊吓或身体虚弱,偶尔失了魂魄,即有可能被外物俯身,这种多是孤魂野鬼或是寻常妖物,能占据身体一时,但是当本人魂魄被找回时,便可恢复神智,乡间撞客大多归于此列。其二则是多魂之症,人有三魂七魄,少了固然神智混沌、行为失常,多了却也容易狂躁不安,疯癫反常,然而想要硬挤进活人躯壳,需要花费的何其之大,故而只有凶猛厉鬼、有道仙畜才能办到,此症可称作上身。至于最后一种……”   轻轻弯下最后那根手指,老和尚的声音里有了些凝重:“最后则是在上身之余,化原主魂魄为己所用,成就身外法身。此类法度中原会用的人并不多,但是早年藏传密教却屡屡有之,称作‘夺舍法’,使用此法的人能洗去被夺舍之人的一切神魂,让他为己所用,这种法度如果施展完毕,受害者非但不疯不傻,反而形如常人,就如同藏传之中的转世灵童,根本让人无从察觉。但是生魂又岂是如此好化去的,如今邪物被困铁佛之中,只是一魂、甚至一魄逃了出来,侵入汪施主体内,故而激起他的神魂反震,才会挣扎不休,状若癫狂。但是若是让那邪物彻底逃了出来,汪施主怕就要被夺去神智,成为厉鬼新躯了。”   痴智大师的讲解不可谓不细致,魏阳心中的寒意却更胜了一筹,这铁佛里镇压的东西竟然连夺舍化魂之法都懂,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他们真能干掉这家伙吗?只是为了个公安厅长,这牺牲未免太大了些……   像是知道魏阳心中所想,老和尚笑了笑:“魏施主可是在想,如此冒险是否值得?”   魏阳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齐哥他毕竟少了枚魂……”   痴智大师却微微一笑:“那若老衲不在,张先生会去杀灭那邪祟吗?”   魏阳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心知肚明,就算只有齐哥一个人,他怕是也要去除妖降魔的,那个缺了魂的脑袋似乎根本不知道保护自己,而是把杀妖怪放在了首位。   痴智大师并未在意魏阳的沉默,接着又反问了一句:“若是张先生不在,老衲会去杀那邪祟吗?”   魏阳仍旧无法回答,他看人的眼光不说奇准,七八分总是没错的,这老和尚眼睛都瞎了,嗓子还毁得如此厉害,依旧早早趟入这潭浑水,没跟郭大师一样临阵逃脱,恐怕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茶友。   “这便是机缘,是因果。”老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我辈感天地造化,习佛法道术,就不能只为一己之私。遇厄难时助人,逢凶煞时舍身,此乃天地赐我,亦是我还众生。也唯有如此,才能得真快活,大解脱。”   老和尚的嗓音干涩依旧,但是奇妙的,声韵之中居然多出一份温润柔和,就如同枯枝之下蕴含的旺盛根系,隐于深处,却生机勃勃、韧而细密。看着一旁不停涂着指尖血的张修齐,魏阳轻轻闭了闭眼,他不是寺庙里出来的高僧,也不是龙虎山下来的天师,他只是个满嘴谎话,见钱眼开的小骗子罢了,远远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   然而那人要走这条路,他不会袖手旁观,让他一人孤零零的面对那些可怕的未知,他让他别走,他就不会走。   轻笑了一声,魏阳摇了摇头:“大师放心,你们做你们的菩萨,我就当我的知客僧好了。”   总要有人拦在佛前,广开财路,笑脸拒人。他不是个很好的修法料子,但这种小事还是能做来的,不论他的齐哥丢了什么、牺牲了多少,都要由他一点点找补回来!   如此忙忙碌碌过了一整天,第三日正午,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老宅的行程。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一队孙厅长借来的武警战士,清一色没结婚兼四柱旺盛的汉子,专门负责押送汪铭,并且对老宅进行封锁。这阵仗还真只有省公安厅的一把手能摆得出来,然而即便这样,那些久经历练的武警战士依旧心中忐忑,因为躺在担架上的男人看起来可太诡异了。   由于一路颠簸,又要进入邪气最盛的老宅深处,如今汪铭身上遍布小阵,七枚浸染了朱砂鸡血的银针钉入了体内七关,成套的玉石封了六窍,只留下嘴巴吸氧,双手双脚上还套着洪武钱编成的七煞铜钱阵。   要知道洪武皇帝可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历帝,非但杀灭了千万敌寇恢复中华故土,立国之后更是推出了一系列苛政,严令官员秉公守法,如果敢贪污就是剥皮植草的待遇,任上还有灭十族这样的惨案发生,可谓神鬼皆畏,但是对百姓却形同再造,对他顶礼膜拜,故而洪武一朝的铜钱有着极其特殊的气运,能够避煞亦能起煞,结成阵法甚至堪比法器了。   这样层层叠叠的阵法,的确彻底遮盖了汪铭身上的邪气,但是同样也让他显得阴森无比,恐怕比马王堆出土的女尸更为瘆人,一帮汉子只是把人送到了老宅之内,就纷纷大气不敢喘的逃了出来,把硕大一栋别墅留给了三位真正的“大师”。   站在院门口,魏阳看了眼满室凋零,带着股古怪萧杀的宅子,深深吸了口气,跟在张修齐身后,踏入了院中。   47煞穴   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旺的正午,然而仅仅一步,魏阳就觉的身遭一凉,温暖的阳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院内的天空都暗了几分,一股让人背心发凉的森冷笼在周身,远方有风吹来,撕扯着那些已经枯萎的植物,像要夺取它们最后的生机。   魏阳喉咙有些发紧,两腿都微微打颤,虽然之前看过不少老宅的实景照片,但是真正面对这景象时,再多的心里准备也是不够用的。然而张修齐却像没有看到这一切,大步朝里走去,那些晦暗难辨的气息如同被锋利的东西劈开似得,就连阴风都为之却步。   身后,痴智大师叹了一声:“好一柄杀生刃。”   这一叹不知是说张修齐,还是说小天师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刀,然而老和尚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冲魏阳点了点头:“魏施主,还请你与张先生一起布阵,老衲就在书房隔壁等你们。”   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由痴智大师看守被夺舍的汪铭,魏阳和张修齐则在外布阵,抑制地气与邪气的勾连,同时种下天星大阵的阵眼,等到晚上邪气爆发之时,再接引天星之力,彻底斩除妖邪。   魏阳深深吸了口气:“大师放心,我会跟牢齐哥的。”   定了定神,没有半点迟疑,他紧紧跟上了张修齐的脚步。   虽然之前没怎么研究地形,但是张修齐就跟在这栋别墅里住了几十年似得,根本不用辨别方位,径直来到了楼后的观景池旁,这里原先是养着鱼的,但是此时池水发污,一堆死鱼翻着肚皮,也不知泡了多久,隐隐有些腥臭。   张修齐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峦,从怀中取出三根五寸长的镇钉,沿着池塘布下了一个三角型的小阵,其中尖头指遥遥向远处的山峰,当最后一根钉子插入泥土之时,平静无波的水池上起了一阵微风,不多时,池心正中竟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水漩,那漩涡越变越大,越变越猛,最后竟然哗哗狂卷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池中跃出。   张修齐猛地退后一步,手上一扬,一蓬暗红色的东西撒了出去,这也是孙厅长找来的装备之一,名为“赤硝”。和硝石一样,赤硝是一种天然硝酸盐,色红而质密,产量极低,在道教里,这玩意有着比朱砂还要强大的避煞效果,向来只有皇家、显贵才能用得起,如今有人买单,他们倒是备了不少赤硝,以防不测。   只见那蓬红雾飘荡开去,又被水池上方的狂风裹住,最后形成了一道如同红锥一样的风刃,直直切入下方的漩涡之中,像是起了某种化学反应,只听“轰隆”一声,池水炸裂开来,随之一阵狂风卷过,院中所有干枯的树枝都发出了格格轻响。然而这阵狂风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到半分钟,风停了,水波也再次恢复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   然而站在张修齐身后,魏阳睁大了眼睛,这个小小庭院确实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远处的山却变了。那种让人憋闷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不知从哪里腾起浅淡的薄雾,如同轻纱般遮住山脊,也渐渐阻隔了山峦和别墅的相望之势。   张修齐看了看远处山形的变化,又低头在水池边走了一圈,摆下了几个钱阵,才转身朝旁边走去。   劫龙搞定了?看起来可不像老和尚之前说的那么复杂啊。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魏阳的脚步可半点没有落下,又跟着张修齐满院子转了起来,有时翻动一堆假山,有时拔掉几株枯草,有时往水泥地上画些鬼符,如此折腾了快两个小时,院里的大阵才算告一段落。   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汗珠,此刻累归累,魏阳心里的恐惧却褪去了不少,这玩意真跟装修没什么太大区别,能显出异状的也仅仅是水池那遭,之后别说小风薄雾了,就连片树叶子都没飘过,好像这院里早就不是煞穴,而是某个再寻常不过的私宅。   最后看了一眼小院,张修齐才收回了目光,眼中的寒芒渐渐褪去,又变回平时淡漠无害的模样。魏阳心头不由一松,冲他笑道:“齐哥,准备完了吗?”   张修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拉过了魏阳的手臂:“进阵,别出来。”   “阵已经成了?”魏阳一挑嘴角,“都听齐哥你的,咱们先去跟痴智大师汇合吧?”   张修齐并未拒绝,但是拉着魏阳的手也没松开,就像走迷宫一样在院里七拐八拐绕了几圈,才带魏阳走进了别墅主楼。进了主楼,居高临下往外看去,魏阳才发觉院里已经彻底变了个样,远远看去就像由人工修整出一个个道教符号,勾连起来则像个变了形的伏羲八卦阵,刚才自己明明跟在齐哥身后,怎么半点都没发现呢?   然而张修齐却没给他仔细打量的时间,拉着人往里走去。这时痴智大师已经在书房旁边的客厅里守着了,汪铭就躺在他身边的地板上,虽然带着氧气罩,但是呼吸平稳,神情舒缓,就跟睡着了一样。听到两人走进门,老和尚抬头冲张修齐微微一笑:“龙虎山阵法果真独到,有劳张先生了。”   张修齐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话,把魏阳往沙发上一按,又起身在汪铭身边布起阵来,这次是用赤硝做底,铜钱为引,整整六十四枚开元通宝,把大半客厅都囊括其中。放在汪铭身上避煞的可以用洪武钱,但是这种防御阵法还是唐太宗时的开元钱最为管用。只不过有唐一代,大半都是用的开元通宝,从钱山里分辨出真正的太宗时代小平钱,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那边小天师忙忙碌碌,这边魏阳终于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轻咳一声:“大师,院里的布置似乎没有彻底消弭劫龙吧?”   实在不怪他多问一句,仔细想想,改龙脉这样的大事,绝对不是起层雾就能解决的,至少也要出现一些天地异兆才对。然而张修齐现在做得似乎不是截断了龙脉,而是把整个小院包裹在了一层大阵之中。   痴智大师微微一笑:“这才是张先生的高明之处。龙脉在,煞穴也在,若不彻底破除,终归会产生勾连。但是相对,若是用天星大阵的气机遮盖煞穴,劫龙变会与大阵勾连。天星之力本就蕴含龙气,与龙脉相容,自然能催发更大镇力。张先生小小年纪,又失了一魂,还能使出如此手腕,看来已尽得占验派真传,龙虎山底蕴比老衲所料还深啊。”   魏阳闻言一挑眉,就算他再无知,也明白龙虎山用得是符箓派的法门,老和尚所说的占验派真传,怕是来自三僚村曾氏才对。也不知曾先生现在到哪儿了,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现在想来,还真有点希望他再晚点回来啊。   简单跟痴智大师闲聊了两句,魏阳就乖乖闭上了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两人仍需要养精蓄锐,以备今晚恶战。这次除祟,最难的其实在那尊铁佛,要知道铁佛本身是无害的,甚至有镇压其中妖邪的功效,如果单单毁去铁佛,妖邪恐怕立时就会脱困,侵染已经被夺舍的汪铭,化去他的神魂,那时就算痴智大师和小天师有通天的本事,怕是也打不过这种成了气候的妖物。   因此他们要作的就是重新布置阵法,唤醒铁佛的镇力,同时以汪铭为饵,以天星为伏,让那邪祟以为脱逃在望,拼死挣脱桎梏,等它消耗了大半力量突出铁佛的镇压,再用天星之力直接斩灭。简单来说,这就是个典型的围点打援战术,只是这方法必须要牢牢守住阵势,否则被邪祟突围,他们三个加上汪铭这添头,怕不够人家一口吞的。   不过真正施法应该也是晚上了,如今天还亮着,看着小天师那忙忙碌碌的身影,魏阳刚进门时的紧张感早就褪的差不多了,似乎也慢慢习惯了身遭让人发寒的凉意,可以说这是他几天以来心情最为安逸的时候,在这个明明白白的煞穴之中。   这胆儿还是能练起来的嘛,苦笑一声,魏阳也不再浪费时间了,直接起身拆开了一旁堆着的补给,这次他们带来的东西可不少,除了各式各样的古董法器外,竟然还有几份干粮,这可是他专门从孙厅长那里点的,他家齐哥施法之后最容易饿了,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打怪。   这样各忙各的,几个小时转眼就消失不见,整座叶府也慢慢换了副样貌,当太阳落山之后,外面站岗的武警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身边的老宅了,似乎硕大一栋别墅被雾气笼罩,隐于夜色。而在房间之中,魏阳看向天空,却觉得之前看到的薄雾都消失不见,天空没有一丝乌云,但是也没有月亮,平时被雾霾笼罩的夜幕似乎也明亮了起来,莹莹星光在晴朗的夜空中闪烁。   “这就是天星大阵吗?”魏阳忍不住低语出声,然而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张修齐已经吃饱了饭,规规矩矩把速食饭盒和筷子收在一起,站起身,从袋子里拿出了最后几样东西,把其中两样交给了魏阳。   那是两面铜质的镜子,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镜面不像想象中的光洁平滑,而是向内凹起,就如打磨光滑的哈哈镜一般。这在古代被称作“阳燧”,乃是用来引火助燃的工具,但是像这么大个的阳燧,只可能有一个作用,就是点燃皇家祭火用的。古代皇家各种祭祀都不能使用凡火,必须用阳燧取天火,代表天子的真龙之意。但是今天,这两面阳燧镜可不是用来汲取天火了,而是用来接引天星之力。   然而阳燧本来就有相当浓郁的至阳真气,若是让张修齐或是痴智和尚这样的人捧在手里,恐怕就跟举了火把一样,会惊动铁佛之中的邪祟,因此只能让魏阳这个真正的普通人进入书房,把阳燧摆放在恰当的方位。   这是本来就商量好的事情,然而在递出阳燧镜时,张修齐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低声叮嘱一句:“我在你身后。”   魏阳笑了,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有齐哥保护我呢。”   短短两句话,心中的恐怖彻底消弭,魏阳深深吸了口气,捧起两面镜子,向隔壁屋走去。   隔壁就是书房了,或者说是一间经过改造的陈列室,里面不但精心控制了温度和湿度,还尽量选择避光环境,好让存放着的古董保持最佳状态。然而此时,这种精心安排反而成了煞穴根源,只是走到书房门前,那股瘆人寒意就透骨而入。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他能不能站稳都不太好说了,然而此时,魏阳的脚步异常稳当,轻轻屏住呼吸,他推开了书房大门。   48邪佛   由于建在别墅的背阴面,此刻书房中一片昏暗,只在角落亮着几盏长明灯,影影绰绰照亮了室内景象。之前不知看过了多少遍照片,书房内的陈设早就牢记心中,魏阳并没有迟疑,迈步走进了房间。   这是间典型的中式书房,一整套清代紫檀家具错落有致的陈列在房间中,靠墙处还有一个带着温控设备的百宝格,专门用来放置文玩古董。只是当日碰上汪铭发疯,叶老受了惊吓,没来得及把铁佛取出保险箱,连箱子一起放在了书架上,后来孙厅长派人取证也没敢把佛像捧出来,就这么箱门大开,任由那尊铁佛俯视着整个房间。   不由自主的,魏阳的目光飘向那个方向。孙厅长提供的照片不可谓不详尽,但是唯一没能照到的,正是那尊铁佛。在所有照片里,书架正中都是一团朦胧的黑影,似乎采光不良,根本照不清保险箱中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魏阳却知道这揣测错的离谱,因为在那座书架的正上方,一盏顶灯散发着幽幽冷光,使那尊盘踞于箱中的铁佛纤毫毕现展露无遗。   只是一眼,魏阳背后的寒毛就刷的一下全部炸起,凉意顺着脊椎滑落。那尊铁佛变了,变化之大让人想忽视都难。持在文殊手中的铁剑调转了方向,砍在自己颈中,剑刃已经埋入大半,似乎只要再用些力,就能把菩萨纤长优雅的颈子彻底斩断。佛像原本祥和宁静的表情也变了,唇角依旧带笑,眉眼仍然细长,但是眼底却多出道深深红痕,如同睁开了赤红血眸,笑容诡谲阴森,透着股残忍和狰狞。   心脏砰砰跳的厉害,魏阳嘴唇有些发抖,却狠狠咬住牙关,不再看那佛像。他现在的任务是放置阳燧镜,布置阵眼最后一道程序,齐哥还在门外等他。心中默念了一遍,魏阳再次迈开脚步,向着书架走去。   按照预先的设计,两面镜子一面要放在窗前,另一面则对着佛像,利用光反射原理接引星力,增强铁佛本身的镇力。摆放镜子的角度他们已经模拟了很多次,如今只要找到定位点就行。魏阳的动作不算慢,飞快摆好了地上那枚阳燧镜,又来到窗前,把窗帘彻底拉开,调整角度对准天上闪烁的星子。   阳燧不比其他铜镜,在反射角度上要求很高,也就意味着魏阳摆放镜面时需要更加精确,也正因此,他连室内的大灯都不敢开,完全凭借星光校准,当两道淡淡星光同时在镜面上亮起时,他轻轻嘘了口去,抬头看向光线落点。   在莹莹星光中,多出双血色红眸。   魏阳骤然僵在原地,不知何时,那尊铁佛眼底的红痕竟然氤氲开去,它的身形未曾挪动,红痕却飘移了半寸,如同一双红色眼珠转了过来,牢牢锁在闯入者身上。   那尊邪佛,醒来了。   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魏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死死压住了他,森然寒意扑面而来,他颈间的符玉,腕上的佛珠同时热了起来,似乎下一瞬便要绽放光华。然而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剑鸣。   张修齐拔剑出鞘,踏入了房间,短短剑身反射着点点星光,带着寒芒和锐意,他没有看向魏阳,一张黄符已经脱手而出。   “走。”   那个声音如同符咒,解开了身上的压力,那双红眸也嗖的一声转开了,盯向新得敌人。魏阳浑身一松,没有任何犹豫,冲出了房间,在他身后,法力对撞时才会有的天破声响起。   冷汗已经浸透了脊背,魏阳的双腿不停打颤,但是他一步都没停留,飞快冲进了隔壁客厅:“大师!邪祟醒……”   咯的一声,他险险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只见刚才还平静无波的客厅也变了一个模样,客厅里铺着的铜钱如同波浪般抖动了起来,赤硝似乎都无法压抑邪气,整个大阵开始骚动。阵眼正中,汪铭喉中嗬嗬作响,四肢痉挛抽搐,两只手掌狠狠的抠进了担架之中,那张面孔更是变得狰狞可怕,额角狭长的伤口中留出污浊黑血。覆在他七窍上的玉器早就掉落大半,就连插在七关中的银针都开始晃动,似乎下一瞬就会彻底弹出。   此时痴智大师已经盘膝坐地,颈上佛珠绕在手中,黯淡木鱼放在身前,念珠轻轻一拨,梵音响起:“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这是佛家最为艰深的楞严咒,被誉为万咒之王,除魔至法,相传乃是阿难被摩登伽女用邪咒所迷时,佛陀令文殊菩萨持去救护的经文,只要世间有人持诵楞严咒,正法即永存不灭。痴智干涩枯槁的声音如同斧凿,伴随艰涩冗长的佛经在房间中回荡,每到一句停顿,他都会竖起双指叩击在木鱼之上,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却如重锤,让那小小木鱼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声音。   随着梵唱,汪铭微微弓起的身体被压了回去,云垦、尚冂、紫晨、上阳四关中的银针又归附原位,然而天阳、玉宿和太游三关的银针却晃动的更加厉害了,这是掌控七魄的要穴,若是被冲开,侵入的邪魂怕是会脱困而出。   只是眨眼间,客厅也变作了另一个战场,魏阳后退两步,茫然无措的站在了走廊正中,这可跟预想的并不一样,天星大阵必须午夜时分才能爆发最大威力,那时太阳真火、月亮真阴同时隐去,唯有天星之力浩瀚,此时发动天星大阵,才能把星力彻底催化,成为破祟镇力。然而现在还不到十点啊!   难不成要跟这邪物僵持两个小时,直至星力满溢?怎么可能!书房中,又一声巨响传来,并非天破,而是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玻璃,摔落楼下。楼下……魏阳双眼猛然一亮,高声叫道:“齐哥,劫龙!”   天星能够促龙气,那么劫龙的龙气是否能够倒转天星呢?魏阳并不确定阵法的功效,但是如果能利用劫龙……然而这声喊叫没有得到答复,张修齐如同被一辆飞驰的卡车迎面撞上,身形倒飞,狠狠撞在了墙上,一口鲜血涌出,他没有半点浪费,噗的一声喷向前方。   在他正前方,是那枚发着微光的阳燧镜,镜面沾上了他吐出的鲜血,嗡嗡发出白芒,他强撑着站起了身体,用手指在镜边一抹,一道血符飞快成型,红光随着符身绽放,抵挡住了一条浓烈黑影。   不知何时,文殊菩萨的颈子已经歪了下来,仅有一层铁皮粘连着颈项,一股如同人形的黑烟从铁佛中冒了出来,发出桀桀怪响,在书房里横冲直撞,然而它却没法逃离更远,菩萨手中的铁剑已经弹飞了出去,被一张浸血黄符牢牢压住,没了铁剑,那尊残破的文殊像就如同束缚野兽的锁链,摇摇欲坠却又坚不可摧。在那挣扎着的黑影前方,张修齐站起了身,扭头看了眼魏阳。   那一眼,对于张修齐而言,已经太过复杂,里面蕴含的东西绝非文字能够说清,然而魏阳却看懂了:“齐哥,我来挡一下,你去吧。”   天星大阵在院中,想要催动阵法,改变劫龙的阵势不是不行,但是必须张修齐亲自下去主持变阵。而他若是离开书房,这头凶猛鬼物立刻便会冲破防线,毁掉铁佛,闯入隔壁大阵,届时非但痴智和尚会受重伤,汪铭更是会直接被猛鬼夺舍,成就崭新法身。若想变阵,就必须有人守在书房,守在这头凶猛鬼物面前,拦下它。   魏阳看懂了张修齐眼中的挣扎,看懂了他的畏惧和犹豫,他想起第一次除三尸虫时,那声带着杀机和冷意的“别躲”,他身上的符玉能够拦下三尸虫,现在又加上了痴智大师给的佛珠,当然也能拦下这头猛鬼。然而此时,张修齐却再也说不出那两个字了,他怕的不是符玉和手串拦不住恶鬼,而是怕魏阳陷入险境。   不过没关系,他能看懂。魏阳摘下了手上的佛珠,牢牢捏在掌心,走进了书房,站在那染血的阳燧镜前。当初痴智大师是怎么说来着,金刚经炼颂,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随着这句偈颂,魏阳踏前一步,正正迎上那道黑影,一道白光从佛珠上腾起,撞在了黑影之上。像是被什么烫到了,那黑影发出一声鬼嚎翻滚着向后退去。   张修齐眼神一闪,不再犹豫,纵身从书房的窗口跳了下去。魏阳却站定脚步,冲着黑影想要突围的方向再次挡去。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黑影狠狠撞在了白光之上,魏阳只觉胸口一阵翻腾,手中捏着的木珠嘎巴一声炸碎开来,刺得掌心生痛,然而他脚下依旧站得很稳。九珠佛珠,只碎了一颗,他还有八颗!   偈颂再起。“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每一句都是一次猛烈碰撞,那黑影冲的越发紧了,铺天盖地如同潮水,淹没了魏阳的口鼻,满耳都是嗡鸣,满身都是腥臭,然而他一步都没有退,牢牢守护着身后的阳燧镜,手中佛珠发出噼啪脆响,如同被利剑斩劈,刺破了掌心。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溢出喉头,他轻咳两声,不理那嘀嗒落下的血珠,说出最后那句偈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庭院之中,传来一声犹若龙吟的狂啸,随着这声音,大地似乎都颤动起来,笼罩在小院外的那层薄雾散去,遥远的山峦之上,一道白影冲天而起。   书房里,那黑影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竟然不再冲向魏阳,反而身形一转,向那尊文殊铁佛冲去。魏阳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染着鲜血的佛珠从他手中抛了出去。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珠落在了黑影上方,那本该是一道影子才对,如今却像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挡住了佛珠,也被珠中禅运紧紧束缚,一声难以形容的鬼哭声撕裂了夜空,魏阳再也站立不稳,脚下一软,跌坐在地。然而窗外的天空中,有星亮起。   北斗九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在这七星之下,还有洞明、隐元二星,只是后来“七现二隐”,世人能看到的仅剩北斗七星,然而真正的龙虎山天星大阵,唤醒的并非七星,而是九星。   开阳星畔,辅星出,洞明如炬;摇光星侧,弼星显,隐元归天。北斗九星,辅、弼为贵,主气运,生造化,相传所见之人皆能大富大贵,然而此刻,那两颗星就如同被点亮了一般,闪烁出更胜北极星的光彩,一道若有实质的银光从天顶挥泄而下,直直投入小院之中。   窗台上,那盏无人问津的阳燧镜亮了,随着它的光芒,魏阳身旁被鲜血浸染的铜镜也绽出光华,一道雪亮光柱投向那尊铁佛,几乎肉眼可见的,铁佛身上泛起金光,黢黑的锈铁之上似乎生出鎏金,一点点裹住了佛像周身,菩萨眼底那抹血色就像见到了真阳的薄霜,瞬间被金光抹去,然而文殊宝像不再平静安详,两道裂纹从佛目中绽开,如同金刚张目,露出威赫杀气。   那黑影翻腾了起来,如同一条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嘶嘶吐信,挣扎不休,然而铁佛就像真正的黑洞,隔绝了一切光热,拥有无穷力量,毫不留情的张开了大口,把那凶鬼吸入腹内。啪的一声,套在鬼身上的佛珠串碎成了几段,那鬼物猛然一挣,竟也断成了两节,其中大半被铁佛吞噬,而那小半只是颤抖一下,就猛然朝魏阳冲去!   佛珠上沾着血,而血就是鬼影的夺舍依托,就算冲不出这个房间,它依旧能夺下一人的身躯!然而出人意料的,有样东西却拦在了鬼影之前,那是块玉,死玉,放在玉厂里都只能当做最差的下脚料用,然而在道家法术中,它却是不可或缺的真正法器,随着一句咒法,那小半鬼影嗖的一声没入死玉之中,如同被铁佛吞噬的后半截一样,湮灭不见。   那块玉在魏阳眼前轻轻一停,便跌落在地。魏阳没有看那玉,而是扭头看向了门外,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鲜血劈面,衣衫褴褛,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走到他面前,而非仅仅在院中走上一遭。不过小神棍不觉得奇怪,他能想象逆转劫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连再用一次符玉的机会都没给出,小天师就这么冲了回来。   好吧,这次不是鼻子流血,该吐血了。魏阳用手背蹭了蹭嘴角,露出个笑容:“齐哥,脚软了,拉我一把……”   张修齐迈开了脚步,没有看架上闪烁着的鎏金佛像,也没有看地上颤抖不休的晦暗死玉,他只是走到了魏阳面前,单膝跪地,伸出双手紧紧拥住了他。   “阳阳。”   49来历   这个拥抱来的突兀,然而更让魏阳吃惊的则是那声呼唤,自从爷爷过世后,就没人这么喊他了。这本该是个让人窘迫,至少也要小小尴尬一下的事情,然而魏阳只是身形微僵,就紧紧抱了回去,因为呼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因为拥着他的肩膀温暖有力,就像一个人对待他最挚爱的珍宝。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了。   体温的交错只是一瞬,掌心传来的刺痛就拉回了神智,魏阳不像那个没了七情六欲只剩本能的小天师,马上惊觉这个拥抱有些过了火,费尽所有气力,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把头从那温暖的肩窝里挪了出来,笑着拍了拍张修齐的肩膀:“齐哥,看我这次干得不错吧?”   如果换个人,也许能看的出小神棍笑容里的勉强,但是张修齐不是别人,他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魏阳一遍,点了点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动的东西如同关闭了电源,再次黯淡下来,唯有一样没有褪去颜色,一个男孩坐在阴暗的院中,两眼圆睁,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而那身影,正与面前这个男人融合……张修齐用力的握紧了魏阳的手,再次喊了声:“阳阳。”   他说过,会保护他,不让他被妖怪伤害。   看着小天师认认真真再次叫出自己的小名,魏阳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轻咳一声:“齐哥,那妖物已经被灭了吗?”   那阵古怪的情绪波动过去后,魏阳总算回过了神,刚才电影特效一样的恐怖场面他还没忘呢,如今身边的阳燧镜依旧发着光,牢牢罩在铁佛之上,然而佛像周身的金光却开始消退,像是因为吞没那道黑影费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归于黝暗的乌铁色泽,甚至连佛身上的斑驳锈痕都更深了些。地上掉落的那枚死玉也不再动弹了,安静的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魏阳当然不敢碰那玩意,张修齐却直接俯身捡起死玉,摇了摇头:“没有杀灭,镇压。”   “可是铁佛都成这样了,能镇得住吗?”魏阳不由脊背发凉,这么大的阵仗依旧只是镇压?   “能。”张修齐站起了身,冲魏阳伸出手。   刚才还是他让小天师拉自己一把的,然而现在魏阳却有了些莫名的闪躲,一撑地板直接从爬了起来,还挺刻意的甩了甩手:“这手受伤了。”   这话还真不是托辞,刚刚持着念珠的左手被佛珠掉落的木屑划伤,颇有些血肉模糊,张修齐闻言看了过去,眉头一皱,魏阳赶紧解释道:“都是些皮肉伤,要不咱们先去隔壁看看?不知痴智大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虽然有转移话题之嫌,但是此刻隔壁客厅确实也安静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梵音缭绕,只要这边控制住了凶煞,汪铭体内的邪气应该也翻不出花来,不过事无绝对,原本计划的那么好不还闹出了幺蛾子,过去看看也好。对于这个建议,张修齐并没拒绝,紧紧跟在魏阳身侧,两人走出书房,朝对面客厅走去。   穿过走廊,只是来到客厅门口,魏阳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边的遭灾程度可一点也不逊于书房,开元钱布置的大阵已经毁去一半,赤硝溅的遍地都是,插在汪铭七关里的银针更是嘣飞大半,除了手脚锁着的洪武七煞阵,身边已经没有防护措施了,看来刚刚形势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紧迫几分。   痴智大师此时正背对大门盘膝坐在汪铭身边,也不敲木鱼了,反而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不停发抖,魏阳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看看情况,却被张修齐伸手拦下,冲他摇了摇头。   心头不由一紧,魏阳刚想发问,客厅里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音量不大,像是个醉汉在嘟哝低语,口齿不清还喋喋不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只是一长串话完全没有停顿,还穿插着一些像是咳嗽和尖笑混杂的声音,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发出的。   魏阳定睛一看,才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大阵中央还在微微颤抖的汪铭,他口中的氧气罩不知飞到了哪里,此刻双眼翻白,嘴唇也没怎么动弹,偏偏那声音毫不停歇,还越来越大,有了点发狂的意思。坐在他身边的痴智和尚也开口了,干哑的梵唱从口中飘出,只是语速比诵经要快上两倍,带着股让人心焦的烦躁。   在这片鬼灵肆虐的狼藉中,两道同样诡异的声音交缠到了一起,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然而魏阳只是愣了一下,就想起之前老和尚说过的“葬咒”,难不成这是他在用鬼话跟那邪祟交谈?   顿时大气也不敢喘,魏阳悄无声息的退后一步,不论老和尚在问什么,显然都是彻底铲除这邪物的关键所在,他可不敢在这时冒然打搅。然而张修齐却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皱眉,像是怕他逃掉一样。魏阳顿时露出苦笑,怎么杀个猛鬼还有这样的附加作用,难不成自己刚才真的快挂了,才害齐哥如此担心?   然而牵着他的那只手又是如此用力,连腕骨都有些隐隐生痛,魏阳觉得刚刚压下去的那点古怪又飘上来了,让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额头上都见了汗,恨不得直接把手甩开,逃出两步。然而进退不得的僵持了半分钟,他终于还是放松了肩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可是齐哥,自己到底在紧张个什么……   定了定神,魏阳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大阵中央,汪铭说话的语速越发快了,老和尚的抖动倒是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在又一声尖笑中彻底停下,他抬起右手在汪铭额头上画了个符号,把一块东西塞在了他嘴里,同时用掌心在那符上一拍,汪铭两眼一翻,一股白沫从口中溢出,不再动弹了。   长长吁了口气,痴智大师费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身躯显得更为佝偻,脸上也多出好几道皱纹,就跟老了十岁似得。像是知道早就有人等在了门口,他冲两人轻轻颔首:“多亏魏施主的木鱼和张先生逆转劫龙天星阵,才让老衲护住了汪施主。隔壁现在如何了?”   “天星镇压。”张修齐答的十分简练。痴智却像猜到这答案一样,又叹了口气:“几百年后还如此可怖,难怪当年密教之人选此法镇压。”   魏阳可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大师,你刚才是不是用葬咒审那个妖孽了?知道他的来历了吗?”   痴智大师苦笑一声:“哪里是妖孽,此鬼原本乃是萨迦派内的一位法王。”   这答案可是远远超乎了魏阳的想象:“法王?怎么会把法王的魂魄封到铁佛里,他们不是讲究转世投胎的吗?”   痴智摇了摇头:“法王乃是朝廷册封,活佛才有转世之说,这位被封印的鬼物就是元顺帝亲自册封的法王,也是授他大喜乐禅之人。”   听到大喜乐禅几字,魏阳心里咯噔一下,在历史上是有这个传闻,元顺帝受权臣哈麻诱惑,跟番僧修行淫法,祸乱宫闱,还创出什么“十六天魔舞”,专门采阴补阳妄想成佛,也正因为他的荒淫无度,元末起义才告成功,让朱元璋坐了天下。然而这里面授法的竟然不是普通番僧,而是真正的法王,让人如何不惊。   像是猜到了魏阳吃惊的原因,痴智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怕也是萨迦派内的不传之秘,当年授法之人的确乃是一位法王,名唤臧钦刺巴普,乃是首任帝师八思巴的后人,只是由于血脉遥远,在萨迦派内名声不显,也未曾习得真正传承。此人心有不甘,便利用哈麻接近了元顺帝,成功当上了帝师,并把藏教密法传授给了顺帝。只是顺帝并不知晓,大喜乐禅非但有双修成佛的功法,更有汲取世间丧乱之力,以天下为鼎的法度。”   “天下为鼎”这四个字可太重了,魏阳张了张嘴,只觉得喉中干涸异常,这尼玛不是传说中的妲己灭殷纣的法子吗?到底要疯到何种地步才会倾覆一朝社稷,祸乱千万百姓,只为了自己修炼有成?   痴智大师的脸色也不算好看,虽然藏教跟中土佛教关系不算亲密,但是总也是一脉同枝,出现这么个妖物,怎能不让他心情沉重,但是老和尚并未停下,继续说道。   “只是臧钦刺巴普的帝师称号毕竟来历不正,不久便被密教高人发现,只是那时天下已然大乱,他的功法修习也很有了些气候,为了斩灭此獠,萨迦派内共七位上师,用了十年时间才真正除去他的肉身,并把三魂七魄打散,封入了铁佛之中,并把铁佛供在庙中,希望用真佛法度和香火之力化掉妖祟。然而谁曾想因为这人缘由,元朝竟然被彻底覆灭,明太祖登基后萨迦派地位一落千丈,最终被其他教派替代,这尊铁佛也就从寺中留出,没人知道这段往事,自然也不会有人提防铁佛之中的古怪,就这么几百年过去,终于让他等到了脱逃的机会。”   “那……那现在呢……”魏阳终于憋出了句话,现在他们似乎也只是用天星阵力压住了这邪物,并没有彻底剿灭啊!   “此次他的残魂已打散大半,只剩下我这里封着的一魄和张先生手中的一魂,铁佛中剩下的阵力应该消灭了多数残魂,有天星大阵在,我和张先生携手,应该能化去铁佛之中邪气,至于这一魂一魄,就要将来慢慢炼化了。”   魏阳简直都要说不出话了,这才是真正核弹级别的玩意啊,看来也不是所有修习法术玄通的人都肯走老和尚所说的正道,不过想想也是,世间诱惑如此之多,又有多少人甘于寂寞,就算那些传法的门派再怎么精挑细选,还是会出不少败类吧?想着魏阳忍不住扭头看了张修齐一眼,也不知龙虎山有没有这种败类,小天师在山上不会被欺负去吧?   发现魏阳的眼神,张修齐安抚似得捏了捏他的手腕:“有我在,不用怕。”   魏阳:“……”   这感觉怎么好像把别人家的警犬拐回家了。魏阳清了清嗓子:“齐哥你还要去主持阵法,杀那个什么法王?”   张修齐点了点头:“子时,星力最盛。”   随着这动作,一滴血珠从他额前的发梢滚落,滴在魏阳手上,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反手拽着小天师往已经乱作一团的补给堆走去:“别管除不除妖,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再说。嘶!见鬼,这姓汪的可够能折腾了……”   任对方拉着,张修齐脸上的表情也终于舒缓了下来,那种除魔降妖时本该有的冰冷味道渐渐消弭,有了些可以称作“人味”的东西。   在两人身后,痴智和尚微微皱起了眉,他的双眼虽然瞎了,但是天目尚在,也更擅长观看他人神魂。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的天目里,张修齐身上那道极其锐利,锋锐到几乎要撕裂万物——包括他自身——的银光正在变得柔和,就像三魂七魄尽数归位带来的圆润光泽,而遮在魏阳身上的东西却摇摇欲坠,像是有什么要冲破阻碍,浮上水面。   难不成刚刚发生了什么?老和尚困惑的皱着眉,但是片刻之后,又轻笑出声。因果牵连,自有其中祸福,这种事情怕是旁人也帮不上忙的,不过能有这两人相助,铲除妖邪,也是一件难得的机缘。宣了声佛号,老和尚蹒跚的摸到了沙发前,在上面坐了下来,双肩一松,毫无高人形象的靠了上去。时间尚早,先歇口气吧。   50心意   当天夜里,别墅周遭清场的武警战士们提心吊胆过了整整一晚,这些人各个都是奋战在一线的精锐,也有不少接过安全级别极高的任务,战斗力不可谓不强,意志力更是坚不可摧,可是饶是如此,这一夜也彻彻底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也让其中不少人落下了心理阴影。   这世界还真他妈有鬼啊!!   从太阳落山后,院里就开始出了古怪,先是莫名其妙起了一层局部雾霾,把小院遮蔽的严严实实,然后又传出一系列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接着就开始地震、刮大风,连远处的山头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了。如果只是院里出些动静,还可能是三位“大师”为了骗钱故意制造的特效,但是到十点多时,所有人的手机都失灵了,打不通电话发不出信号,只有沙沙忙音,个别带着腕表的还亲眼看到三根指针疯狂旋转的奇景,简直就是标准鬼片配置!   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就算再怎么坚定的无产主义战士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信仰问题,但是大多数普通人显然没那么坚定,就差夹着尾巴直接跑人了。因此孙厅长收到电话的时间就格外的早,当凌晨两点院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后,就有人给他去了电话,而天刚蒙蒙亮,孙厅长就亲自带人来到了老宅。   “孙局,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动静了。”带队的王队长是孙厅长一手从市局里拉上来的,算是嫡系中的嫡系,也亏得他在这里镇着,才没让队里的兵蛋子跑个精光。   孙厅长点了点头,不放心的又问了句:“几位大师没出来吗?”   “没有。”王队长答得干脆,“后半夜完全安静了下来,连雾都散了,我看是处理完毕了吧?”   估计也是因为后半夜没了那些异象,他手下那群怂蛋才没临阵脱逃,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大师们吩咐过让他们守在周遭,没人敢不听大师的话吧。   孙厅长轻轻嗯了一声,吸了口气:“那我们进去看看!”   等得就是这句话!队长赶紧派人打开了小院大门,一队人跟着孙厅长浩浩荡荡走进了院内。这一进来,孙厅长立刻在肚里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哪是降妖除魔啊,简直跟装修工折腾了一晚上似得,院里所有绿色植物的叶子都掉了个干净,水池里的水早就见底了,一池死鱼都飞到了岸上,池边的假山也被人挪了个方位,地上还有不少红色颜料画出来的鬼符,让人连脚都不敢往上放。   但是平心而论,虽然小院折腾成了这副惨象,但是原先那种阴森森的感觉确实消失不见,现在别说什么晦暗之气,空气清新度怕是能赶上山里,这也是除祟效果?定了定神,孙厅长也不敢耽搁,快步向别墅走去。   屋子里的情况就好多了,各个房间看起来安然无恙,孙厅长当然清楚岳父家的房屋构造,直接带人朝走廊尽头走去,前面就是放着铁佛的书房和小会客间,不管那妖邪整治的如何了,几位大师肯定都在那边。   他们确实都在。然而看到小会客室里几位大师的模样时,孙厅长还是愣在了当场,只见痴智大师闭目坐在沙发上,张大师则横卧在另一端,两人都是一副疲态,似乎正在补眠,魏大师独自坐在茶几旁边,目光炯炯的盯着一尊没了头的佛像。   那佛像不就是招邪的铁佛吗!孙厅长刚想说什么,魏阳却像是才听到这群人的脚步,抬起头,举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这动作不大,但是一群人愣是没个一敢无视的,就连孙厅长自己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非常满意这群人的表现,魏阳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孙厅长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一个小时后再来。”   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但是孙厅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反驳,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小声问了句:“那邪祟…”   “除掉了,但是煞气还在,等到日头彻底升起才能消弭。”魏阳的声音很冷,还透着股干脆果决,“一个小时后带救护车来。”   说完这话,他也不给孙厅长面子,又走回了沙发前,继续盯佛像去了。这不会是还在进行什么仪式吧?孙厅长不由也有些后悔自己拿大了,赶紧带着手下呼啦啦又退了出来,身后跟着的王队长嘴唇都有些哆嗦了,那什么煞气不会对人有影响吧?老板可没见到昨天的动静,嗳,人家大师都没发话,他是急个什么啊!   一直退到了院子外面,孙厅长才缓过了神,毕竟也是搞刑侦出身的,只那么一眼他还是把屋里情况看了个大概,翻了天的乱象就不说什么了,汪铭那小子还在地上躺着呢,魏大师和张大师似乎还受了些伤,不会是昨天除祟时留下的吧?   想到这里,孙厅长赶紧对身边人吩咐道:“快去联系中心医院,让他们准备几间VIP病房,还有医护也要到位了,好好照顾几位大师……唉,还是我亲自过去安排吧!”   孙厅长也是个爽利人,二话不说就直奔医院去了,王队长却欲哭无泪,老板,我也不想留在这鬼地方啊!   听到脚步声彻底离开后,魏阳就不再正襟端坐盯着那破佛像了,倒在沙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昨天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最后虽然铲除了铁佛里残余的邪气,但是痴智大师和张修齐都累得够呛,魏阳直接让两人原地休息,这里毕竟也接引过天星之力,又有龙气催化,不说比其他地方强,至少也是个回血的好地方。他则小睡了一觉后就开始酝酿情绪,准备给孙厅长来个下马威,这一夜折腾,总要在事主身上找回本才是。   现在下马威也有了,后面就要看摆出的谱儿和对方的眼力,不过怎么说省厅级别的干部,总不能比之前几单还不如吧?还有孙厅长的身份,应该也大有用处……躺在沙发上琢磨了好一会,他摸出了手机看看表,又伸了个懒腰,起身往那堆补给走去。齐哥快醒了,还是要先喂饱他了才行。   一个小时后,救护车开到了小院门口,三位大师面色淡然的上了车,被一路送到了本省医疗条件最好的中心医院,入住地市级干部才有资格进的高级病房,一系列全身检查就铺展开来。痴智大师没什么皮外伤,只是有些脱力折损了元基,魏阳稍稍有些内伤,手上也重新包扎了一下,唯独张修齐伤的有点重,头上缝了几针,手臂也打了个固定吊带,医生才算放过了他。   等检查完毕,换了衣服后,三人来到了会客室,这时孙厅长早就恭候在那里了,一见几人出来赶紧站了起来:“真是多亏了几位大师了啊!也不知最后那些煞气……”   魏阳淡淡一挥手:“那尊铁佛已经没有问题了,或是焚烧或是掩埋,孙厅长看着办吧。不过房子最近还是不要去住了,或是晾上一段时间,或是找个火气旺的人压一下,具体看你自己处理。”   孙厅长心头提着的大石猛然一松,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小汪为什么还没醒呢?”   这次是痴智大师接口,他的声音显然比之前还要沙哑了些,显得有气无力:“汪施主被邪祟冲身,魂魄惊扰太过,再休养几天,安定一下神魂就能醒来。不过以后还要小心,如果再碰上类似的事情,恐会不妥。”   老和尚说得含蓄,但是孙厅长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要是下次再碰上这种事情,小汪恐怕就保不住命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他安排去照顾老头的,这次也算无端受了牵连啊。   然而孙厅长脸上的惋惜还未表露,魏阳就清了清嗓子:“这次勾动铁佛之中的煞气,怕也有汪铭一份功劳,若是他心怀善念,邪物怎么可能冲身,偏偏心怀歹念又行为冒失,才让那家伙有了可乘之机。”   这话一出口,孙厅长那点惋惜顿时烟消云散,原来邪祟还有这个说法,难怪之前摆在书房里没事,去了趟展会就出幺蛾子!不过转念一想,孙厅长额上不由又有些冷汗渗出,所谓的“歹念”难不成跟展会上的不愉快有关?那位姓柳的玉雕师父似乎跟两位大师关系不错啊,别是魏大师因为这事记恨上了。   如今他可算知道这两位大师的真本事了,别说暗地里给自己使点什么小动作,光是这次不去除祟,他这一家子怕都要鸡犬不宁,生出大祸。如今人家不计前嫌给帮了忙,自己这边可不能缺了眼色。   心思急转,孙厅长赶紧挤出笑容:“原来还有这么重内因在里面,唉,也怪我选错了人,让这么个玩意陪在老人身边,以后一定也要好好把关才是……对了,我岳父那里还有一些收藏,现在也不知敢不敢留了,还要请几位大师帮忙看看。”   戏肉来了,魏阳何其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厅长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是在佛器会上碰到的,显然他们对古董也有些兴趣,现在落下了天大人情,又确实害怕藏品出问题,何不借花献佛,找借口送点礼过来。办了这么大一场法事,只给钱怕是显不出诚意,还是加上些价格高昂的古董更好。   这话魏阳能听懂,痴智大师这种人老成精的老和尚自然也能听懂,然而他却淡淡摇了摇头:“老衲还要尽快回返玄照寺,好生调养一番才行。”说完又冲魏阳一合十:“魏施主,此次多亏你赠的木鱼,可惜那佛珠不太堪用,将来如果有空,也请你到玄照寺做客,老衲定让痴念师弟帮你再寻些护身法器。”   魏阳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说,赶紧合十还了一礼:“大师客气了,若有闲暇,我和师兄一定会登门讨杯茶喝。”   两边在那儿客气着,孙厅长心底已经打起鼓来,痴念可是玄照寺真正的方丈大师,别说在省里,就连全国佛教协会都能说上些话。只认识两天,痴智大师竟然这么给两人面子,怕是两人的来历比自己想想的还要高深啊,要多下点“本钱”才行!   然而三位“大师”哪里管孙厅长怎么想,痴智大师没有多待,直接就告辞离去。魏阳则端起了十足的架子,又在医院休整了一天,才施施然带着小天师去“鉴宝”了。这次叶老终于也露面了,估计是听说了老宅发生的事情,也不敢摆那种风轻云淡的逼格,诚惶诚恐的把两人请到保险库里,把自己所有身家都拿了出来。   别说,这老东西的藏品还真不少,字画、金玉器、佛器应有尽有,大半还都是真货,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孙厅长暗自节流下来的赃物。魏阳只是淡淡扫了一圈,就偏头低声跟小天师说道:“齐哥,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气运比较浓郁的东西。”   张修齐不懂古玩的价格,但是他对气运的分辨确实无人能敌,听魏阳这么说,他只是大致扫了一圈,就走到了一副字画前,那是副山水画,笔法雄健恣纵,于豪放中又蕴藏了极为悠远的静谧之意,看起来的确很是赏心悦目。然而张修齐可没兴趣欣赏,只是扫了一眼就又走回了小神棍身边,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张修齐不懂,魏阳可是行家,立刻拿眼角扫了下落款,发现印章刻得居然是“苦瓜”二字,不由一惊,天下会画画的人何其多,但是会落款苦瓜的却绝对只有一人,正是清代绘画大师原济的手笔。   这玩意是原济真作?魏阳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发现旁边站着的叶老表情又是害怕又是肉痛,看起来纠结无比,这下他哪里还不明白,此画恐怕是原济大师的真作吧?市面上近两年清代大师的作品正炒得热火,这么一副画至少也要几百万才能拿下。然而他可不管这画值多少钱,视线淡淡在房间里一扫而过,又落在保险柜里放着的金玉器皿上,专挑里面看起来最贵,年代最久远的那种,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样,才扭头淡淡说道:“孙厅长,我跟师兄仔细检查过了,这里的东西并无不妥,应该不会出现铁佛那样的煞物了。”   叶老一听就傻了,刚才不是还在看原济那副山水画吗?怎么又没问题了,这是个什么意思?一旁的孙厅长反应可快多了,连忙点头赔笑:“没有问题自然最好,有劳两位大师了。”   魏阳淡淡一笑:“谈不上。那就请孙厅长安排人送我们回家吧。”   孙厅长哪里敢怠慢,立刻亲自把两位大师送上了车,又千恩万谢给了一通美言,才回到保险库。这时叶老已经回过神了,赶紧拉住女婿的手:“不是让大师选古董吗?他们怎么不拿……”   “爸。”孙厅长忍不住苦笑一声,“人家是来帮咱们‘鉴定’的,直接开口要岂不成了明抢?还是应该咱们做足礼数,专门送上门去才对啊。”   “什么!”叶老一听肝儿都疼了,“可是他们刚才看了那么多东西,这让人怎么送?”   “正是因为这样,怎么送,送多少,才最能展现咱们的心意。爸,你看这事……”   叶老胡子抖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后牙槽:“那…那就大师看上什么,送什么好了。都,都是身外物……”   老头收藏了一辈子东西,样样都是他的命根子,可是命根子毕竟不是命,这次可是把他吓的够呛,也没有当初那股泰山老丈人的劲头了。听岳父这么说,孙厅长不由松了口气,只要老人松了口,其他都好办,东西什么时候都能买,但是想要修补关系、结交高人,恐怕就这一次机会了。   压下心头忐忑,孙厅长用力点了点头:“您放心,我这就派人把东西送去!”   51满载而归   去的时候是一辆车押送,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三辆车恭送,看着大大方方走进门的魏阳,孙木华就跟见了鬼一样:“阳哥!你,你这是……”   一旁李秘书指挥人把几个或大或小的木盒搬了出来,又拿出个小锦盒,十分恭敬的递了过来:“魏大师,这是孙厅长的一点歉意,还请您收下。我家老板说了,等过两天一定亲自上门给界水斋送锦旗,酬金也一并带来。”   魏阳也不客气,接过锦盒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两把车钥匙,正是他们开来那三辆车中的两辆,一台宝马一台奥迪,加起来怕也有小一百万。魏阳笑了笑,把锦盒收了起来:“孙厅长客气了。”   李秘书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立刻看出魏大师是真的心情不错,不由松了口气,赶紧赔笑道:“有劳两位大师废了如此多心力,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的。那魏大师,我就先回去复命了,您好好休息。”   说完他也不敢多待,跟着几个手下一起打道回府了,旁边孙宅男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颠颠跑了过来:“阳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个警察搞定了?”   “别说那几个片警,本省的警察头子都被我搞定了。”没了外人,魏阳也不装大头蒜了,嘿嘿一笑,从锦盒摸出把钥匙扔给了孙宅男,“这辆放公司吧,咱们的车也撞坏好久了,总不能老是开破面包。”   孙木华七手八脚接下钥匙,又嚎了起来:“警察头子是个什么意思啊?阳哥你别这样,每次出任务都不带我,这也太伤人心了!亏我还赶紧跟老家伙打了电话,差点都把他叫回来了呢……”   “哦,老头子怎么说?”魏阳往沙发上一坐,悠闲不已的拆起面前那些木盒。   “还能怎么说,就说你们肯定自己能搞定,他去韩国整容旅游去……我去!这尼玛都是什么!”看到木盒里的东西,孙木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顿时忘了之前说的那些话。   由不得他不惊掉下巴,只见面前那四个盒子里各个都摆放着一样古玩,有釉色剔透的豇豆红柳叶瓶、有一尺来高造型独特的和田玉观音像、有古拙典雅的青铜酒爵,剩下那个竟然还是个卷轴,难不成是字画?   “你这是打劫了文物店吗!”二货两眼都泛出了精光,忍不住扑到了桌前,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柳叶瓶,“卧槽,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康熙官窑吧?上次我在《鉴宝》上还看到过一次呢……”   “手捧稳了,一抖手可就是百来万。”魏阳闲闲的挑了挑眉,打趣道。   孙木华的手应声抖了起来,赶紧又把瓶子放到了桌上。魏阳嗤笑一声,拿起旁边的青铜酒爵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啧了声:“这孙厅长怕是没少捞东西回家,青铜件都有,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青铜器大多都是汉代以前的物件,基本样样都是出土文物,甭管大小一律都是不准买卖的,孙厅长老丈人家能收这么个东西,怕也是灯下黑得来的。剩下不论是豇豆红釉柳叶瓶还是和田玉观音,恐怕都得往百万上面走,要说那些个土豪们家里的收藏还可能是假货,一个现任公安厅厅长家,怕是怎么都不可能摸出假东西吧?一口气送出四件古董两辆豪车,这位孙厅长的能量可比他想象的要大呢。   这时孙木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说孙厅长,不会是省公安厅的那位孙厅长吧?卧槽阳哥,你连他都搞定了?!”   这简直已经超越惊喜往惊吓范畴去了,孙木华两眼放光,恨不得飞身扑住男神大腿,魏阳笑着摇摇头:“这次我跟齐哥也没少费劲,收多少都是应该的,对吧齐哥?”   张修齐此刻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眉飞色舞的小神棍,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魏阳不由哂然,看来昨晚除祟的消耗又过头了,这两天齐哥的反应就跟电量不足似得,也不知要画多少固魂符才能给画回来。   赏宝贝的心思顿时淡了不少,魏阳冲孙宅男一扬下巴:“东西你都收着吧,先放公司保险柜里,等老神棍回来了再看怎么处理。走,齐哥,咱们回家歇歇去。”   孙木华不由瞪圆了眼睛:“等等阳哥,这就要走了?那公司这边的单子……”   “都扔着吧。”魏阳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把工作扫到了门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轻咳了一声,“对了木头,我家老爷这几天怎么样了?”   由于那天走得急,魏阳就把老爷交给了孙木华寄养,其实也就是让他每天过去给乌龟喂食换水,这都快一周了,也不知老爷过的怎么样。   听到这话,孙木华顿时泪流满面:“阳哥,裤子都被扯坏四条了!给报账吗?”   魏阳不由一窘,干笑着拍了拍二货的肩膀,得了,回家之前还是买点对虾吧,省得被老爷咬出个好歹。   站在魏阳身后,张修齐面无表情的盯着孙木华肩头的那只手,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有点想要拉开两人,但是想了想,他没有动作,只是在魏阳起身时舒展了眉头,跟在对方身后走出门去。   由于两人都带伤,魏阳也没打新车的主意,直接招了辆出租就回家了,当然,路上没忘跑了趟超市,带了一大兜储备粮和上供的生鲜。回到家,刚刚打开门就看到老爷盘踞在一堆破布头里,虎视眈眈的望着门口,魏阳赶紧堆满笑容,递上手里的塑料袋:“让老爷久等啦,我这次真是出差,不是干别的去了,下次出门一定给您老人家报备……”   话没说完,乌龟老爷已经吭哧吭哧爬到了他脚边,伸长脖子在他包扎好的左手上用力嗅了嗅,又把头探到怀里,不知是撒娇还是抱怨的拱了拱。这下可把魏阳感动坏了,赶紧伸出手摸了一把乌龟:“哎呦老爷你也知道我们遇到了麻烦啊,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等回家好好跟你说说,先让我们进门好么?”   也许是确实心痛饲主了,乌龟老爷慢吞吞的挪开了脚步,绿豆大的小眼睛还盯着张修齐看了半天,才缩回脖子一扭一扭跟着魏阳爬进了客厅,还啊呜一口咬住了放着对虾的塑料袋不丢。看了眼神情轻松,笑着给乌龟挑虾肉吃的小神棍,张修齐迈步朝书房走去,拿出了之前放在柜子里的旅行包,从里面取出枚一指长的竹筒,把放在口袋里的死玉扔了进去,又用黄符封住了竹筒。然而想了想,他没把那节竹筒放回旅行袋内,而是装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包里,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向客厅。   这边魏阳终于安抚好了乌龟老爷,笑着冲张修齐打了个招呼:“齐哥,晚上的饭已经点上了,你先在客厅坐会儿就好。”   这话似乎已经听过了无数遍,张修齐点了点头,却没有往沙发上坐,而是帮魏阳把超市里买来的东西分门归类,放在了冰箱和橱柜里,两人手上虽然都带着伤,但是配合起来效率还真不算低,不一会儿就收拾完毕,晚饭正好也送到了,魏阳笑着把盒饭和粥递给了张修齐:“齐哥,你伤的是右手,需要换把勺子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用左手持筷,利落的吃了起来。完全没料到这人居然是左右兼修的,魏阳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后,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间,他发现小天师居然还坐在客厅里,似乎没有回书房的意思。   “怎么,今天不用画固魂阵了?”魏阳随口问道。   张修齐却摇了摇头,这次魏阳可真有些吃惊了,现在他多少也有些了解这些个阵法是什么用处了,没有固魂阵,小天师的神魂不够稳固,在日常生活中就会变得有些迟钝,就跟XP配置跑Win7系统似得,干什么都要多反应几秒。这种情况放谁身上恐怕都受不了,怎么现在突然就不想画了?   然而张修齐并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像是对现在的状态挺满意的。看着他难得显出的“放松”,魏阳最终也笑了,往沙发上一坐,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既然没啥事,就看看电视好了,齐哥你也没怎么看过电视吧?喜欢看什么,动作、惊悚还是爱情片?”   毫不在意对方的木讷,他起身又拿了几包零食,开了瓶啤酒,就这么自得其乐的跟块那人形木头一起看起电视来。张修齐盯着屏幕上晃动的人像看了一会,就低头从桌上捡起了颗糖,递给了魏阳:“牛轧糖,好吃。”   魏阳惊讶的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接过了糖块,囫囵塞进嘴里,笑道:“谢谢齐哥。”   这个动作似乎让小天师有些开心,也从桌上拿起了颗糖,他拆开包装,把糖块放进了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唇中扩散开来,张修齐抿了抿嘴,唇角浮起了个像是微笑的表情。   看肥皂剧总是最能杀时间,两集连续剧还没看完,张修齐就站起了身,魏阳一看表:“这就九点了,齐哥你是不是准备睡了?也是,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张修齐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指了指头顶:“洗头。”   “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魏阳发出声疑问。   张修齐也不嫌麻烦,再次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要洗头。”   这下魏阳反应了过来,小天师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帮他洗头?头上刚刚缝了针,胳膊又吊着环儿,当然应该别人帮忙洗才对,可是……让他帮齐哥洗头!   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魏阳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张修齐却没看出这些,觉得把话说明白了,他就转身向浴室走去。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魏阳只觉得心脏跃动的速度猛然快了几分,然而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还是站起身,跟了上去。   52咫尺之遥   新房再怎么好也只有两居室,卫生间的面积当然也不会太大,小天师往里一站就占据了大半空间,日光灯从头顶挥洒而下,消弭了一切阴影,也让那人的存在感愈发鲜明。这要是直接走进去,绝对会脸贴脸吧……魏阳站在门口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跑去搬了两把凳子:“齐哥,你坐这边好了,我来帮你……嗳!别脱衣服啊……”   就拿凳子这会功夫,张修齐已经把长裤脱了下来,只穿着条宽松的四角内裤,手还搭在裤腰上,似乎想把这件也脱下来,听到魏阳的阻止,他皱了皱眉:“会湿。”   穿衣服洗澡当然会湿,但是齐哥你把舅舅的话都忘光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把我剔除在了“不让”的范围之外了?然而现在魏阳脑子里一片混乱,看着衬衣下半遮半掩的劲瘦腰身和笔直长腿,只觉得心跳快得让人头晕,张了半天嘴才挤出句话:“齐哥你……你身上还有伤,最好别见水,要不我帮你洗个头,等伤口结痂了再来冲澡?”   这主意似乎说动了张修齐,他点了点头,魏阳赶紧上前一步,掩饰性的拉过一把凳子:“等会儿你坐这边,背靠在另一把凳子上,让头自然垂落就好,头上的伤口要用毛巾遮一下……等等,衬衣还是要脱的。”   张修齐倒是没说什么,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解开了衬衣纽扣。他里面穿的是件低领T恤,款式还挺新潮,柔软的高档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几乎能勾勒出胸肌腹肌的形状,魏阳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挪开了视线,伸手帮他把右臂上的固定带摘了下来,又小心翼翼的把那件衬衣脱下。   像是完成了什么大工程,魏阳吁了口气,让小天师坐在椅子上,把另一把椅子推到他背后:“齐哥,可以躺下了,慢一点啊……”   两把椅子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按照行为学规律来说,这种时候人躺下的速度绝不会太快,毕竟身周没有任何依凭,总要有点心理畏惧才是,但是张修齐躺的却很轻松,带着种若无其事的安心,乖乖躺在了凳子上,抬头看向魏阳。   浴室里的灯光有些泛黄,柔和的光线似乎化去了张修齐脸上永远化不开的寒冰,让那张脸显得安逸柔和,黑黝黝的眼眸中那种类似茫然的东西也被其他什么替代,不那么有神,但是有种天真率直的信任。   魏阳的心脏猛然一抽,伸手抓过挂在旁边的干毛巾,小声说道:“齐哥,我先把你眼睛盖上了,省得等会泡沫跑到眼里,有什么不舒服你记得跟我说。”   张修齐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不再被那双黑眸凝视,魏阳心中那份古怪的感觉就消退了不少,赶紧把毛巾盖好,用左手捏起花洒试了试温,才小心翼翼的把喷头凑到了张修齐头顶。温热的水流喷溅出来,打湿了那蓬黑发,魏阳犹豫了片刻,慢慢伸出了手,指尖触到已经被水打湿的黑发,被水淋了之后那发丝有些发涩,不像想象中那么顺滑,也不像想象中那么柔软,但是却比想象中更加缠绵,温柔的包裹住了他的指尖,就跟小天师本人一样,对他毫不设防,又过度亲昵,让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喉头轻轻一滚,魏阳忍不住偷眼往下看去。在毛巾遮住的双眼之下,是挺直的鼻梁和浅色的薄唇,张修齐长得相当英俊,蒙上双眼非但没有折损这份俊美,反而因为没了眼中带出的冰凉和茫然,变得性感起来,带着股让人想要去染指的禁欲味道。他的身材也很好,肩膀宽阔、腰肢紧窄,胸腹因为呼吸微微起伏,带动了那些隐藏在衣衫下的浅浅肌肉纹理,就算安静的躺在凳子上也如同休憩的猎豹,似乎随时都能爆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   然而如此危险而英俊的男人,就这么乖乖躺在凳子上,安静的蒙着眼睛,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付出来,怀着近乎孩子气的信任。喉头一紧,魏阳触电似的关掉了花洒,又往手上挤了一大把洗发液,胡乱往张修齐脑袋上揉去,像是要揉开这种过于旖旎的心思。   然而刚刚揉起几团泡沫,张修齐突然动了动,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按住了魏阳的膝头,他手心的温度很高,高的让人忍不住心颤,魏阳的手也颤了,一团泡沫从手上滑落,跌在地上。   一个声音传来,带着点困惑:“阳阳,你冷吗?”   他不冷,但是能让人发抖的何止寒冷。魏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有点,衣服打湿了,等给你洗完头后我直接冲个热水澡就好。”   张修齐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放在魏阳身上的手掌也没有拿开,就像确认他在身边一样,紧紧贴在膝头上方。魏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也顾不上手上的伤,拿起花洒就开始冲洗起来,地上积满的泡沫立刻被温暖的水流冲散,打着旋朝下水道滚去,不一会就变成了干净透彻的清水。   冲了大概一分钟,确定头发上没有残留的洗发液后,魏阳取下了盖在张修齐脸上的毛巾:“齐哥,头洗好了,你先去擦擦,等会儿再来洗脸,我先冲个澡。”   说完他也不待张修齐反应过来,就把他胳膊上的固定带重新挂好,又塞了块干毛巾把人推到了门外,做完这一切,他七手八脚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冲到花洒下,把冷水扳到最大,冷雨一样的水珠立刻倾泻而下,也浇熄了体内燃烧着的那股邪火,魏阳扶着浴室墙壁,忍不住用脑壳撞了撞冰冷潮湿的瓷砖。   “艹!”就算再怎么想掩饰,生理反应也是骗不了人,他这是抽什么风,齐哥长得再怎么英俊,那也是个男人!他可从没对男人产生过任何不对的心思,怎么就突然歪到这上面了,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   龇牙对自己苦笑了一声,魏阳打了个真正的冷颤,又把水温调回了正常,飞快的洗起澡来,然而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那副画面,那人躺在凳子上,双眼被毛巾遮挡,嘴唇微微抿着,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大腿的线条优美紧致,靠近膝盖处还有几条浅浅的伤痕……   还能不能好了!魏阳愤然关掉了花洒,胡乱穿起衣服走出了浴室,然而刚刚踏出屋门,一条大浴巾倒头盖了过来,有人站在身前,用浴巾裹住了他,温热的手掌用力在他的头发上蹭了蹭:“擦干,就不冷了。”   魏阳简直僵在了当场,如果这场面发生在父子之间恐怕天经地义,但是发生在两个成年人身上,除了暧昧他想不出任何别的词汇,用力定了定神,他隔着那层大浴巾问道:“齐哥,这是谁跟你说的?”   一阵长长的沉默,像是张修齐在思索什么,最后他吐出了两个字:“舅舅?”   他说话的尾音带着疑问,像是自己也拿不准一样。那真会是曾先生吗?魏阳跃动过速的心脏猛然安静了下来,他不觉得曾先生是个会养孩子的人,否则也不会把小天师养成这么个德行,但如果不是曾先生,又会是谁呢?   一个答案跃上了心头,魏阳突然发现之前纠结的一切都没了意义,张修齐并不是他认识的其他人,其他正常或是不那么正常的普通人,这位小天师丢了一样人人都有的东西:三魂中的天魂。   少了这枚天魂,他缺乏正常人该有的一切情绪,就像个凭本能行动的木偶,即便泛上那么点情绪的残渣,也很难辨识那是真正的心有所想,还是单纯的条件反射,就像一张最最干净的画布,没有被任何杂质沾染,也不会对外物产生反应,那么他对自己的那些亲密和信任,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块龙虎山符玉?还是因为那些丢掉的记忆。   然而不论是什么,肯定都不会是因为现在、因为我。在浴巾的笼罩下,魏阳露出了抹苦笑,他忘了这个最为重要的事情,现在的张修齐简直就像个孩子,甚至心思连孩子都不如,所以不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自己都不该有那么一丁点的误会,而对这样的人起什么念头——不论是哪种念头——都近乎龌龊。   然而想明白这一点后,魏阳本以为会到来的憋闷并没有光临,反而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怜惜和无奈的酸涩,压下那点情绪,他揭开了头上的大浴巾,用力揉了揉头发,冲张修齐笑道:“舅舅说的没错,我现在好多了,要去睡觉吗?”   小天师点了点头,又走进了卫生间,开始自己每天的固定洗漱,不一会儿就解决了个人卫生,换上睡衣,规规矩矩躺在了床上,然而直到魏阳也躺上了床,他才像等到了该等的人,安心的闭上眼睛。当轻微的呼吸声再次响起时,魏阳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面向床内,房间里很黑,今天还是上弦月,月色根本透不过窗帘,但是他仍能清晰的描绘出那人的面孔,简直就像看了半辈子一样。   其实不论那些反应来自符玉还是来自幼年习惯,他都已经让面前这人踩过了自己的警戒线,进入了最深层的地方,然而心底深处,他连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生出,就算不会衍生出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们也可以做对挺好的朋友,而如果那枚丢掉的天魂能找回来……   魏阳闭了闭眼睛,好吧,也许等找回来后,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不过在曾先生回来之前,应该还是有时间的,有那么一点点供他怀念的时光。其实说起来,他也挺习惯这样的经历了。   轻轻叹了口气,魏阳并没做出什么“趁人之危”的举动,只是安静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吊桥效应:一项有名的测试,让男女在吊桥上相遇,横渡吊桥的紧张所致的口渴感,以及心跳加速等生理上的兴奋会被人误认为性方面的冲动,使参与者以为对身边的异性产生了兴趣。同样在过山车、鬼屋等极端环境下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算是生理学上的移情效应。   不过阳阳,你真误会啦XD   53消息   第二天,张修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却没有马上起床,而是平躺在床上,像是没睡醒一样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过了几分钟后,他稍稍偏了下头,想要找寻某个身影,但是另半边床空荡荡一片,显然睡在那里的人早就离开了,连剩余的体温都消失不见。   这个认知似乎真正让他清醒了过来,张修齐从床上爬了起来,向外面走去,并没有跟以往一样去卫生间,而是来到了厨房门前,魏阳这时刚刚把煎蛋装盘,抬头就看到了小天师的身影,冲他微微一笑:“齐哥你醒了?准备吃饭吧。”   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张修齐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慢吞吞向卫生间走去。由于一只胳膊吊着环儿,洗漱也变得复杂起来,他把牙刷捏在手中,用左手挤起牙膏,然而这次并不是精准的2厘米,他的手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一大截膏体从管口喷了出来,整个糊住了牙刷刷毛,甚至有些顺着刷柄滑落,掉落在白色的洗脸池中。   看着那节牙膏发了会儿呆,张修齐才把牙刷塞进了嘴里,浓重的薄荷味充斥口腔,但是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就那么满嘴泡沫的刷完了牙齿。然后是洗脸、梳头、上厕所,每做一样动作,他的身体都有某些不协调的地方,之前的精准荡然无存,只剩下有些迟疑的尝试。花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做完一切,走进了客厅。   “用单手洗漱不太方便吧?”魏阳此刻已经摆好了满桌饭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筷子递给了张修齐,“喏,你最喜欢的溏心煎蛋,趁热吃。”   张修齐点了点头,坐在了饭桌前,伸出筷子夹住了那只金黄焦脆的鸡蛋,然而昨天还挺利索的手指今天就跟打了节一样,还没把煎蛋送到嘴边,筷子一滑,那只蛋就吧唧一下掉在了桌上。   魏阳显然比小天师还要吃惊,连忙把掉在桌上的鸡蛋夹了回去,把另一只完好的煎蛋连盘子一起推过来:“齐哥你没睡够吗?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喏,就着盘子吃好了。”   张修齐似乎也有些困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盘子里的煎蛋,最终还是弯下腰,跟个小孩子一样就着盘子吃了起来,一顿饭吃得有些狼狈,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餐,他慢慢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了沙发旁边,安静的坐下,发起呆来。   收拾完桌上的东西,魏阳看到了发呆的小天师,忍不住问道:“齐哥,今天还不准备画固魂符吗?”   张修齐平静的摇了摇头,魏阳的眉毛简直都要皱起来了:“真的不用画?我觉得你似乎不太好……”   “符,不好。”张修齐慢慢答道,偏头又深深看了魏阳一眼,眼中带出了些柔和东西,“阳阳,很好。”   魏阳心头不由一颤,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再画符了?齐哥今天状态真的有些不对,但是精神却十分放松,看起来不像是难受的样子,要不等会打电话问下痴智大师?对于这些奇怪的表征,魏阳是完全没有头绪,顿时想起了那位可靠的老和尚,然而还没等他找出名片,那边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竟然是黑皮,没有半点犹豫,开门见山问道:“阿阳,你最近是不是又做什么买卖了?昨天小曲儿过来跟我说,有人专门给他登门致歉去了。”   魏阳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这不会是孙厅长安排的吧?不但要做足自己这边的工作,连当日得罪柳曲的份也给补了回来,这位厅长大人还真是滴水不露。想明白这点,魏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答道:“是接了单大生意,省公安厅那位大员的,估计是他家老丈人幡然醒悟,良心发现了吧?”   黑皮是个十足十的人精,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意思:“看来这次是承你的情了啊,小曲儿这个惹祸精就是不让人省心,下次出门还是我看着他好了。”   这话里还真透着点无奈,魏阳轻笑一声:“都是举手之劳。对了明哥,这么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黑皮真不是个能早起的人,这么早打来电话也绝对不会只为了跟他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果不其然,黑皮笑着说道:“是有些事,昨天半夜七叔回家了,一回来倒头就睡,今天醒了直接就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让我打电话过来。”   听到这里魏阳顿时精神一震:“七叔回来了?还要找我?难不成是那个骨阵……”   “嗯,似乎是他发现了骨阵有什么问题,这会儿饭都不吃就等你呢。”黑皮答得很没脾气,他家老爷子也是个痴脾气,碰上关注的事能几天几宿废寝忘食,现在只不过让他大清早找人,已经好太多了。   要是放在一个月前,魏阳可能还不会有半点紧张,但是现如今他可知道这世上怪力乱神的东西有多少了,哪还敢置之不理,立刻应了下来:“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也不再寒暄,魏阳挂上了电话,扭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张修齐,不由有些头疼:“齐哥你还好吗?我这边实在有些事,要出门一趟,要不你先留在家里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修齐就已经站起了身,根本没有留下来看家的意思,面对小天师的坚持,魏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仔细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齐哥你一定要跟我说啊,实在不行咱们马上就去找痴智大师……”   张修齐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魏阳还不放心,帮他换了衣服,还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的那些家伙,两人才一起往聚宝斋赶去。   这时还不到八点,文化街上的店铺大多紧闭房门,连后巷都没几家开张的,魏阳直接来到聚宝斋后院,拍了拍院门,来应门的自然还是黑皮,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往里面走,但是这次不是去工作间或是仓库,而是上了小院的二楼。   跟一楼的杂货铺模式不同,二楼明显清幽了许多,屋内的陈设也淡雅大方,透出一股古董店该有的味道,这里是跟正门相通的,平时也用来接待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但是今天黑皮却没把人领到小会客室,而是穿过走廊,直接推开了最里面的房门:“就是这里了,七叔,我把人带来了。”   这是间不大的工作间,看起来跟楼下那间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张床,不过床上也堆了不少杂物,也不知能不能睡下个人。听到黑皮的声音,伏在案前的老者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魏阳身上:“阿阳,那个骨阵我查到线索了,就看你信还是不信。”   七叔话里的意思魏阳怎能听不明白,叹了口气,直接上前一步,恭敬说道:“七叔,最近我身边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由不得不信了,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古怪,还请七叔教我。”   显然没料到魏阳会这么回答,七叔皱了皱眉,又看了眼跟在魏阳身后的张修齐,黑皮赶紧介绍到:“七叔,这位是龙虎山上的小张先生,这段时间都在界水斋帮忙。”   一听这话,老人顿时明白了过来,面上的肃然终于消退几分:“这就对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科学能解释的道理,若是一味横冲蛮干,总有一天要自食其果。”   教训完人,他也不再废话,直接打开了桌上放着的檀木小盒对魏阳说道:“最近我找了几位精研水书的老伙计,又在河南、贵州跑了一圈,终于打听到一些事情,相传古代懂水书的人都是专门为帝室服务的巫祝,在夏朝时最为兴盛,后来商代夏统一了天下,这些大巫便流落到了楚地,又经几百年战乱,薪火逐渐凋零,最后一支传到了贵州独山,在那边繁衍生息,也流传下了这些来自上古的巫祝之术。”   魏阳心中咯噔一声,他确实猜到了一点端倪,自从痴智大师展露出葬咒后,他就发现隐匿于历史中的传闻恐怕确有其事,如果葬咒能跟厉鬼对话,那么殄文呢?   七叔的话并没停下:“所谓巫祝,在古代最大也是最初的作用便是‘事鬼神 ’,利用某种独特的方法于死去的亡者联系,祈求他们的庇佑,因此这些巫祝们也擅长用声音和文字与鬼神沟通,而这种文字,就是‘水书’,也称“殄文”,因而你那骨阵上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一种跟鬼神相关的阵法,而且这东西不是单独一个,而是一组,前几年还有人想要收购类似的法器,才让我这老伙计有了印象……”   他正说着,魏阳身后突然有人动了,张修齐踏上两步,有些摇晃的走到了书桌前,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似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枚骨阵之上,面上的表情像是愤怒也像惊惶,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骨阵……爹……”   他的手向前伸去,然而还未碰到桌上的小盒,身体突然一歪,向后栽去。   “齐哥!”   有什么人惊呼出了他的名字,但是张修齐没法作答,一阵迷雾袭来,他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54魂不附体   变故发生的太快,魏阳只来得及接住了张修齐向后倒去的身形,受伤的左手骤然用力,带出阵火辣辣的疼痛,然而他根本无暇顾及,只是用力攥住了对方的肩膀:“齐哥!齐哥你醒醒!”   黑皮也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这是怎么回事!要叫救护车吗?”   七叔显然比两个年轻人都镇定些,直接抓住了张修齐的手腕,然而只是一号脉,他就皱起了眉头:“奇怪,这脉象怎么像失魂症?”   人有三魂七魄,缺了任何魂魄,脉象都会混乱不堪,不成脉络,因而一搭手,七叔就觉出不对。没料到会被一语道破,魏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七叔的手腕:“七叔!齐哥小时候缺了一魂,但是之前一直没事,只是今天……”   就算不见到骨阵,小天师今天也够古怪了,魏阳只恨自己没把这当回事,要是之前就联系痴智大师……   七叔却面露诧异神色,三魂七魄乃是万物生灵之根本,别说少了颗魂,就是少了一魄人都不可能行动如常,可是他刚刚没有看出这年轻人有何不妥啊。转念一想,他厉声问道:“他是不是用什么龙虎山道术固定了魂魄,那道法不会出问题了吧?今天可是阴历初三,是传说中三魂出体的日子,若是一不小心,很可能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几字一出,魏阳猛然想起之前痴智大师也说过类似的话,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乃是三魂最为不安定的时刻,傍晚时分三魂就会离体而出,飘荡在外。若是普通人可能还没太大问题,但是张修齐体内可只有两魂,如果这两魂也离开了身体……一阵冷汗冒出,魏阳的手都抖了起来:“那现在要怎么办才好,能拘三魂吗?”   七叔摇了摇头:“那是道家真传,旁人就算知道也未必能施展出来,而且拘三魂一般都是由本人演法,平卧叩齿,配合呼吸调气,现在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得出。不过既然丢了一魂还能平安长大,想来龙虎山原来的法子还是有用的,你知道他原本是怎么固定魂魄的吗?”   用得是固魂符,魏阳当然知道,他还见过无数次绘制过程……手上一紧,他脱口而出:“如果由我来画符,能固定他的魂魄吗?”   “很难说。”七叔的眉峰愈发紧蹙,“你又不会道法,而且画符是需要经过特殊培训的,一个不好别说起效了,恐怕还会反噬到你身上……”   “但还是有希望……”魏阳抓住了重点,“让我来试试!”   面对魏阳决然的神情,七叔也不好再说什么,黑皮见状赶紧问道:“阿阳,你想怎么弄呢?”   “一间静室。”牙关的颤抖渐渐止住了,魏阳紧紧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从左手的绷带里渗出,染红了小天师的衣袖,“给我找间静室,我来画符!”   &&&   黑暗如同沉重帷幕,包裹在身周,张修齐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兴不起,只是任那黑暗吞噬。在一片黑幕之中,他似乎看到一个身影向他走来,那是个男人,带着让人怀念的熟悉感,伸出手牵起了他的左手。   “小齐,开禁是有点危险,但是龙虎山子弟都需要走这么一遭,别怕,还有我在……”   张修齐抬头看向那道身影,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变矮,要使尽了力气才能跟上那人的脚步,但是他并没有落下半步,牢牢跟在他身边,就像永远都不会分离。他张了张嘴,像是问出了什么,但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中。   那男人握着他的大手收紧了一些:“禁制的确通向黄泉道,三年返魂我们能见到妈妈……你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张修齐觉得自己似乎点了点头,身边那个男人笑了,然而笑容并不真切:“……对,我们应该能见到她……”   男人的话语突然消散了,一阵狂风袭来,张修齐只觉得脚下一轻,下方似乎洞开万丈深渊,森森寒气透过骨髓,他在往下坠落,身边一道又一道鬼影闪过,每一条都在冲他桀桀怪笑,声音开始吵杂,他奋力推开了那些鬼影,寻找着一条能够踏足的小路,他听谁说过,只要踏上了那条路……   “谁?!”   一声厉喝穿透了那些繁杂声响,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张修齐只觉得身前一空,跌落在地,身上传来一阵像是灼烧的感觉,紧接着,灼烧感变成了痛感,让人发狂的痛楚。   “滚开!”男人的怒骂在耳边回荡,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走!快跟我走!”   黑暗之中,光怪陆离的色彩绽放,一个阵法、男人抚摸他额头的手掌、离自己仅有几寸的骨节,还有那个影子,那个在最后关头,推了他一把的虚影……强光闪现,爆炸响起,张修齐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带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注视着下面的景象,倦怠一点点淹没了他的肢体,似乎只要再增加一点力道,便会把他吞没殆尽。   我要去哪儿呢?张修齐茫然的注视着那片黑暗,心中一片空荡,好像所有让他眷恋的东西都消失不见。风再次吹来,他向更高远的地方飘去。   &&&   扶着张修齐的背,让他轻轻平躺在沙发上,魏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那是个只有眼镜盒大小的文房盒,里面放着毛笔、朱砂、黄符,是小天师从不离身的东西。从里面拿出黄符,在桌上摊好,魏阳深深吸了口气,提起毛笔。   /“阳阳,你在临帖、仿造之上很有天赋,但是最好不要去学。”老人接过那张临得惟妙惟肖的字纸,语气凝沉的说道,“你爹之前就是做青铜倒模的,我并不希望看到你子承父业,而且你写这些字符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跟你奶奶一样跳大神吗?”/一个来自过往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但是魏阳并没有理会,手腕一沉,笔尖就落在了黄纸之上。他运笔的方法几乎跟张修齐一模一样,细细的线条从圆心起,一点点枝蔓勾连,紧紧糅合,就像一幅神鬼莫测的图画。渐渐地,所有声音都消弭不见,魏阳眼前只剩下那张黄符,体内似乎掀起古怪的潮汐,一浪一浪拍击心田,却又被某种重物压下,如同暗自角力,想要冲破屏障。   渐渐的,魏阳眼中腾起红雾,持着笔的手臂开始颤抖,但是他的腕子纹丝不动,那些线条连一毫错漏都没有,严丝合缝的扣在了一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龙虎山符玉开始发光,左手崩开的伤口流出了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像是涂抹着另一幅画,不知过了多久,魏阳猛然扔下了手中的笔,抓起黄符朝张修齐胸前贴去。   符上闪动的光在哪里?!黄符帖在了张修齐胸前,但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魏阳布满血丝的眼角都快崩裂了:“齐哥!你醒醒!”   滴着血的左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虎口处,那颗比鲜血还要红艳的小痣,贴在了紊乱的脉搏之上。   黑暗之中,张修齐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不知已经飘到了多高的地方,但是手腕上突然一紧,像是有人拉住了他,炽烈的温度在腕上炸开,顺着动脉奔流而上,涌入了胸腔。有人在喊他……有人抓住了他……   身形一顿,他的体魄像是突然又有了重量,飞快向下坠去,但是张修齐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恐惧,因为他知道,有人在下面接着他。   黄符中迸发出光芒,那具安静的近乎休眠的躯体猛然一颤,睁开了双眼。那双黑眸中依旧找不到多少神采,带着种近乎涣散的茫然,但是魏阳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伸手从桌上抓起朱笔。   “固魂符!快点画固魂符!”这次醒来可能只是巧合,那么之后呢?等到太阳落山时呢?魏阳不敢去赌。   然而看着那根毛笔,张修齐仍旧怔怔的,像是不愿去接:“固魂符,会,忘掉……”   “什么?”魏阳不由反问,“忘掉什么?”   “爹……阳阳……”小天师费力的皱了皱眉,像是想挤出点表情。   直到这时,魏阳才想起了曾先生说过的话,“法术有些岔了”,所谓的岔子难道就是会剥夺小天师仅剩的记忆,并且让他无情无感吗?魏阳鼻头猛然一酸,把笔塞到了张修齐手中,再用力一拉,连书桌都拽到了他面前:“忘了也比魂飞魄散好,快画,离黄昏没几个小时了!”   看着对方眼中的血丝,手上的污痕,以及微微颤抖的嘴唇,张修齐终于还是提起了笔,凝神画起符来。一笔一划似乎也牵动了他的神魂,那种近乎孩子气的稚气逐渐消弭在了笔锋之下,变得再次锋锐、冷漠,就像一池起了波澜的水再次被冰封,不留任何痕迹。   然而看着这悄无声息的变化,魏阳却默默退后一步,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此刻伤口传来的疼痛开始弥散,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小伤,而是静静的看着那个画符的男人。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曾先生眉宇间为何总是蕴着淡淡悲伤,不画符会魂飞魄散,画符却又会成为无情无感的木偶、机器,不论选择哪种,都会让人痛苦不堪。   然而比起死,他宁愿看到齐哥活着,哪怕不再叫他阳阳,不再露出那种像是微笑的茫然表情。   用力掐了掐鼻梁,魏阳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他的步伐很轻,根本没有惊动正在画符的小天师,就这么走出了房间。外面黑皮还守在那儿,连烟都点上了,却没顾得着抽,看到魏阳出门立刻按灭烟头,快步走了过来:“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魏阳挑了挑嘴角,“这次也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这么见外。”黑皮拍了拍魏阳的肩膀,“有什么事尽管跟哥哥说,聚宝斋虽然不比其他地方,但是人脉还是有的……”   魏阳轻轻嗯了一声,转开话题:“对了,那枚骨阵呢?”   “喏,七叔让我交给你。”黑皮从口袋里摸出了檀木盒,塞在魏阳手中,“他说张小天师可能见过这骨阵,也许不是这枚,但是肯定跟骨阵有点关联。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捏着那盒子,魏阳收紧了手指:“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查查。”   “怎么个查法?”黑皮有些惊讶,他家神通广大的七叔都没查出来呢,阿阳又能查到什么。   魏阳笑了笑:“我小时候似乎见过这东西,只是有些事情忘了,也许回家看看,能想起点什么……”   他的笑容干涩,就像有冰趟过了眼底。黑皮顿时噤声了,他认识魏阳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从没听他说过家乡的事情,连他老家在哪都不知道。会这样的,往往都有苦衷,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触碰的。   叹了口气,黑皮摇了摇头:“那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联系。”   “谢谢明哥。”这次道谢是真心实意的,魏阳并没再说什么,冲黑皮点了点头,又走回屋里。这时第二张固魂符也画完了,在那白光闪动的间隙,小天师似乎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人还在,又低下了头去。   看着张修齐那副十足认真的表情,魏阳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这天他们在聚宝斋呆了很久,直到盒中的朱砂用完为止,也不知画出了多少张符,小天师的动作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迟钝茫然,身上也多出了些冷意。眼见情况好转,魏阳不敢再耽搁,带人离开了聚宝斋,向旁边的公司走去,如果真要回家,他们还要取些东西才是。   然而还没踏进界水斋的大门,魏阳足下一顿,突然拦在了张修齐身前,随着他的动作,几个人从四面围了过来,隐隐把两人堵在了正中。   55不速之客   芳林路临近老城区,向来鱼龙混杂,文化街这种盘古玩倒土货的地方更是半黑不白,碰上什么样的事儿都不奇怪,这么个场面,换个警醒点的人,恐怕还以为是遇上了劫道的,然而魏阳出身并不寻常,又实打实混过一段时间社会,当年爷爷教给他的江湖路数早就被融汇贯通,练就出远超乎年龄的老辣眼光,只是一眼,他就看出围上来的几人来路不对。   包围他们的大概有四五人,长相都很不起眼,穿着也是最普通的民工装,还泛着甩不掉的土腥味儿,然而这些人眼中却带着些阴沉的狠戾感,绝非那些小打小闹的混混可以比拟的,其中两个人已经把手揣进了兜里,看口袋里鼓囊囊的形状,显然是装有凶器。在这几人正中间,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窄脸细眼,面色苍白,头发剃的很短,几乎能露出发青的头皮,加之那副淡漠阴冷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号子里出来的劳改犯。   发现魏阳识破了他们的行迹,这人也不慌张,大大方方冲他打了个招呼:“魏大师和张大师是吧?有点事找您二位,赏个光吧。”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来意不善,魏阳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淡淡说道:“几位朋友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界水斋只是搞环境咨询的,也没什么名气,谈不上大师不大师。”   那中年人挑了挑嘴角,看起来像是扯了个微笑:“咱哥几个不在乎那些虚名,之前日光医院的案子就是两位解决的吧?晋省如今也少见这么厉害的先生了,正巧我们碰上了点事,想找大师帮忙看看,才诚心上门来请。”   一个“请”字落的很重,配上对方锐利的目光,简直就跟威胁无异,魏阳的眉头皱了皱,在日光男科遇到的是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但是他也能肯定,这事打死李柯那老色鬼也不会跟别人提,事关生意和男人的尊严,想从那位皮门精英嘴里套出什么怕是难如登天。因而这群人能够找上门来,很可能不是因为有人说漏了嘴,而是日光男科本来就在他们的关注之中。   这群看起来就不像良善之辈的人,为什么会关注日光男科?三尸虫是有三只的,上尸彭踞掌贪欲、下尸彭跻掌情欲,还有一个中尸彭踬,操控人的食欲,他和小天师已经除去了两只尸虫,那么最后一只呢?   心思无比通明,魏阳立刻就猜到了关键所在,三尸虫寄居的器物来自一座汉代古墓,能够接触到这些葬器的,除了那些不小心买到黑货的藏家,还有一类人:盗墓贼。   这里说的盗墓贼可不是小说里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发丘郎中、摸金校尉,而是一帮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的罪犯。要知道国家虽然取消了文物盗窃罪的死刑量刑,但是挖掘贩卖国家一级文物最高还是有无期徒刑的,能干出这种铤而走险的事,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加之盗墓这行又是进入地下翻死人骨头的勾当,不说胆量,光是装备就不容小觑,雷管爆破那都是最基本的行头,其他违禁武器更是不用提了,偶尔还会有黑吃黑的火并,但凡闹出案子都是大案要案,就让他们带出了份普通罪犯难以企及的狠辣,如今被这群人找上门来,根本就不是“走一趟”能够解决的事情。   而且除了人不对外,这时间也不对,今天情况可不同于往日,齐哥刚刚闹过一次魂不附体,又碰上阴历初三这样的日子,万一再出点什么岔子……然而魏阳还没开口说话,那阴沉的中年人就拿下巴点了点界水斋的大门:“可惜白天两位没回来,我就先把小孙先生请过去做客了,二位也不想让他久等吧?”   听到这话,魏阳心头就是咯噔一下,看来孙木华那小子已经被人抓走了,提前埋伏一天,又抓了人当绑票,这群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然而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过去看看也无妨,但是我们有些必备品还在公司放着,需要拿上东西再走。”   这话一听就是缓兵之计,那中年人摇了摇头:“有什么需要的不如让我们准备,马上就要天黑了,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魏阳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正宗洪武钱也有吗?赤硝呢?还有祖传的风水罗盘。”   那人愣了愣,好歹也是干“文物”这行的,他当然知道这几样东西难找,别说价比黄金的赤硝和千金难求的法器了,光是洪武钱弄起来就麻烦的很,他们这伙人基本不碰唐代以后的东西,明朝的坟就算开了,洪武钱肯定也是不多的,朱元璋那时候不知发什么疯推广纸币宝钞,铜钱就没铸几年,这玩意又卖不上价,他们从来都没存过现货,一时半会上哪儿找真东西去。   看看这位小先生平静的表情,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退开一步。魏阳心头不由一松,肯让步就代表这群人是真需要做法除祟,而且估计状况已经十分危险,那么自己这个“大师”肯定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至少在除掉妖邪前安全无虞。   只要安全了,剩下的事就有转圜余地。魏阳并不犹豫,拉着小天师直接走进了界水斋大门。会客室跟平时没两样,一点也看不出遭了劫匪,茶几上反而放了几杯茶水,应该是孙木华那二货没有认清形势,还以为来了客人想要招待,结果人没招待住,自己反倒被抓,不过那伙人看起来也不想闹僵,应该是没有动粗。   一眼扫过,心中有了底,魏阳快步走进办公室,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风水罗盘,又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赤硝、两串铜钱,之前从孙厅长那里榨来的道具没有用完,他还故意在办公室留了点当摆设,结果还没骗到客户,就要真刀真枪的派上用场了。   拿完这些东西,他快步往大厅里走去,然而脚下不知怎地一绊,带倒了门边摆着的梅瓶,那梅瓶肚大底小,看起来就有些头重脚轻的,哐啷一声直接裂成了几瓣,里面存着的水也撒了满地。这下动静可不小,守在门边的几个人顿时都警觉了起来,魏阳也不由后退一步,紧张的抿起嘴唇。   带头那中年男人看到他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走上前踢开了拦在地上的瓷片,做了个请的姿势:“魏大师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请您去看看,没别的意思,回头一定安安全全把您送回来。”   碰上这种事儿,是个人都要慌乱的,更别说这么年轻的风水先生,他不觉魏阳此时的慌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反而觉得这种样子比故作镇静的平淡要顺眼多了。面对那男人的邀请,魏阳脸上瞬间的紧张再次被平静掩盖,矜持的点了点头:“东西都拿到了,我们走吧。”   说着他也不再停留,拉着小天师就朝外走去,外面此刻已经停了两辆面包车,他脚步只是顿了顿,连界水斋的大门都没锁,直接上了车,车窗玻璃都是黑色不透明的,只听哐哐两声巨响,车门闭合,车厢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显然是有人不想他们知道行车路线。   魏阳也不在乎这个,只是紧紧拉住了张修齐的手掌,低声说道:“齐哥,等会儿到地方了,一定不能冲动,咱们要慢慢来。”   他的掌心有点濡湿,那是之前用指尖抠出来的血水,更多的血珠则顺着指缝滴落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上,这点血印子对来劫人的那群盗墓贼可能毫不起眼,但是明天本省最大的公安头头会亲自登门到界水斋道谢,当看到界水斋的大门没锁、保险柜敞开、梅瓶摔成几瓣、台阶上还有血珠时,只要孙厅长不是个十足水货,肯定会发现出了问题,到时查一查监控录像——这个还真要感谢孙宅男,之前他手贱在屋里装了不少监控摄像头——派人来找他们的几率就大了很多。只要熬过这两天,他们就有很大的逃生几率。   像是感觉到了魏阳掌心的异状,张修齐微微皱了皱眉,面上有了些挣扎神色,他现在的状态不算好,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两魂正在翻滚挣扎,想要脱体而去。固魂符当然有用,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用处并不很大。然而在这样的混沌和挣扎中,他依旧碰了碰魏阳的掌心,把系在脖子上的纱布解了下来,摸索着包在对方的手掌上。   手臂受伤,神智又不算清楚,他的动作其实称不上轻柔,但是魏阳并没有闪避,任凭纱布缠在了他手上,有一股酸楚几乎要冲破鼻腔,他吸了吸鼻子,放柔声音:“等过几天,齐哥你就跟我回家吧,我会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帮你找回那枚丢掉的天魂……再等两天就好。”   轻轻在对方掌心一按,魏阳闭起了眼睛,这次他要帮齐哥担下些担子才行,不过就是个三尸虫嘛,邪佛都搞定了,他还怕这个?面包车七拐八拐不知绕了多远,终于吱的一声停了下来,车门被大力拉开,那个中年男人站在了两人面前:“两位,到地方了,跟我来吧。”   56入瓮   面包车停在了一座小院前,看起来像是城乡结合部的那种待拆迁房,围墙不知拆改了几次,里面的小楼明明是平房结构,上面却加了两三层之高,七扭八歪的不成形状,不远处还有不少类似的房子,估计是某个即将动迁的城郊村。没有给魏阳观察的时间,那中年人直接带两人向院里走去。   屋子里的布局也跟普通民居没什么两样,土得掉渣还又脏又乱,根本看不出犯罪团伙老巢的架势,一楼正对大门的沙发里窝着几个人,看起来神情都有些萎靡,啤酒瓶子和烟头扔的满桌都是,见到那中年人进来,其中有个正在吸烟的汉子立刻掐灭了烟头,走上前来:“苗叔,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俩就是请来的先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怀疑,毕竟魏阳和张修齐两人都太年轻,身上还有伤,看起来并不怎么可靠。那个姓苗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也回来了?算了,这几天待在家里别乱走,当心被雷子看到了。”   “雷子”这词在黑道里专指警察,魏阳耳朵好使得很,听到这话心中就是一凛,能被叮嘱这种话的,十有七八是在榜的通缉犯,看来这个组织牵扯的事情可不少,绝对不好糊弄。   听到这句嘱咐,那汉子哼了一声:“老头子都成那样了,我还能在外面晃?曾叔你别担心,等处理完这事儿我就走,而且这边也需要有人看着不是,万一有人耍花招……”说着他的瞟了眼魏阳,目光里带出了些阴冷。   魏阳并没有接他的目光,而是开口向姓苗的问道:“小孙在哪儿?”   “孙先生在隔壁屋里休息呢,我已经找人带他过来,两位大师不如先去看看病人?”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是话里话外根本没有半点放人的意思,魏阳眉头皱了皱,拉着张修齐走到了沙发旁,往上面一坐,淡淡答道:“不急,先等见着小孙再说吧。”   这架子可就有些大了,屋里几人脸上都有些变化,站在苗叔身边那人更是横眉怒目:“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魏阳冷哼一声:“邪物作乱应该是在深夜吧?现在才刚到酉时,急什么,先让我见到了人再说。”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硬气,但是更让几人吃惊的则是“深夜发作”的判断,这些天的确是每到夜里就会出现诡异现象,已经闹得他们好几天不得安生了。要知道这帮人虽然心狠胆子大,但是毕竟掏坟摸尸的事情做多了,碰上这种邪性事儿怎能不胆边生毛,现在老大又是这么个德行,再闹下去人心可都散了,哪还能做得成生意。   姓苗的立刻伸手拦住了同伴,又冲屋里几人使了个眼色,才答道:“魏大师先在这边坐着,等会儿孙先生就到了。”   说着他也不待其他人搭腔,带着几个手下就退了出去,关好房门,才对身边那男人说道:“小伟,这俩人的确有些来头,之前日光男科那边的事情就是他们解决的。”   怕他搞不清情况,苗运还详详细细解释了一番。这次出事就出在一座东汉墓上,当初是他大哥,也是组织里的老大王镗亲自带队掘的坟,事后墓里的葬器分几波流了出去,赚了不小一笔,但是家里就闹起了鬼,不但下墓的好手死了两个,就连王镗本人都中了邪。   这一下可非同小可,苗运立刻通过渠道打听之前流出去的赃物下落,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他们亲自脱手,但是多多少少能够打探到一些买家的信息,最后就让他们查到了日光男科头上。虽然李院长藏的严实,但是那边毕竟人多口杂,还是传出了些闹鬼的消息,后面有大师来施法的事儿也不胫而走,经过一番勘察,苗运才确定上门为他们除祟的是界水斋的两位大师。   虽然惊讶于这两位“大师”的年轻,但是事到临头,眼看大哥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把二人直接“请”上了门来。不过走了一路,又加上刚才那番话,苗运心中倒是有了几分相信,什么都不说,这两人的气度风范真得没话讲,怕是只有这样临危不惧,才能对付那些妖魔鬼怪吧?   听了苗叔这番解释,王伟还有些将信将疑:“那这俩人要是真管用,还要‘处理’吗?”   他们这行毕竟是干盗墓的,万一再碰上这样的事情,多一个后手也是好的,真把大师处理了,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苗运唔了一声:“先看看能不能治好大哥吧,要是真管用,再想怎么控制住人。”   这话一出,王伟心中立刻有了底,这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反正手上的命案也不止一条了,再多几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低低嗯了一声,王伟应道:“我懂了,苗叔放心,今晚我会找人在小屋外守着的。”   看大侄子没有冲动上火,苗运也放下了心,这次毕竟还是救人要紧,如果跟两位大师闹僵可就不妥了。拍了拍王伟的肩膀,他那张阴沉的脸上也露出点笑模样:“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别太担心,好好去外地躲段时间,咱家可就要靠你挑这担子了。”   两位罪犯在外面温情脉脉,屋里魏阳也终于见到了想要见的人,只见孙木华颤颤巍巍被两个人压了进来,一见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人,这小子眼泪差点没飚出来:“阳……阳哥,我,我给你惹麻烦了……”   “别怂啊,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老子交代。”魏阳唇边露出点苦笑,这二货形象虽然惨了点,但是明显没有受伤,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不过这次的事情,还真不怪孙木华,而是之前他太不懂收敛,这就是所谓的怀璧之罪,如果跑出来斩妖除魔的是三僚村的曾先生、玄照寺的痴智大师,甚至只是龙虎山下来的张小天师,恐怕都不会碰上这样的待遇,但是界水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不入流的腥盘子罢了,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惹上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只会给自己招来祸端。如果单纯是利用张修齐,当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做了。   耐心安慰了孙宅男几句,苗运就带着人走了进来:“魏大师,现在确定我们没有恶意了吧?咱们去看看病人吧。”   这次话里可就没了征询的意思,魏阳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凝沉:“不瞒苗先生,我和师兄刚刚出了个大任务,现在都有伤在身,说实在的对邪祟没什么把握,如果你能等上两天,待到初五……”   “等不及了。”苗运直接打断了魏阳的托辞,“而且两位受了伤,这不还有个孙先生吗?”   话一出口,孙木华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魏阳皱了皱眉:“小孙只是个打杂的,并不懂这些。”   “那就让他打杂好了,你们准备了那么多家伙事儿,总要有人用才行吧?”苗运唇角浅浅的纹理抽动了一下,冷笑一声,他可不想给这位大师留下任何借口,眼看大哥都出气多进气少了,哪还敢耽误时间。   魏阳看起来有些犹豫的捏了捏拳,最后才扭头对孙木华说道:“木头,之前你跟我们一起出过任务,这次一定要听我指示,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孙木华张了张嘴,差点没反驳出声,他之前千求万求也没求来一次围观的机会,怎么就出过任务了呢?然而他毕竟也是老神棍的崽儿,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骗术上的东西,顿时反应了过来,闷不吭声的闭紧了嘴,点了点头。   看到孙木华听懂了自己的话,魏阳心头不由一松,他其实要的正是这个结果,把木头扔在这群人手中就是个肉票的命,还不如带在身边更安全,等到孙厅长来了,也更好解救他们三人。不过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想些办法才行。   心中念头急闪,魏阳面色不改的冲苗运点了点头:“那就请苗先生带路吧。”   所谓的“病人”还真在小楼里藏着,不过是放在了四楼拐角处的一个房间,可能是怕妖邪动静太大,才选了个偏僻角落安置人,推开房间木门,一股刺鼻的味道就铺面而来,魏阳牙关一紧,站住了脚步。   实在不怪他心理准备不够充足,只见屋里唯一那张大床上躺着个人,或者说像是人形的物体,脓水一般的黄液从那人的脸上渗出,滴滴拉拉流满了面颊,腹部鼓掌挺出老高,身材却瘦削的似乎只剩一把骨头,除了零星的喘气外,这人简直就像尊快要融化的蜡像似得,整个房间都散发出一种酸腐发臭的味道,让人为之却步。   然而魏阳停下了脚步,张修齐却没有,他甚至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受伤的手臂垂下,拔出了腰后的匕首。魏阳顿时一惊,拉住了他的衣袖,这个动作似乎也唤回了张修齐的神智,他扭过头,眼中没有跟着的那帮人,只映出了魏阳一人的身形,那道被激起的杀意渐渐冷凝下来,他反手握住了魏阳的手腕。   “尸傀,小心。”   57尸傀   尸傀?不是三尸虫吗?魏阳心头一惊,背后立刻密密麻麻冒出层寒栗,光看小天师的表情就知道床上躺着的那玩意不好对付,然而此时前狼后虎,那群盗墓贼可还在门口盯着呢,哪容得他多想!   神色丝毫未变,他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了身旁的孙木华:“木头,去把赤硝洒在门边,以防邪气外泄。”   这时孙宅男双腿已经开始打摆子了,脸色也变得蜡黄,看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相,魏阳可没时间安慰他,直接把东西塞过去后,肃然看向站在门前的匪首:“苗先生,这人发作有多长时间了?”   苗运的脸色十分难看,刚才张修齐的话他也听到了,“尸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此时魏阳发问,他咬了咬牙:“快一周了,之前情况还没这么糟。”   魏阳皱了皱眉:“只有一周?那之前是不是还有人出现过类似状况?”   “有,死了两个。”苗运面色更难看了,“但是跟大哥不太一样,那俩人一个突然暴饮暴食撑死了,另一个则是发了狂。”   魏阳心头顿时一松,还有撑死的,那说明这事情依旧跟三尸虫有些关联,他心思变得奇快,紧紧追问道:“这些受牵连的人是不是都下过墓,还摸过尸体?那墓穴年份是不是在两汉之前?”   这两问可谓问到了关键,苗运额角的汗滴都渗了出来:“……没错,是座东汉墓,死得的那两个下了墓,我大哥清理的土货。”   这下就对上了!前两只三尸虫都是出自汉墓,因而这群盗墓贼肯定是碰上了中尸彭踬,但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尸虫发生变化,才会出现齐哥所说的“尸傀”,魏阳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冷声说道:“这次你们的确是惹大麻烦了,我说日光医院那边怎么出现邪祟,只是现在煞气已经在这人身上成了气候,根本不像日光那边能够轻易除去……”   他沉吟了片刻,干脆果决的说道:“你们去准备一些朱砂和白糯米,一只九斤以上的大公鸡,最好是土产九斤黄鸡,还有从地下引来的活水,如果有杀生刃的话,最好也来几把。”   “杀生刃?”前几样苗运都能听懂,但是杀生刃是个什么玩意?杀过人的刀?   “就是从墓中挖出的兵器,最好是开过刃杀过人的古刀古剑,杀的人越多,刀剑所含的煞气越浓,对于除祟最为管用。”魏阳答得认真,而且这次还真不是蒙人的,杀生刃本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法器,就像张小天师从不离身的那柄,虽然不知道短剑来历,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保养良好的古剑,之前痴智大师也曾说过,让他印象极为深刻。盗墓贼手里可能没有洪武朝的铜钱,但是这种能卖上价钱的刀剑却未必没有。   苗运顿时就醒悟过来,不由看向张修齐手中持着的那柄匕首,此刻天色已经暗沉,屋里也没开灯,但是那锐利的刀锋反射出幽幽寒光,似乎根本不受夜色影响,散发出森然凉意。从没想过墓里掏出来的刀剑有这个用处,苗运点了点头,心底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给自己也留几把防身了。   迎门杵已经全部扔下,魏阳轻易分辨出那几个匪徒脸上的表情变化,紧跟着就砸下另一坎子:“这几天你们之中还有谁碰过这人?邪气可是会传染的,所有接触过这人,特别是碰过他脸上黄水的人,一律找个地方圈起来,回头除了邪祟我们再去帮他们破煞。还有小院里有多少没破过身的初哥,如果生辰八字合适的话可以在外面守着,凡是沾过女人的,统统给我避开。”   刚才那几句话只是让这群匪类心生忐忑,这次话一出口,门外站着的人哗啦一声退开了大半,就连苗运都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手指:“要是碰过女人了呢……”   魏阳眉头皱起来了:“今天可是阴历初三,三魂七魄最为动荡,沾过女人,尤其是最近几天碰过的,绝对不要靠近小楼,剩下那些也要好好检查四柱八字,不能有阴性才行!”   他说话的声音极为严厉,在场众人心中全部都打起了鼓,都是些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不近女色,今天上午还搞女人的都不在少数,有些人直接就伸手往脸上摸去了,像是怕自己脸上也沾有那种要命的黄水,还有两个这几天伺候大哥吃喝拉撒的,脚都快软了,嘶声冲苗运喊道:“苗哥,我们可怎么办!”   苗运毕竟也是犯罪集团的二把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魏大师放心,您说的我们会尽快核实一下的,就是我这大哥,还有救吗?”   魏阳沉吟了片刻,才开口答道:“现在不好说,还要看看这尸傀的道行。”说着他朝一旁还在发傻的孙木华喝了道,“木头,还不快去赤硝撒!沿着门窗的墙边撒上一圈!”   这一嗓子惊得孙木华直接打了个寒颤,差点没把手里的纸包扔在地上,但是他再怎么宅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最后干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哆哆嗦嗦打开了纸包,往门口撒去,谁知那些红色粉末刚刚落在地上,床上躺着的王老大身子猛然就是一颤,掩在被子下面的鼓胀肚腹开始蠕动起来,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破膛而出。   只听轰得一声,围在门口的人顿时退开了一大半,就连那个孝子王伟脸上都忍不住发青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半夜才开始折腾的吗……”   魏阳面上也有点变色:“不好,这里阴气太浓,谁身上有忌讳的,赶紧给我下楼去!苗先生,我要的那些东西……”   “我马上派人送来!”苗运的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冲身边那群人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都赶紧给我下去!”   有了头头这句话,那群人哪还敢停留,转头就往楼下冲去,王伟好歹胆气足一些,硬梗着脖子说了句:“我要留下!操,老子也几天没碰过女人了,怕个球!”   魏阳皱了皱眉:“你是这人的亲戚?”   “他是我老子,怎么了!”王伟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大声喊道。   “亲血相吸。”魏阳答得十分冷静,“尸傀算是鬼胎的一种,发作起来最容易祸害亲人,你要想留下也行,但是至少要糯米汤洗过手脚,再用鸡血淋身。”   苗运顿时抓住了王伟的胳膊:“伟子,别冲动!先跟我下去准备一下,等会再过来就好。”说着他冲魏阳点了点头,“魏大师,我们先去准备东西了,这边……”   “我和师兄也要做些筹备,而且也要先观察下他发作起来是个什么状况,才好对症下药。你们去准备吧,等会再上来就行。”   看魏大师答的有条不紊,苗运心头的忐忑才终于压下了点,反正就算不守在门口,楼下也有一堆人呢,还怕他们逃了?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犹豫,干脆拉着王伟就朝楼下走去。   眼看那些匪徒一个个离开了四楼,魏阳一个箭步冲到了孙木华身边,塞给他一串铜钱:“挂身上!这个能辟邪。”又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的纸包,沿着门口细细密密撒上了一道,才抬头向床上那具“尸傀”看去。   这时那人形怪物反而不怎么动弹了,像是被阳气激出来的动静又消褪了大半,魏阳顿时呼出口气,他给孙木华的哪里是赤硝,不过是一包最普通不过的朱砂粉,还是界水斋加料的特制产品,就怕一个不小心用错了法器激起什么变故,幸好这点粉末没弄出大问题。现在终于把那些匪徒支开了,他不再犹豫,一把拉住了小天师的手臂,低声问道:“齐哥,这尸傀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三尸虫作乱吗?”   被那只手抓住,张修齐体内的躁动立刻就平息了几分,缓缓把匕首插回刀鞘,他一字一句答道:“是彭踬,也是尸祟。”   魏阳顿时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养成三尸虫的那具尸体也出问题了,才会出来作祟,生成什么尸傀?”   张修齐点了点头:“彭踬发狂,尸祟附体,寄在腹中,大凶。”   能让小天师说出大凶的东西可不多,现在痴智大师也不在,身边还有这么些逼着人除妖的歹徒,魏阳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句关键:“那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肚里的东西赶出来呢?最好让外面那些王八蛋吃些苦头的法子……”   张修齐冷峻的面孔显出了一丝迟疑,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那是,禁阵。”   58布局   禁阵是什么东西,魏阳完全没听说过,但是不难猜出其中含义。有真本事的法师们如果都跟那个密教妖僧一样肆无忌惮的施法,这世间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了,别说颠覆王朝的大招,随便来个什么逆天改运、招魂驱鬼的法术,都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因此那些传授尖货的门派,肯定会设置些禁忌或门规来限制弟子,若是不想被清理门户,就要乖乖遵守规则才行,尽量不伤及良善。   想来龙虎山上的“禁阵”也是类似道理,其实遇到真正的危险关头,未必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但是小天师是那种会“变通”的人吗?他怕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因而听到这句话后,魏阳立刻就改了口风:“既然是禁忌就别用了,咱们再来想其他法子。齐哥,这家伙还能救回来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不能。”   想来也是,之前那个开发商带了存有上尸的玉蝉就跳了楼,下尸折腾的整个医院都鸡犬不宁,现在这中尸都害死两个人了,又闹出什么“尸傀”,显然不是能轻易搞定的玩意。其实这种犯罪集团魁首能不能救回来魏阳根本就不关心,但是如果等会除祟牵动了什么要害,直接把人搞死,他们想脱身可就难了,怎么说也要坚持到明天才好。   费力思索了一阵,魏阳郑重说道:“齐哥,不管你多想除妖,今天怕都要忍忍了,眼看就要天黑,你剩下的两魂绝对不能再出岔子,我会想办法给你找出时间稳固魂魄,至于这里的妖邪,咱们看看情况,能不能白天或是明日再来处理。”   这种在别人监视下偷天改日的小动作绝不是那么好做的,更别说晚上尸傀闹腾起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德行,风险依旧不小。然而如果不试一试,他根本没办法安心,自己和孙木华只要撑到警察来就好,但是小天师呢?万一因为除祟把剩下那两魂也弄散了,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后悔。   张修齐低头看了看抓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因为紧张,魏阳这时已经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了,握力跟铁钳相差无几,连腕骨都传出隐隐痛感,当年也有人这么抓过他,用一只更大的手掌。被邪气激起的那股杀意不知怎地慢慢散去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模糊的眷恋,他能听出魏阳语气中的恳求和郑重,他也该答应下来。   见张修齐默默点了点头,魏阳心头的大石顿时就落地了,他可是见过小天师不顾一切杀妖怪的场面,然而今天真不是时候,每次斩妖除魔之后都是张修齐魂魄最不稳固的时刻,而今天正巧是阴历初三,他真不敢想如果小天师贸然冲了上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松了口气,魏阳继续问道:“那齐哥你在初三这晚一般是怎么固魂的,有什么特殊准备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没有。平卧叩齿。”   魏阳一怔:“只躺着就行了?不对啊,你每天不都是平躺着睡吗?”   “日日拘魂。”张修齐答得天经地义,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魏阳的心脏却扭了一下,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修齐那规规矩矩的棺材板睡姿不是因为教养,而是因为必须,对于这个丢了魂的小天师而言,生存需要压倒了一切,哪怕那些古怪习惯会让他显得木讷可笑。   按捺住鼻子冒出的酸楚,魏阳扯了扯嘴角:“好,等会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有机会拘魂。”   张修齐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后抽出了样东西,递了过来:“杀生刃,用这个。”   他拿出的是一柄短刀,刀鞘应该是乌木的,上面花纹都被磨掉了大半,刀柄上缠着一层红绳,也显出了老旧色泽,整把刀看起来毫不起眼,然而魏阳却见过无数次,甚至每天晚上睡觉都能看到小天师把这把刀藏到枕下,这么个从不离身的法器,就这么交给了他?   喉中一噎,魏阳把刀推了回去:“齐哥,我跟那人说的话都不是当真的,根本用不到杀生刃,再说我身上不是还带着你爹做的符玉嘛,不会有事的。”   张修齐明显露出了点困惑,他根本分辨不出魏阳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但是对方的拒绝之意却明显得很,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黄符,塞了过去:“押煞、破秽,收好。”   两张符箓都是正经的龙虎山真篆,放在市面上万金恐怕都难求,然而张修齐就这么塞给魏阳,像是递给他两张手绢似得。看着小天师眉宇间淡淡的担心,魏阳没说什么,接过黄符就收在了兜里,视线一转,他冲还蹲在旁边的孙宅男喊了一声:“木头,给我过来。”   这时孙木华终于有点缓过劲了,今天又是被绑架,又是真见鬼,实在让他脆弱的小心肝有些承受不住,看着床上那诡异人形物体快要融化的脸,和那不断抽搐蠕动的大肚子,简直弄得他快崩溃了,也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正经的叶公,甭管平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多好奇,见到实物都只有吓尿一途。   听到魏阳喊他,这二货眼泪又快下来了:“齐哥,这铜钱是不是这么带……”   “别废话,给我过来。”对于这小子,魏阳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吩咐道,“今天咱们可要好好配合一下,帮齐哥争取点时间,你给我留心记好了,咱们要这样……”   楼上魏阳低声和小跟班商量着计划,楼下王伟却有些焦躁起来,把湿漉漉的脚从糯米水里拽了出来,咣当一声就踹翻了水盆:“苗叔,他们这群人是不是在装腔作势啊?还用糯米洗手洗脚,这他妈像是除妖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苗运这时也泡好了脚,拎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当年我认识的一个老叔也说过墓穴不能随便发,尸首更是不能碰,但是我们哥几个根本没人信。现在可好,大哥直接就中了邪,连是从哪儿出的毛病都查不到。而且这糯米还是很有说头的,老一辈都说能拔毒驱邪,也许糯米水也能清洗晦气吧。”   苗运的话里带着安慰,但是底气多少也有些不足,这辈人里哪还有什么敬神远鬼的传统,然而当笑话听的东西突然变成了真事,怎能不让人畏惧。那位魏大师说得一板一眼,看起来像是有两把刷子在,这种时候,还是听专业的没错。   心底暗自给自己打着气,他弯腰从桌上捡起了一把短刀,这时茶几上已经放了三四把长短不一的刀具,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品,这些东西销路向来很好,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管制品,但是喜欢摆两把“神兵利器”在家装逼的冤大头不知有多少,也亏得下面有两个兄弟对刀剑感兴趣,才在家里存了些,要不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能用的东西呢。   掂了掂手上的短刀,他冲旁边的手下扬了扬下巴:“去把收来的鸡拎来,咱们先杀两只试试看。”   他们所在的地方可是城郊村,村里一大半都是未脱产的农民,养鸡养鸭的还真有不少,换几只大公鸡也不算太难,底下人的动作都挺迅速,已经先拎了三五只回来,至于真正的九斤黄,还要再花些功夫挑拣才行。   不一会儿,公鸡就送到了,还是只鸡冠都没长齐全的童子鸡,苗运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直接手起刀落划破了鸡脖子,那小公鸡浑身一阵乱颤,根本就没死透,鲜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姓苗的也不嫌污秽,直接提着鸡翅膀朝王伟撒去,斑斑驳驳的鲜红血浆黏在了那人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凶杀案一样,瘆人又恐怖。   然而在场这些人拿回在乎这个,帮大侄子撒完鸡血之后,苗运又切了只鸡给自己身上也浇了点,这时候买朱砂的人还没回来,但是杀生刃、大公鸡和白糯米都准备齐全了,眼看时间也不早了,苗运把手里的短刀扔给了王伟,沉声说道:“这把刀沾过鸡血,还是你留着吧,说不好还能派上用场,咱们上楼去。”   有了苗叔这句话,王伟脸上的狂躁终于也收敛了点,把短刀往裤腰里一别,跟着就往楼上走去。这时四楼似乎也开了灯,隐隐绰绰的昏黄灯光透过楼梯的间隙飘散而下,拉长了众人的背影,看起来就跟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中似得,苗运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想到了屋里那个半人半鬼的大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几天老大闹的似乎更凶了,晚上还会吐黑水,挠床板什么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就跟怀了孩子一样,难不成那所谓的“尸傀”真是一种鬼胎?如果被那鬼物开膛破肚,还能有活路吗?而且万一那猛鬼真的降生,会不会报复他们这一干盗墓的家伙,就跟那埃及的什么法老诅咒一样……   踏上了四楼的楼梯口,苗运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踩上了最后一阶阶梯,然而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后,他嘴巴一张,忘记了言语。   59守夜   只见四楼那间屋子已经全完变了个模样,几道艳红的细线沿着大门铺展开来,不但封住了门口,还在地上画出个奇形怪状的符号,门梁和窗棱都贴上了黄符,看起来像是典型的道家符箓,画符用的朱砂红的发黑,像是涂了层干涸的血水。屋里没有开灯,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根蜡烛,正对大门点燃,火苗忽明忽暗,像是被看不见的鬼怪吹动,由于外面开着灯,被光线一衬,房间中的黑暗就越发浓重,火光摇曳,映衬出床上那微微抽搐的模糊人形,更显得几分鬼气森森。   三位大师此刻则陷入了昏暗之中,连面孔都看不清楚了,其中一个正低头摆放着什么,另两个则坐在一旁,动也不动。这情形诡异的让人不得不为之心惊,苗运背后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只觉得周身一阵发凉。   像是察觉了几人的身影,那个摆放东西的人站起了身,快步朝门口走来:“都准备好了?先把朱砂和糯米拿来!”   来人正是魏阳,刚才故作平淡的脸上已经多出几分焦急,一旁的喽啰听到这话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把东西搬进屋,他却眉头一皱,低喝一声:“小心!别踩坏地上的符阵!”   这声喊吓得那喽啰都快尿裤子了,门也不敢进了,赶紧伸长手把东西递了过去。魏阳接过后扫了一眼,又皱起了眉:“怎么只有糯米,朱砂呢?”   苗运这时终于也找回了声音:“朱砂不太好找,已经派人去买了,公鸡收来的都是些小鸡,九斤黄还没弄到,不过应该很快……”   魏阳冲他摆了摆手:“也罢,等会儿朱砂到了,你派人在院里撒些,再沿着这间房画个圆,把房间整个圈起来,以免邪气外泄。至于九斤黄,找来后先不要拿上来,等我需要了就把鸡杀了,直接取热鸡血来就好,不要在楼上杀鸡,以免灭阳冲撞了邪祟。”   苗运听得认真,一旁的王伟却有些难奈不住了,直接问道:“怎么屋里不开灯!点蜡烛是想干什么,装神弄鬼吗?!”   魏阳的声音一下变冷了:“想要捕捉邪祟的踪影,唯有天然光线才行,今天没有月亮,除了蜡烛还能用什么?我这边只带了几根香蜡,你们在找点普通蜡烛去,用完了就能续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肃然,王伟张了张嘴,强撑着又转了个话题:“那俩人呢?他们怎么就坐在地上了,难道不跟你一起施法?”   “他们正在施法,镇压屋内的邪气。”魏阳压低了声音喝道。   在他身后,孙木华正蜷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一手还高高举着,拇指在各个指节游走,这动作不少人看起来都觉得眼熟,电影里道长们施法可不就是这么掐诀的嘛,然而这些盗墓贼里没一个懂道术的,当然看不出孙宅男根本就是乱掐一气,摇曳的烛火也让他颤抖的身形不那么明显了,反而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沉稳。   一旁张修齐则盘膝而坐,摆出了正经的五心朝天打坐姿势,拘魂术也可以入定施展,魏阳当然不会让他浪费时间。只不过那条身影太过冷冽,只是安静打坐,似乎也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   王伟一阵哑然,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面对魏大师如此严肃的表情,那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苗运赶紧拉住了大侄子:“都听魏大师安排!那我们现在能留在这边了吗?”   魏阳略一沉吟:“报上你们的生日,要阴历的。”   这群盗墓贼九成九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平常倒是都记得阴历生日,立刻一个个报了出来,魏阳伸手朝几人身上点了点:“这三个不行,四柱含阴,容易被邪气侵体。这两个还成,苗先生你虽然八字有些过轻,但是毕竟浸了鸡血想留还是可以的,至于这位……”   他的目光在王伟身上打了个转,微微摇了摇头:“想留下我没意见,但是一定要屏住呼吸,尽量别说话了。”   这话听得王伟火冒三丈,然而苗运却买账得很,小时候他家人也给他算过命,说他八字轻,所以后来跟大哥合伙,他才走了幕后道路,根本没下过墓,现在想来,如果自己没这个顾忌直接去挖坟,怕是比大哥中招还要早吧。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对身边几个人下了命令,把不让留下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瞥了眼被留下那两人惶恐的神情,魏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然能分辨出到底谁怕谁不怕,又有谁想留下,谁巴不得赶紧走人,现在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把那些胆子大的赶下楼去,留下些胆小的守门,这样半夜尸傀发作起来,这群人吓破胆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关心他们这边怎么施法。只是这两个头目恐怕是支不开的,还需要再花些精力搞定才行。   心思转了一转,魏阳转身就朝屋里走去,手中也不停歇,大把的糯米洒在了地上,几乎盖住了屋内所有地面,撒完之后他认真又检查了一遍,才又走回门口,朝苗运伸出手:“杀生刃呢?”   苗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看起来像是明代制式,但是刀鞘、刀柄上已经锈迹斑驳,品相十分糟糕。他把刀往前一递:“这玩意是卖剩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魏阳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抽刀一看,好嘛,刀刃上都崩开口子了,整把刀灰扑扑一片,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名刀。知道这盗墓贼肯定是不舍得把好东西亮出来了,他也不怎么在意,把刀往刀鞘里一收:“你们在外面候着吧,等到午夜再看看情况。”   说完他理都不理两人,转身就坐在了张修齐身旁。   现在离午夜可还有三四个小时呢!王伟张嘴就想骂人,苗运眼疾手快把他拖到了一旁,低声说道:“那可是你老子!人家大师想谨慎点来,你冲动个什么。这事跟治病看医生一样,还要听大夫怎么说。”   眼中的凶光毫不掩藏,王伟面色不善的盯着那黑洞洞的房间:“妈的,要是这几个孙子救不回老头子,看我不把他们沉到江里去……”   然而嘴上说的凶,王伟照样也不敢贸然行动,万一坏了除祟的大事,谁能负起责任?金刀大马的往走廊里一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里的动静。苗运则又上下楼跑了几趟,弄了些蜡烛、线香上来,朱砂和九斤黄最终还是买到了,在小院里细细密密撒了一遍朱砂,又把公鸡准备妥当,他才回到了四楼。   这时距离零点也没几分钟了,看着明亮了许多的房间,他的心脏再次突突跳了起来,之前发作的动静王伟是没见到,但是他可是整整看了一周呢,想起那个场面就不由毛骨悚然。这次有两位大师在,情况会不会好点?   正想着,一声高亢的鸡鸣突然划破了夜空,如同尖锥刺入心间,苗运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定下神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乡下人都知道,所谓鸡叫三遍,就是指鸡群会从子夜时开始叫,一直到黎明共啼鸣三次,现在离半夜只差几分钟,也算不上奇……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了,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直的站在原地,在他身边,王伟也瞪大了双眼,一直带着怨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只见两人面前那间灯火摇曳的房间中,原本安安静静平铺在地板上的铜钱嗡的一声全部竖了起来,开始原地滴溜溜打转,雪白的糯米被钱身碰撞,如同碎雪一样四散弹开,让那些疯狂的钱币越发可怖。   这奇景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别说是人为,就算电视特效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效果吧?正在这时,床头放着的几根蜡烛突然爆出长长火花,又嗤地一声全部熄灭,在一片昏暗之中,不知是谁失声叫了出来:“老……老大!”   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形动了,不是刚才那样轻微的抽动,而是把大半个身子都扭了过来,一双犹如鸡爪一样干枯的手掌紧紧勾住了床沿,撑起躯干。他脸上滴落的黄水也更多了,甚至隐隐能看到腐肉从面皮上脱落,然而这一切都没能让他露出丝毫像是人类的表情,那张干瘦干瘦的脸上只剩下让人头皮发凉的狰狞诡笑。   苗运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背脊重重撞在了走廊的栏杆上,之前大哥也闹过邪,但是从没像今天这么夸张啊!在他身边的王伟反而踏前了一步,高声叫道:“要拿鸡血上来吗?我现在去拿!”   “不!”魏阳的牙关咬得死紧,牢牢抓住了手中的短刀,他是想过尸傀闹腾起来的样子,但是绝对没想过它会这么邪性。   其实屋里这些,不论是糯米还是蜡烛,抑或门上的黄符、地上的朱砂全部都是骗人的障眼法,唯有床前围着的那一圈铜钱和铜钱周围撒着的赤硝有些用处,剩下的就是符玉和齐哥给他的那两张押煞、破秽的龙虎山真篆了。只要熬过了今夜,明天不论是齐哥稳固了魂魄,还是孙厅长带人找上门来,这事情都会好办很多,唯有今夜,绝对不能出现纰漏!   厉声喝止了王伟的探问,他一把抓住了身旁孙木华的手臂,把他将要脱口的惊呼按了回去,遇煞时是不能大声呼救或者喘息的,人皆有阳,而大部分阴物、丧物最爱吸取、攻击那些阳气,越是厉害越是如此。孙宅男已经抖的跟筛糠一样了,但是左手依旧颤巍巍的捏着指印,尽职尽责伪装成正在施法的样子,可是他伪装的再好,床上躺着的那位也不会在意,它干枯的颈子咯咯扭动了一下,用上翻的眼白缓缓扫过了众人,这段时间简直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所有人顿时都噤若寒蝉,就连王伟都抿紧了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那怪物再次动了,胳膊一垮,硕大的肚子压在了床沿上,一阵剧烈的蠕动蔓延过整个躯体,它张开了嘴巴。   60惊魂   屋里的烛火齐刷刷闪动了一下,焰心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拂过,明暗不定,堪堪欲灭,然而在这微弱的光线下,魏阳还是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情景,只见一条细弱纤长的黑绳从那人形怪物嘴里探了出来,看起来足有一米上下,蜿蜒蠕动,像是某种腔肠动物探出的触手。   他的心脏也砰砰跳了起来,三尸虫虽一体而生,但是形状各异,贪虫如圆、色虫如镰,而那掌管食欲嗔念的欲虫,恰似一根长长细链,能缚住五脏六腑,让人脱困不得。这条黑绳,是中尸彭踬,可是齐哥不是说中尸已经跟尸傀混为一体,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魏阳心中惊疑不定,外面守着的几个人更是面色大变,王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短刀:“苗叔,那……那是什么玩意?”   苗运的脊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我不知道,之前没见过啊,怎么突然多出……啊!”   他惊叫了一声,就在目光注视之下,那条细长的黑绳缓缓垂落在地,蠕动着向前爬去,在它正前方,正是一枚旋转着的铜钱,烛火斑驳,映衬的那枚铜钱像团小小风璇,似乎能把周遭一切推拒隔离。那黑色的细绳并不在意被铜钱弹开的糯米粒,只是悄无声息的抬起头来,如同蓄势待发的蛇信,嗖的一声向铜钱扑去。   它扑的极快,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然而还未碰到铜钱,又像被烫到了一样,又飞快的撤身而退,空中散发出一股像是灼烧毛皮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腥膻,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不由一松,然而那黑绳并不停留,只在地上蠕动了片刻,就再次朝铜钱扑去。   房间渐渐响起古怪轻嘶,如同水珠落在热锅上的声响,被那黑绳不断撞击,铜钱似乎转的也越来越慢了,摇摇摆摆,不知何时就要滚落在地。王伟哪里还能安耐得住,又踏前了两步,冲魏阳高声叫道:“你们怎么还不杀了那东西!快动手啊!”   魏阳没有吭声,只是默默从怀里取出了两张黄符,之前铲除那两只三尸虫的动静他还记得呢,就算齐哥当时受了伤,也花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就凭他这点三脚猫准备,想要除掉彭踬根本没有可能。不论这个铜钱阵能坚持多长时间,他总要等到阵破了再说。   然而魏阳心底如同明镜,守在外面的匪徒们可不清楚,王伟的双眼变得赤红,盯着床上不断颤抖的身影,牙都快咬碎了。此刻王镗那张枯瘦的面颊已经看不出什么人形了,一截紫黑的舌头垂在唇边,黏稠的黄色液体淅淅沥沥顺着口唇滴落,溅湿了身下的床铺,他那鼓胀的肚子也不安分,一颤一颤的收缩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翻滚,即将破膛而出。   “艹伱妈!”又看了那黑绳半晌,王伟突然暴喝一声,转身朝楼下冲去。   苗运吓了一跳,赶紧对身边跟班说:“快去拦住他,别让那小子做什么蠢事!”   说着他的目光也朝魏阳那边看去,心底就跟打翻了调料瓶一样,满心不是滋味,如今怪物都现身了,魏大师怎么还不动身除妖?就连那个原本掐诀的小子都不动弹了,三个人就跟泥胎木偶似得,这情形,不会是想阴他们一把吧?然而不论心底怎么揣测,如今他都不敢贸然开口催促,万一打搅了法事,出了岔子算谁的。   内心焦灼不堪,但是苗运依旧强撑着站在门外,看着那条黑绳继续攻击铜钱,这时楼下突然又传来一声鸡叫,更加凄厉,如同垂死挣扎,他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了件事,暗道声不好。不出所料,片刻之后,一股血腥味从楼梯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蹬蹬的上楼声,王伟又从楼下冲了回来,手里端着一海碗热气腾腾的鸡血,满脸杀气,大步朝门口冲去。   “伟子!”苗运又惊又怒,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干什么呢你!大师说现在不用鸡血,你……你别冲动!”   “冲动?我冲动?叔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几个小子分明是想害死我爹啊!艹他娘的,你不来,我来!”说着,这浑人手上一使尽,把苗运甩到了一旁,两大步直接跨过门口的朱砂线,闯进了屋里,手上一挥,一大碗鸡血撒了出去!   这番变故来得太快,魏阳根本来不及反应,鸡血已经哗啦淋在了床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那铜钱和黑绳同时被泼了个正着,铜钱咯的一声停了下来,旋即应声而倒,如同连锁反应,所有转动着的铜钱同时跌落在地,跟焊在了地上一样不再动弹。而那黑绳则像触了电一样疯狂扭动了起来。   “快住手!”魏阳心里咯噔一声,喊出了声来。鸡血是有极强的除祟效果,特别是成年的九斤黄鸡,绝对是法事里经常用到的东西。然而妖邪各个不同,想要用同一种手法打败可谓天方夜谭,因此面对强大妖邪用上鸡血,就好像在热油里浇了一瓢冷水,只会让热油炸了锅!   可是王伟现在哪里还肯听他的话,看到那黑绳开始抽搐,他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毫不迟疑纵身扑了上去,手中紧握着的锋利刀刃朝黑绳当头劈下!   苗运给他的刀可跟给魏阳的刀不同,是一柄真正的神兵利器,出自一座唐代墓穴,当初那墓里的东西可都卖出了大价钱,这柄短刀还是有人喜欢才专门节流下来,这些年又经过精心保养,刀锋早被磨的雪亮,虽然不到吹毛断发的地步,但是比现代工艺也差不了多少了,刚刚又杀了鸡淋了鸡血,更是带出一股萧杀杀气。有这柄杀生刃在手,王伟还怕什么,直接手起刀落。   他的动作真的很快,甚至能看出些专门练过的架势,然而地上的黑绳却更快,刀锋尚未碰到它的身体,那黑绳就猛然一缩,迅若惊雷般弹了起来,如同黑影一样从空中闪过。只听蹡踉一声,王伟手中的刀掉在地上,他一手死死拽住了黑绳的尾部,另一手则像过了电一样疯狂颤抖,那根细细黑绳不知怎地竟然有大半钻入了他的指缝之中,鲜血淋漓从指尖滴落,溅在了地面之上。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走廊里的日光灯爆了,屋外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有人惨叫了一声,紧接这是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滚落的响动,明明屋里的蜡烛还没熄灭,可是苗运身边那俩人已经惊慌失措的往楼下冲去,苗运自己的腿也软了,然而王镗父子都陷在了鬼屋里,他怎么能这么临阵逃脱!   心底的犹豫只是一瞬,可是屋里的情形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只见王伟颤抖的手慢慢停了下来,那条黑绳不知怎地从他紧握的掌心遛了出来,如同一道黑色细流,整个没入了指缝,苗运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伟子!你……你怎么了!”   王伟像是并没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一点一点扭过了头,向门外看去,他的眼神已经不复刚才的凶戾,反而木讷呆板,如同被什么附了身一样,接着他的脚步也动了,由慢到快,径直从屋里扑了出来,双手成爪,迎面向苗运抓去。   苗运哪里想得到这个,门扉上的黄符明明贴得好好地,地上的朱砂阵也并无损毁,甚至屋里三位大师都近在眼前,然而王伟就这么冲了过来,既不看地上坐着的三人,也不管那些阵法和符箓,直愣愣向他冲来。就算胆子再怎么大,心思再怎么狠毒,眼看大侄子那张扭曲变形的怪脸,这个犯罪集团二把手还是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向楼下逃去,王伟并没停下脚步,紧跟着眼前散发的阳气追了下去,只是转眼间,四楼就又变作了一片静谧。   魏阳低低吁了口气,把堵在孙木华嘴边的那只手撤了回来。在三人面前,一张不起眼的黄符正在微微发光,正是刚刚小天师交给他的“押煞符”。在龙虎山符箓里,这张符也有独特功效,专门用来掩蔽活人阳气,在除祟斗法之中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不被邪祟发现,只要涂抹上施咒人的精血即可。   就在刚刚,魏阳咬破了舌尖,把一口真涎液喷在了押煞符上,激发阵法,又一把堵住了孙木华的惨叫,两人屏息静气,加之符篆保护,那个被尸虫俯身的家伙才没有找上他们,而是直奔门口的苗运去了。不论是门扉上的黄符还是地上的朱砂阵都是假货,又怎能拦得住那怪物的脚步。   然而此刻尸虫已经离开,魏阳悬着的心神却依旧没有放松,他的目光缓缓向面前的大床挪去,此刻在那张床上,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弥散开来,那个盗墓头子已经完全没了人形,一块块腐肉从他脸上、身上滑落,青紫色的血管和浑浊的皮下组织暴露在夜风之中,而那鼓胀的腹腔则有规律的颤抖着,黑色的血水从中渗出,他的四肢也开始动了,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一点一点挪动着身形,翻白的眼珠微不可查的轻轻颤动,似乎在观察着屋内的景象。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一阵黝黑烟雾从口鼻冒出,掩住了那即将腐溃的头颅,尸傀的两脚终于落在地上,站起身来。   魏阳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之前详细问过了小天师,这种名为尸傀的怪物,乃是由生了尸变诞生的邪物,常见于冤死的孕妇体内,母子煞出现变异就会在尸体内部孕育出尸魂,若是尸魂侵入了活人体内,则会让人变作行尸傀儡,供尸魂驱使。古代僵尸之中不少都是尸傀演化,也就是所谓的“湿僵”。   而这具尸傀显然跟其他的湿僵不同。看到那尸傀缓缓转动的颈项,魏阳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了,他突然想到了刚才尸虫为何会现身,又急匆匆的进入了王伟体内,发狂袭击别人,恐怕是尸傀到了最后成型关头,影响了中尸的状态,也让它生出想要逃生的欲望,如果不是那浑横的凶徒横插一缸,还不知尸傀会变成何种模样。   但是就算没有中尸,这尸傀也不是他能对付的东西。魏阳的鼻息更微弱了,恨不得让三人一起蜷在押煞符之后,可是一股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刚才咬破的舌尖正在隐隐作痛,手上的伤口也一直没有愈合,散发出淡淡血腥,似乎闻到了气味,那尸傀缓慢的转过了头,一双白森森的眼球望了过来。魏阳只觉得浑身一震,阴冷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目光紧紧盯在了尸傀脚下。   刚才平复的铜钱阵其实并没有被破,反而因为鸡血的阳气激发,镇力愈发大了,只是王伟一半身子在阵内,一半身子在阵外,才让尸虫寻到了空荡。然而现在,那尸傀还在阵内……魏阳的心中在默默祈祷,可是那尸傀并未停下,随着缓慢的步伐,一滴滴黄色粘液滴落在地,汇成了一道溪流,这道溪流像是有什么意志,蜿蜒向前,吞没了地上残余的鸡血,来到铜钱旁边,只是顿了一秒,突然猛扑而上。   一声嘶嘶轻响,黄液盖过了铜钱,发出焦臭刺鼻的气味,随着这声响,尸傀抬起了脚,迈出了铜钱包围……   61舍命   没有电光火花,没有天破爆鸣,只是僵直的跨出一步,尸傀就走出了钱阵包围,孙木华喉头发出了像是窒息般的哼声,浑身打颤想要去抓魏阳的袖口,可是他抓了个空,身旁那人已经站了起来。   “木头,帮忙看着齐哥,我去引开它。”魏阳脸上一片煞白,但是依旧绷紧了腰背,踏出身侧的赤硝圈子。   他能感觉到那怪物的视线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受伤引来的阳气外泄恐怕连押煞符也无法遮蔽,尸傀不像三尸虫,对这味道恐怕更为敏感,若是现在还躲在符箓之后,只会连累到身旁两人。木头那个二货就不用说了,就凭他跟老神棍的关系,怎么都不能让这小子出事。而齐哥,现在有几点了?游弋在外的两魂还没稳定,若是这时候被那妖物攻击,估计也只有凶多吉少。   所以他不得不踏出这个脆弱无比的保护圈,为身后两人搏上一搏。   楼下,一阵吵杂的喊声隐隐传来,估计是被俯身的王伟已经冲了下楼,正跟那群盗墓贼打的你死我活,然而魏阳并没功夫搭理去理会这个,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尸傀身上。不出所料,那怪物果真跟着他的脚步挪动了视线,一双白森森的眼眸直接望了过来,虽然已经腐败的不成人形,但是魏阳依旧能从那凶物脸上看出狰狞和贪婪,滴答黄水顺着它的口唇滑落,似乎在垂涎美味的猎物。   魏阳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剑抽了出来,举在胸前,他身上虽然没了木鱼和佛珠,却依旧有龙虎山上的符玉和真篆,只要用的妥当,未必挡不住这怪物……   然而刀锋刚刚出鞘,尸傀就动了,完全不像刚才僵滞迟缓的动作,魏阳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力就撞了上来!间不容发,他胸前绽出一道莹莹白光,如同最为牢固的屏障,死死阻住了那怪物的躯壳。然而两者力量实在相差甚远,就算符玉能挡住尸傀身上的邪气煞气,也不可能拦住那如同奔马一般的力道,魏阳只觉胸腹如同被一把重锤轮砸,身上一轻,倒飞了出去!   杂乱的嗡鸣在耳鼓内炸开,魏阳一头栽倒在地,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然而他手中握着的短刀依旧没有脱手。对面尸傀也退了两大步,身上的黄水四散震开,一双惨白的眼珠凸出了眼眶,像是一碰就会掉落,那副鼓胀的肚子也猛烈抽动起来,黑色的液体越渗越多,像是要把下半生染成漆黑。   “吼!”愤怒的狂啸从尸傀口中迸出,它乌黑的手爪一翻,再次向魏阳扑去!   闪避肯定是来不及了,魏阳也没有心思去躲,反而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口真涎液喷在手中的黄符上,染血的左手往前一递,那张破秽符脱手而出。   龙虎山真篆不同于其他道家符箓,可以不催法咒、不动指诀,仅仅凭借真涎液就能催动,九凤破秽符更是破煞除祟、辟处不祥的利器,只听嗡嗡一道轻鸣,尸傀没能躲开,符箓正正贴在了它鼓起的腹腔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破声炸裂开来,不像碎一个电灯泡、爆出一个二踢脚那样的动静,而是货真价实的“雷鸣”,就像有人在楼上点燃了一捆雷管。那尸傀发出了一声惊天惨嚎,鼓胀的腹腔猛然一缩,爆出一团黑血,似乎符箓之强,把它的腹腔都轰开了大洞。   腥臭的粘液在空中飘散,或黑或黄,透着股凄厉,也带着让人心惊的危险,魏阳却没有闪避,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剑,沿着那炸裂的豁口直直刺了进去!那把剑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剑刃上带着坑凹,年代太过久远,连刀锋都被磨损了,只剩下一层灰雾,但是切入尸傀腹腔之时,却像热刀碰上了黄油,嗤的一声直直插入腹中。   几滴粘液飞溅而出,黏在了魏阳面颊的之上,他来不及去擦,双手狠狠一用力,想横拖剑锋把尸傀的腹腔狠狠划开,然而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剑锋,那把原本就锈蚀不堪的短剑一阵颤抖,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个变故绝对出乎了魏阳预料,全身力道都压在剑柄上,他失控的向前扑倒,还未稳住身形,一双小而尖利的爪子扣住了他的喉咙,从尸傀那裂开的腹腔里,探出了一只小小手臂。   那只手不是真是存在的,而像一道半透明的漆黑鬼影,小而干瘦的手臂上,带着如同鹰爪的利钩,凶狠的扼住了他的咽喉,随即,另一双手也紧紧跟上,尸傀弯下腰,想用它那快要折断的手臂掐住了魏阳的脖颈,两大一小三只手,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拢在了他头顶上方。   脑中嗡的一声,魏阳奋力挣扎起来,他胸前的符玉也开始爆出光芒,白光嘶嘶燃烧,空气中飘散出焦糊腐臭的味道,然而尸傀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那黑雾构成的小手反而向下滑了一些,劈手向符玉砸去!   再一次天破声响起,由虚影构成的鬼爪粉碎开来,更加微弱的声音则在魏阳胸前响起,一道长长裂璺出现在符玉表面,洁白无瑕的玉牌似乎被大力击中,颤巍巍发出了轻响。   噗地一声,魏阳再次咬破舌尖,一口真涎液向尸傀眉心啐去,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器了,唯有舌尖血内蕴含的阳气有些效用。尸傀发出一声刺耳吼叫,像是被真涎液灼伤,又像是兴奋的嘶吼,然而扼在颈间的大手只是松开一瞬,就又牢牢扣住,浓重的血腥味冲入喉腔,魏阳只觉得口中一片血肉模糊,浑身都痛得要命,不知何时,屋里的蜡烛被劲风吹熄了大半,肉眼早就不可视物,唯有一声鸡叫穿透静谧的夜色,撞入耳中。   所谓鸡叫三遍天下白,公鸡这种生物对于阳气最为敏感,会从子时三更开始啼鸣,二啼四更、三啼五更,三啼结束即为日出天明之时。这是今天的第二遍鸡鸣,现在应该已经丑时过半,只要再坚持一个半小时,就能迎来寅时的第一道天光,那时魂魄归位,齐哥应该就能醒了吧?魏阳费力的咳出口血沫,双手在附近的地面上摸索着,他记得刚才王伟把刀掉在了附近,那应该也是一把法器才对……   然而他的手臂再怎么长,此刻也摸不到那柄短刀了,随着符玉崩裂,尸傀的手爪再次扼住了他的脖颈,这次可不是那小小的鬼爪,而是一双粗粝犹如枯木的大手,一寸寸在喉头收缩挤压出了气管中所有空气,魏阳的手臂痉挛了一下,指尖无力的垂落,几滴血珠顺着手掌滑下,滴在了一枚小小的骨节之上。   那是一枚十分细长的骨节,犹如人类指骨,上面还绘着被称为“殄文”的奇异鬼书。当初从聚宝斋里带回来的骨阵,还没来得及存放,魏阳便被匪徒劫到了这里。而如今,骨阵不知何时从衣袋里摔了出来,悄然无声的躺在地上,细细的花纹浸满了血珠,现出一种诡异的艳红。   随着这红色绽放,尸傀喉中突然发出嗬嗬怪响,本来已经俯在魏阳脸前的面孔居然移开了,腹中那只再次成型的小小鬼手也惊恐的挣扎起来,像是被抽吮了力量,让它不由自主想要抽身逃脱。而这时,孙木华也终于醒过神来,失声惨叫:“阳哥!”   他的声音早就因为惊吓变了腔调,带着一股即将崩溃的哭腔,这嗓子虽然不算响亮,却让一旁的张修齐身体微微一颤。   为了拘三魂,小天师之前一直都在入定的,所谓入定乃是修道之人的稳固神魂、恢复法力最快的方法,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法门,如果入定时被人骚扰,镇固的神魂很可能产生动荡,形成类似“走火入魔”的恶果。这点魏阳并不清楚、孙木华更是无从知晓,而唯一清楚这点的张修齐,却没有提过哪怕半个字。   只因他的拘三魂之法用过太多太多次,从小到大,整整二十年时间,这法门已经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之一,很少有人能惊扰到他的入定修行,而今天,不知怎的,在那声哭喊中,他心底突然生出种无法言说的惶恐,刷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是一副让人望之生畏的景象,一个肠穿肚烂、不成人形的怪物低低伏下来身,干枯扭曲的手臂紧紧扼住了一个男人的脖颈,那男人的双目已经闭了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滑落,静谧无声,带着种黯然死气。   /“齐哥,你安心入定,我会想办法拖住尸傀,直到你神魂稳固。没关系,一切都等明天……”//“小齐,乖乖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爸爸去引开他们……不用怕,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那个微笑着的男人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   牙关紧紧咬住,张修齐身形一晃,纵身扑了过去。   62玉碎   伴随着那道飞身扑上的身影,是一道银灿灿的雪亮光芒,张修齐挥出了握在手心的短刃。此剑名唤随候,相传与几柄神兵利器共同立祠于未央宫中,后因董卓之祸流出宫廷,被当时的天师道传人张盛所得,就算在龙虎山这种底蕴深厚的门宗中,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重宝,更是一柄难得的法器。然而张修齐却似乎忘了这件法器的用法,没有催动真气、没有动咒画符,像是挥舞一把凡铁,就这么直愣愣的挥了出去。   就算没有法咒相随,随候剑依旧锋利无匹,剑光如电,狠狠斩在了尸傀膨胀腐烂的头颅上。那黄水乱飞的脑袋根本扛不住剑锋锐芒,巨力一下霍掉了它半边脑壳,怪物发生一声凄厉惨嚎,根本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抛下瘫软在地的猎物,转身就想逃走。面对这情形,动用阵法、符箓显然更为有效,但是张修齐并没这么做,反而用握着黄符的手直接挥拳击出。   指节发出咯咯脆响,黄符爆出银白光芒,张修齐的双目已经变得一片赤红,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只剩下那狰狞可怖的怪物。一拳挥出,紧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就算有黄符咒力,这种肉身攻击对于尸傀的影响也相当有限,那怪物蹬蹬倒退几步,开始挣扎,扭曲枯瘦的手臂猛力一挥,就要击中面前的敌人,然而一道血箭比它的动作更快,只听滋滋一声,如锥血水刺破了面门,两枚铜钱裹挟着劲风,咄咄嵌入尸傀外凸的眼眶之中。   噗地一声,那白森森的眼珠爆裂了,黑血瞬间涌出,带出浓重血腥腐臭,在尸傀的怒号声中,张修齐侧身退开半步,指尖顺着剑锋狠狠一擦,殷红鲜血渗入血槽,随候剑发出一声轻鸣,直直插入尸傀腹中。   其实有一点,魏阳始终没有说错,尸傀原本只是一种湿僵,由凶戾尸魂所控,但是倘若那尸魂发生变异,却未必不能生出鬼胎。与三尸虫同体而生,又在煞穴蕴养千余年,这枚尸魂早就养出了邪戾根性,才会借活人之躯投胎化生。因此这具尸傀的操纵者不在心脏也不在大脑,而是在它腹中!   剧烈的天破声凭空炸响,随候剑钉在了鬼胎之上,隐于腹内的模糊黑影发出声尖啸,尸傀浑身都开始颤抖,似乎由尸魂构成的鬼胎正在垂死挣扎,这时,另一拳再次狠狠落下,重重打在它的天阳要穴上。人有七关,云垦、尚冂、紫晨、上阳、天阳、玉宿、太游,分别与北斗七星对应,勾连了体内阳气走向,也是阴阳之分的最大凭依。若是由外部激发七关要穴,就能鼓荡真阳,祛除体内邪气。而此刻,张修齐的拳头如暴雨砸下,每一记重拳都狠狠击在尸傀的七关之上,那婴孩般的尸魂本就受了重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攻击!   沉闷击打声在屋内回荡,黄液黑水早就混作一团,如同粘稠泥沼。孙木华木愣愣的看着眼前景象,傻在了当场,这可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气定神闲呢?高深莫测呢?那些跟电视电影作品里一样拉风的逼格呢?此时此刻的场面已经不像是天师除妖了,反而更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疯狂撕咬,充斥着血腥和狂暴。   烛火一晃,他冷飕飕打了个寒颤,突然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向倒在地上的身影冲去,一把抓住了魏阳的肩头:“阳哥!阳哥你还好吗?!”   他当然不好,来自身上的猛烈摇晃让魏阳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的伤口痛得更厉害了。刚才的攻击来的太过凶狠,尸傀又算得上半个丧物,颈间那些掐痕早就开始肿胀,如同一圈红红的箍子,扼的他喘不上气来。   然而身上的不适却没抹掉他的理智,心脏跳得飞快,魏阳吃力的伸手扶住了孙木华的手臂,张了张嘴,从喉腔中挤出两个字:“齐哥……”   孙宅男的眼泪差点都下来了:“呜呜呜,齐哥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刚才突然就醒了,还狂暴化了,正在打妖怪呢,阳哥你快来看看……”   后半句魏阳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齐哥竟然醒了?这时到四更天了吗?一道寒栗顿时冲破围拢在脑海中的迷雾,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怎么会……”   然而随着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滑落了下来,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块白色玉牌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魏阳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堆碎玉,那是他毫无印象的父母留下,整整二十年戴在身上不曾离身的“遗物”,也是曾先生把缺了魂的小天师托付给他的唯一原因。   那块能够驱邪避灾,似乎永远坚不可摧的龙虎山符玉,居然……碎了?   牙关传来咯咯一声轻响,魏阳猛地抬起了头,向前望去,只见对着尸傀疯狂挥拳的身影突然僵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张修齐硬邦邦扭过了头,他的视线并未同往日一样落在魏阳身上,而是向下垂落,死死的盯在了碎裂的符玉上。如同着魔一般,他停下了动作,不再殴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尸傀,反而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向这边走来。   也许是适才与尸傀搏斗耗尽了体力,也许是因为尚未日出,剩下的两魂仍就不够稳固,张修齐走得异常慢,脚步蹒跚、身形摇晃,点点滴滴血珠顺着手臂、指缝流淌下来,跟那些黄液、黑水混在一处,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根本没有顾虑这些,只是一步步走到了那堆碎玉之前,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一根血痕斑驳的手指轻轻伸了出来,碰了碰那不再完整的玉牌。   “符玉。爹……”张修齐眨了眨眼,那双因狂怒而爆出血丝的眸子蒙上了水雾,在重力的作用下凝结汇聚,顺着面颊滑落。泪色如血,在那堆白玉旁溅出两滴浅淡印痕。   看着木然落泪的小天师,魏阳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并不怕受伤,甚至愿为面前这人赴死,却从没想到那块几乎伴他一生的符玉会扛不住邪祟,会碎裂开来。   这符玉对齐哥,恐怕比对自己还要重要吧?而没了符玉,他还能留住这个本就不该出现于此的小天师吗?   面色变得惨白如纸,魏阳的嘴唇颤抖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用染血的掌心紧紧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齐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然而话没能说完,张修齐身形一晃,就往前栽去。魏阳也是刚刚受过伤的人,甚至直到现在那种轻微脑震荡的眩晕还没消散,但是他依旧牢牢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躯体,踉跄晃晃,一起跌倒在地。   “阳哥!”孙木华不由大惊失色,失声叫道,“齐哥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魏阳没有理会孙木华的尖叫,只是再次咬牙强撑着坐起身,费力把那张修齐失去知觉的身躯拖到身前,伸手在他的颈间摸了摸,又检查了心跳和脉搏,才低声说道:“打电话,给医院打电话。”   “什么?可是我们不还被那群坏蛋关着……”孙木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嘴,这时他终于也留意到了窗外声音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的打斗声已经停歇,只有零星的嘶喊和呻吟,远处传来一阵呼啸的警笛声,似乎不止一辆警车正朝这边驶来。   是啊!这大半夜的,又是喊打喊杀又是爆炸天破,周遭的老百姓哪还敢傻坐着,恐怕早就报警了吧?有警察来了,还怕那群盗墓贼吗!孙木华面上一喜,紧接着又啊了一声,不对,如果真报警了,他们三个要怎么解释?这屋里的尸傀、下面的死人,怎么都不像能说通的事情啊……   似乎看透了孙木华的心思,魏阳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打电话给孙厅长,让他来处理,先找家医院疗伤!”   虽然声音沙哑不堪,但是他的话里带着股让人想要遵从的力量,孙木华慌乱的内心立刻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飞也似的跑到一边翻找电话去了。看着对方慌乱不堪的背影,魏阳并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   在他身侧,张修齐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温热的额头无力的抵在他大腿上,斑斑驳驳的伤痕沿着手臂蔓延,和那些或黄或黑的粘液搅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然而这一切都没他眼角处那点红色的泪痕更让人刺痛,魏阳喉头一紧,伸出手盖在了那紧闭的双眼上,也盖住了那点泪痕。   符玉碎了,当齐哥醒来后,会不会忘了自己,会不会转身离开?如果没了这个羁绊和“因果”,自己和齐哥之间还能剩下什么?魏阳其实一直都知道,张修齐并不属于他所知、所熟悉的世界,反而像是那种小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一个早晚都要离开的“异世人”。   然而他却舍不得放手,还痴心妄想希望能够留住这人,和他并肩而行。可是现在,符玉碎了,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他吗?   掌心,一点濡湿感氤氲开来,烧得人几乎心碎,魏阳用力眨了眨眼睛,弯下腰,轻轻把额头贴在了冰冷的手背上。   63蜕变   当天夜里,光警车就来了六辆,十来号刑警抓人的抓人,封锁现场的封锁现场,足足忙了大半宿,最后王家村的案子被定性为“盗墓集团火并”,一共4死5重伤,还有不少犯罪嫌疑人在逃,从犯罪据点的仓库里搜出二十几件国家保护文物,可以算是本年度市里破获的最大一起刑事案件了。   然而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场案子,魏阳三人根本就没卷入其中,警察还没进场,省里高层就来了电话,派专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市中心医院,连调查案情的例行问询都没有,被严严实实摒除在了案件之外。   第二天一大早,刚到探病时间,就有人登门拜访。   “魏大师,这次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害几位受惊了。”孙厅长动作不慢,应该是听到消息直接就赶来了,还带上了本市公安局江局长,一副诚恳慰问的模样。   “这次有劳孙厅长了。”魏阳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面色苍白,声音沙哑,看起来一副历经大难的模样,然而他的气质却并未因伤势折损半分,反而带出了些跟以往不同的凝沉。   孙厅长察言观色的水平真是没话说,只是打眼一看魏阳这样子,立刻就察觉他现在恐怕是不太想见客,然而拉关系还是其次,今天还必须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轻轻咳了一声,他拿手点了点身旁站着的王局长:“这是市局的小王,实在是昨天的案子有些理不清头绪,还需要魏大师帮忙指点一下。”   王局长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道:“魏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昨天抓到的案犯都有些神志不清,对于事件的描述非常含糊,无奈只能来请教您一下,昨天夜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王局长这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从警二十多年,他手上办过的案子不知凡几,连环杀人案都有经历,但是没有一起能比得上王家村火并案的邪性,楼上犯罪集团头目王镗的尸体早就发臭,绝不可能是今天死的,然而不论是现场痕迹还是证人证词,都给出了相反结果。楼下那个叫王伟的逃犯更是疯的莫名其妙,连伤了七八个同伙,最后竟然七窍流血,自己挂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如此邪门的案子,就连局里的法医都不愿接,一晚上焦头烂额摸不出头绪,王局长只能求着孙厅长把他带到这几个被保护起来的事主面前,找个靠谱点的答案。   面对这种一点也不像刑讯的案件咨询,魏阳嘴角轻轻一扯:“他们那边挖坟挖出鬼了,是个有道行的鬼胎,除祟过程中有人自作主张,就被邪物附了身,楼下那些人估计都是伤在他手里的。至于楼上那个,是我和师兄一起料理的。”   可能是因为嗓子没有恢复,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带着种难以形容的嘶哑,明明是大白天的,王局长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什么鬼胎、邪物,根本就不科学嘛!如此不靠谱的答案,他是信还是不信呢?   王局长在一边纠结,孙厅长可不会犹豫,皱了皱眉,他直接抓到了重点:“魏大师,这样说来,那个被附身的家伙还有威胁性吗?”   孙厅长也是看过案件报告的,自然对那对出现异状的父子十分上心,然而刚才魏大师只说了楼上,并没提楼下,显然是没料理那个姓王的小子。他怎么也算是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当然知道人死了,那些邪物却未必会消失,这次的案子办的如此之大,万一邪气再传染到涉案人员身上,那就出大乱子了。   “按道理说不会,但是你们最好先把王伟的尸体隔离,等回头我师兄情况好些了,再去排查一下。”   魏阳的声音沉沉,没什么起伏,但是听到这话,孙厅长心里却不由松了口气,这说明大师并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只要两位大师肯帮忙,应该就不会闹出大乱子。念头只是一转,他立刻说道:“那就太好了,正巧回头也要请两位去辨认一下东西,被那群匪徒劫持,二位应该也被抢去了一些珍藏的法器吧?尽管放心,东西我们会好好保存的,绝对物归原主。”   这话里的水分可就大到没边了,明摆的意思就是会拿出一些犯罪集团那边的墓葬品作为两人被“劫走”的东西奉还,孙厅长如今也看出来了,魏大师对于古玩还是相当上心的,甭管当初那群盗墓贼答应了他们什么,都该给两位大师捞点补偿才对。   然而永远都对“报酬”心领神会的魏大师,这次却没有搭话,只是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看着对方的神情,孙厅长不由有些尴尬,然而王家村这档子事更是让他坚定了“搞好关系”的信念,怎么会在意这点冷落。没说什么废话,孙厅长相当识趣的站起了身,略带劝慰的说道:“那请魏大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们联系。”   不一会儿,会客室又恢复了安静,魏阳并未起身送客,闭目在沙发上靠了一会,才站起身往里间的病房走去。既然是省里大员安排的房间,自然不会是普通病房,这间vip病房比之前他和老神棍住的那种贵宾房还好,规格堪比星级酒店,不但卫浴齐备,还有专门供接待访客的会客间,环境和隔音更是无可挑剔。   然而再怎么奢华,这里也依旧是间病房。走进里间房门,只见浅蓝色的病房内摆着一张洁白的大床,各种高端仪器围了一圈,而躺在正中的那个年轻人仍双眼紧闭,像是陷入了沉沉睡眠。魏阳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走了过去,在那人身边坐下。微风卷起了床上散落的黄符,带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动。   自从凌晨进了医院,包扎完伤口,接受了检查后,魏阳就一直没入睡,而是开始提笔画起符来,想用固魂符换回张修齐的神智,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文房盒里的黄纸都快要用尽,张修齐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因为各项生理指数正常无虞,医生三番四次的说可能就是应激反应陷入的昏睡,等他自然苏醒就好,但是深知昨夜经历的一切,魏阳根本就没法放下心来。   万一他仅剩的两魂也飞散不见,万一他的神魂受到巨创再也醒不过来……最坏的念头始终在心底打转,魏阳丝毫找不出办法,他已经联系过七叔和痴智大师了,可是这两人也没能给出合用的建议,或者自己该直接去江西龙虎山,把小天师送回他的宗门。   心脏微微一抽,魏阳伸出手握住了垂落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掌,如今那修长的手指不再温暖了,反而带着丝凉意,就像被昏睡剥夺了体温似得。魏阳用掌心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指尖,只觉得心脏被剖开了个大洞,脚底空落,带着种让人茫然的痛楚。   在床边坐了片刻,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准备再画几张固魂符试试看,谁知刚刚起身,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就弹动了一下,魏阳骤然停下脚步:“齐哥,齐哥你能听到吗?!”   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张修齐睁开了双眼。   魏阳简直大喜过望,飞身又扑了回去:“齐哥,你还好吗?需不需要画些固魂符?我已经联系了痴智大师,他中午应该就能赶来……”   张修齐并未理会他的话语,反而微微侧了侧头,看向枕边。在那里,碎裂的符玉已经被包了起来,摆在他枕边,魏阳曾经也想用符玉唤醒他的神智,只可惜从没显出效果。像是终于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张修齐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吐出了一个字:“爹。”   魏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起了张修齐昏迷之前的景象,想起了那血色斑驳的泪水,他突然说不出话了,微微往后挪了半步,想把手掌从对方的手中抽出。可是还没等他离开,那冰冷的手指微微一钩,反手抓住了他。   仍旧凝着几缕血色的眸子从下往上望了过来,张修齐的目光浑浑噩噩,像是在记忆深渊中费力的寻找着什么,过了半天,他终于握紧了魏阳的手指:“阳阳?”   那声音不怎么清楚,也带着点疑惑和含混,魏阳鼻间一酸,紧紧握了回去:“齐哥,符玉被我搞碎了,我…我没想到……那应该也是你父亲留下的遗物,要是我能更强一点……”   他无法分辨心中翻腾的究竟是什么,懊悔?内疚?还是那种没法跟别人倾诉的伤痛,所有的江湖门道、巧言令色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笨拙和惶恐,以及无法掩饰的失措。   然而张修齐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安静的握住魏阳的手掌,过了许久许久,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你……没走……”   缺失的魂魄显然仍未归位,那双挺拔的剑眉费力的皱了起来,牵动了附近几道细小伤口,但是张修齐并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的伤痛,只是把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似乎想把魏阳拉到自己身边。   “留下……别走。”   魏阳缓缓沿着床边蹲了下来,把头埋在了那雪白的床单里,深深的吸气、呼气,控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比之前更为沙哑艰涩的声音从喉腔里挤了出来:“我不会走,齐哥,我不会离开的。”   紧握的两只手掌中,温度正在回升,炽烈又灼热,如同燃烧着彼此。   64不妥   病房里非常安静,并没有开窗,也没有开电视,就连大部分监控仪器都停止了运转,良好的隔音让这间屋子像一座独立在世外的孤岛,不存任何干扰。在这样的静谧中,那道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被放大了许多倍,变得惹人注目。   张修齐的目光看向身侧,在那呼吸声传来的方向,有一人正沉沉入眠。也许是惊喜之下放松了心神,聊了没一会魏阳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就连被人拖上床、安放在身侧都无知无觉,沉浸在无垠的梦中。   然而就算睡着了,他的面色依旧十分惨白,几道浅浅伤痕划破了面颊,显出淡淡肉红,脖颈上更是缠了一圈纱布,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张修齐仔细端详着这副面孔,过了许久才挪开视线,望向自己同样缠着纱布的双手。   昨夜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他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狂怒。他混沌的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让人呼吸困难,心脏紧抽的残影。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禁地中的种种,也想起了那个离去的背影,然而这些全都是碎片,就像是从深渊罅隙里透出的浅薄倒影。   张修齐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那东西又冷又硬,如同梗在喉中的坚石,让人想要发狂,然而那些倒影又是如此的重要,让他忍不住挖掘找寻,想要击溃关押着它们的牢笼。   一点血迹渗出了纱布,印出一块小小的红色污痕,也许是刚才搬人时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这次铲除尸傀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小,也受了不少伤,然而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得,他就那么直愣愣坐在床上,盯着手上的纱布。   在他身侧,呼吸声仍就平稳安逸,就像回到了襁褓内的孩子,那稳定的呼吸声也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恐惧——当然,张修齐可能并不知晓,那种情感名唤恐惧——他只是静静坐在床上,任那些碎片在脑中横冲直撞。   当痴智大师赶到医院时,魏阳已经醒了,实在是昨夜消耗太大,又是惊心动魄又是提心吊胆,就算再怎么想强撑也没撑下去,因而当小天师醒来后他就断了电,倒头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两小时就这么被睡过去了。   然而这点小睡并没有安抚他的情绪,看到痴智大师的身影,他快步迎了过去,一把拉住了老和尚的衣袖:“痴智大师,抱歉这么急找您过来,实在是想拜托您看看齐哥的情况。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的神魂有些不对……”   不能怪他心急,睡醒回魂之后,魏阳就发现张修齐出现了问题,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小天师并不像以往一样会喊饿,也没有起身画符或是走动的意思,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病床上,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用沉默形容这座冰山有点怪,毕竟张修齐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但魏阳不是其他人,他能清晰分辨出来这种沉默和原先那种的不同,如果说之前的沉默只是魂魄缺失造成的木讷和茫然,那么现在的沉默就成为了一种“情绪”,一种因为心理因素产生的自我封闭,像是在一片空白里填充了东西,沉甸甸的,拥有自己的分量和意志的东西。   这样的变化让魏阳有些惶恐,之前的激动消失不见,又化作另一重担忧。因而当痴智大师来到时,他才跟见了救星一样。   痴智大师并没有接口,反而用那双目盲的双眼望向魏阳,好半晌后才答道:“张先生的事情暂且不论,魏施主你身上似乎也出了些变化。”   这回答出乎了意料,魏阳眉头一皱,还没明白老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迈步朝病床走去。虽然两眼无法视物,但是痴智的步伐依旧很稳,像是能看清楚屋内的一切,他的声音虽然干枯沙哑,语调却异常的和缓:“张先生,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张修齐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但是没有落在痴智身上,反而如同穿过了面前之人,投向十分遥远的地方,过了很久,他点了点头:“有些东西,很乱。”   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正在翻腾,想要冲破禁锢它们的牢笼,然而缺失了一魂,他很难理解这些情绪的含义,自然也无从察觉心中翻涌的都是什么。即便如此,那些遗留下的残影依旧开始发酵,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内心世界,也让那负累沉重的两魂更加紊乱。   痴智和尚点了点头:“魂未归,业已至,难怪如此。除了尸傀,昨晚还发生了什么?”   这话并不是问张修齐的,而是问魏阳,之前他打电话时只是简要说明了情况,并未讲的太详细,这是面对痴智的问询,魏阳自然不会隐瞒,飞快答道:“我从小戴在身上的龙虎山符玉碎了,那是齐哥父亲留下的遗物,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你身上之变可能源自符玉,但是张先生身上的绝然不会。”   这答案再次出乎了魏阳意料,痴智大师像是知道他心中困惑,直接解释道:“符玉乃是龙虎山一脉相传,若是跟张先生缺失的魂魄所系,恐怕早就有人发现,他身上这些变化,应该不是来自符玉。但是遮盖在魏施主你身上的屏障却消失了,可能之前那枚龙虎山符玉压制了你身上的气意,如今符玉已碎,那股气意已然展现,只是老衲并非玄门中人,看不出其中根底。不过……”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不过,也许我看错了你二人身上的因果,或者说是颠倒了因果。”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魏阳只觉得似乎连自己都被扯入了迷雾之中,他身上的气意是怎么回事?又跟齐哥有什么关系?   压下心底的翻腾,他咽了口唾液:“那齐哥呢?是不是状况更糟了……”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并非更糟,而是有了突破,至于是好是坏,还要看其后的情形,魏施主,说不定这层因果还要落在你身上。”   “因为那什么气意?”魏阳只觉得喉中有些苦涩,他身上哪来的什么狗屁气意,从小到大他就没学到过半点尖功夫,难不成那些金点腥盘需要龙虎山符玉来压制吗?   “因为那层因果。”老和尚淡淡答道,“若是能找到你与张先生的因果所在,说不定就能寻到他的魂魄踪迹。”   又绕回了因果之上,魏阳闭了闭眼:“我懂了,还请大师先帮齐哥稳固神魂。”   既然是来帮忙的,痴智当然不会推拒,直接盘膝坐在一旁,禅唱佛偈。大悲咒本就是佛家消除恶业的正法,又有安定神魂,稳固内心的效用,随着那干哑嗓音,张修齐渐渐闭上了双目,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   整整诵了七遍,痴智停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这是之前从我师兄处寻来的法器,本想交予魏施主,现在看来,却更适合张先生了。”   魏阳伸手接过,发现那是一颗菩提子,但是和市面上那些平常念珠不同,这颗菩提子晶莹圆润,已经隐隐有金玉之像,上面花纹缠绕,像是凝成了一座莲花宝台,只是放在掌心就有阵阵凉意传来,让人的心灵都得到了平静。   “这是我师父早年偶尔所得的异种川谷,请名师雕琢,又孕养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枚法器,带在身上有避煞凝神之效,应当能暂时稳固张先生的神魂,但是想让他彻底恢复,唯有找到缺失的那枚魂魄。”   魏阳把菩提珠攥在了手心,点了点头:“我会去试试看的,也请大师帮忙联系一下龙虎山,之前是齐哥的舅舅把他托付给我的,如果能找到那位曾先生,说不定也有帮助。”   之前曾先生走得匆忙,虽然留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是早就打不通了,因此再怎么不甘愿,魏阳也只能想法求援,考虑一下后路问题。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对了,之前我们除尸傀的时候,还有一只三尸虫附在别人身上逃了出去,是中尸彭踬,现如今那个被附身的人已经死了,不知彭踬是不是还活着,齐哥这个样子也没法除妖,不知能否请大师帮个忙,查查彭踬是否已经除去。”   痴智眉头微微一皱:“尸傀之中还有三尸虫?你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说来!”   能看出老和尚的神情严肃了许多,魏阳立刻把自己昨天所见所历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甚至包括自己阻拦尸傀那段,然而痴智和尚的眉毛却越皱越高,最终摇了摇头:“不对,若是尸傀真的从三尸虫而来,甚至生出了鬼胎,绝非这么轻易能够除掉的,你们还用了什么法器?”   魏阳不由一怔:“没有了啊,而且我听孙木华那小子说,齐哥最后发了疯,是靠拳头打死尸傀的……”   “糊涂!龙虎山符玉都能击溃的妖物,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杀灭!”痴智大师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厉声说道,“孙施主是不是也到市里了,快给他去个电话,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65骨阵   孙厅长的确没离开市里,这次案子毕竟牵扯重重,他又被迫掺了一脚,有不少工作需要收尾,加之还在等魏大师的电话,自然不可能早早离开。但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却让他大吃一惊,魏大师并不是来要“法器”的,而是想要继续除祟,还带着痴智大师一起登门。   亲自带人迎到了门口,孙厅长那张官威肃然的扑克脸上都露出了点忧虑,两步走到魏阳面前:“魏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妖邪不是已经除干净了吗?怎么还要痴智大师亲临……”   要知道这次案子大归大,但是影响其实不怎么坏,毕竟没有伤及任何无辜,还顺顺当当剿灭了一个大型犯罪团伙,收缴了不少国家级保护文物,连公安部里的大员都点头称赞,明显是件攒功劳的大好事。之前邪性的部分也全部压下,没有透出风去,这么件好事,万一要是出了岔子,再莫名其妙死几个警察,可就从好事变成坏事,闹出大乱子了。因此看到魏阳和痴智和尚,他还真有点心底发虚,头上冒汗。   明白孙厅长心里所想,魏阳哑声说道:“昨晚我和师兄都受了伤,不敢保证是否彻底除掉了妖邪,因此今天才请痴智大师过来看看,顺便诵经超度,让那些死伤的怨灵早日归西,确保安全无虞。”   听到这话孙厅长心头一松,他私下里还真是这么跟手下们说的,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此案邪性的厉害,正好有高僧在嘛,做个法事除除祟也是好事,既然魏大师这么上道,他这边处理起来当然就轻松多了:“那就太好了!不知两位大师想要从哪里下手呢?现场已经做过了初步处理,尸体也都搬到了停尸间,只不过听魏大师吩咐,还没开始解剖。”   痴智和尚点了点头:“没有就好,先去看看那尸傀吧。”   尸傀?孙厅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魏阳已经解释道:“就是楼上那个被妖物俯身的男人,他的尸身现在在哪里?”   “在殡仪馆停尸间放着。”孙厅长答得很快,旋即又补了句,“不过那具尸体已经烂的不成人形了,几个有经验的法医看了看都说不是昨天刚死的,倒是像下葬了几个月的腐蚀。”   “鬼胎俯身,尸身自然如同浸入阴气煞穴,那人的确早就死了,还能动弹不过是被丧物操纵罢了。”痴智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说的内容有多惊悚,直接冲孙厅长点了点头,“还请孙施主带路。”   有了两位大师再侧,孙厅长的底气也足了很多,找来市局的王局长和几位心腹,悄悄带人来到了殡仪馆的停尸房,这次因为没有尸检,根本就没把尸体拉到医院,直接放殡仪馆冷库处理了,此刻冷库大门紧闭,虽然是白天但是依旧寒气直冒,配上空旷的走廊和不断闪烁的日光灯,怎么看都有种鬼片现场的味道,也亏得一行人都是专业人士,见惯了各种离奇案子,才没闹出什么笑话。   到了地方,痴智和尚没让其他人进屋,只带了魏阳一人走进停尸房,王镗和王伟的尸体都藏在冰柜里,魏阳本来做了不少思想建设,准备亲自下手搬尸体,然而痴智大师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反而咦了一声:“奇怪,两人的尸身在这屋里吗?”   “应该不会错,警察办案,绝对要验明了身份,不只是王家父子,其他几个遇害的盗墓贼也在这边。”看老和尚神情严肃,魏阳心里不由一突,这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没有邪气。”痴智大师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去把冰柜打开,查验一下尸身。”   魏阳深深吸了口气,迈出脚步来到了冰柜旁,先打开了标明王镗的停尸柜。只是拉开半个抽屉,尸腐味儿立刻扑面而来,逼得他不由退后了半步,看清里面的状况,魏阳只觉胸腹一阵翻腾。   孙厅长的确没有说谎,如果说昨晚看到的尸傀多少还有些人样,今天这具尸首就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脸上腐烂的斑斑驳驳,连头骨都隐约可见,挺着的大肚子也彻底撒了气,就跟黏着层皮口袋的骨架子似得。   掩鼻退后两步,他狂咽了几口唾沫,才强忍着开口:“的确是王镗本人,只是尸体跟昨天见到的不一样了……”   “没了阴气稳固,尸身自然会加快溃烂。”痴智和尚面色不变,像是没有闻到那股要命的味道似得,踏前两步走到了冰柜旁,伸手在腐尸上方一探,“的确是尸傀无误,只是它体内的鬼胎已经被彻底抹杀了,连死者的魂魄都消失殆尽。”   魏阳一愣,齐哥有这么厉害?光用拳头就把鬼胎冤魂一起打散了?痴智和尚显然也是想到了此节,摇了摇头:“另一具尸身呢?”   此时好奇已经压过了恶心,魏阳又拉开了另一具冰柜,比起王镗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王伟的尸体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只是面色铁青,七窍都留下乌黑血痕而已,甚至都没什么狰狞神色,完全看不出像是被附过身的样子。   痴智大师也走了过来,静立片刻后伸手一指王伟的鼻腔:“是否能看到尸虫残躯?”   魏阳定睛一看,背后立刻泛出一层鸡皮疙瘩,果真如痴智大师所言,从那具尸体的鼻腔处隐隐露出了一小节黑线,可不就是昨天看到的中尸彭踬吗?只是那节黑线完全没了昨天那种阴气森森的可怕模样,就像一小截线头一样,静静停在王伟体内。   “这玩意……死透了?”干咽了口唾液,魏阳谨慎问道。   “都已诛灭。”老和尚的眉毛并未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又接连翻看了其他几具尸体,终于下了定论,“鬼胎和尸虫的确都死的干干净净,但是仅凭张先生一人,恐怕真做不到如此效果,你们昨晚真没有用其他法器?”   魏阳想了半天,终于苦笑一声:“真没了。顶多就是些朱砂、鸡血、糯米,这种东西还没洪武钱和赤硝管用吧?对了,盗墓贼倒是拿了几把杀生刃,只是我那把没起到什么作用就折了,不知道楼下那些盗墓贼有没有准备多余的。”   听到这个,痴智大师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些:“那些杀生刃呢?最好也找出来让我看看。”   “这个好说。”关上几个冰柜门,魏阳径直向门口走去,“孙厅长,请问昨天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东西还在吗?特别是刀剑之类的法器。”   在外面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也听不出什么除祟动静,现在看到魏阳面色平静的走了出来,孙厅长心中大石顿时落下,赶紧答道:“有,都在证据室存着呢,想看的话现在就能去。不过这些尸首……”   “已经没有邪祟了。”魏阳给出一颗定心丸,“回头大师再去现场做些法事,应该不存隐患。”   要的就是这句话!孙厅长立刻有了精神,二话不说,又带两人往市局去了。这次从现场一共收缴了3柄长短不一的刀剑,都是陪葬的葬器,其中一把已经折断,但是其余两把还好好的。除了这些兵刃,孙厅长还专门让人摆了些艺术价值比较高的陪葬品,给两位大师报酬这件事他还没忘呢,反正是惠而不费的事情,当然要做得妥当才好。   “现场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些了,大件需要上缴,但是其他小件都是证物,还请魏大师看看,有没有你们落下的法器。”孙厅长的笑容和煦,根本看不出半点‘行贿’的意思。   魏阳还真的咦了一声:“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没有在意案上其他东西,他直接走到了桌边,捡起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只见袋里装着枚细长骨节,不正是他之前带在身上的骨阵吗。昨晚太过混乱,他还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也幸亏警察们检查细致,才没让这么个小东西消失不见。   看到魏阳的动作,一旁站着的王局赶紧凑趣的笑了笑:“这是在楼上尸身旁发现的,上面沾染了不少血污,但是采证时已经清理过了,是魏先生丢失的遗物吗?”   他的话已经是十足的上道了,只要魏阳想要,这屋子里拿起任何一件都能是丢失的遗物,然而魏阳却没搭理这个话头,只是盯着骨阵皱了皱眉,这玩意虽然没有损坏,但是上面却多出了一点红痕,似乎沾染了血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上的,还能不能擦去。   一旁痴智和尚则在孙厅长的引领下,一柄柄看过了几把刀刃,最后摇了摇头:“只是些寻常货色,除了折断的那把可称杀生刃外,没有任何一把能做法器。”   听到法器,魏阳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拿着骨阵走了过来:“痴智大师,我这边倒是找到了样东西,是之前从一块墓园里起出来的骨阵,上面还雕刻了殄文,昨天我就带在身上,要不大师你帮忙看看,是不是这玩意出了什么问题?”   老和尚可是个懂“葬咒”的高人,这骨阵也困扰自己许久了,魏阳当然不愿放过机会。痴智大师并不推拒,直接伸手接过,可是拿到了骨阵,他脸上却露出一丝茫然,捏在指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才淡淡答道:“魏施主是不是记错了,这节指骨上分明只有花纹,哪来的殄文。”   怎么可能!魏阳吃了一惊,他拿到这骨阵时间也不短了,即便染上了点血,东西还是那样东西,怎么可能突然把上面的殄文变没了?伸手就要去接,然而他的手指刚刚碰到了骨阵,痴智眉峰就是一耸:“等等!手别拿开!”   魏阳一个激灵,不由用上了些力道,和痴智大师一起捏住了那节指骨,就这么手指一搭的间隙,骨阵上发出一阵细微光芒,像是改变了其上的花纹图样,和尚的面色也变了,连道两声“古怪”,又把那骨阵抢在了手中,仔仔细细摩挲一番。   过了良久,他才把东西递了回来:“看来昨夜古怪就出在这节骨阵之上,这东西我拿在手里不过是一截普通指骨,非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连我的心眼也无法察觉。但是放在魏施主你手中,却有了些古怪反应。不过真正流传的殄文向来是巫家手段,不论佛门、道门都只是知道些皮毛,想要勘破这节骨阵的奥秘,怕是要从这方面下手。”   “那昨晚的尸傀……”魏阳拿着骨阵,内心一阵翻腾,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因为这节小小骨阵生出异变。   “殄文阵法本就诡异难测,更是对付阴丧之物的至宝,若是骨阵被激发,倒是很有可能对尸傀产生影响,加之张先生的使出的七关术,斩灭鬼胎也未尝不可能,至于三尸虫,很可能是跟鬼胎有些牵扯,才会同生共死,一起覆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枚小小指骨?魏阳半晌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才静静答道:“我懂了,多谢大师指教,巫家……我会试着去找找的。”   若是其他高人,魏阳真没有把握,但是说起“巫”,神婆不就是最典型的巫觋传承吗?而他,恰恰知道一位四里八方远近闻名的神婆。压下心底翻涌的东西,魏阳也不再停留,认真与大师道别,又婉拒了孙厅长“找寻失物”的好意,一个人乘车回了医院。   此刻张修齐还没从梦中醒来,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孙宅男则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帮忙照料,看到魏阳回来,他就跟找到了亲妈的小鸭子一样,赶紧凑了过来:“阳哥你回来了!齐哥一直就没醒,我都没敢离开病房半步……”   魏阳朝他轻轻一摆手,压下了那些聒噪:“最近几天你别回界水斋了,去我新家呆段时间吧,避避风头,顺便帮我喂一下乌龟。”   孙木华顿时露出了副感天谢地的神色,虽然高档病房住起来赶脚很不错,但是整天又是警察又是医生的,实在让人心理压力太大,这一次“除妖”可是大大挫伤了他对灵异事件的积极性,恨不得立刻投入网络世界,做一朵安静无害的电脑宅。   “那阳哥你这边呢?”压住心底欢喜,孙宅男还是称职的问了句。   “我和你齐哥先养养伤,养好了就直接回老家转转,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魏阳笑了笑,走到床边把那节指骨放在了碎掉的符玉旁,之前他是想过回家看看,但是从未想要回“那个家”,现在看来,不回去是不行了。   没闹明白魏阳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看着他站在病床边,低头凝视小天师睡脸的表情,孙木华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尴尬,赶紧扭过了脸:“那阳哥你们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送饭……”   “别太晚了。”魏阳并没多说什么,直接挥手打发了孙木华。   站在床边看了半晌,他犹豫了一下,沿着病床另一边轻轻躺下。虽然是vip豪华病房,这里的病床也只是比单人床宽了那么一点,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挤的,魏阳却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悄无声息的往熟睡那人的身侧靠了靠,轻轻闭上了眼睛。   66若即若离   张修齐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胸前传来的一阵凉意,他皱了皱眉,低头向下看去,不知何时颈间多了枚造型优雅,如同莲花的菩提珠,正静静贴在胸前,透心凉意从那珠子上传来,带出股让人安宁的禅意。在菩提珠的抚慰下,他脑内的残影也开始渐渐收敛,变得温顺可控,不那么让人烦躁了。   目光从菩提珠上挪开,紧接着,诱人的饭菜香味飘来,张修齐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张笑脸。   “齐哥你醒了?”因为手上还有伤,魏阳用单手笨拙的打开保温饭盒,把几屉饭菜拿了出来,“刚才木头来了一圈,从悦心楼带了点饭,正好趁热吃。”   腹内应声传来一阵轰鸣,张修齐这时才发觉自己早就饥肠辘辘,没有犹豫,他从床上坐起了身,想要下床,然而魏阳却拦在了前面:“用不着起来,你现在怕是还不能自己吃,坐床边就好。”   因为之前暴打尸傀那场战斗,张修齐双手都缠着纱布,手背破了不少地方,指关节更是大范围软组织挫伤,还被尸傀身上的积液弄得有些发炎,早就被护士们包成了粽子,想要用这手来吃饭,怕是有些难度。   魏阳也不废话,直接撑起床边的病号桌,把几碗东西端了过去,用小勺搅了搅碗里的皮蛋瘦肉粥,笑着对张修齐说道:“先说好了,我可是第一次喂人吃饭,齐哥你吃的时候小心啊,别呛到了。”   他的态度很自然,身上传来的气息更是让人熟悉,张修齐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抗拒,乖乖坐在了餐桌旁。看到小天师这副模样,魏阳轻笑一声,绷紧的肩头也悄然放松了些,用瓷勺舀起粥喂了过去。   张修齐吃饭的模样从来都是端正的,腰背挺直、目不斜视,每次入口的分量都一模一样,咀嚼完了才会吃下一口,跟他相处的一个月来,从没有丝毫改变,因此今天魏阳喂的也很仔细,动作和缓,节奏规律,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围坐在小小的移动餐台前,像是进行着某种沉默而郑重的仪式。   魏阳的目光始终锁在张修齐身上,每到吞咽勺里的食物时,他的眼睫就会低垂,看向递来的勺子,不论送上来的是什么都一口吞下,那张英俊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也不像泥胎木偶,只是安静、且沉默,之前经历的情绪暴动虽然慢慢褪去,却给他留下了一些其他东西。   魏阳的手顿了一下,勺子停在了半空,张修齐抬起了头,黑沉的眼眸中不存疑惑,只有无声的询问。看着对方目光里的探究,魏阳扯了扯嘴角:“齐哥,咱们还要在医院多待些时间,等到你的伤势好些了,就启程跟我回家好吗?”   “好。”没有任何废话,张修齐应道。   依旧是这种无原则、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在那场大战后,又更加迫切了几分,魏阳的心脏微微抽了一下,笑了笑,继续把勺子递了过去。   一顿饭吃了许久,好不容易吃完饭后,魏阳又给黑皮去了个电话,预定了一些上品的朱砂和特制符箓用纸,这两天带在身上的文房已经用了个干净,固魂符还是要画的,总要补充些新货才行。   张修齐则静静坐在一旁的沙发旁,依旧没有走动的意思,凝沉的目光显出几分遥远,就像在看往昔流淌的痕迹。有了菩提珠的压制,情绪不再起伏翻涌,他反而可以尽情探索脑海中残破的记忆,从中找寻那些被遗忘的痕迹。只是偶然的,他会从回忆中抬起头来,看向魏阳所在的地方,确认那个有着熟悉气息的人依旧守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对于小天师这样的现状,魏阳心底依旧是有着焦虑的,毕竟谁也不知菩提珠的效用能持续多久,万一下次阴历初三来时依旧没能找出那些所谓的“因果”,他的神魂会不会再次不稳呢?而到阴历十三、二十三又会是个什么情况,没人能给出确定答案,如果能找到曾先生就好了……   这么相对无言的坐了段时间,魏阳终于站起身,走到张修齐面前:“齐哥,既然没法画符,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总在病房里窝着对身体不好。”   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像一汪波澜不惊的幽暗池水,似乎还沉浸在往昔之中,魏阳没有给他更多的考虑时间,而是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向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由于是专门供给高级别干部的疗养病房,这个中心附属医院其实不在市中心,反而有些靠近新区了,医院内的绿化程度相当高,郁郁葱葱的树从和花池似乎一眼都望不到边,不远处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观赏湖。医院里没几个散步的,两人就这么绕着小径一路走了下去,直到来到湖边的假山旁。一阵属于郊区才有的清澈晚风吹来,湖中央的荷叶开始起伏摇曳,偶尔有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会游到池边,探头吐一堆细细密密的水泡,像是在等人喂食。   看着水里那些做着无用功的鱼儿,魏阳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静默:“齐哥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我小时候倒是挺调皮,整天跟着爷爷呆在一起,那老家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最喜欢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跟着他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人,所有那些老八门的事情,都是从他那儿耳濡目染来的。如果只有爷爷在,我估计会有一个挺不错的童年……”   他的话声顿了顿,唇边那点浅笑慢慢隐去:“但是家里不止有爷爷,还有奶奶,她是个……很难形容的人。在外人面前都显得高深莫测,一副神婆派头,但是在面对我时,她会流露出那种让人生畏的凶狠眼神,歇斯底里的发狂,骂我是个妨家鬼,让我滚出那个家。那可是在乡下,她的话有时比村长都管用,肯听得人更多,如果不是爷爷,我恐怕早就离开,或者被人送走了吧。”   魏阳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后来爷爷也去世了,我就离开家乡去外面上学,大伯父、大伯母其实人都不错,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对,奶奶又变本加厉的发疯,谁还能待下去呢?再后来就传出了奶奶生病的消息,挺花钱的毛病,我也试着寄过几次钱,大伯收下了,却不敢跟奶奶说,这么吊了好几年,才把她那条硬命给磨没了,临死还发了话,这辈子不让我回家,不让我给她吊孝上坟,也别去打搅大伯一家,妨了他们的性命。”   可能是咽喉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他的声音干哑到了发涩,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之中,张修齐皱了皱眉,突然伸出手,用缠着纱布的掌心拍了拍他的发顶,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就跟小孩子拍自己心爱的宠物似得,莽撞用力,然而魏阳的嘴角却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过我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不仅仅是为了齐哥你,也想找出痴智大师说的那个因果,现在想想,爷爷对我真的毫无保留吗?那为什么他会隐瞒那么多东西,连符玉的来历都不跟我说。奶奶那么个精明厉害的神婆,又为什么要刻意的对付我这么亲孙子。还有那些忘掉的记忆,那些有意无意隐瞒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我究竟算是个什么……”   一阵夜风袭来,穿过身旁的山石,发出咻咻轻响,像是要把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吹散一般。张修齐压在魏阳发梢间的手指又用力了些,沉声答道:“你是阳阳。”   魏阳笑了,似乎心底的阴霾也被这句话吹散,他反手抓住了那只笨拙的手掌,轻轻一握:“对,我是你的阳阳。齐哥,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回家,去看看那些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手被对方抓着,张修齐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眼中的凝沉也像是被晚风吹化,不再那么紧绷,他说不清自己想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有人还在他身边,他应该看好这个人,让他别像父亲一样转身离开。   两人又在湖边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边的月牙悄然升起,又浮上树梢,魏阳才搔了搔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走吧,咱们回去睡觉,明天开始画固魂符,至少要平安度过十天后拘三魂的日子。”   张修齐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让魏阳脸上浮起了些笑容,虽然他们面对的依旧是一团扑朔迷离,但是目标至少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明确。   漫步走回病房时,已经九点过半,这本该是小天师入眠的时间,然而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困意,可能是白天被催眠的时间太长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修齐的脸庞和脖颈,魏阳说道:“齐哥,你身上还沾了不少尸傀的污血,我帮你擦个澡吧。”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旖旎意思,张修齐也不存任何犹豫,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向病房配备的浴室中。这间浴室居然比魏阳新家的卫生间还要大些,还有个看起来挺舒服的浴缸,不过鉴于两人身上的伤都不少,魏阳并没在浴缸放水,而是在一旁的盥洗池里放了些温水,又转身帮张修齐脱掉了那身病号装。   病号服下的躯体是光裸的,然而这一次,魏阳却没了上次洗头事件中的惶恐,反而自自然然的打湿了毛巾,从面孔开始擦拭起来。粘在鼻翼的灰尘,藏在耳后的黑水,还有脖颈和上臂溅上的血点,一点一点被温热的毛巾拭去。   由于魏阳的左手还受着伤,这条毛巾拧的并不算很干,几点水珠顺着张修齐修长的颈项滑了下去,又被胸前那条狰狞的疤痕拦下,魏阳手上的毛巾顿了顿,低声问道:“齐哥,这条伤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张修齐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下看去,点了点头:“舅舅说,把我缝起来了。”   魏阳的心脏一抽,移开了毛巾,拉起他的手臂,轻轻擦过腋下,在腋下不到一寸的地方,另一道伤疤划过,一直蔓延到背心。他忍不住再次问道:“那这条呢?”   “十二岁,凶煞反噬。”   “这条短的呢?”   “下山,遇上鸣童。”   魏阳有些问不下去,只因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疤,深浅不一,一点点割裂了这具本该让人倾慕的躯体,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怪张修齐身边的那些人照顾不周,但是自从知道了固魂符的副作用后,这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为什么龙虎山上的人会把这个嫡传子嗣交给三僚村的亲戚照料,怕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如果不是曾先生,齐哥是不是早就死在了那些超乎常理的历险中了呢。   再次投湿毛巾,魏阳屈膝蹲了下来,温柔的擦拭过张修齐的大腿,他腿部依旧没什么赘肉,跟他身上每一寸肌理一样,线条优美,又伤痕斑驳,就像尊精心雕琢,却又被人损坏的雕像一般,让人带着种心酸的怜惜。他的手十分稳健,内心也一片平静,那种毛头小子一样的青涩情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柔情,魏阳觉得自己有些变了,他需要的不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而是另一些更深邃又让他眷恋的情感,为了这个,他可以舍弃那些摆不上台面的欲望。   毛巾划过膝窝,一只手轻柔的抬起了他的脚踝,一点一点擦去小腿上的污血,张修齐有些困惑的低下了头,看着俯在身前的乌黑发顶,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用爪子抓挠他的心脏,蔓延出热度和痒意,包裹着纱布的手轻轻蜷了一下,他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跟身前那人贴得更近。   “有点冷了吗?”魏阳加快了速度,擦拭完最后一点血污,站起身来,“我去拿套干净的病号服,齐哥你先等会儿。”   说着他把手里的毛巾扔进了盥洗池里,毛巾微微一晃,沉入水底,看着水池中荡漾的波纹,张修齐困惑的皱起了眉,之前他并不觉得冷,但是那人离开之后,他却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冷得让人难受。没有压抑这种古怪的情绪,他跟着魏阳的脚步走了出来,差点跟对方碰个正着。   显然是吃了一惊,魏阳哑然失笑:“看来下次还是要准备条浴巾才行,这么冷吗?喏,穿上这个吧。”   柔软的病号服再次包裹了裸露的肌肤,然而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张修齐的眉峰微微皱了下,但是看向认认真真给他系扣子的男人时,那一点困惑又渐渐消失不见。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魏阳的发顶,魏阳则拍了拍他的肩头:“去睡吧,明天我们再来画固魂符。”   不多时,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张修齐微不可查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半边身子紧紧贴在了身侧那人身上,感受着从旁边传来的体温,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阖上了双眼。   67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朱砂和符纸就送到了医院,都是黑皮从可靠的店面买来的,专供画符使用。然而东西拿到张修齐面前,他却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要用的意思。   “怎么,这些都不合用吗?”魏阳皱了皱眉,黑皮做事向来可靠,既然他说是上品,就肯定不会有假。   “不能用。”张修齐依旧摇了摇头,又补了句,“家里有,袋子里。”   “你那个旅行袋里?”魏阳立刻想起张修齐随身带着的大旅行包,“我给木头打个电话,让他把东西带来。不过这些朱砂有什么问题?是原料质量不好吗?”   朱砂也有飞水和工业合成品的区别,他们店里以前用的朱砂都是淘宝网购来的,色泽鲜红粉质细腻,视觉效果绝佳,最适合装神弄鬼用。至于黑皮拿来的这些,则是正经的飞水朱砂,颜色略显淡紫,可做药用,也是画符最常用的一种纯朱砂。这样的上品货也不能用,难不成是哪里出了误会?   “不是。”张修齐想了想,提笔写了张方子,递了过来:“这样配,能画其他符。”   方子上写着雷印、苍术、茯神、降真香、白芨等几种药材,还标注了详细的克数和配伍分量,看起来应该是常用的丹方,看到单子魏阳才反应过来:“画符的朱砂也是要调吗,这是龙虎山独有的配方?不愧是三山符箓的祖师爷,原来朱砂还有这么多门道,那你画固魂符用的朱砂里面加了什么?”   “雷击桃木、霜降远志、龙虎千峰。”张修齐答得认真,“用精血做引,才能起效。”   桃木向来是避煞良品,远志和千步峰则是相当有名的安神中药,但是在前面加的“雷击”、“霜降”、“龙虎”这些特殊要求,怕就不是轻易能找到的了,也难怪小天师会备上多余的朱砂,专供画固魂符用。   然而听到精血一词,魏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说的精血做引,应该是画符者本人的精血才对吧?可是上次我似乎也用那朱砂画成功过啊,还是说谁来画都行?”   不出所料,张修齐再次摇了摇头,这下就连魏阳自己都有些吃不准了,那天在聚宝斋画的符究竟成功了没?如果成功的话,那昨天画得一堆符怎么没有一张起效的,还是说,聚宝斋那次纯粹是巧合而已?想了想,魏阳还是忍不住说道:“要不我回头再试着画些符,万一能成功的话,还可以救个急……”   “不行。”这次张修齐的声音就变得严肃起来了,眉峰皱的死紧,“画符伤气,你不合适,不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味道,眉宇之间更是夹杂了一份担忧,看着对方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绪,魏阳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从善如流的笑了笑:“好,不画,都听齐哥你的。”   这话十分有效的安抚了有些炸毛的张修齐,急迫顿时消失不见,眉宇舒展,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看着对方略显沉默的身影,魏阳却在心底默默记下,不论那次画符成功的原因如何,他都该再试试看的,否则万一出了状况,岂不让人追悔莫及。   中午刚吃过午饭,孙木华就带着一堆大包小包,跟落难流民似得灰头土脸滚了过来,见到魏阳立刻哭诉了起来:“齐哥啊,你家乌龟不让我睡屋里,进卧室就咬,进书房也咬,害得我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都摔下来三次!”   “你可以睡地板的,我家都是木地板,睡起来应该挺舒服。”魏阳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把挂在他背上的旅行包摘了下来。   看到那旅行包,孙二货脸上控诉的神情更浓了,指着那包哀怨道:“还有这包,乌龟就差四爪扒在包上了,我愣是跟它磨了两小时嘴皮子才抢到手的,这玩意不会装得它老人家的龟粮吧?齐哥你这次真要给我报销精神损失费,你家那乌龟简直比看门狗都难缠了……”   把旅行包递给了张修齐,魏阳转手给了孙木华一个响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最近你也跟你家老头子联系一下,让他好好在外面躲着,等到这次的事情平息了再回来。对了,我让你拿的其他东西呢?”   虽然抱怨连连,但是孙宅男真不敢阴奉阳违,嘟嘟囔囔又摘下身上挂着的其他几个袋子:“都带着呢,保险柜里的东西全都搬来了,幸好没被偷。”   他们三人被劫持那天,界水斋可是连门都没锁,也亏得那些梁上君子没有上门光顾,否则损失还不知有多大呢。魏阳一哂,直接打开了袋子,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古玩都在里面,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玩意,可是他并没检查的意思,直接从里面拿出了个黑皮笔记本,把其他东西又递还给了孙木华。   “几样货你回头拿去聚宝斋吧,让明哥变现,其他零碎放到家里就行,我过两天也会回家一圈,让老爷别欺负你了。”魏阳笑着把袋子递了回去,然而还没放到孙木华手中,另一只手拦在了前面。   张修齐伸手从袋里抽出了一个长盒,认认真真摆在一旁:“不能卖。”   魏阳和孙木华都吃了一惊,魏阳先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原济大师真作吗?当初还是齐哥在叶老那边找到的,怎么现在又不让卖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齐哥,这画里有什么古怪吗?还是卷轴上出了问题。”   张修齐轻轻摇头:“上面那层可以卖,底下那层不能卖。”   这话一出,魏阳心中打了个突,这画他也见过,明明只有一层嘛,哪来的上下之分。然而小神棍的反应多快,立刻想到了一件事,难道是画的装裱方面有些蹊跷?   因为艺术表现形式,中国所有的笔墨书画作品都脱不开装裱这个环节,有时候装裱的好坏能决定一幅字画的生死,所谓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那些经历数代传承,有着珍贵纪念意义的字画更是如此,故而装裱行也同书法字画一起发展了起来,成为一门独特手艺。若是装裱人想在画上做什么手脚,一般人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这副原济真作乃是三尺立轴,魏阳对于书画是真的没什么了解,只记得装裱像是解放前常见的仿古装池,题跋简洁,画上只盖了五枚印章,一枚原济大师的苦瓜印,剩下三枚都是藏家的印信。这么一副传承明晰的名家之作,怎么可能在装裱上做这样的花招?又或者说,用这么幅大师作品作为掩护,下面那层又藏有什么东西呢?   摩挲了一下摆放卷轴的盒子,魏阳追问一句:“齐哥,当初你看到的气意,究竟是来自上面这层,还是来自下面那层。”   “都有。”张修齐答得干脆,“上层稀薄,下层浓重。”   此话一出,魏阳不由叹了口气,扭头冲一旁傻住的孙宅男说道:“得了木头,这画就先别卖了,先放家里收着吧,等回头我们再找位装裱大师来看看,能不能把上下层分解开来。”   那可是装裱过的国画,一个不小心别说取出下层隐藏的东西了,恐怕上层都要被糟蹋干净,怎么说也是副佳作,还是要小心对待才是。又跟孙木华闲聊几句,魏阳就把人打发回去了,转头一看,只见张修齐已经从背包里取出了两叠黄纸,一盒朱砂,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由于手上缠着纱布没法用笔,他简单的用食指沾了些清水,准备空手直接画符。   这固魂符虽然有强烈的副作用,但是对于张修齐却是不可或缺的,如今他身上开始发生了变化,神魂也不算稳固,自然要加强这方面的补充,至于副作用……魏阳苦笑一声,等到伤彻底好了再考虑这个吧。   也不再打搅对方的动作,魏阳轻手轻脚坐到了另一旁的沙发上,犹豫了一下,拿出了刚才收起来的笔记本。那是个老旧的牛皮笔记本,外封已经磨的有些褪色了,里面的纸页也全部发黄,摸起来有种脆硬的手感,连翻页时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把纸页掰碎。里面则是一水潇洒飘逸的毛笔字,还有不少页里画着插图,一看就知道原主人书画方面的精深造诣。   这个笔记本是魏阳的爷爷留给他的唯一纪念物,也是老人一辈子的钻研心得,不只包含金点方面的花招诡计,还记录了其他七门中的杵头和腥把式的秘密,加之老人当年任长春会会长时的记载,可谓是一本鲜活的江湖秘闻录。这个笔记本魏阳从小到大不知翻了有多少遍,所有内容早就熟记于心,然而却有一样他始终没有看明白。   轻轻把笔记本翻倒最后一页,在牛皮装订的封皮和尾页之间,加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用钢笔草草写了一句话:“阴历十八,胡姑现,为祸,五内俱焚,藏祝方于……”   字条的后半句被撕掉了,看不出下面的内容。这张纸条原本是夹在牛皮内封里的,后来也是偶然才被魏阳发现,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所谓的“胡姑”到底是谁,然而现在他却隐隐有一个念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奶奶可是个拜家仙的神婆,所谓家仙不外乎“狐黄白柳灰”,而为了避讳家仙本尊,乡下人习惯用同音字来代替它们的称呼,所谓“胡姑”,很有可能就是狐仙的代称。   那么纸上写明的阴历十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藏起来的“祝方”又是什么东西?这个本子可是爷爷临死前交给他的,如果真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话,又何必把条子夹在里面呢。   静静看了那字条片刻,魏阳把它放了回去,合上笔记本深深叹了口气。管他呢,好歹也是条线索,等到回家后在仔细找找看吧。   剩下的时间,主要还是放在了养伤上,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张修齐手上的那些创口只花了一周就好的七七八八,期间两人又一起去了趟警局,把彭踬的虫尸收了回来,那些在逃的盗墓贼也纷纷被捕归案,解除了界水斋的后患。听到这消息,孙木华那二货立刻欢天喜地的跑回去上班了,跟乌龟老爷同处一室这么久,也够他折腾的。   处理完这些零零碎碎,魏阳再次找到了痴智大师,两人一起帮张修齐护法,平安度过了阴历十三的拘魂日,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后患,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候。   68火车之旅   市里的火车站赶在前两年市政设施大换代时扩建过一次,弄了两个相当高端大气的现代化候车室,只可惜本市并不是交通枢纽,路过的车次本来就不算多,投入了大笔资金也只是给前任领导班子脸上添了些彩,其余基本都打了水漂,如今离寒暑假还早,偌大的候车室里只能用人烟凋零形容,仅有的几位乘客霸占了宽敞的一号候车室,或是躺在椅子上睡觉,或是埋头刷着手里的移动电子设备。   一位年轻姑娘似乎刷累了手机,抬头看了看车次预告,发现电子屏上“晚点30分钟”字样依旧没有变化,不由丧气的挪开了视线,百无聊赖的往大厅门口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立刻就瞪大了双眼,不知何时,有两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人走进了候车大厅。   按理说来几个人都不该让她惊讶,可是那两人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肩宽腿长,身材笔挺,简单至极的t恤衫牛仔裤都穿出了时尚效果,其中那个挂着笑容的男生长相只算中等偏上,然而他身边那个带着棒球帽的帅哥就不一样了,虽然被帽檐遮住了大半边脸,但是露出来的部分依旧带着股让人心痒难耐的冷酷禁欲感,简直比广告里那些平面模特还要英俊。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偷偷举起了手机,抓拍了张远景,咻得一下就发上了微博,兴奋无比的编辑完内容后,再一抬头,两人已经在距离她几排之遥的地方落座了,经过一系列痛不欲生的挣扎后,妹子终于定了定神,拉着行李箱往前面的饮水处走去,把一杯子滚烫的热水倒掉,又换了一杯新的,才拖着箱子东张西望的走到了两人身边,站定脚步,微微一笑:“请问这里有人吗?”   魏阳抬起头,就见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正拘谨的冲他微笑,看起来一副青涩大学生模样,虽然努力保持面部表情自然,但是眼角都快抽起来了,简直忐忑到不行。见状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随意点了点头:“没人,请坐吧。”   那姑娘显然松了口气,赶紧一屁股坐在了两人对面的椅子上,若无其事的把手里七零八碎的包包和水杯放下,才干咳一声,冲两人笑道:“你们也是坐17次吗?居然晚点半个小时,也不知怎么搞的。”   “过路车嘛,晚点是自然,幸亏只晚了半个小时。”眼瞅候车室里一百多号空位,魏阳怎么会不知道这小姑娘跑过来是个什么心思,扫了眼坐在一旁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张修齐,他唇边的笑容更浓了些。   “就是就是,我上次坐这趟车都晚了1个小时呢,省内就这点不好,现在不都动车时代了,居然还有绿皮车!要不是我晕车,早就去做大巴了。”小姑娘眨了眨眼,好奇问道,“你们呢?为什么不换别的车?我记得有辆k字头的车跟17次走向差不多啊。”   “其他车不停小站嘛,反正我们也不着急。你也要去县里?”魏阳微笑问道。   这趟17次客车基本就是个省内专线,光在临近几个地级市转悠,停靠不少小站,加之还是绿皮车,价格比大巴便宜了一大截,还是很受那些不赶时间的旅客欢迎的。   “嗯,我奶奶家在上池县,这两天自家的草莓园下果子了,让我回家摘草莓,你们听说过上池的草莓吗?各个都顶大顶红的,可好吃了!”妹子脸上泛出点红光,眼角不由自主朝一旁始终没有吭声的冷面帅哥望去,“你们俩呢?是要去哪儿呢……”   “我跟师兄要到乡下做个调研,有关民俗方面的研究。附近都要转一转的,这次比你早下两站。”魏阳面不改色的扯着谎,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啊!”小姑娘惋惜的叹了一声,旋即又来了精神,“你俩都是研究生吗?居然还是民俗方面,我第一次听说呢,都研究些什么?咱们省里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啊……”   “衣食住行样样都有文章嘛,不过我们偏向那些民间信仰方面的东西,又跟符号象征物挂钩,还是有许多可以追溯的东西啦……”   小神棍那是个什么水准,虽然张口就来,但是几句话就把人牢牢吸引住了,那妹子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都没工夫偷瞄旁边的冷面帅哥了,兴奋的跟魏阳聊了起来,只是半个多小时功夫,别说互通姓名了,魏阳差不多把这姑娘的家底都摸了个干净,也把好感度刷到了顶峰。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火车到站的提示,江姑娘反而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呀,不知道座位是不是挨在一起的……”   话里的意思简直都不用猜了,魏阳微微一笑:“这种绿皮车肯定不会满员,等会上车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坐在一起呢。”   这话可大大安慰了她纠结的心灵,心满意足的拎起包,江姑娘跟两个帅哥一起往检票口走去。   由于是过路车,上下车的旅客并不很多,没花多大功夫几人就上了车,车厢果真如同预料中一样没多少人,但是空座却也不多,不少乘客四仰八叉的躺在座椅上,把一行行空座占得严实,小江就碰上了这么个不自觉的大老爷们,看到人上车了也没有半点让位的意思,翻了个身继续倒头就睡。   见到这幅尴尬场面,魏阳自觉朝妹子招了招手:“小江,这边来,我们这儿正好有空位。”   如蒙大赦,小江立刻拖着行李走了过去,魏阳帮她把拉杆箱摆上了行李架,又拿了袋零食摆在小桌上:“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坐3小时车呢,正好找人聊天。”   这话说得妥帖极了,就像是他专门约妹子过来聊天一样,而不是顺手帮忙解围。小江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也从手包里掏出一堆瓜子,殷勤的招呼两人嗑瓜子:“可惜不是回程,否则也要请你们尝尝我家的草莓,保准吃了就忘不掉……咦,魏大哥,你那个旅行袋好像动了动嗳!装的是什么啊?”   他们俩背着的旅行包都没往行李架上扔,张修齐那个包已经被放在了座位下,魏阳则把一直提在手里的包放在了腿上,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阵蠕动,像是有什么活物一样。魏阳一哂,把包往前推了推,拉开一条细缝,偷偷给小江瞅了一眼:“是只乌龟,带回去给导师炖汤喝。”   “好大的乌龟!”好奇的瞄了一眼,小姑娘顿时发出声惊讶的赞叹,“你们是怎么带上车的?能过安检啊?”   “跟安检那边说是炖汤喝得就好啦。”魏阳伸手想要拉上拉链,腕子上却突然一疼,显然是被乌龟啊呜了一口,他嘴角抽了抽,给了老爷一个响头,才把袋子重新掩上,和妹子聊起天来。   其实这次带乌龟出来,有一半也算是迫于无奈,孙木华那小子算是被老爷折腾够了,哭着喊着不愿再喂这么个祖宗,这次回家又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正巧乌龟是从离开家乡的那条山道上捡到,魏阳想了想,还是带上了老爷,当然,进火车站他们也没用安检,直接被人送到车站里,炖汤那套说辞,还是留着回程实践吧。   由于脸上始终挂着邻家大哥哥一样柔和的笑容,又是一副绅士做派,魏阳头上立刻被贴上了暖男标签,小江的心防是彻底被打开了,不一会儿就聊得眉飞色舞,不过一人的健谈更显出另一人的沉默,小姑娘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偷偷凑过头悄声问道:“那个,魏大哥,你这位师兄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这么长时间,连句话都不说……”   魏阳唇角一勾,同样小声的回道:“我这师兄五行属冰,就不爱说话,别提你了,我家导师都愁着呢!”   小江噗嗤一下就乐了:“那你怎么还选跟他一组调研,不闷得慌吗?”   “我师兄帅啊!”魏阳大大方方的露齿一笑,“他负责耍帅,我负责讨喜,这才叫取长补短嘛。”   妹子顿时笑成了一团,作为话题中心,张修齐只是微微皱眉,看了魏阳一眼,这一眼实在太过隐晦,然而小神棍还是接收到了目光,冲他笑了笑,从桌上抓起一颗牛轧糖塞了过去。   手指轻轻触到了手心,带来一些温柔的痒意,张修齐手上顿了一下,并没有推拒开,而是撕开糖纸,把牛轧糖塞在了嘴里。看到这么个冷面大帅哥面无表情吃糖的样子,小江不由一愣,旋即心肝都噗通噗通跳起来,这年头搅基话题多流行啊,她就算再迟钝也看过不少段子呢,刚才没往这方面想,但是仔细看看,这对师兄弟的人设简直让人不能好了,好想发微博啊啊啊!   完全猜不到小姑娘脸红心跳的原因,魏阳轻松扯回了话题,笑眯眯的继续闲侃打发着时间,偶尔还从口袋里摸个虾米安抚一下旅行袋里憋闷的老爷,回家对于他来说,实在称不上让人开心,也许是因为应激反应,他反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机敏健谈,一副无可挑剔的好旅伴模样。   没聊多久,火车再次停了下来,小江扒着车窗看了眼:“呀,又到站了呢!”   的确是又到站了,短途绿皮车就是这点不好,小站多如牛毛,还站站都要停靠,万一不巧赶上拥堵,还要让那些t字头,k字头的车先走,因此晚点的几率就特别高。不过今天显然比较走运,新一波乘客陆陆续续坐定后,火车就又发动了起来。   这次上车的乘客就更少了,只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走到了这节车厢,在不远处落座。然而火车刚刚启动,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就哭了起来,孩子看起来很小,应该只有两三岁,哭声可一点也不小,还惨烈的要命,不少乘客心里都暗骂了起来,也有不少目光扫了过来,似乎被人盯得不自在,那女人赶紧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个奶瓶,塞在了孩子嘴里。   然而这个动作,却让循声望来的魏阳皱了皱眉头,上下仔细打量起了那对夫妻。说是夫妻,其实那对男女的岁数有些古怪,女的看起来三十多岁,一身乡下妇女打扮,男的年轻不少,不太像那女人的老公,反而有点像她弟弟,衣着也相当土气,他们怀中的孩子穿得却十分体面,小小的儿童套装看起来蛮可爱的,品位也很不错。   然而两人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并不像宠爱有加的样子,那男人看到孩子哭闹也没有去抱去哄的意思,女人更是干脆,奶瓶直接塞进了孩子嘴里,也不管他发出的闷声呛咳,拍着孩子的背硬让他喝奶。说来也怪,只喝了一会儿奶,那孩子就不再闹腾了。   然而这十分不起眼的一幕却让魏阳彻底皱起眉头,二话不说,他拿起水杯冲小姑娘笑了笑:“小江,我要去打些水,要帮你带些吗?”   小江立刻开心的点了点头:“谢谢魏大哥!我不要太多,半满就好。”   魏阳笑了笑,起身朝水房走去,不一会儿就接了两杯水回来。然而路过那对夫妻时,车身正好一晃,他脚步一歪,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中的旅行杯顿时脱手而出,摔在了那女人怀里。幸好杯子密封性不错,里面的热水并没有溅出来,只是重重的砸到了孩子身上。   “啊!对不起,没事吧!”魏阳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想要道歉,然而却没有近身的机会,坐在外面的男人伸手拦住了他,也没有发火的迹象,只是把水杯塞了回来:“没事,你走路小心着点。”   魏阳歉意的朝那女人笑笑,那中年妇女根本连看他的兴致都没,把孩子一搂,靠在窗边一声不吭,然而这样的动静也没有惊醒那个小男孩,他歪着头窝在女人怀中,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只是闭着的眼睛红红肿肿,也不知哭了多久。   看了眼那个蔫搭搭的小男孩,魏阳没说什么,拿着水杯走回了座位。小江有些紧张的问道:“魏大哥,刚才没事吧?”   魏阳冲她笑了笑,把半满的水杯递了过去:“没事,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说着话,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对“夫妻”和他们抱在怀中的孩子,他的确一点事也没,但是那两人,可就未必了。   69配合   在旧时代,江湖中除了小八门、四大门外,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门派,分别被称作“骗术门”和“穷家门”,那些专门干些坑蒙拐骗勾当的小偷骗子,都可归入骗术门,而穷家门则是职业化乞丐,有着系统化的培训,不为一口救命的吃喝,专为讹人钱财。这两个门派可以说跟卖艺卖货为生的小八门截然不同,小八门的腥盘能够成功,主要还是靠人们心头的贪念和愚昧,不论杵头耍成什么样,尚且都属于灰色地带,但是骗术门和穷家门就不同了,基本都是违法行径,属于那种旧时代官府都要取缔的社会黑暗面。   在这样两个臭名昭著的门派里,还有个更为江湖人不齿的行当,专门靠贩卖、拐卖妇女儿童为生,人称“渣子行”。按理说渣子行算是骗术门的一个分支,但是建国之后各种人口买卖都被叫停,青楼楚馆也都纷纷歇业,渣子行就有了往穷家门倾斜的意向,那些不好出手的“货物”被弄成容易激发人善心的残障儿童,专门进行职业乞讨。若是论丑恶程度,渣子行犯下的罪行,怕是连那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都要自愧不如。   而坐在魏阳面前的这对男女,正是一对渣子行里“开外山”的送货手。和那种不开外山,有孩子亲生父母参与的人口买卖不同,所有开外山的老渣们都是靠拐骗弄来“货物”,被他们拐去的孩子年岁一般稍大些,不如婴儿那么好出手,有些懂了事又聪明的孩子更是会被直接处理,弄到色情场所或者乞丐团伙中,自此不见天日。   既然清楚渣子行的内情,魏阳怎么可能对那两人坐视不理,然而想要抓住这些老渣,却也不件容易的事情。这群人最喜欢用一男一女共同送货,佯装成夫妻掩人耳目,有些甚至还有专门的应对手腕,就算碰上盘查也不害怕。火车上条件毕竟有限,乘警很难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严格审查,如果被他们蒙混过关,再想抓这条道上的渣子就难了,如今交通这么方便,想要换条线路还不容易?也因此,真正成系统成规模的人口拐卖案才越发难以破获。   魏阳刚才走那么一趟,正是为了看看这两个老渣的成色。那个中年妇女先不提,她旁边的年轻人绝对是个胆大心细的老手,很能沉得住气,遇到突发事件也不慌乱,这可不像那种明显眼神闪躲、手法粗糙的拐子,真要把乘警叫来,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17次可是短途客运车,不到40分钟就要到下个车站了,万一打草惊蛇,两个老渣立刻下车走人,就算打电话给孙厅长也未必能拦下他们。   眉头只是轻轻一皱,魏阳伸手把杯子递给了一旁坐着的张修齐,顺便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齐哥,你们龙虎山上有没有那种可以快速制住人的法术,短时间内让人精神紊乱或者不能动弹就行,最好能对付特定某个人。”   他说话时又轻又快,还面带笑容,就像偷偷跟同伴说笑一样,张修齐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果真有!魏阳心头不由一松,紧接着追问一句:“这种法术犯忌讳吗?是不是属于禁阵。”   “不是。”张修齐答得更干脆了。修道之人虽然不能用法术害人,但是制住一两个人并无什么大碍,这也是一种自保手段,否则碰上劫财害命的歹徒,岂不是要处于被动。   这答案正中魏阳下怀,想来也是,民间传说里道长们哪个不是身怀玄通,什么定身术、五鬼搬运之类的法门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只要不害人性命,手段应该还是有的。嘴角轻轻一勾,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就这样来……”   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咬了半天耳朵,像是在说什么不方便人听的悄悄话一样,一旁捧着水杯偷窥的小江脸上泛出些红晕,不知又脑补出了多少内容,不远处那个老渣也收回了视线,刚刚那一撞也够凑巧的,他心底当然有些提防,不过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毛糙大学生吧。   不一会儿,两人的窃窃私语就告一段落,魏阳又笑着跟小江攀谈了起来,火车哐叽哐叽继续往前驶去,过了大概25分钟后,一个火车隧道横亘在面前。本省的山脉并不算多,火车行驶的路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隧道,长的约莫一分钟,短的大概十几秒就能通过,前面这个就是相对较长的隧道,坐惯了这趟车的人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只听忽的一声,火车驶入了隧道之中,车厢里顿时昏暗了起来,只有几盏内灯散发出幽暗黄光,风压也比外面大了几倍,憋得人耳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不少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窗外,就在这时,张修齐放在桌下的手突然动了下,修长的手指一曲一伸,掐了个古怪指诀,随着这动作,刚刚飘落在座椅下的一张黄纸突然晃了晃,无风自起,嗖的一下贴到前座那个年轻男人的脚下,微一停顿,烧了起来。   那黄纸只有三寸长短,烧起来也就是瞬间的功夫,眨眼就变成了一撮灰烬,随着黄纸燃尽,上面坐着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声惊雷一样蹭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此刻火车刚刚驶出隧道,这个动作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还没人骂他发神经,那男人突然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栽倒在地,四肢更是无意识的抽搐起来。   这下可引来了一片惊呼,任谁看到有人晕倒都要吓一跳,别说是在这种密闭的车厢里,然而别人都在惊呼,魏阳已经站了起来,飞快跑到那晕倒的男人身边,高声喊道:“医生呢?快叫乘务员,找个医生!”   这下可让不少人醒过了神,立刻就有热心人去找乘务员了,魏阳并不迟疑,伸手解开了男人衣领上的扣子,又顺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冲一旁坐着的中年妇女问道:“大姐!这位大哥有没有什么疾病史呢?”   那中年妇女此刻已经完全傻眼了,谁能想到同伙会这么突然昏厥过去,她虽然受过不少培训,但都是应付警察的那些套路,哪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啊!   见那女人完全没有吭气的打算,魏阳紧逼似得上前一步:“大姐,你别慌,你跟这位大哥是两口子吗?”   “是……”由于魏阳的语气太过强烈,那中年妇女直觉应了下来,旋即又觉得不对,赶紧改口,“不,不是,他是我弟……”   魏阳眉头微微皱了皱,也不介意:“是你亲弟弟吗?他从小有没有癫痫之类的毛病,或者上车前吃过什么平常不吃的东西?”   那女人显然慌了神:“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你不是他亲姐吗?之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这一连串的问话根本没给那女人留下什么空当,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那女人脸上慌乱的神色更浓了,吭吭哧哧半句也答不出来。这时上前围观的乘客也渐渐多了起来,魏阳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果断说道:“大姐,要不你把孩子先交给其他人帮忙抱一下,咱们想法子跟乘警联系,看看怎么处理大哥这事。”   这话一出,旁边一个热心大妈立刻接口:“是啊,还是救人要紧,我在家天天带孙子的,要不帮你抱一下孩子……”   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那中年妇女,她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不用了,不用乘警……”   “这可是关乎人命!”魏阳的语气严厉极了,抬眼一看,立刻大声说道,“啊,警察同志来了!”   车厢前面的确跑来了人,还不止一个,然而这时候那女人哪还能分辨来人是乘警还是普通乘务员,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休,身子努力往墙边蜷缩,几乎把头埋在了孩子衣服里:“不,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要的就是这话,魏阳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那女人的腕子:“你说什么?他不是你弟弟吗!那他到底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手上一阵剧痛,那女人挣扎着抬起了头,眼中只有发狂的慌乱,连抱着孩子的手都松开了。没了支撑,那孩子顺势从她腿上往下滑,魏阳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孩子,蹬蹬退后了两大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的,还是他的?你们又是什么关系?警察!这边来,情况有些不对!”   这一嗓子彻底击溃了那女人的防线,她看着魏阳抱在怀里的孩子,嘴唇哆嗦了两下,终于嗷的一声哭了出来:“真不是我,都是他们安排的,跟我没关系!”   旅伴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怀里抱着的孩子又被抢走,这时候反而哭诉什么“跟我没关系”,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对,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骚动,谁知这时倒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呻吟,白沫也不吐了,四肢也不抽了,迷迷瞪瞪想要睁开眼睛,魏阳立刻一声断喝:“这孩子是不是你们拐来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不容抗拒的威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男人一个激灵,立刻回了神,睁开眼一看,身边不知为何居然站了很多人,他那个蠢货搭档正在嚎哭,孩子也被别人抱走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老渣当然想不明白,但是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列车乘务员独有的蓝色制服,脑子一片混乱,他条件反射似得从地上蹿了起来,想要从魏阳怀里夺回孩子,谁知腕上一紧,整条手臂骤然反折,咕咚一声被人按倒在地。   小天师这手来得太快,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已经被牢牢压在了地上,脸都快被撞歪了,魏阳不由嘴角一挑,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刚才说要帮忙的那位大妈,快步走到了乘务员面前,简单给介绍了一下情况,又找来了本车的乘警,把两位犯罪嫌疑人分别关押,进行初步审讯。小男孩则被列车员抱走了,说要在下一站下车,送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有没有受伤,顺便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这么件惊心动魄的案子,车厢里早就乱成一片,抱过孩子的大妈还不断心痛的嚷嚷着:“那孩子可都发烧了,乱成这样还没被吵醒,一定是被那些缺德的人渣灌了药吧!以前听说过有人拐卖孩子,没想到亲眼见着更让人生气,这些千刀杀的都该被枪毙才是!”   闻言不少人都附和起来,谁家能没个老小,这种拐卖妇女儿童的人渣,绝对能引起众人的公愤。   “对了,刚才那男的怎么突然就晕了呢?我看他后来也没什么问题啊。真是的,要不是这么一下子,谁能料到他们是人贩子呢……”   “报应吧!哈,人不来收,早晚老天也要来收的!”   这种“报应论”立刻引来了一大堆人附和,坐在另一节车厢里的魏阳却压低了头上的棒球帽,露出了个细小微笑。刚才那一下还真不是天谴,而是地地道道的龙虎山符术,算是一种震魂法。   人的魂魄在受到惊吓时会产生混乱,轻则倒地昏迷,重则魂魄离体,就算想要恢复也要花上好几天功夫。而这种符法就是人为集聚阳气,用黄符作引,产生魂魄震荡,中招者的三魂七魄暂时无法协调,可不就倒地昏迷了。   不过这种符箓只能暂时剥夺人的意识,过不了几分钟就会醒来,并不能真正害人性命,然而对于魏阳来说,这短短几分钟也足够了。刚才他还抽空给孙厅长打了个电话,只要火车一到站,自然有当地公安接手,最好能直接挖出这个犯罪团伙的根子,震魂符的效果还能持续一段时间,这期间也是那老渣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刻,对于审讯而言自然事半功倍。   就是他们俩人,怕要提前一站下车了。   刚才趁着混乱,魏阳也悄悄带上了棒球帽,拎着行李和张修齐一起躲到了其他车厢。抓犯罪分子是好事,但是之后面对热心群众甚至媒体记者的围追堵截,就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了。别说那些大叔大婶,刚才就连小江妹子看他的眼神都让人有些背后发毛,魏阳可不想在这时候出风头,更不乐意他家齐哥被人围观,趁着众人把注意力放在老渣和孩子身上的时候,就直接溜了出来。不过火车就这么些个车厢,想要找到“见义勇为”的英雄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趁事情尚未彻底发酵,赶紧下车算了。   腿上传来一阵蠕动,乌龟老爷不知何时从旅行袋里探出了头,冲饲主打了个哈欠,又伸长脖子啃了啃一旁小天师的衣角,魏阳脸上不由露出点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个虾米递了过去:“等会要换大巴回去了,老爷你可要撑住啊。”   乌龟老爷慢吞吞的张开嘴,啊呜一口把虾米吞在了嘴里,绿豆大小的眼珠斜睨了过来,一脸“愚蠢的人类”神情。魏阳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乌龟的脑袋,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不知何时松了下来,有老爷和齐哥在,过去那些还纠结个什么。   火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鸣笛声,魏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老爷稳稳提在手中,又朝一旁坐着的青年伸出了手:“齐哥,咱们该换车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任何疑问和犹豫,张修齐拉住了他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另一个车厢,小江正满面红光的编辑着微博,刚才那一幕简直酷炫的让人想要尖叫,不论是魏大哥临危不乱的镇定,还是张大哥一把制伏罪犯的英姿,都妥妥是男神级别的表现啊!现在搞民俗的都这么帅了吗?!可惜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没跟男神合个影,简直把她悔死了!   一边碎碎念,一边把爪机按得噼里啪啦,小江没有来得及抬头,自然错过了站台上两条相携而去的背影。   70归家   下车时,警察正好赶到了火车站,这么个小县城遇上警车出动也不容易,早就引来了一堆人围观,魏阳可没兴趣驻足观看,直接带着张修齐登上了前往临县的大巴。   魏阳的老家魏家村位于临县二望坡附近,早年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不但有山有水,还盛产擅长迁坟卜卦的阴阳先生,简直声震四里八方,连破四旧都没有折算它的威望。然而破坏没法搞掉的东西,却被建设浪潮迎头击溃,改革开放之后,村里的小一辈心思日渐活络,再也不爱干那些嘴上把式,或是出门打工,或是进城就业,渐渐就让这么个“神仙村”成了过眼云烟,彻底泯灭于群乡之中。   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别说直通车,连出租都不好打,花了一番功夫,两人才在县城里包了一辆小面包,磕磕绊绊的驶进了村里,到达村边大伯家住的小院时,天都已经擦黑了。   下了车,魏阳抓紧了现买的几袋水果点心,深深吸了口气,才拍响门环,不一会儿院里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里面飘了出来:“谁啊?等会儿啊。”   魏阳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在门外,直到厚重的木门被拉开才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大伯,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中年男人显然没料到来的是魏阳,眼神中露出一瞬间的惊讶,旋即又变成了惶恐,期期艾艾吭哧了半天,憋出句话:“小阳,你怎么回来了?是,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矛盾的很,似乎在欢迎和推拒之间挣扎,魏阳早就习惯了,轻声一笑:“没什么,就是跟朋友路过县城,回来看看。”   听到这话,魏大伯才发现魏阳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这下他可不敢拦在门前了,连忙让开一步:“啊,是小阳的朋友吗?里面请,里面请……”   被这么不尴不尬的让进了门,魏阳也不介意,笑着把手里拎着的礼物递给了迎上来的大伯母。比起优柔寡断的大伯,这位大伯母显然要客气不少,接过大包小包,冲魏阳笑道:“小阳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先把东西放屋里,一起过来吃晚饭。啊,这位是……”   “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张修齐,这次专门陪他来县里转转,顺便在家呆两天。”魏阳答的简练,完全不在意大伯愈发纠结的脸色,冲小天师介绍到,“齐哥,这两位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小时候我就住在村里,也没少过来跟他们讨糖吃。对了,大哥大姐呢,现在不在家吗?”   “小笙早就进城打工去了,至于你大哥,前两年娶了媳妇就单过了,在山头包了个小园子,估计正忙夏收呢。”大伯母瞪了一眼木愣愣的丈夫,二话不说,带着魏阳往楼上走去。   只是几年没见,这个小院已经整体翻修过一遍,原先的平房换成了干净敞亮的小二楼,旁边还加盖了厨房,厕所则修进了屋里,整个院子看起来比前几年光鲜了不知多少倍,大伯母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带人上楼时还忍不住说道:“这不你奶奶的三年礼就快到了,你大伯最近都在准备这个,才变成那个德行,小阳你可别见怪啊……呃,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给奶奶上坟的?”   大伯母话里带着股试探味道,魏阳哂然一笑:“我还真把这事忘了,三年就不去了吧,回头去爷爷坟上看一眼就好。”   听到这话,大伯母显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自然了些:“也是,现在城里人谁还过这个啊,你带着小张好好出去玩玩,别慢待了客人。”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东头,大伯母打开了一间房门,略带歉意的说道:“这是你大哥原先住的屋子,平时也都收拾的可干净了,要不你跟朋友在这儿凑合一晚?”   可能是原主人搬了家,屋子里没什么家伙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台书桌,连个大衣柜都没留下,房间里也没有卫生间,想来是盖在了走廊里。魏阳并不挑剔,笑着说道:“这就很好了,多谢大伯母。对了,能不能拜托您拿盆清水来呢?自来水就好。”   “好的,好的。”大伯母满口应了下来,转身就出门去了。   魏阳轻轻叹了口气,冲张修齐歉意的笑了笑:“齐哥,家里也就这条件了,凑合一下吧。”   说着,他又把背在肩上的旅行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乌龟老爷慢吞吞的从袋子里爬了出来,迈着稳稳的八字步在屋里兜起圈,似乎在熟悉新环境。正爬着,房门就被推开了,大伯母端着水盆走进了屋:“卫生间在楼东,你们晚上可以去那边洗脸上厕所,这盆就先放屋里……哎?还带这么大只乌龟啊,你大伯现在也包了个小池塘呢,养了不少水鱼,哪用带这个!”   魏阳笑着接过了大伯母手里的水盆:“大伯母,这个还真不是吃的,是我老板让请来的灵龟,准备带回去养呢,这不先给它老人家准备些清水泡泡。”   明白自己闹出了误会,大伯母讪讪的笑了笑:“哈哈……这,这样啊,城里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那你们先洗把脸,半小时后就能开饭了,吃完饭再给你们准备新铺盖。”   像是完成了接待任务,大伯母松了口气,转头就走出了房间。这样的态度别说是亲戚,怕是连旅店老板都不如,然而魏阳并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直接把水盆端到了老爷面前:“坐了一天车,壳子都干了吧?喏,给您老泡澡用。”   乌龟老爷昂头挺胸爬了过来,伸出爪子搭在盆上,想要往里爬,谁知塑料盆根本撑不住它的体重,一用力盆就歪了,哗啦一下把水洒了一地,魏阳噗嗤笑了出来,不等对方发火,眼疾手快把乌龟抱进了盆里:“在外面条件不如家里,老爷你就委屈一下吧,想出来再叫我。”   开始还有些火大,但是在盆底转了两圈后,乌龟老爷就安静了下来,把长长的脖子往盆边一搭,就跟泡澡一样眯起了眼睛。看着它那副悠闲的样子,魏阳不由笑了笑,抬头看向张修齐。小天师这时已经把背包放在了桌上,连着画了几天固魂符,他的神情理所当然更冷了一些,但是挂在颈间的菩提珠却抵消了那种让人发狂的怒意,他的眼神平静而沉默,不像以往任何时候,就像酝酿着什么东西。   只是即便有了些情绪踪迹,小天师恐怕依旧无法理解魏阳在伯父家遭遇的一切,魏阳也没有让他理解的意思,只是十分轻松的笑了笑:“走吧,咱们洗个手去吃饭吧,大伯母手艺相当不错呢。”   晚饭是十足的家常菜,能看出为了两人临时添了几个菜,一堆碗碗碟碟堆在桌上看起来也挺丰盛的样子,然而吃饭人的气压却有些低沉,默不吭声的吃了几口,大伯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小阳,你们这次来,想去哪儿玩呢……”   “山里转转吧,顺便给爷爷扫个墓。”魏阳答的十分自然,顺手给小天师加了个茄盒过去。   大伯父的脸色顿时有点变化:“扫墓啊,那个,你舅爷那边最近准备给你奶奶洗骨,你最好……呃……避着点……”   他的声音带着种窘迫,像是不好把话说出口,魏阳看着这老实过了头的男人,嘴角露出点苦笑:“当然,我会尽量避开的,大伯你放心。”   这态度顿时让大伯放松了些,赶紧端起碗往嘴里扒拉起饭来,魏阳倒是放下了筷子,张口问道:“对了,祖宅这些日子没什么变化吧?换锁了吗,我准备带朋友去那边逛逛。”   噗地一声,大伯父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他狼狈的咳嗽了几声才抬起头:“祖、祖宅不太好吧……都荒了好几年,你,你还去那边干吗……那地方,那地方……”   大伯父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魏阳却毫不在乎的笑了笑:“怎么说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您老不用担心,只要钥匙没换就好了。”   对方的眼神顿时纠结了起来,魏阳却拿起筷子,平静的吃起饭,他当然知道大伯父在担忧什么,作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金点先生和神婆的大儿子,这个男人意外的长成了个出奇老实的性子,爹在听爹的,妈在听妈的,孝顺无比又胆小怕事,不是个有坏心的人。   不过也因为家庭因素,他这人相当的迷信,把母亲,也就是魏阳奶奶的话信了个十成,虽然有些怜惜这个从小没爹没妈的侄子,但是态度上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之前父亲在时勉强还能控制的住,但是父亲走了后,他就不太敢跟魏阳接触了,魏阳当年出去上学时他还大大松了口气,虽然生活费从来没有短缺,但见面也越来越少,只能算维持住“亲戚”关系罢了,也亏得他老婆是个爽利人,才没把事情弄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看到自己这时候回来,大伯心里应该也有些不知所措吧?嚼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魏阳心底不由有些自嘲,当初奶奶死后可是留下了话的,他肯让自己进门就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当然不会希望自己再去祖宅。不过就算在怎么说,他还是要回去看看的,至少要找到爷爷留下的另一半字条。而且,那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宅……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大伯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妻子拦了下来,吃完饭后,大伯母找来了新铺盖,给两人换了被褥,又反复劝了两句,让他别跟大伯一般见识,才离开了房间。   人走之后,魏阳身上的骨头似乎也被抽掉了,咕咚一声倒在了床铺上,木板床发出咯吱轻响,就像在抗议一样。在床上闷头趴了一会,魏阳翻了个身,有些意外的看到张修齐坐在了身边,他笑了笑:“怎么坐过来了?今天晚饭吃饱了吗,我大伯母的手艺不错吧?”   张修齐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好?”   不开心?不舒服?那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意思,多得几乎都要超出了张修齐的情绪阈值,魏阳嘴角扯了扯:“哪里,习惯了就好,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啊,这话你应该听不懂,放心好了,我还能受得住。”   几年前,他背着个包袱,倔强的往城里走时,就已经把这些统统咽到了肚里,现在怕是消化的连渣子都不剩,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不过我真没料到他们这么早就开始筹备奶奶的三年仪式了,早知道的话……”魏阳想说,早知道的话,他可能会晚些回来,避过这些麻烦,但是这话终究没有出口,因为他自己心里明白,就算早知道这事,他恐怕也会来的,因为这里存在找回小天师神魂的可能,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点可能。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他笑着说道:“不过也不算奇怪,奶奶那边的亲戚有个洗骨葬的传统,估计是早早摆上灵柩,准备洗骨,等到三年时好下葬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家祖辈都出神婆神汉,才闹出这么个古怪规矩。管他呢,怎么尽量避开,干自己的活就好。”   张修齐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考虑他这副样子是作态还是真心实意,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魏阳抬头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乌龟老爷在盆里呆烦了,爪子踩着盆边想要爬出来,结果盆子扛不住它的体重,整个翻倒了,水撒了一地,塑料盆却像个笼子一样牢牢的罩住了乌龟,惹得老爷在里面愤怒的扒拉盆子。   这笑话可不敢看太长时间,魏阳只是傻笑了片刻,就赶紧去把老爷解救了出来,为了安抚气哼哼的乌龟,还专门跑去跟大伯母讨了些小鱼作为贡品。折腾了没多久,就到了入睡时间。   这种真正的乡下村子可不像城市里,还有夜生活之说,家家户户都早早关门闭户,就算娱乐也不过是在家看看电视、上上网络而已,整个村子安静的就像被一层夜幕包裹,寂静无声,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夜晚的喧嚣。   早早洗漱完毕,魏阳连手提电脑都没打开,直接在木板床上躺了下来,大伯母并没有准备两床铺盖的打算,他自然也从善如流,就这么躺在了张修齐身旁。台灯不一会儿就熄灭了,乌龟老爷也乖乖趴在了新换的水盆里,不再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在身边人沉稳的心跳声中,魏阳陷入了梦乡。   71诡梦   有一道光投在了魏阳身上,他茫然的抬起了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大屋中,那屋子大的可怕,高挑的木质大梁似乎都能挨到天顶,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的凶兽,靠近墙壁的地方放着张很高的书案,上面堆着些瓦罐和木板,还有正在燃烧的香烛,袅袅青烟笼罩了整个书案,散发着一种让人头晕的檀香味道。   魏阳伸出了手,轻轻碰了碰投在身上的光柱,抬头向上望去,他发现面前的雕花木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有哭喊声从门外传来。不由自主的,魏阳挪动脚步向外走去,门槛高的吓人,长长的回廊像是总也走不到尽头,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些让人望而生畏的花纹和雕像,他磕磕绊绊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间庭院出现在面前。   庭院里面站着一堆人,全是男人,不少人头上、胳膊上都缠着血红的带子,还有人拿着绳索和木棒,然而他们的面孔上都透出畏惧的神色,有几个围在院子中间,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按在了地上,那女人的身子很白,似乎没有穿上衣,头发则鸦黑浓密,散落在光裸的背部,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那女人垂着头,身子不停的颤动,就像在哭泣一样。   魏阳忍不住向前挪动了两步,他们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女人,她看起来很可怜……然而还没等他靠近,那女人突然挣扎了起来,垂在地上的头颅嗖的一下抬起,恶狠狠的瞪了过来,她的眼睛又长又圆,瞳孔散乱,像是两枚竖瞳,血红的嘴大大翕张,唇角咧到了耳根,那女人像是在疯狂大笑,长而鲜红的舌头伸了出来,如同蛇信一样舔过嘴角。   心脏被猛力揪住了,魏阳吓得倒退一步,转身朝屋里跑去,那女人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些男人要干什么?谁来……谁来……帮帮她!   脚下一滑,他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手上、身上、腿上都摔得生痛,强忍着没有哭,魏阳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小手按在了一边的门板上,想要撑住身体,然而不知怎地,那门悄然无声的向内滑去。这时魏阳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内宅,这间屋子是奶奶的房间,爷爷从来都不让他进这间房……   一阵诡异的香气从屋里飘了出来,像是烤鸡时散发出的肉香,也像是点燃鞭炮时的硫磺味道,还有些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他不由自主向里看去,只见一个干瘦的身影背对着大门坐着,花白的头发散落在肩上,一只枯瘦的手掌持着木梳,正在缓缓梳头,那动作里透出股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优雅,仿佛最最恬静的闺秀正在梳妆打扮,然而在她面前,放着的却不是梳妆镜,而是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海碗,那诡异的香气正从碗里飘来。   魏阳看的几乎都傻住了,像是被这诡异的一幕摄住了心神,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那个背影,那人是……奶奶?   他叫出了声音,听到声音,梳头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只是微微一僵,那道身形动了,非常非常缓慢的扭过了头。强烈的恐惧突然蒸腾起来,魏阳几乎要尖叫出声,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看这一幕,他该……离开!   一双大手骤然而至,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同时,他被人抱了起来,那个怀抱带着融融暖意,以及让他安心的熟悉气息。有个声音在耳边回响,苍老但柔和,像是在安慰他一样:“阳阳,跟爷爷来,不要看这些,不要看……”   不要看……   浑身一个激灵,魏阳猛然睁开了双眼,面前时一片浓稠的黑暗,他躺在张陌生的木板床上,背后冰冷粘腻,汗水已经打湿了身下的被褥,惊悸如同利爪,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猛力喘了两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手臂碰到了另一具躯体,那人的体温很暖,轻微的呼吸声安定而沉稳,就像陷入了最为宁静的梦乡,清爽的沐浴液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带出一种让人熟悉的安心感。   魏阳挣扎的身形停了下来,疯狂跃动的心脏也渐渐恢复平静,他想起了自己身处哪里,躺在身边的又是谁,那种让人发狂的恐惧感消失不见,一切都归于平静。深深吸了口气,他又躺回了床上,虽然背后依旧不太舒服,但是那种让人发疯的恐惧感消失不见。   然而梦中那一幕幕却更加清晰起来,他不记得见过类似的场面,可是那座大宅的细节如此逼真,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难道他小时候真的见过类似的除灵场面?爷爷不让他看的又是些什么?   思绪纷乱,魏阳轻轻翻了个身,离身边那人更近了些,悄然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伯母打开房门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魏阳,不由惊讶道:“小阳,这么早就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就是昨天睡的太多了,今天才要早点起,正好回头还要上山,也能省出些时间。”魏阳笑着答道。   他家祖坟在村边的小山坳里,距离村子足有十来里地,光是上山下山一趟就要花不少时间,还要去祖宅看看,当然要早点起才好。   大伯母顿时露出恍然神情:“嗳,那你等着,饭马上就好了。”   有了这么两位客人,大伯母做饭的速度的确加快不少,不一会热腾腾的饭菜就上桌了,不仅有香喷喷的黄面糊糊、白面馍,还有腌入了味的小咸鱼和亮黄色的咸鸭蛋,加上几个绿色菜蔬,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魏阳也不客气,跟小天师一起饱饱的吃了早饭,又带了些饮用水和祭拜用的贡品,才出了大伯的小院子,往山里进发。   这时不过刚七点出头,山路上还静悄悄一片,通往山坳里的路可没有人修,都是最原始的土路,坑凹不平,路边还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野草和低矮的小树,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山坡上被篱笆圈起来的果园子,才多多少少给这片山头增添了几分人气。   如果放在平时,魏阳应该说些什么活跃下气氛,但是今天难得的,他有些不想开口,不仅是因为昨天那个噩梦,更因为他要去祭拜的是从小养大自己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了,那句“别再回来,别进祖坟”的话实在太伤人,多少也让他生出些逆反心理,然而回到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踩在踩过无数次的土地上,却让他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就像近乡情怯。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思,花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才走到了魏家祖坟所在的山坳,这里距离魏家村已经相当遥远了,如果站在山顶,还能隐约看到村子一角,但是处在墓园中,就只能看到环绕着的低矮丘陵,和一条蜿蜒绕过山脚的浅浅河滩。   虽然距离村子很远,但是墓园显然被维护的很好,坟头上的草都有清理,石碑虽然落了些尘土,但是字迹依旧清晰,爷爷的墓在墓园侧面,上面立着一块大大的黑色墓碑,当时专门找得名家雕刻碑文,劲瘦的字体看起来就像老人的身形,带着股潇洒气意。   魏阳还记得当年出殡时的场面,整个村子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了,浩浩荡荡穿过小径,跋涉到这个小山坳里,只为给老人送葬,还有不少他认不出的江湖人,一个个面容肃穆,神态恭敬。若说人生前得到的尊敬可能源自身份地位,那么人死后获得的尊敬,则一定是因为他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他爷爷,正是那种值得人尊敬的亡者。   从背包里取出了盘子,放上水果和几样爷爷最爱吃的点心,又插上香火,摆上酒盅,魏阳才恭恭敬敬的在墓前叩了三个响头,他心底有不少想跟爷爷倾诉的东西,但是开口的却是:“爷爷,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叫张修齐,是龙虎山上的小天师,来头大着呢,我带他来看看您。齐哥,这是我爷爷魏长风,我从小就是被他养大的,足足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惜……”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站着的张修齐也跪了下来,没有顾忌膝下的黄土,恭恭敬敬冲着墓碑磕了一个头。作为朋友,这样的礼数绝对是过了,更勿论小天师这种似乎完全不通礼数的人,但是他的动作十分郑重,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魏阳喉头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两人就这么静静跪了片刻,等到那根线香燃烧过半时,魏阳才站起身,顺便把身边的小天师也拉了起来,弯下腰拍了拍他膝上的尘土:“齐哥,谢谢你陪我过来。如果爷爷能多活两年,一定很开心我抱上你这么条大粗腿。”   他的话里带着点调笑的味道,张修齐并没有听懂,却像看出了什么似得,伸手拍了拍魏阳的额头:“别哭。”   “我可没哭。”魏阳真的没哭,反而露出了点算不上笑容的笑容,“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时间才是最好的慰藉。对了齐哥,我们这祖坟风水很不错吧?当年跟爷爷来,我光惦记着路远了,都没察觉这个。”   当年魏阳只是个屁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概念,而现在他已经是个有不少专业知识的神棍了,就算不会寻龙点穴,看看现成的墓穴总不是问题。   和魏家村大部分人安葬的村墓不同,魏阳家祖上显然是专门挑了这么个地方埋人的,葬穴周遭虽然都是些低矮的小丘陵,但是山峦和缓,植被丰茂,又有浅水环绕,多少符合龙虎砂逆关收水的格局,只不过山势太过低矮,让气穴余气有些绵长,虽不成王侯将相,但是富足安康应该绰绰有余了。   张修齐显然也是懂这些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皱了皱眉:“只有爷爷?”   小天师看得十分仔细,那座墓碑上显然只有魏长风一人的名讳,墓碑后方的子孙席也没有葬人,但是魏阳的双亲、奶奶都已经过世了,怎么可能不埋在这座祖坟里?   这话的确切中了要害,魏阳扯了扯嘴角:“奶奶是神婆出身,她死后是不能直接葬的,需要经历一个洗骨葬才能真正入土,跟爷爷合葬。我父母则是因为车祸横死,不能迁入祖坟,火化后葬在县城的墓园里了。”   张修齐皱起的眉峰依旧没有松开,轻轻摇了摇头:“车祸,不用。火化即可。”   再怎么横死,只要做了法事,除掉怨气,就可以安葬了,更别说还有火化除煞,理论上不存在“不能入祖坟”的道理,张修齐是懂这些的,话一出口,就让魏阳愣了愣,这些理由都是爷爷亲口跟他说的,从小被老人一手拉扯大,他当然也就习惯性的信了对方的说法。   可是如今,却得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犹豫的看了眼这座不大的墓园,魏阳轻声问道:“那有什么情况会让人死后不能入祖坟,连村子里的大墓都没法进呢?”   “恶煞冲身,死后尸起。”干脆利落的八个字,在这样的天光下都显得鬼气森森,一阵微风吹过山坳,变做呜咽回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语。   魏阳没有答话,其实在心底,他也有了些猜测,为什么爷爷从不跟自己说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他会把龙虎山符玉说成是父母留下的遗物,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们才能遇上张修齐的父亲,从他手里拿到这块符玉呢?   恶煞冲身者,死后化鬼者,不能葬入祖坟。他的父母没能安葬,就连他自己,也被奶奶拒之于祖坟之外。这一切,是否跟当年那场“车祸”有些关系呢?再往深想点,他的大伯是个真正的老实人,就算是迷信也不该信的那么执着,是什么让他坚信奶奶的话正确无比,而自己是个会惹来祸事的灾星呢?   拳头握紧了些,魏阳轻笑一声:“看来我们找到可以切入的口子了,等回家就探探大伯的口风吧。”   张修齐没有回答,只是又轻轻拍了拍魏阳的额头。被这笨拙的动作安抚,魏阳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很多,等到烛火烧尽之后,弯腰把地上的贡品都收了起来,重新挎起了背包:“齐哥,咱们下山去吧,还要去祖宅转转呢。”   下山比上山的路要远了些,他们没有往村口大伯家那边走,反而绕了个道,沿着山侧的小路缓缓下山,途中还吃了些贡品稍稍果腹,比上山多花了半个多小时才靠近村子边缘。这时两人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也没继续赶路,而是在路边找了家小餐馆,先点了一堆饭菜。   饭还没摆上,就有一堆扛着灵柩白幡的人路过,魏阳只看了一眼,突然向一边的店家问道:“大娘,这是有人出殡吗?怎么人这么少呢,现在流行节俭安葬?”   “哪儿啊!小伙你不是魏村人吧?咱村出殡怎么也要吹吹打打,有人嚎丧才行。”那大妈立刻来了精神,把手里的盘子往桌上一放,神秘兮兮的说道,“他们这可不是出殡,是办洗骨呢!”   “洗骨?”魏阳皱了皱眉,“要洗死人骨头吗?我怎么听说那是南方的规矩,咱们北方应该是入土为安才对嘛。”   “哟,你知道的还不少呢!”大妈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万事通的得意模样,“不过咱们这边普通人也不弄洗骨葬的,就是临县姜家才爱搞这个,这事情也是有说头的,据说那些神汉神婆经常请神上身,尸骨内多少都有点邪气,害怕埋了之后出什么问题,才会挖出来洗骨验棺,确定没事了再埋起来。不过这些年他们家的传承也断了,估计这洗骨也办不了几次了吧。”   魏阳做出了好奇的表情:“那就是说这次是给个神汉或者神婆洗骨喽?这村子里还出过这号神棍呢。”   “嗳,你这孩子,不信也不要乱说啊。办洗骨这位可是原先鼎鼎有名的姜女呢,别说村里,十里八乡有事都会来求,名气大着呢。只是后来几年不知怎么了,办砸了几次事情,风头才渐渐弱了下来,现在年轻一辈都不信这个了,都跑什么精神病院,这事医生能治好吗?还不是白花钱,所以说啊,有时候老一辈儿的东西不是不好,就是传不下来罢了。”   兴许是开店开活了脑袋,这位大妈还挺有一套哲学理论,但是在炫耀过之后,她又赶紧加了句:“不过你们这些小子可不能好奇就瞎去凑热闹啊,人家洗骨是不让外人看的,去偷瞧小心被人打出来!对了,你俩是来这边干啥的?”   “来爬山玩水的,自由行,‘驴友’大妈你听说过吗?”魏阳笑得一派天真,这大妈显然不是本村人,他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对方肯定不认得他这个“土著”。   果不其然,大妈冷哼了一声:“什么驴友,不就是不掏门票瞎逛的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年轻轻的,可不能乱去冒那个险啊,玩玩也就罢了,还是命更重要些。”   面对这样的谆谆教导,魏阳轻笑一声就扯过了话头,目光却遥遥缀在了那群身披白麻的人身上。刚才那一眼,他就看到了队伍里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那是他奶奶的亲哥哥,也是他的亲舅爷,乃是姜家一脉的嫡系正枝,估计这次洗骨就是由他来主持的。当年奶奶虽然对自己很不好,这位舅爷却意外的挺乐意跟他亲近,然而魏阳却不太喜欢舅爷身上那种阴冷的味道。不管他们想怎么办这个三年礼,还是先避开为好。   草草吃完饭,魏阳不再耽搁,继续向村子另一头走去,魏家村是个有年头的老村落,虽然这两年扩建了不少,但是老村新村的边界依旧十分明晰,各种界标牢牢矗立在原位,村子最西头,就有这么一座界标,一个从不会被扩张到的角落。   绕过一条坑凹不平的羊肠小道,一间大宅出现在视线尽头。   72老宅   那是一间很大的宅子,占地怕得一亩有余,高耸的院墙早就斑驳不堪,却依旧黑压压的矗立在小路尽头,就像个阴沉的守卫,牢牢把守着村子西口的通道。在这附近,别说其他人家了,就连个能喘气的活物都没有,更衬得这间老宅阴森的有些可怖。   看到这幕情景,魏阳不由停下了脚步,这座大宅着股让人怀念的熟悉味道,却也跟他记忆中的印象相差甚远,就算是久经历练,也不禁让他有些晃神。   张修齐也停了下来,疑惑的扭头看了魏阳一眼:“阳阳?”   被这声呼唤惊醒,魏阳深深吸了口气,从嘴角挤出抹笑容:“这就是我家祖宅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并肩走到了大门前,离得近了,才发现这间宅子不知荒废了多久,那扇大木门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蛛网密密麻麻挂在屋檐下,连门环上扣着的黄铜锁头都已经生锈。   在心底微微一叹,魏阳从包里摸出了一把大大的黄铜钥匙,插在锁头里左右扭了两下,咔嗒一声,锁簧弹开,他伸手摘掉了锁头,用手轻轻一推门扉,失去了束缚,大门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向内滑去。   大门之内,迎面就是一个宽敞的院落,院里两边都是木质厢房。跟那些山西大院或者北京四合院不同,这宅子的建筑面积虽然不小,但是规制却朴素的很,连影壁、屏门都没设置,反而更像是乡村小院的放大版,只是分了里外两进,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连接起了两边,朴素之中又带出了几分典雅。   抬手挥掉了头上垂下来的蜘蛛丝,魏阳笑着冲张修齐解释道:“这栋祖宅是我家长辈搬到魏家村时建的,三代单传,很有些年头了。之前爷爷奶奶一直都在这边住,不过我大伯实在是对算卦占卜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这间老宅,结婚后就搬去村东头住了,后来奶奶生病,房子就空下来了。”   魏阳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里却有股怅然味道:“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这边,距离两村合办的学校不算太远,可是从没有朋友肯来家里玩,当年还让我沮丧了很久呢,明明是这么大这么好玩的宅子,不过现在想来,那些小朋友不敢来才是真的吧,这院子,对大人来说恐怕都太阴森了。”   这也是魏阳回来之后最强烈的感受之一,当年的好玩,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堆暗沉沉的木头,屋檐门廊都是老式结构,房梁上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鸱吻和垂兽,连那些雕花游廊都已经发乌,垂下来的廊檐早就没有了诗情画意,反而有些像枯枝蔓藤。   不过这宅子的古旧还是其一,更让人畏惧的则是奶奶那个神婆名号吧?他一直以为神婆是像金点先生一样的神棍骗子,而村民不过是被蒙骗的愚人,但是现在想来,那位大妈说的“后来不灵了”,恐怕才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可是爷爷为什么从不对他提起呢?   魏阳在一旁沉思,张修齐也仔细打量着这座大宅,看了看大门正堂,目光又在屋脊和游廊转了一圈,才说道:“结构很好,望气吉宅。”   也只有这么个小天师会以风水而非外观论房子吧,魏阳这次是真笑了:“别说,建这栋房子,以及定下祖坟的都是太祖爷爷那代,魏家一脉的金点功夫也是从他老人家那儿传来的,现在看来,我家祖上恐怕还有些真本事呢。走,齐哥,我带你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虚掩上房门,两人朝院内走去,中庭正面那间大屋就是迎客的大堂、左右两厢分别是厨房、库房等生活区,大堂侧面有一条游廊,直通后面内宅。所有房间都空荡荡的,除了极少数的旧家具外,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也不知是卖掉了还是放在了大伯新家里。地上积着一层厚重的尘土,从上面走过,就会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   边走魏阳还边向张修齐介绍着这些房间曾经的用途:“左厢的库房以前都是空荡荡的,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跟爷爷一起在那边捉迷藏,还有书斋和次卧,都是我的地盘,爷爷就会抱着个本子坐在摇椅上写写画画,偶尔还教我练字……”   吱呀一声,另一扇大门被推开了,一阵阴冷的霉味扑鼻而来,魏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向里面,只见一台长长的香案摆在墙壁旁边,雕花的木梁高挑,上面还垂着半截丝绦。   沉默了片刻,魏阳开口道:“这里是我家的祠室,专门用来祭祖的,以前放着好些牌位和骨匣,后来爷爷去世后,祖宅没人打理,牌位就供奉在了县里的庙里,这边就空了下来。我记得小时候,祠室只有逢年过节才对家里人敞开,平时都大门紧闭,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大宅里我最害怕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是啊,自己当年那么害怕祠室,为何会梦到身处祠室之中呢?从这间屋子出来,他又去了哪里?   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门槛,他突然发现高耸的门槛之外,有个小小的螭龙纹印在墙壁角落,细瘦的花纹简直微不可查,缠绕在墙壁边缘,在那个花纹前方,则是狻猊像,小小一只,但是头尾俱全,身上还刻出了毛茸茸的狮鬃,威严之余又有些憨态可掬,接下来还有猰貐、獬豸、行什、青兕、当扈之类的异兽,有点像是安置在垂脊上的仙人走兽,然而却比那些垂兽多出了几倍,还偶尔会出现一些凶名在外的恶兽。   要知道旧社会房檐上的垂脊都是有定势的,龙生九子、仙人领路之类的垂兽只能用在庙宇殿堂,平常住家就算想用也没工匠敢雕,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刻在走廊角落之中,然而那些图案虽然浅淡,却栩栩如生,根本就不像是偶然为之。   当看到最后一只走兽时,魏阳猛然一抬头,一个狭窄的庭院撞入眼帘,那是内宅的内庭,比外庭狭小很多,但是依旧铺着一层厚厚的地砖,原本的水磨青砖已经被污垢掩去了本色,变得肮脏不堪,当年它不该是这个颜色……   “阳阳!”   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腕子,魏阳打了个寒颤,突然就醒过了神,不知何时,他已经不由自主迈出了脚步,想要往内宅走去,那个方向正对着的就是奶奶的绣房,爷爷曾经告诉他,不能随便闯进绣房打搅奶奶,绣花可是样精细活……   那房间,真的是绣房吗?   心脏砰砰跳的厉害,魏阳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齐哥,这房子真的是座吉宅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在游廊里刻那么多镇兽凶兽,又为什么摆出这种没有影壁的玉带格局,它要引的究竟是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引气、引煞,还是引一只名为胡姑的家仙……   张修齐并未回答,这种问题若是不经推演,不问脉络也是答不出来的,毕竟他的本职是天师,不是三僚村的阴阳先生。只是脱口而出,魏阳立刻就缓过了神,自嘲一笑:“管他呢,人都去了这么久,现在看看应该也没事了吧?”   说着,他迈开脚步,拉着张修齐向内宅走去:“我家内宅比外院小一些,奶奶就整天呆在内宅里,有时候是在主屋睡觉,有时候则在绣房做活,不过她做的东西从来都不让我穿戴,也没见爷爷拿出来过,我只记得她是个干瘦的老太太,表情严肃,对着我时尤其如此……”   话语絮絮叨叨,在空旷的小院内回荡,带出一股森冷寒意,魏阳不想承认自己心跳有些过速,但是他抓着张修齐的手的确越来越紧,就像握着能够救命的浮木一样,来到那间镂空雕花的雅致木门前,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那间屋子跟其他屋子一样,遍布着细细密密的灰尘,蛛网从天花板上垂落,拉出半幅残破的网子,在屋里正前方,是一张木桌,看不出什么材质,但是木头已经老朽,堪堪欲坠,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个经年累月摆放东西造成的灰印子,那里原先应该摆着一张贵妃榻,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红绸垫子……   魏阳心中咯噔一下,他从没进过奶奶的绣房,最早是因为害怕,之后则是因为叛逆心理,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知道那里有一张贵妃榻?   那条干瘦的背影又出现在了脑海中,魏阳闭了闭眼,开口问道:“齐哥,你觉得这里有问题吗?有没有家仙之类的邪祟……”   张修齐看了魏阳一眼,肯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很干净。”   “什么?”魏阳不由一怔,小天师绝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他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可是自己那份梦境又是从何而来,他今天已经对上了那么多的细节,怎么会在这上面落空呢?   像是安抚魏阳似得,张修齐补充道:“仙畜随人,宅子空着,不会有家仙。”   这话简直就跟过山车一样,魏阳心头一沉:“那就是说,就算宅子里以前有过家仙,现在也看不出了?家仙不守空宅,只跟人走?”   看着小天师点头,魏阳唇角露出了些苦笑,看来这个线索想要找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把奶奶的魂儿给唤回来问个清楚。至于爷爷留下的纸条里,那个“胡姑”恐怕也无处寻觅,如果能找到剩下半张纸,说不好还有点希望……   轻轻叹了口气,魏阳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带着小天师在屋里转悠了起来,一半是带他看看老家,另一半也有寻找遗迹的意思,就算搬家,东西也不可能彻底搬完,总要剩下些残渣才是。   在老宅里东翻西找了大半天,最终他们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而弄了满头满脸的灰土。拍了拍头上的蜘蛛网,魏阳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是不行了,这样找起来太费劲,还是要问问大伯,看他把祖宅的东西都弄到哪儿去了?还有关于我父母和那个“胡姑”的事情,不论问出什么,都比这么没头苍蝇的找来找去要好。齐哥,你看呢?”   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问自答,看着对方率直望来的目光,魏阳不由轻笑一声:“我知道的,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拿定了主意,魏阳不再耽搁时间,带着小天师一起往门口走去。一阵风吹过绣房虚掩的房门,发出咯咯轻响,像是风声,也像是某种动物的笑声,张修齐猛地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   “怎么了?”魏阳也不由停了下来,神情略显紧张的往院内看去。   然而过了半晌,小天师又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来:“看错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也不知究竟是看错了什么,魏阳并不在意:“老宅嘛,总会有些东西才是。”   这次两人都没再停下,径直走出了大门,然而在他们背后空旷的地板上,突兀显出几个爪印一样的小小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   这么一天下来,回大伯家时也快傍晚了,大伯今天似乎就没出门,此刻正搬着个小板凳守在门口抽烟,看到魏阳回来立刻就站了起来:“小阳,你、你回来了,今天是去哪儿了啊?”   “山里转了一圈,替爷爷扫墓,又跑到祖宅看了看。”魏阳并未隐瞒,笑着说道。   大伯的老脸顿时一垮,犹豫了半天才接上一句:“那,那你看到舅爷他们了吗?”   魏阳一哂:“没,奶奶应该还没葬到祖坟吧,路上也没碰到他们。”   大伯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啊,不,我是说没事就好。你俩还没吃饭吧?赶紧进屋吃饭!”   老头坐在门口一天,怕都是担心这个,魏阳心里又是无奈又是苦涩,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对方走进了院子,谁知刚进门就吓了他一跳,只见乌龟老爷大刺刺的趴在院里,头无聊的怂在地上,也不只是怎么溜出房间的,在它背上还蹲着只趾高气昂的小母鸡,也不知把龟壳当成了什么。   看到魏阳回来,老爷立刻来了精神,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动还好,这一动它背上趴着的小母鸡顿时不乐意的咕咕扑棱起了翅膀,乌龟老爷像是这时才感觉到背上有只不速之客,脖子慢吞吞的扭了过去,啊呜!   “等等,老爷!”见势不对,魏阳赶紧跑了过去,把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鸡解救了出来,苦笑着拍了拍乌龟的脑壳,“你到底是怎么溜出来的,换的盆子还不够舒服吗?”   为了让老爷不闹腾,他专门让大伯母弄了个洗衣服的木盆放在屋里呢,别说踏翻,就是站在盆上沿玩应该都没问题,还搬了块砖头当小山可以登高望远,不过现在看来,纯粹的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大伯这时也走了进来:“这龟也不知是怎么跑下楼的,还怕被人捉去了,一天都没敢开门。”   “麻烦大伯你们了,我先把它摆回去,马上就下来吃饭。”魏阳苦笑一声,抄起老爷就朝楼上走去。   也不知怎么了,今天乌龟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不断挠着魏阳的衣摆,差点没把衣服挠出个洞来,好不容易走了一半台阶,魏阳实在是有些抱不住这家伙了,直接把它往地上一扔:“您老是怎么回事儿?回家兴奋过头了吗?”   乌龟老爷理都不理他,屁股一扭,吭哧吭哧爬到了楼梯边,然后把脑袋和四肢往壳子里一缩,顺着楼梯台阶哐哐哐就滑了下去。它的腹甲够大,对付这几个水泥台阶根本不成问题,简直就跟坐了滑板车一样嗖的一下就冲到了楼底,因为冲劲太大,还咕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神棍简直看的目瞪口呆,正要冲下楼解救,谁知乌龟已经探出了脖子,四只脚不知怎么一用力,吭哧一下又翻了过来,也不等魏阳跟上,飞也似的朝院里冲去。   魏阳:“……”   养了老爷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这货还有这么个特殊的下楼技巧呢!干笑一声,他也不垂死挣扎了,直接上楼洗了把脸,把背包放好,才走下楼去。这时张修齐也已经洗完了手,正被大伯让在饭桌前,虽然他的饿得咕咕叫,但是看得却不是桌上的饭菜,而是在寻找自己的踪影。   看到了人,那道目光才放松了下来,张修齐拿起筷子,把视线挪回桌上,认认真真的吃起了饭。人还没坐齐就动筷子,显然是不合礼数的,但是魏阳又怎么会在乎这个,笑着坐在了张修齐旁边,也端起了碗筷。   “对了,大伯,今天我到祖坟去,才想起我父母的骨灰还在市里墓园供着呢,总放在那边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回头我把他们的骨灰也请回来,埋在咱家祖坟里?”   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大伯刚刚平静下来的脸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两眼慌乱的看向一旁,嘴唇颤了半天才说道:“当年你爷爷说了,横死没法入祖坟的,墓园里人气旺,供着对他们也好……”   魏阳眉头一皱:“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大伯,我爹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连尸骨都回不来,是不是太可怜了些。”   他的话里有话,不让回来的又何止是他的父母,就连他自己也被下了禁令,他们可是血亲中的血亲,有什么能离间这样的亲缘关系呢?   大伯的脸色更难看了些,简直纠结到了某种程度,然而过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那是你爷爷奶奶的意思,我,我也没法子……”   “村里人就不会戳咱家脊梁骨吗?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啊。”魏阳似乎没有放弃,又在天平上加码。   可是这话一出,大伯的神色反而更坚定了许多:“这事不用再提了,早就决定的事情!”   魏阳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看来不能回村才是关键,否则就算迁不回祖坟,也完全可以放在村墓里啊,但是明显有什么原因,让他父母的骨灰连村墓都进不去了,而且还是那种如果硬塞进去,反而会被戳脊梁骨的事情。   微一沉吟,魏阳转了个话题:“算了,我明天要去隔壁王村转一圈,带齐哥一起采风,不知大伯你熟悉邻村的情况吗?”   大伯听到这话脸色并未好转,反而飞快说道:“王村有什么好玩的?最近几年邪的很,还不如去县里逛逛,你们还要在这边停几天?”   这话已经带出份急迫了,魏阳深深地看了大伯一眼,扯了扯嘴角:“不会停太久的,大伯你放心好了。”   县里有什么,魏阳清楚得很,然而王村有什么,他大伯怕也心知肚明。当年自己父母曾经在王村待过一段时间,虽然不知所谓的车祸发生在哪里,但是从小到大,爷爷从没让自己去过邻村,明明只有那么几步路的距离。   曾经在王村发生了什么?魏阳没有开口,只是冲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筷子的小天师笑了笑,慢吞吞的吃起饭来。   院里,乌龟老爷再次趴到了那块空地上,脑袋无聊的垂了下来,像是假寐一般。   73套话   一顿饭吃的不尴不尬,大伯心中当然依旧有顾虑,但是并没再说什么,然而攻势确不会到此而至,饭后魏阳帮忙收拾碗碟时,大伯母又上阵了。   “小阳,今天出去玩的怎么样啊?去老宅了吗?”她的语气比丈夫要自然许多,虽然明知打着套话的心思,却不那么让人讨厌。   魏阳笑了笑:“去了,毕竟是带朋友来玩嘛,总要让他见识一下老宅。不过那边的东西怎么搬空了?拿去卖了吗?当年我跟爷爷一起住的时候,也有不少喜欢古董的人来问价呢,爷爷都没舍得卖。”   话题陡然一转,大伯母登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赶紧解释道:“哪儿能卖啊,都是咱家传家的东西,大床、衣柜、箱笼之类的大件都锁在那边库房里了,还都罩了布呢,保护的可好了。那些贵重的手势、小件东西都拿回家了,毕竟那边也没个人住,被小偷闯了空门就不好了。哈哈……小阳你放心,这些大人们心里都有数呢。”   魏阳轻轻一笑,也难怪大伯母回答的这么着急,他家人口本来就简单,如果将来分家的话,自然也该是由大伯和他均分家产才是,当初大伯独立的时候就已经拿过一份钱了,自己是老二这边的独苗,又从小长在爷爷身边,如果分老宅没他的份,或者老宅的东西不经他过问就直接发卖了,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乡下最讲究分家问题,他又是个被人赶出村子的孤儿,要是分家时再被克扣,大伯家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果不其然,那些家私并没有被发卖,魏阳笑着摆了摆手:“哪里的话,其实这话我也想跟大伯说呢,既然老宅都没人住了,一些东西该卖也是要卖的嘛,要不放在库房里也是糟蹋了东西,那些老家具都是需要保养的,年头长没人用,包浆都褪色了,根本存不住。我工作的地方倒是认识不少这样的收藏家,木头家具也能卖上好价钱呢。”   这话显然出乎了大伯母的预料,她面上不由露出一点喜色,老宅地方邪性,她这个邻村嫁过来的都心知肚明,只是担心婆婆那个神婆的名头,一直不太敢动老宅里的东西,才无奈听从丈夫的建议把该封存的都封存了起来。但是这些东西总归是要给自家继承的啊,如果不住的话,把那些多余的家伙事卖掉不是更省心吗!   不过这话也不能明面上说,她家男人是真不想卖祖产,怕担上败家的名头,但是如果魏阳这么个直系的嫡孙也同意卖家具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这种分家模式还是更容易说动她家那老古板,这些年古董炒得热着呢,说不好也是个大进项。   一想到这儿,大伯母的心都热了,忍不住附和道:“是啊,我也跟你大伯说过好几次这事了,但是他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唉,愁得我不行呢!回头你要跟他说说,兴许这事也能成!”   魏阳一笑:“肯定行的,不过我还要先看看那些家具才行,包括你们拿回家的那些,如果可能做个造册,更方便将来处理。”   大伯母赶紧接口:“册子都有造呢!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哪敢胡乱扔。要是你想看,回头我把账册拿出来让你也看看,你毕竟也是魏家人嘛,东西也该有你一份呢。”   “有劳大伯母了。”魏阳笑了笑,话锋一转,“对了,当年我爷爷应该还留下了不少书信之类的东西吧?这两年我实在是想得厉害,这次回来还想拿些走呢。大伯母你也知道,我从小都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这事她当然知道,还很清楚自家公公婆婆对这个小孙子态度上的不同,不过她这个做媳妇的,总是不好说三道四,也就没敢管。现在人家都说起来了,她也不好推拒,想了想才答道:“那些书也有留着,不过咱家没人爱看那个,都放在老宅的小库里了,像是装在两个藤箱里?”   老宅分别有大小两个库房,这次魏阳回去还真没检查库房,钥匙都在大伯这边呢,根本就进不去,如今有了大伯母这句话,拿到钥匙就容易多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魏阳笑着应了声,顺便问道:“对了,咱家浴室里是用的太阳能吗?水够不够洗澡的?”   “现在天气不算太热,紧张点洗还是够得。哎呀,就是,你跟小张也在外面跑了半天了,赶紧去洗个澡,要不等会儿水又凉了。”大伯母这才想到,赶紧吩咐道。   这安排可谓正中下怀,魏阳放下了端着的碗筷,笑着洗了个手就走出了厨房,不论大伯母想跟他说什么,恐怕都忘了个干净,自己反而拿到了库房钥匙和登记账册,只要这两样东西在手,寻找当年的旧物就简单多了,说不定还能找到那半截纸条。不过明天的话,还是先要去王村走一遭。   院里,张修齐正站在墙角,低头看着什么,魏阳好奇的凑了过去,只见乌龟老爷吭哧吭哧围着墙边缓缓爬着,爪子倒是十分用力,已经在那边抠出一溜深浅不一的痕迹了,这时正朝鸡舍进发,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报那小母鸡的压顶之仇。   嘴角不由抽了抽,魏阳弯腰就想去拦住这记仇的家伙,张修齐却挡在了他前面,摇了摇头:“让它爬。”   魏阳不由一愣:“它都快把鸡舍拆了,不用管吗?”   “不用。”张修齐答得很干脆,却没有解释什么,魏阳实在拿这一人一龟没办法,只能搔了搔头发,“那我先去冲个澡,等会儿换齐哥你来洗,估计都要快点,否则再晚点水就冷了。”   张修齐点了点头,显然没有上楼的意思,魏阳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一人跑去洗澡了。洗完之后两人换了班,又任由乌龟在院里折腾了老半天,最后才十分大爷的咬住了魏阳的裤腿,让人抱着上楼吃饭泡龟壳子去了。   这一天折腾下来也够耗神的,然而在睡觉之前,魏阳心底还是忐忑了起来,昨晚那个梦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若是今天再来一遭可就太折腾了,也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怀念那枚从小都不离身的符玉,要是符玉在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梦了吧。   略带纠结的躺在了小天师身边,魏阳缓缓闭上了眼睛。然而一夜飞也似的过去,当第二天他睁开双眼时,天都已经大亮了,张修齐早就穿好衣服,正襟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在等他睡醒,乌龟老爷则跟累过头了一样,爬在水盆里没有动身的意思。   尴尬的揉了揉眼,魏阳翻身下床:“抱歉齐哥,我睡过头了……”   张修齐却了然的点了点头:“龟很有用。”   “啊?”完全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小天师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想法,站起身就朝外走去,魏阳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盆子里的乌龟,露出一点苦笑,拍了拍乌龟壳子,也跟了上去。   今天由于起得晚了,大伯已经出门去鱼塘上工,大伯母看到两人赶紧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上来,又着紧的问了句:“小阳,你们今天真要去王村吗?”   显然是一晚上过去,她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带偏的话题,来这边敲边鼓的。魏阳一哂:“是有那个意思,附近几个村子都想转转。”   听到这话,大伯母赶紧说道:“那还不如去我们北路村,反正离这边也不远,风景还很不错呢,王村那边这两年邪性得很,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干嘛去那边啊。”   魏阳深深的看了大伯母一眼,像是被这目光里的东西惊倒,她赶紧挪开了视线。自家这个大侄子不清楚,她可清楚着呢,当年弟弟、弟媳就是在王村出的事,要是小阳在闹出什么事情,那二弟家可就断根了!唉,说起来都怪二弟家搞什么青铜器,估计也挖出了不少土货,才遭了报应啊……   看着大伯母面上的神情,魏阳最终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随便去哪里转转都行。”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出了门,邻村虽然挨得很近,但是走路的话也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地方,魏阳就直接在村口拦了辆车,搭了个顺风车往那边过去。听他是去王村耍的,那开拖拉机的大叔啧啧有声:“嘿,王村那地界儿有啥好耍子的?不跟咱村没啥差别嘛!真不如去城里转转!”   魏阳笑着答道:“我是听人说的,那边倒土货的人比较多,过去看个新鲜,说不定还能淘些东西回家。”   “嘿,你这娃子也太不懂事了。”拖拉机大叔立刻拍了大腿,“土货那些东西是随便能玩的吗?也不怕找来邪性,而且王村哪有什么倒土货的啊,早年还有几个小作坊弄些瓦罐啦铜器啦倒腾,现在差不多也都关干净了,你想凑热闹可找错了地方。”   “哦?”魏阳立刻问道,“那前两年还有这方面的生意?”   “哪是前两年的事了。”大叔一撇嘴,“反正想找这个,你可是找错地方了!”   “那就随便看看好了。”魏阳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样子,笑着扯开了话题。   有这么个交通工具,路上倒是走得很快,不到半小时两人就来到了王村附近,下了拖拉机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个单反相机,挂在脖子上,又在张修齐身上挂了两个看起来像是画夹的板子,收拾停当后,两人才一路往王村进发。   这个村子比起魏家村略大一些,看起来应该是新修的村落,整体规划做得很不错,有点新农村味道,村子里经商的店家也不少,还没到吃饭时间,村口一家小卖部门口三三两两坐满了晒太阳做针线活的大妈大婶,家长里短正聊的热乎。   魏阳也不搭理她们,沿着小道一路走来,举着单反相机东拍拍西拍拍,时不时还跟张修齐比划着什么,十足的采风模样。两人都是年轻学生打扮,容貌又出奇惹眼,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大妈们或明或暗的目光,像是刚刚看到这里的商店,魏阳快步走了过来,冲里面的老板娘笑道:“大姐,店里有冰镇的可乐吗?来两瓶!”   那老板娘明显都五十出头了,被这么个小伙子喊大姐,脸上早就笑开了花:“现在才几月,冰镇的没有,温的行吗?”   “也行!”魏阳答得十分爽快,朝站在店门外的张修齐招了招手,“师兄,过来歇歇脚。”   大妈手脚利索的拿来了可乐,一眼就瞅见了走进门的张修齐,今天小天师连鸭舌帽都没带,一张俊脸要多吸引人就多吸引人,简直就是那种小女生心目中的文艺王子,大妈虽然早就没了少女心,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哟,你们还是师兄弟呢?大学生啊,来这边干什么呢?”   “采风,简单来说就是到处走走看看,写写画画。”魏阳笑着打开了一瓶饮料,递给张修齐,自己则开了另一瓶大罐一口,“不过这王村可跟我们想象的不同啊,这么现代?一眼看过去全都成小二楼了。”   “看你说的,小二楼还不好吗?”大妈立刻不愿意了,半真半假的嗔怪道,“就你们城里人能住楼房,我们就该住平房啊?”   “唉,大姐你可别误会了。”魏阳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看起来亲切又无辜,“我们来这边采风自然是想看些传统的,民俗的东西,都现代化了跟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区别,所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嘛。”   “嘁,也就你们这些不愁吃喝的小青年会这么琢磨。”虽然这么说着,大妈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伸手把找得零钱递了过去。   “啊,不用找零,再给我们装些矿泉水就好。”魏阳干脆挥了挥手,没有接钱,话锋反而一转,“对了,我来时还听人说呢,王村这地方邪性着呢,难不成村里出过什么奇事?”   “这话谁说的!”听到这个,大妈不乐意了,直接叫起板来,“咱王村说不上多好,不也殷实着呢,这些缺德鬼们,就会说咱村不是!”   听大妈这么一嗓子,门外的三姑六婆也嚷嚷了起来,一副起哄的样子,像是抵不过娘子军们的闹腾,魏阳尴尬的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听别人说的嘛,说村里原先有个盗墓贼遇上鬼了,还闹出什么命案,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了吧?”   “哪有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大妈嗤之以鼻,门外却有个大婶神神秘秘插了句嘴,“你别说嗳,我还真听过传闻呢!”   “唉?什么传闻?”、“怎么回事?”门外一群中老年妇女立刻炸了锅,就连两个年轻小伙子都炯炯有神的看了过来,那大婶表现欲顿时膨胀,卖了个关子:“不过我听说的可不是盗墓的,更不是什么闹鬼,就是个卖青铜件的……”   “哟,你说这事我好像也知道呢!”另一个老太太赶紧搭腔,“村西头的是吧?当年我家小姑子就住那边呢!”   没想到被人抢了话,大婶也不敢耽搁了,赶紧把话头抛了出来:“可不就是那儿嘛!两口子不知怎么闹翻了,在家里杀起来了,最后一刀两段,死了个干净!”   “这么惨?咋能闹成这样呢……”一个年轻点的妇人不忍心的皱起了眉,“那家里没孩子吗?孩子不会也死了吧?”   “谁知道呢,人反正不是咱村的,事后就被拉走了,估计是不想闹大吧?”大婶一撇嘴,“咱王村都多少年没出过命案了,就这些外乡人爱惹麻烦!”   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二子家的,你这话可不对,别说其他,我小姑子就说那边有鬼了,人家夫妻俩本来也好好的,如果不是撞邪了,咋可能突然闹成那样?还有在那一圈住的,家家都有不对啊,那么大个事情,连条看门狗都没惊动,怎么看都透着股邪性呢。还有咱村的整体改造,好像也是为了避开那啥的邪气,专门找大师看过的……”   “还有这回事?”、“我咋没听说过呢?”、“他婶,赶紧给详细说说呗。”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炒作一团,互相争抢着发言权,一旁,魏阳的脸色却变得煞白,他说那番话只是为了抖开话头,方便套话,但是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几乎无法接受,20年前、卖青铜件、两个外村人……这一条条线索都能对应的上,死法却跟预料中的完全不同,不是车祸,不是什么撞邪事件,而是夫妻二人自相残杀?那对传说中的夫妻,真的是他的亲生父母?   拳头悄然握紧,魏阳强自镇定下来,撑起笑容拿起了柜台上放着的矿泉水:“谢谢大姐,那我们就继续转悠去了。对了,咱村有没有尚未改建的部分,或者什么祠堂啊、家庙啊之类的东西。”   那大妈正听八卦听得入神,这时才反应过来还有客人,干笑一声:“以前还是有的,但是后来都扒了重建,估计跟原先可大不一样了。”   “都是景致嘛,不耽误看的。”魏阳看起来并不挑剔,大略问了下那俩地方的地址,又像是好奇似得打听了那个死过人的凶宅所在的位置,才跟那群大妈道了谢,告辞而出。   只是从店里走出来的几步路,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头顶的日头变得大的惊人,带着让人眩晕的灼烧感,魏阳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强撑着拐过街角,他就停在了路边,像是再也走不动了似得。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张修齐赶了上来,扶住了他,像是害怕他随时会跌倒一样。魏阳抬起头,看向那张冰冷英俊的面孔,小天师的双眉蹙的很紧,眼中带着不容看错的担忧,那副冰山样都被冲淡了很多,只剩下不会轻易表露的关切。   那只手的温度也很热,热到似乎能祛除身上的寒意,魏阳深深吸了口气,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齐哥,我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不是我父母,但是我总该去看看的,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了……”   “有我在。”张修齐的声音无比的认真,带着种让人心安的坚定。   魏阳笑了笑,低声答道:“是啊,总还是有齐哥你在的。”   定了定神,他不在犹豫,拉起小天师的手,并肩朝村子西头走去。   74真相?   那群中年妇女口中所说的凶宅其实离村口不算太远,位置稍微有些偏,正处于村西扩建区的边缘处,快点的话可能十分钟就能走到,然而魏阳走得并不快,沿着平坦的水泥路一路向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身遭的一切。   如果那座凶宅真的是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是不是也该有一些记忆呢?比如旁边的建筑、足下的道路,甚至只是一些地形树木。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脑海中并没有闪现半分熟悉感,王村这两年发展还算不错,整村改造都进行了两轮,别说是他这种二十年未曾来过的陌生人,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几年不见怕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了吧。   触景是能生情,但是如果景都不在了,还能找回那些残存的记忆吗?   在一个岔道口上,他停了下来,那座被称为凶宅的房子理应就在前方,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房屋、院落,甚至连水泥地都没留下,在一栋小二楼后背,是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上面种了颗银杏树,不知种下多少年了,树干笔直、枝叶茂盛,遮出一片大大的阴影。   这里真的有过凶宅吗?有过什么自相残杀,遇邪起煞的凶案?魏阳看着那颗银杏树,目光中有些茫然,这到底是那些大妈们的民间故事出了岔子,还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当年的痕迹,他所猜测的事情又有几分是真实存在的?   木愣愣的站了片刻,魏阳轻轻叹了口气:“齐哥,这边怕是找不到了,我们再去别处……”   然而他的话却没人搭理,张修齐眉峰微微一皱,踏前一步,目光在那块空地上划过,又快步绕着旁边几栋小楼转了一遭,最后停在了树下。   “齐哥,你发现什么了?”魏阳刚刚坠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连忙赶了过去。   “镇木。”用手轻轻抚上了银杏树的树皮,张修齐淡淡答道,“银杏为镇,锁气固魂。”   “你的意思是,这颗银杏树种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为了锁住地气,镇压凶魂?”魏阳喉中干哑的要命,如果这棵树真的有此功效,那是不是就证明这里真的曾经出过什么邪祟,才不但不用银杏树来镇压。要知道普通村民想要辟邪不过就是用一下桃树、柳树,会栽银杏的几乎没有,除非得到高人指点,那么这个高人会是谁呢?   念头疾闪而过,魏阳立刻转身向一旁的小二楼走去,敲开了对方的院门:“大姐,请问这棵银杏是你们家的吗?我家老板最近在搞庭院装修,正缺几棵好树,不知能不能打个商量?”   开门那小媳妇不由一愣,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上门来买树,不过看到魏阳那张十分妥帖的笑脸,她心中的厌恶感倒是没起多少,反而十分厚道的解释道:“小兄弟,这树可不是我们家的,是村里当年种下的,问我们买也没用啊。”   魏阳露出了吃惊的样子:“你们村还统一植树?”   那小媳妇登时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也就是当年村西改造时在这边种了几棵树,谁知道当年那些人咋的想呢。”   “那这树大概多少年份了你知道吗?”魏阳紧接着又问了句。   “这还真不清楚,怕的有小二十年了吧?”那小媳妇恐怕在这边住的时间也不长,答得含含糊糊,不过魏阳心中已经有了些底,笑着跟对方道了个谢,转身朝树下走去。   又是个二十年,看来当年真的有事发生,因此那些年纪大的村民们才会有些印象,同样,这事情恐怕也真的流传不广,那些知道真相的村领导们更是直接把事情淡化处理了,不论是村西改造还是种下银杏,都没提过真正的原因,想从这样老辣的布局里找出什么,怕是难得很。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找到的也够多了。压住了心中苦涩,魏阳快步走到了小天师身边,这时张修齐已经从树下挪开了脚步,目光发直的看向地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魏阳突然发现那边的泥土里有一个小小坑凹,从坑里露出一抹青绿色泽,就好像有什么青铜器藏在土下一样。   他立刻蹲了下来,用手飞快挖开了周遭的浮土,不一会儿,一块弧形的青铜器残渣就挖了出来,那像是个断裂的青铜器立耳,但是端口处明显有铁锈痕迹,显然是混合材质的倒模作品,这东西是当年剩下的吗?   胸中压得难受,魏阳久久没法从地上站起,张修齐的视线却已经移到了他身上,双眼中的困惑渐渐散去,像是透过那道身影,看到了什么遥远而朦胧的东西。他也蹲了下来,轻轻冲魏阳伸出了手:“阳阳,别怕,我在这里。”   “齐哥,这不是怕,这只是……”   “我在这里。”   那句话里带出了一抹古怪的坚定,魏阳猛地抬起了头,用力凝视着张修齐的黑眸,想要看穿他眼底的东西,渐渐的,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面色惨白,如同濒临溺毙:“齐哥,你当年,在这里?”   张修齐点了点头,那双黑眸中的视线如此率直,带着某种古怪的亲昵。魏阳的胸口一下被攥紧了,齐哥来过这里!他见过当年的自己!难怪他会叫自己“阳阳”,除了祖父,从没有人这么叫他!那么……   猛地抓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魏阳的身躯都颤抖了起来:“那你还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爸妈,他们,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激动之下,他的手劲大的惊人,如同铁钳一样牢牢箍在张修齐手腕上,然而小天师却困惑的皱了皱眉,用空出的那只手在胸前一摸:“符玉呢?”   符玉早就碎了,连补都没法再补,这时候齐哥怎么突然会想起这东西?然而魏阳还没反应过来,张修齐已经挣脱了他的控制,噌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符玉在哪里?!爹!”   他的表情绷紧到近乎狰狞,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场不由自主的噩梦,视线狂乱的在自己和魏阳胸前徘徊,像是在寻找那块已经碎掉的玉佩。   魏阳心中咯噔一声,飞快站了起来,一把按住了张修齐的肩膀:“齐哥!你醒醒,符玉已经碎了,在打尸傀的时候碎掉了啊!”   “尸傀是什么?你是谁?符玉在哪里?我把符玉给了阳阳,那是我爹做的符玉,在哪里?!”张修齐的语速快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声音里带着种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承受莫大的恐惧和悲痛。   魏阳整个心脏都扭了起来,他从没想过齐哥会认不出自己,更没想过他会在此时此刻爆发,然而他的手很快很稳,直直抓住了挂在对方颈间的菩提珠,一把扯了下来,塞进张修齐手里:“齐哥,我就是阳阳,握紧这个……”   话没说完,他就迈开了脚步,用力拉扯着小天师快步向远处走去,背后的银杏树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融进了附近的民居之中,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转头看向身后那人,张修齐目光中的狂乱似乎散去了不少,如同发呆一样盯着握紧的拳头,就像一抹苍白轻飘的幽魂,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是那菩提珠起效了吗?魏阳不敢停留,飞快在村里拦了辆面包车,往魏家村赶去。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原来自己的父母真的是遇邪而亡,原来当年见到他爷爷的不止有张修齐的父亲,原来交给他符玉的正是张修齐本人……他似乎已经接触到了最核心的东西,可是在所有真相之前,还笼着一层迷雾,一层揭开就会让人受伤的毒雾。   牙关一紧,魏阳用力吸了口气,他想要知道真相,发了疯都想知道,但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张修齐因为这真相发疯,齐哥的天魂还没找到,不能受到这样的情绪冲击。他不能再去王村了,想要寻找答案,应该还有更安全的方法,他会努力想想看的……   汗津津的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腕子,魏阳闭上了双眼。   回程比去时要快上许多,下车时张修齐的神情显然稳定了不少,眼神虽然还有些涣散,但是明显已经回过了魂儿,也不再提符玉的事情了,然而光是这样显然不够,还要再画些固魂符才能让人彻底安下心来,因此魏阳赶得相当急,几乎是径直闯进了大伯家的院门。   然而推开门的瞬间,魏阳不由愣住了,院里此刻正站着几人,除了一早就离开的大伯外,还有两个身穿麻衣的陌生男人,正对门的地方还摆着张椅子,上面坐着个干瘦无比的老头。   这时大伯显然也看到了魏阳的身影,表情立刻就发生了变化,几步冲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今天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快走!快走!”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低哑干枯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这就是阳阳吗?终于舍得回来了,来,让舅公看看……”   魏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当然认识说话的老人,那正是他奶奶的亲兄弟,也是姜家目前唯一的管事人,他的亲舅爷。然而奶奶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他现在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75迷局   院中出现了片刻冷场,大伯刚想再说些什么,魏阳已经扭头对身边人说道:“齐哥,要不你先上楼吧,这边都是我的家务事,等处理完了再上去陪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中有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味道,张修齐紧锁的眉峰并未舒展,他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魏阳面上的表情,依旧点了点头,迈步朝楼上走去。眼见那条身影踏上了楼梯,魏阳心头挂着的东西终于松了大半,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说道:“大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三年礼已经要开始办了?奶奶不是说不让我参加她的葬礼,也不许我去上坟吗?”   大伯的面色十分难看,吭吭哧哧辩解道:“不,不是……这是他们姜家的,哎……不吉利,你去不好。”   坐在椅子里的老人冷哼了一声:“你们魏家人就是这种缩头乌龟,阻三阻四又有啥用?阳阳也是大人了,该跟他说说清楚才好。阳阳你过来,来舅公这边。”   他的话中似乎还有些其他意思,魏阳没有理会大伯的阻拦,直接走了过去。比起几年前,舅爷看起来更老了,老的就像一把干柴,皮肤皱巴巴黏在脸上,如同枯萎的树皮,可是他的眼睛依旧锐利,一点也不像老人的眼睛,耸拉的眼皮下散出股让人不舒服的光芒。   魏阳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上下看一遍这个侄孙,老人裂开了嘴角:“果真是个好孩子。阳阳,要跟舅公回去,继承姜家的家业吗?”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大伯的声音都不利索了:“舅舅,你别乱说,小阳可是我们魏家人……”   “魏家人?他身上流着姜汉的血,自然是姜家人。”   在姜家,跳大神的男人被称作姜汉,而女人则被称作姜女,算是神汉神婆的另一种代称,这本来就不是新社会里值得崇敬的职业,但是老人说话时依旧带着股难以形容的傲慢,就像当年的奶奶。   魏阳皱起了眉,冷冷答道:“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不是也有儿孙,继承家业干嘛来找我?而且您说的那个家业,我恐怕也没什么兴趣,这都什么年代了,装神弄鬼还有前途吗?”   他的话并未激怒老人,反而让对方裂开的嘴角更大了一些,没了牙的牙龈就像某种可憎的暗洞:“你以为,奉神容易吗?大仙们可是很挑人的,几代也未必有一个传承。我们那代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奶奶,她又找了个阴阳家的汉子,当然能养出个好好的供奉。”   “供奉”一词,听起来不像是说人,反而像是谈论某种器皿,某种工具。魏阳的脸色更冷了:“舅爷,你真找错人了。别说我根本不想做这个,就算想做,恐怕也没有能力,我那姜女奶奶可从没有夸过我的意思,您老难道还能比她更神通?”   “嗬嗬……”一声漏风的笑声溢出了老人的唇角,他笑得更开心了,两只细长的眼睛都快皱在一起,“她不夸才对啊,在姜家,没有任何一位供奉会喜欢自己的继任……嗬嗬……谁会喜欢害自己碌碌无为,凄凉死去的人呢?”   刷的一下,魏阳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突然想起了奶奶看他时的眼神,那眼神总是散发着凶光和恶意,其实舅爷说得还不够直白,从很早很早以前,他那位神婆奶奶就开始恨他了。   一旁的大伯却紧赶着上前了两步,一把拦在魏阳身前,讨饶道:“舅舅,求您别瞎说了,小阳他真不是这块料,也没想走过这条路,您老还是歇了这心思吧。而且这都啥年月了,请神供神真不是正路啊……”   大伯的话语絮絮叨叨,翻来覆去毫无重点,老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双森冷的眸子依旧盯着魏阳,死死不放:“阳阳,我老了,这家也撑不住多久了,但是姜家供神几百年,总不能断在我这儿,你再好好想清楚了,当上供奉,能得的好处数不胜数,又哪是魏长风那老骗子能给的,嗬嗬,他骗走了我家姜女还不够,还要毁了下一代姜汉吗?”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股怨毒,如同一条毒蛇在嘶嘶细语。魏阳慢慢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冲对方笑了笑:“我觉得,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的话里透着股决断意味,老人不再说话了,又上上下下看了他许久,才冲身边穿着白麻的两人伸出了手,被帮手合力扶了起来。直到这时,魏阳才发现他这个舅爷完全没法自己站立了,那两条细如麻杆一样的腿颤巍巍的,再也撑不起身体。可是之前他看到洗骨队伍时,老人分明还走在队前,怎么两天不见,就成这副模样了?   发觉了魏阳的目光,老人脸上的表情像是柔和了一点,嘶声解释道:“这腿也不中用了,不过我还能撑些日子,总要把你奶奶的洗骨葬给办好了。阳阳,不论你想不想继承姜家的家业,总归也该看看你奶奶,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撇不开的恩怨。洗骨还要办三天,就在村墓那边,想来的话,随时可以来。”   说着,他的目光又挪到了魏大伯身上,嗬嗬一笑:“小涛啊,你们这边的丧棚也该收拾收拾了,三年怎么说都是个大日子,你总不能让自家老娘走的不踏实吧?”   古代服孝都是为期三年,因此也有三年葬毕之说,这边村里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把三年变成了一个大日子来过,碰上这天,也是要跟葬礼一样上坟祭奠,烧纸填土的,更不用提家里还要进行一个洗骨合葬的流程,更是要大办才是。   面对长辈的嘱咐,大伯吭吭哧哧,简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魏阳却笑了笑:“舅爷,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大伯心里都有数的。”   他说话时坦坦荡荡,既没有说不去参加洗骨葬,也没有说不能办三年礼,就这么规规矩矩把话递了回去。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俯在一个汉子肩上,转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大伯突然说道:“阳阳,最近家里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要不你还是早些跟朋友回去吧,免得你舅爷……”   魏阳轻轻挪回了视线,直视着这位老实到不能在老实的中年男人,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大伯,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孩子了,有什么事,难道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何必要瞒着我,把我装进这么个让人心碎的谜局之中?   他的声音很轻柔,然而大伯却像触电了一样哆嗦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哪,哪有什么事……小阳你想多了,就是你舅爷他老糊涂,不太好说话……哈哈,既然回来了就先去休息吧,我去给你俩做饭吃……”   像是躲避着什么,大伯转身就闪进了厨房里,魏阳注视着那条消失的背影,久久无法挪动身形。只是这么一个上午,他解开的谜团简直比这辈子还多,原来自己的父母是冲邪而死,原来大伯希望他离开,是不想让他接触到姜家的事情,原来他那位神婆奶奶一直恨着他,只因为一个供奉大仙的身份……   不对!魏阳突然一个激灵,僵在了当场。不对,他奶奶是恨他,但是那种恨绝不会是对继任的妒忌,那是真正的仇视,带着不甘和怨毒,她还说过,自己妨家、妨大仙,如果他真的适合成为供奉,为何奶奶从来没有提过?又为何在家的十几年里,他从未见过奶奶成功的请神上身,给人除祟,反而有无数次的狼狈失败。   正是这种十足的“跳大神”姿态,让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之说,更没有那些超乎想象的奇异生物。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神棍了,他也知道黄冑、三尸虫、尸傀这样的邪物,还跟一位龙虎山小天师形影不离,那么姜家供养的家仙,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奶奶对于自己的恨意,又来自何方?   浑身一片冰凉,魏阳想起了那天的噩梦,想起了那个一脸狰狞的女人,和那条干枯细瘦,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再往深处想想,自己三岁之前是跟在父母身边,三岁遭遇了“车祸”,失去记忆。那么这个梦中的场景又发生在什么时候呢?所谓的失忆,究竟失去的是三岁前的,还是更久之后的……   一条条线索混杂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让人窒息的谜团,他本以为发现了不少真相,可是每一条真相之后,又都隐藏着更加让人绝望的秘密。那个从小一手拉扯他长大的爷爷,究竟对他、甚至对大伯隐瞒了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魏阳不再发呆,扭头向楼上走去。刚刚推开房门,乌龟老爷就窜了出来,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容,魏阳弯下身摸了摸龟壳:“老爷你又精神起来了,要不要下楼转转呢?”   乌龟用那双绿豆眼瞪了他半天,发现对方还是一副想要把它放养的样子,才悻悻的松开了嘴,赌气一样掉过头,一扭一扭往走廊另一头爬去。   这次魏阳倒是没跟上,而是转头向屋内看去。张修齐早就坐在了书桌前,黄纸、朱砂铺面桌面,手腕微悬,正在一丝不苟的画着固魂符,若有若无的莹莹白光在他身遭闪现。看着那人安静到了极致的身影,魏阳心中翻腾的东西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悄无声息的走进屋里,他在一旁的床边坐下,取出了旅行袋里那个陈旧的黑皮本子。   看着那半截字纸,魏阳轻声笑了起来,这团麻就算解不开又如何,他身上藏着的东西跟齐哥的天魂比起来,简直不止一提。与其惦记这些谜团,不如好好挖一下当年王村那段往事,为何齐哥会在那棵银杏树下癫狂失控?他和齐哥之间的因果又究竟是些什么?还有那节骨阵,究竟因何而来,又有什么用处……   房间中,只剩下笔尖碰触黄纸的沙沙声响,两条身影挨得很近,又彼此保持着一线距离。   76行差踏错   大伯的手脚也很麻利,饭很快就做成了,然而饭桌上只有一片让人尴尬的沉寂。大伯母今天去给媳妇带孩子了,缺了这么个润滑剂,又经历了一场不受欢迎的“亲戚”来访,想来也营造不出什么让人愉快的气氛。   沉默的嚼着饭菜,大伯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扒拉完了碗里的东西,放下碗又在桌边坐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小阳,你下午,不会去……你舅爷那边吧?”   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大伯并没有直接说出“洗骨葬”几字,但是话里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魏阳也放下了筷子,他今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在怕是更没食欲了:“不会去那边的,不管舅爷怎么想,我都对姜家那档子事情没兴趣。”   得到了魏阳的保证,大伯顿时松了口气,连绷紧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神情,魏阳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话锋一转:“不过下午我还想再去老宅转转,看看那边的家具状况如何了,顺便找些东西。”   这话一出口,大伯明显又紧张了起来:“是不是你伯母说啥了?别听她瞎说!祖宅里可都是咱家祖传的东西,哪能轻易卖了?而且……”   大伯的话没说完,魏阳就摆了摆手:“大伯,你想多了,这都是我的主意,一者是我现在上班的地方正巧认识些熟悉这个的人,二也是现在古董业的年景好,那些家具我都是从小看大的,相当清楚它们的价值,如果保存的好,卖个几十万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如果再放个几年,又没人使用没人保养,怕是几万块都卖不上了。”   几十万到几万这数字差顿时让大伯住了嘴,他家这两年包了果园、鱼塘,虽然都是有赚头的生意,但是起步怎么说都要费些功夫,家里流动资金已经很少了,如果能卖些旧家具,说不好还能有些进账,而且这些年小阳在外面过得肯定也不太容易,如果卖家具分了钱,他手头说不好也能宽绰些……   想了半天,大伯最终咬了咬牙:“那,那也行。不过,不过这些年老宅不太……干净。”像是在考虑措辞,憋了半天他才憋出两个字,偷偷瞥了眼魏阳平静的面色,他才继续说下去,“我就怕你碰到啥……不好的东西。”   看着对方嗫嚅的神情,魏阳反而没有刚回来时那种憋闷了,他这大伯可有个货真价实的神婆亲妈,估计也见过不少鬼怪事情,如今这么提心吊胆,怕也是真心为他好吧?轻轻叹了口气,魏阳露出了些安抚似的笑容:“大伯你多虑了,老宅我怎么说也住了十来年,不一直好好的吗?这次就是回去看看,天黑之前肯定会赶回来的。”   有了魏阳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大伯也就没了阻拦的理由,最后还是进屋找出了老宅库房的两把钥匙。为了防贼,库房用的都是性能不错的新锁,若是没有钥匙,光进门恐怕就要花上不少功夫吧。   拿到了钥匙,魏阳又上楼取个空旅行包,准备装些其他书信回来慢慢看。老爷这时像是也逛完了,看到魏阳想要下楼,直接一口就咬到他裤脚上了,死缀着不让他抬脚。   魏阳苦笑着挠了挠龟壳子:“老爷,今天我真是有事要出门,放小的一马吧。”   听到这种讨饶,乌龟非但没松口,还越发用力的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把人往回拉,不过一只乌龟再怎么大的力气,也是拉不住个大活人的,魏阳无奈的叹了口气,直接抱起乌龟,若是以往他可能有心思逗老爷玩玩,但是今天实在不是时候。   轻轻把乌龟放在了房间里,魏阳直接拉上了房门,隔着门板叮嘱了一句:“老爷,我出门一圈,马上就会回来的,你好好在家待着,别乱跑了啊。”   说完,他也不顾屋里开始响起的挠门声,直接走下楼去。张修齐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会功夫了,刚才吃饭时他虽然一语不发,却也知道魏阳今天下午是要出门的。   然而看着张修齐苍白的面孔,魏阳却有些担忧:“齐哥,要不今天你就先别去了?你状况可不太好,还是留在家里画固魂符吧,我只是回老宅找些东西,很快就回来的。”   张修齐直接摇了摇头:“我陪你去。”   那副严肃的面孔上摆出的是不容拒绝的坚定,魏阳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让了步:“算了,那咱们快去快回,争取在天黑之前回家。”   张修齐并未答话,只是寸步不离的跟了上去。   &&&   “爹,你昨天伤了腿,今天就别劳神了。”一个中年男人弯腰对坐在一旁的老者说道。   那老人像是没有听到儿子的话,目光直直的看向不远处一个搭着白色麻布的棚子,若是找个上了年纪的乡下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专门为了“迁葬”搭建的灵棚,比普通的丧葬用白棚要小上一圈,而且前后通风,显然是为了散“墓气”用的,毕竟埋过死人的墓穴里,尸瘴才是最致命的东西。   然而这个灵棚又跟普通的迁葬有所不同,并没有选择早晚两个时辰开穴,也没把棺木摆放在灵棚之下,而是选择中午时分,启开了棺材,让尸身暴露在日光之下。这做法绝对是不合常理的,要知道人死即为阴,故而很少有人会选正午时分开棺,生怕阳气冲了尸身,对死者伤害太大,毕竟还是有不少人相信死后阴魂这一说法的。   然而这个灵棚却恰恰相反,不但开了棺,晒了尸,还在棺材旁边铺了一张白麻,以及一座两尺高的陶罐和几个水桶,布上已经零零散散摆了些骨头,像是要把棺材里的尸骨挪出来似得。   这种丧葬方式在北方并不常见,若是放在南方,见过的人就多了,正是传统“二次葬”的做法,把除去腐肉的尸骨取回,用金坛封装,重新供奉。但是二次葬用水洗骨的显然是少数中的少数,放在这么个小村落里,更是罕见至极,也就显出了几分阴森来。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目光之中隐隐还有些兴奋,冲儿子摆了摆手,他嘶声说道:“你懂什么,扶我起来。”   那男人脸上露出了些犹豫:“爹,墓气太凶了,昨天你都被伤到腿了,今天还是歇一下……”   “那可不是墓气!”一口打断了儿子的话语,老人双眼中的异色更加浓烈了,枯瘦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儿子的手臂,“那位回来了,你懂吗?咱家供奉的那位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癫狂味道:“当年小兰把祝方还了回来,那位却没跟回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终于懂了啊……原来是没了供奉,让它发了怒,不愿回家了。不过现在它老人家终于肯回来了,咱们还是要好好照应着才是。”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是那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头冷汗,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不,不管是不是它回来了,您老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那么邪性的东西,万一一个不好……”   “邪个屁!”老人一口啐到了儿子脸上,“那可是咱家养了几辈子的家仙儿,你这个废物,别乱说话!”   被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那男人也没半句顶嘴的意思,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心的把人从椅子上搀扶了起来。   知道又到洗骨的时候了,老人费力绷紧了佝偻的身躯,要知道这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不说尸身上含着的腐臭、阴煞,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仙气”都让人承受不住,只是一夜时间,他的腿就已经走不动道了,但是某种炽烈的情绪却让他神情极度亢奋,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时分。   颤抖了两下,他终于撑住身躯,扭头问道:“祝方带来了吗?”   中年人又犹豫了一下:“爹,祝方能在洗骨葬里用吗?”   自古以来,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者为祝,所谓“祝方”,就是供神祇寄魂所用的偶像,只不过姜家传承走了歪路,家里供奉的是仙畜而非鬼神,因此祝方的形象也就跟传统大相径庭。他家这尊祝方很有年头了,传说有些血统浓厚的族人,拿起祝方就能唤家仙附身,可谓是请神术里最不可或缺的道具。   不过再怎么神奇的东西,也不该用在洗骨葬上的,万一俯过来的不是家仙而是墓场里的孤魂野鬼,岂不闹出乱子。   老人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但是他神情中没有半分犹豫,反而挑起了嘴角:“你不懂,你不懂……我当年还以为小兰那边出了啥差错,现在才想明白了,若是供奉不在,仙家根本不会回来。你看看,那人刚刚在村里露面,我这洗骨葬上就出了征兆,这时候把祝方搬来,让仙家归位,再把祝方给那小子,嗬嗬……”   他的笑声中带着些古怪的快慰,像是终于得逞了心愿一般。听着这干哑的笑声,那男人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再劝说,搀着老父往灵棚走去。   扶着老人在白麻布前跪下,那男人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尊木头雕像,恭恭敬敬摆放在了老人面前。那是尊小巧玲珑、惟妙惟肖的狐狸雕像,狐身人立,蓬松的尾巴掩在身后,看不出共有几条。见到这尊雕像,老人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深深拜倒。   惨白的灵棚、乌朽的棺木、森森的白骨,在那老人低垂的发丝前,木雕悄无声息,在午后光线的照射下,狐面上绽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77摄魂   第二次回祖宅时,魏阳心底已经没了那份忐忑,不再关注噩梦里的种种,而是径直向着库房走去。   由于建在清末,这座宅子有着典型旧时格局,两进的院子自然也有里外两个库房,外院那个用来存放米粮柴薪之类生活物资,屋梁高挑、宽敞通风,面积相对较大,内院那个则用来放置贵重物品,狭小逼仄、密封性好。当年闹土改时家里的仆佣都遣散干净了,接下来又是饥荒、动乱,外库就成了十足的摆设,空荡荡的可以跑耗子,然而内库却始终存有东西,只是别说一般人了,就连魏阳自己都没进去过。   他这次想要开启的,正是位于内院的库房。那个房间位于内院东北角,与内院的次卧比邻而居,面积大概有个十来平方,并没有窗户,若想进屋只有通过那扇包着铁皮的木门。当初奶奶去世之后,老宅被大伯家合力清理了一遍,家具之类的笨重物品都码在了外面的库房里,而细软、文房之类的小件物品则堆进了内库,魏阳想要找的正是当年爷爷留下的那些书籍笔记。   就如自己手头那个黑皮笔记本一样,魏老爷子是有记录笔记习惯的人,若是当年那些长春会的往事都能清楚明白的记在本子上,那么他父母身上的遭遇,也未必不会留下痕迹,更何况这件事里还牵扯到一位龙虎山天师,以老爷子的谨慎,就算不告诉自己或者大伯内情,肯定也会留下些东西。   如果能找到那些记录,他就能弄清楚父母那场变故的根由,以及张家父子牵扯进来的因果,甚至有可能找到齐哥丢失的那枚天魂的线索,这些东西比起自己身上的谜团可要重要多了。也许是因为大伯面对舅爷时那出人意料的表现,一直憋在魏阳心底的念头终于有了丝松动,不论真相如何,他的亲人从没有害他的意思,至少大部分没有……   转动手上的钥匙,库门上的防盗锁应声而开,魏阳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一阵土腥味迎面扑来。房间内,几只大大的木箱和藤箱横七竖八堆在一起,角落里还有书架、百宝格之类的简单家具,把整个屋子都塞的满当当的。虽然门外天光大亮,但是大宅里早就断了电,房间里又没有窗户,靠墙那半边屋子一片昏暗,看起来多少有些阴测测的。   用手轻轻扫开面前的灰尘,魏阳扭头对张修齐说道:“齐哥,我要找些东西,屋里怕是站不住人了,要不你在外面等会儿?”   张修齐点了点头,像是并没什么异议,魏阳也就不再犹豫,直接挽起袖子走进了屋去。之前大伯一家应该是没怎么整理库房里的东西,不少箱子直接叠在一起,垒的足有半人高,木箱应该是原先主卧里放衣服用的,不知传了多少代,上面的雕花木纹都隐隐有了层包浆,藤箱则是爷爷那代才打的,专门为了装祖上传下来的书籍。   轻手轻脚把几个箱子搬了下来,魏阳打开其中一只,一摞泛了黄的线装书出现在面前,他从小就跟爷爷很亲,内院里除了主卧最熟悉的就是爷爷的书房,简直闭上眼都能回忆起房间里的景象,如今打开藤箱这么一看,顿时就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跟别人家的书房不同,他家的书架上总是装了一堆“奇书”,什么寻龙点穴、四柱八字、相面测字应有尽有,还有好多有趣至极的传奇、游记,简直是他幼时的最爱。每到晚上玩回来了,他就会窝在宽大的书桌上戳戳这个翻翻那个,爷爷则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偶尔还会起身凑到他身边,给他讲些比戏文还要精彩的故事,这老头学问未必出色,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懂得不少,连英文、德文都会拽两句,没事就喜欢拿来显摆……   往日的时光犹若剪影,感伤只是一瞬,魏阳就摇了摇头,阖上了那个箱子。除了线装古籍以外,老爷子还写过不少的书信、日记,这些东西应该也收在哪个箱子里才对。   魏阳找的非常起劲,昏暗的房间就像一道帷幕,隔断了他对外界的感知,似乎连外面站着的小天师都忘了个干净。这时,张修齐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扭头向身后看去,他背后是一片空旷的庭院,由于太久没人居住,石板上已经沾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只有几行刚刚印上的脚印,然而在那些脚印旁边,却多出了几枚更加细小的爪印,就像黄鼬或者狐狸纵身跑过似得。   可是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活物路过。   一阵轻响从远方传来,如同鬼鴞啼鸣,接着又变作了“桀桀”笑声,忽远忽近,飘渺不定,张修齐的肩膀渐渐绷紧,随侯剑也握在了掌心,然而他不想离开这间库房,他要守护的人还在里面……   可是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穿越了时间的迷雾,直直刺入耳鼓:“小齐!”   如遭电击,张修齐的身形一下就僵住了,那声音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一丝急迫和恐惧,连声呼唤,离得如此之近,就像在他身边一样。张修齐没有任何犹豫,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他跑得如此之快,几乎荡起了脚下的尘土,然而他并没有发现,除了那些尘土之外,院里还飘来了些东西,朦朦胧胧,如同一层薄雾。   魏阳又打开了一个藤箱,这次是一箱墨盒砚台,还有一些没有用完的纸张,他随手在箱子里翻找了一遍,并没找到任何带字的痕迹,正想阖上箱笼,突然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抬头望去,魏阳花了些功夫才发现一个小盒子掉落在了书架旁边的地板上,那盒子并不大,色泽沉黯,就像一截焦木,然而盒身之上却贴着条黄黄的东西。   即便是这么昏暗的环境,魏阳依旧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一张黄符,不是龙虎山那种正规的三山符箓,而是细长的封条,就像衙门里贴出的那种。心中一动,他快步走了过去,爷爷的书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也是奶奶唯一不会去的地方,那里的一切他都熟到不行,但是从没见过这么一个盒子……   只是两步,他来到了书架边,弯腰想去捡那盒子,可是指尖刚刚碰到盒盖,那张封条就像脆裂了一样碎成了几片,盒身一歪,啪的一下翻倒在了一旁,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像滚了出来。   那是只精巧绝伦的狐狸木雕,狐身纤长,人立而站,蓬松的大尾巴掩在身后,隐隐约约能看到尾根分叉,也不知有几条尾巴,魏阳的心脏猛然一紧,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黑皮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字条,上面写着“胡姑出,为祸,藏祝方于……”   爷爷为了阻止狐仙肆虐,是不是藏起来了什么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连奶奶这个供奉都要瞒过的东西。这样的话,书房不是最好的去处吗?奶奶从来不会进他的书房,从来不会……像是着了魔一样,魏阳俯下了身子,指尖一拨,轻轻把那木雕捏在了掌心。   &&&   “爹!爹!”中年汉子惊恐的叫了起来,洗骨刚刚开始,一阵瘆人的寒意突然窜上了他的脊梁,不知怎的,放在白麻上的狐狸雕像突然咔啪一声碎裂开来,狐面上的笑纹就像被刀锋劈开,露出几分诡异狰狞。   这变故来得太快,老人惊得一下就瘫倒在了地上,如同中风一样四肢抽搐了起来,那双毫无老态的眼睛就像要凸出眼眶一样,用力伸出枯瘦的手掌,他挣扎着向木雕扑了过去。   “不可能!不可能!祝方可是神物!它怎么可能碎掉呢?那可是姜女留下来的神物啊!!”   然而他凄厉的嘶吼没能挽回任何东西,狐狸雕像微微一晃,碎成了两段。   &&&   张修齐猛然停下了脚步,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冲出了内院,脑中有什么在嗡嗡作响,一缕腥甜顺着鼻腔滑落,可是耳中的呼唤却消失不见,那个叫着他名字的男人就像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相反,刚刚那“桀桀”的笑声再次出现。   听着那笑声,张修齐觉得自己眼前都蒙上了一层血雾,那个男人在哪里?他爹在哪里?!   然而笑声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像要吞噬院落中的一切似得,挂在胸前的菩提珠忽然一颤,一道清亮刺入心间,张修齐只觉得脑中一声爆鸣,那古怪阴险的笑声顿时烟消云散,他只是愣了一秒,脸色突然大变,飞也似的朝内院冲去。   胡黄二畜最善迷魂之术,他刚才听到的究竟是什么发出的声音?那东西又为什么要诱他离开……   只是几步,张修齐抢到了库房门前,然而那间敞开的大门中,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几个藤箱翻倒在地,像是被什么人掀了个遍。他猛地回过头,向四周望去,地上依旧尘灰大厚,然而在灰尘之中,却多了另一串脚印,即轻又浅,像是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人从地上飘过,脚印蜿蜒,一直歪歪斜斜的延伸到了另一个房间之中。   那个房间,是上代姜女的绣房。   手中随侯剑一转,张修齐大踏步冲了上去,单薄的门板被一剑劈开,镂空花窗发出了吱呀轻响,一个身影正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腐朽木椅上,捧着一只大大的海碗,他的头垂得很低,腰背则古怪的拱起,似乎贪婪的嗅着什么,然而那只碗空空如也,除了蛛网,并没有装任何东西。   像是感到了遗憾,那人轻柔的把碗放在了面前的木桌上,然后,那道身影动了,非常非常缓慢的转过肩膀,他扭过头。   78投鼠忌器   没有青面獠牙,没有嗔目竖瞳,那副面孔看来平平无奇,亦如往日,然而灵动有致的眸子里却没了往日的神彩,反而暗沉沉的泛出奇异幽光,绣房的门窗早就残破,尘灰飘荡,光影斑驳,坐在这鬼屋也似的空旷房间中,那人嘴角一挑,苍白僵硬的面孔上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然而张修齐的面色却变了,手上一挥,三枚铜钱激射而出。   凡举上身附体,皆为外魂入侵之兆,身体里多了不属于自己的魂魄,形貌自然也要受到影响,因而被附身之人的容貌往往会发生巨大改变,若是碰上神祇仙家便会气运昂然,不怒自威,若是遭遇恶鬼凶魂则会面青如铁,目眦欲裂,若是畜生精怪之类的妖邪上身,甚至会生出蛇信重瞳、肉鬣利爪之类的异变。   这些本就是上身的表证,可是若连表证都不见踪影,最大的可能并非妖邪太弱,而是那妖邪已经强大到足以侵占被害者的神魂,把自身融入其中。因而被附体却不改容者,九成九皆为凶煞恶戾冲身,身为龙虎山嫡系真传,张修齐怎能辨不清其中关节!   然而这三枚铜钱并未起到任何效用,像是知晓铜钱的用法,那人头颅微微一偏,弓身弹起,动作之快如同一条虚影,嗖的一声就窜到了张修齐背后!手中随侯倒转,剑锋一晃,张修齐险之又险的架住了那人挥来的手臂,然而随之袭来的巨力却无法消弭,只听砰地一声,足下一轻,他的身形已然倒飞出去,电光石火之间,一张朱墨黄符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印在对方手臂之上,火光嘶得一声燃起,带出焦糊味道。   身形只是一晃,张修齐就站稳了脚步,可是当看到眼前景象时,他的手掌猛然一紧,死死咬住了牙关。只见一道长长的血口挂在魏阳左臂上,血水顺着手背滴答滑落,黄符灼烧出的伤痕已然泛红,显然伤到了皮肉,可是那人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反而轻轻抬起手臂,伸出鲜红的舌尖,漫不经心的舔过伤口。   阳阳!张修齐踏前了半步,却没有合身扑上,他手中的随侯剑尖尚且挂着血珠,如同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掌心,也绊住了他的脚步。那股无坚不摧的锐意此刻正在消弭,变得犹豫不定,对付这种上身的妖畜有无数种办法,却没有一种不会伤害到被操控的躯壳。   他不能伤害那人,那是他应该保护的人!   对面,似乎察觉到了小天师的犹豫,那人头颅微微一偏,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跟上次不同,似乎更加自然了些,魏阳的长相并不算英俊,但是若他想的话,就能轻轻松松扮出自己想要的任何角色,张修齐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变化,却从没有一次能像这样的……诱惑。   那桀桀笑声再次传来,忽远忽近,如同鬼影围绕在身边,魏阳放下了仍在滴血的手臂,迈步向前走来,他的步态和面上笑容一样的古怪,腰胯不自觉的轻晃,如同一位穿着旖旎长裙的绝色佳人,可是他身上没有长裙,有的只是一身简单至极的衬衣牛仔,衣领不知何时敞开,鲜红的血滴和肮脏的尘土混在一处,黑发也变得蓬乱,然而如此也无法消弭他故作出来的姿态,一切都违和诡谲,却又衬托出了几分难以抗拒的脆弱。   一阵微风划过窗棱,破碎的菱花格发出“咯咯”轻响,随着这声音,魏阳动了,像是融进了那阵风中,混着灰尘和血腥,以及隐隐的青草芬芳迎面扑来,那是他们常用的沐浴液,也是他每天入睡前都会闻到的味道,张修齐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挥剑相向,可是手中随侯却如有千斤,牢牢束住了臂膀。   两人并未相撞,一道利爪划过肩胛,带出长长血痕,如同最最轻巧的狸猫黄鼬,魏阳身形一闪又退了回来,锋利的指尖上,几滴血珠悄然滴落。   桀桀笑声从未停歇,他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些,眼角斜斜上挑,带着一股扭曲的媚态,他张开了嘴,鲜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费劲所有气力才挤出声音。   “齐哥……”   那声音并无变化,一如往日般低沉悦耳,然而语调却变了,带着种类似咕哝的喉音,有些像喘息,也有些像撒娇,伴随着那古怪的步态,简直不像是几欲噬人的凶兽,而像位垂涎如意郎君的佳人。   狐黄白柳灰五大家仙中,唯有狐仙最为通灵,它们能猜测猎物的想法,迷惑对手的心智,连皮带骨把敌人吞食入腹。同样它们也最爱修道之人的内丹元阳,那些传说之中俯身化形的狐狸精,无一例外都是以此为范本,只因狐性狡诈,狐性贪婪。   桀桀笑声更加响亮了,如同萦绕不去的魔音,一声声“齐哥”也更加情真意切,用着那张面孔,用着那个声音,张修齐握紧了手中短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耳中的笑声似乎也在改变,也在幻化,让人血流加速,心潮澎湃。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却知道,这妖物在亵渎他最最珍爱的宝贝!   猛然之间,魏阳再次扑了上来,没有绕道也没有躲闪,直直冲着张修齐的面门扑来,两具躯体狠狠撞在了一起,摇摇欲坠的木椅被撞翻在地,裂成几截,随侯剑脱手而出,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坠落于地。   那张喷吐着热气的嘴离张修齐的咽喉只有半寸,然而他停了下来,不得不停,两根手指扼在了他的天阳关上,七关阴阳不定,唯有天阳映廉贞,属阳火,主困、杀,一股热流顺着天阳逆冲而上!人之七关犹如生机脉络,逆转七关便是夺人生机,就算是附体的妖物也受不住如此攻伐!   魏阳的身躯猛力一颤,就想抽身退走,然而张修齐的动作比他更快,染血的指尖在他额头轻轻一划,一个符篆出现在他光洁的额头。那人发出了一声的惨嚎,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人形,直接滚倒在地,腰背微拱,如同发怒的猛兽。   张修齐唇边溢出了一抹鲜血,妖畜上身,能让被附者多出几倍力量,跟黄冑、尸傀相比也毫不逊色,刚刚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胸腹之内翻江倒海,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歇,只听咄咄几声脆响,七煞阵把那不成人形的身影牢牢困住。   一张黄纸飘出,如同被不知名的大手托住,悬在了半空,张修齐染血的指尖在上面一划,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天空中一道雷霆击下,这是龙虎山独传的上清玉府五雷真符,若是贴在阴丧之物身上,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可是符并未贴在那人身上,只是轰隆一声在半空炸裂。不为除祟,只为惊魂!   “阳阳!”身形一晃,张修齐半跪在了地上,目光却丝毫不离那道如同野兽般的身形。   像是被雷声惊到,魏阳的动作停下了,双眸中的幽光似乎闪了一闪,然而尚未褪去,他脸上就浮出凶色,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一样直直窜起,向张修齐扑来。   用符?用剑?用阵法?这些都会伤到他。张修齐并未闪躲,齿关一叩,一蓬鲜血噙在口中。飞扑而来的身影是如此用力,利爪狠狠掐上,像是要把他的脖颈扭断,然而一道血箭射了出来,直直刺在魏阳面门之上,这么近的距离,任凭狐仙速度如何,都已来不及躲避,真涎液乃是精血之本,也是破邪至宝,只这么一口,那人就发出一声惨嚎,想要逃脱。   这时又哪容得妖物逃脱,张修齐足下一点,纵身扑上,两人狠狠滚倒在地,不容对方挣扎,他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右手在他下颌处一掐,再次咬破舌尖,俯身把一口真涎液渡入了魏阳口中。   精血不会伤害魏阳,却能让那俯身的妖物遭受重创,只听一声天破响起,有什么东西忽的一声从魏阳身上冲了出来,如同一阵冰冷风旋撞出门去。若是平时,张修齐一定会紧紧跟上,把那只妖物彻底杀灭抹除,然而今日,他没有追过去,而是弯腰牢牢抱住了身下那人。   魏阳并没有清醒,躯体如同发了高热,滚烫如火,他的双目也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颤抖,唇上还有未曾拭去的鲜血,带着一丝触目惊心的嫣红。   张修齐用力的抱着那具躯体,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颤抖的来源并非来自魏阳,而是来自自己。他浑身上下都在抖动,心脏猛烈抽紧,指尖带出类似麻痹的疼痛,他从不怕受伤,不怕流血,没有任何妖物能让他胆怯,失去了天魂,他甚至不知恐惧的含义。然而今日,他却怕了,怕到瑟瑟发抖,怕一不小心让那人伤在剑下,怕一松手就失去这个身影。   他说过,要保护他,好好的保护他。   张修齐弯下了腰,更紧的把那人抱在怀中,冰冷发颤的额头贴在滚烫的颈间,带着难以形容的虔诚和谨慎,如同最为悭吝的守财奴,牢牢拥住了自己守护的珍宝。   一抹阳光从破碎的门缝中投射进来,带着微弱的光晕,把两人笼在其中。   79回溯   一股熟悉的香火味冲进鼻腔,魏阳睁开了双眼,茫然四顾,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间燃着香烛的房间,房梁还是如此高挑,垂曼如同长蛇一样蜿蜒垂落,香案上陈列的木牌密密麻麻,带着让人畏惧的肃穆,烛火摇曳、光阴斑驳,整个房间透出股诡谲的静谧。   门外,嘈杂声再次响起,那双小手也再次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跨过高耸的门槛,跌跌撞撞沿着游廊向前跑去。然而与上次不同,虽然他的身躯正在奔跑,但是魏阳却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抽离感,如同半梦半醒时意识和肉体分离,明知道正在经历却又无法操控,既鲜活又无助,就像一缕离体的幽魂。   带着这样古怪的抽离感,他看着自己离开了祠室,穿过游廊,再次跑到了中庭小院前。院中站着的还是那些汉子,光裸上身的女人依旧黑发披散,被人牢牢按在地上,可是魏阳突然发现,他能听清楚那些嘈杂的话语都在说些什么了,那是院中人的私语和叫喊。   “姜婆,二妞她被长虫窜了,已经疯了七八天,求您救救她啊!”   “都是他男人不好,旁人都说了,他还非要去祸祸那窝长虫!大的都有手腕子粗细了,这得是成了精吧……”   “你别说,他们家最近是招了邪啊,虎子都开始发烧了,咱村火力旺的可都在这儿了,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有姜婆在呢,都得听姜婆的,黄鸡和烈酒都供进去了,就等她……”   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如同浪潮,一波一波袭来,魏阳有些分神,想要听得更仔细些,然而被按在地上的女人猛然抬起了头,那张如同蛇怪的脸恶狠狠的瞪向这边,竖瞳里泛出幽幽凶光。   现场又乱了起来,在一片混乱中,魏阳重新开始奔跑,跑得比刚才还快、还急,心脏砰砰直跳,他突然想起了之后该发生的事情,他会闯入奶奶的绣房,会看到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他想控制这具躯体停下脚步,然而那小小的身体没有停下,反而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如同看着老旧的录像倒带重放,他看着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小手搭在了门板之上,那扇门悄无声息的向内滑去。   心脏缩成一团,魏阳睁大了眼睛,然而这次,他的目光并没有凝在那条细瘦干枯的背影上,屋里的一切争先恐后冲入眼帘。典雅的贵妃榻放在窗边,艳红色的流苏顺着床榻垂落,低矮的斗柜倚墙而立,线篓里团着五彩缤纷的丝线,一架绣了半幅的图样子撑在绣架上,银色的长针反射出些微光芒。   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香烛正在袅袅燃烧,一团青色的烟雾笼罩在神案之上,在烛火和那些果盘贡品的掩映下,一座木制雕像半遮半掩,那是只小巧玲珑的狐狸,狐身人立,狐面带笑,蓬松的大尾巴绕在身前,如同半幅衣衫……   魏阳浑身一震,正在这时,那个不紧不慢梳妆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   他看到那人的面孔。   魏阳的奶奶并不丑,恰恰相反,她身上一直有种凌厉的美感,姜女的身份让她带着股无法高攀的傲慢和出尘,岁月则善待了这份美貌,在魏阳的记忆中,他奶奶一直都是位高贵优雅的老妇人,有着精心雕琢的妆容和完美无缺的姿态。   然而他面前这张脸不是记忆中的模样,那是张惨白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像是人脸,反而像是只狐狸披上了人皮,眼角斜斜上挑,双眸闪着幽光,挂着狞笑的嘴角有血珠滴落,像是刚刚探头在面前的海碗里吸食热血一般。   她面前还摆着几个掀开盖子的脂粉盒,一阵寒栗划过魏阳的脊背,他几乎能想象这样一只怪物,是如何梳妆打扮,把狐面隐藏在脂粉之下……   这怪物,是他奶奶?   身体一轻,一只大手猛然抱住了他,帮他挡住了面前的异象。黑暗之中,熟悉的气息在耳边萦绕,有人轻声对他说道:“不要看,阳阳,那些不是你该看的东西,跟爷爷回祠室吧,有祖爷爷在,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那声音带着严厉,亦有温柔,魏阳紧绷的心神慢慢松了下来,想要依偎过去,靠在爷爷怀中,然而身前突然一空,他栽倒在地上。   面前的一切都变了,从白日化作夜晚,阴风在窗棂外呼啸,树枝啪啪打在门廊上,就像有什么鬼怪在门外叩击,想要闯进门来。魏阳猛力挣扎起来,然而他那副小小的身躯非但没有爬起,反而不由自主团成一团,努力把自己藏在桌下,屋里连灯都没开,漆黑一片,唯有几道白森森的月光透过门缝,映了进来。   远处有人在争吵,声音很大。   “姜兰!那可是你孙子,让胡姑走!快点赶它离开!”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不想吗!仙娘娘,你不是说那孩子妨家吗?我才是这代的供奉!我才是供奉啊!”   “你让开!阳阳,躲起来,别出来!”   “哈哈哈哈哈,他害死了老二一家,还要来害我吗?魏长风,你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他本该死掉的!哈哈哈!仙娘娘,求你了,求你了!”   有什么东西摔碎了,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大宅里回荡,魏阳抖得更厉害了,双手用力抱住膝头,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溢出喉腔,那声音很轻很细,但是在这样安静的大屋中,却像惊雷一样响亮,他飞也似的用手捂住了嘴巴,想把那些声音统统按回肚里,可是已经晚了……   白森森的月光下,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影子,吻部尖尖,双耳长长,大而蓬松的尾巴垂落在地,尖利的爪子叩在门上,轻轻一推,房门被打开了。魏阳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只见空无一人的门廊外矗立着一条影子,那是只狐狸,两眼泛着绿油油的亮光,鲜红的舌头探了出来,贪婪的舔过利齿,上挑的吻部挂着狰狞诡笑。   魏阳努力朝桌子下面缩去,他不害怕小动物,但是看着这只狐狸,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发抖,因为那双眼睛不像是真正的动物,反而闪烁着凶光,带着贪婪,带着憎恨,像极了真正凶徒的目光。喉中咕的一声,他终于忍不住了,身体一倾想要逃走,可是狐狸的动作比他更快,比他更猛,四肢只是一撑,就如同离弦之箭,飞也似的向他扑来!   那张血盆大口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它口中的利齿,唇边的涎水,可是他根本来不及闪避,细弱的手脚完全失去了力量,连动都无法挪动,正在此刻,他胸前突然有什么东西热了起来,一跳一跳,温暖坚实,如同另一颗心脏。   白光绽放!   魏阳猛吸一口气,从黑暗中醒了过来,他的手臂、肩胛、胸腹,每一寸肌肤都在隐隐作痛,肋骨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勒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下一刻,胸前那热热的东西又回来了,一跳一跳,平稳有力,带着勃勃生机,那的确是一个人的心跳,只是两人离得太近,似乎两颗心脏都紧紧挨在了一起。   再下一刻,他感受到了颈边的痒意,黑发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冰冷粘腻的肌肤贴在肩头,似乎正在微微颤抖,那抖动有些太猛了,让人分不清究竟来自何方。魏阳并没有真正清醒,可是他依旧费力的伸出手,揽住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齐…哥…”不知怎地,他的声音又哑了,嘴里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然而鼻端却有股熟悉的青草芬芳,那是他们共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因此他知道此刻紧紧抱着他的是谁,知道是谁又一次护住了他的性命。   记忆如同潮水,漫卷而至。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来到大宅,如何打开库房,如何发现那只装在木盒里的狐狸雕像,他也想起了梦中那些东西,想起了绣房里的神龛,想起了如同狐面的人脸,想起了那个漆黑夜晚里歇斯底里的对骂,还有……狐狸。   胸前一痛,一颗圆圆硬硬的珠子硌在肋骨之上,那应该是齐哥挂在胸前的菩提珠,而在不久之前,他胸前也挂有东西,一块来自龙虎山,会发出璀璨白光的护身符玉。   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是不是那块玉救了自己的性命?那只被供养的家仙又怎么了?刚刚他是不是真的被上了身?为什么会把当年的一切忘个干净……纷纷扰扰的思绪在脑中旋转,可是魏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的攀住了身前的肩背,紧到让他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似乎只要牢牢抓住他,那些困扰自己、折磨自己的东西终究都会烟消云散。   两人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那颤抖才终于停歇,魏阳耳畔传来一阵像是厮磨的碰触,张修齐轻轻开口:“阳阳。”   他的声音带着点含混,但是亲昵轻柔,像是在呼唤最为眷恋的情人,魏阳喉结一滚,连着血腥味把这个想法咽了回去,他的齐哥可能还不懂“情人”的含义,哪怕如何温柔,都不会是那个意思。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他挣扎着坐起身来:“齐哥,我刚才是不是出问题了?”   直到这时,魏阳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狼狈,手臂上破了个很大的口子,血液似乎刚刚凝住,灰尘遍布周身,也不知在地上滚了多少回,手上居然还有块烫伤,火烧火燎的,已经开始往外渗水。而他所在的房间,也早就不是那间狭小拥挤的库房,反而变成了他最不愿进的绣房,只是房间里再也没有那些古旧的家具,朦胧的神龛,只有一地木屑,几枚铜板,一副历经剧烈战斗的场面。   张修齐似乎也恢复了平静,慢慢放开了怀里的人,他的模样不比魏阳好多少,长长的血口划破了肩胛,手臂上也有几道爪痕,双眼泛着血丝,连嘴角都挂着一点血迹,然而他并没有在乎自己的狼狈,只是开口答道:“附身,被狐狸。”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魏阳的意料,可是他还是愣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张修齐的下巴,指尖轻轻拭去他唇边渗出的血水:“你的舌头……你用真涎液了?”   那伤口简直让人没法忽视,如同在粉色的舌尖上开出了朵红艳花瓣,小天师的口齿都不伶俐了,有种伤了舌头才会有的含混。魏阳知道真涎液的用途,却也知道如非关键时刻,这种办法不可能轻易使出。刚才的情形,已经到关键时刻了吗?   张修齐同样伸出了手指,轻轻摸了摸魏阳嫣红的嘴唇:“剑会伤到你,精血不会。”   心脏砰然一跳,魏阳抿紧了嘴唇,这意思……难不成他嘴里的血腥味来自齐哥的真涎液?触在唇上的手指冰凉,指腹似乎还带着一层粗糙的薄茧,只是一根手指,却像是要把所有感官都聚集在那之上,魏阳轻吸了一口气,反手抓住了那只手,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刚刚我捡到了一个木雕,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齐哥,我们先回库房看看吧。”不由分说的,他拉起了张修齐,逃也似的向门外走去。   80心乱   库房已经乱作了一团,几个藤箱横七竖八歪在地上,纸页撒的满地都是,也不知刚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魏阳眉头微微一皱,并没有理睬地上的书本,快步走到库房墙角,在书架前蹲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记忆就是捡起了一枚木雕,一枚曾经供在奶奶的神龛中,又被爷爷悄悄藏起来的狐狸雕像。不论它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肯定都与当年的故事有些牵连。小心翼翼的拨开地上散落的纸页,那只狐狸还躺在原处,似乎完全没被人动过的样子,狭长的狐面上带着酷似人类的笑容,长尾卷曲,绕在身前。   魏阳不由屏住了呼吸,他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在呼唤他、诱惑他,然而这次,他并没有伸出手去,而是扭头问道:“齐哥,刚才你抓到那只狐狸了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也上前了一步,仔细打量地上的木雕,过了片刻,他眉头一皱,认出了那东西:“鬼阴木,别碰!”   虽然有所准备,这声还是让魏阳心中一突:“鬼阴木是什么?刚才就是它让我着道的吗?”   张修齐已经伸出了手,按在魏阳肩头,似乎想把他拉离危险,他的声音也严厉了起来:“槐木阴沉,即为鬼阴,招魂法器。”   这下魏阳立刻听懂了,槐树在民间被称为鬼木,正是因为它身上阴气过重,可以附鬼,而阴沉木则专指那些深藏地下,经历了无数年月和地质变迁的“植物化石”,年份历久的阴沉木有“乘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功效,两种特性相加,难怪会成为姜家神婆供奉的神像。   只是犹豫了一下,魏阳就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齐哥,我知道轻重,不过这东西还是要收起来为好吧,放在这里总让我觉得不妥。你的符能够镇住它吗?”   张修齐难得的有些踯躅,过了会儿才答道:“不知道。”   魏阳吃了一惊:“它有这么厉害?”   “看不透。”   这也是最让张修齐困惑的事情,刚刚那场争斗他其实是行了险的,如果妖畜能够俯身而不改容的话,应该凶戾难当才对,然而只是精血就能把它驱出体外,显然不合常理。   这个答案也让魏阳有些惊讶,不过他太了解小天师的思维模式,几句话就把其中的缘由问了个清楚,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对啊,被这妖畜俯身应该会改变容貌才对。”   刚才的噩梦还清清楚楚印在脑海中,奶奶的脸就从人面变作了狐面,要上妆掩饰才能出门施法,更别提当初龙虎山符玉还帮他拦下了夺命一击,既然自己还活的好好的,符玉也未曾碎裂,就证明狐仙并不比之前的尸傀要厉害多少,怎么可能出现这么个让小天师都“猜不透”的局面。   然而只是皱了皱眉,魏阳立刻就下了决定:“还是先把东西封起来吧,这么放在外面总不是个办法,我记得之前有个木盒……”   他的话没说完,张修齐已经踏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木盒,抽出随侯剑轻轻一挑,就把狐狸木雕扫进了盒中,又拿出一张黄符牢牢贴在盒上,才把盒子收入怀里。这串动作行云流水,根本就没有让魏阳染指的意思。   魏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刚刚起身,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快步走到书架前,弯腰在书架底部摸索起来。刚才这个木盒出现的非常蹊跷,显然不是放在书架上的,既然能藏下这么个木盒,理当也能藏下其他东西。   在架底轻轻一划,指尖就碰到了一个凹槽,像是个暗箱,可能是因为搬家被撞开了一半,才让木盒掉了下来。毫不犹豫把旁边的木板掀开,一捆厚厚的本子摔落在地。   找到了!魏阳弯腰捡起本子,也不细看,直接放进了背包里,起身冲张修齐说道:“齐哥,东西找到了,我们先回去吧,这里恐怕不太安全。”   说着他又看了看两人身上,嘴角露出抹苦笑:“不过还是要先处理一下,这么回家怕是会让人担心。”   灰尘尚且能说得过去,血迹就难以解释了,村里可不像城里,这样浑身挂彩的在街上走一遭,不到晚上恐怕就传得到处都是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小心的锁上库房大门,魏阳从包里翻出件外套让张修齐披上,他的伤口大多在背后,有个外套足以对付。之后他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烫伤先且不提,那道刀伤已经收口了,稍稍有些渗血,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伤口上染了些灰尘,包扎之前估计要清理一下。大宅里水电都停了,现打井水显然来不及,他稍稍犹豫了下,就想低头舔舔伤口,还没动作,那只手臂已经被人握在了掌中。   “齐哥……”魏阳的声音哽住了,只见张修齐低下了头,凑到那道刀痕旁,轻轻用舌头舔过了伤口。他的动作很慢,估计是为了避开舌尖破口的地方,然而这轻柔缓慢的动作又化作另一种诱惑,魏阳只觉得整条手臂都抖了起来,身体热的发烫,似乎舔在伤口上的不是柔软的舌头,而是一截火热的碳条。   像是感受到了魏阳的颤抖,张修齐加快了动作,把那道伤口清理了出来,然后反手扯出衬衣下摆,嗤的一声撕下一截干净的布料,认真包在了伤口上。拍了拍魏阳的手臂,他说道:“回家,上药。”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像是无数次这么处理过伤口似得,黑亮的眼眸专注而率直,还带出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像是“责任感”的东西,魏阳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有些触电似得麻痹,又有些难以形容的心疼,然而一切都没法表露在外,最终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个微笑:“没错,我们先回家吧。”   虽然在大宅里遇上了不少事,但是实际花费的时间并不很长,到家时,大伯还没从鱼塘回来,大伯母倒是在家,正坐在院里择菜,看到两人进屋就赶紧迎了上来:“今天又去宅子里了?看你们这灰头土脸的……”   魏阳冲她笑了笑:“库房里积灰嘛,等会冲个澡就好,就是翻小库的时候弄得有点乱,估计改天还要去收拾一下。”   “嗨,那些不打紧。”大伯母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找到了,几本小时候看过的书,还有些笔记。”   “那就好。”大伯母可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笑着说道,“那赶紧去冲个澡吧,你大伯估计要七点才能回来,到时候咱们再开饭。”   “不着急。”魏阳又虚应了几句,带着小天师朝楼上走去,一直走到了客房门口才想起了另一件事,看着门板犹豫了一下,他狠了狠心,拉开了房门。   然而跟想象中不同,乌龟老爷并没在门口守着,甚至都没有出来迎门的意思,魏阳进屋绕了一圈,才在床底下发现了老爷的身影,半跪在地上,他苦笑着讨饶道:“老爷,这次真是小的我错了,您老别生气了,出来吃点小鱼干?”   乌龟老爷理都没有理他,连四肢都缩在了龟壳子里,简直跟冬眠了一样。碰了半天冷龟壳子,魏阳无奈的冲张修齐摆了摆手:“齐哥,要不你先去洗个澡吧,出来我给你包扎伤口。”   张修齐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乌龟,慢慢点了点头,拿起一条浴巾向外走去。小二楼的洗澡间并不在这屋里,看对方走出了大门,魏阳松了口气,也不讲究姿势,就那么靠坐在了地板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场过于荒诞的梦境,直到此刻,疲惫感才蜂拥袭来,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不知是那场噩梦影响,还是被附身的后遗症终于出现了。   然而身体的疲惫却挡不住脑中狂卷的念头,适才被刻意压下的东西又涌上了心头,他想起了梦中的那些事情,想起了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月夜。那只狐狸为什么要攻击他?就算他是舅爷口中的供奉,那时的年纪未免也太小了,根本不适合被附身,更别提那天晚上一点也不像俯身会有的局面,那妖怪分明是想杀了他,甚至是吃了他,它不是姜家养了几辈子的家仙吗?   还有爷爷和奶奶的对话。魏阳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似乎那尖利的叫声还在耳边回荡,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奶奶所谓的妨家一直是指这个吗?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他那憨厚老实的大伯才坚定的站在了奶奶那边,对自己谨小慎微。还有爷爷,那个狡猾到成了精的老江湖,为什么会那么刻意的让自己相信世界上没有鬼怪之说,把一切都归咎到江湖术上,其实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世上是有鬼怪的吧。   一切的一切都呼之欲出,可是魏阳这时却觉得害怕了,畏惧到连手都不敢伸出,装着谜底的背包就在一尺之遥,他现在却不那么想碰了。   就这么傻愣愣的坐在地上,他浑身想被抽空了一样,任意识飘忽在外,可是有什么把他唤了回来,那是一只带着水汽的手掌,轻轻压在他额前,揉了揉那头乱七八糟的黑发。   “阳阳。”   魏阳抬起了头,不知何时张修齐已经洗完了澡,回到了房间,可能是没带换洗衣物,他这时浑身光裸,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没有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在了胸前,也许是刚刚洗过澡的缘故,他身上的疤痕都泛出了淡淡的红色,然而这些疤痕并没有破坏紧致的肌肉线条,反而给那具躯体带上了一种萧杀的美感,就像百战而归,带着伤痕和荣耀的俊美战将。   魏阳喉中轻轻一滚,挪开了视线,向上看去。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黑眸中,正带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就像只懵懂的猎犬察觉了主人的情绪,却又无计可施,只是担忧的守在身边,专注,并且执着。   胸腔中的某个地方又疼了起来,魏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微笑,从地上爬了起来:“齐哥,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就来给你包扎……”   他的手被人抓住了,张修齐并没有让他逃走,那只手如同铁箍一样牢牢扣在腕上,英挺的眉峰微微皱起,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是最终,他吐出口的只有一句话:“阳阳,别怕。”   魏阳的眼圈有些发热,唇角却露出了抹真正的笑容,他弯下腰,把头抵在了对方额头上,干干的发丝汇上了对方的湿发。   “我不怕,有齐哥你在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81往事   洗澡没花多长时间,等魏阳回到房间时,张修齐已经换上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上身没有穿衣服,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知道对方的意思,魏阳笑了笑,也不废话,直接拿出刚买的绷带和碘伏,帮他包扎背后的伤口。   可能是跟小天师相处久了,魏阳觉得自己的包扎手法都熟练了不少,索性这次伤得不深,上点药就能对付过去,轻手轻脚打好了肩头的绷带,他又转头用创口贴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划伤,可能是因为洗完澡没穿好衣服,张修齐的肌肤有些冰凉,浅浅的肌肉线条并不夸张,但是摸起来紧致有力,蕴含着勃勃生机。   然而比这具躯体更让人无法自控的,则是那人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亲昵,手上微微一滞,魏阳晃开了脑袋里那些杂念,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好了,齐哥你还是再画些固魂符吧,这两天的状态实在太糟,过几天又要到阴历二十三了,早作准备为好。”   由于舌尖刚涂了消炎药,张修齐此时更沉默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起身,直接抓住魏阳的手臂,反过来认认真真帮他上药,重新包扎,一板一眼像个执拗的孩子。看着对方抿紧的唇角,魏阳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像是有回甘在舌根飘荡。   手臂微微绷紧,等包扎完毕后,他毫不犹豫的拿出一堆黄纸朱砂,把小天师指使去画符,自己则静悄悄的坐在了床板另一头,从旅行袋里摸出了一捆厚厚的本子。   如果只是为自己的话,他现在已经不想碰这些了,但是那段过往里应该也有齐哥的存在,为了那么一点点可能的线索,他也不能放弃。深深吸了口气,魏阳解开了捆在本子上的麻绳。   这是摞用硬皮夹起来的线装本子,看起来像是手工自制的,也不知存了多少年头,装订线都已经腐朽了,跟之前拿到的黑皮笔记本不同,这本子里的内容全部都是右开竖版,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而且是按干支计时,每一段文字前都详细标出了时间,只是翻了两页,魏阳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东西。   在旧时的江湖中,为了避免窥探和那些官面人士,江湖人有一套独特的黑话和暗语,称之为“春点”,而春点之中,又有每个门派私下设立的切口,如果不是道上的人,不懂江湖路数,就算在你面前说话,你也未必能听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不过旧时识字率太低,这些春点往往是口耳相传,会用它来记录东西的,可谓万中无一,而魏阳现在拿着的这本子,恰恰是含有不少春点暗语的私人日记。   他爷爷魏长风可是正经的江湖人,又做过长春会的会首,想出用春点记录半点也不奇怪,若是不懂这些江湖路数,就算拿到了这本日记,怕跟看天书也没区别吧。幸好小时候他对这些很有兴趣,缠着爷爷学到了不少东西,多多少少还能看出日记里讲的都是什么。   定了定神,魏阳不再犹豫,飞快的翻看起来。   由于用了春点,日记内容非常简练,而且能看出都是记载那些被爷爷视作重要的事情,不过鉴于老人的年岁,这本日记依旧足够冗长,魏阳直接跳过了开头部分,从二十年前开始找起,一条条读过那些记载,事情的轮廓渐渐在脑中成型。   二十年前,老人的二儿子,也就是魏阳的父亲在王村遭遇了“皮子祸”,按照春点的说法,应该是跟狗有关的邪祟,当时有位“化真”——也就是化外高人——前来,帮他们除掉了祸害,但是儿子儿媳都已经丧命,他就直接把孙子接回了家。   谁知回家以后,妻子家供奉的“胡姑”突然出了问题,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想要对孩子不利,老人拦了几次都没拦住,王村那边也断断续续闹了些乱子,他怀疑当年的余孽没有消干净,本想等那位高人回来再重新看看,但是一年过去,始终没见踪影,无奈之下只能按照金点法门略作镇压,摆了个银杏局。   局成之后,王村是太平了下来,家里的大仙却闹得更厉害了,最终还是对孩子痛下杀手,但是当初高人留下的护身符帮他挡了一命,没死成,只是大病一场,醒来就忘了所以事情。   他心存侥幸,也害怕再出乱子,就悄悄把妻子供奉的神像藏了起来,神主不能归位,自然也就请不到神,之后胡姑再也没有出现,孙子也没能想起当年的一切,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十几条日记,云山雾绕的讲述,终归就是这么个故事,看着最后老人略带庆幸的口吻,魏阳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既是庆幸,也是失望。如此私密的记录里,爷爷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他“妨家”之类的话语,没有把当年那场祸事算在他头上,更是把失忆当成了件好事,回想起这些年来老人对他的呵护,甚至教给他“春点”这件事,是否爷爷当年也想过把这本子传给他呢?   至于失望,则是日记并没有说太多“化真”高人的事情,更没有任何关于骨阵的记载,那位龙虎山张天师只是像个影子,一晃就消失在纸页之中。如果自己和齐哥只有一面之缘,那所谓的“因果”又从何而来?   阖上了本子,魏阳轻轻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身上这些事渐渐连成了脉络,就连夹在笔记本里那半截纸条,看来也不太奇怪了,是不是爷爷曾经想留下线索,但是后来又反悔了,才把那半截纸毁掉了事呢?还有奶奶最后的遗言,余生再也没法唤来大仙,她恨他简直是理所当然,只可惜狐狸发疯的原因还搞不明白,恐怕只有姜家才能说清楚了……   正想着,身前似乎有人影闪过,魏阳抬起头,只见小天师站在了面前,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魏阳看着面前那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到时间了吗?该下去吃饭了吧,不过齐哥你的舌头还有伤,今天吃饭时估计要小心一点。”   张修齐并不清楚魏阳刚才在做什么,但是他确实能够分辨出对方的情绪变化,那些沉重到无以复加的东西似乎消散了大半,连带他也有些开心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小天师伸手把人扯了起来。   紧紧握着张修齐的手掌,魏阳站起了身,随着这个动作,他胸中那些负累也轻快了不少,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轻信的人,但是一条条线索都能扣住,由不得他不信。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魏阳唇角划过一抹笑容:“等明天再研究下狐狸的事情吧,我也会探探口风,看看骨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齐哥你放心好了,总能找到结果的。”   张修齐沉默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但是吃饭他总是知道的,并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并肩朝楼下走去。   大厅里,大伯已经坐在了饭桌前,有些发愣的看着桌上的饭菜,脸色并不太好看,魏阳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大伯,可以开饭了吧?”   大伯猛地醒过了神,看着魏阳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一把端起饭碗,魏阳眉头皱了皱,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简简单单吃完了饭,就跟小天师一起上楼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大伯母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轻轻捅了捅大伯的手臂:“他爹,你真不跟小阳说一下吗?”   “说什么?那是他们姜家出的乱子,跟咱们魏家有什么关系!过两天小阳就要走了,赶紧离开就好。”大伯硬邦邦的答道,一点都没有转圜余地。   大伯母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端起碗筷就去洗碗。大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香烟,闷头抽了起来,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明暗不定。   回到屋里,魏阳又逗了半天乌龟,但是老爷似乎是打定了注意闹别扭,根本没有出来吃食泡澡的意思,简直没了脾气,小神棍也只能放任自流,等着乌龟自己出来溜达。   又随便翻看了一会儿爷爷的日记,魏阳终于扛不住困倦,早早的滚到了床上,张修齐今天的损耗也不小,但是依旧准准的熬到了九点,看了看窗外月色,又在放置狐狸雕像的盒子上贴了两条黄符,才规规矩矩的上床睡觉去了。   随着家家户户灯火熄灭,魏家村也再次陷入了夜晚的寂静,小院里早就关门闭户,然而有阵古怪的风却轻飘飘穿过了门缝,咻的一声吹了进来,似乎嗅到了风中古怪味道,院里的一切生物突然都闭上了嘴,鸡舍里不再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大黄狗也哆嗦着团成了一团,把尾巴牢牢加在了两腿之间。   那阵风像是有生命一般,穿过了走廊,爬上了楼梯,径直向客房飞去,然而还未来到客房,空气中突然起了一阵涟漪,那古风像是被什么弹了回来一样,狼狈的退后了几米,不甘心的又往前钻,可是想尽了办法依旧没法冲进屋内。   最终它就像来时一样,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两人熟睡的床板下,乌龟慢吞吞从壳子里探出头来,像是轻轻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垂在了地板上,然而龟壳所在的地方没有半点挪动,就像镇守着什么一样,牢牢钉在了那里。   82上门   魏阳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像是有人在小院外砸门,木质的门板发出哐哐响动,困意还未完全散去,他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小天师安安静静躺在身边,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动静,正睡得沉沉。窗外天色昏暗,月亮尚未落尽,浅浅一轮挂在天边,估计都不到五点,是谁这么一大早就扰人清梦?   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像是大伯自己去迎的门,然而却没放人进院,而是在门口说起话来,彼此的声音压得都很低,魏阳窝在床上也听不真切,但是没过多久,那声音就响了起来,还有些嘈杂的推搡声。   “魏涛,你能给谁做主啊?快叫人出来,这次真是大事!”   一个激灵,魏阳的瞌睡全醒了,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窗前,只见小院门口正堵着几个人,大伯死死抓着门板,不想放人进屋的样子,大伯母则焦急的站在院里,像是想上前帮忙。   见此情形,魏阳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就朝楼下走去,下了楼,大伯母先看到了他的身影,面上露出尴尬又犹豫的神色:“小阳,你,你起来了?你看这……”   魏阳冲她笑了笑,快步走到了门前:“大伯,怎么了?”   看到他出来了,门里门外两拨人顿时显出不同,门外那个中年人面上带了喜色,直接喊道:“阳阳,我是你大表叔啊,家里出事了,想让你帮忙过去看看……”   大伯慌忙拦下了话头:“他叔,小阳真跟这些事儿没关系的,你们还是赶紧送人上医院吧……”   两边眼看又要吵起来,魏阳赶忙说道:“大伯,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要不先请他们进来说话?您看天都还没亮呢,吵到邻居也不好。”   后半句显然更有用些,大伯犹豫的看了看隔壁院里亮起的灯光,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门外那几人立刻一哄而上,冲着魏阳围了过来。领头那人更是直接拉住了魏阳手臂:“阳阳,跟我回家一趟吧,你舅公突然出状况了,估计是洗骨的问题,必须要你出面才行……”   这人正是舅爷家的大儿子,应该是叫姜勇吧?十几年没见,他也两鬓斑白上了年纪,穿着一身服丧的黑衣,胳膊上还缠着白麻,显然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脸焦急不似作伪,洗骨葬那边真出问题了?   魏阳还没有答话,大伯先不答应了:“勇子,小阳这次回家就是来玩的,姜家的事情跟他真是没啥关系,而且我妈当年那个态度……唉,她就没让小阳继承家业的意思啊,你们这是闹得哪出?”   姜勇根本没搭理他,直接冲魏阳说道:“我爹说的话绝对没错的,阳阳,这次事情真的有古怪,咱们姜家几辈儿的传承了,还能看不出这个?算表叔求你了,至少去看看老爷子,救人一命啊!”   一边是大伯皱着眉头的拒绝,一边则是表叔焦急无比的恳求,魏阳沉吟片刻,利落答道:“我去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有个朋友也在,要带他一起过去。”   姜勇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事外人掺合进来总是不好,毕竟是咱家的家……那个,咱家的事情。”   魏阳微微一笑:“正是因为是姜家的事情,我才想带他去。表叔,实不相瞒,我那朋友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家传比姜家还要厉害,万一我对付不了,带上他总是更保险些。”   听到这话,不仅姜勇吃了一惊,连旁边站着的大伯和大伯母心里都打了个突,魏阳回来可从没说过这事啊!他们只觉得那个年轻人沉默寡言又冷的厉害,让人心生敬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说头。   然而有人总比没人好,大伯母难得反应快了一次,赶紧说道:“那就跟去吧!既然小阳都说了,有人照应总是好的。”   有了这记边鼓,两边倒是不太好反驳了,魏阳冲几人笑了笑:“我先去准备一下,还请你们在下面等等,马上就好。”   说完他也不等人回答,直接朝客房走去。楼上,一人一龟都已经醒了,张修齐睡衣都没换,已经站在了走廊上,像是也想下楼的样子,魏阳赶紧把人拦了下来,略带歉意的说道:“齐哥,打搅你睡觉了,我舅爷那边似乎出了问题,要让我过去看看,正好狐狸的事情还没解决,我觉得可以去瞧瞧情况。”   自从知道睡觉也是一种固魂修炼后,魏阳在这上面就注意得很,没想到这次还是打搅了齐哥睡觉,不过姜家的家仙确实不是他能对付的东西,加之他们手里还拿着那个狐狸木雕,还是应该去探探底的。   听到这个,张修齐倒是没什么异议,直接转身洗漱换衣服去了,魏阳揉了揉鼻梁,才看到吭哧吭哧爬出来的乌龟老爷,不由露出了笑容:“您老终于肯出来了,早饭想吃什么?楼下还有小鱼小虾,都是新鲜的呢。”   然而老爷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情,直接爬到他脚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脚背,魏阳眉头一皱,终于发现了不对,连忙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老爷的背甲:“咦?你这壳子上怎么黑了几块……”   老爷的背甲一直是深褐色的,纹理清晰油光发亮,看起来十分威武。然而此时它的背甲中心却多了几条黑色斑纹,样子十分古怪。魏阳也是养龟养久的人,虽然老爷从没生过病,但是常识还是知道的,这种龟甲突然变色,基本都是病变的征兆,很可能是得了腐甲病。   这龟也不知多少岁了,万一真出个问题,可就麻烦大了,然而魏阳心里着急,老爷却像终于赢得了关注,脖子抻得老长,趾高气扬的在魏阳面前踱来踱去,简直就跟炫耀一样,弄得他这饲主一头雾水。   这时张修齐洗漱完毕,走了回来,像是终于清醒了些,有些困惑的打量了一下房间,又走到床边看了看,突然说道:“有东西来过。”   “什么东西?”魏阳现在对这个可是敏感的很,赶紧问道。   张修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不过低头一看刚刚爬到他脚边,探头想拱他脚背的乌龟,紧锁的眉峰就松开了,弯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龟壳,他伸手一指乌龟:“它挡下了。”   魏阳:“……”   这次魏阳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天师说出的“东西”,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家伙,乌龟老爷怎么能挡下呢?   张修齐的表情却十分郑重,还专门点了点龟壳上的黑纹:“太衍真诀,可镇祟。”   太衍是什么魏阳当然清楚,古代“大”通“太”、“泰”,所谓太衍也就是易经中所说的大衍之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个数字便是易卦大数,也是取卦、卜筮的根本所在,更是不少道家理论的发轫之源,譬如以观星、风水为重的道家宿土一脉,就十分精善于大衍术的推导,至于专研图谶、六爻的占验派,更是少不了易数这个总纲,所谓“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这么个名头之下,还挂着“真诀”二字,可见老爷背上的纹路有多牛气,最初卜筮用的都是龟壳不错,可是谁会专门在活龟身上刻这么个玩意?难道自己从路边捡来的乌龟还有什么大来头?看着再次趾高气扬起来的老爷,饶是魏阳这样的应变能力,也有些吃不消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魏阳才叹了口气:“您老还真是够神的,难不成昨天拉我就是因为这个?我靠……我怎么净捡些这样的祖宗回家。呃,今天我们要去姜家,您有兴趣跟去吗?”   不得不说小神棍的反应够快,立刻就想拉壮丁了,乌龟老爷却斜睨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往屋里走去,看样子是想去泡澡了,也不知是昨天挡妖怪费了太大力气,还是今天这趟它觉得没啥危险。魏阳不由苦笑一声:“算了,齐哥,还是咱俩去就好。”   张修齐点了点头,从旅行袋里拿出了备用的符纸、铜钱,又把昨天包好的木盒也装在了怀里,既然是去打狐狸,这玩意还是必须的。准备好了一切,魏阳也不犹豫,带人下了楼,院里表叔他们显然都等着急了,看到两人下来赶紧说道:“阳阳啊,我爹已经折腾一夜了,可拖不起了。”   魏阳面上表情不变,肃然答道:“那就先上车吧,我记得舅爷家离这边也不近,最好在车上跟我们讲一下事情详情,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姜勇是不太想带魏阳那个“朋友”去的,然而在看到张修齐本人后,他心中却莫名觉得也许自己这个侄子没骗人,别说是本村了,十里八乡恐怕也找不出这种气质的人物,只是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咬牙点头:“那行,车还能坐下,咱们先回家!”   这位表叔开来的是一辆六座面包车,很有些车龄了,村间小道跑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指使同伴去开车,他凑在后面仔细跟魏阳解释了起来。原来自从前天开始洗骨仪式之后,情况就一直不太对劲,先是他爹的腿受了阴气行动不便,然后又是家里有些异常,不过老人听说魏阳回家的消息,一直以为是家里的家仙归来的征兆,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昨天事情猛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家里供奉的祝方竟然碎裂了,老爷子当场瘫倒在地,晚上回家就开始抽风,跟鬼上了身一样,姜家怎么说也是个祖传的神汉世家,就算没有家仙附体,也有些偏方可以对付那些弱小点的精怪,谁知这次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愣是没有效果!这时姜勇自然就想起了老爷子念念不忘挂在嘴上的魏家小儿子,也就是面前的魏阳。   听着对方所说,魏阳沉吟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你说的祝方是什么东西?”   没问老人的状况,也没问洗骨的具体事宜,甚至都没问鬼上身是个什么表症,直接问起了“祝方”,这难免让姜勇愣了一下,不过愣过之后,他更加疑惑的反问了一句:“你连祝方都不晓得?我小姑从没跟你说过吗?”   83假货   面对这位小表叔的疑惑,魏阳只是扯了扯嘴角,淡淡答道:“奶奶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更没想过让我继承家业。”   姜勇显然不太清楚魏家的情况,这可跟他家老爷子的态度截然不同,上代姜女竟然都没看上魏阳,那老爷子到底是看上人家什么了?然而心里嘀咕,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祝方就是咱家祖传的宝贝,请神时沟通家仙用的,只有血脉合格的姜女或者姜汉才能使唤,据说施法的时候需要手握祝方,念出巫咒,不过听我爹说,祖上有些厉害的连咒都不用,只要摸到祝方就能请神上身。”   魏阳心中咯噔一声,他早就怀疑那个狐狸雕像就是所谓的祝方了,却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如此用的,那他上次摸到雕像就被俯身,岂不是说血脉极为适合?   然而脸上没有任何破绽,魏阳反而露出些不信的神色:“我还以为家仙都是自行上身的,怎么还需要借助这个?你亲眼见过?”   姜勇虽然也是姜家直系血脉,但是接触这些东西实在没有自家兄弟那么多,不由尴尬的摇了摇头:“请神可是大事,咋可能让人看。不过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来的,到了适合的年龄都会让试试,也算是让大仙自己挑适合的供奉。”   魏阳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你说祝方毁了,岂不是要断了传承?难道姜家还有类似的东西……”   姜勇面带忧虑的叹了口气:“哪还有啊,祖上传下来的就那么一件,当年小姑去世时就从你家请回来了,谁知竟然碎了,我爹估计也是受了刺激才外邪侵体的……哎,总之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看来那“祝方”果真只有一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魏阳不再多说,姜勇的神情也更忧虑了些,请到了人不假,但是跟这大侄子一聊,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谁能想到老爷子看好的继承人竟然是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这还能治好他爹身上的问题吗?然而再怎么揪心,姜勇也是不敢耽搁的,不到二十分钟,汽车突突的就开进了李村,停在了姜家祖宅门前。   和魏阳家不同,姜家是民国初年才搬到这边的,落户的时间并不很长,在旧社会的农村里,一村往往都是一姓,外姓人想要落户只有入赘或者联姻,否则很难融入这种封建宗族社会。   然而姜家却轻轻松松打破了这个规则,实在是因为那时候神汉神婆的地位太高,加之社会动荡不安,又是战乱又是饥荒,大量人口损失也带来了大量孤魂野鬼,修仙的畜生们更是不安于室,撞客、癔症的几率不是一般的高,才让这么个外来户在村里落下了脚,还起了宽敞奢华的祖宅。   至于后来闹动乱的时候,姜家成分太特殊,是受了些影响,但是这边毕竟也算得上偏远地区了,批斗之类都是流于形式,又有魏长风那种人精的照拂,一家子也没受多少折腾,就这么稳稳当当活到了新世纪,还能惦记着重新捡回这个祖传的活计。看着这座面积不逊于魏家老宅的院子,魏阳轻轻吁了口气,迈开脚步,踏进了院门。   来迎接的是姜勇的大哥姜念,年龄看起来跟魏阳的大伯不相上下,但是气质却沉稳许多,可能是之前电话联系过了,他看到魏阳身边跟着的张修齐也没吃惊,只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就低声说道:“阳阳,先跟我进屋看看情况吧,你舅公在大屋里躺着呢。”   都到这里了,魏阳当然不会拒绝,跟着兄弟俩一起往里走去。姜家的房子应该是几年前改建过的,基本都是现代格局,青砖水泥的房子,还刷了白灰,看起来通透亮堂,挨着的三个院里都住着人,显然还保持着那种大家庭格局,只不过一路走来硬是没见着半个女人,院里只守着些精神憔悴的年轻人,应该是族里的晚辈。   姜念没理那些年轻人,直接把魏阳领进了主屋,跟外面的格局不同,这主屋倒是保留了不少旧时味道,家具大半都是红木的,厅里的八仙桌上还供着神龛,隔壁的卧室里则摆着一张大大的架子床,四根纤细的床柱顶着个雕花的承尘板,三面都装着镂空的木围栏,看起来古拙典雅,很有些生活情趣,然而躺在上面的人,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只见两天前还精神健旺的老人,如今已经整个瘫在床上,脸色青的吓人,口鼻之中都渗出了灰黄色的涎水,天气明明不冷,身上还捆着两层厚棉被,也不知是怕冷还是为了控制他的行动,干瘦的躯体如同筛糠似的抖动着,连着架子床上的帷幔都不断哆嗦,一刻也停不下来。   就算对这位舅爷没什么好感,魏阳依旧皱起了眉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念摇了摇头:“这还是好的,昨天晚上跟犯了癫痫一样,抽抽了半宿,天明才好了点,刚刚打了两个吊瓶。”   自古巫医不分家,跳大神的往往也要学点医术,用个吊瓶也不怎么奇怪,然而魏阳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对方明显规避了老人中邪的缘由,连这都不想说,恐怕心里已经有了定案吧。   瞥了姜念一眼,魏阳嗯了一声:“那您找我来是做什么呢?我既不会医也不懂药,过来这边也是白搭。”   姜念犹豫的看了魏阳身边的张修齐一眼,压低了声音:“阳阳,这个真是咱家的秘密,外人恐怕……”   “齐哥是我过命的朋友,不是外人。”魏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人家也是有道行的练家子,万一您老想得法子不管用,还要拜托人家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嘲讽味道,姜念是个心思深沉的,不可能听不懂,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吟片刻就叹了口气:“也罢,都是为了老爷子,我也算豁出去了。”   说完,他不再遮掩,快步走到了外面的神龛前,从暗格里拿出了样东西,又走了回来,把手一伸:“老爷子之前说你是个继承了供奉身份的人,这个我也猜不透,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阳阳,你拿着这个试试。”   在他手心中,放着的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雕像,不过狐狸头已经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头茬子。魏阳只一眼就看出这东西跟昨天见到的那枚形制一样,别说外形了,连表面的木头颜色都一般无二。   然而小神棍是什么出身?只消一眼就看出这玩意是个纯粹的假货,外表能仿,颜色能做旧,但是木质确是无法改变的,原本的祝方应该是鬼阴木的材质,既然是阴沉木,就应该里外颜色一般无二,而且有种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的质感才对,可是姜念手里拿的这只狐狸,别说那木芯的颜色了,光是那些明显的木茬子就不可能是阴沉木。   这样的话,解释应该只有一个,祝方的确是被爷爷藏了起来,还仿造了个假的来骗奶奶,才让那狐仙再也没有俯身的可能。后来奶奶去世,这假货就被还回了姜家,不过这些人也是不识货的,误以为狐仙只是在等新供奉,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祖传宝贝被掉了包。   看着那碎裂的假祝方,魏阳并没有揭破的意思,反而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伯伯,您也知道我对姜家这档子事根本没有兴趣,这都什么年代了,再来跳大神显然也不现实,你们何苦又死死扒着个家仙不放呢?”   姜念显然是猜到了会有这么一问,十分平静的摇了摇头:“其实抱着这心思的只有我爹一个,祖上关于这狐仙的故事太诱人了,驱鬼除祟之类的其实只是附带,翻江倒海、点石成金都不成问题,只可惜这些年没有人能够发挥家仙半成本事,如今咱们家的姜女姜汉也不吃香了,为了子孙后代,老爷子当然想要再拼一把。不过我没那么贪心,只求能救回老爷子,阳阳,只要试这一次就好,之后你就算再也不回来,我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他的语气称得上诚恳了,魏阳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意动:“他毕竟也是我亲舅爷,能帮的话,帮一把自然无妨,只是这东西……不会害我吧?”   “不会!”姜念答得极为干脆,“姜家从没出过短命的供奉!大仙也是要修行的,怎么可能无故伤人性命,更别说它是咱家的家仙,这世世代代的人都不傻,又有谁会供一个凶物呢?看看你奶奶就知道,她老人家不也舒舒坦坦过了一辈子。被家仙上身并不可怕,据说连神智都能保持清醒,就是借体让大仙用用罢了。”   这话可跟魏阳的亲身经历截然相反,然而仔细打量姜念的表情,他又发现这人真的不是在说谎,那么其中的蹊跷肯定就是出在别处了,难不成因为王村的那场变故,才让这个养了几辈子的家仙发起疯来?可是它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心中思绪起伏,魏阳面上却没有表露丝毫,而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伸出了手:“那我就试试看吧。”   姜念顿时如释重负,小心的把木雕递在了魏阳手中,又把历代相传的口诀传给了他,那应该是一段咒,并不很复杂,魏阳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然而手握祝方,口念符咒,十几分钟过去了,仍然什么都没发生,姜念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本来就是个假货,能出真效果才有鬼了,虽然心知肚明,魏阳依旧十分歉意的冲对方摇了摇头:“伯伯,看来舅爷想错了,我也不是什么能继承姜汉血统的传人,你看这……”   姜念嘴唇颤了颤,差点都有些站不住了:“这祝方怕是不成了,我爹他……”   传家宝坏掉,招不到狐仙也是很有可能的,然而没了这玩意,他真不清楚要怎么才能救老爷子的性命,难道这就是打了一辈子雁,最终让雁啄瞎眼吗?   魏阳把雕像递了回去:“其实我也一直奇怪呢,为什么舅爷总以为家里发生的事情跟我有关,要不伯伯你再详细说说情况,也许是哪儿弄错了,出了什么误会,只要找准病根,说不定还有解决的可能。”   捏着那枚破破烂烂的木雕,姜念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   84补漏   原来从几天前开始洗骨葬后,姜家就出现了各种古怪的征兆,先是洗骨的姜老爷子腿部受风,不良于行,然后宅子里就开始闹凶。所谓“闹凶”是指一种乡下常见的灵异事件,就是晚上屋里的锅碗瓢盆会自己哐哐作响,这要是放在别人家,恐怕会把人吓出个好歹,但是姜家是个什么来历,姜老爷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把它当成是家仙归来的征兆,家仙这种东西再怎么玄乎总归还是修仙的畜生,尤其是黄仙、狐仙最为顽皮,他小时候没少听家里闹凶的动静。   这下可把姜老爷子高兴坏了,要知道家里已经几十年没出现过这样动静,他还以为自己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家仙回归了呢,不过在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格的供奉,一打听,反倒听说魏家的小儿子回来了。这时间未免太巧,不由就让老人起了念想。   结果供奉没请回来,祝方却先碎了,也不知是冒然摆在洗骨葬,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接着老爷子就中了招,口鼻冒着黄水,身上打着摆子,不像是被仙畜俯身,倒是有点像是遭了厉鬼,这可是姜家直系血脉几代来唯一一次出事,怎能不让姜念着急。   听到这里,魏阳眉头却是一皱:“只是家里闹凶,舅爷就怀疑我是供奉?伯伯,这里面说不通吧,总应该有些其他理由才对。”   没料到魏阳这么敏锐,姜念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的确不止有闹凶,实际上在你回来的当天晚上,祝方就发光了,是我爹亲眼看到的。那可是咱家真正的宝贝,也是勾连大仙的唯一道具,肯定是大仙给出的指示!”   姜念说的斩钉截铁,魏阳却半点也不信,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真正的祝方一直在魏家祖宅藏着,姜家供着的这玩意能不掉色就已经是爷爷技术高超了,想要发光绝对没有可能。不过木雕不会发光,其他的却未必不会。   心思一转,魏阳皱眉问道:“那之后你们有看到祝方再次发光吗?比如昨晚舅爷犯病的时候……”   “没。”姜念目光不由一黯,发光还真就只有那一晚,之后祝方非但没有半点动静,还直接在洗骨葬上裂开了,也是因为这个,老爷子才一病不起,还糟了邪祟,现在连魏阳都没法请神,他们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魏阳却安慰似的笑了笑:“伯伯,不是我想扫你们的兴,也许问题就出在那光上呢?既然之前都没见过祝方发光,凭什么那晚就突然有这样的异象,会不会当天就有什么进到宅子里了呢?”   “怎么可能,家里怎么说也是有仙在的,普通邪祟根本就……”姜念话说了一半,视线就落在了架子床上,上面那老人还颤巍巍抖个不停呢,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的样子,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所以说,事情总不能都按老黄历来算。”魏阳倒是干脆,直接给下了定论,顺手把身边站着的张修齐拉了出来,“伯伯,这位是我新近认识的小张先生,正经的天师道传人,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不如让他试试看?”   姜念的眉头皱的老高,直到此时他才拿正眼看魏阳身边站着的这个年轻人,看那冰冷凛冽的气质确实有些像是化外之人,但是年纪这么轻,能成吗?   看出了对方的犹豫,魏阳又补充了一句:“这位可是当年王村里除妖的那位张真人的儿子,小时候曾经救过我一命的那个。”   听到这话,姜念的面色立刻变了:“真是那人?当年王村的事儿可太厉害了,咱家的家仙都不敢参合,原来是天师道的手笔!难怪,难怪!”   魏阳握着张修齐的手不由紧了紧,但是表情依旧自然:“可不是嘛,当年如果没有他父亲,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对这话姜念无比赞同:“嗯,我也听老爷子说了,那可是人为布下的大阵,要是没有张天师,整个王村恐怕都要遭难。后来你爷爷似乎还专门去王村改过风水呢,没想到……”他的话锋一转,脸上堆出了跟那副木讷面孔不太相称的恭敬神色,“那不知道张小天师能不能帮我爹看看……”   张修齐并未回话,只是皱起眉看向魏阳,捏在他手心的那只手如今已经变得汗津津的,几乎要发起抖来,可是手的主人声音依旧平稳:“我带他来为得正是这个,伯伯你放心吧。”   说着,魏阳扭头冲张修齐笑了笑:“齐哥,能不能先想法子帮我舅爷镇一下?让老人好受点,咱们再来找事情原委。”   张修齐的眉头皱的更高了,然而看着魏阳眼中带出的隐隐恳求神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到了架子床边,啪的一声贴了张符上去。那符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往姜老头额上一盖,他的身子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不休,就连口鼻中的黄水流的也慢多了。   看到这情形,姜念简直都要五体投地了,他可是见过自家除祟的情形,每一次都要弄得声势浩大,唱咒施药都是平常,遇上厉害的妖物说不好还要大仙亲自上阵,这位小天师可好,一张符下去,立竿见影就有了效果,看来名门正派的法子就是比他们这些乡间土法子要管用啊!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求对方继续,魏阳就已经笑着说道:“看来这邪祟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出真正的原因,不过伯伯,我们今天起得来早了,连个早饭都没吃,您看……”   魏阳脸上带笑,姜念心头却已经开始发苦了,他可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么个发展,魏阳怎么说也是自家子侄,有话好商量,但是人家小天师就不一样了,任谁请先生都不敢如此怠慢,他可是神汉世家出身的人,还能不懂这规矩?   立刻摆正了姿态,姜念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了:“说得有理,那个,要不我先让人准备个早饭,等小天师用过了早饭,再来施法布阵?”   魏阳立刻点头:“麻烦伯伯了,我们就先在这屋守着,肯定能让舅爷安然无恙,等到饭好了摆到外间就行。”   已经体贴到这份上,姜念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就跑出去筹备东西了,只是留了个心眼,把坏掉的祝方也带了出去。然而魏阳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头冲张修齐笑了笑:“齐哥,邪祟是不是不在屋里?”   小天师是个什么脾性,魏阳真是再清楚不过,甭管认不认识,遇上邪祟他都不会置之不理,这简直就是一种本能了,然而自从走进这个屋子里,他就没有任何要冲出去除祟的举动,显然是邪祟的根子并不在这儿。   张修齐果真点了点头,然而双目依旧直直盯着魏阳的面孔,像是想要看透他的内心,魏阳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可是今天从姜家得知的东西,实在没法让他泰然自若。   他爷爷在日记里写的,并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现在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果真只是个“皮子祸”,怎么可能逃过家仙的掌心,那时奶奶可还是正经的姜女,胡姑也没犯病发疯,收拾个狗子还不轻而易举,哪会落到坏了两条人命的地步?而刚才姜念所说的“大阵”,根本一个字没在日记里提及,那可是爷爷用春点记下的私人笔记啊,连这上面都不讲,唯一的可能就是里面隐藏的东西太过惊心,爷爷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这个亲孙子在内。   而这还是其次,更让人困惑的则是狐仙发疯的原因,其他话先不提,姜念有句话的确不假,如果是这么个疯狂的家仙,姜家傻了才会养这么一辈儿又一辈儿,代代姜汉姜女肯定都在狐仙的保护之下才对,而从摸祝方的效果来看,他应该是个极其优秀的姜汉种子,这么个合格的供奉,怎么会惹来胡姑的滔天恨意呢?是什么让狐狸起了杀念,难不成也跟王村的大阵有某种关联?   归根结蒂又回到了一件事上,那夜在王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阳轻轻闭上了眼睛,努力把所有一切都压进心底,就那么安安静静站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动摇已经隐去,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双目在房间内一扫,直接迈步朝外间的神龛走去。   张修齐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一直走到了神龛前才站住脚步,只见魏阳已经弯下身,仔细的打量起了那个不大的木质神龛,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在他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像是知道小天师的困惑,魏阳轻声解释道:“齐哥,那祝方不是真货,他们却非说看到了发光,如果这事是真的,总该有个发光的物件才是,这神龛跟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应该也是跟那鬼阴木一起传下来的,仔细想想,那么邪门的一样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保护措施就在家里摆着,只要姜家祖上不傻,总该有些后备手段才是,也许发光的就是那东西……”   他的声音非常轻,手指一寸寸的摸索着神龛内部,像是在寻找什么机关,神龛并不很大,内部结构十分有限,半分钟后,魏阳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了摆放祝方的莲花台上,那也是个木台子,可能因为经年摆放雕像,上面已经有了些磨损,从那小小的缺口来看,这木台子用的并不是名贵的阴沉木,甚至都不是槐木,而像是柳木,为什么会在鬼阴木下摆一个柳木桩子?一者招鬼,一者辟邪,根本就是相克才对……   魏阳眼神一缩,突然用手抓住了莲台,左右晃了两下,轻轻一掰,那木台子居然从神龛上掉了下来,原来这玩意并不是一体雕琢的,而是个精妙无比的配件,上面有一道隐藏的卡口保证莲台不会掉落,就手艺而言绝对称得上巧夺天工,可是魏阳并没有在意手中的莲台,他的视线全部凝在了神龛上,只见莲台下方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放着一样白森森、圆滚滚,也是魏阳非常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枚骨阵。   85恶煞   看到骨阵那一刻,魏阳背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怎么会是这玩意!为什么姜家供奉家仙的神龛里竟然也藏着一枚骨阵?这次他回家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出那枚骨阵的来历,然而还未破解谜团,怎么又在姜家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惊疑只是瞬间,魏阳立刻条件反射似得扭头看向张修齐,他可没忘记当初在聚宝斋时小天师看到骨阵的反应,昨天齐哥的神魂才出过一次岔子,他可不能冒半点风险。   然而这次张修齐并没有那么剧烈的反应,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没有半点迟疑,魏阳飞快用指尖挑出骨阵,反手就把木莲台又装回原位,不到半分钟,那座神龛又恢复了原来模样,魏阳压低声音问道:“齐哥,你没事吧?”   如同被从梦中惊醒,张修齐愣了片刻,才默默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无大碍的样子,魏阳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然而捏在掌心的骨阵却抓的更牢了,他并不清楚骨阵和祝方之间的关系,但是两者分别使用相克的桃木和槐木,又藏的如此严密,想来应该跟姜家的传承有些不为人知的关联才对。   那天发光的是不是就是这枚骨阵?为何姜家看起来一点都不知骨阵的存在?想想当初痴智大师对于骨阵的评价,魏阳心中一突,难不成两枚骨阵本来就是一组,只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被拆散了而已……   犹豫了一下,魏阳手上一转,把骨阵装进了口袋里,这是姜家的东西没错,但是比起藏在神龛里落灰,他更需要用这玩意解开那一层层迷雾,不论是为了齐哥,还是为了自己。   轻轻呼出口气,他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齐哥,咱们先搞定姜家的事情,再来处理别的吧,对了,这次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你能看出来吗?”   没了骨阵影响,张修齐彻底恢复了正常,锁紧的眉峰也逐渐松开,开口答道:“像归煞。”   “怎么可能?奶奶都去世多长时间了。”魏阳反倒皱起了眉,跟在小天师身边这么长时间,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吹水的骗子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些关于鬼怪的常识。   所谓“归煞”,其实是一种新丧之人才会有的凶煞气息,传说人下葬后几天之内阴魂是不会消散的,会选择特定的时间,以魂体返回家中。到这时候,它身上就会带着阴魂独有的煞气,为了避免被煞气侵染,所有家人都要离家躲避,称之为“避煞”。   对付这种归煞,其实只要阴阳先生算好时辰,在家中摆上草木灰和熟鸡蛋就行,只是民国以后玄学衰亡,避煞传统渐渐就被摒弃了,反而是“头七回魂夜”的说法大行其道,用在了不少影视作品里,不过这种也就是吓吓人罢了,死者生辰八字各不相同,谁能保证归煞都在下葬后的第七天出现。   然而不论是头七还是归煞,说白了都是新丧之人独有的煞祟,压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三年后的洗骨葬上,姜家又没新丧的人丁,怎么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明白魏阳的疑惑,张修齐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老人,淡淡答道:“煞从墓中来。”   “你是说问题出在坟地上?真的是洗骨葬出了问题?”魏阳立刻猜到了什么,老人本来阳气就弱,还要坚持洗骨,难不成是那时候惹鬼上身的?   不过这样的话,怕是还要到墓地走一圈,看着雕花架子床上的干瘦身影,魏阳在心底叹了口气,奶奶生前一直不让他去上坟,没想到最后这一遭居然是为了救她亲哥哥的性命,也不知老人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   只过了片刻功夫,姜念就匆匆带人回来了,在外间摆下一桌子早餐,他十分客气的请两人入席,桌上又是炒菜又是烧鸡,隆重的紧,一点也不像吃早饭的架势,小天师是个不挑剔的,正襟端坐就开始吃起饭来。   看小天师吃的不紧不慢,姜念也不敢打搅,凑到魏阳面前低声问道:“阳阳,张先生是个什么说法?”   “估计要去墓地上看看,可能是洗骨葬出了什么问题。”魏阳简单答道。   姜念不由皱了皱眉:“洗骨葬可是咱们家祖辈传下来的,每一任姜汉姜婆都要经历这么一遭,怎么可能出问题?”   “伯伯,正是因为祖祖辈辈都要洗骨,才更可疑啊。”魏阳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大部分二次葬都是为了除去尸身上的邪煞,避免尸变,恐怕姜家就是因为跟仙畜打交道,才有此顾虑。如今家里也没家仙了,可不就要出些岔子。”   他的话半真半假,姜念心头也不由打了个突,的确,以往传承从没有断过,也许洗骨本来就要下任供奉亲手来做?没了供奉,他爹一个人冒然去洗骨,自然有些不妥。心底忐忑不安,一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等张修齐终于放下筷子时,姜念立刻就站起身来:“张先生,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张修齐却摇了摇头:“屋上土,灶内灰,铺地。”   姜念一愣,刚想细问,魏阳已经开口解释道:“如今符虽然已经贴上了,但是为了避免邪煞再冲,需要用房檐上的土,炉灶里的灰铺满地面,这样我们才能放心去坟地上。”   只用灰土就行?姜念显然有些怀疑,他家祖传的秘方想来都是鸡骨、朱砂,再不济也是柚子叶柳条枝之类,从没听说用点土就能解决问题的。但是刚才那张符的效果历历在目,就算再怎么疑惑他也不敢耽搁,立刻找人划拉了一大碗土过来,按照张修齐的指示在卧房的架子床边细细密密撒上。   姜念参不透这个,魏阳却知道的很清楚,这本来就是防止归煞的一种手段,在布下草木灰之后,张修齐又拿出了一块死玉放入老人口中,才跟着姜念一起向墓地进发。   魏阳的奶奶葬在魏家村的公共墓地旁边,坟堆起的并不高,也没选择什么风水宝地,只是简单埋在了一个土坡旁边,此刻墓穴已经挖开,灵棚也撑了起来,白森森的麻布遮住了一方天地,即便大白天来看,也有些阴气逼人的意思。   面对那具半开的棺木,魏阳心中复杂无比,那个恨他入骨的老人如今已经只剩一具腐骨,然而往昔的记忆却很难随风逝去,如果没有爷爷这个缓冲在,他的童年可能只会剩下满满的噩梦,做一个神婆真的那么重要?比自己的亲孙子还重要?   那副狐面又冲入脑海,魏阳轻轻打了个哆嗦,为了这么个供奉身份,姜家人难不成都疯魔了?呼出一口气,他不再迟疑,紧紧跟在张修齐身侧向墓穴走去。   因为要迁葬,这座墓穴里连石室都没砌,封土已经挖开好几天了,里面的土壤都干了大半,看起来就像个平凡至极的土坑,张修齐上下打量了一下墓地周围的环境,又从穴口捏了把土放在鼻端闻了闻,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目光一扫,快步走到了灵棚里停放的棺木前。   “有什么不对吗?”魏阳不由紧张了起来,快步想要跟上去。   张修齐却厉声喝道:“别动!”   别说是魏阳,就连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都吓得站住了脚,张修齐已经拔出了随侯剑,嗖的一下插入了棺前七寸的震位,只听咔嚓一声,那薄薄的棺材板竟然应声而裂,一股尸腐味从中飘散出来。   洗骨葬本就不是短期能做完的活计,需要开棺晾尸,清水净骨,再把骨架收敛进瓦罐之中,然而姜老头做了一半就昏迷不醒,此刻棺材中还有大半残躯未曾收拾,就算已经开棺一段时日,这具下葬了三年的尸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姜家兄弟俩的脸色立刻就青了,跟来那几个晚辈甚至有人一捂嘴差点没吐出来。   一阵阴风呼啸卷过,薄薄的云层遮住了日头,只听棺木里咯咯两声脆响,就像齿列碰撞的声音,张修齐手上一挥,两道符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托住,齐齐贴在了棺材板上,然后嗤的一下同时冒出黑烟。姜念怎么说也是有家学的,此刻脸色已经惨白,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起来,这不是恶煞附体的征兆吗?可是葬了三年的小姑怎么会突然发作……   一旁,魏阳两眼刷的一下睁大了,就在刚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脆响,既遥远又朦胧,然而随着响声,他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一个样子,如同褪了色的照片一样被抹去了色彩,在这副诡异又阴森的画面里,有一道宛如烟雾的模糊身影,那是只十分巨大的鸟类,比秃鹫还要大上一圈,双翼大张,长喙如钩,赤黑色的鸟爪凶狠的踩在尸骨之上,长长的尾羽如同倒卷的长锁,牢牢把尸骸缚住。在它身周,还有一圈阴沉的黑色光影,浓稠黏腻,如同血污构成的秽物。   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魏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古人常把归煞比作鸟禽,所以才会在避煞之日在屋中撒上草木灰,在檐下放上熟鸡蛋,并且画瓦书符,悬挂厌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煞神?可是煞神怎么会停在尸身上,还停了三年之久,它不应该直接飞到姜家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魏阳的目光飞快看向身前那道身影,他想看看张修齐是否也发现了那只巨鸟,然而这动作似乎惊起了煞神,一阵微风拂过,那鸟腾身飞了起来!   “齐哥!”魏阳喊出了声,然而张修齐的动作比他的声音还快,在那两道黄符齐齐燃着的瞬间,他飞身一步踏了出去,手中随侯剑如同光链斩向尸身,这动作顿时引来两声惊呼,然而张修齐没有搭理姜家兄弟的叫喊,一剑劈向尸身胸前,似乎要把那具腐骨的腔子划开一样。   然而这一剑去势虽凶,方向却出了些偏差,缠绕在尸身上的尾羽应声而断,但是它庞大的身躯也撞在了张修齐身上,风璇嗖的一声卷起,他脚步不稳,倒飞了出去。   魏阳的双眼都红了,他哪能想到在家里还不疼不痒的归煞,本体居然如此厉害!而且齐哥为什么要砍尾巴,不应该先避开煞神,或者斩去它的首级吗!   身后,姜家兄弟这时也有些撑不住了,那阵阴风来的太过突然,姜念已经完全傻住了,姜勇好歹还有些理智,看到张修齐莫名被打飞了出去,一把就拽住了魏阳的手臂:“阳,阳阳!这是小姑起尸了吗?前两天明明还……”   只是一瞬间,魏阳突然反应了过来,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诡异一幕?想都没想,他直接甩开姜勇的手臂,向前冲去:“齐哥!那是只煞神!小心!”   张修齐此刻刚刚站稳,一张黄符已经攥在手心,他能看出尸体被下了畜降,本以为只要毁掉尸身上的降引就能消除邪煞,谁料这个降术竟然会如此厉害,哪怕阵眼被破也能生出这么强大的反震之力,指尖血刚刚涂在符上,准备再次引燃符箓,困住面前那团黑影,魏阳就斜刺里冲了出来。   煞神?这声音让他愣了一瞬,然而被喊声所扰,那黑影顿了一顿,竟然调转方向向魏阳扑去,张修齐的脊背立时绷紧了,如同一只被激怒的苍狼,飞也似的扑了上去。   引雷符的炸裂声在墓地上方回荡,似乎凭空引来了一道玄雷,正正劈在了煞神头顶,雷音之中,也想起了桀桀戾啸,那只巨鸟不退反进,并没有停下身形,反而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魏阳扑来,这一刻,张修齐简直目眦欲裂,就连那柄从不离手的随侯剑都脱手而出,朝着黑气击去!   看着扑向自己的巨鸟,魏阳浑身都快僵住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改变攻击方向,闪避显然是来不及了,只是一瞬煞神就来到面前,那团浓稠的黑气已经被雷光劈散,稀稀拉拉的羽翼如同黑雾笼在身后,就连那双小而鲜红的眼眸都咫尺可见。   魏阳重重一咬舌尖,噗地喷出了一口真涎液,他现在已经没有了符玉护身,腕上虽然还有齐哥做得三才阵,但是能挡住的怕也有限,既然已经逃不脱了,至少也要给这破鸟一点颜色看看!   谁料这一口血喷出,异变突生!魏阳胸前猛然绽出一点白光,宛若云霞雾影,稳稳的挡在身前,遇上这道浅薄的白光,那只雷劈不散,剑斩不亡的煞神竟然如同碰上了旭日的霜雪一般,连哀鸣都没发出,轻轻巧巧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叮当一声,随侯落在了地上,带出一声脆响,紧接着一道身影冲到了魏阳面前,两只手如同铁钳一样攥着了他的臂膀,疼的一呲牙,魏阳才醒过神来:“齐哥,那煞神……”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张修齐牢牢拥入了怀中,紧贴在胸前的心跳简直比自己的心跳声都要剧烈,砰砰敲打着他的胸膛,魏阳闭了闭眼,伸手拍了拍小天师的肩膀:“没事,我还好着呢,齐哥,先看看奶奶的棺材……”   然而张修齐并没有放手,反而把他拥的更紧了些,这次魏阳终究还是没有抗拒,也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臂,紧紧抱了回去。   旁边,被引雷符吓的跌坐一地的姜家人马也终于缓过了神,姜念惊魂不定的抬起头,不由愣在了当场,嘴唇哆嗦了一下,才挤出声音:“阳阳,这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什么情绪,有旁人围观总是要散的快些,魏阳回过了神,挣扎着抽身而出,先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随侯剑,递给了小天师,才扭头冲姜念笑了笑:“伯伯,赶紧打个电话回去,看舅爷情况如何了……”   86畜降   听到这话,姜念顿时一个激灵,是啊,这边闹得如此大,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了,可不敢出什么岔子!手忙脚乱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只说了几句,他脸上立刻露出喜色,电话都没来得及挂就高声喊道:“那边说老爷子刚刚吐了几口黄水,已经醒过来了!”   这一嗓子让姜家几人都放松了下来,由于家传,这些人本来就对神神鬼鬼的事情接受度很高,今天看了这么离奇的一场,怕是肯定怕,但是敬畏之心显然占了上风,看张修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又跟家里聊了几句,姜念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张先生,那现在算是除了祟吗?墓地这边还需不需要什么其他安排了……”   有魏阳完好无缺的在身边,张修齐显然也平静了下来,并没有搭理姜念,而是快步走到了棺材边,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残骸,又用匕首在棺材板上刻了个什么东西,才走回了魏阳身边:“没事了。”   提问的是姜念,他答得却是刚刚魏阳的问题,姜家几人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姜念神色古怪的看了两人一眼,轻咳一声:“那阳阳你说这事……”   魏阳心中的疑惑比姜家人还要多几倍呢,然而小神棍面上从来不会露怯,状似沉吟的唔了一声:“要不伯伯你先找人来殓骨吧,最好跟我大伯商量一下,能行的话就把尸骨运去县城里火化,祛除剩下的邪祟,至于三年礼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大办了。”   再怎么说,小姑也是魏家的媳妇,洗骨葬可以依着姜家的习俗来,但是火化绝对要经过亲儿子的首肯才行,姜念自然也是懂这点的,扭头跟弟弟说了几句话,姜勇就带着几人直接往村里走去,估计是找魏家商量事情去了。   眼见姜勇带人离开,魏阳又冲剩下几人说道:“舅爷那边也要有人回去看看,弄些小米洒在院里拔毒,再喝些粥醒醒肠胃,情况稳定了还是要到医院看看的,毕竟也是件伤身的事情,伯伯,我们这边还需要看看周遭的地形,顺便给驱一下地气,要不你们留个人在下面等着,好了再送我们回家就行。”   姜念哪还能听不懂魏阳的意思,这分明是想让他们离远点别碍事,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怎么说这次都要靠他带来的“朋友”帮忙,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张修齐,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带人往下面走去。   终于打发了外人,魏阳也松了口气,扭头看向身边站着的小天师,露出了丝苦笑:“齐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煞神真的搞定了?”   张修齐点了点头,此刻墓地里的煞气已经全消了,肯定是解决了那团黑气,不过对于解决的方法,显然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目光看向魏阳胸前的口袋:“被它破了。”   连赫赫有名的三山符箓都没法搞定的煞神,竟然轻轻巧巧被一道白光破了,这样厉害的法器,张修齐从未见过。随着这一望,魏阳才想起了自己刚刚把骨阵放进了外套的内袋里,难不成刚才那道白光就是骨阵发出的?可是这玩意分明藏在姜家的神龛里,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厉害的煞神……   脑中灵光一闪,魏阳脱口问道:“难不成这煞神不是意外出现的,是有什么人布了局?”   “不是人,是畜降。”张修齐给出了答案。   和人类施法者不同,所有修仙的畜生天生都会用降术,就是利用诅咒和怨力对目标进行攻击,这也是那些精怪们最厉害的攻击手段,只因大部分畜生都极为记仇,比如杀了一只成精的黄鼠狼,就有可能被厉害的黄仙盯上,绵延几代人都将遭受畜降的报复,甚至改名换姓、搬家迁户都无法逃脱。只不过畜降的威力有大有小,能用厉害畜降的精怪毕竟是少数,而且施展这种法术本就是逆天而行,对妖畜本身也有损害,所以除非是大仇大怨,很少会遇到这种降术。   问明白畜降的来历,魏阳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乎是瞬间就想到祖宅里那只阴森恐怖的狐狸:“这畜降跟姜家的胡姑有关系吗?”   “它想杀你。”张修齐面上也多出一份冷冽寒意,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团黑雾会选择转身攻击魏阳,如果是有灵智的邪祟,往往会先攻击最危险的目标,肯定要先干掉他这个天师才对,只有那些被使了降术的邪物,才会锁定特定目标进行攻击,哪怕把自己的弱点留给敌人。   一想到畜降真正要对付的是谁,张修齐心中就燃起了冰冷的杀意,他该杀了那狐狸才对!   “这畜降是针对我的?真的是那只狐狸所为?”魏阳的脑袋也嗡的一下炸开了,他从没想过胡姑居然如此歹毒,甚至连奶奶的尸身都能利用……等等,胡姑不是姜家的家仙吗?怎么可能对家里的供奉不利,难道姜家没有跟它签订什么协约吗?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魏阳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齐哥,你对家仙有了解吗?像这种供奉了几代的家仙,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反噬,按理说,我应该也能成为供奉才对,而且是天赋很好的那种,为什么它一心想要杀我……还有奶奶,它之前跟奶奶分明也相安无事的,怎么会在她身上施展畜降。”   “不是活降,是尸降。”张修齐并不了解家仙的规则,但是他能分辨畜降的不同,这次在姜女身上施展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降术,而是利用尸体来进行单独攻击,使用殩灵之法困住了本该离开的煞神,等到想要铲除的目标来到棺木前时,那个降术就会发动,煞神自然开始攻击,可以说如果不是姜老爷子把假的槐木祝方放在墓前,这个殩灵阵的煞气根本不会外泄,而如果不是魏阳来到了这里,煞气就算被引发也不会主动出击。   一切的目标,都只是魏阳一人。   “只要我到这个墓前,就会被煞神攻击?”魏阳的脸色煞白,每从张修齐口中问出一点,他的面色就白上一分,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具棺木,里面的尸骸依旧凌乱,干瘦的腐骨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然而看着那具尸首,魏阳想起了奶奶生前那张充满了傲慢和恨意的脸,也想起了她最后的遗言。   “她不让我上坟,不让我来……”在奶奶弥留的时刻,她是否知道了这个降咒的存在?这句让他难受的遗言,是不是那位老人毕生对他的唯一善念?魏阳没法不往深想,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隐隐作痛。   身边,张修齐伸出了手,轻轻拉住了魏阳的手臂,他不知道面前这人在经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该碰碰他,该把他拉在身边。   那的确是有用的,魏阳抬起了头,勉强冲张修齐笑了笑:“看来一切还是落在我身上了?也不知道那骨阵是个什么来历,怎么到我这里就能起效……不对,这玩意可能原本就能压制那只狐狸的吧?”   思绪渐渐清晰起来,魏阳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为什么在供奉祝方的神龛下,会有桃木的莲台,会有这么个骨阵?也许那只狐狸跟姜家的关系本来就不是普通协议,而是有什么内情包含其中,需要用这骨阵来制约狐狸的行动,驱使它为姜家服务。因此当年爷爷藏起祝方之后,狐狸虽然无法再附身于奶奶身上,但是同时那道制约它的锁链也被松动,才会让它寻到机会来对付自己,并且能在奶奶的尸身上使出降咒。   而逼疯狐狸,让它产生杀念的究竟是什么?他跟这些骨阵之间又有什么联系?还有刚刚看到的那副奇景,魏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齐哥,你能看出那只煞神的模样吗?那只巨鸟模样的怪物……”   张修齐摇了摇头:“没有鸟,是黑雾,畜降所化。”   魏阳喉头一紧:“那在祖宅里见到的狐狸呢?是只真正的狐狸,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狐身。”张修齐答得肯定,“借体修炼,是魂体。”   姜家的狐狸从来都没有真实的形貌,不过是一道附着在祝方内的妖灵,也正因此,只有姜家人手握祝方,才能唤出狐狸上身。那么当年,自己在那个月夜里看到的狐狸,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看穿了魂体,见到了它的本相呢?   魏阳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猜到了一种可能,一个他“妨家”的真正理由。视线在那具棺木上扫过,魏阳把手轻轻的抽了出来,几步走到了那具腐骨旁,跪在了地上。奶奶恨了他一辈子,他又何尝不是恨了这位老人一生,然而这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吗?如果是那只狐狸从中作梗,他和奶奶之间的仇恨又该何去何从?姜家利用了那只狐狸,那只狐狸也未尝不是在利用姜家,他不清楚其中的孽缘所在,但是他想除掉那只狐狸,想让姜家从这个唾手可得的“利益”之中脱身,他们毕竟是人,不是那只妖物的“供奉”。   轻轻磕了一个头,魏阳站起身来,冲张修齐笑了笑:“齐哥,我们走吧,回姜家看看。”   87两家   回到姜家时,姜老爷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正虚弱的坐在床边喝粥,虽然不再吐那些腥臭的粘液,但是面色依旧蜡黄蜡黄,看起来元气大伤。   “阳阳,你们回来了?”姜念看到两人,赶紧迎了上去,把一个小碗递了过来,“这是老爷子刚才吐出来的,这东西是不是有些问题?要怎么处理?”   那只碗里装得正是张修齐之前塞进老人嘴里的死玉,不过原本的白玉此时已经变成了黑色,上面布满雾状斑纹,还散发着浓烈的臭气,简直就像在茅坑里滚了一遭似得。   “这是煞秽。”魏阳替张修齐答道,“最好弄个坛子深埋,东西应该不太厉害,过上十来年上面的煞气自然就消了。”   死玉他见过也不止一次了,对于怎么处理倒是有些经验。听到这话,姜念也不敢耽误,赶紧让人去把玉埋了,这时坐在床头的姜老爷子朝魏阳招了招手,虚弱的喊道:“阳阳,你来……”   听到老人召唤,魏阳快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前站定:“舅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老人咳了两声,干瘦的手臂就抓住了魏阳的胳膊:“阳阳,趁我没死,有样东西一定要交给你,那可是咱家传家的宝贝……”   他说话的声音颤抖低哑,带着种大病之后独有的孱弱,也让这托孤似得恳求有了些无法拒绝的味道,魏阳却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是祝方吗?之前伯伯已经让我试过了,舅爷,我真不是那块料。”   一点也没料到自家儿子竟然已经让魏阳试过了祝方,还把老底掉了个干净,老人的话顿时就卡壳了,抓着魏阳的那只手不由松了一松,不过很快他又醒过神儿,有些混沌的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个说辞:“兴许是被煞气影响了吧?要不换个时辰再试试,我记得黄昏的时候最好。阳阳,不是舅公舍不下,奉家仙真是咱家几辈子的传承了,总不能断在我这儿,你身上流的也有姜家的血脉,总该为家族做点事儿啊。”   魏阳的眸色黯淡了些,表情却无甚变化,淡淡答道:“这都什么年月了,舅爷,我觉得您老真的想多了,就算再养个家仙,村里也没什么妖孽可捉了啊,难不成还想用这个换苞米、猪肉吗?”   魏阳小时候还是见过不少法事的,成不成且不说,一般上门的主家都会带些粮食肉禽,当然还会给钱,但是最多也就是红包,不会弄的人倾家荡产的,自然也赚不到什么大钱,更谈不上大富大贵。   姜老头的目光却热切了起来:“那都是供奉不够好!姜女毕竟太阴,哪有姜汉厉害,若是能得到大仙的指点,别说发家了,一夜暴富都有可能。咱们祖上还有过记载,就是说一个姜汉得了仙家教诲,挖出财宝的事情,只可惜当时世道太乱,才被迫离了家乡,来到这个穷乡僻壤……阳阳,你可不能小看咱家家仙的本事啊!”   家仙附体助人大富大贵的传说不是没有,但是现实中却很少有这样的仙畜,毕竟修仙的畜生附体保护凡人,要不可能是受过莫大的恩德,要不就是想通过这个方式积攒功德,来增长自己的道行。因此能够随意驱驰家仙的例子根本少得可怜,别说给人指路发财、光宗耀祖了,肯随叫随到批命、捉妖的都不会太多,它们不是人类驯养的家畜,自然也不会唯命是从。   在这之前,魏阳对修仙畜生的了解确实不多,但是一点点摸清楚规则之后,姜家这只狐狸的行为就称得上诡异了,这哪像是供奉的仙家,简直就是随叫随到,唯命是从的仆人嘛。再联想那只骨阵和寄魂用的鬼阴木,狐魂的来历就堪称诡异了。   魏阳状似犹豫的顿了顿,开口说道:“也许是家仙已经报完了恩,自己离开了?这世上哪有取之不尽的好处,舅爷,这种事情怕是不能强求的。”   “你不懂!”老人那孱弱的身板猛然一挺,紧紧抓住了魏阳的手臂,“咱们和家仙是有血誓的,只要有祝方在,家仙就不会走!”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热切和贪婪,魏阳嘴角一挑,反问道:“问题是现在祝方裂了,家仙还会留下吗?”   老人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呼哧呼哧就像老旧的风箱,那只握在腕子上的干瘦手掌死死抠进了肉里,魏阳还没动,一旁张修齐已经踏前一步,面无表情的把那只手扯了下来。   看到这情形,姜念也有些急了,他爹是刚醒过来不知道张小天师的能耐,他可是清楚明白的很,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阳阳,老爷子刚被冲了身,现在脑子还不太清楚,你别见怪。老三,快扶爷爷躺下休息!张先生,您也别生气,要不咱们出去再说……”   被孙子拉回了床上,姜老爷子似乎还有些不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阳阳,阳阳,你是有天赋的啊,那天祝方还发了光,你是真有……”   “舅爷,我奶奶从没告诉过你吗,家仙说我妨家!”扔下这句话,魏阳头也不回的拉着张修齐走出了那间大屋。   没了那些复古的雕花家具,出门就是水泥地白粉墙,简直就像从一个时代来到了另一个时代,站在院里,魏阳长长出了口气,似乎要把胸中的郁气统统甩掉,姜念面带无奈的跟了上来:“阳阳,老人这也是年龄大了,就跟孩子一样,老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等回头你走了,他应该就死心了。”   魏阳扯了扯嘴角:“巴望了一辈子的东西,想要放手总是难些。不过看他那么精神,估计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姜念顿时露出了苦笑:“其实家里也就是图个平安,要是都跟今天似得,谁也受不了啊。对了,这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祝方会裂呢?”   “兴许是家仙为了挡那个邪煞,自己毁了道行吧。奶奶坟上的东西确实凶的狠,齐哥都费了不少功夫,把祝方拿到坟上,实在是自讨苦吃。”魏阳直接给事情下了定论,如今有个小天师站在身边,他的话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姜念面色又黯了些,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晚辈们信这个的也不多,早就没那么大念想了。阳阳你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这次还多亏了你和这位张先生,才保住了老爷子的命,我们还没感谢你俩呢……”   说着他偷眼看了下站在魏阳身边的张小天师,似乎纠结了半天,还是拉着人往边上让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阳阳啊,你跟这位小先生,到底是个什么……咳……关系?”   刚才在坟地上有些忘情了,当然会被人看在眼里,魏阳笑了笑:“齐哥是我朋友,伯伯你也不用客气,谢不谢之类的话就甭提了。”   那“朋友”的含义足够微妙,姜念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们一家子为了只狐仙就谨小慎微、代代供奉,这张先生可是个有真本事的大能,能抱上这么条大粗腿,是什么“关系”还重要吗?   眼看这位伯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魏阳不由一哂,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想法,直接说道:“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人还挂念着呢,总不能老是待在这边。”   “这话说得,姜家也是你自己家嘛,有空还是回来转转,我们绝对欢迎。”姜念赶紧说道,语气里还真有那么一丝真诚,不过眼见家里这么一团糟,又有个定时炸弹一样的老爷子,他也确实不敢久留二人,只是扯了几句客套话,就差人把他们送回了魏家。   这时姜勇应该已经离开了,家里只有大伯和大伯母两人,一看到魏阳回来,大伯噌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小阳,你,你没事吧?我怎么听说那边不太对……”   看着对方满脸的焦急,魏阳心头不由轻快了些,柔声安慰道:“让大伯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齐哥已经帮忙处理了,就是奶奶的尸骨……”   “火化也好!火化也好!”大伯连声说道,“唉,其实要不是姜家这规矩,我们都想直接把你奶奶葬在墓园子里呢,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还是送进城火化了吧,也能跟你父母做个伴儿。”   魏家的祖坟不收起了邪祟的尸首,就是害怕破了地气,这点魏家大伯也不敢打破,因此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在城里买个小墓地,把老娘和弟弟一家都埋在一起,总归是个照应。   听到这话,魏阳笑了笑:“是啊,我父母反正也进不了祖坟,能有奶奶作伴也好。”   大伯愣了一下,猛地闭上了嘴!自家的事情自家心里清楚,他弟弟一家子是个什么状况,他可是牢牢记在心里的,那么惨的事儿,能忘最好还是忘了吧,那时候阳阳才几岁啊!可是谁想到这话竟然从魏阳嘴里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他惊得面上失色。   魏阳却像没察觉一样,接着说道:“不过我在家也停不了太久,说不定三年礼还是没法参加了……”   大伯嘴唇哆嗦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阳阳,你……你知道了?那事儿也过去好久了,你别放在心上……”   “大伯,别担心,我也老大不小了,当年的事情总归是会知道的。这次也就是回来转转,没什么其他想法。”魏阳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伯心里却有些难受起来,犹豫了半天才张口:“其实当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过去就过去了吧。等回头给你奶奶办完了三年礼,家里应该就没啥事了,想回来,也能回来看看……”   他说话的语气其实并不像姜念那样诚恳,但是蕴含在忐忑之间的东西,却更加让人动容,魏阳沉默了一小会,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88设伏   也许是提心吊胆了太久,折腾完姜家这场事,反而让大伯冷静了下来,就跟等了半宿的第二只鞋子终于落了地一样,他的神情中多少有几分如释重负。魏阳很清楚大伯的心思,当然不希望这老实人再为其他事情担惊受怕,因而不疼不痒的跟他聊了两句,就和小天师一起上了楼。   客房里,乌龟老爷正悠闲的泡在澡盆里,听到人回来了也完全没有出来的意思,只是伸了伸脖子算是打了个招呼。可能是泡澡泡的太舒坦,它壳子上的黑色花纹也在变淡,就像染上的墨色褪了色一样。   面对这么位祖宗,魏阳一直绷紧的神经也不由放松了下来,凑过去给龟挠了挠壳子,添了些零食,才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手掌半搭在脸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齐哥,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妨家,那时候我还搞不清楚‘妨家’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被奶奶怒叱,总觉得有些委屈,不过好在有爷爷在,被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后来懂事了,知道自己爹妈都出了车祸,又偷偷想是不是因为这个,表面上不是很在意,心里却总是放不下,直到爷爷也去世了,我就干脆跑出了村子,以免自己再妨到其他人。”   “因为这可笑的理由,我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很多年,身边除了老爷,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交,好不容易熬过了青春期,渐渐把这些都抛在了脑后,谁知又碰上了你,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些古古怪怪的事情……想想当年奶奶的话,我突然就怕了,怕自己真是妨家的元凶,怕我跟父母,跟爷爷的死脱不开关系,怕我会连累身边那些亲朋好友,怕……”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吐出最后几个字。这时,身边的床板突然往下一沉,像是有人坐在了他身边,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拍了拍他的额发。   这安慰来的笨拙,魏阳嘴角还是挑起了一抹笑容,拿开了遮着眼睛的手,看向身边那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小天师越来越有人气了,脸上虽然依旧冷冰冰的,但是眼神中却生出了情绪,一些让他渴求到心脏发痛的东西。   有些话,他从没有跟别人说过,他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倾诉的类型,事实上,能不骗人就已经是厚道了,可是面对张修齐,他却什么都瞒不下。   “那狐狸说我妨家,妨的可能并不是我的家人,而是狐仙本身吧?”喉咙里像是撒了把沙子,魏阳的声音变得粗粝了些,暗沉了些,“也许它从我出生时就看出了什么,知道我跟其他的姜家人不太一样,它是恨我的,即恨又怕,所以才会给奶奶那样一个说法,如果不是它,我父母还会搬去王村吗?还会碰上那些邪祟吗?还会让奶奶疯狂的恨我,让大伯怕我怕的要死吗?也许那狐狸跟姜家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但是那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是个孤魂野鬼,就该去它该去的地方!”   然而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双眼中透出了一丝犹疑:“只是……那狐狸害怕的,似乎是骨阵,那骨阵……齐哥你是不是见过?”   这也是他现在最为犹豫的事情,骨阵虽然让那狐狸忌惮不已,但是对张修齐的影响也非常大,之前庙头山墓园子里出土的那枚已经有过一次反应了,现在这枚呢?会不会出现类似的结果?齐哥看到的骨阵,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会是姜家这枚吗?   张修齐皱起了眉头,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庙头山那枚吗?”魏阳心中一跳,若是比反应,显然之前那枚更加剧烈。   张修齐依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爹……我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魏阳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别慌,齐哥,是不是你爹用过这种骨阵?还是在哪里找到过?”   这次张修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那里,魏阳轻轻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如果我想再拿那个鬼阴木祝方,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不至于一下就被狐狸上身?”   张修齐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不行,危险!”   “我知道。不过想要引出它,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说到这里,魏阳讥讽的笑了笑,“当年它想杀我,就被符玉拦下来了,现在我有了骨阵和你在身边,难道还要怕它吗?齐哥,帮帮我,帮我杀了它!”   魏阳的语气中有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张修齐看了他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起身向一旁装法器的旅行袋走去,看着那条挺拔的背影,魏阳握了握拳,再次躺倒在了木板床上。   准备工作没花多长时间,也没选在大伯家里,吃了个午饭后,两人还是启程往魏家祖宅赶去。其他什么都不说,那边光是环境就更适合做这些事情,荒了几年的大宅子,没事是绝对不会有人乱闯的,不论是除妖还是施法显然都更安全。   这次并没有在其他房间浪费时间,两人径直就来到了那间绣房,因为上次的事情,这间屋子显得更加破败了,门窗都坏了大半,唯一一张绣墩也被砸得四分五裂,微风吹过,窗棱就会发出吱呀的叫喊声,衬得地上那些凌乱的血迹和脚印更加瘆人。   张修齐板着脸,飞快的在地上布了个两界阵,和其他阵法不同,这个阵有隔绝阴阳两界的效果,用礞石铺就,能够轻易遮蔽人的阳气,若是需要埋伏阴煞丧物,这东西能起到奇效。   布完这个阵之后,他又在房间的四角放上了铜钱,做了个口袋局,只要狐仙入套之后,添上两枚铜钱就能凑成七煞阵,困住那妖孽不在话下,还有一道清心符贴在了魏阳后心,能够让他保持一瞬间的神志清醒,不会轻易被妖物附体。   这一重重安排压根就不是张修齐的风格,但是魏阳需要,他的阳阳在用自己作饵,这样微妙的一局,让惯于横冲直撞的小天师都不得不慢了下来,稳稳的站在魏阳身前。   一切都布置妥当后,魏阳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了屋子正中,盘膝坐下。绣房的地板很脏,灰尘混合着礞石,带出股呛人的灰土味道,几个阵若有若无的笼罩在身边,张修齐则坐在两界阵中,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那眼神中有着关切,有着愤怒,有着隐而不露的杀意,还有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担忧,然而不论目光里放着什么,他都没有离开自己身侧。魏阳笑了笑,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骨阵,握在掌中。   比起庙头山挖出来的那枚骨阵,姜家藏着的骨阵似乎更细更小了一些,上面雕刻的殄文密密麻麻,如同最为精致的花雕,魏阳的手指紧紧握住了那东西,另一只手伸向前去,揭开了木盒上的黄符,掀开盒盖。   一枚小小的狐狸雕像躺在盒子正中,齐哥说了,鬼阴木里现在应该没有狐魂,像是受了某种外力作用,那狐狸没法继续呆在雕像里了,也许正是因为缺少了鬼阴木的滋养,它才越来越虚弱,虚弱到无法整个占据魏阳的躯壳。然而这雕像依旧是一道魂引,一道只要姜家血脉碰触到,就会引动血脉的活咒,只要有个拥有足够血脉魔力的人握住它,狐魂就能侵入那人的身躯,亦如之前无数代那样。   这东西,对于狐狸来说既是休憩的场所,也是被困的牢笼,而对于姜家人来说,却也含有另一种诱惑,魏阳看着那木雕,觉得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有谁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在诱惑他伸出手,握住那枚该死的祝方。这是源于血誓的魔力,是一种实打实的双刃之剑。   贴在背上的清心符似乎突然变冷了,一股清泉顺着背心涌入胸腔,魏阳双目猛然一震,恢复了神智,然而他的手并没停下,依旧一点点的伸进了盒中,握住了那枚狐狸雕像。   随着这动作,桀桀的笑声凭空出现,忽远忽近、飘渺难寻,一阵风嗖的一声冲进了绣房,那风中似乎有道微弱的影子,滴溜溜在风旋里打转,如同鬼魅一般,带着尖啸和急迫冲了进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它冲入了祝方之中。   拿着狐狸雕像的那只手猛的收紧,魏阳手背都迸出了青筋,然而他不想上次那样扔掉雕像,而是更紧的攥住了它!在他的另一只手中,骨阵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张修齐从两界阵里冲了出来,几枚铜钱钉在了地上,手中匕首用力一扎,只听砰的一声,七煞阵成!不论那狐狸有什么打算,它都不可能再次逃脱。   桀桀笑声变成了惨嚎,魏阳的身躯猛力颤抖了起来,他的脸上也开始变化不定,铁青和惨白交错,似乎在争夺着什么,可是他的双眼始终没有混沌,没有反射出幽幽绿光,那两只手极其缓慢的举了起来,慢慢、慢慢的,并在了一处!   只听嗡的一声,白光笼罩在了漆黑的鬼阴木上,魏阳的身体猛力一晃,如同被重锤砸到一般,仰天向后倒去!   89崩碎   身体虽然向后倒去,但是魏阳并没有失去意识,相反他的感官就像被什么凝练、异化了一样,前所未有的敏锐,身遭的一切都变成了可以探查的东西,在空中飘荡的灰尘、敲击门窗的微风、铜钱嗡嗡旋转的响动,还有那只撑在身后的手臂……在他左右两只手掌中,骨阵和鬼阴木都在燃烧,都在颤动,白光如同炽烈的火炭,嘶嘶灼烤着他的皮肉,烫得他掌心发痛,而木雕则如同寒冷的坚冰,颤抖不休,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掌控。   意识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抓挠,发疯一样的横冲直闯,想要侵入他的心神,剧烈的痛楚在脑海中爆碎,然而魏阳没有退后半步,反而沿着那攻来的东西步步紧逼,追了过去。在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像是被抽出了一样,嗖的一下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两眼一黑,魏阳发现自己眼中的景象变化了,更确切的说,是视角发生了扭曲,如同一根尖刺直直切入了纷乱的碎片之中,所有的画面都在他面前旋转,在那一幅幅图案里,他看到了幼小的自己缩在桌角之下,看到了面对镜子涂脂抹粉的奶奶,看到了高大的姜家老宅,看到了更多更遥远的东西,长袍马褂、刀枪子弹、鲜血惨嚎。在数不清的画面碎片中旋转、拉伸,直到某一个瞬间,那狂乱的世界猛然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正在一片杂草中奔跑,那是个月夜,天上的月亮又红又大,如同挂错了时辰的日轮,那片草丛高的吓人,似乎能把周身全部埋住,他四肢着地,飞也似的往前跑着,鼻息之间满满是血腥的味道,兴许是跑得太快,长长的草茎抽打在身上,带出一种火辣的痛感。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腰背上的所有毛发都炸了起来,威胁似得呲起了牙齿,喉中发出嗬嗬的怒吼。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道的身影,也许是额上低落的血迹挡住了视线,那道身影模糊的要命,又显得高大异常,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畏惧的气息,他谨慎的后退了两步,裂开细长的狐吻,露出獠牙……   “孽畜,哪里走!”那人的声音不怎么大,却异常冰冷,就像对着只没有生命的死物。   那人是谁?被那冰冷的威压震慑,他的四肢颤抖了起来,即想转身逃走,又想纵身扑上,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一道耀眼的强光在面前绽放。狐狸发出了惨叫!   那叫声如同在耳边响起的重鼓,隆隆不休,也催人疯狂,魏阳猛地醒过了神,神魂就像抽离了一样冲出了那具躯体,他发现面前的世界又发生了变化,刚才低矮的视角消失不见,就像一道幽魂一样浮在了半空。他不是狐狸,当然不是,只是闯入了那只狐狸的记忆。   这算是……侵入了狐狸的神魂?   魏阳只觉得头疼的特别厉害,几乎都要站不稳脚,可是他没法抽离这个世界,只能眼睁睁看着下面的一切发生,狐狸不知何时已经俯在了地上,口鼻之中溢出了鲜血,沾血的皮毛不再起伏,显然已经没了呼吸。与之相反,一道细小的狐魂浮在半空,蜷缩成了一团,似乎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饶了你?身为妖畜的时候就害人不浅,何况变成戾魂,如何饶你?”   那狐狸两爪作揖,像是在说着什么,魂魄都发出嘶嘶响声。   “赎罪?为我姜家效命……”   男人举起的手指顿了一下,像是有一点犹豫,可是狐狸并没犹豫,直接吠了起来,随着叫声,一个小小的黑圈在它头顶凝聚,一颤一颤,如同风一吹就会散去。   那男人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划开了指尖,一滴殷红血液滴在了黑圈之上,冗长的咒语从他口中溢出,带着诡异的节奏和韵律,不似人声。那狐狸面露喜色,血红的光芒在它头顶一闪,转瞬便消失不见,它的身体也不再颤抖,全然臣服于男人足下。魏阳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可是地上站着的那人却抬起了头,寒星一样的双眸发出奇异光芒。   如同被那寒光刺痛,魏阳身体一轻,嗖的一声冲出了混沌世界,两手握着的重量再次回归,然而这次,他看到的依旧不是老宅和绣房,而是另一幅景象,那只狐狸发了疯似得在牢笼中嘶吼,幽幽绿瞳亦如鬼火。   “胡姑。”魏阳叫出了声,声音沙哑冰冷。   那狐狸猛然抬起了头,绿眸之间泛出血红:“你会杀我!你会杀我!”   从它喉中传来的声音不是语言,而像是一种意念的冲撞,魏阳耳中嗡的一声炸开了,如同被一道钢锥戳破了耳膜,然而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向那狐狸走去,刚才看到的东西慢慢被咀嚼出了味道,魏阳彻底明白了过来,冷冷说道:“这就是你和姜家先人的约定,你分明下了血誓的,为什么想杀我?为什么要说我妨家……”   狐狸目中的凶光没有消散,反而连颈上的毛发都炸了起来:“你不姓姜!不是姜巫!你是煞星!你会杀了我!你会害死身边所有人!”   “用这个骨阵吗?”魏阳伸出了手,在这虚幻的世界中,他的左手里依旧闪烁着白光,在星点白光之外,还有一道淡淡的血色从虎口处映出。   狐狸吼了起来,如同厉鬼悲鸣:“天机!你会杀了我,要除掉你!除掉你!”   “你窥破了天机?”魏阳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甚至连整个人都变成了冰冷的石块,“你说天注定我会干掉你?所以才说我妨家?所以才用这些手段?你想先下手为强?”   他不清楚这种妖畜能够勘破多少过去未来,但是他知道,因为这莫名的“天机”,他的父母,他的家人,他整个的一生都被改变,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牙关咬得死紧,他缓缓的举高了那只手,白光滋滋作响,似乎要把他的手心洞穿,可是魏阳没有松开,他把那只手放在了面前。   狐狸像是察觉了危险,却无处逃避,它跪了下来,四肢弯曲着地,悲声哀鸣:“我能再次立誓,魏家、姜家……为你们的后人效命……”   在白光之中,它的身影摇曳不定,如同被狂风吹卷的烛火,谦恭而卑微,甚至带出了几分诱惑。也许它已经把自己变成了绝世美女,也许它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渴求逃脱,然而在魏阳眼中,狐狸依旧是狐狸,绿瞳幽幽,长吻血红。   他笑了笑:“后人?不用了。”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那狐狸纵身暴起,似乎想要鱼死网破,这是道被鬼阴木滋养了几百年的戾魂,而魏阳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没修习过任何道法,没精研过任何玄术,除了三教九流的骗人法门外,对这一切应该一窍不通,可是他嘴里却溢出了一些音节,高低不定,带着诡异的节奏和旋律,如同那位姜家先祖一样的咒语。那是姜家供奉需要学习的东西,世世代代跟着鬼阴木和骨阵一起传下的东西。   在声音的催动之下,那光变得璀璨了,如同脱弦的利箭直直刺向狐狸,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白光穿透了那道虚影,劈在了狐狸额心,它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朦胧的身躯开始碎裂,如同湮灭在了烈日中的阴影。   啪地一声脆响,魏阳手中的狐狸木雕碎了,那带着笑的狐面晃了一晃,裂成两半,摔落在地。   魏阳的瞳孔一收一缩,眼前的一切猛然撞进眼帘,他看到了蒙尘的房间,看到了破败的门窗,看到了梁上的蛛网,也看到紧紧抱着他的人。喉中滚动了一下,魏阳扯出了笑容:“齐哥,我干掉了那只狐狸吗?”   张修齐的面色并不好看,刚刚魏阳向后跌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面色大变,一把接住了他失去意识的身影,然而从魏阳手心中迸出的白光如此的熟悉,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撕开他的颅骨,直接翻搅脑浆,洞穿心肺,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住了魏阳,就算没法施以援手,也牢牢把对方抱在怀中。   直到颤抖结束,直到木雕崩碎,直到那道白光渐渐隐去。张修齐狂跳的心脏也缓缓平静了下来,目光轻轻转向魏阳手中的祝方,点了点头:“没错。”   有了小天师的承诺,魏阳的心脏似乎也终于落回原位,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身上的粘腻,冷汗早就浸透了衣衫,四肢百骸如同被灌入了水银,脑袋疼的嗡嗡作响,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伤到了哪里,口鼻之中都隐隐有了血腥味道。   为了杀那只狐狸,他确实拼尽了全力,而如今,那些有的没的症状全不在他的忧心范畴,反而,他的心中充满了平静,多少年来的憋闷和郁气仿佛也一扫而空。身后,张修齐温暖的躯体紧紧贴在他背上,强而有力的心跳似乎就在耳边回响,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魏阳眨了眨眼,唇边露出了一个笑容,扔掉了手里的鬼阴木,用右手抓住了张修齐的衣领:“可惜没能活剥了那只畜生,如果不是当年姜家的老祖宗,怕是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着,他想要撑起身来,然而身形一顿,突然僵在了原地,在他脑海中,另一扇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闯入了脑海,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   “妈……”魏阳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他见过父母的照片,可是从来没法把两人跟记忆中的往事对上号,他知道自己失去过一段记忆,因为那只该死的狐狸,可是他不知道父母去世的那夜,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现在,他看到了。   “狗狗,狗狗在那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门前,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院子角落里的一个土堆,喃喃自语着什么。   “都说别让你把死狗埋在这儿了,看把孩子吓到了!”那女人冲屋里吼了一声,就轻轻巧巧的蹲了下来,揉了揉面前那颗小小的脑袋,“阳阳别怕,那是用来造玉的狗狗,等回头出玉了妈妈就给你买玩具。喏,先给你这个,一边儿玩去吧。”   一个小巧的骨节被塞进了手中,比之前见到的两截骨阵都要长些、粗些,带着繁复的花纹,拿到了那东西,角落里的影子顿时安静了下来,狰狞的口鼻之中也不再流血,像是碰到了什么畏惧的东西,看到这反应,那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开心的往院里跑去,女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没想到从土罐里挖出的小玩意这么讨儿子喜欢。   “小玲,来搭把手!”   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那女人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向屋里走去。那孩子像是玩不够一样,还没有进屋的意思,一会拍打院里的水缸,一会去摸堆在墙角的青铜圆鼎,小小的手掌握着那根骨节,就像握着最珍爱的宝贝。   夜色笼罩,村子里安静极了,月亮很红,又大又圆,高高挂在天际,有一道斜云掩了过来,遮住了半边月光,这时,一阵压抑的躁动突然出现,如同点燃的导火索一样瞬间覆盖了整个村落,鸡鸭、犬只、乃至老鼠蚂蚁都像被定了身,一动也无法挪动,空气中弥漫出一种诡谲的寂静,连人声都渐渐隐去。   那孩子站住了脚,他看向天际,圆溜溜的眼中闪现出了惊恐的神色,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吧嗒嗒的跑了起来,想要冲进房间,投入母亲的怀抱,可惜,那双小脚站得并不算稳当,咕咚一声,孩子摔倒在了地上,手掌像是磕到了哪里,一滴鲜血落在了掌心中的骨节之上。   哪知当鲜红融入惨白的一刻,那骨节突然亮了!随着这道银色的光芒,空气中掀起了波澜,在小院上方凝结、翻滚,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咆哮,有只凶犬从地里钻了出来,肠穿肚烂,毛色污秽,它血红的眸子死死的锁在屋门上,黑色的涎水顺着唇角淌落,似乎没有看到那个发愣的孩子,它猛然一扑,如同一道虚影撞进了屋中。   孩子简直被吓呆了,刚刚他看到的狗狗并没有这么可怕,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屋里传出一声惨叫!一声咆哮!   “……别!你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阳阳,阳阳,快跑……快……跑……”   那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嘎然而至,透过半掩的门扉,男孩看到了屋里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凶狠的扼着一个女人的脖子,那细细的脖颈已经脱离了原本的位置,歪斜的偏在一旁,紫黑紫黑的血迹顺着她惨白的嘴唇淌下。而杀人的那男人,面部五官完全扭曲,犬齿暴涨,撑破了唇角,涎水不受控制的淌下……   爸爸,妈妈……   那男人缓缓的扭过了头,男孩再也控制不住,跑了起来,可是屋里已经传来了声响,他来不及跑到门边了,一个踉跄,他矮身钻到了旁边倾倒的水缸之中,用力抱起膝头,把自己蜷在缸底,他不想听!不想看!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小的手掌出现在面前,那只手上躺着半颗糖,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怕,有我保护你……   “阳阳!”   魏阳浑身一震,醒了过来,脑中那些疯狂转动的东西开始平息,变得浅淡、朦胧,他面前是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孔,眉头紧皱,冷若玄冰,可是那双黑色的眼眸中却透出一种近似孩子气的率直纯真,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与担忧。   他见过,在那个月夜,在那个小院,他确实见过他……   “齐哥……”   魏阳的嘴唇动了动,然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冲破了眼帘,那天晚上,在王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凶恶的犬魂是什么?那白森森的指骨是什么?他把鲜血弄到了骨阵上,是他引发了一切……   狐狸的狞笑在耳边回荡,“你是煞星!你会害死身边所有人!”   它说的天机是否是真的,是不是即便不说那些话,他也依旧会害得父母遭遇邪祟,会害得身边人遇到无穷的危险,搭上性命?那狐狸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真的洞察了未来。   他,害死了自己的双亲……   魏阳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两眼睁得很大,空洞无神,只有泪水漫过面颊,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事实上,成年以后他就未曾哭过,可是如今,他只能颤抖着抓紧了张修齐的衣领,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张修齐没有料到这个,他也不知要如何处理,他只知道,从魏阳眼中留出的液体让他心脏发闷,抓着他衣襟的手让他呼吸困难。犹豫了片刻,他用力的抱住了怀中那人,用嘴唇亲吻上了对方的眼睛,一点一点吻去那些冰凉咸涩的液体。   也许是泪水流的太快,柔软温暖的唇瓣沿着水痕一点点向下,吻在了绷紧的唇角上,拉在他衣襟的手猛然用力了些,魏阳把他拉了下来,用冰冷颤抖的嘴唇碰上了他的嘴唇。   那唇瓣上有着冷意、有着咸涩、有着腥甜,也有着能够支撑着他前进的东西。魏阳闭上了眼睛,吻上了这个从始至终留在他身边的人。   90剖白   被吻了个正着,张修齐起初有些发愣,缺了枚天魂,他并不能理解“亲吻”的含义,然而压在唇上的力道逐渐加深,带着渴求和急切,用力吮吸着他的嘴唇,不知何时,滑腻的舌尖抵在了唇齿之间,用那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想要撬开他的齿列。   张修齐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津液充满了口腔,身体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据,血液开始回流,冲入了脑中,连双耳都嗡嗡作响。这情形他从未经历过,可是本能替代了一切,没有犹豫,他分开了齿列,迎入了那条软舌。   一个带着狂乱的冲动,一个则是犹疑的迎合,然而两人的节奏很快就融为了一体,就像巨浪撞击在了坚固的堤岸之上,一点一点被禁锢紧缚,化作绕指缠绵。   在那不停歇的温柔亲吻中,魏阳疯狂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颤抖也在慢慢平复,当理智最终回笼时,他喉头一滚,分开了两人的距离,低头把额头抵在了张修齐的颈窝。背后,揽着他的手臂已经收的很紧,谨慎而亲密,就像护卫着什么珍视的宝藏。胸前,沉稳的心跳变得有些急促,甚至连鼻息都粗重了些,昭示着那人不同以往的情绪。   这不是个该发生的吻,至少对于那位缺了天魂的小天师而言,太过卑鄙和趁人之危。然而魏阳并不后悔,三岁那年,他松开了手,让这人离开了自己的人生,而这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过了片刻,张修齐的心跳也慢慢归于平静,他张了张嘴,觉得舌尖上的麻痹感似乎也散去了大半,才低下头轻轻拍了拍魏阳的肩膀:“阳阳。”   那声音里带着紧张和关切,像是在询问,也像是在安慰,就这一声而言,绝对超出了小天师的表达上限,魏阳眼眶一热,险些又落下泪来,然而他终究不在是个三岁的孩子了,那热意只在眼底转了片刻,就被压了回去。   “齐哥,我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有点像是呓语的声音,魏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在王村发生的一切,那所谓的‘皮子祸’和撞邪,原来一切真的都是因我而起……”   脑海里那些东西,是他三岁时的记忆,按照常理,他应该记不得那么多事情,至少不会记得太清楚,然而那一幕幕就像刻在了记忆深处,就连父亲脸上狰狞的表情都历历在目,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爷爷瞒下了什么,甚至连最私密的日记本里都没有提到半个字,如果可能的话,老人不想让他想起这些事情,最好完完全全忘个干净。   可惜,就连这点,他都没能做到。   “院里那只死狗应该是用来养玉的,我家原来就是文物造假出身,这种狗玉最容易冒充真品,只消埋上几年就能出货。”虽然痛苦,但是思绪还是一点点串联了起来,推测出当时的真相所在,“可是死狗埋得不是地方,被骨阵影响起了煞,那犬煞冲在了我父亲身上,让他……”魏阳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让他害了我的母亲。”   深深吸了口气,魏阳抬起了头,直直看向面前那人:“然后,我就被你找到了。”   被那个带着笑容的小小少年拉出了阴暗的缸底,还得到了一枚珍贵无比的龙虎山符玉。如果说张修齐的父亲救了他的性命,那么张修齐本人,则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从深渊中拖了回来,那块符玉,更是帮他拦下了无数次必死的杀劫……   想到这里,魏阳眼神一黯,目光望向张修齐胸前,那里的衣衫下,有着一道狰狞无比的疤痕,他想问出口,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拿走那块符玉,他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就不会丢掉自己的天魂……那狐狸的话又在耳边萦绕,它其实没有撒谎,害了父母、害了齐哥的都是自己……   像是察觉到魏阳神情再次黯然,张修齐轻轻摸了摸他的脊背:“犬煞,不厉害。”   “也许吧,不过那枚骨阵是喂了我的血,才让犬煞出现的。”魏阳并不相信张修齐的话 ,记忆不会骗人,更不会作伪。   小天师却轻轻摇了摇头,费力的组织起了语言:“童子血,至阳,阴丧之物触之即废,不会起煞。”   魏阳眉头一皱:“你是说,那骨阵不是阴丧之物?”   张修齐点了点头:“这,也不是。”   他指向了刚刚从魏阳手中滚落的那枚骨阵,语带肯定。这上面明明刻有殄文,能够操控甚至杀灭鬼阴木中禁锢的戾魂,竟然不是阴丧之物?一瞬间,魏阳猛然想起了痴智大师说过的话,当初痴智大师就感觉不到骨阵的存在,甚至摸不出其上的殄文,唯有自己触碰,才能察觉一点反应,难不成,这骨阵真的有玄机在?   “那……院子里的犬煞为何会变得那么厉害?”魏阳脑中一片混沌,手指不由抓住了张修齐的手臂,“因为他们说的那个大阵?”   姜念透露过口风,爷爷的日记里也隐隐提过这事,王村有一个大阵,影响了那边的生机,难不成是因为那个阵法的缘故?   “大阵……”张修齐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是那阵,被骨阵扰乱,阴差阳错……”   他的话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像在说话,反而像是在复述什么,魏阳一个激灵,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是你爹说的吗?他还说过什么?布阵的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之后你们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让那个无所不能的张天师丢掉性命,又是什么让齐哥身受重伤,失了一魂?还有那枚染上自己鲜血的骨阵,应该也是被张天师拿走了,难不成,在这上面又出现了什么事情?   张修齐并没有回答,他的眼神中出现了动摇,似乎被往日的记忆所困,那张薄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低声说道:“我跟爹,去了禁地,历练,但是那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伸手捂住了额头,像是有什么正在挖凿他的脑仁,带出撕心裂肺的疼痛,魏阳立刻抓起了挂在张修齐胸前的菩提珠,用力塞在对方掌中:“齐哥,握紧这个,别想了,不要这么着急,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还有你的天魂。菩提珠的白光在张修齐掌心闪烁,他则用力的抱住了怀中那人,压抑着在胸中翻滚的东西,那些找到的记忆如同最酷烈的刑具,鞭打着他的心脏,狐狸桀桀的笑声更是形如诅咒,恐惧和痛苦在胸中缠绕,但是他不能倒下,他还有愿望没能实现。   一支诡异的血脉,一双能看透阴丧之物原形的眼睛,还有两枚骨阵、一句咒文,一段记忆,这就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虽然可能没什么用处,但是总好过之前,他不想再做负累了。为了齐哥,绝不!   像是找到了支撑自己前行的动力,魏阳紧紧的抱住了张修齐,像他安慰自己一样,用力拥紧了那具躯体。   在老宅盘橫了一段时间,当两人彻底平静下来后,魏阳简单收拾了一下绣房里的东西,把施法的痕迹彻底抹掉,又整理了内库里散落的藤箱,查验了外库里的家具,才带着小天师一起回到家中。   看到这两条灰头土脸的身影,大伯似乎也舒了口气,招呼他们赶紧洗澡吃饭,今天姜家那档子事可给他了不小的冲击,如今看两人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拘谨。   魏阳当然接受了这番好意,只是在吃饭的时候随口说道:“大伯,家具什么我都看过了,卖几十万应该是没问题,回头我会找人跟你联系。”   大伯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不过他并没有忘记长辈的本分,赶紧接口:“老宅也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到时候卖了家具,大头还是你留下吧,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总是不容易,我们这边没那么紧张的……”   魏阳笑了笑:“大伯,别担心,现在我也挺有钱了,不差这一两个数,这些家具钱还是你留着吧,将来盖房,给芸姐陪嫁,总归是用得上的。”   大伯母脸上的喜色比丈夫还浓,然而她也不会撺掇自家那口子办这么缺德的事儿,两人说什么都不敢要那么多,一直推脱了好久,才勉强决定五五分账,还说魏阳应该多拿一些辛苦费才对。魏阳也不再坚持,想让这两口子拿到大头,他有的是办法,何必这时候扫人兴致呢。一顿饭硬是吃出了几分欢喜气氛,也终于磨平了魏阳心中剩下的那些悲苦之气,饭吃完后,他就向两位长辈辞行了。   “明天就走了?”大伯母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这才待了几天,晚点走也行嘛。”   可能是婆婆墓地上已经出过事了,这时她反而没那么担心,又有了一大笔可以预期的进账,也就生出了留人再住些日子的冲动。   魏阳笑了笑:“毕竟是休的年假,还要回去上班呢,这几天也住够了。”   一听是工作上的事情,大伯母顿时也不敢再劝了,大伯倒是很干脆:“工作为重,还是好好干活才行,有了稳定的工作,也好成家,我听说城里的房价都可贵了,这次等钱到手,你可要考虑考虑买房子的事情……”   “对对,还有谈对象的事情。”大伯母赶紧接口,“人家城里姑娘都爱有车有房的,车先不说,房必须先置了,将来好娶媳妇。”   这大侄子家可没大人在了,她这个当伯母的,自然也要帮着操心才行。   听到这些发自肺腑的关怀,魏阳唇边露出了一点笑容:“对象就不用了,已经找到了。”   “什么!”大伯母面上露出浓浓喜色,“哪儿的姑娘?家里条件如何啊?啥时候带回来看看?”   面对这么个连珠炮,魏阳笑了笑:“已经带回来了,您二位也看过了。”   什么时候带回来的,小阳可是七八年都没回过家,哪来的对象啊?两人不由都露出了茫然神色,然而女性直觉显然更管用一些,当看到魏阳视线所在时,大伯母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你是说……”   “没错,就是他了。”魏阳坦然的给出了答案。   大伯母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可是……那怎么行!二弟就你一个……绝,绝后啊!”   乡下人并不是傻子,相反村里从来藏不住秘密,这样的异类还是会有的,更会被层出不穷的八婆们传得沸沸扬扬,大伯母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却没想到过会在自家碰上。   魏阳并不接话,只是淡淡说道:“我这么个妨家的命,还是不祸害其他姑娘了,有他就够了,伯母,您也别担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跟那人守在一起。   这句没有出口的话,大伯母居然听懂了,她的嘴巴无力的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魏阳妨家的事情她也是听了大半辈子,还有老二家两口子的遭遇,这不大侄子刚刚回来,姜家又出事情了,保不准里面有多少是因为那些神神鬼鬼的因素。若说没有一点担心,肯定也是假的,可是谁能料到他竟然会找了个男人……   唉?不对!那小张先生似乎是个挺厉害的大师啊,据说姜家的乱子就是他平的,说不定配小阳刚好……   脑袋里一团乱麻,大伯母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大伯这时硬是没反应过来,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魏阳也不管两人的反应,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楼上走去,刚刚上到二楼,院里就传来一声惊呼。   “你说什么?!”   那是大伯的吼声,魏阳笑了笑,推门走进了客房。房间里,乌龟老爷终于也爬起来了,刚吃完晚饭,正绕着小屋遛弯儿,而小天师则安静的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描绘着固魂符。看着这一人一龟的身影,魏阳心底那些抽痛的东西渐渐消弭,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他在小天师身边的木板床上躺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91回程   第二天清晨,魏阳早早就醒了过来,身体上的疲惫已经散去大半,但是心中依旧有股沉甸甸的重量,似乎心脏被拴上了什么异物,那感觉并不好受,然而他还能承受,只因另一个人正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枕边。   悄无声息的坐起了身,魏阳静静端详着张修齐的睡脸,小天师的睡姿还是那么规矩死板,双手交叉放在下腹,一晚上也没见挪动半分,唯有黑发散乱的搭在额前,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孩子气。只是这么看着,魏阳就想俯身把那人从睡梦中吻醒,让那双带着茫然的眸子中只留下自己的身影。   然而他并没有行动,只因太清楚睡眠对于张修齐的重要性,那也是一种稳固神魂的修炼手法,贸然把人唤醒,说不定会打扰他固魂行功,因此魏阳只是静悄悄的靠在床头,细细端详着对方安稳的睡颜。   过了大概15分钟,张修齐的眼睫毛颤了一颤,终于抬起了眼帘,双目中似乎还未凝聚起焦距,就觉得嘴唇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那是个浅浅的亲吻,他还没反应过来,魏阳就已经直起了身,翻身下床。   “齐哥,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这边怕是再也找不出别的东西,还是先回市里吧,看看痴智大师那边有没有线索……”   说着话,那道身影已经走出了门,应该是去洗脸了,张修齐却并没马上起床,而是抬起了手指,有些困惑的摸了摸嘴唇,那种奇妙的触感正在消褪,也让他那突然加快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小天师并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他只是有点想要拉住那个离去的身影。   又在床上躺了会儿,张修齐终究还是照常起了床,乌龟老爷可能也刚刚睡醒,正埋头吃着碗里的小虾,看到他起来还“啊”了一声,似乎在打招呼。张修齐愣了一下,学着魏阳的模样弯下腰,摸了摸它的龟壳,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起身就向洗漱间走去。   这时魏阳已经结束了战斗,正从洗漱间里出来,看到小天师时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打了个招呼,想要错身而过,但是张修齐却拉住了他的腕子,有点认真的看了过来。   “怎么了?”魏阳略带惊讶的望了回去,刚才实在是没有控制住,偷了个晨吻,他现在还有些做贼心虚。小天师并不是个有完整神魂的人,这件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虽然打定主意缠上去了,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做起来多少还有些负担。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张修齐已经凑了上来,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唇瓣,似乎有些满意的舒展了眉眼,转身朝洗漱间走去。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魏阳的意料,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张修齐的天魂显然没有回归,那这样的表现是……他不讨厌?不讨厌亲吻,还是不讨厌他的碰触?一蓬乱哄哄的野草在心底狂长,魏阳轻轻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结果不挪还好,一扭头,却发现大伯母张着嘴巴站在院里,也不知看到了多少东西。   心里的火苗嗖的一声灭了,魏阳故作平静的扯了扯嘴角,冲对方微微一笑,像是被这个笑惊到了,大伯母狼狈不堪的逃进了厨房,把房门摔的哐当一声巨响。听到这响动,魏阳的脸上才露出些真正的笑意,似乎飘逸的魂魄也归了窍,又看了洗漱间一眼,他若无其事的走回房间,开始整理起两人的行李。   这次回家,拿到的东西其实也不算少。祝方是碎了不假,但是大半的鬼阴木他还是收了起来,据齐哥说这也是相当不赖的法器原料,应该能派上用场。那枚骨阵则跟之前从庙头山挖出的骨阵放在了一起,两枚骨节都是中空的,弄根皮绳串起来,简直就跟另类的项链一样,魏阳直接把它们挂在了脖子上,现在虽然还不太会用,但是这东西应该能有点防护效果,等到回头再拿去给七叔和老和尚看看好了。   其他的书信则被整整齐齐摞好,放在了背包里,魏阳并没有放弃爷爷的日记,那毕竟是老人剩下的遗物,而且还用“春点”记录,翻翻看总是好的。飞快的把这些零散东西打包,张修齐也洗漱完毕,走了回来。   看着对方一如往常的木木表情,魏阳打心底轻松了起来,伸手轻轻拉住了对方:“走吧,齐哥,咱们吃饭去。”   早饭依旧丰盛,可能是为了给俩人送行,还煮了不少鸡蛋,然而坐在面前的两位表情可就古怪了,大伯眼神闪躲的窝在一边,偷偷看看魏阳,又偷偷看看张修齐,简直局促的没法形容。大伯母则一直打量着张修齐,嘴巴张了又张,最后也没能说出话来。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饭后魏阳直接把小天师打发到了楼上整理换洗衣物,自己则笑着冲拿着两大塑料袋食物的大伯母摆了摆手:“伯母,几个小时的火车而已,哪用这么麻烦。”   “坐火车哪有不带东西吃的,都是些水果干货,还有咱家自己熏的腊月腊肉,车上吃不完也能回家吃……”大伯母不由分说把东西塞了过去,又犹豫了片刻,才结结巴巴说道,“那,那个小张先生,你们……唉,你也甭那么认死理,人家是什么身份,说不好将来就……就那个了……”   魏阳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他可没想到只是一晚这位就改了口,不过如此好的机会小神棍哪会放过,直接笑着说道:“您别担心,我们现在关系很好,以后嘛,我心里也有数……”   以后找到了天魂,齐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毫无保留的信任他?魏阳其实根本没底,但是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手,哪怕要做一些趁人之危的勾当,他本来就不是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这次为了他家小天师,再拉低一点想来也是无妨的。而且齐哥他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愿……   脑海中浮现出了早上那个吻,魏阳难得觉得心跳有些加速,眉眼中也带出些许笑意。对面,眼瞅大侄子耳根渐渐发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大伯母尴尬的挪开了视线,嘟囔了两句:“你,你自己晓得,就,就好……你,你大伯他,他总会,总会想……通……”   最后那话绝对是没有半点底气,但是魏阳还是笑了笑:“谢谢伯母,您老也别瞎操心了,回头有时间,我也会再回来转转的。”   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完毕,魏阳没有再家多待,直接带着乌龟和小天师往城里走去,当年那条乡间马路已经升级了不知几代,如今看起来四平八稳,来来往往还有不少车辆,魏阳却没有拦车,反而走到一半的时候,把背包放在了地上,打开拉链冲乌龟老爷笑了笑:“老爷,当年我就是在这边捡到你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您老有没有回家的意思?”   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但是自从知道乌龟老爷真的可以镇宅避灾后,魏阳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不知道把这么个灵物养在家里是对是错,他并不是个运气十分好的人,如果因为那歹命连累老爷,怕是自己都要内疚。   趴在地上,乌龟把头探出了旅行袋,伸长脖子仔仔细细的绕了一圈,又慢吞吞的缩了回去,像是打哈欠似得张了张嘴,四肢往壳里一缩,就不再动弹了,一副“这尼玛才到哪儿,别打搅大爷睡觉”的架势。魏阳哑然失笑,心头的负累却又轻了一大块,小心拉上提包,他冲张修齐笑了笑:“走吧,咱们去火车站!”   县城里的确是有火车站的,路过的车次只有两趟,都是绿皮车,乡下人肯坐的不多,比起那种时不时要靠站又绝对会晚点的大玩意,点对点运输的长途大巴显然更加安全可靠,因此紧挨着公交车站的火车站也就冷清了下来,看起来都没什么人烟。魏阳并不赶时间,没花什么功夫就买了两张车票,准备坐下午的火车返程。   不过这边的候车室实在是太小了,椅子只有三排,还不知多久没擦过了,椅背都变成了黑色,魏阳笑着对张修齐说道:“齐哥,要不咱们先在外面找家馆子,等会儿吃了饭再上车?”   小天师是个不挑剔的,点了点头,他们并肩向外走去。县城虽然不太大,但是火车站周遭的饭馆还是不少,随便挑了家像样的,两人往里面一坐,准备等着吃午饭。   然而魏阳认真的看着菜单,另一个角落,也有个中年汉子拿着个大屏智能机,认真的打量着他们。大概是觉得没认错人,那人往墙边一缩,拨通了电话:“赵哥,我在车站这边看到了俩人,似乎就是之前坏咱们生意的那俩小子……”   电话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没认错?”   “绝对没!微博转发几万条,我认得准着呢!”那人答的十分肯定,“他俩应该是准备回家了,刚从车站买票出来,要拦下吗?”   “别打草惊蛇。”对面的声音透出了点森然意味,“等我过去再处理,一定把俩人抓实了!”   “好嘞。”那中年人摸了摸剃的青溜溜的头皮,露出丝阴狠笑容,“不会让他们逃了的。”   92下套   冷哼一声,赵广发扔下手里的电话,他的确没想到会传来这样的消息,这段时间省内风声很紧,他手下的业务都停了大半,放人下去纯粹是为了避风头,顺便在乡下搞些“副业”,谁知竟然能撞上了那俩不知死活的东西。   就在几天前,帮里开外山的伙计被弄进了牢里,按理说这种用火车送货的任务出不了大问题,就算露出破绽被人盯上,也不过是断上一条线的事情,下面的小伙计能够接触的东西也就那样,条子们肯下死力追的不多。偏偏这次赶上了特例,有人在火车上“见义勇为”,又被人传上了网,一下就炸了锅,关注转发的不知多少,闹得沸沸扬扬,省里的大员们也就坐不住了,条子就跟疯狗一样死死咬上,甩都甩不开,着实伤了筋骨。   现在搞渣滓行可不像当年了,弄出这么一摊生意难得很,更别说是在这个人口大省站稳脚步,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老赵的笑话,这么阴沟里翻船,实在是让人咽不下气。现在撞上门了,怎么可能让这俩逃了!   想到这儿,赵广发不再犹豫,快步朝楼上走去,这个小二楼是他盘在乡下的一个据点,安全可靠,也经常招待一些贵客,这两天就有这么个“贵人”呆在这边修养,今天想要出这趟差,怕是要拜一拜这尊大神了。   在二楼最好的那间客房门前站定,赵广发定了定神,恭恭敬敬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进来!”   明明是借住,但是那声音就跟是此间主人一样,透着股让人不悦的傲慢,但是这位一手把持本省人口买卖的赵老大却不敢有丝毫生气的表现,硬是挤出了笑容,推门走进房间。   只见套房外间的书桌前,正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瘦得怕是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穿着身不太合身的居士服,但是神态却倨傲得很,见人进来了头都不抬,只是用毛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赵广发也不敢多看,恭恭敬敬的说道:“许大师,之前火车上那俩行子找到了,不知能不能请您老帮个忙,替我们出口恶气……”   那男人手中的笔锋一顿,抬起了头,他的容貌也不怎么起眼,但是细细长长的眼睛中似乎藏有钩子,锋利阴毒,透着股危险味道,刀削般的薄唇轻轻一挑,他开口问道:“是之前用震魂术那俩小子?”   “没错,就是他们,我手下意外发现了这俩人的行踪,正跟在后面的,您看……”赵广发声音里带着些探寻,这也是他不敢贸然行事的最关键原因,火车上那案子,可能没有想象的简单。   他面前这位许大师名为许嵩,是自己早年巴结上的一位旁门高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真本事,很是有些手腕。也是认识了他,赵广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些常理根本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市面上传得很广的拍了肩膀就能让人把家底银行卡密码透露出来的案件,其实用的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迷魂药或者乙醚,而是一种道术,一张纸符就能做到,还有什么催命的法子、养鬼的招数,各个神乎其神,厉害的要命。也多亏抱上了这么一条粗腿,这才让他在二十年间成为道上渣子行的魁首之一。   这不,前几天他刚刚来带晋省办事,听说了自己手下的情况,立刻就说这不是一般人的手腕,有了这警告,才让他没有大肆去找人报复。不过如今正碰在了枪口上,又有许大师坐镇,不把那俩活埋了,简直对不起他丢掉的生意。   然而对面那人并没立刻应下来,反而话题一转:“我要找的人,你们找到了吗?”   赵广发额头上的汗顿时下来了:“有点线索了,但是那人实在太能躲,不是很好找,而且现在道上闹得那么凶,我这边也不太好挑出忍受,估计还得有个两三天,应该就能有个准信了……”   许嵩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你是说,都怪火车上那俩小家伙了?”   “不,不是,许大师,您老也知道像您老这种人,最是难找,人家有心要躲,我们这边实在是,咳……有些难度啊……”他可不敢把责任全部都推在这事上,赶紧弥补了两句。   像是对他的态度有些满意,许嵩终于点了点头:“也是,三僚村出来的,都是属耗子的,你们再用点力气,至于那俩小家伙……哼,我就帮忙走一趟吧。”   每年这几百上千万总算没白花,得了对方的首肯,赵广发心里绷紧的弦顿时松了下来,阴毒的三角眼里也透出了森然光芒:“谢谢许大师,那咱们这就走吧?两小时肯定能到!”   对方也不废话,从桌上拿过一个小巧玲珑的瓷娃娃,装在了兜里,冲赵老大点了点头:“带路吧。”   &&&   毕竟是乡下菜馆子,没啥精致东西,一顿饭吃得随随便便,好歹算是打发了肚皮,又在饭店里坐了片刻,两人才出门向车站走去。   魏阳这时手里拎的可不是旅行袋了,而是一截长长的草绳,这边小站虽然看管不严,但是基本的安检仪还是有的,总不能把乌龟放进去扫描,因此当初备用的“熬汤”说就要派上用场了,为了逼真,他还专门跟饭店老板要了截绳子,小心翼翼给老爷来了个五花大绑,不过绳子绑的不紧,还垫了东西,总算没让这位大爷发怒,反而还把四只爪都伸出来,跟划水似得拨拉两下,不过这位的体重加上晃悠的分量,直压得魏阳手心发麻,都被绳子勒出印了。   “老爷,小的求您了,别荡秋千好吗?”魏阳简直服气了,赶紧把草绳换了只手,伸了伸发麻的手指,“等上车就换旅行袋,安分点吧……”   这时,一旁的大巴站上似乎到了两趟车,三五个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打工仔迎面走了过来,这边餐饮一条街的路面真不算宽敞,魏阳也不在意,跟小天师一起往边上让了让,想让他们先过,谁知就这么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人“哎呦”一声就叫了出来。   这动静可不算小,那群打工仔全都扭过了头,只见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瘦皮猴一样的小子被人拿住了腕子,疼得一条腿都跪在了地上,这还不算完,在他腰上还吊着只大乌龟,嘴巴死死咬在肉里,也不知是被咬的疼还是被扭的疼,那人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哥们,手太长了啊!”魏阳笑着一抬手,把那小子的手反剪在了背后,从他手里拿过个灰扑扑的钱包,递给了前面的一个打工仔。   对方愣了一下,赶紧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遍:“哎呀!真是我的钱包!卧槽,这王八蛋!”   他也不接钱包,冲上去就想揍人,魏阳笑着让开了两步,对于这种偷人家血汗钱的小贼,他是向来没有好感的,这时旁边一个清瘦点的打工仔赶紧上前拦住了同伴:“甭,甭惹事,毛哥,咱还是把这小偷送局子里吧?”   没想到对方这么有法治精神,魏阳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人已经满面堆笑的走了过来:“谢谢这位大哥,我们一伙人出去打工也不容易,最恨这种小偷了!能不能请大哥跟我们到警局走一圈,帮忙做个口供,把这货送进去关着?”   要求其实并不过分,但是魏阳还是上下打量了一眼这群人,又不动声色的扫过这条狭窄的街道,最后笑了笑:“公安局离这边远吗?”   那人顿时来了精神:“不远不远,我就是本县人,车站公安局就在两条街外,只是做个证就行!”   他的笑容相当的真诚了,魏阳没有接话,手上一抬草绳,像是要把乌龟拽回来,谁知这么个动作,老爷非但没松口,反而咬的更狠了,引得那偷儿惨叫一声,可能是叫声太瘆人,周围几个人都皱起了眉,魏阳却笑着扯了扯嘴角:“哟,还咬着不放了,乌龟这玩意恐怕只有打雷才会松口,看来不得不跟你们走一趟了。”   听对方的意思,这是不准备让乌龟松口了?那偷儿顿时脸色煞白,就差跪地求饶了,这帮打工仔却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反正有龟咬着也跑不了,最后连绳子都没捆,就让那小子自己捧着乌龟走在前面,几个人虎视眈眈跟在后面。   悠哉的牵着手里的草绳,魏阳脚步不停,跟着这群人绕过餐饮街,向另一条街道走去。可能是火车站这边还没经过改造,沿着小巷七绕八绕,就不知绕到了哪里,张修齐有些困惑的转过头,看向魏阳,察觉了小天师的目光,魏阳嘴角含笑,伸出手在对方手心里按了一按,让他稍安勿躁。   眼看又要绕过一个巷口,魏阳突然停下了脚步,笑眯眯的看向那伙打工仔:“几位朋友,咱们没见过面吧?这么煞费苦心,到底是为什么,能不能给句敞亮话呢?”   魏阳停下了脚步,对面几人顿时也不再走了,还是刚才那个清瘦男人笑了笑:“这位大哥,怪只怪你太爱惹事了吧,有些时候,装雷锋是讨不到好的……”   随着这句话,那几人身上的包裹砰砰都扔在了地上,伸手往包里一摸,砍刀、木刺之类的东西就到了手上,几人成扇形包抄了上来,那小偷则哆哆嗦嗦想往一边闪。   看着这群人,魏阳笑了笑,一松手里的麻绳,乌龟老爷跐溜一下就松口滑到了地上,这动作似乎点燃了什么导火索,那群人猛然冲了上来!   93暗算   即便不算一旁抱头鼠窜的小偷,这也是个5打2的局面,更别提对方手里还都拎着家伙,换个普通人怕是早就吓到腿软了,然而魏阳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稳稳跨前两步,身形一闪让过了最先挥来的砍刀,猛力一脚踹在旁边壮汉的腰眼上,趁对方微微躬身之际,右手成掌,用掌缘狠狠推在对方下颚侧面!劲力上冲,那汉子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膝盖一软就坐在了地上,魏阳并没有停下,伸出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后方那个清瘦男人的腕骨,五指在麻经上一压,那人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落地,弹起的膝盖狠狠撞在了胃部。   这两下子简直立竿见影,瞬间就撂翻了两人,魏阳并不是没看出他们在下套,之所以敢入瓮,正是因为有所依仗。他爷爷魏长风当年可是跟“挂门”高人练过形意八卦掌的,虽然算不上高手,但是尖功夫总是有的,小时候也没少打磨魏阳,后来到了社会上,这点手上功夫就有了用处,对付这些只会王八拳的街头混混足够了。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   那两下子虽然干净利落,但是并没有夺去敌人的攻击力,而另一边就截然不同了,只听咚咚几声拳拳到肉的闷响,剩下那仨人全部倒着飞了出去,两个口吐白沫、一个头破血流,显然是爬不起来了,张修齐却一点没有罢休的意思,飞起一脚踢在了那个想要起身的大汉肚子上,那人整个被踹起了半米,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看着小天师又想对自己抓着的这个下手,魏阳笑着摇头:“齐哥,这个还要留下问话呢,放着我来就好。”   说着,他又把手里攥着的腕子往下撅了一点,疼得那男人嗷的一声嚎了出来。实在也是这群人不长眼,如果只有他一个,说不好还要掂量一下要怎么脱身,但是有齐哥这么个能凭空把铜钱、短剑插到水泥地里,赤手空拳打爆尸傀的厉害角色,个把混混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可不像之前那帮子盗墓贼,摆出来的都是花架子,不论是杀气还是能力都逊色太多了。   不过这群人的来意却值得深究,魏阳一抬脚,重重踩在了那瘦子背上,把他的手腕掰出了个奇怪的弧度,嘴里却相当有礼貌的问道:“现在能说说原因了吗?我们有哪里犯着你们了?”   实在不能不问,魏阳不是个没有社会经验的雏儿,一般来说会设局来寻仇的全部都是有针对性,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否则直接堵在马路上一通揍不就完事了,何苦设这么个复杂的圈套,把人骗到僻静处再下手?而且这局做得还如此复杂,不论是下手的小偷还是发火的打工仔都十分逼真,如果换个毫不知情又真义勇为的普通人,十有八九是要中招的。这么阴损的招数,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而他们几个又是真正想要下狠手的,虽然没什么章法,但是准备的武器可没有丝毫含糊,普通街头斗殴哪会这样?莫名其妙就碰上这么群匪类,他怎能不问个清楚。   那男人痛的声音都变调了:“快!快松手!啊啊啊!!谁让你们多管闲事!我靠,断了!断了!”   魏阳当然不可能直接掰断对方的胳膊,但是这么一使力,确实拿到了些他需要的线索,什么叫“多管闲事”?什么叫“装雷锋”?除了火车上那起拐卖儿童案,他最近确实没再遇到其他类似事情了,难道这些人是渣子行出来的?   想想倒是很有可能,这群人最爱冲妇女儿童下手,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是不假,但是能打的却不是很多,毕竟是骗术门出身,嘴上功夫和那些偷偷摸摸的本事反而比较过硬,弄出这么场戏就不奇怪了。然而他不是已经跟孙厅长打过招呼了,怎么没能一网打尽?还有他俩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   心底虽然带着犹疑,魏阳脸上却露出抹笑容:“哟,这么说来,是火车上那俩人的朋友了?怎么,没被警察撵着屁股走,还敢带人来堵啊?说说看,你想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视线一瞥,魏阳看向巷口,其实在审问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没离开那边,这群人明显没走到真正的埋伏点,而且那个小偷逃走的方向也在那边,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埋伏,不过闹这么大,应该不会被直接吓走吧?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两分,他打算速战速决了。   这边正在拷问,那边却已经得到了消息。看着捂着腰单独跑回来的偷儿,赵广发的脸色都青了,一脚就把人踹到了一边,扭头冲身边人低声说道:“许大师,你看这怎么办?”   按照原计划,应该直接把人引到这边的,许大师说过,会这种震魂术的,弄不好身法也会相当不错,就凭他们几个想要拦住可能性不大,更别说人家还会道术,一个不好就要全军覆灭,所以才分兵作饵,想把这俩人钓上钩来。谁知这群饵非但没发挥作用,反而被人家一口吞了,衬得他们这些个马前卒也窝囊透顶,如今之计,还真只有动用这位高人了。   然而他着急,许大师却不慌不忙,那双阴毒的钩子眼微微一眯:“急什么,已经入瓮了,先等我称称他们的斤两。”   说着,他走到了路口,从兜里掏出个盒子,用手指沾了沾里面的粉末,在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各画了一个简单符号,粉末是灰白色的,几乎和墙融为一体,看不出太明显的痕迹。画好之后,他嘴角抽出个冷笑,手掌一翻把一张黑色纸符按在了地上。   只听嘶的一声轻响,墙上的符号、地上的黑符同时冒出了一阵青烟,那烟雾并不随风散去,反而像是三条细细的草蛇,在空中一晃就同时朝远处冲去。身后赵广发看的目瞪口呆,一直等许嵩站起身,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师,这是要做什么?”   许嵩并没回答,轻轻拍了拍手掌的灰尘,淡淡答道:“看着就好。”   各门各派都有不外传的密法,别说是解释给外人听了,有些施法时看都不让人看,知道大师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赵广发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多问。然而在那边站了大概有一分钟,前面巷子里也没传来任何动静,赵老大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句,许嵩突然变了脸色,就在刚刚,他布下的牵煞阵竟然失效了。   所谓牵煞阵是茅山派传下来的阵法之一,最初是用来疏导聚阴殍地中凝结的煞气,算是个辅助阵法,但是后来被一位叛教弟子篡改,成了种设伏手段。只要在阴阳混沌之气糅杂的地界使用牵煞阵,就能引导煞气冲入自己想要的方向,造成灵元紊乱,这个法子攻击力不大,但是胜在出其不意,如果暗算能够得手就能破坏对手的施法环境,厉害的话,直接能让人无法使用法术,只得任人鱼肉。   这也是他根据地形想出的法子,须知火车站原本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场所之一,而且都是流动人口,阳气本该十分旺盛,偏偏来来往往的火车会带出强大气流,这种气流对冲则成为了阴气漩涡,故而阴阳交织在车站附近形成了强大的混沌气场,很容易让人心情浮躁,邪念丛生,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火车站附近容易出现犯罪事件。   这个小县城里的火车站人流更少一些,阳气本来就弱,如今远离了入站口,更是阴盛阳衰,用一个牵煞阵轻松就能打破地气平衡,让对方无法可施。然而这么个稳妥的法子,怎么会失效了呢?这可不是阵法被破,没有半点反击之力,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怎能不让他心中暗惊!没有任何犹豫,许嵩踏前一步,啪啪两张符纸又甩了出来,看起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对面巷子里,乌龟老爷闭上了努力张着的嘴巴,哼唧了一声,像是吃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满脸的不高兴。就在刚刚,趁着饲主打人的功夫,它吭哧吭哧追着小偷爬到了巷口,实在是追不上了,直接在那边一蹲,等着魏阳他们跟上来,谁知突然就发现有几条灰烟想往这边飘。老爷那是个什么脾气,嘴一张,全给吞了,弄得龟壳上的花纹都冒出来了。   像是有些消化不良,乌龟老爷在地面上蹭了蹭自己的肚皮,发现捆着草绳根本蹭不到,愤愤扭头往回爬去,长长的绳子在它背后拖出了一条尾巴,就跟牵了条灰蛇似得。   没花多大功夫,魏阳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把那个快昏过去的男人往地上一扔,抬头对张修齐说道:“齐哥,他们在前面还有埋伏,还有个什么大师,我们是不是该小心些?”   张修齐并没有答话,反而眉头一皱,看向巷口,似乎察觉了什么,没过多久,就见乌龟老爷迈着八字噌噌步爬了回来,边爬还边“啊啊”叫着,一副被激怒的样子。一眼看到了乌龟背上的花纹,小天师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怎么了?”魏阳心中一跳,紧紧跟在了张修齐身后。   “有人施法。”张修齐答得简练,腰间随侯剑已然出鞘,锵的一声插进了巷口薄薄的水泥地面里。   94斗法   随着这动作,魏阳只觉得头皮一麻,似乎从剑身处荡起一阵波澜,直直向外冲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比以往除祟时略小一点的天破声在空中回荡。有了这声响,张修齐把剑一抽,提足就朝前方冲去。   另一边,许嵩整张脸都黑了,几滴鼻血滴在了地上,他身前摆着的四张黑符全部都从中开裂,这是他重新布下的截阳阵,还没施展开来就彻底被破。如果说刚才的牵煞阵还只是小试牛刀,那么这个截阳阵就是真正硬碰硬的第一把,而他输的干脆利落。要知道他用的可是沾有秽血的九转黑符,就算是白天,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落下阵来,那俩小子才几岁,能有多深道行?   除非他碰上的是……正一箓的行家。   想到这种可能,许嵩头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须知道法中门派林立,与符箓一道有精研的本就不再少数,但是最大最厉害的还数三山符箓,也就是茅山的上清箓,阁皂山的灵宝箓和龙虎山的正一箓,由于历史原因,上清箓和灵宝箓在岁月长河中渐渐式微,正一箓便成了三山符箓之首,流传下来的符法,十有八九跟龙虎山有些关系。因此不论是什么符法,碰上天师道的高手总会力有不逮,更别说现在还是白天,他身上大半的降阵都没法发挥最大功效,如果真是正一箓高手,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行,既然可能是那种大派,更不能让他们逃了!许嵩只是惊慌了片刻,立刻镇定下来,扭头冲赵广发吼道:“都他妈是你惹的祸,赶紧派人给我拦住了!”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三个一寸长的木偶摆在了地上,嗤的一下戳破指尖,把食指血滴在了木偶头顶。阴风顿时从木偶之中卷出,滴溜溜在面前打转,犹若实质,似乎在组成什么新的阵法。   看到面前这个情形,赵老大哪里不明白,这是踢到了铁板!许大师那是怎样的人物,他都慌了神,开始用狠招了,可见对方的厉害,自己不过就是捆在绳上的蚂蚱,哪里有半点退后的余地。电光石火之间,赵广发已经想的清楚明白,铁青着脸冲身边的光头中年人说道:“勇哥,去给大师争取时间!”   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没有废话,立刻带人冲了出去,既然是斗法,对方该摆下阵仗准备施法才对,能阻挡对方一刻,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上一分!想法不错,然而刚刚冲出巷口,他们就迎面撞上了向这边跑来的张修齐,看到这伙人马,小天师停都不停,手上一张黄符抛了出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黄符在空中炸成了几片,随着这动静,这伙人脑袋同时一晕,身体强壮的还勉强能站住脚步,体弱一点的直接就滑到在地了。   这符可以说是震魂术的加强版,最常用于这种遭受围攻的场合,张修齐看都不看这伙匪徒,直接冲进了小巷之中,正对上了还在施法的许嵩许大师。   “樟柳阵!”一眼就看出了许嵩布的是什么阵法,张修齐目光中闪出杀意。   所谓樟柳阵是一种邪门鬼法,要以一种名为商陆的植物根系为引,雕成木偶之后用鬼火引出幼童生魂,将之束缚其中。这里是有讲究的,生魂只能用病弱孩童的魂魄,最好孩子生前还受尽折磨,痛苦而终,只有这样炼制出来的樟柳童威力才足够强大。而会用樟柳阵的,十之八九都是降术师,这群人毫无底线,任用法术,可以说破坏了道庭共同遵守的法则,这样的“邪魔外道”,就算不是龙虎山出来的逆徒,也是必须得而诛之的!   这些事情,早就刻入了张修齐脑中,没有丝毫迟疑,他手上的随侯剑一转,剑尖划破了手指,用那染血的手指凭空作符,飞快的画了起来。   小天师的出现就让许嵩大吃一惊,如今看到这手空手画符的指法,更是让他面如金纸,毫不犹豫,他指尖法诀一掐,催动起来尚未成型的樟柳阵,只听一阵阴风呼啸,三团黑雾从木偶中冲出,朝着张修齐扑去!   没有半点惊慌,张修齐面前的血符已然画成,一点金光从符中窜出,这是龙虎山粹真烁阳符,能够瞬间积聚身遭所有阳气为己用,加之现在不到下午2点,还在未时,天上的日光也对阵法有极大帮助,只见一黑一金狠狠撞在了一起,一声剧烈的天破声在小巷之中炸开。   许嵩面前,三枚木偶全数碎裂,他也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而张修齐那边只是身形晃了一晃,鼻中渗出一道血线。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厉害,许大师的双眸都缩成了针尖大小,看着对方再次想要冲上的身影,终于把牙一咬,刷的一声抽出张符,指诀一掐就扔在了地上!那符不是黑色,反而带着一种肮脏的血污色泽,符上灰白符文乃是用幼童骨灰混合商陆粉绘制,只是一接触地面,除了张修齐以外,许嵩身边所有站着的人全都趴下了,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像是身体中有什么要被凭空抽出!   这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保命符,比龙虎山震魂符更加霸道狠辣,可以一瞬间抽取身边人的魂魄之力为自己所用,不过这符太伤天合,根本没有使用替身抵消天谴的法子,只能折自己的阳寿,这么一下,现在身边的人又这么多,最少都要损个十年寿数才行,不过威力,自然也就更大了……   许嵩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疯狂的表情:“龙虎山来的吗?给我趴下吧!”   随着这声暴喝,一股比刀枪还锋利,比戾魂还阴冷的气意爆发出来,直直朝巷口刺去!   虽然还站在那里,但是张修齐的身形已经不稳了,其实刚刚许嵩误打误撞,正好切中了他的软肋。小天师是缺了一魂的,对于这种抽用神魂的符术抗性最低,只是血符爆发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二魂七魄就有暴动倾向,这感觉如此熟悉,熟到让他目眦欲裂,浑身颤抖,他像是碰到过类似的法术,在他小时候……   然而攻击来的猛烈,容不得他半点分神,手中随侯剑一横,他咬紧牙关想要硬抗,谁知一个圆乎乎的东西间不容发落在了脚边,只见乌龟老爷从天而降,稳稳趴在了他面前的水泥地上。   这可不是只普通乌龟,老爷一落地,四爪头颅立刻都缩进了龟壳之中,相反壳子上却爆出一阵银光,斑驳墨纹齐刷刷出现在它宽大的背甲之上,那是副完整的太衍数图,每一寸龟甲都蕴含出玄妙气意,相呼相应,构成了一座牢固无比的坚盾,死死护在了张修齐面前。   谁也不知这太衍真诀能阻上多久,然而就这么一瞬,也足够了!一口真涎液喷在了随侯剑上,五张符纸脱手而出,小天师的三山符箓对上了那张拘魂血符!   许嵩的脸都吓白了,他哪能想到面前这小子竟然能用如此厉害的阵符,还带着能够护体的神龟,然而斗法已经到了此等时刻,再想退缩也已经晚了。趁着两边符箓僵持的一瞬,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瓷娃娃,这是他的本命法器,也是用自己亲生骨肉祭恋的“鸣童”,用力咬破舌尖,他急匆匆的用鲜血在上面画了个符号,一声咯咯轻笑从那白胖微笑的瓷娃娃体内传出。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两方僵持终告结束,血符和黄符同时炸碎!张修齐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控符数是有数量限制的,一口气用上这么多龙虎山真篆,再厉害的人都要虚脱片刻,更别说他还缺少统帅三魂的天魂,此刻两眼都要冒出金星。然而对面那人竟然还没倒下,在混沌之中,他用力撑起身体,想要再次站起身来,他身后可是还有人要保护的……   几番斗法可谓兔起鹘落,魏阳没有张修齐跑得快,根本没来得及助阵,刚才看到那幕情形,只把手里拎着的乌龟老爷抛了过去,可是眼看齐哥都站不稳了,对面那男人竟然还捧着个瓷娃娃念念有词,魏阳双眼都有些发红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力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他没想到一个渣子行竟然能请到这么厉害的术师,更没想到这人使出的法子,齐哥和乌龟老爷联手都无法抗住。   然而魏阳没有退缩,双目怒睁看向前方,在他的双眸中,一道幽幽鬼影从瓷娃娃里跃了出来。   那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煞白丧服,脸色铁青,獠牙外翻,猩红的血舌挂在唇边,根本没有幼童的可爱,反而凶戾阴狠,带着森森鬼气。此刻天光还亮的很,可是它竟然不惧日光,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巷子正中,光线似乎穿透它细小的身躯,让那模糊身影一闪一闪,就像时隐时现的鬼影,只是僵持了一瞬,那孩子咯咯一笑,忽的一下就扑上前来!   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臭邪风卷来,魏阳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作为压阵用的邪物,这东西应该厉害的狠吧?可是齐哥这样的状态,哪里还能使出什么法术,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那鬼物根本没有给他思索的余地,一瞬间就扑到了两人面前,乌龟老爷背上的壳子已经没法放光,就跟睡着了一样,张修齐奋力想要举起手中的短剑,再来抵挡那么一下,可是魏阳已经抢先挡在了他身前。   没有鲜血横飞,没有恶魂穿胸,甚至都没有什么太过奇异的声光效果,挥在半空的小小鬼爪突然停下了,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那小鬼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转身就想逃跑,可是没有容它逃脱,魏阳挂在胸前的骨阵亮了起来,那枚来自庙头山墓地的骨节闪出了白森森的光芒,在那光华之中,鬼童身形像是融化了一样,尽数被骨阵吞噬,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愣住了,许嵩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他掌中那个瓷娃娃咔的裂开了条细纹,紧接着纹路越变越密,如同蛛网遍布娃娃周身,哗啦一声碎做一地。这可是自己的本命法器,口中鲜血狂涌而出,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95内情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魏阳半天都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巷已经空无一物,白光和小鬼全都消失不见,唯有挂在胸前的骨阵有些发热,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当初对付狐仙的时候,好歹还念了段咒文,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发愣只是一瞬,魏阳立刻回过神来,一把扶住了背后摇摇欲坠的身形,确定了现场没有任何威胁后,他轻声问道:“齐哥,你还好吗?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神魂还未稳固,扶着魏阳的肩膀,张修齐花了些功夫才堪堪站稳,目光已经落在那两节骨阵上,过了片刻才答道:“鸣童,被它除了。”   “鸣童?刚刚那小鬼就是鸣童?”魏阳脸色有些变化,他是听说过鸣童的,齐哥曾经就在一只鸣童手上吃过亏,受了不小的伤。   这玩意跟樟柳仙同源同宗,也是种养小鬼的手法,不过和其他小鬼的炼制方法不同,真正的“鸣童”需要跟施术者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趁孩子活着的时候生取他的心尖血、脑后骨为引,勾生魂入炼,然后把孩子的尸体化成细灰,装入瓷娃娃中,用自己的命血月月灌养,就可以成为护身利器。   这种法术在古代多为那些达官贵人掌控,算是护身防灾的一种手段,只要鸣童不死,就没人能真正伤害到宿主,在南宋和元代最为盛行。只是这东西很伤天合,一般降术师都不会去做,更别说是用四五岁的娃娃炼制了,这样的鸣童应该比齐哥当年碰上的要厉害很多,竟然就这么被骨阵给除了?   就连魏阳自己都有些无法置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然而张修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边,当神魂终于归位之后,他艰难的迈开脚步向小巷尽头走去,比起鸣童和骨阵,那个能够吸人魂力的血符对他而言更为重要。   因为符力对撞,此刻血符已经焦黑粉碎,像一坨污血一样黏在了地上,张修齐屈膝蹲下,伸手触碰那符箓残渣,一股刺痛从指尖传入脊髓,就像他的神魂再次被割裂一样。他的确见过这样的符法,但是记忆中的那个应该比这张符更大、更加可怕……   一只手扶住了他颤抖的肩膀,张修齐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望了回来,那眼神中有些茫然,也有更多的恐惧和愤怒,魏阳心头一紧,低声问道:“齐哥你见过这种符?是不是跟当年的事情有些关系。”   张修齐默默点了点头,魏阳压住了心头怒意,目光扫向前方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咱们就先问问这些‘知情人’吧。”   并没有先招呼半死不活的降术师,魏阳反而走到了巷子深处,把一直躲在里面的赵广发揪了出来,因为拘魂血符的关系,这位赵老大现在也昏着呢,魏阳毫不客气,从背包里翻出瓶矿泉水,哗啦一声就倒在了那人脸上。   拘魂符毕竟威力不是很大,没有真把人的魂魄抽走,被冷水一激,赵广发顿时醒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景象,他带来的人马全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许大师也佝偻在一旁,血吐了一地,生死不知,相反要对付的那俩年轻人面带冷意站在面前,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次是栽到家了。   魏阳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冷冷说道:“赵老大是吧?承蒙你还请高手来对付我们啊,怎么,临死之前还要报个仇才过瘾?”   刚才审人的时候魏阳也问到了些人贩子组织的情况,虽然不多,但是敲山震虎足够了,对于道上混的人最为管用。   赵广发果真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哆嗦了一下,颤巍巍的恳求道:“大哥,这次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二位,要多少钱都好商量,我给二位赔不是了,以后绝对金盆洗手,再也不在晋省出头……”   魏阳嘴角一挑:“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这种小虾米,就算送上门我们也没兴趣看一眼,但是跟会法术的人勾结,就是过了我们玄门的界,道庭可是有必杀令的。”   又是玄门,又是道庭,这名头简直大到了天上,赵老大立刻就被吓怂了:“大师!大师我真跟许嵩没啥关系啊,他就是……就是个讨债的啊!您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损耗’很大,他是个修降术的,最需要小孩生魂,这才硬找上我们的啊!这次真是有事才路过,听说了火车上的事情非要会会二位,平时跟我们就没什么联系!您看,我们这种做亏心事的,怎么敢跟这些神神鬼鬼勾搭上呢?”   赵老大说的都快声泪俱下了,魏阳却半句也不信,也许这许嵩的确是自己找上渣子行的,但是人贩子头目怎么可能错过巴结“大师”的机会,还不知主动给对方提供了多少“材料”,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枪毙都不为过。然而面上没有露出分毫,魏阳只是厌恶的皱了皱眉:“有事路过,他要办的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赵广发答得飞快,“是要找个人,也是个会道法的,好像还是三僚村出身,是他师父让追的,最近到了晋省……”   什么?魏阳心头一凛,接口问道:“是不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姓曾?”   赵广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难道这俩人跟许大师要找的那位是一伙的?但是他眼珠一转,立刻就起了祸水东引的心思,连声答道:“对对,他还让我们一起找,我就没答应,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好参合,大师啊,他们似乎想对那曾先生不利呢,这不正巧让您碰上了……”   魏阳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反而问道:“许嵩的师父你见过吗?”   赵广发一愣,赶紧摇头:“没,真没有,向来都是姓许的来找我们,他也从没说起过自己的事情……”   “哦?是吗,那你们也就没用了。”魏阳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踢在对方下巴上,赵广发脑袋哐的一声就砸在了墙上,鲜血劈头盖脸流了下来,再次昏了过去。   然而解决了这个匪首,魏阳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孙厅长的电话,简单把遇到的事情说了下,对方也很是吃惊,没想到这群人贩子还敢反咬魏阳他们一口,立刻拍板说派人去把事情抹平了,把所有匪徒缉拿归案,让他俩等在哪儿别乱走。   三句两句交代完后,魏阳挂上了电话,扭头看向一旁躺着的许嵩。看来这人真的跟齐哥父子当年的事情很有瓜葛,还牵扯到了曾先生的去处,可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邪魔外道,真的会吐露实情吗?   犹豫了下,魏阳低声说道:“齐哥,你看这人还能活多长时间?”   不怪他这么一问,此刻许嵩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干瘦的面孔就像猛然老了二十多岁,连头发都花白了起来,血污淅淅沥沥沾染在胸口,似乎只有一口进气的样子了。   张修齐冷声答道:“法术反噬,活不过今天。”   任何法术都有反噬一说,特别是这种邪门的降术,只要被破了法,就有极大的生命危险,尤其许嵩不像是古代那些使用鸣童的达官贵人,他是把鸣童当成本命法器来寄养的,破了法的话,会直接对他的命魂产生影响,还能剩这么一口气,就已经是功力不错了。   魏阳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说不好还真能撬出些东西,不再犹豫,他对张修齐说道:“那齐哥你想想办法,先让他回光返照一下吧……”   一股清泉渗入心扉,许嵩狠狠哆嗦了一下,睁开了双眼。如今那双钩子眼已经没了以往的凌厉,瞳孔略带涣散,他用力睁着眼睛,看向身前两人,惨白的嘴唇抖了一抖:“你们,竟然,没……死……”   那声音里透着股怨毒,魏阳笑了笑:“对付你这样的,哪用得着伤筋动骨。曾先生还托我们给你带句话,到了阴曹地府,先给你师父打个前站把,别乱了手脚。”   听到这话,许嵩噗的一口污血又吐了出来:“你们……跟……那个……原来如此!嗬嗬,师父他老人家……咳!报仇……”   “你师父会帮你报仇?”魏阳嘴角挑起一丝嘲讽,“我看未必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说不好转眼就把你忘了。”   这话似乎戳中了许嵩的软肋,他咳咳的又吐出了一大堆血,脸上的皮肤就跟缩了水一样,肉眼可见的枯萎了下来,但是那双阴毒的眸子依旧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姓曾的……逃不掉!你们,也……嗬嗬……我师父,是万宗,真身……嗬嗬,长生……”   他的话没说完,像是猛然注意到了魏阳脖子上挂着的骨阵,眼珠凸出了一倍,脱口而出:“巫骨!怎么可能……两枚……你!”   许嵩喉腔中一阵翻滚,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反而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块血肉模糊的脏器,再也没了声息。   最后几句话里透出股让人脊背发冷的寒意,魏阳不由打了个哆嗦,转头看向张修齐:“齐哥,他说的这些,你能听懂吗?”   “万宗真身”是什么?又跟“长生”有什么关系?还有他脖子上的骨阵,怎么会是“巫骨”?然而张修齐眼中也净是茫然,像是根本没听说过这些东西。魏阳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看来曾先生是触动了这伙人的关键要害,才让他们紧追不舍……”   难怪最近怎么都联系不到曾先生,看来他也是在逃避追踪,不想把敌人带到他们身边。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帮曾先生解决了一个对手,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减轻点压力。魏阳捏着草绳的手心一紧,立刻说到:“齐哥,咱们还是回家去吧,说不好曾先生也在找你呢!只要跟曾先生汇合,这些事情肯定都有答案的!”   不论是齐哥失掉的记忆,还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骨阵,总会有些结果才对。张修齐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抓着,魏阳嘴角不由露出了些笑意,继而才想起手里拎着的乌龟,赶紧提起绳子了看过去。   刚才情急之下把老爷扔出去护法,现在想想反而有些后怕,万一它老人家也没抗住可怎么办?然而面对饲主焦虑的目光,乌龟老爷只是没精打采的翻了翻自己的绿豆眼,连脖子都不想伸出龟壳,一副说不出是精疲力竭还是单纯懒洋洋的模样,魏阳这才放下了心,长长出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身边这俩都能安然无事就足够了。   不一会儿,呼啸的警车声由远及近,魏阳也不再停留,拉着张修齐向巷口走去。   96小憩   孙厅长的办事效率确实不低,很快就有警察来清理了现场,除了最初围堵魏阳的那几人外,其他匪徒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失魂状况,也是拘魂血符没能爆发最大威力,否则这群人就算不死怕也要变成痴呆。一口气十几号犯人落网,还有一个本省最大的人贩子头目,又是一起泼天大案,县里的警力都嫌不够了,魏阳和张修齐却没有参合进去,而是直接搭乘县里的警车走高速回家。   在路上,魏阳才终于搞明白了自己被围堵的原因。原来之前在火车上勇斗人贩子的事情被人当成新闻发上了微博,那条微博本身没放两人的照片,但是跟他们同行的妹子小江之前却偷拍了一张远景,后来因为热度激增,这偷拍照也上了热门头条。凑巧回程时他们穿的是同一套衣服,再结合上下车的地点,很容易就让人贩子对上了号,才会引来这场围堵。   开车的小警察还挺认真的建议他们最近别老上街晃悠,等这事的热度过去了再说,魏阳笑笑也没放在心上,他是个换身行头就能改头换面的人,而齐哥在照片里带着棒球帽,也看不太清楚脸,只要处理了赵老大这条线上的人马,应该就不会再出其他问题了。   高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魏阳也没让警车开进小区,直接在外面下了车,低调无比的走回了家。这次出门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过得足够惊心动魄,现在终于回到自家狗窝了,魏阳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   把睡了一路的乌龟老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水盆里,又把神魂一直不稳的小天师哄去画符,搞定了两边之后,魏阳直接就滚倒在了床上。刚刚遇险时情绪激动,还没太大感觉,现在就有些精力匮乏的味道了,像是脑仁深处被人用力拧了一把,泛着隐隐的酸痛,难不成是骨阵的副作用终于爆发了?   闭目在床上躺了片刻,魏阳一把抓过手机,再次拨通了曾先生留下的那个号码,依旧是“对方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想了想,他又给孙木华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对面就传来孙二货那激动无比的声音:“阳哥!你回来了?我最近看微博,那个火车上勇斗人贩子的是不是你和齐哥啊?擦,怎么回个老家还能出这种风头……”   魏阳赶紧拦下了话头:“木头,最近店里有人来找过我吗?”   “有!王老板和宋老板都想请咱们过去看风水,可能是朝阳小区那事儿传开了,现在界水斋的名气也是杠杠的,不比天德文化差!对了,天德那边也有人过来打招呼,说是想约齐哥参加一个会谈,也不知姓郭的打的什么主意……”孙木华嘴上喋喋不休,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德行,估计是把绑架案彻底忘在脑后了。   魏阳不由露出苦笑,等他说完了才接口道:“我最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公司可能就顾不到了,不过如果有位姓曾的先生上门找我,一定要尽快跟我联系。”   孙木华明显一愣:“那店里的生意要怎么办?”   “先放放吧,现在咱们已经打开门路了,急着接单也有损高端形象,一切还是等孙叔回来再说。”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这话魏阳是想都不会想的,但是如今却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比起赚钱,他显然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好吧……”孙宅男显然大受打击,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的应了下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了句,“对了,聚宝斋的黑皮哥似乎也要找你来着,据说七叔又有什么事……”   这个消息倒是让魏阳十分意外,七叔之前也说会继续追查一下骨阵的事情,难不成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心中不由一跳,他立刻说道:“好,我知道了,明天就过去看看,你别忘了曾先生的事情,不论有什么消息,都要尽快通知我一声。”   交代完事情,他把电话一扔,长长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简直就像被掉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也不知曾先生藏到哪儿去了,实在不行,怕是要拜托孙厅长再去查查。还有这骨阵……他拽起脖子上的皮绳,打量着挂在上面的两截骨节,心中满是焦虑。   姓许的能认出这玩意,恐怕这东西本身也挺珍贵的吧?那当年王村出现的那节骨阵,是不是也被他们师徒弄走了?这群人会不会再来抢夺他手头这两节骨阵呢?还有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操作法则,又有多大威力,这次是碰巧了,但也不能每次都靠撞大运吧,总得有个说法才对。巫骨,难道还跟巫术有什么关系?殄文似乎也是巫术流传下来的东西,七叔找到的线索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呢?   一切都乱得让人心烦,魏阳松开了手,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总要先关心眼前的事情才好。穿上拖鞋,他起身往厨房走去,马上就到饭点了,家里还有两个需要投喂的主儿呢。   &&&   火车站附近向来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更别提省会城市的枢纽站了,每天吞吐的客流量都有十来万,周边设施更是从旅馆、饭店到洗浴、按摩中心应有尽有,顺便也有不少依附着这个庞然大物生存的寄生体们,不论是小偷还是招揽客人的流莺们,每天都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着自己的“生意”,争取从那些过客身上掏出更多好处。   在离开火车站两条街的小巷子里,还有不少挂着暗门子生意的钟点房,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也不会被录像监控、警察突击,只要有钱,就能租到空房间,不过由于条件太简陋,除了一些打工仔外,还真没太多人会到这种犄角旮旯歇脚,更不会单独一个人过来。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天刚刚擦黑,就有人绕过了巷口,快步走进了一家小旅店里,低声问道:“还有空房吗?”   “五十块一小时,押金两百。”店主是个中年胖子,正窝在柜台里看弱智综艺节目,头都没抬。   那人没有废话,递过了两张大钞,店主打了个哈欠,从柜台里掏出把钥匙递了过去:“二楼205号,不供应热水,需要吃什么自己下来买……”   说着,他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却意外的愣在了那里,实在是眼前这人长相太过惹眼了,明明带了个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帽子,一条胳膊还受了伤,却依旧有种跟普通人不太一样的气质,根本就不像住这种没牌子小旅店的人。然而只是一晃神,那胖老板又眨了眨眼,木愣愣的把钥匙递了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想要‘客房服务’,拨001就行,过夜的话可以打折。”   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接过钥匙就朝楼上走去,胖老板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忘记刚才看到了什么,不过钱已经拿在了手里,他也没怎么上心,又窝回去看电视了。   那人上楼的脚步很轻,不一会就来到了205门前,打开房间,一股有些发霉的陈腐气味就迎面扑来,他并不在意,直接走了进去。这种旅馆都是单间,根本没有卫浴设施,床就是最普通的木板床,上面的单子都泛黄了,也不知洗了没洗。   那人把背包往桌上一放,又在口袋里一摸,拿出了张黄符,小心翼翼的撕成碎片,又用矿泉水淋了一遍,才把碎屑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这种符名叫谜影符,其实也没多大用处,但是可以短时间内让人分神,看不清来人长相,早年有些下山道士用它犯案,逃避官府追踪,后来就被道门明令禁止了。   不过对于他而言,这却是能够保命的护身符了。   苦笑一声,曾静轩站起身来,小心的拉上了房间的窗帘。自从半个月起,他就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一路从北地逃到南方,又偷偷从南方绕了回来,目的就是为了甩掉身后的追兵。这次的确是他托大了,把那人的势力想得太过简单,谁能想到那么个隐世老怪物,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想要逃避道法追踪,最好的办法就是混迹在人气旺盛的地方,比如火车站这种阴阳混沌之所,九成九的卜筮手法都要失效,大半的追踪道法也无法发挥,他这个三僚村出身的人最为精通这点,当然不会错过。但是相对的,火车站又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在黑白两道上有关系的话,很轻易就能追查到自己的踪迹,后来被人堵上了两次,无奈之下才用上了这样的招数。想想看,这谜影符还是当初姐夫教给他的呢……   神思有点摇晃,但是曾静轩立刻就醒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周遭也转了一大圈了,原先跟在后面尾巴似乎少了大半,今天更是连半个都没见到,之前他偷偷卜了一卦,发现追兵确实遇到了麻烦,是个脱身的大好机会,等稍事休息后,就该想办法返程了吧,也不知这段时间小齐过得如何?   想到自家外甥,曾先生脸上露出点淡淡笑容,旋即又敛起了表情,他是找到了些线索不假,但是终归还是太少了,不知仅凭他们两个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出最终的答案。可惜自己的道法还是太烂,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像姐姐或者姐夫那样,又何愁找不回小齐的天魂呢。   眼中的光芒变得黯淡了些,曾静轩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犹豫,向那个窄小肮脏的床铺走去,要尽快休息一下,等夜里再继续赶路。和衣躺在了床铺上,也许是太过疲劳,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97偷吃   实在是大厨技术有限,晚饭味道很是一般,幸好吃饭的两个都不挑剔,乌龟老爷又恢复了往日的劲头,胃口好得不行,一口气干掉了一大碗虾肉不说,还死乞白赖的多要条小鱼。看着这货吭哧吭哧的吃相,魏阳总算是放下心来,可能是阵法的效用过去了,它壳子上那霸气外露的太衍图也在慢慢褪色,大部分墨点都融入了红褐色的背甲之中,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留在上面,看起来像极了腐甲病发作,当然,这话魏阳是怎么都不敢跟老爷说的。   吃完了饭,小天师没有继续画固魂符,反而打开背包整理起了自己那些除祟工具,之前买的铜钱已经消耗了大半,死玉也用去了不少,幸好孙厅长弄来的赤硝和洪武钱还有剩,才让包里的东西看起来不那么寒碜。不过这些还是次要,经过一个月的损耗,画符用的黄表纸快要见底了,这可是关乎固魂符的大事,魏阳皱了皱眉头:“齐哥,这黄表纸有讲究吗?要不要再去买些?”   张修齐默默摇了摇头:“舅舅买的,外面没有。”   黄表纸不像是朱砂,可以自己研磨调配,正经画符用的纸张向来都是特殊工艺制造,特殊渠道购买,不是外面那些店面可以弄来的。普通的黄表纸当然也可以用,但是对于术法的亲和度要差上许多,这种毫厘之差,放在斗法上可能就是生死之别了。张修齐本人虽然会调朱砂,但是对于买符纸的去处毫无概念,因此也只能干瞪眼没法子。   魏阳不由轻叹了口气,看来曾先生自己也没料到会被人追杀,不过既然符纸数量有限,他怎么也要惦记着往回赶吧?如今姓许的也被他们干掉了,也许曾先生身上的压力会减轻不少,说不好过两天就能回来……   曾先生马上就会回来。这个念头一浮起,魏阳心中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当然希望这个长辈能够回来,最好还能带回齐哥的天魂,但是如果曾先生回来了,齐哥会不会再次想起那些“舅舅不让”的东西?曾先生又会怎么看待他们俩的关系?当初把小天师寄存在他这边,想来也不是让他监守自盗的。   看着蹲在地上整理包裹的小天师,魏阳突然想起了走廊上那个轻柔到一触即逝的吻,他的齐哥到底懂得亲吻的含义吗?   像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鼓动了,魏阳轻轻吞了口唾液:“齐哥,等会洗澡时我给你搓背吧,咱们出去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洗下澡,还有你肩膀上的伤,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裂开,我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他的话语透着股虚弱和掩饰,以及不为人知的欲念,但是张修齐根本就没有听懂,他只是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瞥了魏阳一眼,像是好奇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发颤。不过就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他点了点头:“好。”   有了这个回答,魏阳顿时坐立不安起来,这可不像之前任何一次,他是真正的心思不纯,也想偷偷试试小天师的反应,可是面对这么个丢了魂的人,这样的心思依旧是过了界的,称不上正大光明。然而明知道自己龌蹉的要命,他依旧没法停手,既是因为渴望,也是因为恐惧。   在这样的焦虑中,时间简直过得飞快,当张修齐收拾完手头的东西,站起身来的时候,魏阳喉头明显一滚,不由退后了半步。   像是有些奇怪他的反应,张修齐问道:“洗澡?”   “对,洗澡!”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魏阳手心都快捏出汗了,但是扯出个笑容,把那两字说的斩钉截铁。   得到了肯定答复,小天师也不犹豫,迈步就往浴室走去,反而是魏阳愣了几秒才跟上对方的脚步。   浴室里空间依旧那么狭小,还没等张修齐走进门,魏阳已经抢上一步挤了进去:“齐哥,我来调热水吧,也不知道今天的水温如何……”   他简直是在没话找话,张修齐却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反而十分认真的开始脱起衣服,可能也是一套固定程序培养出来的,他脱衣服居然也分着顺序,从上衣开始,每脱一件就挂在门边的挂衣钩上,不一会儿就全身赤裸,坦荡荡的站在了浴室正中。   哗哗的水声已经响起,魏阳却没法挪开自己的视线,简直贪婪的看着面前的一切,直到张修齐非常自然的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被热水溅湿的头发:“阳阳,衣服湿了。”   魏阳当然知道自己的衣服湿了,但是比那身湿衣更恼人的则是在他体内翻涌的东西,干咽了口唾液,他走到一边脱下了半湿的衬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脱掉裤子,只是挽起了裤腿。又从旁边拿了条毛巾,走回到张修齐身边,低声说道:“转身,我给你擦背。”   这并不符合张修齐平时的沐浴顺序,但是他依旧乖乖的转过了身,把背部袒露出来。在他宽厚的肩背上,一条新伤还泛着淡红色泽,那是之前在老宅里受的伤,下午那场战斗果真还是让伤口有些开裂,氤氲出一些微不可查的红痕,魏阳心头一颤,举起了毛巾,轻轻擦过那附近的皮肤,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不太像是搓澡,反而有些像挑逗,带着种不太好形容的温柔和抚慰。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碰触,张修齐的肩膀绷紧了,肌肉线条愈发明显,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划过肩背,又顺着毛巾滴落,几乎要把他们融为一体。   魏阳没敢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忍不住干些别的,可是再怎么流连,背部也只有那么点地方,过了几分钟后,像是觉得擦干净了,张修齐难得犹豫了一下,居然转过身来,抓住了魏阳持着毛巾的手臂:“我帮你。”   这并不符合张修齐平时的沐浴顺序,但是他依旧乖乖转过了身,把背部袒露出来。在他宽阔的肩背上,一条新伤还泛着淡红色泽,这是之前在老宅受的伤,下午对付人贩子时果真还是让伤口裂开了些,氤氲出一些微不可察的血丝,魏阳心头一颤,举起了毛巾,轻轻擦拭过那附近的皮肤,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不太像是搓澡,反而有些像挑逗,带着种不太好形容的温柔和执拗。   似乎是不习惯这样的碰触,张修齐的肩膀绷紧了,肌肉线条愈发明晰,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斜而下,划过肩背,又顺着毛巾滚落在地,几乎要把他们融为一体。   魏阳没敢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控制不住做些别的,可是再怎么流连,背部也就那么点地方,过了几分钟后,像是觉得已经擦干净了,张修齐没有乖乖听话,居然转过身来,抓住了魏阳持着毛巾的手臂:“我来帮你。”   这一下简直猝不及防,魏阳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浴室的面积太小,两人身材又相仿,这一转身简直都要贴在彼此身上,刻意拉开的距离再次消弭,连握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都透出一股灼人的温度。水流无休止的倾泻而下,打湿了小天师柔软的黑发,他的黑眸如此明亮,带着某种古怪的专注,蒸腾的水雾柔和他过于冰冷的面孔,甚至有一道顽皮的水痕划过唇瓣,让那嘴唇看起来柔软红润,诱人亲吻。   魏阳试着拒绝这份诱惑,却没能成功。   毛巾滑落在地,手指则插入了黑发之中,他凑上前去,狠狠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力道之大让张修齐都无法稳住身形,不由自主都向后撞去,直到脊背彻底贴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那个吻是热情的,带着欲望和急迫,张修齐有一秒的发愣,似乎搞不清楚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但是他并没有楞太久,一直在体内游走的奇怪热度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张开了嘴唇,吻了回去,手掌用力揽在了魏阳腰上,想要把他更亲密的拉向自己。两人湿热的皮肤黏在了一起,就如同他们温暖湿热的嘴唇。   耳边是缠绵的水声,哗哗不停,带着融融暖意,还有一些更加细微的声响,来自交缠的唇舌和低沉的鼻息,魏阳觉得自己都快烧起来了,没脱下来的裤子湿了个彻底,紧紧束缚在胯部,挤压着已经硬起的部位,也让他的动作更加疯狂。   仓促的扯开了裤扣,魏阳用手攥住了张修齐的腰,想要更进一步亲密接触,然而当他把大腿插入那人腿间时,理智有那么一瞬回笼,两人现在贴得太近了,每一寸反应都直观的要命,可是在自己欲念勃发的同时,停在小天师腿间的东西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他能会以同样热情的亲吻,却从未产生过哪怕一丝真正的性欲。   这认知简直就像一盆冷水,魏阳猛然停下了那个吻,挣扎着拉开了距离,似乎被这个动作惊倒了,张修齐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用双手紧紧拥住了他的身体,鼻尖蹭过耳鬓,说不出是在表示亲昵还是在索取另一个热吻,魏阳用力咽了口唾沫,轻咳一声:“齐哥,你,你……你没有其他感觉吗?”   张修齐显然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只是蹭了蹭他的湿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去扯魏阳的裤子:“湿了,脱掉。”   修长的手指堪堪触到腹部,魏阳就觉得下腹一紧,轻吸了口气,反手按在了张修齐平坦的腹肌上,有些迟疑的又补了句:“齐哥,你的这个,没有一点感觉吗?”   张修齐含混的唔了一声,低声回道:“锁阳。”   “什么?”被光裸的心上人缠着,魏阳脑袋都有些不好使了,不由重复了一遍。   “童子阳气重,舅舅说,这样也好。”张修齐伸出了手,似乎模仿一般轻轻按在了魏阳胯下,“你要泄阳了。”   这一下按得魏阳差点喘出声来,他不由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掌,闭了闭眼才勉强理解了对方句话里的意思。在道家修习中,射精的确有泄阳的意思,真正的“童子”并非处男,而是从未泄过身的幼童,只要有了射精行为,就已经失去了“元阳”,算不得阳气最大的童子身了。而张修齐这样的说法,正印证了他个是从未泄过身的真正“童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又不是能够自我控制的,成年之后的梦遗总该有吧?难不成是失去天魂带来的后遗症之一……这一瞬间,魏阳简直不知要如何反应,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醒悟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张真正的白纸,而他正在引诱这人破除界限,向真正的欲望沉沦。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砰砰作响,魏阳说不清那是羞愧还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但是他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按在他下腹的手,带着它缓缓向下,盖在自己勃起的欲望上。那只手跟小天师身上每一寸肌肤一样火辣滚烫,带着让人沸腾的热度,他教他握住了那东西。   “对,齐哥,我想泄出来……”咽喉不住颤动,魏阳再次俯身,吻上了那人的薄唇。   张修齐没有拒绝,不论是亲吻还是抚慰,他学得如同以往一样快,带着细茧的手揉弄着那坚挺的器物,每一次碰触,每一个动作都让魏阳忍不住的颤栗,含在口中的舌尖也越发灵巧了起来,就像探索着他口腔每一寸粘膜,和他的舌尖缠绵共舞。热水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冰凉,但是魏阳身上就像着了火一样,他们俩挨得那么近,近到甚至连皮肤都了自体感应,在那亲密无间的碰触中生出渴望。他不想放这人走,不论用任何一种手段!   一声闷哼,魏阳交代在了身下那只手掌中,粘腻的液体溅在了对方修长的手指上。张修齐似乎停了一瞬,继而又伸出了手,拂过魏阳湿漉漉的发顶:“阳阳,你还好吗?”   道家的修行讲究炼精化炁、回精补脑,在张修齐的认知中,泄阳似乎不是什么非常好的事情,很可能会伤害到身体。魏阳却已经凑了过去,轻轻吻住对方嘴唇,那个吻几乎是纯洁的,在如此肉欲的情事之后。   “我很好。齐哥,别离开我,别跟你舅舅走掉,我们可以找回你的天魂,然后再来继续这个,我会让你知道,它有多好……”   细碎的话语淹没在了断断续续的亲吻之中,那一点点湿滑的浊液被水流冲刷,消失在了两人紧握的手掌之间。   98水落   月亮渐渐爬上了天幕正中,放在别处,总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然而火车站附近根本没有真正的“夜晚”可言,不断有人流从车站里涌出,接车的、拦客的生意络绎不绝,连带附近的旅馆街都静不下来,细碎的交谈声、走动声乃至呻吟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如同嗡嗡不休的蚊蝇。   然而曾静轩不是被这些声音惊醒的,凌晨三点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起放在枕边的罗盘,不知从何时开始,罗盘里的指针竟然颤了起来,细细的针尖在天池正中狂摆、沉浮不定,在相盘术中,这是典型的搪针遇投,乃是路遇恶煞的征兆,他的罗盘可是三僚村祖传的宝贝,早就有了灵性,测邪祟从未出过差错,有这么个盘相,很可能在方圆百丈内出现了什么特殊状况,而且多半是人为产物。   然而这里可是火车站附近,原本的混沌之气就能阻隔大部分阴力阵法了,竟然会有人在这边施法,还是这么阴邪的法术?曾静轩有那么一瞬的迟疑,这法术显然不是针对他的,只是凑巧碰上了,若是放在平时,他是该去看看,但是如今身后还跟着敌人,能为了这么个意外浪费时间吗?他并不是真正的阴阳术士,只是个风水先生,对付起这种阴煞阵术本就有些吃力,万一再被拖住了脚……   只是犹豫了片刻,曾静轩就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旅行袋,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这里是背街的小巷,下面根本就没人经过,他用手轻轻一撑窗台,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按理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一条胳膊受了伤,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任何走样,干脆利落的就像个年轻人。   双足一落地,他就重新拿出了罗盘,借着月色确认了一下方位,抬脚向指针所指的方向奔去。在他身后,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有动过的痕迹,就像是没人来过一样。   &&&   第二天,魏阳醒的很早,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睛。在他身边,张修齐还在沉眠,鼻息安稳,双手平放在腹部,就像在睡梦中气沉丹田一样。这本该是个让人觉得别扭的睡姿,但是魏阳并没感到半分不适,反而打心底有一种安全感,知道那人又平安度过了一宿,固守着自己残缺的神魂。   看着对方低垂的眼睑,昨天的记忆像是又回到了身体里,浴室里发生的“肢体交流”其实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谁能料到失去天魂竟然会对人产生这样的影响,但是同样,小天师这样的“白纸”状态也彻底让他陷了下去,那种一笔一划在恋人身上涂抹痕迹的感觉简直让人无法自控,欲望就像深不见底的沟渠,每当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进一步时,就又不由自主的跌落下去,魏阳从没尝试过这样的滋味,但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沉沦。   在心底默默数秒,他静静的等待着对方醒来。窗外,暮色终于黯淡,初升的太阳划开了夜幕,展露出光芒,而床上那人似乎也被日光中的东西唤醒,眼帘轻颤一下,睁开了眼睛。   魏阳没有错过分毫,直接伸出了手臂环在对方肩上,拇指宛如调情似得拂过他的颈项,感受着指尖下颈动脉生机勃勃的跃动,他露出了个微笑,凑了过去:“齐哥,昨天睡得好吗?”   张修齐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贴在他颈上的手掌是温热的,但是比那热度更加让人眷恋的,则是从魏阳左手虎口处传来的一点跃动,那跃动似乎能够洗涤他的心神,让他平淡无波的脑袋里出现一点涟漪,他不知道这个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喜欢那人摸他,喜欢睁开眼就看到他在身边。   侧脸仔细的端详了片刻,张修齐没有回话,反而凑上去,直接吻上了对方嘴唇,这反应魏阳的确没有料到,但是他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嘴,吻了回去。浅浅的亲吻立刻升了温,变成了足以燃起欲望的热吻,然而只是亲了那么五六分钟,魏阳就挣扎着从对方怀抱里逃了出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齐哥,你不会起反应,我可是正常男人啊……”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本来就已经挺精神的小兄弟彻底的醒了过来,正硬邦邦的支在下腹,但是昨天晚上已经跟黑皮打过招呼了,大早上就要赶去聚宝斋,这么折腾下去,他可真不确定自己舍不舍得离开这张床了。   张修齐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对他的临阵脱逃有些不满,伸出手抓住了魏阳的左手,在他虎口处蹭了蹭,态度十分亲昵,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简直就像只冷峻的德牧在默默请求主人抚摸,魏阳呼吸一窘,俯身下去在对方唇上亲了亲:“咱们先去找七叔,等回来……”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咽下了下半句,他确实没想到小天师还挺喜欢这种肢体接触,虽然含义可能不同,但是美色在前,他实在做不出什么柳下惠的举动。谁知道还要多久就要“见家长”了呢,他可不想错过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只不过,不是现在。   笑着抽出了手臂,他拍了拍小天师的额发,起身往外间走去,似乎明白了还有事要做,张修齐并没有再做什么挽留,只是在床上躺了片刻,等到身体里那股奇怪的热度完全消失,才慢慢坐起身来。脚边,乌龟老爷也起床了,正大摇大摆往客厅爬去,壳子上的黑色花纹全部隐没不见,张修齐顺手在它的龟壳上摸了摸,没等它扭头来咬,就站起了身,往卫生间走去。   早餐解决的十分干脆利落,喂饱了小天师,魏阳不再耽搁,开着车带人往聚宝斋驶去,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宝马可算派上了用场,魏阳熟门熟路的把车停在了后院门口,才敲响了门扉上的大铁环。   随着叩击声,院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还有黑皮的声音:“阿阳吗?等等,这就来了!”   门一拉开,黑皮还没看到人,直接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车:“哟,这是鸟枪换炮了?哪来的?”   “还是之前那个大单,除了车还得了不少东西呢,回头也要劳烦明哥给掌掌眼。”魏阳笑笑也不隐瞒,带着张修齐往院里走去。   他的态度表情自然而然,然而走在一边的黑皮却诧异的挑了挑眉,这才几天没见,他怎么觉得这小神棍身上出了些不同以往的变化,难道是回家这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黑皮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把话说在明处的,只是配合的笑了笑:“那敢情好,回头一定弄来让我见见才行。”   寒暄之间,三人并肩走进了工作室,屋里,七叔还是那副老样子,也不知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什么,全神贯注到连他们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听到,黑皮尴尬的咳了一声:“七叔,阿阳他们来了。”   这一嗓子才把老人的魂儿给唤了回来,也不管黑皮这个晚辈,他直接拉开工作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个盒子,冲魏阳说道:“阿阳,你来,看看这东西。”   没想到还真有东西,魏阳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七叔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摆在了台面上,又拿出一双干净的白手套带上,才打开了盒盖。这么谨慎的动作,魏阳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谁知只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七叔可不管身边人诧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书本,把它平放在桌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个老朋友对水书很有研究嘛,这个是他最近才淘到的东西,本来不肯外借的,还是让我讨了过来,里面有不少水书图样,也有些历史记载,很有考古价值。”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魏阳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来,七叔既然叫他过来,肯定是因为这里面出现了跟骨阵相关的东西。   果不其然,七叔并没有急着翻开书本,反而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阿阳,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关于‘水书’的事情吗?”   “记得,据说水书是当年那些巫祝们留下的文字,算是巫家最后的传承。”魏阳的记性绝对算得上好了,直接把当初七叔说过的东西复述了出来。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难道我这骨阵,跟巫家有什么直接联系?”   骨阵上刻有巫家独特的文字,又被那个姓许的直呼“巫骨”,再加上七叔这一问,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七叔脸上露出赞许神色,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我找你来想说的正是这个。这本书正好记载了一些关于水书和道术方面的事情,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里面关于‘巫骨’的说法。”   说着,他翻开书,直接停在了某一页上:“就像书里所说,所谓‘巫骨’是一种巫家常用的法器,取自先代大巫之身,再用这些骨头配合某种巫术做成法器,听起来似乎有些野蛮,但是却契合了巫家的本意所在,所谓敬天法祖就是这个意思,相传每代大巫本身都拥有很大法力,这巫骨大概跟佛家舍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根据这上面的文字和图样,你那枚从庙头山挖出来的骨阵,很可能就是一块巫骨。”   他手指点的那部分,是几段图文并茂的介绍,里面的确有类似骨阵的物事,魏阳不由皱了皱眉:“可是这玩意如果真是跟巫家有关系的东西,怎么别人都看不出它里面蕴含的力量。”   像痴智大师那样的高僧,摸到骨阵也没有任何反应,然而骨阵对付狐妖或是鸣童时的动静,根本不像是简单的东西啊,怎么放在其他人手里,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呢?   七叔呵呵一笑:“你问到重点了,来,接着往下看看……”   说着,他把另一双白手套塞了过来,直接把那本书摆在了魏阳面前。   99石出   能被七叔这么郑而重之对待的,不是孤本也是珍本,魏阳不敢怠慢,立刻带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凑到桌前看了起来。这是本很有年头的古书了,纸页发脆,里面全部都是蝇头小楷的繁体字,不少书页还配有图画或者寥寥几笔符文,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书籍,反而有点像日记或是书稿之类的东西,开篇就草草讲述了巫术跟道法、降术乃至蛊术的关系。   在这位作者笔下,巫术可谓是所有法术之祖,从远古时期开始,几乎所有与人相关的神秘学说都是从巫术繁衍开来的,只是后来有了河图洛书、易经八卦这些实用性和应用性非常强的东西,巫术才从少数人手里流传出来,形成了其他宗门派别。然而这种逸散并非是因为巫术不够好,恰恰相反,只是因为很多人无法掌握真正的巫术之力。   所谓巫术,跟道术有一种本质的区别,它虽然可以通过学习来掌握,也有着各种阵法、符法或是口诀,但是真正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巫者,却有个先决条件,就是拥有“血统”。真正的巫家力量只能在巫家的血裔中流传,也只有觉醒了巫家的血脉,才能操控那些由先祖流传下来的法器,也因此,巫家的传承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封闭系统,有血脉的未必适合学习巫法,热衷巫法的又未必能有足够纯正的血脉,加之各朝各代的战乱,巫家的直系也渐渐凋零,最后落得个人去楼空的局面。   而这本书的作者,应该也是位对巫法十分有研究,却没什么巫家血统的人,也不知他从哪儿学会了水书,还把殄文应用在了普通道法之中,甚至参透了一些巫骨的使用窍门,虽然威力减少了大半,但是足以脱离巫血的控制,其意义不逊于发明了一种新的道法,可以说是一个天资绝佳的奇人了。只是那人的话里最终还是带出了些怨气,说他虽能使用巫骨,却没法发挥最大的效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尤为可惜。   看到这里,魏阳忍不住讶然出声:“这人本事不小啊!”   能把殄文利用在道法上就已经非常厉害了,连巫骨这种需要血统激发的东西都能应用,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七叔略带得意的笑了笑:“那是,我们粗略的考证了一下,这本书大概是茅山派的某位前辈所留,成书估计得在五代前后了,也不知怎么就流到了民间,还能这么完整的保存下来。”   道教除了全真、正一这样的官方划分,在民间还有五大分支,分为“宿土、麻衣、众阁、全真、茅山”,其中茅山派也是名头最响,最广为人知的一派,基本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茅山道士几乎都跟龙虎山天师齐名了。不过和龙虎山这种有祖庭的家族式传承不同,茅山派的分支更为复杂,下面不知有多少打着茅山名号的小宗小派,故而它的道法流传也相当芜杂,有些东西说不好就在流传中佚失了,比如这本书里所说的殄文用法和巫骨的事情,至少张修齐这样的龙虎山正宗都没听说过。能够弄到这样的珍本手稿,也算是七叔这个朋友的本事了。   然而这本书终究只是个粗率的草稿,不论是水书还是术法都是一带而过,关于巫骨的特殊用法更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太详细的说明。放下书本,魏阳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衣领中拉出了一串东西,摆在了七叔面前:“七叔,实不相瞒,这次我回家又找到了一枚骨阵,估计是跟原先那枚成套的东西……”   这下可惊得七叔坐不住了,一把把骨阵抢在了手里,只见两枚骨阵大小相仿,粗细却相当不同,连花纹都隐隐有些区别,七叔直接抓起桌上的放大镜一通细看,边看还边喃喃自语:“这么巧?第二枚了啊!这玩意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跟你这么有缘。”   何止是有缘,他还能用骨阵打散妖邪呢,魏阳嘴角扯了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是在老家发现的,估计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你祖上有巫家血统?”七叔诧异的抬起头。   魏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转开了话题:“七叔,我记得您老之前说过,这骨阵应该是成套的,似乎也有人想找这东西?”   “嗯,没错!”七叔也想起来这事了,“老姚曾经跟我说过几次,貌似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一直有人在高价收购水书相关的器物,特别是这种巫骨。老姚本来还以为这是个考古爱好者,谁料那人根本没有交流的意思,连他们这种爱好者聚会都不参加,只是在私底下收购,也不知拿到了多少东西。后来老姚偶然得了这本书,才想到那人是不是也看中了所谓的巫骨。”   这也正是魏阳想到的,当年在王村那截骨阵失踪的太彻底了,由于失去了天魂,齐哥并没有留下多少幼年的记忆,但是他遭遇的事情肯定也跟骨阵有些牵连,才会在第一次见到庙头山骨阵时产生巨大的反应,那么试想一下,如果当年齐哥他们手里的骨阵被人夺走了,并且参透了巫骨的用途,是不是会去收集更多的巫骨为己所用呢?那可是打败了齐哥父亲的厉害人物,还跟追踪曾先生的人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难想象他的道法心术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他立刻说道:“七叔,那姚先生见过那个收购水书的人吗?毕竟都是文物圈里的,还对同样的东西有兴趣,应该多少也有些了解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好了。”七叔答得十分干脆,他跟老姚的关系确实不错,否则也不可能借到这种收藏品拿来给魏阳参观。而且事关水书和巫骨,想来对方也很有兴趣才对。   并没有犹豫,七叔直接拨通了电话,然而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对面也没人接听,他皱了皱眉:“奇怪,大早上就不在家,难不成是去买菜了?”   想了想,他对魏阳说道:“要不阿阳你先回去吧,等我跟老姚联系上了,再跟你打个招呼,你这新淘来的骨阵估计他也很有兴趣呢,如果可以,能拿去让他看看吗?”   如果是当初,魏阳肯定答应的干脆利落,但是现在他可不敢让这两枚骨阵离身了,笑了笑,他答道:“看看当然没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能让我亲自登门拜访一下就更好了,还有不少问题想要请教姚老呢。”   “你这小子。”七叔哪里不懂魏阳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也行啊,他家就在省会住,到时候咱们一起走一遭就好。”   有了七叔的首肯,魏阳心头不由一松,这些玩古董的老家伙们可不是谁都乐意见的,如果能跟姚老聊聊,恐怕更有好处。不过他也没忘了提醒一句:“七叔,骨阵这事情里面有太多蹊跷,如果可能的话,我手头这两枚这件事还是不要外传了,以免惹上麻烦。”   敌暗我明,谁知道打巫骨主意的都是哪些人,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为好。   “放心好了,这个我明白。”七叔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一口答应下来。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魏阳也不敢再打搅七叔,跟对方道了个别,就带着小天师往屋外走去。可能是为了避嫌,刚才黑皮就没在屋里待着,而是守在外间,一看魏阳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阿阳,说的怎么样啊?七叔这些日子来回跑了好几趟,净为这事操心呢。”   魏阳一笑:“还要谢谢你们了,这次真的帮助很大,下来估计还要再去姚老那边转一圈。”   黑皮不由啧了一声:“你们这些人,认住了死理就是这德行。也好,让老爷子解了心事,也不至于整天惦记着了。”   这话魏阳倒是没有反驳,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明哥,我前段时间淘到了一副古怪的画,装裱上似乎有些玄机,里面很可能还夹了另一幅画,不知道你有没有相熟的装裱师父,技术过硬那种,帮我把画拆解一下?”   这话顿时引来了黑皮的兴趣:“画中画?这么稀罕的事情也能让你碰上!装裱师傅当然有,不过遇上这种情况,一般都要画主亲自到场的,你要有兴趣,我回头帮你联系一下?”   “那就拜托明哥你了。”魏阳笑着答道,之前在叶老那边得来的画也够让他挂心的了,能够安全拆开自然更好。   跟黑皮又闲扯了几句,魏阳不再废话,驱车回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今天了解到的这些事情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震动,再联想姜家的所见所闻,以及梦中那个收服狐妖的场景,不难猜测自己身上可能真的是具有某种巫家血脉,而这种血脉巧之又巧的作用到了三枚骨阵上。   不论是杀灭狐妖,还是莫名其妙干掉鸣童,甚至当年王村发生的事情,也都跟他自身的血脉有关,这巫家的血脉到底是个诅咒还是种恩赐,现在连他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利用这个特殊体质,恐怕才是他今后要考虑的事情。   正想着,身边副驾上坐着的小天师突然伸出了手,在他膝盖上拍了拍,带着某种安慰的味道。魏阳混乱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笑着空出一只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齐哥,你担心我吗?没事,这些我还能扛得住,至少要帮你找回天魂再说……”   是啊,不论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如果能帮上齐哥的忙,再怎么让人崩溃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他准备往新区大道上走,谁知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魏阳接起了电话,里面立刻传来了黑皮焦急的声音:“阿阳,你们是不是帮人除过妖?快回来,七叔联系上姚叔的家人了,他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大问题……”   吱的一声,魏阳踩在了刹车上,汽车急停在马路中央,也不管交通规则和背后的喇叭声,他一打方向盘,径直朝来路开去。   100失魂症   回程比来时快了足有一倍,再次把车停在聚宝斋门前时,守在门口的黑皮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拉开车门冲魏阳喊道:“阿阳,快,七叔在院里等着呢!”   知道情况紧急,魏阳也不耽搁,带着小天师快步朝院内走去,七叔这时也不在工作间待着了,正背着手焦躁的在小院里转来转去,看到两人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开门见山问道:“阿阳,你们接过除祟的单子吧?对这种事情有把握吗?”   魏阳没有大包大揽,简略说道:“七叔,单子我们的确办过几件,但是十足的把握可不敢说,还要您先说说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话顿时让七叔心里一缓,会尖功夫的从不会夸下海口,这才是有一说一的态度,他也不再迟疑,直接说了起来:“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姚,刚刚我跟他儿子联系上了,说昨天半夜老姚在家突然就犯病了,好像痴呆了一样,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吃饭也不会说话,大半夜坐在床头不动弹,把家人吓了个半死,直接就送到了医院,但是查了几小时,心脑血管全部正常,家族也找不出精神病史,只能诊断成“分离性木僵”,算是一种癔症。小姚知道我人脉广,才打电话来问问,看这是不是撞了邪。”   所谓“分离性木僵”,用科学点的解释就是指病人陷入了一种较深的意识障碍,只能保持长时间的固定姿态,根本没有言语和随意动作,对光线,声音和疼痛刺激也没有相对的反应,但是身体其他机能都保持正常,虽然同属为癔症,但是“分离性木僵”一直最难判断成因,至今科学上也尚未有合理的解释。   但是科学无法解释,迷信却能,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把这种木僵状态叫做“失魂症”,很大几率就是撞邪导致的。估计老姚也是文物圈浸染太久了,家学渊深,他儿子才会第一个想到这种情况。   魏阳还没说话,杵在一边的张修齐就开口说道:“失魂症。”   “没错。我也觉得可能是失魂症,才会让阿明把你们叫回来。”七叔的话没说的太明白,但是魏阳却听出了大概,七叔是知道齐哥丢魂这件事情的,既然龙虎山能让这种失了魂的人保持正常行动,那么对于失魂症应该也有什么独到的解决手段才对,因此七叔才会第一时间把他们找回来。   然而魏阳比七叔想的更远,这次犯病的姚老可是他寻找那个隐藏敌人的关键,如果换个其他人,他可能还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对齐哥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但是碰上现在这情况,怎么能放手推掉。更重要的是,刚刚得了一本茅山派的草稿手记,姚老就撞了邪,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没有犹豫,魏阳立刻做出了决断:“七叔,姚老是在省会住吧?要不咱们直接赶过去看看情况。”   没料到魏阳答应的如此干脆,七叔也不含糊,立刻点了点头:“行,咱们一起去,走高速的话不到2小时就能到。”   有了这么个雷厉风行的长辈,其他也就不用废话了,只花了一个多小时,三人就来到了省会的中心医院,老姚家人专门给安排了个单间病房,方便老人休息,也在等待进一步检查。   看到七叔来了,老姚的儿子姚舒平立刻迎了上来:“七叔,您可来了,这次的事情可真是……亏得您来帮我们一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恐怕也是被吓到了,七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舒平,我这不带人来了嘛,先让先生看看情况。”   闻言姚舒平立刻向七叔身后望去,想要找先生在哪儿,谁知后面跟的只有两个年轻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其中那个冷着脸的小伙子就走到了病床边,伸手往老姚脸上摸去。   “唉!你干什么呢!”姚舒平立刻就被点着了,这人是怎么回事?一来就往他爹脸上摸,不知道老人还病着吗?   七叔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小姚,沉声说道:“舒平,这位就是咱们请来的先生,你别慌,先让他看看具体情况。”   在七叔说话的时候,张修齐已经伸出了食指,在姚老额头上画了个图案,他指尖上沾着些礞石粉,淡淡的灰粉一碰到老人额头,那僵直不动的身体立刻就是一颤,随即身上一歪,哐叽一下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下可把姚舒平惊出了一声冷汗,一把甩开七叔的手臂冲了上去:“你怎么……爸?”   怒骂还没出口就变了腔调,只见老人双目微闭,呼吸平缓,似乎陷入了睡眠,刚刚可还不是这样的,从昨天开始他爸就一直坐在床上不挪不动,就跟个木头人似得,任医生怎么摆置都没想出办法,怎么这小子手指头一点就能让人睡过去呢?   嘴唇抖动了两下,姚舒平求助一样的望了回去,然而七叔还没动弹,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年轻人却走了过来,冲他笑了笑:“姚先生是吧?我师兄懂点这方面的东西,他会帮姚老好好看看的,不过有些事情我想先请教下,在姚老得病之前,你们家出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这话问得姚舒平一愣,但是对方的表情极为专业,就跟主治医师问诊一样,只是犹豫了一下,他就老实答道:“也没什么大事情……啊,就是前几天家里进了小偷,惹得我爹发了好大脾气,不过这事我姐夫已经给处理了啊。”   原来在三天前,姚老住的房子遭了贼,小偷也不知想找的是什么,拿了钱不说,还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那边可是铁道总局的老家属院,虽然房子很有些年头了,又离火车站很近,但是安全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小偷小摸什么的根本就不敢上门,所以这事情也引来了很大震动,不但总局发了话,他姐夫也是下了死力气追查的,虽然只是个乘警,他姐夫好歹也属于公安系统,很快就把火车站周边的贼窝理了一遍,找出了那个小偷,但是这人脑子似乎有点毛病,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把偷走的钱和贵重物品找了回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是跟现在的撞邪又有什么关系呢?姚舒平没想明白,魏阳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反常即为妖,从不在小区里冒头的小偷和突然出现的失魂症之间肯定是有联系的,重要的不是小偷偷走了什么,而是他想偷些什么。   “我明白了。”魏阳淡淡说道:“那能不能请你带我们去姚老住的地方查看一下呢?病房里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还是要到事发地看看现场才好。”   这场面已经出乎了姚舒平的预料,他求助似得看向了七叔,对方冲他点了点头:“尽管带他们去,老姚这边我守着就行。”   有了七叔这句话,姚舒平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姐夫打了个电话,就开车带着两人往老房子赶去。   坐在汽车后座,魏阳凑到了小天师身边,低声问道:“齐哥,姚老失魂这事,的确是法术造成的吗?”   失魂症的成因可以是偶然也可以是人为,但是大半夜在床上睡着睡着突然就丢了魂,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果然不出所料,张修齐点了点头。   “那姚老的魂魄呢?还没被人打散吧?”在来之前,魏阳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关于失魂症的原理,魂魄这种东西但凡离体,就会依附在什么死物或者活物之上,以避开天阳对生魂的影响,但是寄魂的物件要是没有灵性的话,很容易就会造成魂魄逸散,最后魂飞魄散宿主也就一命呜呼了。被用法术抽离的魂魄则不同,如果不是当场就被打散了,那么十有八九会被施法者拘走,而这次他们遇上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拘魂的邪门法术。   “没散。”张修齐答的干脆,刚才他在医院里用的是礞石封魂,就是利用礞石的隔阳效果,让已经缺失的魂魄不再跟外界接触,达到安定神魂的效果,如果魂魄已经散了的话,这种手法是万万起不到作用的。   然而想了想,小天师又补充了句:“也没被拘走。”   被人拘走的魂魄九成都会受到伤害,失魂者不会陷入普通的木僵,而会直接昏迷不醒,哪里能像姚老表现出的那么正常。   “什么?”这可有些出乎魏阳的意料了,明明是人为造成,怎么会没把魂魄拘走呢?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齐哥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与其现在诧异,不如等会到了姚家再看看具体情况。又低声跟对方耳语了一会儿,车就开到了地方。   早年由于城市建设,省会火车站附近也建过一批不错的房子,而且理所当然都被铁路局包圆了,十来年过去后,当年的小高层早就没了往日气派,周遭乱七八糟的高层建筑也多了起来,但是铁道局的小区内还是保持着相对的整洁安静,没多少道上混的会不开眼冲着铁路上这群老爷们开刀。   老姚家住在小区西边的6号楼上,算是背街的房子,小区绿化也不错,还有高大的围墙隔离,就安全度而言还是很有保障的。房子里只住了老两口,现在都有病在身,房间就空了下来,把两人让进了屋,姚舒平有些拘谨的说道:“这就是老房子了,平时就我爸他们在这儿住,我和姐姐都已经搬出去了,新区还有套房子,但是老人嫌麻烦,不想往那边搬。”   房间里的确很有生活气息,魏阳打眼一看,先是问道:“当初哪间屋子被翻的最厉害呢?”   “书房。”姚舒平挠了挠头,“其实我姐夫也说了,这事有点怪,偷东西一般都是着重卧室或者客厅,谁知那毛贼居然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魏阳轻轻唔了一声,转而问道:“姚老不是喜欢收藏一些古董吗?是不是有人听说了这个,专门针对书房下手的?”   “这我们也考虑过,但是藏品并没有丢什么啊,反倒是客厅里放着的手提包和卧室里放着的金首饰少了些。”姚舒平照实答道。“啊,对了,收藏的东西还有些怕潮,放在新家那边了,我爸还清醒幸好没被小偷祸祸了呢。”   魏阳心中顿时有了数,这怕是想找什么东西,结果没找到,才拿走了钱和首饰作为掩护吧,也不知那个小偷是怎么被人控制的。大致问了下情况,魏阳轻声对站在身边的张修齐说道:“齐哥,屋里有什么异状吗?”   张修齐环顾了一下房间,抬脚直接向卧室走去,由于昨天夜里刚来过救护车,卧室里一片狼藉,简直都让人没法踏脚,还有种老年人独有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他却看都不看这些,直接来到了床头柜前,移开了上面的台灯,往桌面上看去,只见上面像是被刀刻了三条斜纹,轻轻一摸,缝隙里还有些粉末。   他放下台灯,又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抬脚向阳台走去。推开阳台窗户,后面的背街就出现在眼前,那是条小巷子,根本什么没什么建筑物,巷子里的路面似乎也年久失修了,有些坑凹不平,然而这么朴实无华的一条小巷,张修齐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手掌一撑窗台竟然想这么跳下去,魏阳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齐哥,出什么事了?这可是四楼!”   知道张修齐身手不弱,但是也不可能放任他从这么高的楼层跳下去,张修齐手臂动了动,似乎想要甩开他的手掌,但是终究没有这么做,反而一把拉起了魏阳,朝楼下跑去。   这下可把姚舒平吓坏了,在后面追着问道:“小魏,你们这是怎么了!”   魏阳哪里还顾得着他,身边那人跑得简直如同一阵风,带着种发自内心的焦躁,能让小天师焦躁的东西绝对不多,魏阳的心沉了下来,二话不说跟着对方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又直接冲出了小区后门,一直飞奔到小巷巷口,张修齐才停下了脚步。   眉头皱的死紧,他看向巷口的墙壁,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图案,让普通人看绝对会以为那是副涂鸦,但是他却知道,这是来自三僚村的引龙符,也是那人最擅长的阵符之一。   无意识的松开了魏阳的手掌,张修齐走到了墙壁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阵符,喃喃开口。   “舅舅。”   101守株待兔   紧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魏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张修齐脱口而出的话语。舅舅?难道是曾先生吗?看着小天师难得有些失措的背影,魏阳不由也紧张了起来,他可没想到曾先生会搅入姚老的案子,难不成姚老的魂魄没被拘走是因为这个缘故,那现在曾先生人呢?   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前去,张修齐就已经转身向巷子正中走去,在那条小路中间是一段坑凹不平的路面,估计是常年失修造成的破损,放在别人眼里也没什么稀奇的,然而张修齐却快步走到那几个小坑旁,仔细查看了一下,抽出随侯剑在其中一个坑内轻轻一插,带出的剑尖竟然不是黄色的沙土,而是一层浅浅污红。   “有人在这里埋了东西?”魏阳也跟了过去,看到剑上的附着物顿时皱起了眉头。   张修齐点了点头,又抬头看看姚老家住的方向,以及巷口引龙符的方位,开口答道:“昨夜斗法,阳煞冲阵。”   “巷口那个符是曾先生画的?他破了这边的阵法?”魏阳立刻明白了过来,接口问道。   张修齐面色却冰冷异常:“不是破阵,两败俱伤。”   在道法之中,煞也是分阴阳的。阴气过剩便会生出阴煞,鬼魅森冷,最易侵人神智。而阳气如果过猛,则会生出阳煞,酷烈难当,势不可挡。一般而言这两者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同一地点的,但是如果由法术操作,引阴阳二煞相撞,不论什么阵法符法都会立刻失效,变成一团混沌之气。而当阳煞与阴煞冲撞时,两边的施法者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是没人会主动用这样的毁阵手法的。   听小天师的解释,魏阳脸上也有点变色:“曾先生受伤了?你现在能找到他吗?”   张修齐摇了摇头,可能是为了躲避那人的追击,舅舅还用上了几个迷踪阵,现在根本探不到踪迹。   看到小天师的表情,魏阳自然也猜到这事恐怕不是好办的,想了想他转而问道:“那姚老的魂魄呢?”   “还在家中。”张修齐答的干脆。没有被人拘走的魂魄,自然会就近滞留。   “如果害人那家伙想要姚老的魂魄,是不是要再回来一趟才行?在白天或者很远的地方能招到魂儿吗?”魏阳直接问出了关键所在。   既然摆出这么大阵仗,又是上门偷盗,又是勾魂摄魄,对方肯定是不会轻易罢休,被曾先生搅了一局,难保不再想点其他法子。如果能在别的地方招魂也就罢了,如果不能,肯定要回来的吧?   “白天不能。”张修齐这时似乎也听明白了魏阳想说什么,“魂归故里,若无外因,不会远离房间。”   这也是招魂术的基础,哪怕是乡下喊魂的,都要晚上站在家门口喊,用清水和灶台灰为引,就是要避开能够灼烤阴魂的天阳。而一个人失了魂魄,只要离家不远,魂儿都是会自动回返的,所以一般在家附近丢魂,回家就能找到,在医院那种人气芜杂的地方,反而不适合招魂。   听张修齐说完,魏阳立刻就下了定论:“那正好,咱们今天就在姚家守着吧,如果敌人来了自然最好,敌人不来,怎么也要把姚老的魂魄给召回来,让老头恢复神智,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张修齐抬头看了看巷口,似乎也有些犹豫,但是魏阳已经蹲下身,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掌:“齐哥,如今线索不够,去找也是竹篮打水,等会我就去给孙厅长打电话,让他帮忙找找曾先生,咱们先专心解决掉这个麻烦……”   那个在小巷里布阵的家伙不但要害姚老一家,还跟曾先生对上了,显然是个危险分子,而这附近也没有更明显的施法痕迹,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不如守株待兔。如果能抓住那人,说不好也能探听到一些关于曾先生的线索。魏阳没有放开张修齐的手臂,牢牢抓着对方,害怕对方一不小心就跑到自己抓不到的地方去。   似乎被魏阳这种坚决感染了,张修齐缓慢的站了起来,反握回去。感受着对方手心的温度,魏阳轻轻松了口气,拉着小天师一起往家属院走去。   &&&   曾静轩坐在肯德基的角落里,安静的用勺子刮着餐盘里的米饭,这里是火车站附近人气最旺的地方,五层的购物中心满是人潮,还有不少赶火车的旅客会在这边吃饭歇脚,几乎每分钟都看到客人在进进出出。有了这么夸张的人流量,想要施法或是占卜,基本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在逃亡这半个月里,他很多次都是用类似的手法给自己争取一些休息时间,当然也包括现在。然而曾静轩手上的动作突然一滞,抓着勺子的手紧了片刻,又松弛下来,端起旁边的咖啡杯啜了一口,混着咖啡吞下了口中的鲜血。   昨天晚上,他又行了次险。当来到那个小区外时,对方的阵法已然发动,是个秽血冲煞阵。这是种典型的降阵,要提前在布阵处南离方位埋下怀崽儿的畜生(一般是母猫或母狗),并且在被害者家中勾上惊煞阵,利用阴气对冲原理,对目标进行攻击,这种阵法极为伤天合,只要中招就是个非死即残的命。当时阴煞已经彻底散发出来,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了。   但是曾静轩还是选择了阻上一阻,那时虽然是深夜,火车站仍旧是个人气旺盛的地方,三僚村的引龙符就是一种只能引阳煞的独特阵法,一般多用于阳气极盛的山中,也是火车站地理位置特殊,才能让他半夜使出引龙符来。不过阴煞阳煞对撞的力量还是让他受了些暗伤,要不是提前布阵遮盖了自己的气息,又想办法弄了几个迷踪阵,恐怕这次就逃不掉了。   然而这样行险曾静轩却并不怎么后悔,只因简简单单对上手,他就发觉这个降术师可能跟追他的那些人有些牵连。要知道真正的降术并非东南亚那些降头术或者蛊术这类低级东西,而是一种由道法衍生而来的邪术,他们使用的也是道门的符箓或者阵法,但是干的事情却天理不容。因此降术师大多都会早早折寿或是留不下子嗣,真正厉害的降术也很难保存下来,才让东南亚那些玩意大行其道。   但是追他的那群家伙却不一样,他们用的阵法和符法比一般草头降术师要厉害很多,施法时也不会立刻折寿,似乎有什么抵命的手段,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这样的人碰上一个两个还能理解,但是有三五个之多,就绝对谈不上正常了。因此只是跟那人对了一招,曾静轩就下定了决心,要先把这人钉死再说,否则就算他能逃脱追踪,怕也要暴露形迹,那危险性可就大了。   更别说,昨晚被他一阻,那人并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兴许今晚还会行动,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要去拼一拼的。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曾静轩轻轻嘘出口气,靠坐在了椅背上,就像陷入沉眠一样,微微眯起眼睛,闭目养起神来。   几个小时后,当月亮再次高高挂在天顶之时,一条黑影出现在了马路上,然而这次他并没有拐上背街的巷子里,而是沿着大街径直走到了铁路小区门口。这个时间,小区的大门早就关了,只留下个小门供上夜班的住户通行,看大门的保安也算是老员工了,出入的几位夜班人士他都认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当看到这个陌生人时,他愣了一下,竟然亲自过去拉开了铁门,放人走了进去,又迷迷瞪瞪的回到了门岗室,过了两三分钟后,保安打了个激灵,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又靠在了椅背上,不过这次他没能再尽职的看门,而是眼皮沉沉,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昏睡。   那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小区,踏着月色来到了6号楼楼下,然而他并没有上楼的意思,而是直接绕到了楼后,缩在小花园里画起阵符来。不一会儿,一阵迷蒙青烟从阵中飘出,所有6号楼上的住户都觉得一阵困乏,已经入睡的立刻睡得更香,那些还在玩电脑刷手机的,眼皮也不由自主打起架来,不一会儿就趴在了桌上或倒在了床上,以极快的速度陷入了沉眠。   然而其他人全都睡着了,402的客厅里,却有一个人站起身来。   “有人来了,是睡降。”张修齐站了起来,轻声对身边人说道。他们没有布下防御阵法,这种程度的降术,一个铜钱阵就能抵消干净。如果布阵的话,阵术反弹,反而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不对。这是对方的试探,他们选择了悄无声息的躲开。然而光躲过还不行,既然已经避开了先手,就轮到他们出其不意了。   在说话的同时,一张黄符从张修齐手中抛出,直直落在了正对楼后的窗台上,一道磷火凭空出现,嗤的一声烧光了符纸,随着这动静,有一股气流如同离弦的利箭飞射而下,向着楼下那个身影射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黑影身边如同摔碎了一个小小灯泡,掀起层涟漪,换来他低低的一声闷哼,然而哼声还未停,他嘴角便露出了笑容。   背巷之中,红光一闪,另一道邪气冲天而起,直冲刚才施法的那个房间。张修齐刷的一下抽出了随侯剑,蹬蹬两步冲在了窗前,把剑狠狠插入了窗户正前方的地板里,只听嗡的一声爆鸣,窗上的玻璃,桌上的茶杯全都震颤起来,几道裂纹出现在玻璃表面。   张修齐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魏阳也惊讶的站起身来:“他们有两个人!”   102三对二   没错,来的是两个人!小巷附近没有路灯,之前从房间内看过去,只能瞥见一团模糊阴影,然而当冲天煞气涌起时,阴影里的男人也显现在两人面前。刹那之间,张修齐就明白过来,楼下施展的睡降其实仅是掩护,后巷那个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毕竟姚老只是个平头百姓,谁能想到对方居然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是这时已经容不得迟疑了,张修齐手中的五张符纸同时拍出,飞到了窗户正前方,然而天破声依旧没有响起,几张符纸哆哆嗦嗦悬在半空,火光没能燃起,纸面反而出现了裂痕,似乎要被那邪阵一口吞没。   这已经不是当初的秽血冲煞了,而是更加可怕的东西,敌人的目标也不再是收取姚老的魂魄,而是要置两人于死地。这可是深夜,正是降阵威力最大的时刻,如果抗不住攻击,别说是他们两个,就是6号楼上的其他住户恐怕都要深受影响,这种时刻,小天师哪里肯退!   牙关已经抵在了舌尖,张修齐正想咬破舌尖,以血为媒增加符法威力,谁知那煞气突然一滞,竟然有了崩碎之兆,说时迟那时快,五张符同时暴起,燃出璀璨火光,笼罩在房间外的邪气被当空逼了回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客厅里的玻璃全部炸碎,如同煤气罐爆炸一样,别说屋里了,就连楼下的汽车都被炸惊了阵,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   然而张修齐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低声叫道:“舅舅!”   搅扰那冲天煞阵的,是另一道阵法,刚刚就在两边斗法之际,有人用泄煞符削弱了血煞威力,打破僵持,才让自己这边一击得手,那手法绝对是三僚村最擅长的,不是曾静轩又是何人!   曾先生竟然也到了?魏阳心头一松,旋即又是一紧,这种情况下插入战局,怕是连曾先生也讨不到好去吧?没有任何迟疑,他冲小天师喊道:“齐哥,这边有我在,你快去帮曾先生一把!”   张修齐只是犹豫了一瞬,就飞也似的冲出了大门,向楼下奔去。客厅的窗户碎了个彻底,夜风呼啸着灌入房间,还有楼下震耳欲聋的汽车报警声,站在房间里,魏阳轻轻咽了口唾沫,伸手握住了颈上的骨阵。这东西虽然厉害,但是他至今也没搞明白使用原理,面对敌人肯定是有危险存在的,不过比起自己,显然是曾先生那边更为关紧。心中默念当初从姜家学来的那两句口诀,魏阳牢牢守在窗户前,没有挪开半步。   &&&   曾静轩现在的状况的确称不上好。他是悄悄埋伏在了附近,甚至做好了准备,想趁那人施法时再横差一杠。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还跟小区里的人斗上了法。   天下的法术何止万千,然而即便隔着几百米距离,曾静轩也能轻松认出跟那伙降术师斗上的是什么法术。那是龙虎山阵符,他见过无数次的龙虎山真篆。会这样符法,又有着一股逼人的锐气,还能是谁?曾静轩毫不犹豫,立刻在地上摆开了阵法。   三僚村最擅长的就是风水之道,而风水又是道术的基础之一,不论是七关的辨认还是对地气的掌控,都没人能比三僚村嫡传的曾静轩熟悉。然而斗法不比平常,他不可能直接插入正在黏着的战斗之中,那样道法反噬,三人怕是都要受伤,只能通过阵法间接影响身边已经成型的煞阵,然而这就像猛然抽开水坝闸门一样,倾泻而下的煞气也会如同洪水一样裹挟自己,这一下的伤害,可就不是昨天那个阴阳煞气对撞可以比拟的了。   可是明知如此,曾先生也没有任何迟疑,飞快推算出了七关方位,寥寥几笔就在云垦关、上阳关、太游关插上鸡喉,画出了引煞符,再以火车站自身的混沌之气为引,一口气冲乱了对方的降阵。   没有料到身边还埋伏了一个人,那降术师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控制阵法,一声巨大的天破声就凭空响起,邪阵被破,反噬袭身,他干瘦的身形向后歪倒,就像遭遇了重锤。而另一边,曾静轩已经站不起来了。   阴煞冲体是怎么一个滋味,他现在终于尝到了,体内的魂魄就像跌入了沸水,挣扎不休想要脱体,然而身周却像坠入冰窟,冷得他牙关都咯咯作响。双眼早就模糊,看不清面前的景象,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沿着墙壁慢慢委顿余地。   在不满红雾的视界中,不远处那个干瘦的降术师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看来精神似乎比自己要强那么一些,曾静轩苦笑了一声,可是此时此刻,他也就能守住残存的那点神智,让自己不至于一下陷入昏迷,想要对付敌人,无论如何都已经不行了。   不知道小齐能不能撑住……他的睫毛颤了一颤,眼帘变得越来越重,连面前的路面都快要看不清楚,就在这时,几枚铜钱带着咻咻风声破空而至,插在了眼前的路面上,一条身影冲了过来,有着一往无前的锋锐,也有让人心惊的怒意,那人牢牢挡在了他身前,白链劈下!   有人喊出了声音,可是曾静轩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他只是茫然的看着面前那道身影,眨了眨眼睛。那身影看起来太过眼熟,可也有一丝陌生,就像透过了某种遥远的迷雾,然而那个名字终究只是在舌尖上一闪,曾静轩的嘴唇抖了抖,像是露出了些微笑,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楼下的汽车报警声还在此起彼伏,吵得人无法安眠。然而6号楼却始终漆黑一片,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醒来,静悄悄宛如一座坟墓。   这就是睡降的效果,跟其他所有降术一样,只要术法没被破除,中降者就不可能自行清醒,虽然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法术,但是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只可惜这个睡降笼罩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而铁道家属院又是个足有七八栋小楼的中型家属区,靠近6号楼的其他楼栋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灯,还有些人想要探出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怎么胆大,楼下的降术师也该寻找后路准备撤离了,然而魏阳却没有放松哪怕半点心神,他知道齐哥已经去后巷援救曾先生了,那么楼下这个降术师怕是没人盯着,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还真是有点对不起今天的阵仗了。   因此他非但没有半点松懈,反而手上一洒,把几串铜钱撒落在地。那些钱阵都是之前张修齐亲手编成的,虽然没有小天师亲自施法来的厉害,但是也足以拦下几次攻击了。   就这么僵持了大约30秒,突然有一阵阴风透过破损的窗户,直直刮了进来,那风来的十分诡异,不太像普通的空气流动,反而有点像粘腻冰凉的触手,极其缓慢的越过窗台,地上的钱阵居然都没有反应,魏阳不知道真正的降术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这阵风绝对有古怪!   没有迟疑,他举起了手里的骨阵,几乎是一瞬间,那阵风就像活了似得猛然窜起,向着魏阳扑来。这一刻,魏阳的心都快悬在嗓子眼了,然而他手里的骨阵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扑来的不是阴风,只是某些不值得关注的东西而已,努力催动他所知的所有咒法,可是怎么可能还来得及,那阵风已经狂卷而至,贴在了魏阳面前,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穿透他的血肉,掩住他的口鼻,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那风却停了下来,非但没有进攻,反而轻轻柔柔的贴在了魏阳身上,那股阴冷粘腻的触感也突然消失,就像被什么洗过一样,重新化归真正的清风,咻的一声就消失不见。   魏阳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这玩意就这点用处?然而他不敢置信,楼下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更加不敢置信,他虽然还未出师,但是这已经是他能使出的最大威力的降术了,怎么没有发挥半点作用,反而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用力过猛震得自己肺腑都生痛生痛。   然而此刻可不是深究细节的时候,小巷之中再次传来了天破声,没有刚刚那么响亮,但是却更加让人胆颤心惊,他只犹豫了几秒,不再去管楼上的敌人和未曾抓到手的魂魄,飞快朝大门口跑去,汽车的尖叫声还没有停歇,越来越多人开始打开窗户向外看来,他半步都不敢停留,如同一只阴影里的耗子,飞快的窜出了小区。   几分钟后,魏阳终于觉出了不对,楼下那人竟然跑了?怎么可能,就是吹了那么一阵阴风,那家伙就消失不见了?不过只是疑惑了片刻,他就收回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巷,在那里,血煞和阴气再次消散不见,有条身影已经倒在了地上,四肢扭曲抽搐,似乎在垂死挣扎,而站在那人身旁的张修齐却依旧站在原地,举目想这边看来。   心中一宽,魏阳舒了一口气,看来齐哥那边是解决掉坏人了,平静了一下心绪,他也不再犹豫,直接掏出手机,开始准备善后工作。   103回魂   当天夜里,铁路局和公安局一起出动了人马,花了整整一夜才把事情压了下来,据说案子最后被渲染成了盗窃团伙作案,门卫是中了对方的迷药,玻璃碎裂和爆炸声是作案工具出了故障,还有后巷里躺着的那个中年人,也成了心肌梗塞导致的意外死亡,至于6号楼整栋楼昏睡的原因,到最后也没能给出个合理解释,只能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警察还在那边处理善后,魏阳等人就已经进了医院。曾先生的伤势并不算轻,不但胳膊骨折的旧伤一直没好,又因为法术反噬伤了肺腑,直接送去治疗了,张修齐这次罕见的没有跟在魏阳身边,而是寸步不离守在舅舅病床前,于是姚老这边的招魂任务就落在了魏阳身上。   “这次幸好没有出大问题,魂魄的事情我们已经解决了,麻烦你们准备个干净碗,再拿瓶矿泉水就好。”面对神情忐忑的姚家人,魏阳笑的十分平和,带着种让人安心的自信。   如果是之前,怕是还有人心存怀疑,但是这次案件姚家大姐夫可是也有介入的,深知里面的玄虚,因此对于这位魏大师的话也是深信不疑,不一会就准备妥当了瓷碗和清水,又按照魏阳的指示拉上了病房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看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魏阳也不迟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石放在了姚老手心里,随后又抽出一张黄符,用火柴点燃,扔在了放在一旁的空碗里,等符纸烧成灰后倒入矿泉水搅匀,让姚家人喂老人喝下。   其实那张符纸是从齐哥那里要来的安神符,用处不是很大,顶多能加速魂魄归体,真正管用的还是姚老握在手心的死玉,之前小天师在姚家招了次魂,让生魂附着在了死玉上,只要把玉放在姚老身边或是含在嘴里,再念个返魂咒,生魂自然能重新归入老人体内。   不过这样显然不够“专业”,因此魏阳还是选择了符水唤魂的手段,不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影视作品里演的,符水这玩意都是足够高大上的存在,面对这样的“传统做法”,姚家人非但没有半点异议,神情反而更透出了些敬畏。   小半碗水灌了进去,不到一分钟,姚老喉腔中就发出一阵嗬嗬响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可能是没料到身边居然有这么多人,他愣了一下,才虚弱的问道:“这是怎么……”   “爸!”老头迷迷糊糊,他身边的一圈人却都又哭又笑叫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跟老爷子汇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魏阳也不插嘴,只等那些人发泄完了情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才轻咳了一声,插嘴说道:“姚老刚刚回魂,还需要适当静养才行,各位也不用着急,让老人慢慢恢复吧。还有,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请各位先回避一下,关于这次的事情,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姚老一下,很快就好。”   老爷子刚刚苏醒就要往外赶人,哪怕医生这么说,都还有人不情不愿呢,但是魏大师的话却顶用的很,没二话,姚家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乖乖让出了病房,等所有人都走干净了,看着面前还有些茫然的老者,魏阳笑了笑,开口问道:“姚老,您现在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虽然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魏阳,但是已经听儿子介绍了对方的来历,老姚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一下这位由老朋友请来的“大师”,有些犹豫的说道:“没,就是胸口闷,堵得慌。”   “那是魂不附体的副作用,等木僵症状彻底褪去后好了。”魏阳随口安慰了一句,话锋就是一转,“其实我想问的事情也非常简单,这次您的失魂症是人为原因造成的,这种掠取生魂的法术其实非常罕见,您之前得罪过这方面的人吗?”   老姚诧异的长大了嘴,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也退休好多年了,哪能得罪这种人?这事真不是搞错了?”   魏阳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如果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您的藏品遭人觊觎了呢?我之前在七叔那边见到了您收藏的那本书,书上道法的价值可是远远超出了其作为文物的价值,还有那些水书的资料,我想您老也很清楚,这些跟巫术、玄学脱不开关系吧?”   听到这话,老姚才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柳七说的那个阿阳吧?找到了骨阵的那个?你不说这事我都快忘了呢,之前的确有人找过我,想要从我手里买些东西,特别是那本五代时的笔记,价钱开的很高,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这书我才得了几天,还没研究透彻呢,哪里肯卖,就把人打发了。”   然后就出了这样的事情。魏阳心底一沉,看来那些人的确是对书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出现的如此之巧,可是就他看来,那本书只是个草稿而已啊,怎么可能引来这种级别的降术师?   想了想,魏阳又问出了关键:“姚老,你再好好想想看,你在收那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收到什么其他东西,比如同样跟水书相关的器物,或者是同一个作者写的其他东西……”   “这……”老姚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不说,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那本书其实我也仔细看过,总觉得封皮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被人拆过,那种年份的古书,很少有人在封皮或是内页上做手脚的,会不会是这个……”   “这话您跟别人说过吗?”魏阳立刻追问道。   “哪能啊,我还没研究透彻呢,怎么可能跟别的老伙计提起,万一说错了多丢人啊。就连我把书交给柳七时也没透出风声,还想看看他能不能瞧出不对呢。”老姚答得利落,显然是真没跟任何人提过。   这事放在文物圈子里是件小事,但是对于某些人而言,怕就是顶天的大事了,魏阳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事情怕就出在这上面……姚老,关于我拿到的巫骨,以及你收的草稿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很少,也就三五个圈内人知道吧,我还奇怪到底是谁透出了消息……”渐渐的,老姚也咂摸出不对了,赶紧问了句,“难不成我遇到的事情跟这书有关?”   “可能性很大。”魏阳如实答道,虽然不知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是这架势,怕是不得手不罢休了。   老姚的脸色都白了:“怎么会这样,那就是本书啊!”想了想,他赶紧说道,“这次柳七是不是跟你一起来了?能找他来一下吗,我想问问他情况……”   知道这二老怕是有话要说,魏阳点了点头,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门外一群人还守在那儿呢,姚舒平一看到魏大师出来了,立刻迎了上来:“魏先生,你看这事算是彻底解决了吗?”   魏阳笑了笑,没有直接答复,而是说道:“先找到逃走那人吧,姚老想找七叔问点事情,还要麻烦你联系一下。”   七叔昨天就赶回家了,说是要回去拿东西,怕是也猜到了跟那本书有关系,姚舒平听到这话立刻点了点头:“七叔下午应该就回来了,等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那我爸现在的情况呢?会不会再出其他乱子了……”   毕竟是丢过魂的,老人年龄又这么大了,没个后续“医嘱”,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魏阳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问,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张单子:“照着上面的药抓两副,七天内如果没有变化,魂魄就彻底稳固了。我们也会在医院多待两天,帮姚老看看情况。”   这下可让一众人把心放回了肚里,千恩万谢还想报答,都被魏阳笑着婉拒了,又跟姚家人敷衍了两句,他才转身向楼上的vip病房走去。曾先生被安排在了vip病房,如今刚刚做完了一系列检查,还在卧床休息呢,也该去探望一下了。   然而站在病房门前,魏阳却有些手足失措起来,刚才那股子专业劲儿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只剩下了挥之不去的心虚感。怎么说也是他把小天师拐上歪道的,“舅舅不让”对于张修齐到底有多大影响力,魏阳可是心知肚明。而对于曾先生,自己这种行为怎么也称不上地道,跟别家诱拐未成年的罪名怕都不相上下了,基本都是被抓现行就会被家长打死的份,想想曾先生对于小天师的重视程度,他还真不是一般的胆怵。   站在门口酝酿了半天,魏阳终究还是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随着屋门打开,两道视线一起朝他射来,魏阳直接无视了小天师的目光,有些拘谨的冲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打了个招呼:“曾先生,您醒了,情况好些了吗?”   曾静轩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还不错,醒了有一会儿了。这段时间把小齐托付给你,实在是麻烦你了。”   那人的笑容十分温和,但是气色绝对称不上好看,比起魏阳第一次见到他时,似乎瘦了一大截,两鬓冒出些星星点点的斑白,胡子也很久没有剃了,几乎盖住了下颌,嘴唇白的没有丝毫血色,让那张面孔显得苍老而憔悴,还有一只手臂高高吊起,打上了石膏,据说是骨折没有处理好,重新进行了固定。当初那仙风道骨的气质已经消散了大半,曾静轩的眼神虽然依旧莹润,但是多少丧失了一些生气,不难想象,那人在这一个多月里,究竟遭受了什么。   因此听到曾先生的道谢,魏阳难得有些嗫嚅,不知该怎么作答,张修齐却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魏阳身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掌,把他往床边拉去。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离开魏阳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为了看着舅舅,说不好早就出门去找人了。   这一下可惊得魏阳冒出了层冷汗,但是他可不会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赶紧顺着对方走到了床边,曾静轩微微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只是冲魏阳笑道:“怎么样,那边处理的如何了?”   他问的是姚老的魂魄,魏阳赶紧答道:“姚老已经醒过来了,魂魄恢复的应该也不错,您看,这是那块用过的死玉……”   说着,魏阳不动神色的抽出了被小天师握着的手,从口袋里摸出死玉,递给了曾先生。曾静轩接过玉石看了一眼:“的确回的很干净,辛苦你了。”   “咳,哪里的话,这次也多亏了曾先生出面,要不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魏阳赶紧答道,又补充了句,“我已经问过姚老了,那俩降术师像是冲着一本古书来的,大概是五代时某位茅山派前辈的手稿,听起来还跟水书……啊,我是说殄文,有些关系……”   “茅山派?还是为了殄文?”曾静轩眉头一皱,突然看向魏阳颈间,神色立刻就变了,“你脖子带的是什么,拿来我看!”   104前因后果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魏阳不敢迟疑,立刻就摘下了脖子上的皮绳,把东西递给了对方。曾静轩也不客气,接过骨节就仔细端详了起来,似乎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魏阳心头不由有些紧张起来,难不成曾先生知道这些骨阵?亦或者听说过巫骨之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曾静轩放下了手里的皮绳,轻轻叹了口气:“这巫骨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事先有些心理准备了,魏阳立刻说道:“一枚是从墓园里挖出来的,另一枚是我奶奶家祖传的东西,奶奶祖上一直是跳大神的,还用鬼阴木供了个狐仙,这东西就是在祖传的神龛里发现的。”   曾静轩可没料到这个,诧异的挑了挑眉:“这是你家传的?等等,你原先带着的符玉去哪儿了?”   如果不说,魏阳都快把符玉的事情忘在脑后了,现在被这么一追问,他反而有些忐忑起来,低声答道:“之前我跟齐哥碰上了一个尸傀,符玉被那家伙弄坏了……”   “你说什么?尸傀?”这一下可比刚才还要震惊,微微撑起身体,曾静轩皱紧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听!”   对于这种真正的行家,魏阳哪还敢隐瞒,详详细细把最近经历过的事情,尤其是那天对付尸傀的经过说一遍,还包括小天师曾经神魂不稳,以及回家碰到的事情,一直说了将近大半个钟头,竟然连一句假话都没,只隐瞒了些过于“隐私”的问题,这对魏阳这种谎话张口就来的小神棍而言,也难得的狠了。   曾静轩却越听越诧异,不由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外甥,他可是从小看着张修齐长大的,当然清楚对方的能力底线在哪里,之前把人放在魏阳这边,就是希望能让他避开危险,好好养伤,谁知碰到的麻烦反而比往常还要多些。不过在经历了这些意外状况后,小齐的神魂非但没有损毁,反而有点意识恢复的征兆,可就连他都搞不清状况了。   不过这话没必要跟别人提起,等魏阳好不容易把该说的东西都说完之后,曾静轩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这么多事情……那你现在应该也知道这巫骨的作用了吧?”   在提到老家时,魏阳也没怎么隐瞒,直接把狐狸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既然都能用骨阵干掉狐仙了,想来也该清楚这东西的不凡之处。魏阳乖乖答道:“这玩意似乎能对付阴煞之物,但是我至今也没搞清楚它的运作原理,只是大概知道它跟巫家的血脉有些关系。”   曾静轩点了点头:“不错,巫骨最初确实是从巫家而来,看你的血脉,估计也跟巫家有些关系,但是这东西很早以前就不只是巫家能用了。”   “有人研究出了使用巫骨的道法。”早就知道了手稿存在,魏阳的语气也十分笃定。   “茅山第三十二任首座大弟子孙云鹤,他跟巫家某位传人结了缘,最后弄出了一套这样的法门,不过巫骨本就是巫家不传之秘,那位巫家传人因他遭祸,这人最后也走火入魔,叛出了茅山。”   曾静轩答的很淡然,但是魏阳却不由睁大了眼睛:“您是说,之前姚老得到的那本书,很可能是孙云鹤的手笔?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叛教了?”   这可是魏阳完全没料到的,毕竟那本手稿看起来十分正常,写书之人非但没有任何狂态,反而有点认死理的钻研心态,笔下还不乏自嘲的口吻,根本就不像是个坏人啊。   “入道入魔,不过是个痴字。”曾静轩似乎不太想继续孙云鹤的话题,直接转过了话锋,“我之前也有查过一些关于巫骨的东西,更见过有人使用巫骨,但是像你这种配套的骨阵,却从未见过。”   这玩意还真的叫骨阵吗?魏阳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说,这东西的确是一套的,您知道它的用途吗?”   “只是传说。”可能是坐得有些久了,曾静轩稍稍放松了肩膀,让自己的肩膀靠在撑起的病床上,“相传巫家的巫骨也是有等级区分的,最低级者都是单骨,个头较大,上面书写的殄文较为简单,用于普通巫术法事。更进一阶的则是对骨,上面的殄文对影而生,可贯通阴阳,据说威力已经不逊于道门的看家阵法。真正珍贵的,则是三枚以上的骨阵,一般组成骨阵的骨材统一,上面的殄文更是精雕细琢,宛如花饰,只能由血统最精纯的大巫之骨锻造,很多甚至都是大巫生前拿自己的骨头亲手制成的,就像这组骨阵。”   曾静轩端起了两截指骨,淡淡说道:“看形状,很有可能是某代大巫抽取了自己的一根指骨,再用三或四节骨节雕刻成骨阵,用巫法加持。这样的骨阵,比其他巫骨都要厉害百倍,而且骨阵可以合并使用,单独也有自己的功效,可对妖、可对人、也可对阴煞鬼魅。不过骨阵太过罕见,流传下来的巫家血脉更是稀少,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们的确切用法了。”   曾静轩的语速很慢,但是说话的条理十分清晰,魏阳听得心跳都有些加速了,他哪能想到这小小的骨节还有如此用途。咽了口唾液,魏阳终于开口问道:“那这次跑来对付姚老的人,究竟是听说了骨阵的事情,还是对那本手稿抱有别样心思呢?”   “也许都有。”曾静轩冷冷一笑,“其实这次也是偶然,对上姚先生的人,可能就是我在追查的那批人,这世界上没有巫家血统又会用巫骨的,终究还是少数,也只有他们会对孙云鹤的手稿志在必得。”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故事,但是魏阳敏锐的发觉曾先生应该不会说给他听了,犹豫了片刻,魏阳才说道:“之前我跟齐哥在老家县城里也遇到过一个降术师,是个擅长用鬼仙的,似乎还在追查您的行踪。我和齐哥花了不小的功夫才干掉了那家伙……”   曾静轩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唇边露出淡淡笑容:“我说那些个小鬼怎么不见了,鬼仙伤天害理,除掉最好。”   所谓鬼仙,正是樟柳仙、鸣童这样的统称,全部都是用孩童制作法器的邪门功法,不过这些法门对于追踪、探听消息十分精善,故而还是有人敢冒死一试的。曾先生这话说得颇有嘉勉的意思,魏阳也不由松了口气,想了想,有些犹豫的问道:“那曾先生,你看下来要怎么办呢?我已经托人去抓昨天逃掉的降术师了,但是只要手稿还在姚老手里,总归是个麻烦。”   “不错。”曾静轩冷冷一笑,“等回头还要先请姚先生把那本书借给我们看一看,看看那群人究竟想要书中的什么。还有姚先生身边的人也要再排查一遍,总要知道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等到摸清了底细,再看如何利用这本书吧。”   这个答案也正是魏阳想要的,他现在最怕的其实不是被人追杀或者陷入什么巫骨漩涡之中,而是怕曾先生直接带着小天师离开。只要能在这边逗留,需要跟姚家沟通,那么就不可能摆脱他这个跟屁虫,这也是魏阳执意要亲自去救姚老的原因。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偷眼看了看曾静轩还略显苍白的面孔,赶紧说道:“那我先去联系一下警方,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降术师的下落,还有七叔估计也快到了,等他拿回了手稿,我一定尽快把书借来给您看看。曾先生,您就好好在这里静养,其他都交给我们好了。”   说完,他看了眼站在病床边的张修齐。有舅舅也有阳阳,小天师已经没什么焦虑样了,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两人。多少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魏阳安抚式的冲他笑了笑,也不敢说什么废话,转身就朝病房外走去。   虽然有个刻意的笑容,看着魏阳远去的背影,张修齐仍旧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跟着往外走了两步。见状,曾静轩轻咳了一声,叫住了他:“小齐,帮我把床摇下来。”   这一声呼唤顿时让张修齐顿足停下,转身走回了床边,稳稳的开始操纵摇杆,让床铺恢复平直。这种vip病房,其实每个床都是可以用遥控器操作的,哪里用得到手动,可是曾静轩并没有说明这个,反而艰难的伸出了手,摸了摸张修齐散乱的额发:“小齐,那孩子身上带着的符玉已经碎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这一问如果是魏阳在的话,怕是已经背上冒冷汗了,但是张修齐并没有这样的顾虑,连想都没想,他开口答道:“那是阳阳。”   “阳阳?”曾静轩眉头一紧,什么时候这两人的称呼变得如此亲密了?不过旋即,紧皱的眉头又松开了,他轻笑了一声,“是当年记下的吗?”   时间太短,曾静轩的精神也实在不济,没能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但是从魏阳说出的部分,不难看出那小子确实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如果当年两人就见过面,那么让小齐留下些记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那之后,小齐就失了天魂……   微微闭了下眼,曾静轩放下了手臂,冲外甥笑了笑:“记起来也好,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带来如此多奇遇,也许我这次真的没算错,他是你命中的一个变数,而且看起来,还是个挺值得期待的变数……”   曾先生的目光转向了床头,那里放着之前魏阳的递来骨阵,既然已经清楚了这东西的重要性,还敢把骨阵放在他这边,看来那个小神棍的确是在刻意示好,也表明了对他们二人的信赖,有这么个助力,也能让小齐交上朋友,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之后……   曾静轩的目光暗沉了下来,透出一股冷意,之后嘛,就要看看那群人还能使出什么招式了。   &&&   “师父。”宽敞的书案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毕恭毕敬的说道,“晋省那边似乎出了些岔子,许师弟、严师弟都意外身亡,刚刚小柳打来了电话,说是跟其他人对上了。”   “其他人?”端坐在书桌前的人眉峰一挑,停下了手中的笔,“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吗?”   老者的神情顿时显出几分紧张:“这个,小柳他还年轻,看不出名堂,不过能打败师弟们的人,肯定功夫也不会差。许师弟还带了张拘魂符呢,都没能留下对方性命。”   “哦,那看来脱不开那几家了。”那人笑了笑,手腕一垂,笔锋再次落在了纸面上,“孙前辈的手稿是个稀罕物,但是对咱们来说,也未必至关重要,你再派个可靠人去看一看吧,能拿回来自然最好,实在不行,也别让对方得了去。”   老者沉思片刻,开口请示道:“要不就让孙师弟去看看情况吧。”   那人的笔锋又停了一下,饶有兴趣的瞥了老者一眼:“念恩吗?也好。不过去之前把这个给他吧。”   说着,他从腕上摘下了样东西,递在了老者手里。就像被火烧了一样,老者立刻毕恭毕敬接过了那物件,轻轻吸了口气,才小声开口:“师父,这东西,是不是太……”   “不过是个骨阵罢了,让他小心些用,平平安安回来就好。”那人随意挥了挥手,“对了,你也好好准备一下,等到月晦咱们就要启程往山里赶了,别耽误了行程。”   “我明白!”老者赶紧答道,又看了看那人的神态,像是没有其他吩咐了,他才小心的退出了书房,走到门外。   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东西,老者唇边浮起了抹苦笑,看来自己使这个绊子有些弄巧成拙了,孙师弟还是更讨师父他老人家欢心啊。不过这骨阵终归还只是让他用一用,没说要把东西赐给他,自己怎么也还有一争之力,就看这次进山的结果了。   冷哼一声,老者也不再停留,捧着那节只有指骨粗细的骨阵,快步向门外走去。   105安排   说是下午到,结果七叔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除了那本古书之外,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老江也住院了?!”经过一整天卧床休息,姚老的精神恢复的不错,已经能下床了,除了腿脚还有些不利索,已经看不出任何失魂症状了。   “没错,据说也是入室抢劫,非但把家里毁的一塌糊涂,还把人伤了,不过我听他媳妇的意思,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七叔的面色十分难看,显然是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站在一旁的魏阳皱了皱眉,接口问道:“这位老江难不成也知道手稿的事情?”   姚老和七叔同时点了点头,可能是知道老朋友心里难受,七叔率先答道:“水书圈里,其实老江的收藏比老姚还多些,而且他一直有在市场上走动,算是个交易型藏家。”   交易型藏家也就是已卖养藏,依靠眼力捡漏再通过渠道销售,如果手腕灵活功夫过硬的话,甚至能够用收藏来发家致富,这种人的门路向来很广,各种消息也更为灵通,很多时候都担任圈里的“线人”。这个老江也是这样的类型,跟姚老关系极好,也是最早知道他从乡下收了本古书回来的人之一。   “这人平时口风严吗?还有骨阵的事情,他了解什么吗?”魏阳不得不问,现在骨阵反而比那本手稿来得重要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怕是连七叔都要牵连进去。   “没,我跟老江关系不是很熟,而且这次找的都是真正研究这个的,他不知道骨阵的事情。”七叔一口否认,继而又叹了口气,“说实话老江的嘴还是很严的,线人嘛,总要两边都沟通好了再交易,否则文物圈里仗势欺人的事情太多,谁还敢跟他合作。这次他受伤的事也蹊跷的很,家里还被祸害了一遍,说不好就是那群人干的。”   有钱也不是万能的,但是能使用这样的邪门法术,怕是会让那些人比一般恶霸富豪更加肆无忌惮。   魏阳轻叹了口气:“看来他们还真是不到手不罢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姚老您最近估计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下手没那么方便,而且我们也会在这边待段时间,彼此总有个照应。”   这话姚老是不敢不听了,紧张的点了点头,又扭头冲七叔问道:“柳七,这本书,你又仔细看过了吗?”   之前书封的事情没有透露,算是老朋友之间的惊喜,但是现在可没工夫玩这手了,他直接把手稿存疑的地方透露了出来。七叔也点了点头:“的确像是被人动过的,而且是个真正的行家。”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书本,放在两人面前,直接翻到了书本的封底,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撸那脆弱的书页,让魏阳看清上面的裂口。   “这是种暗切手法,旨在书页之中藏入纤薄的物件,估计是这书的主人留下的什么东西,后来又被某人取了出去,所以才会把书稿本身弃如敝屣,不过取走东西的也是个高手,就书本本身看来,完全没有破绽,也猜不出这书里原本藏的是什么。”   七叔的语气不无遗憾,毕竟对他们这些文物痴而言,这种藏宝的事情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提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是这个手法,就很值得研究揣摩,不过现在里面的东西没了,这书本身也就失去了大半意义。   姚老也叹了口气:“果真你跟我想得一样,可惜没有亲眼见到这书里的东西啊。”   魏阳却苦笑一声:“二位也别可惜了,只是个书就能引来这么大的麻烦,万一真取出什么藏宝图,岂不是要让人发狂了。现如今还是赶紧想想看,怎么找出那些敌人,或者让他们放弃这本书才好。”   有了魏阳这句话,姚老立刻把那点遗憾抛诸脑后,赶紧说道:“这书要不还是你们拿去吧,反正我手里也有了影印版,光研究已经足够用了,放在家里就是招祸,只是那群人不知道书到了你们手里……”   他说话时有些忐忑,毕竟如果放出转手的消息,就等于把魏阳他们往火坑里推,这不是在害救命恩人吗?但是魏阳却轻松的笑了笑:“您肯放手自然是最好,至于消息嘛,我们也会想些办法引开那些人的,不过最近还请您安心在医院多养两天,等到我们准备妥当了,再来动手解决这个问题的。”   这事不是魏阳能够做主的,但是他多少也能看出,曾先生的确想解决这个麻烦,与其让敌人在背后放暗箭,还真不如用饵把他们引出洞来的干脆。那天逃掉的降术师到现在还没消息呢,放着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和两位达成了一致,又小心叮嘱了老人几句,魏阳才带着书回到了楼上的vip病房,曾先生也起床有段时间了,虽然内伤还未恢复,但是他的脸色显然比中午好了很多,连带小天师的表情也轻松多了,看到魏阳,那人的目光简直都亮了几分,就跟看到了饲主似得,如果有尾巴的话,怕是已经轻轻摇了起来,魏阳心里有些暖,但是表情丝毫不动声色,只是乖乖把那本书交给了曾先生。   “没想到孙云鹤还真的有手稿传世……”看着那本古书,曾静轩面上也有些感慨,这人真的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叛教,绝对能够成为茅山下一任掌教,甚至可能在历史上大放光彩,但是阴差阳错,最后含恨而终。   “那您有听说过,这位孙道长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吗?”魏阳把两位老专家的意见如实转述给了曾静轩。   对方却露出了些苦涩笑容:“关于孙云鹤的事情,其实道门里传的不多,毕竟他身份特殊,不为茅山所容,但是在降术等歪门邪道上,他却一直很有名气,可以说降术里面最具杀伤性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这人研究出来的。不过最有名气的,还是‘返魂术’的传说。据说这人入魔之后,曾想让一个人起死复生,所以他的很多阵法都跟拘魂有关,不过这种法术经过了异化之后,又成了一种可以夺人性命,维持自己寿数的法子。据说孙云鹤本人就活了170多岁,一生用尽降术,却没有折寿丧命,险险逃出了天罚。”   听到这话,魏阳突然一个激灵:“曾先生,我想起了一件事,当初那个在县里碰上的降术师,临死前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师父是什么‘万宗真身’,还能长生,这个会不会跟孙道长的返魂术有关?”   “那人已经炼成‘万宗真身’了?”曾静轩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万宗真身这个词一般不是用在人身上的,而是形容那些成了气候的畜生或者鬼魅,据说有了真身,也就有了跟神仙齐平的本事,拥有常人不能想象的寿数或者能力。但是会把这称呼用在自己身上的人,他还真没见过,也想不出对方是用什么法子达成的。   过了片刻,曾静轩最终还是轻轻一叹:“不管那人是不是真正的万宗真身,他肯定都对孙云鹤的传闻知之甚深,这书里藏的也很可能跟返魂术的最终成果有些关系,然而不论里面究竟有什么,都不能让他得手。”   让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拥有长生不死的力量?这种事情想想就让人胆寒。魏阳用力点了点头:“当然!那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书呢?”   曾静轩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小天师,唇边露出了点苦笑:“怕是还要涉险……”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看着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峰,魏阳心头也有些恻然,毕竟已曾先生对齐哥的重视程度,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有点迫不得已的意思在里面了。轻咳了一声,魏阳低声说道:“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现在那伙人还在暗处,但是如果亮出了诱饵,他们就不得不转暗为明,我们的胜算未必那么小。曾先生,您也不要太过忧虑了,不如先好好养伤,度过这个缓冲期。”   话里的意思,打气的成分可能更多一点,曾静轩怎么会听不出,他微微一笑,转过了话题:“对了,魏先生,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些事情恐怕跟小齐的遭遇很有关系,能否说给我听听呢?”   之前虽然坦白了很多,但是魏阳真的没说当年在王村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永远是个血淋淋的伤疤,没谁会轻易去碰触这种疤痕。然而面对这个提问,魏阳却坦言答道:“当年有人在村子里布阵施法,不小心被我激活了一枚骨阵,逆转了法术,那力量……害了我父母……正巧齐哥跟他父亲一起路过,才救了我……”   魏阳说话的语速有些迟缓,但是声音却相当的平稳,就像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站在他身边的张修齐突然皱了皱眉,伸手拉住了魏阳的手掌,用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手背,这动作几乎算的上暧昧了,然而魏阳无法把那只手甩开。   也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对,曾静轩轻声冲魏阳说道:“我很抱歉,只是当初的事情,恐怕也跟我姐夫他们的遭遇有关。你说那场异变是骨阵引发的,那枚骨阵呢?”   “被张先生拿走了。”魏阳答的很肯定。   曾静轩看了看皮绳上挂着的另两枚骨阵,心下微微一疼,这东西单独看来,其实不太能认出是枚巫骨,也许他姐夫致死也没发现自己拿到了什么。而当他找到姐夫的尸体时,在他身上并没有找到骨阵。   短短二十年间,巫骨的风头再次掀起,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牵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看来自己寻找的方向一直没错,唯一遗憾的,就只有自己的法力。自嘲的挑起嘴角,曾静轩伸手一递,把骨阵还了回来:“既然你有巫家血统,这东西就不该离身,好好带着它吧,说不定,我们能找出使用骨阵的方法。”   魏阳没有犹豫,直接接过了皮绳,重新戴在颈上。   看着对方的神情,曾静轩轻轻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也不枉自己把小齐托付给他。抬头看了看表,曾静轩冲魏阳一笑:“估计那些人不会来的很快,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等明天再到医院,咱们继续商量对策。”   魏阳立刻摇了摇头:“曾先生,您现在受了伤,行动不便,总要有人照顾才行,齐哥他晚上还要入定,不如让我呆在这边,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可出乎了曾静轩的意料,小齐每晚固魂的事情,知道的人还不到一手之数,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还粘在一起的手上,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又看了眼张修齐的表情,最终才淡淡说道:“也好。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曾先生不用客气。”魏阳那是个什么观察力,刚刚的难过劲儿散去后,立刻就觉出自己跟齐哥暧昧的似乎有些过火了,但是放这么两人在医院躺着,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安心的,硬撑起妥帖的笑容,他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背,“齐哥,你在这边等着,我找护士安排床位。”   说完,他冲曾静轩笑了笑,快步走出去安排住宿事宜了。张修齐像是知道魏阳还会回来,这次倒是没有跟上,只是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而在另一边,曾静轩也默默打量着自家外甥,心中涌起了一些不是滋味的滋味。   当晚,两人住宿终究还是都安排在了那间vip病房里。由于本来就是高级单人间,是有陪床铺位的,小天师就乖乖睡在了那边的单人床上。而魏阳则霸占了一旁的沙发,做出一副尽职尽责的陪护姿态。一个是重伤,一个是养魂,舅甥两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但是魏阳却难得的有些睡不着觉,看看这边,又瞅瞅那边,心中不无矛盾。   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能跟曾先生坦白从宽,那毕竟是齐哥最在乎的舅舅,他当然也想堂堂正正站在曾先生面前。可是没有了天魂这件事横亘在两人之间,他甚至都不能保证,当齐哥找回天魂之后还会不会在乎自己,又怎么能取得曾先生的信任和首肯呢?   耳边回荡了两人安静平缓的呼吸声,魏阳最终长叹了一声,蜷缩进了沙发里。   106患得患失   之后两天,魏阳一直没闲着,忙前忙后开始布局。撒网出去的警察并没有传回消息,那个降术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可是省公安厅都开始关注的案子,能藏到这种程度,简直都让人心生恐惧了。不过这种情况也证明了对方还没有放弃,只要鱼儿没跑,饵料总是会派上用场的。   到了第三天头上,姚老出院了。虽然依旧惴惴不安,但是他还是搬回了铁路小区的院子里,非但重新住了回去,还把家里的收藏大致整理了一下,把其中一部分珍贵的水书资料捐献给了省博物馆。   这事可大可小,但是消息总是传出了,毕竟姚老也是个圈里的名人,这动作让很多人感到不解,也有人愤愤不平觉得他是在沽名钓誉,不过这举动还是很轻易的表现出了他的态度,他已经知道了危险的来源,也不想再在悬崖边晃悠了。   有了这个明显至极的作态,那本古书的去处也就清晰了起来,出院之后,姚老还专程回医院探望了几次病人,至于探望的是谁,也就只有关心这事的人心里多少都会明白。   经过一番运作,姚老彻底把自己摘了出去,曾静轩却依旧卧床,没有要离开医院的意思,这一方面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目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医院这种公共场合,对方就算真想下手,手法怕也很受局限,与其直接抽竿去跟大鱼撕扯,不如再松松线,让那条鱼放松警惕,也给自己多一些修养的时间。不过在松线的同时,他也没有放过魏阳,开始对这小神棍进行一些基础且系统的教育。   “那次在姚老家没受伤,也是因为我身上的巫家血脉?不是那些骨阵起作用了吗?”当听到曾先生的讲解时,魏阳不由诧异的反问了一句。   “不是。听你描述,铜钱阵对那股阴风毫无反应,就证明那风并不是单纯的阴煞之气,反而更可能是某种巫术的变体。这也是巫家血脉的强大之处,这些低端的巫术根本无法伤害拥有巫骨的血裔。”曾先生的回答非常坦然,注视着魏阳的目光里也有些兴味。   魏阳轻轻啧了一声:“这还真是老天给的本钱……”   可不是嘛,这两天曾先生好好给他补了一番课,魏阳才明白过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多罕见,就像他能够看穿阴煞形态的能力,也是很有说头的。在道佛两家都有慧眼之说,就是开天聪,利用人体潜能来观察那些不属于阳间的生物。不过能力可不像那些小说里写的,大多只是能察觉一团黑气或者黑雾,能在白天观察到阴力,就已经是慧眼的最高境界了。   而魏阳的情况不同,他拥有的更像是一种“阴阳眼”,能够直接洞穿阴阳,看到煞气本源。其实普通鬼魂很难修炼出真正的形体,什么红衣女郎之类的故事也就是当鬼故事听听罢了,但是那些极其厉害的阴煞却是有形的,比如那只狐妖的残魂,亦或者是奶奶目前那只归煞的本体,而能看出这些东西,就不仅仅是开个天聪就能做到的,更需要“天赋”的力量。魏阳正巧就有这种天赋,还是最顶级的那种。只不过之前的那些年,他的天赋和血统都被符玉压制,才没能表现出异样来。   如果换成是两个月前,魏阳对自己这个奇葩血统恐怕避之不及,但是如今,他却听的分外认真,还真正有了拜师的念头。曾先生不像张修齐,他不但知道这些基本的理论,更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老师,各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到了他嘴里,很容易就分出了所以然,让人听得头头是道。也不知是不是常年教育小天师锻炼出来的。   想了想,魏阳忍不住又问道:“既然没多少人知道巫术的传承了,我能不能试着学学画符或者摆阵呢?我对模仿真的非常在行,不论是多复杂的阵符都能仿绘下来,当初还成功画过固魂符呢。”   “正是因为你画出了固魂符,才没法学习一般的符法。”曾先生摇了摇头,这几天他也跟魏阳聊了不少次,渐渐知道了之前两人遇到的各种情况,一些还能算的阴差阳错,另一些则连他这个三僚正宗都啧啧称奇。其中就包括画固魂符这档子事。   “给小齐用的固魂符,其实是一种只能自用的阵符,在画符的过程中汲取阵力,稳固画符者的神魂。这也是我们能想出的最可靠的稳固神魂的法门,所以他的固魂符别说是其他人,就连我画都没什么用处,需要的时候只能用其他办法。所以说你画不出固魂符才是正常,画出来,居然还有用,就奇怪的很了。”   魏阳哪能想到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愕然问道:“那您是说,我画成功的不是真正的固魂符?可是那次的确召回了齐哥的神魂啊!”   “能够唤醒魂力的,肯定不是你画出的符箓。我想了很久,倒是有了个猜测,你那次成功时,有没有在符里混上自己的鲜血呢?”   “这个……”魏阳微微皱起眉头,别说,那次他是真受了伤,情绪还过于激动,说不好符纸里真的混入了血,但是光用他的血就能让齐哥恢复正常?这怎么可能!   像是洞悉了魏阳的困惑,曾静轩淡淡一笑:“觉得只是鲜血没什么用处?你身上流淌的可是正经的巫家血脉,不用研习就能催发巫骨的纯正血统,在古代,用你这样的巫家子弟入药入阵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别提用你们的血来画符了。”   这答案可是颠覆性的,魏阳不由睁大了眼睛:“巫血真有这么厉害?”   “否则你以为,巫家血统怎么会消失的如此迅速。道法一脉历经了多少带战乱,弱肉强食,也不过如此。”曾静轩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结语,“所以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先试试用血来激发骨阵的力量,或者尝试画些简单的符箓,看看能否通过指尖精血来点燃符力,等到回头找到了适合你的巫法,再来学习也不迟。”   这可是魏阳完全没有料到的,不过只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赚到了,毕竟这种“血牛”的活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如果他的血真的那么有用,让齐哥用在阵法或者符箓上,会不会也能让力量大增呢。更别提还有骨阵这样的被动触发技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弃从曾先生那里偷师的机会,现在这种情况,能多掌握一点力量,就能多出一些自信,就算帮不上他们太大忙,魏阳也不想拖这两位真大师的后腿,毕竟他还想待在齐哥身边,不想被曾先生直接抛下。   有这么个潜在目标,魏阳这几天过得还是相当充实的,还要紧盯姚老那边的布置结果,基本就跟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没什么偷懒的机会。这样的情况是不错,但是却也有一点让人十分郁闷。张修齐被曾先生牢牢拴在身边,两人共处一室的机会很多,却总不是单独相处,这让同床共枕了快两个月,又刚刚发展了进一步关系的小神棍挫败不已。不过就算有贼心,他也没有胆量在曾先生面前表现出丝毫异状,只能看着齐哥流流口水,期待能够找时间偷偷啃上一口。   然而魏阳还能够忍耐,小天师却不懂得避嫌的含义。   又是一个早晨,准准的六点半,张修齐睁开了双眼。按照以往的习惯,他扭头向身边看去,可是自己躺着的那张床狭窄的要命,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他英挺的眉峰顿时皱了起来,又转到另一边,这次则看到了舅舅还在沉睡的身影,以及在一旁沙发上窝着的那个人。   阳阳为什么不跟我睡了?张修齐不太明白其中的根由,但是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像是很久很久没有画固魂符一样,神魂之中出现了些微的动摇。没怎么犹豫,他起身向墙角处的沙发走去,没几步就站在了魏阳面前。   也不知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的,魏阳一脸纠结的窝在沙发上,长腿都悬在了半空,盖在身上的薄毯早就揉成一团,被他牢牢抱在怀里。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几张黄符散落在上面,看起来是这人熬夜的成果,然而张修齐并没有往那些符箓上看去,而是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魏阳熟睡的面颊,然后俯下了身,吻在了对方唇上。   这是一个没什么特殊含义的晨吻,被人亲住了嘴唇,魏阳轻哼了一声,就无意识的伸出了手,拦在对方颈上,想要加深这个吻,然而刚刚张开了嘴,他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也顾不得刚刚吸入口中的软舌,跟雷劈了一样,往后一靠,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张修齐皱起的眉头锁的更紧了,就跟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似得,闷闷喊道:“阳阳……”   “卧槽……”魏阳一个激灵,伸手盖住了对方的嘴,跟做贼一样偷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曾先生,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裹挟着小天师窜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齐哥,你快把我吓尿了。”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卫生间房门,魏阳才露出一抹苦笑,“现在可不是只有咱俩了,你忘了曾先生吗?”   张修齐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拒绝里缓过神,眉峰还是皱的死紧,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满满的失望和困惑。面对小天师这么副模样,魏阳哪还能忍得住,主动凑了过去,亲在对方唇上。   轻吻立刻变成了深吻,刚才被吓掉的魂儿似乎也归了位,魏阳才觉出自己跟对方相同的思念和饥渴,简直都要化作肌肤焦虑症了,只恨不得能跟那人黏在一起。好不容易分开唇舌,他用额头抵在了张修齐肩头,轻轻叹了口气:“齐哥,你都把那些‘舅舅不让’忘光了吗?”   张修齐紧皱的眉峰已经松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似乎也平缓了许多,他垂下头轻轻蹭了蹭魏阳的耳鬓:“要跟舅舅说……”   “说了曾先生就会答应吗?”魏阳努力压抑着在体内翻涌的欲望,把怀里那人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可不敢肯定,说不好曾先生知道了这个,会直接打断我的腿,然后把你带走呢,齐哥,我真的想过,可是也真的没法下定决心,操,谁让我就是这么个卑鄙的小人呢……”   没听懂魏阳话里的意思,张修齐再次伸出了手,用掌心紧紧箍住了对方的肩胛,好让自己跟他贴的更近一些,这热情的“邀请”显然比其他话语都更动人,魏阳咽了口唾液,轻轻把人压在了洗脸池旁。   “没事,我们可以先不告诉舅舅,只是偷偷的,来那么一下……”他舔了舔嘴唇,再次吻上了对方的薄唇,也把手探入了他的睡衣之下……   没怎么深入,只是浅尝辄止的偷吃了几口,魏阳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认认真真帮小天师打点了一下,抹去那些可能被识破的痕迹,然后打开了水龙头,让对方在里面洗漱,自己则又偷偷溜了回去,悄无声息的摸上了沙发。   把自己伪装成还在睡觉的样子后,魏阳忍不住朝另一张床上看去,曾先生还跟刚才一样,睡的很熟,他的内伤虽然已经好了些,也能下地转转了,但是依旧需要大量时间睡眠,也多亏这个,他才敢偷偷摸摸的胡来一下。只是这次他能侥幸过关,那下次呢?万一真被曾先生发现可怎么是好……   脑中乱糟糟一片,另一边,张修齐已经洗漱完毕,走出了卫生间。看到对方望来的目光,魏阳闪避似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小天师笑了笑:“齐哥,你在这边等着,我去看看早饭什么时候送……”   说完,他也不擦把脸,直接就套上外套走了出去。张修齐有些失望,但是终归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乖乖走到了床前,坐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谁知当他刚刚坐下,还在沉睡的曾静轩突然翻了个身,扭头看了过来。   舅舅醒了?张修齐看着对方沉沉的黑眸,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阳阳弄饭去了。”   “我知道。”曾静轩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我不知道的事情,看起来也不少。”   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这个缺了魂的外甥,他轻轻叹了口气:“小齐,你到底是怎么看这孩子的?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冲张修齐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床边,轻轻把手放在了对方还有些潮湿的额发上。   107诘问   等魏阳买饭回来时,进门先是一愣,只见曾先生已经靠坐在床边,不知醒了多久,小天师则乖乖坐在一旁,开始例行的画符行功。这景象换个其他日子怕是再平常不过,可是今天早上刚刚做了亏心事,饶是小神棍身经百战,也不由冒出了些冷汗。   看到魏阳进门,曾先生淡淡打了个招呼:“阿阳,去买早点了?”   坚持不懈的凑了几天趣,曾静轩早就改了称呼,不在那么一板一眼的叫魏先生了,可是听到这么亲切的呼唤,魏阳心头却有些打鼓,立刻堆起了满面笑容:“去小食堂买的早点,都是些好消化的东西,曾先生您趁热吃吧。”   就算住vip病房,医院送来的饭菜依旧有些够呛,这两天都是魏阳在专门的小食堂点的餐,营养均衡、易于消化,也算是惯例了,这么惯例的事情,本来是不该专门说一句的,话一出口,魏阳暗叫不妙,这不是没话找话吗?可是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他的态度依旧那么自然而然,魏阳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点,赶紧把买来的早餐放在了餐桌上,给曾先生的是熬得浓稠的米粥,给小天师的则是肉粥和包子,还有两个清淡可口的小菜,很是丰盛的摆了一桌,那俩人也像往常一样吃起了早饭。看着两人同样温文尔雅的用餐姿势,魏阳终于扔掉了警惕,也凑过去囫囵混了个肚圆。   吃完饭,他就被派出去拿东西了,之前晓得小天师的符纸快要用光,曾先生直接打了几个电话,把该弄的东西全都准备了一份,快递去了邮局,这种方法笨归笨,但是安全系数较高,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拿到了打包好的东西,魏阳又顺道去了趟警局询问情况,刑警总队的王队长可是魏阳的老熟人了,也见识过老上司家里闹得那次邪,对于这次抓降术师的事情还是相当上心的,连姚老家附近都安排了暗哨,就等着那伙人上钩,不过守了几天也没发现动静,看到魏阳来了,难免有些尴尬。   魏阳像是知道对方的难处,笑了笑:“毕竟小区录像都没留下那人的视频,难抓是肯定的,王队长你们肯这么尽心,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这次来不是问这个,而是想问一下,暴毙的那两个嫌疑人,有查出什么线索吗?”   在县城里死了一个,又在市里死了一个,这两位降术师可给警察们找了不少麻烦,不过由于跟特大人口拐卖案扯上了关系,对他们的调查也算严密,就连随身携带的电话都取调了出来,筛选定位了一些号码。然而调查也就止于这一步了,王队长叹了口气:“小魏,我看这两个来历怕也是不简单,调查进行了一段时间就没法继续了,实在是背后水有些深。”   这点魏阳的确有心理准备,一般而言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士,向来是达官贵人们的座上宾,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他这个神棍不也勾搭上了省厅的要员,更别提那两个心狠手辣,又敢拼命的家伙,怕是人际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否则曾先生这么个三僚村嫡传,也不至于被逼得电话都停机了,东躲西藏了那么久,才回到了省会。   不过如果对方既然有这方面的势力,怕是也早就清楚他们在医院的意图了吧?心中有些不安,魏阳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非常诚恳的冲王队笑了笑:“能查到这一步,也算是收获,这样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王队长看起来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追问了句:“要不我们派些人去医院守着,你们现在这法子,恐怕是有些危险的。”   这种老刑侦,当然知道魏阳他们想干的是什么,然而魏阳却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对上这种有法力的,人再多也是白给,我们手头也做了不少筹备,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只是万一闹出什么乱子,还要请王队帮忙掩饰一下。”   “这个好说!”虽然魏大师给他们惹出了不少麻烦,但是相对而言,功劳也很是不小,那个人口拐卖案的破获就已经让他脸上很有光彩了,帮这么个小忙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虽然有了警方的保障,魏阳心底却没有安心多少,反而变得有些沉甸甸的,看来曾先生对于敌人的情况知之甚深,他们的状况也不算真正的安全,但是这个么局面,曾先生依旧很少跟他交流真正有用的信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临时助手用那么一用。其实这事也不能怪曾先生,毕竟他只是个阴差阳错凑过来的外人,但是那毕竟是齐哥的亲舅舅,这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   看了看手上拎着的符纸法器,魏阳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被那位高深莫测的舅舅大人接受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魏阳也不逗留,直接赶回了医院,把取到的东西交给了曾先生,对方已经可以下床了,直接跟张修齐一起拆了包裹,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除了画符用的黄表纸、朱砂和赤硝之外,还有礞石、鸡喉、赤燧等等配件,品质跟自己以前见到的强上了太多,估计是真正的专业水准。   曾静轩也很满意这批货的质量,查看完毕之后,他对张修齐说道:“小齐,你去楼下把阵法布置起来吧,我估计他们不会等太长时间了。”   张修齐点了点头,拿起东西向屋外走去,魏阳的心不由悬了起来,已经要开始布阵了?难不成对方快要动手了?曾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曾静轩淡淡笑了笑:“他们不会拖太久了,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魏阳微一迟疑,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曾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线索?”   “我追踪他们已经花了好几年功夫了,当然是知道些东西的。”曾静轩答的坦然,但是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这些东西,他不是很想跟魏阳分享。   魏阳沉默的更久了,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那他们厉害吗?我是说,上次在铁路小区那边遇到的就已经很难缠了,万一再派出个更厉害的人物……我们要不要再找些援手呢?我认识一位痴智大师,他的法力就很厉害……”   曾静轩却摆了摆手:“再叫别人,他们反而会消失不见,能诱上钩已经难得,这样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哪怕用自己,用他的亲外甥作饵也在所不惜?这话魏阳说不出口,但是曾先生却能看得出,他轻轻转过了视线,看向窗外:“那人害了我姐夫,也跟小齐丢失的天魂有莫大关系,如果能找出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里面的坚忍不容置疑,魏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曾先生,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管用,但是我的骨阵对那些家伙很有效,怎么也能算是一支奇兵,如果您相信我的话,也许我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这是魏阳的真情实意,他是个油滑的小骗子不错,但是面对这种对齐哥至关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半点保留的意思。听到这话,曾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我知道,但是有一点实在让我拿不定主意,你跟小齐,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呢?”   他嘴角挂着笑容,但是那笑没有进入眼底,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砸了个正着,魏阳额头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曾先生发现了什么?心底乱得够呛,魏阳还是开口想要辩解两句:“齐哥救过我,所以我……”   “他救过你很多次,这事情我知道。”曾静轩打断了魏阳的话语,冷冷答道,“但是即便不是你,他也会去救,他那人根本见不得鬼怪行凶害人,这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小齐不是个正常的人,他失了一枚主魂,能够操控情绪的天魂。”   如果之前还是担惊受怕,那么现在,魏阳彻底知道曾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他没料到自己会暴露的那么快,更没料到曾先生会选择这么一个时机,沙发上像是长出了尖刺,魏阳局促的站起身,张了张嘴,从干涩的喉中逼出了点声音:“曾先生,我很抱歉,但是我对齐哥是真的……我是认真的……”   “对一个只有8岁前记忆的人认真?你应该知道,他连欲望都不具备,白的就像一张白纸。”看着对方恨不得剖心析胆的表情,曾静轩嘲讽的挑起了唇角。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曾先生,我真的没有抱任何玩弄的心思,我也比任何人都要喜欢齐哥,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魏阳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了,他的确占了小天师的便宜,但是他也真的没有做出任何齐哥不愿意去做的事情,面对曾先生的诘问,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怯懦,然而即便如何忐忑,他也依然无法后退,没办法抛下齐哥。   曾静轩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个很会识人的人,任何风水先生,最初学习的都是识人,他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人,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外甥交给这个小神棍,所以现在,他也能看出魏阳的认真,以及不容错辩的焦虑和害怕。他是在乎小齐的……   沉默了片刻,曾静轩终于再次开了口:“如果小齐失了元阳,现在怕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你终究没做到最后,这才是我让你留下来的唯一原因。”   虽然失去天魂,没法主动产生欲望,但是张修齐毕竟是个发育良好的成年男性,只要刻意去挑逗,总有办法让他泄身破了元阳。然而魏阳没这么做,就算可能有过肌肤相亲,他们也没刻意做到最后,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在乎小齐的感受,这一点,也是让曾静轩不至于翻脸的原因。   魏阳眼中一亮,不由踏前了一步:“那我……”   “你不能继续了。”曾静轩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不懂这些,难道你还不懂吗?小齐只是分不清濡沫和情爱的区别,他喜欢你、依赖你,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记得你,你是他失去天魂之前见得最后一个人,也是他救出的第一个人,这对小齐当然很重要,但是这不是爱,也没法变成你期望的东西。”   如果说刚才的话是惊雷,那么现在的,就是彻彻底底的倾盆冷雨,魏阳站住了脚步,这话,他没法反驳,甚至这也是他最为畏惧的东西。曾静轩没有错过这一瞬的迟疑,唇边挑起了一抹残酷的笑容:“而且,总有一天小齐会恢复的,他会重新找回自己的天魂,找回自己的记忆和情绪,那时候对他而言,你又算是什么呢?童年留下的美好记忆?还是趁他脆弱不堪时,趁人之危的混蛋?等到那一天来临,你会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错到让你们连朋友都没法继续做下去。”   这一刀简直戳中了魏阳最脆弱的软肋,他的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嘴唇轻轻颤了颤:“也许……他会记得我,会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   “也许,也许不。”曾静轩的语气似乎有些和缓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你没法确定,这不过是徒劳的去捞那枚水中月罢了。”   美好却也虚幻,总有一天会把人溺死在其中的月影。   魏阳没有答话,只是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之上。他的确害怕过曾先生棒打鸳鸯,甚至把他踢出门去,可是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冷静的说出这些,这些自己怕到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就像往静谧的水池中投下了石块,砸碎了那美丽的幻影。他其实,从未做好准备。   看着对方惨白的面色,曾静轩视线下垂,看向了自己的手指,那里有一枚戒指,金色的素戒,简简单单,圈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他一辈子没有结婚,却带了枚婚戒,那戒指不是他的。   唇边勾起了一抹苦笑,曾静轩压住了心底那声叹息,他不是不理解魏阳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法放任,这样的感情,对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事。然而苦笑只是一闪而过,曾静轩再次抬起了头,淡淡说道:“你们还年轻,总有时间纠结这些东西,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我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身边跟着个只会做这种白日梦的人。”   白日梦三字简直跟补刀没什么两样了,魏阳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但是那不可抑制的颤抖却在慢慢消褪,最终,他还是抬起了头:“曾先生,可能你没法立刻相信我,甚至我这么继续下去,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现在,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你们,帮齐哥……找回天魂。”   那四字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也有着同样深刻的坚定,魏阳轻轻吸了口气:“我会注意自己的行为,但是如果有一天,齐哥真的找回了天魂,我还是要试一试的,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而能决定我们两人关系的,只有齐哥自己。我知道这有些不符合世间的常态,但是,我真的没法就此放弃。”   他的眼神中还有未曾散去的挣扎和痛苦,但是那些颤抖却已经停了下来,亦如他稳定的声音。   曾静轩两眼直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直接拿起了放在柜上的古书递了过去:“这书我仔细看过了,里面有几个殄文阵符,你先拿去试试,看能不能有些作用。”   魏阳愣了那么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站起身用双手接过了那本书:“曾先生,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第108章 来袭      曲沟屯离市郊大概还有三四站距离,算是市里极少没被征迁改造的城中村之一,因为距离火车站较近,租房又便宜,这边人口构成也极为复杂,打工的、传销的、拉客的应有尽有,大杂院里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气味,衣服杂七杂八挂满了院子,每到夜里普通出租户都早早关门落锁,以免惹上是非。   柳存心很少在这种地方打混,平时跟师父出门,五星宾馆、高级别墅才是正常待遇,但是现如今情况不同了,让他不得不龟缩在了这种肮脏凌乱的村子里。躲过房门口堆着的垃圾堆,他脚步匆匆上了二楼,推开了最里面那间的房门。   “孙师叔……”进了屋,柳存心也不敢造次,先规规矩矩的朝屋里坐着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这个称呼,只是淡淡问道:“查出书在哪里了吗?”   “省博物馆里没有找到,估计姓姚的把书交给那几个来帮忙的了,他们这几天一直在中心医院窝着呢,看来也有些准备。”柳存心赶紧答道。   “哼,觉得躲在医院,我们就拿他们没法子了吗?”那男人冷冷一笑,让柳存心打了突。   其实躲在医院的确让人难以下手,这也算是极少数阴阳两气十分纠葛的地方,白天阳气极重,人的求生意志压倒性的战胜了阴气,人流量又大的要命,根本没法施法。而晚上则恰恰相反,病痛让人意志力下降,又多是护士值班,阴气十分浓郁,按理说能让降阵发挥更大威力,但是偏巧医院里危重病人也有不少,就像在铁道小区用的睡降,用在了那边怕就要害某些人直接丧命,这阵法反噬可就非一般的厉害了。故而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医院都不是个很好的施法场所。可是听这话的意思,他是准备硬上了?   没有理会柳存心巨变的脸色,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你去准备一下吧,今晚应该是个云遮月的格局,正好可以会会他们。”   柳存心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敢说什么废话,他师父已经死了,自己又惹了一屁股官司,还被迫要伺候这么位小师叔,实在没什么立场胆敢回嘴了。要知道他这师门可是死了都未必能逃脱,而他还没到想死的时候。轻声应了句,柳存心又乖乖沿原路退了回去,准备往医院打前站去了。   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孙念恩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严师兄收的好徒弟啊,他们师兄弟五人,只有姓严的早早收了徒弟,结果呢?功夫不到家,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留下这么个废物,要劳动他跑这么一遭。   还有罗锦那个老东西……想到自家大师兄,孙念恩脸上的冷意更甚,不用猜,这次肯定又是那老东西从中使坏,眼看就要到寻灵窍的时候了,他竟然会用这法子把自己支出来,万一耽误了时间,师父他老人家是肯定不会等他赶回去的,这次要开的灵窍也非比寻常,如果错过,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重新遇到,一想到这里,就让他心焦火燎,烦躁异常。   深深吸了口气,他低头看向手腕间,一枚白森森的骨节正垂在黑色的绳子上,盯着这枚巫骨,孙念恩眉眼之间露出了一抹得色。就算被支出来了又如何,师父不还是把这随身带着的家伙给了他,自己可是师父亲手从孤儿院里领养的关门弟子,比那些猫猫狗狗要强上不知几倍,就算那老东西吃味又如何,最后能继承衣钵的,怕还是只有自己吧。   冷笑一声,孙念恩不再犹豫,也站起身来向着旁边的书桌走去。   &&&   跟曾先生聊过之后,魏阳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不再摆出那副玲珑剔透的人精模样,而是窝在病房角落,开始认认真真学习画符。成效未必能有多少,但是好歹让他避开了张修齐无意识的亲昵——小天师是画惯了符箓的,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捣乱——也让他有了些面对曾先生的勇气,那些事情,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过时间总归是太短,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嘴硬心软的老好人,而是拥有更加深厚的江湖阅历和人生经历的三僚村传人,曾静轩没有对他的努力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和往日一样,淡然的指点他一些画符的基本原理,并且巧妙的拉住了张修齐,让他不再围着魏阳打转。   一下午过的平静无波,看起来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等入夜之后,曾先生却开口说道:“记着我之前说过的,这两天他们应该就会动作,快到月晦了,那人等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话,魏阳不由一凛,顿时把那些纠葛抛在了脑海,现在的确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显然来抢夺那本手稿的家伙们更为要紧。心头一紧,他低声问道:“需要我来守夜吗?”   “不用。”曾静轩摇了摇头,“小齐已经布下了警戒,这里可是医院,真要硬闯的话,绝对是要触发那些机关的,等着就好。”   虽然曾先生的话十分笃定,但是当夜,魏阳还是失眠了,心底像是有什么压着一样,让他忐忑不安,难以入眠,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而刚入睡不到半小时,一股恶寒窜上了脊背,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有人!不,不是,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魏阳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此刻他却觉得看不清房间内的东西,有一层浅浅的雾在房间中蔓延,静谧无声,又阴沉晦暗,连距他只有咫尺之遥的两张病床都朦胧了起来,他想高声喊出声,但是嗓子里却跟堵了棉花一样,连一声喘息都发布出来。正当他开始急躁起来时,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小齐,动手吧。”   随着这声音,一个身影透过了雾霾,出现在魏阳眼中。只见张修齐两步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户,火花一闪,三根短香点燃在他的指尖,在漆黑的房间内,那三点火星明灭不定,腾起的青烟却笔直的朝窗外飘去,随着这个动作,楼下的小花园中,似乎有什么亮了起来。   天空中,乌云厚重,遮盖了原本的夜色,在这片黑暗中,亮光也越发鲜明,魏阳眨了眨眼,突然发现那不是真正的光,而是某种类似法术闪动的痕迹,三条青烟如同三条长锁,勾动了光点,也把那光引入了天空之中。随着光线照耀,屋里的浓雾刷的一声退了出去,动作之敏捷,就像活物一般。   压在身上那股沉甸甸的力量也骤然散退,魏阳踉跄一下站起了身,紧张问道:“曾先生,他们来了?”   曾静轩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冲他轻轻一摆手:“是孽降,待着别动。”   跟鸣童和狐仙不一样,魏阳的骨阵似乎对所谓“孽降”毫无反应,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张修齐却没有任何犹豫,把香往空中一抛,转身就朝门外冲去。曾静轩没有拦他,而是端起了手中的罗盘,一步步走到了窗前,抓起一把铜钱,随意的抛出了窗去。   然而只是这么轻轻一抛,缠绕在空中的白光突然散开,笼罩在了铜钱之上,然后这些闪着光的钱币成扇形往下落去。这个阵名唤天星引阙,乃是通过星力和阵力催化,带动小范围的七关运转,不论是防御还是攻击,力量都足够强大。为了实现这个阵局,曾静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不论是刻意选在9楼的vip病房,还是白天让小天师在花园里埋下的阵势,如果只是像铁路小区那样的对手,怎么都能让他留下半条命来。   然而对手不一样了。曾静轩其实没有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他能感觉出敌人的不同,不像那个会用冲煞阵的家伙,能在医院使出“孽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所谓“孽降”乃是一种利用恶魂的降术,而且是用新死之人的冤煞之气做引,比所有畜降都要更为凶戾,但是孽降有两点不好操控,一是恶魂往往无法辨认敌我,会进行无差别攻击,另一则是所选用的死者不得超过头七,还不能分辨自己的生死,这样才能保持最强大的冤煞之力。有了这样严苛的施术条件,除非降术师自己杀人取魂,否则很难使出真正的孽降。   而且夜间的医院又是一个典型的阴气增幅场,一旦使出了孽降,被降阵吸引来的死魂绝对不会少了,这就不是一个阵法,而会构成真正的聚阴池,把陷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脱下水去。一个不好,就会危及很多人的性命,对方怎么会有胆来操作这样的恶阵,他以为自己能避过天谴吗?!   然而不论如何震惊,曾静轩的手都没有抖哪怕一下,他把手里的罗盘放在了窗台之上,咬破舌尖,用真涎液在天池内一划,原本沉浮不定的磁针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嗖的一下停下了震颤,笔直的矗立在圆盘正中,曾静轩抬头看了看指针所指的方向,从一旁拿起了一张黄符,朝那边抛了出去。符纸并没有随风飘落,而是静静悬在了空中,三秒之后,嗤的一声烧了起来!   随着那火光闪烁,洒落在地的铜钱也一起闪了起来,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光,却无法遮盖漫天星斗,那些天星似乎感受到了阵力吸引,微弱的光芒挥洒而下。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花园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响动,曾静轩不由松了口气,他知道,那是对方降阵阵眼被破的声响。然而还没等一口气出尽,他的身体突然一颤。   “不对!小齐呢?”      第109章 破法      想要破除孽降,只有先挡住孽鬼的攻击,再施法摧毁阵眼,才可能解决降阵,驱散冤魂。他和小齐搭档了这么多年,无需吩咐就能各司其职,然而他这边已经传来了阵眼被破的响动,走廊里为何没有任何声音呢?对付孽鬼怎么可能不传出天破声,而如果拦不住孽鬼,他又如何能顺利攻破阵眼?   冷汗顿时下来了,曾静轩立刻发现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在花园里布下的孽降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早就潜伏在了身边,而小齐现在很可能陷入了某种危险之中!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地,魏阳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曾静轩心头咯噔一声,还未来得及阻拦,窗台上点燃的三支香突然齐齐暗了下去,他的脸色顿时大变,手上一招,另一张黄符贴在了窗棱上,阵眼已除,降阵居然还没彻底破去,这难不成是连环降?如此一来,不管楼下的敌人是不是幌子,他都无法分神走开了,如果他这里退后一步,走廊里的冤孽就会强大一分,届时别说他们三个,就连这一栋楼上所有的活人恐怕都要搭上性命!   毫不迟疑,他啪的一声砸碎了一旁的罗盘,拿起里面的磁针往指尖一抹,鲜血顿时浸染了针尖,当磁针变作血红时,他手上一挥,以针化箭,向刚刚破阵的方向射去!   魏阳冲出了房门,他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像要直接撕裂胸膛,没人比他更明白曾先生脱口而出的五个字代表了什么,齐哥遇到了危险!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冲了出来,然而刚踏进走廊,他脚下就是一滞。   医院里是有规定的,每天晚上十点走廊里的大灯就会熄灭,只留下几盏侧灯供人辨认方向,现在已经过了午夜,走廊里应该有些昏黄的灯光才对,然而此时此刻,那些灯全部都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幽光,如同一盏盏明灭不定的鬼火,在空旷的走廊中跃动,摇曳,在这恐怖的灯火映衬下,走廊尽头有什么在一闪一闪,发出淡黄的晕光,阴森的诱惑人向它走去。   这场景足够让任何不够胆大的人望之却步,然而魏阳只是足下一顿,就又迈开了脚步,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鬼火上停滞,只是专注的向前走着,寻觅着小天师的身影。   然而他什么都没找到。走廊里没有妖魔鬼怪,也看不到齐哥的身影,他的脚步越来越急,可是那长长的过道根本没有尽头,就连闪烁的灯光都一成不变,在距离自己几百米外的地方冷冷的跃动,魏阳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骤然停了下来。   鬼打墙!就算再怎么没有常识,他也能猜出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同时也想起了齐哥说过的破解办法,鬼打墙其实就是一种阴气漩涡造成的视觉障碍,遇到这种情况,右转九十度,继续走下去,就能找到正确的出路。   然而这里是医院的过道,右转九十度就是墙壁了啊!魏阳犹豫了那么一瞬,身体猛然一转,向着右侧走去,本来只有几步的距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撞在了墙上,脚下却突然一空,这一下可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一把就抓住了一旁的栏杆……   等等?栏杆……   魏阳朝自己的右手看去,果真抓在了楼梯的栏杆扶手上,他面前也不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一条长长的楼梯,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只是转了个方向,就踏在了楼梯口上,那盏摇曳不定的小灯也彻底消失,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很想就那么扭头去看一眼背后的景象,然而楼梯拐角处却传来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吟诵什么咒语,魏阳毫不迟疑,拔腿就朝楼下冲去,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在心中涌动,那发音,很像之前听过的葬咒!   三步并作两步,他冲下了楼梯,还没站稳脚步,一幕景象就冲入眼帘,只见张修齐半跪在地,一手撑着随侯剑,另一手则已经鲜血淋漓,无力的搭在地板之上,他的头颅垂的很低,几乎都要碰到地面,肩膀痉挛似的抽搐着,引得那鲜红的液体啵啵流出,就像一道赤红的泉水。在他前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左手成拳平举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身遭,两团黑色的鬼雾正在疯狂的盘旋,就像被牵住绳索的恶犬,挣扎不休,想要撕碎面前的猎物。   魏阳的眼睛骤然红了,脚下没有任何停顿,飞也似的往前冲去,挂在颈间的皮绳被猛力揪断,两枚骨阵握在掌中,一口真涎液则含在了嘴里。他直直冲了上去。   看到楼梯上闪现的那条身影,孙念恩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他听柳存心说过,敌人有两个,都会法术,虽然搞不清楚是哪门哪派的,但是一个阵法高超,另一个则会符法。有了这么个消息,他才会选择使用“续降”之法。先用孽降为引,又在阵眼处摆出一个触发式的怨降,让小柳在那边守阵。   这个安排看似照顾同门晚辈,实则阴狠毒辣到了极处。只要敌人破除了孽降,阵力反噬瞬间就会要了柳存心的性命,而冤死的小柳则会成为下一个降阵的阵魂,和孽降叠加的威力顿时就会扩大数倍。而且作为施降者,所有的反噬都会被柳存心一人承担,根本牵扯不到他头上。   这个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之前攻来的年轻人很强,只是一个照面就挡住了两条孽魂的攻击,逼得孙念恩不得不提前使出了师父交给他的巫骨,然而巫骨一出,情况就骤然逆转,这人竟然神魂不稳,这可让他大喜过望,据说这枚巫骨具有吞噬生魂的能力,如果能把这人的生魂全数掠取,岂不是滋养了巫骨,又是大功一件。因此他才会不顾一切的动咒施法,想要直接取了对方魂魄。   然而这边还在僵持,就又冒出了一人。这是怎么回事?楼上分明还有人在抵抗降阵,本来足以拖住他们的脚步,难不成这群人竟然是三个,而非小柳说的两人?心中暗骂,然而见到来人凌乱不堪的步伐,孙念恩又笑了起来,不论是何门何派,心法都跟身法有密切关系,这人的身法根本就不像是练过的,手上更是空空,连一样法器都没,难不成是个来送死的?   嘴角挑出一抹阴冷微笑,他右手的指尖一挑,围在身遭的两只孽魂齐声发出尖啸,向着魏阳扑了过去!   孽降之所以恐怖,正是因为被降术所拘的孽魂太过凶残,这些魂魄的主人死于非命,又尚未度过头七,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只残留下了滔天恨意和暴虐杀意,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戾鬼的能力,加之这两只孽魂之前被人用法术所拘,无法宣泄自身的恶念,如今更是如同出笼猛虎。   阴风随着两只孽魂倒卷而来,魏阳脸色都变白了,在他眼里,这两只鬼魂音容俱在,一只头颅从中裂开,另一只则肠穿肚烂,显然保留了他们死前最后的模样,然而不同的是他们暴起的獠牙,赤红的双目和萦绕不去的腥臭鬼风。这可比之前所见的鸣童要恐怖多了,但是魏阳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高高举起了右手,把那枚收过鸣童的骨阵摊在手心,一口真涎液喷了上去!   随着精血浸染骨阵,那截小小的骨头突然爆发出了强光,那光线不像佛光那么莹润,反而带着一种森森的惨白,如同停尸间里的白炽灯一样冰冷刺骨,被这道强光笼罩,两只孽魂就如同被烈日灼烤一般,发出了惨烈的嚎叫,那叫声刺耳欲聋,震得人魂魄都要脱壳,魏阳眼前一黑,几乎就要跪倒在地。然而尖啸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瞬爆发,又一瞬消亡。当他站稳脚步时,阴风已然散去。   孙念恩口中喋喋不休的殄语停下了,他甚至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孽魂被击散了?没有符箓,没有咒语,甚至都没有发出天破声,只是一口真涎液,孽魂就被打散了?然而他的反应很快,眼中的愕然瞬间变作了惊诧和贪婪,他看到了魏阳手中的骨节,那是枚巫骨,一枚跟他手中骨节极为相似的巫骨。   难不成是骨阵?孙念恩很了解巫骨,自然也知道传说中的骨阵,他已经用过了手中的巫骨,知道它拥有多大威力,如果得到了与之匹配的骨阵,那么对于实力的增幅恐怕将难以计量。他脸上露出了极淡的笑容,缓缓站起身来:“那东西,你拿着太可惜了。”   话音未落,他纵身向魏阳袭来!   孙念恩是练过身法的,所以他的动作也比常人要迅捷许多,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魏阳根本无法闪避,刚刚那一下白光虽然让孽魂消失,但是他的情况也糟糕透顶,这可不像对付鸣童,强烈的呕吐感和眩晕感一直未曾消去,就像那白光吸取了他的生命力才得以绽放一般。   因此,当巨力袭身时,他能做到的仅仅是微微蜷起了身体,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骨阵也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孙念恩没有理会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他的目光完全凝聚在了骨阵上,白光已经散去,那枚骨阵恢复了以往黯淡无光的模样。然而再怎么不起眼,那也是一枚巫骨,一枚等级最高的骨阵,把那骨阵捏着手中,他如同收获了至宝一般爱不释手的上下摩挲,突然,他停下了动作,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又转向了魏阳,等等,这可是巫骨,他根本没有催动任何咒术,怎么能直接使用巫骨?!   这一瞬间,孙念恩那双阴狠的眼眸都闪出了亮光,没有催咒的确也可以使用巫骨,只要施法人有足够的巫家血脉,这人,是个巫家子嗣!   上好的材料啊!孙念恩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贪婪,迈步朝着魏阳走去:“原来如此,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好材料。”   没有被其他人收入门墙,不会真正的道法心术,就像一个不设防的宝藏一样,对于他们这些旁门左道之人,这就是个天然的法器材料,可供人任意采摘,入法入药。不过他不像是那些不懂行的家伙,这样的材料,还要慢慢烹调才行。   在魏阳身边蹲下了身,他阴笑着举起了一直拿在手中的骨阵:“我收了他的魂,现在换你了。这么好的血脉,放在你身上简直可惜,不过没关系,以后它们都归我了……”   殄语再次响起,他举起了刚刚握在掌心的骨阵,想要用巫骨的力量抽取魏阳的魂魄。身后,张修齐低垂的头颅微微轻颤了一下,似乎那残缺不全的神魂感受到了威胁,想要去保护那个人,然而三魂七魄已经全然混乱,他只是颤动了一下,就颓然向前倒去,连手中短剑都无法撑住他的身躯。   魏阳的脑袋中净是嗡嗡的响声,不知是脱力带来的眩晕,还是殄语引动的法力,他的胸口痛的要命,血瘀在喉腔中翻滚,连双眼都蒙上了一层血雾,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倒下的身影上。   收了魂?这人收了齐哥的魂?用什么?用那枚骨阵吗……纷乱的思绪渐渐凝成了可以理解的话语,魏阳胸中升起了一股难以控制的怒意,他的手指开始微微发颤,似乎从哪里生出了力量,毫不迟疑,他奋力伸出了左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指,和他指尖攥着的骨阵!   这一下动作太快,孙念恩正在施法,哪能料到这个垂死的家伙还有能力挣扎,但是他不怎么怕,这不过就是个药引子,连基本的道术都不会,能翻出什么浪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当魏阳的手掌触到骨阵,当他的虎口碰到那节白森森的骨节时,那骨阵突然醒了!   如果说殄语只是催发,只是操控,只是物尽其用的借到一些骨阵的威力,那么这一下,就是彻底的唤醒了骨阵的力量。那节骨阵开始发烫,烫的要烧穿人的手掌,孙念恩闷哼了一声,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可是魏阳已经抢先一步,把喉中噎着的那口淤血喷了出来,鲜血飞溅在了两人紧紧攥着的手掌之上,溅到了那枚正在发热的骨阵之上。   力量骤现!孙念恩觉得那枚骨阵突然变做了一张洞开的血盆大口,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无底深渊,一股强大的吸力钻入了他的掌心,像是要把他一并吞没!他惨叫了一声,挣扎着向后退去,可是这时又哪里容得逃脱?耳边啪的一声巨响传来,楼梯上、走廊上,甚至包括电梯内的所有灯管都同时炸裂,孙念恩两眼一黑,歪倒在地。   随着这动作,魏阳伸出的那只手也摔在了地上,骨阵脱离了对方的控制,回到了他掌中。那不是来自庙头山的,也不是来自姜家的,而是二十年前,带来了一切灾祸的那枚骨阵……心脏发出隐隐的绞痛,他却没有松开那枚细小的指骨,反而强自撑起了身体,摇摇晃晃向着前方走去。   在他前方,小天师毫无人气的躺在那里,不再动弹,不再开口,似乎残碎的两魂都被彻底打散。魏阳挣扎着走到了他身边,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他俯下身,把那枚骨阵凑到了张修齐面前。   “齐哥……”淋漓的鲜血从口中溢出,淅淅沥沥洒落,他狼狈的用手抹去溅在对方面颊上的血珠,喃喃说着,“他收了你的魂吗?我把骨阵抢回来了……你,你拿去……快点醒过……”   魏阳没能说完,他的眼皮实在太过沉重,再也无力撑起,身形一晃,他跌倒在地。      第110章 回归      夜空中依旧乌云密布,那钩下弦月彻底被云层遮盖,透不出半点光来,而刚才还闪闪发亮的星子,如今也开始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熄灭不见。天星引阙的确是龙虎山数一数二的强大阵法,但是再强也是有限制的,只要三支短香燃尽,这阵立刻就会散去阵力。   而现在,三支香已经堪堪燃至尽头。   曾静轩额头浮出了一层薄汗,他手边的符箓早就彻底用光,刚刚用罗盘磁针打出一记穿心箭,也未曾伤了对面降阵的元气,反而被冲天煞气所害,受伤的肺腑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如果是在他全盛之时,说不好还有一拼之力,但是现在,能不能活命都成了问题。然而他的脚步并没有退开,反而手掌一翻,从衣袋里掏出了两根鸡喉,尖尖的鸡骨倒转,不是要插在地面或窗台,而是对准了自己身上的七关大穴。   这是他在别处学到的旁门法子,用至阳的鸡喉刺激七关,可以短时间内激发体内阳气,从而使自己的施法力量激增,称之为“焚阳”。只是这法子虽然威力巨大,副作用同样不小,就算是体魄康健,用了这焚阳法也是要伤筋动骨,大伤元气的,更别说他现在这副模样。然而事到临头,还关乎小齐的性命,哪还顾得上犹豫。   手上一紧,他就想把鸡喉插入上阳穴,谁知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声,那动静不像是天破,没那么大声,也更加沉闷,但是随着爆炸响起,屋里的煞气突然一颤,转瞬就显出了颓然之势,曾静轩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小齐他们干掉了主阵者,甚至消灭了孽鬼,只要破掉孽阵,连环阵也就不足为惧。   手上的鸡骨已经刺到了皮肤,他毫不犹豫把那染血的骨头向下掷去,七根鸡喉正对着之前铜钱摆下的小七关,随着猛烈的阳气增幅,小花园里的阴煞之气顿时混乱起来,曾静轩一咬舌尖,一口真涎液直直喷了出去,只听又一次清脆爆响,天破声传来。   阵破了!曾静轩高悬的心咕咚一声落回原地,他脚下也没停顿,立刻向门外走去,他还要去找小齐和魏阳,看看这两个孩子情况如何。走廊里,碎玻璃渣掉落满地,所有灯泡都已经炸裂,连带外面的玻璃罩都裂了大半,整条走廊一片漆黑,曾静轩走得跌跌撞撞,脚下却不肯停留半分,飞快冲下了九楼,在八楼的楼梯间内,看到了三个人的身影。   张修齐跪伏在地,早就失去了意识,魏阳则趴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两人身边,还有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此刻正两眼翻白,四肢抽搐,看起来情况也很不妙,这就是施法的降术师吗?曾静轩没有理会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先抓住了张修齐的手腕,对方的手臂极其冰凉,连脉搏都已经微不可查,更要命的则是那散落的脉象,只是一搭手,曾静轩脸上就变了颜色。   张修齐体内的两魂七魄又少了大半,现在别说是醒来,简直马上就要魂飞魄散!曾静轩只觉得眼前一黑,立刻一口咬在了舌头上,借着痛楚缓过神来,又飞快伸出手抓住了魏阳的腕子,一探之下,发现对方只是体虚脱力,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根银针,一左一右插在对方颈后,这是一种银针刺穴的手法,可以瞬间激发人的活力,虽然没有焚阳法厉害,但是也能短时间提振人的身体机能,使人恢复神智。   两针下去,魏阳肩膀一抽,立刻醒了过来,毕竟是脱力昏迷,那双眼睛还没彻底对上焦距,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向身旁挪去:“齐哥,你的魂魄……”   “阿阳,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曾静轩可没工夫等魏阳回神,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   直到这时,魏阳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积郁在胸的淤血顿时压抑不住,哇的吐了出来,然而他却没在意那斑驳的血水,直接拉住了曾静轩的手臂:“曾先生,齐哥他,他的魂魄被那人收了,用这枚骨阵……”   一枚染血的骨节出现在他掌中,曾静轩瞳孔顿时一缩,又一枚骨阵?然而他的反应也不慢,立刻理解了魏阳话里的意思:“魂魄被锁了?快扶他上楼,病房里还有引魂香!”   说着曾静轩已经撑起了张修齐的肩膀,另一边,魏阳也强撑着站了起来,同时扶住了那具瘫软无力的身体,两个重病号此刻其实都没什么力气,却依旧一起搀起了张修齐,踉踉跄跄把人送回了病房。   小心翼翼把小天师平放在床上,魏阳跌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他根本就没恢复,全凭颈后两根银针催发精力,别说是搬人了,其实自己行动都十分勉强,刚才全靠那口气撑着,现在连手指都没法抬起。曾静轩只是喘了口气,就从工具袋里拿出了三根线香,用火柴划着,摆在了张修齐面前。这玩意名唤“引魂香”,青烟飘散的方向就代表了魂魄的方位,能够招魂引魄。不过这玩意也有局限性,只能就近施法,而且那些迷失的魂魄不能受到任何阻碍。   香一点燃,从里面逸散的青烟立刻向魏阳手中的骨阵飘去,烟雾在骨阵和张修齐口鼻之间来回摇摆,像是要把魂魄渡回他口中。然而任凭那些烟如何努力,张修齐的双目依旧紧闭,鼻息微不可闻,没有半点回魂的迹象。   曾静轩咬紧了牙关,沉声说道:“骨阵不像死玉,怕是勾魂香也没法起作用,巫骨和普通道术并不相同,刚刚那个降术师是怎么失掉魂魄的?”   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陌生人,曾静轩都没有费心思去看,就知道他是典型的失魂症状,孽阵被破恐怕也跟这个有所关联,既然张修齐已经没了魂,那么能干出这一切的,只有魏阳一人。   魏阳的目光一直死死盯在那飘动的青烟上,几乎两眼都要冒出火光,然而听曾静轩说勾魂香没用,他立刻站起了身,语无伦次的说道:“我不知道,他的魂魄真在这骨阵里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回来……曾先生,我碰到了那个人,他才昏了过去,如果我用骨阵碰齐哥,他会不会把其他的魂魄也丢了……”   这才是他刚刚没敢碰触小天师的原因,他怕自己控制不了骨阵,怕那邪门玩意把齐哥最后那点魂魄也吸吮干净。曾静轩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但是巫家的东西,肯定是可以操控的,只是耗费恐怕不少,甚至可能对身体产生某种损害,就像你刚刚昏迷时的状况,那就是精血耗费过多,带来的反噬。”   道术一途,无法躲过真正的“天罚”,逆天改命带来的反噬不是那么容易能够逃过的,最多能用一些法子转嫁和消弭,但是反噬本身并不会凭空消失,那么想来巫术也不会真的毫无破绽,只是反噬的方式可能会产生不同。魏阳脑后还插着的两根银针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然而听到这样的答案,魏阳面上却放松了一些,把那枚骨阵捏在掌心,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握住了张修齐的手掌,轻轻答道:“只要能救回齐哥……”   他的双眸中闪烁着某种决然,手上握的如此用力,虎口对着虎口,掌心贴着掌心,似乎连那枚骨阵都被压进了两人血骨之间。他垂下了头,用沾血的嘴唇轻轻吻了吻张修齐的手背,闭上了眼睛。   催动骨阵到底需要什么?魏阳其实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每次遇到危险时,那骨阵都会起效,它汲取的是自己情绪的波动,还是那种孤注一掷的强烈渴求?不过没关系,哪怕它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他都不吝给出!   唇边,一点嫣红的鲜血渗了出来,来自舌尖,来自心尖,那股热血顺着魏阳的下颌流淌,一滴滴渗入了两人紧握的手掌之中,他的虎口在慢慢发热,似乎被滚烫的血液灼烤,一点若有若无的红光出现在那双交握的手掌之中,魏阳没有睁开眼,所以他没有看到那抹异色,但是在他的掌心,那只冰冷无力的手掌正在变暖,发热,带出了属于活人的温暖,砰砰的心跳声响了起来,不知是来自对方的掌心,还是来自他抽痛的胸腔。   “齐哥,把它们拿回去……把你的魂魄,全部,拿回去……”   随着喃喃的低语,一声细小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房间中,插在他颈间的两根银针掉在了地上,似乎再也锁不住他的神魂和精气,曾静轩的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只是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心跳声出现了,呼吸声出现了,就连那苍白的面孔都泛起了一点红润,张修齐指尖微微一抽,像是反射性的勾住了魏阳的手背,连指尖都陷入了对方的皮肤中。曾静轩快速走了两步,来到了病床前,把手腕搭在了张修齐的腕上,只是轻轻一探,他就睁大了双眼。   魂魄回来了,不是二魂七魄,而是……三魂!   那一瞬间,曾静轩险些叫出声来,牙关紧咬,他仔仔细细的又号了一遍脉搏,甚至伸手测了测张修齐的颈动脉,可是一切都跟第一次毫无二致,他的魂魄回来了,三魂齐聚!二十年了,不论遇到什么情况,曾静轩都没有失态过,他可能会负伤,可能会昏厥,但是那种温文尔雅的仪态从未丢弃,然而今天,他的眼眶红了,甚至连手指都微微颤抖,几乎抓不稳对方的手腕,他一点都没想到,那枚天魂,居然会回来的如此突然。   然而只是颤抖了那么一会儿,他猛然醒过了神,低头看去,只见两人掌心中泛起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魏阳惨白的面孔,不知何时,他再次昏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魏阳!”曾静轩哪里还不懂,这是再次脱力的征兆,不管骨阵需要什么,魏阳都满足了它,他可是刚刚脱力过一回的!   没有半分迟疑,曾静轩立刻伸手想要把两人拉开,让他们脱离骨阵的控制,他用的力气很大,骨阵毫无意外的从两人掌心滑落,然而骨阵掉在了地上,两人的手也未曾分开,哪怕魏阳失去了意识,哪怕张修齐还未曾苏醒。看着同样昏迷不醒的两个小家伙,曾静轩轻轻阖了一下眼,捡起掉落在地的骨阵,默默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   天色很暗,夜晚的山林也冷得要命,站在密林之中,张修齐愣了片刻,有些茫然的缩紧了身体,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牵住了他的手,有个声音传来:“小齐,开禁是有些危险,但是龙虎山子弟都要走这么一遭的,别怕,还有我在……”   那是父亲的声音,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张修齐心中的茫然立刻散去了,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站直了身体,挺起腰背,努力答道:“爹,我不怕。试炼时真的能见到黄泉道吗?”   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禁制的确通向黄泉道,三年返魂,我们能见到妈妈……”   随着这一问一答,张修齐猛然记了起来,这是在鹤鸣山的禁地前。相传天师道创始人,也是他们张家的老祖宗张道陵在鹤鸣山建了一座道场,所有天师道张姓传人都要在年满9岁时来禁地进行一次试炼,只有通过了试炼,才有资格修习真正的天师道,成为龙虎山一脉的传人。那年他只有8岁,但是父亲还是执意带他来闯一闯关,希望能尽早让他开始修习道法。   那年?张修齐突然皱起了眉,为什么是“那年”?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就拉住了他的小手,牵着他向密林深处走去。对了,张修齐又想了起来,道场就在前方的山坳中,传说乃是一条黄泉鬼路。天师道其实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是纯粹的天道、仙道,在祖师爷建派之初,天师道也称“五斗米道”,是标标准准的“鬼道”。只因人生而为阳,没有人能够拥有跨越生死,统帅阴鬼的力量,而他们家的祖师爷张道陵勘破了生死,以阳身入鬼道,自然能够阴阳交泰,修习无数让人惊骇的道法。   这是天师道的不传之秘,也是每一任龙虎山天师的必经之路,张修齐不怎么害怕,他原本是不该怕的……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快的厉害,踉踉跄跄的跟在父亲身后,目光在身边那高大的身影和密林之间摇晃。不对,有哪里不对!   随着这想法,他的脚步突然一停,站在了原地,然而出乎意料的,在他面前依旧是一对父子,父亲脚步沉稳,儿子步伐轻盈,他们并肩往前走去,似乎毫不把这阴森鬼魅的密林放在眼里。张修齐愣在了原地,他知道那是父亲和自己,那留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张修齐低下了头,在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绿到发黑的草丛,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条没有影子的幽魂……他也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个试炼的结果,他经历过这个……   难以形容的剧痛袭来,张修齐眼前一黑,他发现自己踏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那是真正的幽冥鬼路,如果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跌入永不见底的深渊,再也回不到阳世,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看到了他迈着谨慎的步伐,一步一步行进在那片荒芜的峡谷之中,阴风吹拂着他的手臂,那本该是可怕的,但是他脸上没有惧色,只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渴望。他想起来了,自己亲眼看到了众鬼出游的景象,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忘川前,那高耸入云的门楼。   他从未忘记父亲的话,三年是个特殊的日子,是亡者的回魂日。那是他母亲过世三年的日子,所以父亲才会带他来,才会让他踏上鬼道,他们也许能够见到母亲的亡魂,也许能够在黄泉跟她重新团聚。然而……张修齐闭上了眼睛,熟悉的剧痛撕裂了他的身体,在这个本该安全的道场里,他摔了下去,往深渊深处跌去,有人在背后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坠落感无休无止,几乎让人窒息。直到有人紧紧拉住他,呼唤着他,让他离开暴乱的群鬼,牵着他回归阳世。   那个声音在耳边回荡,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鲜血顺着前胸涌出,他躺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在满是血雾的视线里,他看到了父亲的背影,那道身影还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坚毅,如同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峦,牢牢守护在他身前。   有人破坏了他们的开禁,搅乱了黄泉路。8岁那年,他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觉察到痛苦和恐惧。而现在,他看懂了,他们是中了埋伏,有人以禁地为中心汲取鬼力,布置下一个逆转天命的大阵,那人想要杀掉他跟父亲。   而那个人,也几乎成功了。   在剧痛中,张修齐也想起了之后的事情,他想起了父亲抱着他走了很远,想起了那个用命画下的阵符,想起了拘魂阵开始抽夺魂力时的景象。他其实不该活下来的,但是在弥留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条纤细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那是个白衣女人,留着黑色长发,浑身散发着月夜里才会有的荧光。她帮他拦下了必死的一击。   有一条魂魄从胸腔内飞了出去,但是它没有消散,而是循着母亲的身影,坠入了一截骨节之中。   之后,一切都混沌了起来。父母的身影消散不见,变成了其他光怪陆离的东西。张修齐开始挣扎,疼痛还未消散,但是仇恨和愤怒已经代替了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要害他们!他要找到那个布下大阵的人,他要亲手杀了那人,为他的父母报仇!   在愤怒之余,还有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为什么他会被留下,他不该活下来的,不该独自活下来……   痛苦席卷而下,张修齐喉中发出嗬嗬响动,剧烈颤抖了起来。   &&&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消去了室内的黑暗和阴霾,曾静轩疲惫的揉了揉眼,楼下那两个降术师已经有人处理了,其中一个被阵法反噬,直接身死,另一个则被彻底打散了魂魄,成为了一个植物人,估计也活不了太久。这是个大胜,但是他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觉得疲惫不堪。   一夜过去,沉睡中的两人依旧没能醒来。张修齐的生理状况已经恢复了稳定,就算是魂魄离体太久,也该有意识了,但是他偏偏就这么安静的躺着,就连安魂符或者清心符都没法让他睁开眼睛。另一边,魏阳也昏迷不醒,耗费了太多的元气,根本不是短短几小时就能恢复的。看来这巫骨比想象中的还要霸道,也难怪骨阵永远都是个传说,没人知晓它的用法。   然而这两人就这么躺着又不是个事儿,在这一晚,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让两人恢复意识,难不成只能这么等着吗?   抹了把脸,压下胸腔内的疼痛,他正想起身再去拿些线香回来,张修齐突然开始抖动了起来,那抖动如此的剧烈,甚至连单薄的病床都开始咯咯作响,曾静轩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齐,小齐你怎么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一旁躺着的魏阳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握住了两人还黏在一起的手,他的手指轻柔无力,甚至都握不牢对方的手掌,剧烈的颤抖也没能让他睁开眼睛,然而在这只手掌的抚慰下,张修齐那无休止的颤动竟然慢慢停了下来,曾静轩睁大了眼睛,更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臂:“小齐,你快醒醒!你的天魂回来了!快点醒醒!”   这一声呼唤撕裂了意识的迷雾,张修齐紧闭的眼帘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那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茫然,但是很快,茫然不见了,他的视线锁在了曾静轩身上,像是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对方的样貌,过了很久,才低低开口:“舅舅?”   他就像认不出他了一样。曾静轩却没有在意,这正是天魂归位的征兆,二十年里小齐虽然活着,但是意识并不那么清晰,能够留下的记忆也不会完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把一切重新整合到位。唇角勾起了一点安抚性的笑容,曾静轩点了点头:“是我,小齐,是我。”   一瞬间,张修齐的眼中闪出了难以言明的悲愤和痛楚,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想问一些问题,想告诉对方一些事情,然而有一个东西绊住了他,那是条手臂,有人正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掌,顺着那条手臂看了过去,张修齐愣住了,只见一个年轻人正躺在那里,眼帘低垂,气息散乱,就这么昏睡在他身边。   这是谁?   他混成一片的记忆中,拼凑不出这样的身影,可是他看起来又那样的熟悉,张修齐无意识的松开了那只手,轻轻退后了一点,然而他没能逃脱,那个年轻人竟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像一条没什么力道的藤蔓,松松垮垮,却又坚持不懈的缠在他身上。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只是那么一下,他闭上了眼睛,潮水一般的记忆涌上,混乱、繁杂,让人崩溃的记忆,脑袋就像快要炸开一样,张修齐佝偻起了身体,数不清的影像在他脑中冲撞、崩碎,就像要撕裂他的身体。   那条揽着他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热热的温度从虎口处传来,像是在安慰他的神魂,在被击垮的前一刻,张修齐握紧了那只手,他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   再次昏厥之前,他记起了一个名字:“魏阳。”      第111章 陌生      魏阳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他梦到了自己孤身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荒野中,那里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活物,只有大而浑圆的红月照耀着地面,在他前方,是一片由低矮土丘构成的乱葬岗,鬼火如同幽灯闪烁在坟丘之间,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跨过了嶙峋的枯骨,迈过了长草的坟头,在一个刚刚封土的新坟前停下了脚步,一股迫人的心悸感在他胸腔内抽动,几乎要撕裂他的心肺,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哀伤,他弯下了腰,想要去触摸那捧黄土,甚至掘开那座浅坟,只因他知道,那里埋葬的是他无法放手的人……   无法放手的人……是谁?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魏阳就从那个梦境中惊醒了,恐惧在身体内堆叠,化作冷汗浸透了脊背,他狼狈的从床上滚了下来,撑着床沿还没站直身体,两眼已经无意识的在四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座坟墓里埋着的是谁?他究竟救回了齐哥没有?!   似乎听到了房间里的响动,有人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阳,你醒了!”   说话的人是曾先生,语调温文,带着一种相当真挚的关切,可是魏阳并没有看向他,他的目光凝在了曾静轩身后,锁住了他身后的那条身影。那是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似乎还受了伤,右臂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然而只是这么一眼,魏阳手上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唇边不可自抑的绽开了微笑。那是齐哥,齐哥还在!   可是狂喜涌上的瞬间,魏阳就又察觉出了不对,那是张修齐不错,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没有情绪的面无表情,那么现在他的面孔上多出了一些东西,就像很早很早之前,在杀黄胄时展现出的,锋锐又刺骨的冰冷,就像一座亘古不变的冰山,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如果换成其他人,很可能辨认不出这两者的区别,但是魏阳跟张修齐朝夕相处了足有两个月,他已经能认出那张冰块脸上的大部分神情,以及它们代表各种情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齐哥的魂魄又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那小家伙脸上的表情就出现了一系列的变化,曾静轩看在眼里,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直接走上前去,扶起了还坐在地上的魏阳,柔声说道:“阿阳,别慌,小齐已经恢复了魂魄,没什么大事了。”   按照以往,魏阳该直接冲上去拽住张修齐,好好探问一番,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游移不定了,顺着搀扶的力道站起身后,他并没松开曾先生的手臂,反而迟疑不定的问了句:“这是……恢复了?”   “是的,恢复了,三魂齐聚。”曾静轩不动声色,淡淡答道。   不是两魂!魏阳立刻抓到了关键,攥着曾先生的手猛然用上了力道:“怎么回事?他的天魂也回来了?”   “那枚天魂当初就是被骨阵收走的,所以当你催动骨阵时,天魂自然也回归了原位。”曾静轩脸上露出些略带欣慰,也包含着苦涩的笑容,“只是天魂归来,小齐还在适应,可能会跟以前有些不同……”   魏阳没有察觉他脸上的表情,他甚至都没听到后半段话,手已经颤抖了起来,忍不住上前了两步,走到了张修齐面前,直直的望向那双眼,那双黑眸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带着丝茫然,反而神光内敛,看不出任何情绪,对着这双陌生的眼睛,魏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挤出了两个字:“齐哥。”   张修齐伸出了手,一把扶住了魏阳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跟他的温热手掌不同,他的声音里也找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冷冷说道:“魏阳,谢谢你。”   那语气十分有礼,但是也带着一丝疏远,魏阳愣了片刻,才注意到对方称呼的改变,已经不是那种带着无意识亲昵的“阳阳”,而是跟任何陌生人一样,连名带姓,就差带个“先生”的客套称呼。这不是他熟悉的小天师,甚至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魏阳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袋还不足以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因此他也没能及时作出反馈,直到对方把他带到沙发边,松开手时,他才无意识的伸手,想要反握住那人的手指。可是张修齐英挺的眉峰微微一挑,错开了这个挽留。   似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曾静轩轻咳一声,坐在了魏阳身边,慢慢说道:“阿阳,你之前催动骨阵,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元气,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可能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已经跟小齐聊过几次了,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以及那枚骨阵的来龙去脉。”   其他话没能唤回魏阳的注意,但是骨阵二字确实让他回过了神,那枚从降术师手里夺走的骨阵应该就是他小时候无意中拿到的,甚至因为那东西连累了父母的性命,后来骨阵被齐哥的父亲带走,难不成这中间又出了什么事情?   曾静轩没给魏阳猜测的时间,直接讲了出来:“当年小齐和他父亲在救了你之后,就到龙虎山一处禁地试炼去了,谁知有人盯上了那里,利用他们二人为引,发动了一个非常厉害的阵势,这阵里应该也有某种拘魂术,本来阵力会打散小齐的所有魂魄,然而阴差阳错,他的魂魄未曾消失,那枚逸散出体的天魂反而进入了骨阵之中,这东西也是件孕养生魂的法器,才让那枚天魂安然无恙的度过了二十年光阴。”   “那骨阵……救了齐哥?”魏阳不由有些发怔,当年在王村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让他对那枚骨阵怀有一种深刻的恐惧,然而就是这东西,保住了齐哥的魂魄不散吗?   “可以这么说,甚至可以说,是你自己救了他。如果当年那枚骨阵不被你的鲜血激发,估计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曾静轩答得坦然,眼中也不再带着那种审视的锐意,反而显出了一些温和。   听到这话,魏阳神情又是微微一动,他想起了痴智大师当初说过的话,他们两人互为因果,如果不是当年齐哥找到了他,还把符玉交给了他,他可以早就死在了王村,亦或是那只狐妖嘴里,而如果当年张先生没有拿走那枚骨阵,齐哥的魂魄也不可能完好无缺的保存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他救了自己,还是自己救了他,已经缠绕纠结,再也分不清楚。而这一个认知,让魏阳醒来后就一直惶恐的心微微平静了些,他们应该是有牵绊的,不只是因为那枚骨阵。   看到魏阳表情舒缓了下来,曾静轩也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那两个降术师都已经身死,就算对方多想要那本手稿,也该知道东西不在姚先生手中了,既然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咱们也该离开了。”   魏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张修齐打着绷带的手臂,不由开口说道:“不再医院多住些日子吗?齐哥那天受的伤似乎不轻……啊,还有曾先生你的伤势……”   魏阳并没有提及自己,曾静轩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些小伤,慢慢养养就好。等会你吃个饭,咱们下午就走。”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魏阳吃惊的还想说些什么,曾静轩已经冲张修齐吩咐道:“小齐,去看看小食堂里还有什么饭,带点好消化的回来。”   张修齐没有拒绝,直接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看着对方毫不留恋的背影,魏阳心中有些难受,在他醒来这段时间,齐哥并没有跟他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冷冷的坐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一样。啊……难不成是真忘了?这会不会是天魂回归的后遗症之一?   魏阳立刻扭过了头,低声问道:“曾先生,齐哥还记得失去天魂时的事情吗?他……会不会忘记了什么?”   曾静轩淡淡一笑:“这些天会有些记忆混乱,毕竟是二十年的时间,想要重新补全,体味出其中的种种情绪,估计也要花些时间,只不过……最重要的那些,他都已经想起来了。”   最重要的那些?魏阳的嘴唇抖了一下,挤出了些笑容:“那,不太重要的那些呢?他还能想起来吗……”   看着对方变得惨白的面色,曾静轩微微避开了那恳求一般的目光:“也许会,也许不会,历史上没人失去天魂这么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这是避重就轻,魏阳当然能听出来,但是只是这么一句话,他心底又燃起了一点火苗,也许自己没那么重要,但是齐哥好歹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说不好还因为玉符,能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这总是一点希望,他还不至于失去所有。抿了抿嘴唇,魏阳终于也挤出了些笑容:“不管怎么说,能够恢复天魂就好,也不用再冒险到处去寻找了。”   让齐哥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人,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吗?不用再担心每月拘三魂的日子,也不用害怕对方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其他,不过是旁枝末节,他会努力去试试看的。   放下了胸中的负累,魏阳也终于放松了表情,然而看着他那副略带倦怠的面孔,曾静轩在心底叹了口气,压下了其他想说的话。   饭来的很快,魏阳不多时就吃完了这顿病号饭,又打起精神跟孙厅长和姚老分别联系了一下,交代了后续首尾,三人就离开了医院,驾车往市里赶去。   开车的当然是曾静轩,张修齐则坐在了副驾驶上,只留魏阳一人孤零零的待在后座,由于实在是精力不济,当汽车开过高速路收费站时,魏阳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年轻人,曾静轩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小齐,这次咱们去找那些人,真的不带上魏阳吗?他毕竟有巫家的血脉,还能催动那组骨阵,说不好也能当个助力……”   张修齐并没有向后座看去,只是微微收紧了放在膝上的左手,冷冷答道:“不能带他去。”   那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分毫犹豫。曾静轩迟疑了一下,没有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不再交谈,油门一踩,汽车飞速向前驶去。      第112章 同床      回程的路上,魏阳睡了整整一路,直到汽车开进新区,他才被曾静轩叫醒。虽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他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偷偷摸了摸下巴,确定自己没睡的流口水,才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外面,冲前座的两人说道:“小区就在前面一个路口左拐,很快就能到了。”   曾静轩像是知道路线,很顺畅的打了方向盘,随口说道:“等把你送到家,我们再找旅馆住下。”   这一句话顿时让魏阳精神了,赶紧坐直身体扒住了前座,堆出笑脸:“曾先生,我家地方也不小呢,还有两张床,足够咱仨人住下了,齐哥的行李还在家里放着呢,而且刚干掉了那群降术师,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找麻烦,不如住到一起比较方便……”   简直用上了浑身解数,魏阳极力推荐着自家的好处,这可不像从前,齐哥对他根本没什么反应,万一再让曾先生代跑了,追恐怕都追不上,怎么可能让他们跑到外面住!   也不知哪句话打动了曾静轩,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要叨扰你几天了。”   别说是几天,一辈子都没问题!当然这话魏阳是不敢说出口的,反而笑着说道:“曾先生你太见外了,那房子说实话还有齐哥的功劳呢,放心住吧,有人陪着我还高兴呢!”   他的笑脸十分的诚恳,根本就不像受过什么挫折的样子,曾静轩瞥了一眼坐在邻座的外甥,发现那张冰块脸冻的更厉害了些,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没反驳,直接开车向朝阳小区驶去。   把人引回了家,魏阳终于放下心来,虽然走路直打晃,依旧尽职尽责的带着两人上了楼,一进门,来迎接的自然还是乌龟老爷。又被饲主抛弃了几天,老爷的怒气值估计都快蓄满了,吭哧吭哧爬到门边,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魏阳连忙赔笑,想要解释什么,谁知老爷一伸脖子,直接绕过了饲主,气势汹汹的往地上一趴,堵在了曾静轩面前。   魏阳干咳一声,连忙给人:“老爷,这是咱家齐哥的亲舅舅,你可别乱来。曾先生,这是我养的乌龟,咳,放养惯了,脾气有些坏,您别见怪。”   被乌龟堵在了门口,曾静轩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跟乌龟大眼瞪小眼显然不是个事,这时一旁站着的张修齐开口说道:“龟背上有太衍真诀,是个灵物。”   曾静轩咦了一声:“现在看不到啊,难不成是隐图?这东西是哪来的?”   “马路上捡来的。”魏阳答得有些魂不守舍,太衍真诀这事,齐哥还记得?这可也是他失魂时候发生的事情,如果能记起这个,是不是也能想起回乡的那段旅程呢?想到这里,魏阳不由高兴了起来,脚步虚浮的向厨房飘去:“老爷,这边来,我给你弄小虾吃……”   然而美食攻势也没能打动老爷,它把绿豆眼瞪的浑圆,还在努力评估这个新访客的可靠程度,旁边,张修齐已经俯下了身,轻轻摸了摸乌龟壳子。这动作太熟悉了,乌龟老爷难得没有咬人,只是嗅了嗅他的手指,最终还是发出了“哈”的一声,让开了大门,大摇大摆爬去厨房加餐了。张修齐站起了身,犹豫一下,也跨进了客厅。   几天没有回家,屋里依旧是原先的模样,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曾静轩见他那副模样,却叹了口气,直接拉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那边奖励完乌龟老爷,魏阳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瓶可乐,有些尴尬的冲曾先生笑道:“家里连个热水都没,要不先喝点饮料吧,我马上就去点餐,这边酒楼的外卖还是相当不错的……咦?外卖单子跑哪儿去了?”   按理说魏阳的记性很好,但是今天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张常用的外卖单放在了哪里,昏沉沉的脑袋里像是笼了一层浅雾,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向餐边柜那边冲去,张修齐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伸手从茶几下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身边的舅舅。曾静轩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拿过了那张纸说道:“阿阳,你说的是不是这张单子?”   “没错!”魏阳连忙跑过来,笑着答道,“看我这记性,谢谢曾先生。”   曾静轩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的元气并未恢复,还是不要太废神为好。”   其实魏阳也有点察觉出来了,这种身体匮乏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简直就跟被抽空过一轮一样,不过眼看齐哥就在这里,他又实在舍不得跑去睡大觉,只是敷衍的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曾先生关心。”   点完了菜,他又凑到了曾静轩旁边,期期艾艾说道:“曾先生,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跟齐哥出了好几次任务,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总之我们一起赚了好几百万,这里面肯定主要是齐哥的功劳,钱我都存银行了,还要给您一个交代……”   曾静轩一哂:“你们小八门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嘴上功夫怕是要比手上功夫重要,小齐他除祟从来都不是为了钱,说实在的,我们也不缺钱,还是你收着吧。”   张修齐的天魂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但是曾静轩没有说这个,这让魏阳有些开心。如果只是过客,谈钱天经地义,但是如果是可以换命的朋友,这些反而就无足重轻了。就算现在脑子还有些昏沉,魏阳也察觉出曾先生似乎有些软化的迹象,不由暗道自己这次昏迷真是够本,只要齐哥能想起那些过往……他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天师,心中的焦躁又消褪了一些,只要再一起混个十天半个月,还是挺有希望重新追回齐哥的嘛。   心里有了些底,魏阳浑身都舒坦了。酒楼里的外卖向来快捷,不一会儿点的餐就送到了,他连忙招呼人吃饭,也认识曾先生一段时间了,他当然知道这两人都是吃饭不作声的主儿,自然乖巧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填饱肚子之后,那两人就起身去了书房。魏阳有心跟去看看,但是消化产生的脑供血不足又让他昏昏欲睡起来,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他终于还是认了命,准备去洗洗睡觉。不过睡前,还要再做个准备。   打定了主意,魏阳去卧室里忙活了一通后,才走到了书房前,认认真真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请进。”   魏阳推开了门,只见两人围坐在书桌前,似乎再看一些瓶瓶罐罐,他眼睛不由一亮:“是之前收的那些三尸吗?如果齐哥记不太清楚的话,我可以帮他讲讲,除三尸的时候我都在场的……”   不止在场,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希望齐哥能一点点回忆起来。曾静轩却笑了笑:“不用了,我们只是随便说些闲话,你有什么事吗?”   被拒绝了一遭,魏阳有些丧气,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轻咳了一声:“我有点犯困了,想先去睡觉,顺便翻出了一床新被褥,晚上可以直接铺在这边小床上。”   这是十分妥帖的待客安排,换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然而曾静轩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现在是该卧床静养,好好休息去吧。”   见他没有拒绝,魏阳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连忙跑到卧室准备搬被褥,谁知一个人快步越过了他,拿起了床上那套东西,往书房走去,看着张修齐英挺的背影,魏阳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伎俩实在是太孩子气了,不过他厚着脸皮这么一搞,想来晚上跟他睡一床的也不会是曾先生吧?用这种“阳谋”反而更坦荡些。   就像吃了一枚定心丸,魏阳去洗了把脸,舒舒服服躺在了大床上,不一会就陷入了梦乡。   那边,看着张修齐搬过来的“一床”被褥,曾静轩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点浅显的心思还真是不用猜,如果是之前,他怕还要说点什么,但是眼看这俩年轻人的状况,那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轻轻叹了口气,曾静轩转回了正题:“三尸勉强可以入药,绘制一些阴鬼符,但是从铁佛那边收来的残魂就难办了,本来就是个厉害玩意,拿来布阵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张修齐放下了手中的被褥,冷冷说道:“就算不能布阵,也能作为破阵的关键。”   然而如果拿那残魂破阵,多半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这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过了片刻,曾静轩说道:“已经逼近月晦了,他们最迟月底就会进山,到下月的月望之日,那个大阵恐怕就要开启了。我们至多还有十来天休整的时间,如果这次错过了,让他们毁了新的灵窍,恐怕就没什么人能够对付那家伙了。”   “我知道。”张修齐的回答很冷,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闪现出某种让人颤栗的东西,那是混合着恨意和怨憎的戾气,当他的天魂回归之时,这也是最先出现的情绪。   父亲在面前被杀,母亲的亡魂都被人打散,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被这惨剧毁掉,然而张修齐没有被击垮,他只是努力的强大了起来,用这些磨砺着他的刀锋,一点点成为了现在这副模样。而重新找回了天魂,就如同撩起了最后那层雾霾,让他的锋芒再也无法掩盖。曾静轩有时候也想让外甥有一个更加正常的人生,但是如果没了这些,他恐怕连那二十年都撑不过去。   更何况,他对那伙人的恨意,一点也不逊于小齐。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死玉,曾静轩嘘出口气:“也好,那我们就先来绘制阴鬼符吧,处理三尸估计还要花些功夫。”   张修齐转身走到了旅行包前,拿出了一套像是药碾的东西,准备开始炮制颜料。曾静轩却突然又问了句:“那他呢?你什么都不说,难不成想要不告而别?”   张修齐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拿过了装着三尸虫的玻璃瓶,把它们倒进了碾子中,细细的研磨起来。看着那条冰凉的身影,曾静轩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更加年幼的孩子,他曾经那么的聪敏率直,又带着几分古道热肠,有着种固执的认真,可是那场变故改变了一切,也把他所有美好的东西摧垮殆尽,只留下冰霜和执念。   也许,他真的做错了。曾静轩的目光在紧锁的房门上一触,就又收回了视线。也拿出几种药材,还是整理起来。   炮制材料、重新画符都需要时间,埋头苦干的间隙,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当处理完三尸之后,曾静轩有些疲惫的坐在了书房的小床上,开口说道:“还有些东西估计要明天再去筹备,今天就先去睡吧,你也要尽快恢复精气,达到最佳状态。”   张修齐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曾静轩愣了一下,却没有开口阻拦,看着那条身影消失在了书房门外,又在房间里坐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收拾床铺。   卧室里一片昏暗,乌龟老爷已经回到了窝里,此刻正盘踞在假山上舒舒服服的晒着月亮,幽幽的月光和遥远的街灯在床上打出一些斑驳的光点,也照亮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孔。魏阳早就睡死过去,蜷缩起身体窝在床上,失去了太多精气,他的面色白的如同盖上了一层寒霜,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散,不留任何痕迹。   这是使用骨阵的后遗症。魏阳有着巫家血脉,却完全不懂巫家的法术,因此使用那组骨阵,无异是稚童挥舞巨锤,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而这次精气匮乏还是最好的结果,要知道世上有太多种反噬,或是折寿,或是暴毙,操纵那些超越自然的奇迹,也必将付出与之相符的代价。而有些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能付起的。   张修齐的心口抽动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床边,过了很久,他终究还是躺在了熟悉的大床上。就算现在三魂齐聚,不用再叩齿拘魂,他也依旧保持着那副棺材板睡姿,漫长的二十年时间,总能让一些东西化作本能。然而今天,听着耳边微不可查的呼吸声,他却有些睡不着了。   犹豫了片刻,张修齐悄无声息的转过了身,面对那张熟睡的面孔。虽然睡得很沉,但是魏阳的表情却不太安宁,眉峰微微皱着,像是梦到了什么让人忧虑的东西。张修齐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用指腹抚平那一点点褶皱,可是最终,他没有触到对方,伸出的手指重新握成了拳头,张修齐收回了手,不再看向那张熟睡的面孔,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很快,那点细微的响动也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      第113章 暗潮      月色依旧明亮,银白的月光映在繁茂的树冠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地面的杂草很高,密密麻麻几乎要遮住那条崎岖的土路,草木腐朽的味道从远方飘来,带着风吹过草茎的沙沙响动。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场景,但是它是熟悉的。张修齐冷冷看着面前的景色,迈开了脚步,向着树丛深处走去。这里是鹤鸣山的禁地,也是他父亲亡故,母亲魂飞魄散的地方……   张修齐知道自己在做梦,恢复天魂之后,他夜夜都会梦到这段经历,从开始的懵懂混乱到后来的清晰刻骨,每一次都伴随着痛苦和怒意,然而他从没有驻足哪怕一次。梦里的东西未必都是真实的,却也未必都是虚幻,有一些记忆印在脑海深处,只是当年他实在太小,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上找到线索,找到那个杀害他父亲的畜生。   因此张修齐没有避开,日复一日的在这片荒林中游荡,看着那些阴煞暴起,看着那个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被厉鬼撕裂,又是如何被父亲藏在山洞里。这不像是噩梦,反而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一遍遍的撕开那陈旧的伤疤,让伤口鲜血淋漓。他无法停下脚步。   跌跌撞撞的在禁地内奔跑着,黄泉路已经彻底洞开,那群疯狂的恶鬼正在尖啸,张修齐拼尽了全力想要逃脱,带着阴丧气息的鬼爪撕裂了他的脊背,鲜血顺着手臂垂下,每次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他,把他拖出那个地狱,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等待着的手并没有出现,他冲入了一片更加冰冷的黑暗中,那里不再有光影,不再有哭号,也不再有丧物独特的腐臭和阴风,只剩下混沌的黑雾。   这是怎么了?张修齐迟疑了片刻,他不记得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可是很快,一只温暖的手碰到了他的手,那只手不太大,跟自己的手掌相仿,皮肤更为光滑,没有那些熟悉的粗茧,温暖而坚定,握住了他的手掌。从虎口处传来了一些热度,让他的心脏平静,也让愤怒和恐惧远离。他喜欢这只手。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张修齐就惊醒了过来,他还在被恶鬼们追赶,还要陷入大阵的包围,他不能把他拖进泥潭之中!   可是,他没法甩开那只手。   黑暗骤然消失,那片密林又回来了,然而这次,张修齐面前不再空无一物,在他脚边,躺着一个人,黑发散乱的盖在额前,掩住了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带着几道抓出来的伤痕,在那人的胸腹之间,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这样的伤他经历过一次,知道那有多痛,然而这次,他却觉得疼痛无法忍受,像是要把他也从中劈开。   他依旧抓着那只手,然而手上的温度正在飞速消逝,变得冰冷僵硬,失去了生机。   他不该抓住他的!   张修齐惊醒了过来,冷汗浸透了脊背,费了一会儿功夫,他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不是那片密林,而是一间卧室,微弱的呼吸声在他背后回荡,似乎有人正陷入梦乡。那声音让他平静了下来,紧接着,梦境中的景象就出现在脑海中,像是被刺激到了,张修齐猛地坐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当魏阳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日光暖洋洋的照射进来,晒的他皮肤都有些发烫。这一觉怕是睡过去了半天,他似乎又梦到了什么,但是睡的时间太长,又把那些梦忘了个干净。转头看向身边,另一半大床早就人去床空,连点儿体温都没有存下,魏阳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这种精力匮乏的症状还真愁人,简直是浪费机会啊!   不过再纠结也没用了,叹了口气,魏阳从床上爬了起来。老实说这真有些让人不适应,要知道以前就算小天师比他起得早,也会乖乖守在床边等待投喂,而现在,怕是再也不需要其他人来照料他的三餐饮食了吧。   心里满满都是失落,魏阳还专门瞅了眼阳台,发现连乌龟老爷都不见了身影,不由哀叹自己的饲养员身份怕是要到头了,垂头丧气的穿上拖鞋,他往外走去。谁知一出门,就看到张修齐从餐桌前走了过来,像是刚刚吃过早饭一样。   “齐哥!”魏阳脸上顿时堆起了笑容,“你们已经吃过早饭了?曾先生呢?”   “有事出去了。”张修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似乎也没跟他交谈的意思,直接擦身而过,走进了书房。   魏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往餐桌前踱去,桌上还剩了些油条和一小碟咸菜,估计是小区外早点摊儿买的,然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白色的快餐碗,魏阳好奇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一碗猪肝粥,熬得十分浓稠,更难得的是还冒着一点儿热气,看起来就像是现点的一样。魏阳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现在都已经快十点了,齐哥怎么也不可能是刚吃过饭的,这粥难不成是他刚点的?   这想法一冒出来,魏阳心里立刻变得暖呼呼的,虽然知道很可能只是曾先生的吩咐,他还是飞快的坐在了餐桌前,连洗漱都忘的一干二净,直接端起碗喝了起来。味道有些像轩丽楼的,他之前经常在那儿点些粥粥水水,没想到曾先生还能找到那边的快餐单……   等等?这快餐单真的是曾先生找出来的吗?魏阳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踯躅的看向书房方向,常年在外点餐,家里存着的快餐单也有不少,曾先生怎么会这么巧就选中了这家呢?难不成是齐哥的主意?   这念头一起,魏阳立刻苦笑一声,得了,还是别自己骗自己了,如果说太衍真诀还算“重要”的范畴,这快餐单怕是怎么都不会跟重要搭上边了,想这些根本就没啥益处。反正人已经骗回家了,床也拐人睡了,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他不怕再来那么一次。   笑了笑,魏阳也不再迟疑,飞快的吃起饭来。   填饱了肚子,他坐在餐桌前发了会儿呆,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种“家长不在”的诱惑,起身向书房走去。在敲门和不敲门之间犹豫了两秒,他直接推开了门,走进屋里。   张修齐正坐在桌前,似乎在调配画符用的朱砂,瓶瓶罐罐放了一堆,也不知调到哪一步了,魏阳进门的声音让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也就是那么一下,他连头都没抬,继续手上的动作。魏阳不太敢在这时候打搅,站在远处瞟了一眼,就装模作样的走到书架前,拿出那本曾先生给他的符箓基础,坐在一边的小床上看了起来。   虽然是看书,但是小神棍的大半精神还是放在张修齐身上,只见那人有条不紊的把几个瓶子里的东西配伍在了一起,又拿出短剑在指尖轻轻一划,挤出了几滴鲜血,混入了朱砂之中。这动作看的魏阳一皱眉,想起可能是需要童子血做引,他立刻想到了曾先生说过的话,轻咳一声,插嘴说道:“齐哥,我的巫血应该也有点用处吧?要不试试用我的血来调朱砂?”   张修齐的手悬在了半空,似乎停顿了几秒,才冷冰冰的说道:“不用。”   “呃,那个,曾先生不是说过……”   魏阳还想解释一下,张修齐已经打断了他:“巫血的功效没人清楚,不能混入这些符箓。”   这话顿时把魏阳想说的东西堵住了,不过很快,他又试着问道:“那我先弄些自己试试看?这本符箓基础我之前也练过几样,似乎还有些效果呢,几天没画,手都快生了。”   “不行!”张修齐的语气更加冷硬,直接否定了这个主意。   魏阳被噎了个半死,郁闷的划拉了一下书页,在想自己要不要偷偷练一下画符,这时张修齐却再次开口:“你精气匮乏,半月之内不能使用任何符箓法器。”   还有这一说?魏阳立刻抬起了头,谁知正对上张修齐投来的目光,可能是没料到他会看过来,张修齐的眉峰微微抽动了一下,立刻挪开了视线。魏阳眨了眨眼,刚才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齐哥的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   心思活络了起来,小神棍赶紧搭上了腔:“我还真不清楚这个,看来骨阵想发动也不容易啊,还要蓄力……咳,不过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有的是,等到回头恢复正常了,咱俩再来试试也行嘛。”   这次张修齐没有回答,魏阳也不气馁,接着说道:“对了齐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老爷背上的太衍真诀?咳,也是,那么罕见的玩意,让我也忘不掉,回家那趟可碰上了不少事呢,要不是你帮忙,我这壳子说不好就要被狐狸给占了。还有那个用鸣童的家伙,应该也是跟医院里遇到的那俩降术师是一伙的吧?也不知道这伙人还有多大势力,啧啧,万一被他们摸到这边,估计也是麻烦,我觉得不行咱们还是换地方吧,反正也有钱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城市重新开始也不错,或者去龙虎山转转……”   他想得可挺美,然而那边张修齐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冷冷说道:“闭嘴。”   呃,看着小天师略显烦躁的神情,魏阳尴尬的闭上了嘴,估计是太多话,打搅他的准备工作了。果不其然,等他闭上嘴之后,张修齐深深吸了口气,又起身拿了一叠黄符,摆在了面前,看起来是要画符了。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能打搅了,魏阳想了想,直接起身去厨房,用电热水壶烧了热水,又翻出珍藏的好茶和紫砂壶,仔仔细细沏了一壶茶,端着小壶和杯子走回了书房。虽然对吃喝没什么挑剔,但是美食和好茶还是能让齐哥的神情更为舒缓,估计也是有些偏好在里面的。   然而这次推开书房门时,正巧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人扔了个摔炮一样。魏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符箓画坏时的动静,称为符漏,这还是他从书里看来的,之前齐哥画过那么多次符,可没一次出问题的。   张修齐显然也没想到,面色阴郁的盯着眼前的符纸,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魏阳赶紧咳嗽了一声,走到桌边把茶壶放了下来,缓声说道:“齐哥,你也是刚刚恢复魂魄的,总要有些磨合期才是,别生气,来,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然而张修齐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捏着毛笔的手都快攥出了青筋,深深吸了口气,他又取过一张符纸,再次画了起来。魏阳没有见过这样的符,在他那本“基础教材”里也没有这么高端的货色,没敢再打搅对方,他小心翼翼的退回了床边,坐了下来,按道理说,这时候他应该避嫌才对,可是既然没人赶他,他又怎么舍得放过这种跟齐哥共处一室的时间。   这次画的似乎顺利了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修齐的手腕终于抬起,一点隐隐的绿光在符箓上亮起,魏阳不由精神一震,知道这是画好了一张,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张修齐就又埋头画起了另一张,简直就跟要赶制符箓一样。魏阳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可能是画符的动作太过单调,又蕴含着某种韵律,看了一会儿,魏阳的眼皮又变得沉重了起来,硬是支撑了几分钟,最终还是逃不过睡魔的召唤,歪倒在了床上。这一下让张修齐画符的手滞了一下,可是符箓哪有走神一说,又一声脆响在书房里回荡,张修齐立刻抿紧了嘴唇,抬头向床上望去,可是魏阳并没有醒来的意思,依旧沉沉睡着。   看着对方的睡脸,张修齐轻轻呼出口气,犹豫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冰冷的茶水似乎也抚平了他心头隐隐压住的火焰。放下杯子,他又拿起另一张符纸,重新画了起来。不再有符漏的爆响,在那微弱的呼吸声中,张修齐的神情似乎变得更为平静,任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轻响飘荡在书房中。      第114章 异梦      魏阳觉得自己在飞,呼啸的夜风吹打在脸上,感觉不出痛,反而有一种高速前进带来的失重感,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脚还踏在地面上,只不过每一步的距离都远得吓人,因此不再像奔跑,反而像是飞遁。脚下是一条乡间土路,两侧是开垦过的田地,稀稀疏疏种着高粱,一人多高的高粱杆顶已经接穗,但是颗粒不够饱满,让那些瘦弱的杆子更显得单薄。   这样的场景他绝对没有见过。这里是哪儿?他要去干什么?魏阳觉得脑袋里有些空落,但是他的身体像有了独立的意识一样,毫不停顿的向前奔去,在转过最后一片田地后,眼前猛然开阔了起来,只见一座巨大的庄子出现在面前。   那显然不是属于当代的东西,庄子的占地面积十分广阔,墙壁全是由砖石垒砌,延绵的高墙阻隔了外人的窥探,木质的大门足有两人多高,周围还环绕着一条浅浅的护城河,看起来就像座简易的城堡,只是不少地方都年久失修,带出种古怪的破败感。这样的庄子,放在古代可以住下一整个宗族,也是战乱朝代里那些门阀仕绅们最爱的建筑风格。   然而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还没等魏阳想出个所以然,飞遁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他的双手自动自发的从挂在腰侧的布袋里掏出了样东西,哚的一声插在了面前的泥土里。那东西很眼熟,像是一根鸡骨,但是比普通的鸡骨要长上许多,估计是某种大型禽类的骨架,这动作他也十分熟悉,这是在布阵,而且是利用七关的阵法。   就像整个人被分裂成了两半,魏阳困惑的看着自己用那种加长版鸡喉和死玉在城墙布下了一个阵势,然后从腕子上卸下了一串骨链。那是三枚指骨构成的链子,简简单单串在皮质的细绳上,就像在手腕上绕了一根白森森的手指,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也带出种古怪的亲昵。魏阳有些发怔,这不是他戴在身上的骨阵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有种让人颤栗的东西出现了,那感觉像是毒蛇的细鳞划过脊背,带着种刺骨的寒意和怨毒,有光从骨阵之中窜出,鲜红如血的光芒,那光如同一道流星坠入了城池,随即,布置在地上的鸡喉和死玉也产生了连锁反应,乌云盖顶,浓稠的黑气逸散而出,交织在一起牢牢笼罩住那座庄子。   似乎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一切就寂静了下来,不是属于夜晚的安宁,而是毫无声息的死寂,像是被黑红交错的光芒彻底碾碎,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魏阳的心脏猛然一抽,这是怎么回事?他——或者说站在这里的这个人——用骨阵抹杀了一座庄园?   天罚呢?反噬呢?魏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也不符合他所知所学的常理。然而他的脚步又迈开了,跨过那条窄窄的河道,伸手推开了巨大的木门。墙内,横七竖八倒伏着几具尸体,应该是夜间守门的护卫,每个人的面孔都扭曲变形,七窍渗出了血污。更前方,街道上、民居内,在他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同样的景象,甚至连藏在库底的老鼠、院里饲养的家禽都无一例外,全部死于非命。   这样的阵法他听都没听说过,更想不到能用骨阵唤出。可是面前的一切如此的逼真,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魏阳突然觉得怕了,难不成这才是骨阵真正的用途?可是为什么要杀他们,使用骨阵的究竟是谁?!   吱呀一声,偏院的门被推开了,他走进了一间像是卧房的房间,宽敞的内堂深处放着一张简单的围子床,上面躺着个中年男子,他也是整个庄子里唯一在死前有所行动的人,一手已经摸到了枕边的木剑,可是并没有来得及施法,就被阵力夺走了性命。那张脸是如此的狰狞,可是看到他时,魏阳觉得自己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就像挑起嘴角绽出个笑容。接着,他发现自己弯下了腰,把一枚骨阵凑到了那人面前,说了一句什么,那具尸体竟然抽动一下,一道黑色的虚影冲出了尸身,被骨阵吸纳入内。   那像是一条残存的魂魄。不知为什么,他的脑袋里多出了些东西,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东西。然而在这阴森的卧房中,这种感觉非但没有任何惊喜,反而可怕的要命。看着这鸡犬不留的庄子,看着这惨死还要抽魂的尸身,魏阳只觉得脑袋都要从中裂开,再也抑制不住,他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具躯体的束缚,然而这时他手上拿着的骨阵却突然放出了光芒,白森森的光线照亮了室内的一切。   魏阳愣住了,只见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摆着一面小小的铜镜,光洁的镜面已经起了雾,可是依旧照出了一个人影,一个看起来容貌年轻,却长满枯槁白发的男人。魏阳正想看的更仔细些,谁知那人的眼睛也落在了铜镜上,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那人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张修齐手中画着的符再次炸开,然而他看都没看那张符,反而豁然起身向着一旁的小床冲去。就在刚刚,魏阳的身躯突然开始颤抖起来,连鼻腔都渗出一道淡红的血水,明明只是在睡觉,怎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变故?   心底深处升起一阵混杂着恐惧的惊慌感,张修齐冲了过去,直接拍出了一张清心符,然而黄符还没有碰到对方的额头就爆碎开来,这可是清心符,最平正中和,没有人会产生不良反应的清心符!   随着符篆爆碎,这时张修齐才发现魏阳挂在脖子上的骨阵闪烁出了莹莹白光,他只是愣了一下,就毫不迟疑抓的向那根皮绳抓去,啪的一声,绳子断裂开来,几截骨阵摔落在地。魏阳身体轻轻一颤,睁开了眼睛。   骤然从梦境中惊醒,就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小天师,还是一副连冰山脸都裂掉了的模样,魏阳难得有些发傻,过了几秒才开口叫了声齐哥,正想问问他站在床边是有什么事,对方已经开口问道:“你做梦了?”   “啊?”那个梦境顿时浮上脑海,魏阳纠结的皱了皱眉,“别说,我还真做了个噩梦,感觉有些怪怪的。”   “梦里发生了什么?跟巫骨有没有关系?”听到噩梦两字,张修齐的脸色更差了,眼中燃起了点像是怒气的东西。   没料到对方猜得这么准,魏阳不自觉的眨了眨眼:“是跟它有点关系,我梦到了有人用这个骨阵杀了很多人,应该是古时候的事情吧。难道我做梦的时候说什么了?”   实在想不出齐哥为何会这么火大,魏阳小心翼翼的追问了句,然而张修齐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骨阵,收在了兜里,冷冷开口:“我给舅舅打电话,你先在这儿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的眉峰一皱,伸手在魏阳的唇上一抹,转身就走出门去。那根手指有些冰冷,还混合着朱砂和药材的味道,带着粗粝茧子的指腹擦过鼻端的肌肤时,魏阳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要知道这已经是几天来他们最亲昵的接触了,齐哥失忆之后似乎刻意的跟他拉开了距离,还有曾先生在一旁盯着,简直要把人憋出个好歹。   今天怎么突然变样了?傻了半天,魏阳才想起伸手往鼻子下摸了摸,结果抬手一看,发现指尖还沾着点没有擦净的血水,齐哥刚刚是帮他擦鼻血的?然而魏阳还是忍不住扯开了嘴角,这动作简直就跟条件反射没两样嘛,算是自己长久以来训练的不错?   傻乐了半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聪明劲儿,想起鼻血的来源,难不成他做梦时流了鼻血?还有脖子上挂的骨阵也被张修齐没收了,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的事情,这么想来,梦到的东西恐怕真有些古怪了,难道骨阵是这么邪门的东西?   心中有些忐忑,魏阳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有人叮嘱,也没乱跑,乖乖坐在床上等着,没过几分钟,张修齐又走回来了,看到魏阳时直接说道:“舅舅半小时后回来,要问问你详细情况。”说完他也不等魏阳回答,又坐回了桌前,继续绘制符箓。   看到对方这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魏阳皱了皱眉,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就算是当初缺了天魂的时候,必须天天画固魂符的时候,小天师也没有这么勤奋过,要知道那可是正经的道教符箓,耗费精力不说,有些甚至还要用到精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天几百张量产的东西。可是看着桌上的成品,少说也有十来张了,他睡过去了才多久,两三个小时画出一打真符?别说是这种纹路看起来就很高端的货色,就是最基础的清心符、安神符都不该这么持久作战吧?   既然已经解决了最大的问题,齐哥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心中有了疑惑,魏阳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显然齐哥现在没有跟他交谈的兴趣,与其在这边碰壁,不如回头问问曾先生再说。   就这样,一个人画符,一个人在旁边发呆,乌龟老爷专门来串了次门,被魏阳好声好气“劝”了回去,足足过了快一个小时,曾静轩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你梦到有人使用骨阵?还灭了一个庄子?仔细说给我听。”都没坐下来喘口气,曾静轩直接开门见山,神情十分的严肃。   明白这事跟自己的干系也不小,魏阳不敢怠慢,连忙把梦到的那些一点一滴的说了出来,按理说梦的内容醒来多半都会变得七零八落,可是魏阳这次非但没忘,反而把一些细节记得更清楚了。   简单描述过事情经过后,他又补充了两句:“布阵用的鸡喉起码有十四五根,死玉有九枚,而且我总觉得那是一个大阵的收尾。还有他们穿的衣服,我对文物也有些研究,那些人的服饰和建筑带些唐宋过渡时期的风格,城墙也失修的厉害,恐怕还在战乱年代。”   曾静轩轻叹了一口气:“那不是鸡喉,是鸮刺,一般是用夜鸮的翅骨制成,听你形容的长度,估计是极难猎取的巨型雕鸮。阵分阴阳,用鸡喉就是阳阵,破邪祟用,用鸮刺则是阴阵,能够提升煞气,沟通鬼路。”   听到这解释,魏阳不由皱起了眉头,用的是鸡喉还是鸮刺根本就不是梦境的重点,曾先生这是在避开关键内容吗?脑子灵光一闪,魏阳脱口而出:“您知道这件事?”   不论是提起阵势未完,还是服饰的年代,曾静轩都没有表现出半点诧异,这不是因为他对这些细节不敏感,而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苦笑一声,曾静轩也不再隐瞒,开口说道:“那不是个庄园,而是一家道场,算是江西冷家分支,这事在当年影响也很广,正是因为此案,孙云鹤才被视作道门公敌。”   “那是孙云鹤做的?”魏阳不由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这骨阵曾经落在他手里过?可是那本手稿里根本没有提过啊,他不是还在遗憾不能使出巫骨的全部力量嘛。”   “那本手稿的成稿时间太早,估计当时孙云鹤还没叛出茅山,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扑朔迷离,根本没有人知道详情。但是这次血案的确让道门上下震惊,更让人恐怖的是,他不是只做了这么一起,而是在十年内把江西冷家、淮阴崔家、上岭杜家三族统统绞杀,没有留下半点香火。那可是上千条人命啊。”   魏阳背上立刻就见了汗,他可没想到骨阵还有这样一任主人,更没想到还用它杀过这么多人。难怪鸣童在它面前就跟只小鸡崽子一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然而曾静轩想得却比他还远:“如果这东西孙云鹤用过,那么把骨阵分开恐怕也有原因在里面。除了这个梦之外,你还梦到过什么奇特的事情?”   魏阳啊了一声:“别说,当初对付那只狐狸的时候,我也曾看到过一些场面,有个男人把那只狐仙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狐狸说要保他们‘姜家’,才让那人收了它。”   “姜家……那个收取狐妖的人用了骨阵吗?”曾静轩立刻追问一句。   魏阳摇了摇头:“没有骨阵,他只是用了一滴指尖血。”   曾静轩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叹了口气:“当初巫家血统分为几脉,姜、姚两支是最纯正的巫脉,剩下还有祁、任、吕等几家分支,只不过朝代更迭,这些巫脉渐渐就没有传承,有些血脉比较浓厚的也都转去了道门,或是依靠天赋请神请仙,做些神汉神婆的生意。但是元代之前,还是有大巫记载的,孙云鹤就曾跟一位姜巫交往过密,这事也跟他反出茅山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说着,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魏阳一眼:“如果骨阵是某位姜巫留下的,而你是那人的直系子孙的话,那么不论孙云鹤在这套骨阵上做了什么手脚,应该都不会伤到你才对。”   魏阳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你是说,这套骨阵里,可能有孙云鹤亲自留下的印记?”   “很可能,而且是三枚齐聚,才会激发的印记。”这次曾先生说的更肯定了,“所以骨阵你还是要随身带着,而且不论梦到了什么,都要记下来,说不好就有跟骨阵的用途有密切关系。”   没想到做梦还能做出这样的奇遇,魏阳都快要暗自咋舌了,然而这样的经历虽然不讨人喜欢,他却并不很排斥,当初那位孙道长有个大巫在身边,就成了一代宗师(虽然不算好人),那么自己如果能用巫骨,齐哥会不会也能得到些好处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转话锋:“对了,曾先生,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我看这两天忙得厉害啊。”   一直坐在旁边的张修齐立刻抬起了头,直直向舅舅望去,眼尾撇到了那副紧张的神情,曾静轩心底叹了口气,嘴上没有露出半点风声:“是要做一些筹备,虽然小齐的天魂回来了,但是那些敌人还是潜在的隐患,这些你不用操心,先好好休养,尽快恢复体力才行。”   这是彻底的官样话,但是小神棍难得没有反驳,还笑眯眯的应道:“这两天我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保证半个月后又是膘肥体壮的一条好汉了,曾先生您别担心,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就好。”   这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曾静轩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大小两只狐狸都知道对方话里有水分,可是谁也没有戳破,一旁张修齐已经低下了头,一副要继续画符的模样,魏阳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我去点餐,你们有什么事继续聊。”   目送魏阳走出门去,曾静轩才扭过了头,冲张修齐说道:“你是不是又画坏了符?”   符漏有两种,一种是阵势即将成型时坏掉,会有“砰”的一声脆响,另一种则是起笔时就出了岔子,漏声则是“嘶”的一声轻响。前者是行家会出的意外,后者则是初学者才会犯的毛病。张修齐画了一辈子符,会在起笔时出问题,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修齐没有答话,只是揭过了那页纸,提起笔想要继续画下去,谁知舅舅已经走到了他旁边,一把提起了他手里的笔杆:“泄愤也不要用这个,三尸虫是好找的吗?暴殄天物!”   这一身顿时让张修齐挣夺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对方又有变成闷葫芦的迹象,曾静轩摇了摇头:“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天不能离开魏阳身边,虽然孙云鹤不会伤害一个真正的姜家人,但是他藏的暗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抗住的,万一发现不对,还要帮他一把才行。”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但是曾静轩却挑起了嘴角,因为张修齐眼中蕴含的东西不是厌烦,反而像是听到了这命令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二十年来教了他不少事情,唯独没有教他怎么为人处世,天魂缺失又让这孩子很难学会感受情绪,这样硬撑,又是在折磨谁呢?   松开了手里拽着的毛笔,曾静轩把带回来的东西掏了出来,直接吩咐道:“今天别再画符了,先配好这些药材,等明天你恢复精气了再继续。”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魏阳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刚吃完晚饭就跑去洗漱,直接滚回去睡了。有着“噩梦”的前车之鉴,曾静轩也没让张修齐久待,把他打发去守人。然而当张修齐走进卧室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还亮着台灯,那个小小的台面上放着一个绸缎的小包,他愣了一下,走了过去,掀开了绸布。   里面包裹的是几块碎玉,玉质不是很好,但是雕工却极为熟悉。那是父亲小时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只不过在8岁那年,他把这东西转赠给了另一个孩子。张修齐的手指颤了一下,立刻握紧了拳头,似乎要控制住体内那些陌生的情绪,他并不喜欢被这些东西操控,却从始至终没法忘记。   在失去天魂的二十年里,他的大半岁月都像被阴沉的雾色笼罩,看不清轮廓,唯有最近这两个月,像是被什么擦亮了一样,纤毫毕现,记忆犹新。可是他记着的这些东西,现在反而正在折磨着他。第一次,张修齐懂得了父亲为何会抛下他,独自面对那些会夺取他性命的敌人。   总有些东西,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   面无表情的,张修齐抬起了头,看向睡在床上的那人,魏阳此刻早就人事不知,显然是没撑到验收成果的美妙时刻。目光在对方安逸的睡脸上停留了片刻,张修齐抬手关掉了台灯,和衣睡在了另一侧空荡荡的床铺上。      第115章 猜度      因为睡得太早,天还没亮,魏阳就醒了过来,昨晚似乎没有梦到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当睁开眼时,他的注意力立刻就粘在了面前那人身上。   张修齐身上穿的不是那套自己见惯了的棉质睡衣,而是一身便装直接躺在床上,就跟随时都要蹦起来走人似得。他的睡姿也不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棺材板式仰躺,而是转身侧卧,恰巧好跟自己相对而眠。   跟曾经睡着了就茫然无知的孩子气不同,现在张修齐的睡脸不再那么平和,英挺的眉峰微微皱起,像是连熟睡都无法安抚他的内心,清醒时那种坚不可摧的冷硬化作了一种无言的紧绷,带着些想要让人去安抚的僵硬和脆弱。   不知是哪点击中了内心,魏阳只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体力的身体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去抱一抱,亲一亲面前这个男人,用手指抚平他眉峰的褶皱。他也的确伸出了手,然而还没碰到对方的面颊,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到魏阳都能直接在对方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趁人睡着时偷袭,怎么说都有点尴尬,然而小神棍是个什么反应速度,手一偏就落在了张修齐肩头,咧嘴一笑:“齐哥你醒了啊,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你一下呢。”   说着,他已经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翻身下床,不过等站定以后,这货才发现窗外天色还黑着,估计连五点都不到,这个点叫人起床无论如何都早了些吧?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改也来不及,魏阳装作没事人一样的伸了伸胳膊,轻咳一声:“睡太久骨头都要硬了,等会小区外的早餐摊儿应该也开了,我去帮你们买个早餐好了。齐哥你想吃什么?”   张修齐没有回答,默默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裤,不经意的皱了皱眉,拉开了一旁的衣柜,取出一套全新的换洗衣物,干脆利落的转身走出了卧室,冲卫生间去了。   不一会儿,哗哗的水流声响起。   齐哥去洗澡了?他似乎没有大早上洗澡的习惯啊……这才明白对方不是躲起来换衣服,魏阳偷窥的心才稍微安静了下来,然而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小天师受伤的手臂,才过去几天,伤口肯定还没有好利落吧,怎么这么不留心就见水了呢。不过家长就在隔壁,再给他个胆子,现在也不敢跑到浴室里帮忙洗头擦身了,魏阳想了想,直接从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准备好碘伏和干净的绷带,计划来个补救性包扎。   没过多长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了,张修齐走了出来,黑发还有些湿,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换好,整齐的简直马上就能出门会客。魏阳啧了一声,走上前去:“齐哥,你的胳膊还没彻底恢复,湿水可不好,让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这次话里没什么旖旎味道,伤口感染绝不是小事,魏阳可不敢在这上面轻忽。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张修齐面无表情的瞥了眼隔壁书房紧闭的房门,似乎觉得为这个打搅舅舅不好,他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了客厅的沙发旁,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才解开了扣子,挽起了长袖。   如果换是之前,现在齐哥应该都脱光上身,乖乖等上药了吧?不知怎地,魏阳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定了定神,他才走过去准备解开那些淋湿的绷带,谁知当碰到张修齐的手臂时,他突然觉出有些不对,齐哥身上的温度太低了,根本就不像是洗过热水澡的样子,难不成是冲了个冷水澡?   现在气温虽然不算太低,但是大早上显然也不该洗冷水澡,齐哥也不是当年那个不会用热水器的缺魂版本了,魏阳微微挑了挑眉毛,偷眼打量过去,只见对方脸板的简直堪比顽石,看起来都不像是面无表情,而有点像是僵硬石化了。   脑袋只是那么一转,魏阳突然有点想要偷笑的冲动,大早上会让男人冲冷水澡的事情,算来算去也就那么一样了,齐哥他这是,长大了?   天魂回归之后,按道理说正常的生理反应也会慢慢恢复,也不知道曾先生教他了些什么,不过会这么刻意的隐藏这种正常反应,简直就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其实想想看,缺了二十年的情绪和为数不少的记忆,齐哥恐怕也还真需要重新学习很多东西,只不过这张冰块脸太有伪装效果了,让人很容易就忘掉了这些事。   想明白这里面的所以然,魏阳心底立刻就荡漾了起来,只要不是一块真正的石头就好办,而且现在看来,齐哥对他也不是很排斥嘛,等到时机成熟,总要主动出击试试看才行……   脑袋里一团乌七八糟,魏阳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很快就换好了新的绷带,伤口恢复的还算不错,总算让人了去一件心事。收拾完医药箱,窗外已经亮了起来,魏阳也去洗漱了一把,穿上外套冲张修齐说道:“齐哥,我下去买早点了,你……”   他原本想说你坐在这等会儿就好,但是张修齐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是要陪他一起去的意思?难不成是昨天因为那个鼻血事件,又让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贴身跟随的待遇了。   然而魏阳可没工夫细想这些,能跟齐哥多待一会绝对不是坏事,推开大门,他跟小天师一起走了出去,一直到坐上电梯,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对了齐哥,我昨天把符玉放在床头柜上了,你看到了吗?都是因为我,符玉才会碎掉,我记得那是你父亲留下的……”   “不是你的错。”张修齐冷声打断了他。   电梯的空间可不算大,四面的墙壁都光洁如镜,虽然没有面对面,魏阳还是看到了从那张冰块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齐哥应该是见到那包碎玉了,并且知道符玉碎裂的原因,甚至可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记得尸傀,那么三尸呢?邪佛呢?家仙呢?他们并肩走过了那么多危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齐哥会忘记吗?   突然之间,魏阳对“失忆”这个说法产生了些怀疑,而当怀疑涌上心头,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也就有了不同的解读方式。也许齐哥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再跟我深入接触了?因为什么?因为曾先生说的那些“敌人”吗?   虽然脑袋里闪过不少念头,但是魏阳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反而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我是不会制作符玉,但是只要能做到,不论什么你要都可以跟我说,还有那组骨阵,我觉得也可以试试孙云鹤的法子,他不是研究出了普通人使用巫骨的法子吗?”   这话顿时让张修齐的面色更冷了,直接说道:“不用,我能学会怎么做符玉的。”   等做出来呢,还我一个新的吗?魏阳的眼睛落在了对方紧握的拳头上,心底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不管张修齐隐瞒了什么,最终目的恐怕都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没事,他不愿说,我还不能猜吗?不过是从养成游戏变成了解密游戏罢了。   就像苦中作乐,魏阳没有反驳。电梯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张修齐逃也似的走了出去,魏阳无声的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也跨出门去。   等早餐买回来时,曾静轩已经起来了,只是看了一起出门的两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吃完早饭后,他简单的嘱咐道:“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出门,估计中午也不会来了。小齐,你今天不能再继续画符了,最好修养一下,等到晚上我回来再说。”   说话时,他还看了魏阳一眼,似乎这话不全是说给张修齐听的。魏阳自然心领神会,笑着冲曾先生点了点头,意思是他会把人看好的。看到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可掬,曾静轩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拿起旅行包直接出了门。   等到房门关上时,张修齐已经迈开了脚步,想要往书房走去。魏阳笑呵呵的拦在了前面:“对了齐哥,我昨天跟黑皮联系过了,听说他找来的装裱师父这两天都有空,随时可以带着画去找他,既然曾先生出门了,我想过去把这事办了,省得一直挂在心上。”   他根本没说找装裱师是去做什么的,更没说画是什么画,然而张修齐还是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过来。从那板着的脸上,魏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齐哥很明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那种除祟换来的报酬,难道也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随意一笑,魏阳开口说道:“毕竟那东西是齐哥你发现的,也只有你懂得所谓的‘气运’到底是什么,既然今天也不用赶工了,不如陪我走一趟?”   话虽然是问句,但是魏阳的语气里可没多少探问的意思。如他所料,张修齐也没有拒绝,只是皱了皱眉,就慢慢走到了他身边。   这种无声的动作,有时候反而比言语来的更为生动。   魏阳笑了笑,走进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了那幅原济大师的真迹。画中画虽然稀奇,却怎么也比不上齐哥真正想法重要,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第116章 揭裱      黑皮介绍的那位装裱师傅姓周,家住城西长乐街,也算是旧城区的一部分,附近小巷错综复杂,还有成片的低矮民居,那间工作室就隐藏在这些民居之中,虽然拿着详细的门牌号,魏阳还是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地方。   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个老宅改建的小四合院,从外面看,装潢跟寻常住家没什么两样,然而推开院门,一股混杂着墨汁和浆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有几间屋子明显经过改造,窗户都加宽加大,添加了换气设备,还有个类似蒸房的房间,紧闭的门扉里传出些淡淡的化学药剂味道。   这种架势魏阳打眼一看就心知肚明,所谓“装裱”恐怕只是副业,制假贩假才是工作室的主力营生。书画业向来也是假货泛滥的行业,技法高超的装裱师又有哪个不懂仿造的门道,既然黑皮敢跟自己推荐,肯定也是那位周师傅手艺精湛的缘故。   来迎门的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两人,直接开口:“你们就是亮子介绍来的,画带来了吗?   魏阳笑着举了举手上的画匣,如果是普通客人,恐怕还有一道验看的过程,但是显然黑皮这个柳家人的身份很好用,那人根本没有过手的意思,点了点头,直接带着他们往偏厅走去。   偏厅不是会客室,而是一间正儿八经的工作间,四壁挂着的都是画卷,有些是成片,有些则是进行晾晒的镶料和画心,两米多宽的工作台摆在屋子正中,上面放着十来把刷子和一些盘盘碗碗,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几人进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迎了过来,眼睛没有放在客人身上,反而紧紧盯住了魏阳手里的匣子,开门见山问道:“原济大师的真迹?还有画中画?”   显然这两条才是让他接下这单的最大原因,魏阳点了点头,把画匣捧了过去:“周师傅您先请过目。”   老头可不跟他客气,接过了画盒就朝工作台走去,用干净的绸布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把画轴捧了出来,也不急着展开,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轴头和褙纸,才把画轴放在了桌上,慢慢展开了卷轴。   当看到画轴全貌时,周师傅不由赞了一声:“竟然是本家手笔,技术不错啊!”   他说的不是那幅画,而是画的装裱,在装裱界也是有门派之别的,苏、沪、扬、京就是最大的四宗,魏阳之前也看过画轴,只能辨认出是仿古装池,根本分不清是哪家的风格,不过看周师傅的反应,想来这幅画的装裱做得相当不错。   然而赞过之后,周师傅却皱起了眉头,伸出手上上下下把画摸了个遍,又仔细的看了看裱褙的接缝,开口问道:“是谁说这画里有画的?”   魏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句:“怎么?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周师傅冷哼一声:“画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但是这装裱可是正经的扬裱,而且很可能是清末的新作,我学了一辈子裱画,比这更薄的浆子也屈指可数,这样裱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夹带别的画进去?”   装裱一行就算有各种各样的技法,基本规则也是不变的,想要在裱件里藏东西,首先就要把画加厚几层,才能确保里面的东西跟外面隔开,不至于互相浸染。因此只是一上手,周师傅就觉出了不对,这画太薄了,根本就不可能藏有东西。拿这么件珍品过来,如果不是被人蒙了,简直算得上砸场子了,万一他把画揭开了,里面非但没有画中画,还把原画给伤了,这事算谁的?   魏阳显然也是知道周师傅的顾虑所在,但是他没有作答,反而摆出一副为难的姿态,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张修齐:“齐哥,你原先说的那什么气运,现在还有吗?”   张修齐皱了皱眉,冷声开口:“有,比这间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强。”   这话让周师傅愣了一下,什么气运不气运的,这是哪门子的说法。魏阳却露出了笑容:“有就好,那就拜托周师傅了。”   “你还要揭裱?”周师傅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些要生气的样子。   一般而言,古画能不揭裱还是不揭的好,每次都是对画本身的一种伤害,更别说面对这样的精品,简直可以算得上暴殄天物了。   魏阳面上露出了点歉意,诚恳说道:“这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还要烦劳周师傅,我们只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画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都交由您处理。”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要知道装裱行是有很深水分的,揭裱更是一种极易造假的手段,只因宣纸都是分层的,一些手艺高超的装裱师就能把一张宣纸劈做几份,然后分别重新装裱上色,当做真品来卖,这种造假模式极难被人认出,画主更是难以察觉,因此黑皮才说揭裱需要客人亲自上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发生。   而魏阳现在说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就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一些手段,甚至是伪作一副画,作为事情的谢礼。周师傅既然一生浸淫书画,自然也很清楚手里这件绝对是样真品,而且是没怎么问世,直接就被藏家珍藏了起来的佳作,这一揭的报酬,实在是不低了。   只是沉吟了片刻,周师傅就当机立断,应了下来:“也罢,反正是你们的东西,我就当做是学学前辈的手艺吧。”   都是扬州裱的传承,可以亲手揭这么一副上好的裱画,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情,周师傅不再推脱,跟儿子一起站在了工作台前,准备开始处理画卷。   揭裱是个精细活,但是这种前辈精雕细琢过的裱件,揭起来却不怎么花费功夫,周师傅手脚非常轻快,边用软毛刷沾水处理画卷,还边跟儿子说着什么,显然是把这当成是现场教学了。魏阳和张修齐则坐在了一旁,成了两块背景板,静静观赏着周师傅行云流水的动作。   就这么干坐了半个小时,魏阳突然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连原济大师的真迹都只能当掩护壳子,齐哥你真觉得里面的气运很强烈吗?”   “不是强烈,是奇特。”张修齐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刚才起,他的态度就有些变化了,看得似乎比魏阳还认真些,随着揭裱的动作,他突然觉得画里的东西产生了一些变化,变得似曾相识,但是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熟悉。   “没想到还能在找到这样的玩意,那其他几样呢?就没有类似的气运吗?”魏阳又问了句。   “没有。”张修齐答得干脆,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边。   魏阳轻轻唔了一声:“也是,能从林老家摸出一样就不错了,齐哥你说是吧。”   这句话的声音太轻,语气也太过自然,就像是无意识的闲聊,张修齐随口应了声,魏阳却立刻接道:“你果真还记得林老家的事情。”   这话的语气可有点不太一样了,过了几秒,张修齐才反应过来魏阳说的是什么,挺直的腰背立刻就僵硬了起来,魏阳就跟没看到似得,双眼平视着前方,淡淡说道:“除了这个,尸傀和我家那只狐狸,齐哥你也记得吧?所有那些妖魔鬼怪,你都记得,只是把我这人给忘了?还是说,那枚天魂回来之后,你才发现被我给‘骗’了……”   那个“骗”字的尾音里带出了颤抖,就像是在压抑心中的不甘和难过。张修齐觉得心脏有些发闷,但是这里不是个密闭场所,他也确实不知道应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握紧了双拳,把自己绷的更紧一些。   这边在努力逃避,那边,看着快把自己崩断的小天师,魏阳的眼底有了一抹暖意。他不怕跟人躲猫猫,玩这种类似调情的游戏,但是他想要的,并不只是个游戏。   轻声呼出了口气,魏阳的声音里多出了些重量,一种要自己的心剖开似得忱挚:“可是那些都是真得,真到快把我耗尽了。从小没爹没妈,还被人忌惮憎恨,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不敢再跟人分享的地步,好不容易抓到点什么,根本就无法放弃。齐哥,你可以继续花时间调整,或是慢慢考虑,但是别装作不认识我,别这么干脆就把我扔出你的生活,也别……”   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再找更贴切的用词,最终露出抹了苦笑:“……也别躲着我。”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类似恳求的东西,张修齐抿紧了嘴唇,胸腔内挤压的那些东西几乎都要挤破他的心脏,可是梦里那张冰凉惨白的面孔还在不停回荡,冻结了那些让他坐立不安的东西。那人说有不忍失去的东西,他又何尝不是!   矛盾来的如此猛烈,几乎都要溢出体表,魏阳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却等到了一个猜测的结果,他们的确有事瞒着他,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让这个不会撒谎的小天师都要努力的欺骗自己。   那究竟是什么?   心底泛出了一丝寒意,魏阳刚想说些什么,工作台前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咦,只见周师傅拿着一把小镊子,轻轻从桌面上夹起了什么。   “这东西不是画,等等,看起来像是某种记录?或者是……地图?”周师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古怪,显然是没料到画里真夹了东西,还是这么奇葩的一样物件。   只见镊子上夹着片不大的绢布,因为太过稀薄,几乎都是半透明的,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涂抹着一些东西。   张修齐猛地站起了身,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气运他的确见过,跟孙云鹤那本手稿里带出的几乎一模一样!这难道就是那伙人要找的东西?   而另一边,魏阳的目光却有些发直,就在绢布离开桌面的一瞬间,他胸口突然烫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灼灼燃烧,那是骨阵带来的反应!      第117章 梦见      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骨阵突然就起了反应,像是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那种炽烈的感觉似乎在灼烤他的灵魂,魏阳不由伸出手想要拽下骨链,然而当虎口碰到骨阵的一瞬间,他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明亮的工作间化作一片虚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不见天日的树林,夜色如影,磷火如灯,他走在那片密林之中,面前的树梢和藤蔓被一团团黑影拨开,踏足之处,连那些长长的草茎都为之倒伏。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带着让这片密林为之臣服的力量,可是溢满在胸腔中的,却是无边的愤怒。   那怒意像是在灼烤他的灵魂,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沿着那条辟开的道路前进,阴风呼啸不休,如同厉鬼的哀泣,煞气犹若实质,浓稠的包裹在身周,然而这些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穿过了那条如同黄泉鬼道的林间小路,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中。   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树木、杂草、鸟雀,乃至蟋蟀蚂蚁都无影无踪,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巨石,那块石头通体漆黑,上面散发着类似晶石一样的幽光,在磷火的照耀下,泛出不祥的光泽。此物名唤阳魓,乃是一种天外坠落的陨星,色黑而质密,能够阻隔一切阴阳之力,是道门最难得的材料之一,然而如此的奇物却被放置在了这片莽林之中,只因它镇压着某种更为恐怖的事物。   相传古时有天星坠世,轻则能毁人城池,伏尸盈野,重则洞穿阴阳,直坠幽冥。这些被陨星击出的深坑称之为天坑,凡有天坑所在,周遭皆有异象。这里的天坑就是其一,因为太过危险,在百余年前被道门高人所封,面前的阳魓就是封印的关键所在。   如果挪开阳魓,他是否就能踏入幽冥,寻回那人的残魂余魄,为其夺舍续命?   他轻轻的笑了,鬼道凶险,也凶不过着寂寥人间,他可以豁出命来去拼这一把,甚至不惜牺牲附近百里之内所有生灵的性命。   缓缓朝前走了两步,他拔出了一把木剑,插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中。当那纤细脆弱的剑身切入泥土时,天上的乌云散了,这夜并非没有月色,相反乃是月盈之日,满月如同银轮,本该光华大方,照亮天际,然而此时的月亮并不怎么亮,它所有的光辉似乎都被那柄木剑吸引,束成了一道窄窄的银链,直坠那片空地正中。   这是月华之力,这也是天星之力,阴中孕阳,又非阴非阳。随着光华蕴满,有什么引出了阵法的力量,那是个大阵,花了不知多久才完成的阵势,一个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阵法。   浓稠的黑暗出现了,围绕在充盈月华的木剑旁,那犹若实质的阴煞之气开始沸腾、燃烧,如同被置入了烈焰之中。而另一侧,围绕着阳魓的则是至纯至刚的阳煞之力,是完全不逊于这阴煞之海的力量,本该咆哮激发的阳力却如同冻结了一般,没有波澜,凝沉冰冷。   这本该是不能相容的两种力量,然而此时此刻,却诡异的僵在了一起,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去,就会发现这大阵形成了一个宛如太极图一样的景象,阴阳并立、泾渭分明,而木剑和阳魓就阴阳鱼眼,如同对影而生。阴至则生阳,阳至则生阴,然而那两眼却非阴非阳,木剑为生,阳魓为死,阴阳混沌,便成虚无。   没有任何阴阳之力能够挪动那块阳魓,但是,混沌能。   他伸出了手,三枚白森森的指骨躺在掌心,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中绽放。木剑上的月华之力开始颤动,如同水波起了涟漪,那力量既不凶猛,也不霸道,反而有些温吞,然而随着波纹浮沉,那块沉重无比的阳魓竟然开始晃动,如同被不知名的大手托起,在它下面,镇压的是来自幽冥的冤煞之气,但是在这个大阵中,它们并不会爆发,只会被镇压抑制,哪怕只是暂时。   他能趁着这机会,偷出那人的残魂!   唇角绽开一丝微笑,他刺破了指尖,血水如柱,淋漓洒落在骨阵之上,精血为引,巫骨为桥,只要再花费一些东西……   阳魓冉冉升起,露出了下面两尺见方的洞口,一股比寒冰更为刺骨的寒意散了出来,木剑周遭的煞气开始颤栗,似乎感应到了那冤煞的恐怖,尖啸声穿破了夜空,在空旷的林间回荡。   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抽出了一张拘魂符,盖在了三枚骨阵之上,迈开了脚步,朝着天坑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就像踏在最平坦的大道之上,而非阴阳混沌的力场正中。他的手也很稳,就连手心那汪血水也没有晃动,拘魂符上燃起一缕青烟,笔直的朝向那个洞口飘去,他将会跟着魂烟,找到那人的魂魄……   一切都在预测之中,是他推演了无数年才定下的法子,他没有算错分毫。然而在距离那天坑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异变突生!   他掌中的骨阵微微一颤,金光骤然爆涨,像是被激发了一样,盖在上面的拘魂符瞬间化作飞灰!他脸色立时大变,正想掐诀补救,谁知身后的木剑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剑身从中断做两截,失去了木剑引导,那道月华就像失去了控制,爆散开来!   阵眼异变会发生什么?纠缠在一起的阴阳之力失去了平衡,阴煞和月华撞在一处,阳煞则如同倒卷的狂龙,扑向了他所在的方向。三股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天破声!   天破了,阵也破了。没人能从这样的乱力中逃脱,可是在刚刚异变的骨阵又发生了变化,就像被人操控一般,化作一道浅浅白雾,笼罩在了他身上,那光冰冷刺骨,却又温柔恬静,像是一道戳不破的屏障,牢牢把他隔绝在了阵力之外。   烟雾腾散,月朗星稀。空地之上,再也没有阴煞没有阳煞,没有阴阳舆图,阳魓重新落回原位,堵住了幽冥鬼路,空地之上只剩下一个萎顿在地的男人。   他的垂得很低,枯槁的白发垂落在了地上,染上了污迹,然而他的眼神却落在面前那三枚骨阵上,那上面,神鬼睥睨的力量不在了,任他如何激发也生不出变化,像是附着在其上的,那些能够帮他的东西彻底消散。   男人伸出了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骨阵:“姜圻……你不愿我去吗?我原本能找回你……”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老人才有的干涩,可是那手指却光滑白皙。一滴冰凉的液体滚落在地……   “魏阳!”   一个声音穿透了眼前的景象,魏阳身体一颤,猛然醒过神来。密林和月夜都消失不见,他面前还是那间工作室,然而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他茫然的伸出了手,用手抹了把脸,想要擦去那突如其来的泪水。   他似乎又做了一个梦,还是白日见鬼的梦境,可是在梦里,那个白发男人的身形如此清晰,甚至连那人的情绪都能感同身受。他失去了某个很重要的人,那三枚骨阵的主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条亡魂吗?最后阻止他的,又是什么呢?魏阳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但是他似乎能懂,懂那种痛失所有的悲怆,他甚至能够理解那种撕裂胸腔的愤怒。如果是他的话……   魏阳抬起了头,泪痕尚未擦干,就看到了单膝跪在他身旁的男人。张修齐的手指十分修长,也沉稳有力,然而此刻,他的双手都在微不可查的发抖,似乎那亘古的冰凉被彻底撕开,露出了其下沸腾的熔浆。他没有受伤,只不过是做了个白日梦而已,是什么让那个坚如顽石的小天师微微颤抖?   魏阳唇边露出了些笑容,他也伸出了手,牢牢抓住了身边那人的手掌,手心贴着手心,虎口攥紧虎口,轻声说道:“齐哥,我没事,只是脚软了一下。”   张修齐不是傻子,他看到了骨阵爆发的光芒,看到了魏阳倒下时的瞬间,这不是正常的反应,而像是有什么抽走了他的神魂,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可是攥着他的手温暖有力,带着种让人心安的亲昵。   耳边,又传来了一声惊呼,似乎站在工作台前的父子俩终于醒过了神来,小周已经匆匆走了过来,略带紧张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魏阳撑起身,也把张修齐拉了起来,干笑着答道:“抱歉,前一段刚刚受了伤,有些贫血,这不起得太猛,有点头晕。”   “吓了我一跳……”小周啧了一声,刚刚他们父子俩的注意力都放在图上,还真没留意到魏阳的情况,这时看到他略带尴尬的笑脸才放下心来。   周师傅可不管这么多,已经打上了招呼:“小魏,快来看看,你们这画中画还真够稀罕的,难不成是什么藏宝图?!”   这可是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他一辈子连张画中画都没碰上,更别说直接取出张藏宝图了。   “还真有藏宝图吗?这次算是没白来了。”虽然知道那图很可能跟孙云鹤有些关系,但是魏阳什么也没说,反而拉着张修齐兴致勃勃的凑了上去。   在两人中间,那双紧握的手掌就像黏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第118章 藏      两人的小动作周师傅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小心翼翼的把镊子上的绢布平铺在了工作台上,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放大镜,开始一寸一寸的细细观察,边看还边啧啧有声:“这图看起来可有些年份了,上面应该是涂了某种防水的胶料,难怪能把画裱的如此之薄。不过这上面都写的是什么啊,灵窍是什么意思?”   魏阳这时也走了过来,打眼一看就明白了刚才周师傅惊讶的原因,只见桌上放着的是张一尺见方的淡黄色绢布,纹理非常细腻,比普通绢料更为轻薄透明,上面绘制着几处像是山峰的图案,旁边还用小字注出了说明,只是几座山虽有方位排布,却没有相应的细节,沿途地形地貌一概没有标注,根本就不像普通的藏宝图规格。   当然,魏阳也不会真把这玩意当成藏宝图,脑中一转,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灵窍?难不成是张山川地脉图?”   “什么是山川地脉图?”这话立刻引来了周师傅的好奇。   魏阳抽出了握着小天师的手,轻轻把绢布拉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遍上面的图案,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几分:“实不相瞒,我们的本业是风水堪舆,这东西按业内的说法,就是寻龙点穴留下的地形记录图,专门记载一些佳穴吉地,估计也是哪位前辈留下的珍藏,难怪我师兄会感觉到里面有莫名的气运。”   这说法周氏父子可是听都没听说过,然而魏阳已经略带歉意的冲两人笑了笑:“这东西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藏宝图,但是对我们而言也挺重要的,还要拿回去让师父过目,还请周师傅不要见怪。”   一般来说,揭画时工匠是有资格仔细研究画卷的,不但是为了更好的装裱,也是一种顺带的福利。如今只看了一眼就要拿走,周师傅心里肯定不太乐意,但是对方既然都说出口了,又是什么风水舆图,他再研究也的确没什么意思。   轻轻叹了口气,周师傅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真没想到,这么幅佳作,这么好的手艺,只为了藏张风水图,你们这些人就喜欢闹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唉!”   这声叹息可谓情真意切,魏阳却只当是耳边风,直接请小周找了张干净的宣纸把图包了起来,又交代了原济大师那幅山水画重新装裱的事宜,就带着小天师离开了工作室。   直到汽车重新发动,开上马路后,张修齐才开口说道:“这是手稿里的东西。”   “我猜到了,恐怕还跟孙云鹤有直接关系吧?”魏阳笑了笑,也不避讳。刚刚跟周师傅他们讲的都是胡扯,关键还是要把这张图给收回来,而且尽可能的搅浑消息,当初那群降术师不惜两次上门为祸,是不是就是为了找这张图呢?   “你又梦到了什么?”张修齐并没有忘记刚才的异状,魏阳恐怕是直接被画里的气息冲体,才会短暂失去意识,只是这次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之前还要入梦,现在居然跟夺舍冲身都差不多了,难免让人有些忧心。   “是梦到了些东西,阵仗还大得很呢……”就算想忘,那场面恐怕一时半会也忘不掉,魏阳苦笑一声,“这事儿估计还要跟曾先生详细说一下,等到回家再慢慢讲吧。对了齐哥,那图里说的灵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不会真是龙脉宝穴之类的玩意吧?”   张修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答道:“所谓灵窍是一种天生的地窍,阴者就如同龙虎山禁地,能够勾连地脉,通往黄泉鬼路。阳者则是传说中的福地洞天,在这种地方修炼,往往更容易得道飞升。因此不论阴阳,灵窍大多都被各门各派占据,只是朝代更迭,很多灵窍都毁于一旦,不存于世。”   小天师难得说这么多话,还解释的如此清楚,魏阳的眉峰却微微一挑:“这么说,那幅图里画的就是当时还存于世的灵窍了?孙云鹤找这么多灵窍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想选地方开宗立派。”   “不是立派。他研究出了一种阵法,可以汲取灵窍的力量,为自己消灾增寿。”   张修齐的声音极冷,像是一道凛冽的冰焰,寒冷又炽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魏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半天没有答话,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张修齐才继续说道:“孙云鹤是个疯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夺灵法和拘魂阵是他毕生最厉害的两种法门。只是在他练成拘魂阵后,不知为何突然就销声匿迹,再也未曾出现。有人说他是夺灵失败而亡,也有人说他是遭了天谴,回天乏术,身死道消。在他死后,这两种术法也随之一并消逝。”   “然而现在,有人学会了这些?”魏阳说出了张修齐没有说的那部分,“也许不是直系传承,但是有人学会了他的法术,还想找回这幅灵窍图,就是去抓姚老的那伙人?”   张修齐没有回答,魏阳也不在意,轻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开起车来。市区一共也没多大地方,不一会儿车就开进了朝阳小区,然而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他并没有打开车门,反而咔的一声轻响,直接落锁。张修齐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魏阳却没有扭过头,而是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方向盘,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其实夺灵法,二十年前就有人用过了吧?是在王村?还是在龙虎山禁地里?曾先生想找的一直都是那伙人,他找了他们二十年了。”   话音一顿,魏阳放开了方向盘,慢慢扭过了头:“现在,你们是不是找到他们了?或者知道了什么消息?这段时间调药画符,就是为了备战,你要跟曾先生一起去对付那伙人,而且……”他的声音里带出了些苦涩,“……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   刚刚见到那张图时,魏阳还握着张修齐的手,然而在听到“灵窍”二字后,张修齐的手指猛然收紧,握得他指骨都有些发痛。张修齐是知道灵窍一事的,而且这东西对他而言十分的重要。   因此魏阳问了,旁敲侧击,一点点拼出了事情的轮廓,曾先生二十年来只是为了找回齐哥的天魂吗?也许未必。那个在丢魂时就嫉恶如仇,恨不得斩灭一切妖邪的小天师,会因为找回天魂就放弃这些吗?恐怕也未必。   他们是要去报仇的。他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他才会被抛下。   魏阳终于弄懂了那种刻意的冷漠因何而来,也猜到了齐哥究竟瞒下了什么。可是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目光中闪出了些怒火,魏阳直视着面前那个男人,一字一句说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当初的受害人之一吧?而且这事从始至终都跟我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就算你们不需要我,也应该用得到骨阵,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一点也不想告诉我?如果我没有猜到,是不是哪天睡醒,你们就彻底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面对这一句句诘问,张修齐绷紧了肩背,似乎想凭这抵挡魏阳的怒火,然而等对方全部说完之后,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你不能去。”   四个字,毫无转圜余地。   看着对方严肃到近乎僵硬的表情,魏阳差点都气笑了:“因为我不会法术?拖了你们的后腿?别忘了,我有巫血,能够操控骨阵,那可是孙云鹤当年都引为杀手锏的利器!”   然而张修齐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他的眼中也闪出了一丝隐隐的怒火:“你不能再用巫骨了,它可以被巫血催发,但是用得不止是你的精力、元气,更是性命!它会害你丧命的!”   这个答案根本不在魏阳的预料之中,他愣了一下,才渐渐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那个被他当成是护身法宝的东西,会害他丧命?不对,那分明是巫家传下来的法器,如果后人根本没法使用,又何苦做出巫骨呢?还是说,要使用巫骨,必须有某种特殊的法门……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魏阳突然摇了摇头:“那如果我不去呢?你会回来吗?平平安安回到这里,而不是跟那些家伙同归于尽,你能做到吗?”   张修齐没有答话。于是,魏阳笑了。   “既然你做不到,那么抱歉,恕我也没法做到。你害怕我死在他们手里,怕得宁愿装作忘了我,忘记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可是你错了……”   那一瞬间,魏阳想起了那个萎顿在地身影,想起了那枯槁的白发和光洁的手指,想起了个杀掉了无数人,甚至想要打开幽冥鬼道,只为了一人魂魄的男人。他没有和那位姜巫一起死去,但是他还算活着吗?也许已经不算了,那人早就疯了,因愤怒和孤独发狂。   当人失去了所有,是否活着,就不再是件重要的事情。   唇边绽出了一点笑容,魏阳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张修齐的衣领,把他拖向自己,也把自己拖向了他。再狭窄的车厢前座,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一个吻,落在了那抿紧的唇上。      第119章 剖      张修齐没能躲开,以他的身手,别说是被“偷袭”,就算不小心让人得手,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甩开,然而他一样都没能使出来,就那么被魏阳扎扎实实拖进了这个吻里。   那里没有试探、没有纠结,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犹豫的东西,只有让人心跳加速的急切。抓着他衣领的手收得太紧,指节抵住了喉结,用力到让人呼吸困难,然而当湿滑的舌尖触到唇瓣,如同一条活鱼般叩门而入时,张修齐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一切在他脑海中徘徊的,挣扎的东西都变作了飞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里燃起的,足以让人丧失理智的燥热。   只是僵持了那么一秒,他伸出手扣在了魏阳脑后,狠狠地回吻了过去!   这反馈来得太过突然,升温的速度又让人全无准备,魏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老练的挑逗变得不成章法,被对方卷入了让人迷失方向的激流中。舌尖拉扯着舌尖,津液在口腔中交换,渐渐地,热吻变成了种角力,让人热血沸腾,呼吸困难……然而这些还不够!   魏阳空着的那只手有了动作,悄无声息爬上了张修齐的膝头,五指顺着他光滑的裤面向上摸去,在那只手下,肌肉一寸寸绷紧,似乎有什么扰乱了那人坚不可摧的意志力,让他连鼻息都粗重起来,然而他并没有避开,反而侧了侧身,像是要把自己送到那只灵巧的手下。   于是,那只手摸到了想要去摸的东西。魏阳喉腔中溢出声低沉的轻笑,挣扎着拔出了自己的舌头,低声说道:“齐哥,你长大了。”   那调侃的声音里带着股诱惑的味道,张修齐的喉结猛烈一滚,俯身咬住对方微微上翘的嘴唇,然而还没来得及深入,一声高亢的喇叭声突然在车窗外炸响。魂简直都要被吓飞了,魏阳狼狈的抽出身看了眼后视镜,才发现自己把车停得太靠外了,挡住了来往车辆,估计是后面有车要出小区,才鸣笛警示。   烦躁的扒了下头发,他重新打燃了发动机,把车往里挪了挪,然而等那辆车好不容易开出去时,坐在一旁的小天师似乎已经找回了神智,一把推开车门,向外走去。   刚才那个热吻简直就跟白日梦似得,然而残留在舌尖、指尖的触感却骗不了人,魏阳轻笑一声,只要他家小天师在乎他,会对他产生“性”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先拐了人吃干抹净,再走一下家长路线,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最近曾先生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不少,难保是不是知道了张修齐那股子别扭心理,这可就不是他这边单方的诱拐,而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了。   把那四个字在心里过了遍,魏阳只觉得心都飘了起来,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下了车,也朝楼上走去。   然而等推开门时,他愣了一下,屋里不止张修齐一人,曾先生竟然也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跟外甥说着什么,看到魏阳进门,他抬头打了个招呼:“阿阳,你们找到的那幅图呢?拿来我看看。”   这时魏阳才想起了,在离开周氏工作室时,齐哥就已经打过电话了,估计也是灵窍图事关重大,曾先生才会这么快赶了回来。刚刚还在想“家长路线”,现在看到家长就坐在面前,魏阳立刻有些心虚起来,不论是他还是齐哥,都是一副“偷情”完毕的模样,连掩饰都没来得及做,这只老狐狸会不会看出些什么?   然而心里再怎么七上八下,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这些的时候,赶紧从怀里掏出绢图,递了过去。曾静轩二话不说,打开图就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手臂突然颤抖了起来,开口说道:“难怪他们会花那么大力气找那本手稿……”   那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仇恨,也像是快慰。魏阳吞了口唾液,刚想开口问一下情况,曾静轩就抬起了头:“听小齐说,你这次又碰上意外状况了,看到了什么?”   魏阳的反应很快,立刻答道:“似乎是孙云鹤开启灵窍时的场面,不过那次他失败了。”   再怎么迟钝,他如今也想明白自己当时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了。那块阳魓封着的应该也是一处灵窍吧,或者反过来想想,也许孙云鹤那么多年来针对灵窍,就是为了想出克制阳魓的办法,打开通往幽冥的道路。如果真得让他得逞了,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听魏阳提及阳魓,曾静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用阳魓封住的天坑?难不成传说是真的……”   看到魏阳不解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据说在唐初,川渝地区发生了许多异象,后来经由道门高人探查,才发现了‘地漏’的存在,也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通往幽冥的天坑。后来茅山、众阁和宿土派几位高人齐心协力,才把那地漏彻底封印,为了避免意外,事发地点被隐藏了起来,几派典籍里都没记录。我听说过这事还是因为三僚村和宿土派渊源很深,没想到孙云鹤竟然找到了那里,还想一举摧毁封印。这人实在是……”   曾静轩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转过了话题:“我看着图上标注了大小十余处灵窍,唯有一处没有任何注解,难不成就是天坑所在?他没想过再去那里吗?”   这也是最让人困惑的一点,孙云鹤制作的这副灵窍图堪称详细,每一处都标明了地气流向、阵眼方位等特性,只要清楚了这些东西,配合阵法夺灵可以说易如反掌。灵窍虽然不是一种活物,但是它天生天长,的确有消亡和再生的可能,因此夺灵也不是夺取灵窍的所有力量,只是暂时化天威为己用,或者把自身的天罚转介于灵窍之中。留下堪舆图,就是为了下次夺灵做好准备。   既然天坑如此凶险,孙云鹤又在那里折戟沉沙,以他的心思手段,更应该详细标注,以备下次使用,然而图里却并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似乎画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难免让人摸不着头脑。   魏阳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曾先生,当初孙云鹤的那本手稿还在吗?”   曾静轩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骤然起身:“我去看看!”   不管是谁把这幅灵窍图封在画中,当初它都是藏在孙云鹤的手稿里才对,而会把这样的一幅图藏在书里的,除了孙云鹤本人,还会是谁呢?   曾静轩起身去拿手稿,魏阳却趁机走到了沙发前,在张修齐对面坐下,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的摸了摸唇角。   刚才亲的太激烈,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发红,魏阳下唇上还有个浅浅的齿印未曾褪去,也是曾先生专注于灵窍图,才没发现他这模样不对。然而曾先生没看到,张修齐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面容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似乎也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但是终究还是忍了下了,只是目光严肃的瞪了过来。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是说“现在不是时候!”,魏阳露齿一笑,回了他个“那等会儿再谈”的眼风过去。   张修齐还想说什么,曾静轩已经拿着手稿快步走了出来:“阿阳,你来看看。”   一听这话,魏阳就知道曾先生找到了什么,立刻起身接过了手稿,只见封底的夹层已经被彻底撕开,在内侧有两行潦草的血书,可能是书写者心情太过激愤,字迹也显得凌乱不堪。   血债血偿,倾族以换。   仅仅八个字,时间过得太久,血字已经被氧化,色泽赤黑,劲透纸背,透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癫狂杀意。魏阳还飘在半空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想起了在梦中看到的那个白发男人,那个可以用阵法抹杀一个庄园,可以灭掉三族上千条人命的家伙。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仇吗?为了那个名叫姜圻的大巫……   骨链冰凉凉的挂在颈间,就像一幅沉重的枷锁,魏阳放下了书卷,叹了口气:“曾先生,我觉得孙云鹤可能没有想过再去天坑,他只是……放弃了。”   在那场斗法中,孙云鹤被骨阵里残余的力量唤醒,重新找回了理智,因此不再去寻找灵窍,不再设法为自己延命,只是接受了事实,一个让人心如死灰的事实。所以他才会选择把誓言连同地图一起封上,掩埋在这卷手稿之下,至少从在写这份手稿的时候,他过得应该相当快乐。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看到这副图时,会梦到那场可怕的斗法,那应该就是图中所绘的最后一个灵窍,一个留了白、没有任何记录的空穴。   慢慢整理着思绪,魏阳轻声说道:“孙云鹤的仇已经报了,却找不回那位姜巫的魂魄,甚至可能赔了骨阵之中的残魂,在最后一刻,他清醒了过来,也放弃了所有,销声匿迹。”   这本该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但是曾静轩脸上没有太多讶色,反而像是能听懂魏阳藏在话中的含义,冷冷一笑:“他放弃了,学了他道法的那些徒子徒孙可没放弃。”   只是夺灵阵的威力,就足够那些心智不坚的败类走上歧途,没人知道孙云鹤是否收了徒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那两种逆天改命的道术都传了下来,甚至有人做出了修改,变成了更简单,也更阴毒的法门。   魏阳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曾先生,你们要对付的,就是学了孙云鹤道法的人吗?当初害了我父母,还有齐哥父亲的,是不是也是那伙人。”   曾静轩显然没有料到魏阳会直接这么问,反射性的看了张修齐一眼,然而当看清张修齐脸上的表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是。”   “那你当初追查的,以及想要夺取姚老手上书籍的,是不是也是那伙人。”魏阳紧接着问了下去。   “是。”   “那现在,你是不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这群人的目标是不是也是一处灵窍?”魏阳的话一刻不停,简直一口气把人逼到了死角。   曾静轩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猜到的。”魏阳冲坐在一边的张修齐笑了笑,“天天跟齐哥在一起,这些也不难猜。”   曾静轩可没有理会这种调侃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最终开口:“你猜的都没错。一个月前,我找到了他们的踪迹,甚至打听到了一些十分有用的消息,但是不小心走漏了行踪,才会被他们穷追不舍。没想刚刚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但除掉了那人手下的几员大将,还找回了小齐的天魂。”   “所以你们就想化被动为主动了?”魏阳微微皱起了眉头,“其实我一直搞不懂,既然这群人危害性这么大,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帮忙呢?龙虎山或者三僚村不至于只剩下你们两个了吧?”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曾静轩眼里透出了些冷意,“小齐在龙虎山的身份有些尴尬,他父亲本来就是旁嗣,又跟三僚村缔结了姻亲,一直都让本家那些废物看不顺眼。当年为了帮小齐试炼,他又坏了祖上传下的规矩,身死道消,结果“损毁禁地”的罪名就落在了他头上,即便他们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也没有去寻找真凶的意思。还是小齐本身天赋太好,又有三僚村血统,否则肯不肯帮小齐固魂都是两说。”   “至于其他门派。”曾静轩摇了摇头,“会真本事的总是少数,肯出来帮忙的更是屈指可数,这年头道门已经凋零,公敌之说也就成了过眼烟云,自扫门前雪才是各大派的行事法则。谁又肯为别家的事情,搭上自家仅有的几根独苗呢?”   科学昌明,社会发展,带来的好处自然数不胜数,却也让这些旧时代的门宗进入了末法时代。灵窍吉穴建起了高楼别墅,佛道圣地成了风景旅游区,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更是把气运搅得一团麻,想要在这个世道修行,本就是件困难无比的事情,肯入世降妖除祟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高人了,帮陌生人追踪宿敌,消灭大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别说是其他门派,就是在三僚村本宗里,他也很难找到可以豁出性命帮忙的人。   但是敌人不会停下来等他准备。可以说这次已经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了,夺灵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如果能趁夺灵的时候横插一刀,轻则会让对方元气大损,重则直接反噬身亡都有可能,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而这想法,恰恰也是张修齐的。   看着面前神色肃然的舅甥俩,魏阳心中那股子被抛弃的憋屈变淡了,反而生出了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无奈,也像是怜惜。也许只有曾先生这样看起来圆滑世故,内里却执拗顽固的家伙,才会教出齐哥这样一窍不通的呆子。他们本来也可以放手的,复仇真得就能如此重要吗?这可是一千年后的现代社会,早就不是孙云鹤所在的时代了,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把余生搭在里面,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让那群败类彻底伏诛。   又或者,让他们做出这种选择的,是那个他已经记不太清楚面容的张天师……   魏阳没有把这些表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那看来你们很需要帮手喽?这种灵窍图也很有用处吧。”   当然有用,对于夺灵者而言,这是一张注解详细的说明图,可是让他们事半功倍达成目标。然而对于曾静轩,也未尝不是一种助力,毕竟阵法都有生门死门之说,对灵窍的了解越多,也就越容易找出对方阵局的破绽,这张灵窍图,恐怕比一两个帮手还要重要。   这话可以算是明知故问,魏阳也没等对方回答,直接说道:“有了这么一张图,又有能跟图产生化学反应的骨阵,加我一个,应该也能帮上点儿忙。哦,对了,还能附赠只带着太衍真诀的乌龟,买一送一了,不考虑一下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轻松,不像是申请参加可能会丧命的冒险,反而像是推销产品,一直没有开口的张修齐忍不住又想说些什么,然而曾静轩抬手拦下,认真的对魏阳说道:“这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也不能保证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对你来说,这太冒险了。”   魏阳轻笑了一声:“曾先生,这话齐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是平心而论,它真跟我没有关系吗?不论是当年在王村毁了那个邪门阵法,还是后来除掉的那几个降术师,这事都已经跟我扯不清关系了,更别提还有骨阵和巫血这两种稀罕物,可以说就算不为了你们,我也该为了自己考虑一下,难道不去帮忙,还等着人家找上门来吗?”   这话很难反驳,曾静轩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但是巫骨的用法,我们并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它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你用这东西,其实就像是走在冻结的河面之上,不知何时可能就会栽下水去。”   “除非不想渡河,否则怕这个也没意义,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们溜过冰去跑得没影没踪?”这次是魏阳发现了小天师想说什么,直接伸手拦下,冲他笑了笑,“齐哥,我梦到过孙云鹤,不止一次的梦到他。虽然不清楚那人跟姜家的大巫是什么关系,但是我很清楚他残存下来的悔恨和痛苦,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他也是希望能够那位姜巫同生共死的,好过孤零零的留在世上,心碎发狂。”   也许在骨阵上附着了一些孙云鹤残存下来的魂魄,才会让他看到当年那些景象?魏阳也说不太清楚,但是经验教训总是懂的,如果现在眼睁睁看着齐哥走人,他恐怕毕生都无法安睡了。   这话让张修齐僵住了,看着外甥那副神情,曾静轩眉头突然一皱,扭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眼魏阳,像是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在意的东西。小神棍这次倒也不尴尬了,目光坦然的望了回来,带着点不避不让的坚决。   两者的视线一对,曾静轩先收回了目光,伸手拍了拍外甥的膝盖,他站起身来:“这事情有些复杂,我跟你详细交代一下吧。”   他话里没加称谓,但是魏阳心领神会的也站起了身,跟在他背后向书房走去。相反张修齐则还僵在那里,似乎有些跟不上事情发展的节奏。   有些事情他其实一直不愿去想,但是万一自己和舅舅没能除掉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再次找到魏阳,并且对他动手呢?一个拥有巫骨的巫家子弟,会遭遇到怎样的对待。一想到这种可能,张修齐的心就扭了起来,就像两边巨力再不停的拉锯拔河,带着让人绞痛的滋味。如果真要面对这个,恐怕还是让他在身边好些……   只是僵了十来秒,张修齐终究还是站起了身,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第120章 筹备      跟在曾静轩身后走进了书房,魏阳打眼一看就觉出不对,只是小半天没进来,书房里又多出了不少东西,除了桌上堆放的符纸和乱七八糟的药剂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旅行包斜靠在小床边,似乎还没整理完毕,只有几个木匣零零散散的放在床上,估计是曾先生今早刚带回来的东西。   注意到了魏阳的目光,曾静轩淡淡摆了下手:“有些是我寄存在朋友那边的,有些则是换来的家伙,都是这次要带的东西,等会儿我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也给你几件。”   不用看就知道这些应该都是相当厉害的法器,可是在曾先生嘴里却像是一堆大白菜似得,听得魏阳直咋舌,然而对方却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的意思,直接从床边拿起个本子,递在了魏阳手中。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资料,你可以看看。”曾静轩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不再有半点波澜。   递到魏阳手里的是一个牛皮笔记本,相当有分量,也很有些年头了,可能是使用的频率太高,上面的封皮都磨损了,魏阳打开本子大略翻了一下,发现里面都是些剪报、笔记和照片,时间跨度也相当大,其中有些报纸和黑白照看起来还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也不知做这玩意花费了多大的精力。   曾静轩并没等他看完的意思,直接开口说道:“大概十年前,罗浮山内峰出现了一次泥石流坍塌,附近的古庙被彻底损毁,当时政府正要开发罗浮山旅游区,有位老板就想在那边新建一个生态旅馆,邀请我前去勘察地气。然而到了那里,我才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导致泥石流爆发的是古庙周遭的植被离奇枯萎,整整两公里内,连棵草都没活下来。这必然是一种法术,而我之前也见过类似的情形,只不过没那么大规模罢了。”   魏阳看了一眼刚刚走进书房的张修齐,试探着问到:“难道龙虎山那个禁地里也出现了类似情况吗?”   “不错。”曾静轩没有避讳,直接答道,“龙虎山禁地只有张氏本宗可以进入,但是这些年我总会去禁地附近转转,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总算功夫没有白花,两三年后,禁地附近的树木大面积枯萎,要知道灵窍附近都是有特殊地貌环境的,树木更是生长了千百年之久,别说是病虫灾害,就是天灾也未必能让那些树全部凋零。然而天灾不能,地动却能。这也是风水界的一个常识,如果以外力改变了地脉的走势,夺取了灵窍的地气,那么周遭的环境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也是直到那时,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害死我姐夫的人可能并不是只为了杀他,恐怕更多是为了龙虎山那处灵窍。只是为何之前道门从未传出过类似的事情?夺灵阵已经失传了上千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冒了出来。想来想去,我发现自己想错了一点,他们最开始用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夺灵阵,而是一种威力没那么大的变体,旨在抢夺那些更加唾手可得的地气和生气。”   听到这里,魏阳心中咯噔一声,脱口而出:“当年的王村!他们是想夺走王村的地气?”   “很有可能。”曾静轩冷笑了一声,“想明白这点后,我开始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又发现了几桩相似的案子,其中一起还发生在文革时期,一个村落出现了慢性疾病,所有住在村子里的人在先后五年中全部去世,离开村子的人也没活过四十五岁,这在当时那个饥荒时代看起来不算太特殊,但是如果是人为,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曾静轩的话语十分平淡,然而魏阳却听得毛骨悚然,当年布在王村的竟然是这么阴邪的阵法?如果没有被自己手里的骨阵破坏,难不成王村也要落得个绝户的下场?   “这样做,难道不怕天谴吗?”不由自主吐出了心底压着的话,魏阳记得孙云鹤可没这样使用夺灵阵,就算梦里那场屠庄事件,他也没有掠取地气,只是杀人而已。   “他怕的。”另一边,张修齐冷冷接口,“人命才是道法的底线,这样肆无忌惮的掠取地气,带来的冤煞之力也不会小,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拘魂阵。”   龙虎山禁地是一处全然阴质的灵窍,也只有张家才会利用这种灵窍锤炼子嗣,研习鬼道。如果把拘魂阵用在黄泉路上,就会造成群鬼暴动,引发灵窍不稳,这时候就能把冤煞之气转介到灵窍之中。只不过开启灵窍需要张家的血裔,所以那家伙才会在试炼之中进行偷袭。   “他的夺灵阵并不是完整版,又被父亲拼死拦下,禁地虽然遭受了很大损伤,但是灵窍并未损毁,只是拘魂阵的余威险些打碎了我的生魂,阴差阳错,才让我那枚天魂寄魂于骨阵之中。”张修齐的目光中带出了戾气,声音冷冽的就像冰碴子一样。   曾静轩接口补充道:“因为夺灵失败,那人应该也受了不小的伤,但是他从姐夫手里抢走了那截骨阵,不知用了什么秘法,不到几年就恢复了全盛时的力量,甚至远远超出之前的本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会用夺灵阵了。罗浮山是早年葛洪仙翁的道场,虽然灵气匮乏,又断了传承,但是那座古庙附近的确有一处残存的灵窍,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找到了那里,施展了夺灵法。这也就成了我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契机。”   魏阳立刻抓到了关键:“除了罗浮山之外,那伙人还在别的地方夺灵了?”   “每五年就有一次。”曾静轩答的干脆,“可能是他们找到的灵窍质量不够理想,也可能是之前犯下的冤孽实在太重,需要更多的灵窍来转嫁冤煞,他们每五年就要找到一处灵窍进行夺灵,已此维持自己的生命。但是夺灵的动静确实不小,需要筹备的法器和材料也相当复杂,根据这个,我才慢慢摸到了他们的行踪。”   说着,他伸手过来,刷刷两下把笔记本翻到了某一页上,点了点上面一张照片:“这人名叫罗锦,于二十年前现身,擅长降术,尤其是跟神魂有关的降术,一直是某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宾,承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案子。”   照片上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起来起码有七十岁了,面容清癯,但是神态中却有些违和的东西,没什么仙风道骨,反而有些阴毒。魏阳皱了皱眉:“这就是当年施法的人?那伙人的头目?”   曾静轩摇了摇头:“不是,这人应该是那家伙的弟子,而且是那种掌管外务的实权人物,至于他的师父,没人见过真面目,罗锦本人宣称他家师尊已经年过百岁,继承的是清末云峰寺的道统。但是这话骗骗外人还行,云峰寺早在鸦片战争中就已经飞灰烟灭,哪可能还有传人。更别提云峰寺本来就是众阁一脉道统,根本不可能跟孙云鹤搭上任何关系。”   “他说自己是众阁派传人?”魏阳突然插嘴问道,“众阁不是个修仙门派吗?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众阁派可以说是道门最讲究“修道”的一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才是他们的追求所在,也因为这个,在某些阶层里,众阁派的真修相当受欢迎。记得当初那个姓许的就说他师父是什么“万宗真身”,能够“长生不老”,想来这也是他们鼓吹的目的之一吧。   “不是目的,只是掩饰。”曾静轩冷冷答道,“孙云鹤那套就是已灵气换寿数,如果那人真的学到了他的传承,的确可以做到‘长生不老’,只不过是用外力来换取寿命罢了。所以他才必须每五年就出山一次,亲自寻找灵窍,为自己延命。”   “现在又到了那个五年之期。”这下魏阳全懂了,为什么曾先生和齐哥会紧锣密鼓的筹备,又为什么拿到了孙云鹤留下的灵窍图,他们会如此的激动。   曾静轩点了点头:“不错,图里有那处灵窍的记载,就在岘山紫盖峰的一个支脉中。”   岘山紫盖峰也是传说中的十大洞天之一,里面有一两处灵窍绝对不算奇怪,更重要的是孙云鹤的堪舆图的确在岘山留下了一笔。   魏阳了然的点了点头:“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这种夺灵阵应该都是月盈时发动的,之前我探听到的消息是他们月晦时就会入山,只要赶在大阵发动抵达哪里就行了。”   难怪前两天曾先生会那么肯定对方会在医院动手,恐怕也是害怕耽误入山吧。而现在已经是月初了,那伙人估计早就进山布阵,不知何时就会动手。虽然岘山距离晋省也不算太远,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太多了。   然而魏阳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神色,反而看起来精神一震:“那这几天,我恐怕就要再多学一些东西了,还有巫血入药的事情,是不是也要早作尝试。”   张修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行!你的精气并未彻底恢复,还要修养!”   魏阳一咧嘴,刚想说什么,曾静轩已经挥了挥手:“小齐这点没说错,既然你要跟去,还是需要再静养几天才行。现在我们还在准备符箓和法器,并不急于一时。”   魏阳转了转眼珠:“那需要其他支援吗?比如联系一下孙厅长,靠他的资源查一查罗锦现在的下落……”   “也不行。”曾静轩断然摇头,“他们也是拥有上层路线的人,万一详查,说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这个不用担心,我之前拜托了一位朋友,让他帮忙盯着,如果有消息,会尽快联系我的。”   看来虽然没有找到可以一起除魔帮手,曾先生的交际面也不算窄来着。魏阳纠结的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本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我看着总行了吧?估计要补课的东西还不少,让我先接触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好了。”   曾静轩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也好,小齐这几天需要劳逸结合,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也不知所谓的“任务”究竟是什么,魏阳偷瞥了一眼板着脸的小天师,肚里不由又有些高兴起来,这次他是真被两人接纳了进来,不会再被甩开抛下,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吗?   嘿嘿一笑,魏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你们先忙,我去点个餐,做好后勤工作吧。”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话,拿起那个笔记本就走出了房间。看着对方的背影,曾静轩突然扭过了头,问了一句:“舍不得了?”   舍不得抛下他不管,舍不得放开手让他溜走。张修齐听懂了这些言下之意,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握起了拳头。   看着外甥这副模样,曾静轩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叮嘱道:“大战在即,你们还是要注意一下,别耽误了正事。”   他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张修齐有些发红的嘴唇,注意到舅舅的目光,小天师难得有点尴尬,抿了抿嘴:“我会好好教他的。”   他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不过……这样也好。轻轻叹了口气,曾静轩转过这个话题,开口说道:“我又拿回来了些东西,过来看看吧……”      第121章 磨合      点完餐,魏阳倒是没急着回书房,而是悄没声的跑到了阳台,开了窗蹲那儿吹风去了。其实今天碰上的这堆事,哪样都够他消化一阵的,不论是梦里那个史诗级大片一样的法阵,还是藏在画中的灵窍图,亦或者当年王村事件的真相,和那个会用阴毒阵法的仇家……如果有人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估计脑袋都有炸裂的倾向。   可是出乎意料的,魏阳却觉得心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或者说,在很久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记起了父母的死因,也知道了齐哥的身世,还有那位宁肯花费二十年光阴也要找到凶手的曾先生,最后走到这步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比起豁出性命去找人报仇,他其实更害怕被人遗忘,被人抛下。冒险这种事情,也要看是跟谁在一起,想想这两个月自己经历的一切,简直就跟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现在确定了明确的目标,也搞定了他家小天师,甚至连曾先生这家长路线也莫名其妙通了关,魏阳反而觉得有些失重起来,像是理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分辨不出是激动还是紧迫,带来一种类似恍惚的浮飘感。这感觉不太好受,让头脑发晕,也逼得他不得不过来喘口气,稳定一下情绪。   正蹲在哪儿发呆,旁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动,魏阳扭头一看,只见睡了大半天的乌龟老爷正慢吞吞的踩着水盆里的假山,准备往外爬,似乎是想起床吃饭了。看到老爷那副悠闲模样,魏阳笑出了声,紧接着又想起了某些要命的事情,赶紧巴巴的凑了过去,陪笑道:“老爷,估计过段时间您老还要陪我出个差,这次咱们可有件大单……”   大到可能赔上命的单子。当时他一心只是想让曾先生答应下来,直接就把老爷给卖了,但是现在想想,到时候就算对付不了那伙人,也能让老爷自己跑路,怎么说也是放归山林了,总不是什么坏事。   伸手摸了摸老爷背上的壳子,魏阳露出丝苦笑:“也不知道您老到底是看中了我哪点,就这么赖着不走了。不过这次咱们要去的地方真的挺危险,万一出什么事儿,您老也不用管我,直接走就行了……”   乌龟老爷似乎察觉饲主情绪有些不对,绿豆大的眼睛瞪了老半晌,才张嘴在魏阳手背上轻轻啃了口,还“啊”的叫了一声,也不知是教训人还是单纯的安慰,魏阳顿时被逗乐了,伸手点了点它的脑壳:“您老还担心起来了?没事,咱这是什么心理素质,好着呢!”   伸了个懒腰,他不再逗乌龟了,站起身来。是啊,这样不上不下哪是个事,还是要来点实在的才好。摸了摸下唇那个快要褪去的齿痕,他露出了个笑容。   剩下这半天,曾先生似乎没了出门的意思,跟小天师一起待在书房里继续筹备符箓法器。吃完饭后,魏阳也乖乖前去报道,打打下手,顺便在小天师画符的间隙听他补一下课。不过还在静养期,他能做的实在也不是很多。就这么从天明干到了天黑,魏阳把桌上的符箓认了大半,还帮曾先生清点了带回来的东西,得了条檀木珠串,据说里面附带某任全真派掌教留下的避煞符,可以在阴煞之气浓郁的地方任意通行。   还有之前从老家带回来的鬼阴木也派上了用场。这种寄魂木向来是制作替身偶人的绝佳材料,放在古代恐怕只有王孙贵族级别的人物才能用起,而现在,那个碎掉的狐狸雕像被切开做成了三片小小的人偶,用指尖精血混合写有四柱八字的符灰点睛开穴,再装进绘有替身符的布袋子里,就成了一个上好的替身偶人。   “这东西千万别离身。”盯着魏阳做好一切后,曾静轩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虽然没有龙虎山符玉厉害,但是替身偶也是能替原主挡一次灾的,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东西。”   魏阳能听出曾先生话里的郑重,也肃然点了点头,把布袋子挂在了脖子上,又看了一眼还在伏案画符的小天师,他略带歉意的冲曾先生笑了笑:“曾先生,忙了这么一天,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去睡觉,明天看恢复的情况如何,再来考虑用巫血入符的事情。”   巫血入符一直也是几人关注的焦点,只是魏阳恢复的实在是慢了些,害怕再对他的身体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才不敢骤然尝试。曾静轩看了眼坐在一旁画符的外甥,点了点头:“早些休息也好,明天你俩都要跟我出门一趟,拿些东西回来。”   不再瞒着自己,这办事效率果真提高了不少,魏阳笑着点了点头:“我晓得的,曾先生您请放心。”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张修齐,没再出声打搅,就这么走出了房间。   然而魏阳刚刚离开,曾静轩就开口说道:“小齐,巫血入符总是少不了的,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增加符法的力量,咱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   张修齐没有回话,直接把面前那张画废的符纸团成一团,扔在了纸篓里。对于魏阳的巫家血脉,他其实从未真正接受过,那东西太难控制,也容易带来麻烦,他并不希望魏阳经常使用这些如同定时炸弹的力量。可惜,现在的他还不够强,远远不到足以保护那人的地步……   看着外甥皱起的眉头,曾静轩轻轻叹了口气,一下午时间,这俩小家伙终于恢复了正常,不再那么别扭的藏来躲去,但是蕴藏在二人间的暗潮依旧没能彻底解决。巫血的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既是助力,也是隐患。如果张修齐是个更冷血一点的孩子,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挂在心上,只可惜,他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了片刻,曾静轩终于开口说道:“我们面对的可是害死了你父亲的那伙人,小齐,你的天赋和道术已经超过了你父亲全盛时的水准,但是阅历和经验方面却差的太多,如果你不能冷静下来,那么我们几个都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别妄想把一切都背在肩上,还有我和阿阳在,你要学会相信我们,信任到可以把脊背交付。”   张修齐轻轻合了一下眼,他明白舅舅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在心底深处,总是有什么东西不断抓挠,让他生出了焦灼。父亲离去的背影一直在心间闪动,也许他并没有真正接受带上魏阳这个选择,不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恐惧。一种他刚刚懂得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别想那么多了,把这两张符画完,你也去睡吧。”曾静轩直接吩咐道,牛角尖这种东西,总是越钻越无法摆脱,与其让小齐一个人发愁,不如跟魏阳说一下,让他想法子解决,别的不说,那小神棍在这方面的确还是挺有天赋的,更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条件”。   张修齐点了点头,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继续画起符来。半个小时后,他扔下了笔,终于完成了手头这批阴鬼符。三尸虫本就是极为难得的材料,当然也能给符箓增加更大威力,只是画完了这些,下来就要轮到另一些了。   握了下拳,张修齐压住了心底的烦躁,对曾静轩说道:“舅舅,我先去休息了。”   曾静轩没有说什么,冲他轻轻摆了下手,就继续研磨手里的东西去了。张修齐也不废话,推开了书房门,向外面的卫生间走去,准备洗漱一下就去睡觉。然而当走进卫生间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估计魏阳在睡前洗了个澡,这间小屋里现在还有些残存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味道,由于这些天两人睡觉的时间相差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湿气腾腾的卫生间里。   张修齐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种刻入肌肤的记忆浮上了心头,他不由微微一凛,直接走到盥洗池旁接了一蓬冷水拍在脸上,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稳住了心神,张修齐飞快的洗漱完毕,想了想,又换上了自己常穿的睡衣,才关上卫生间的顶灯,走进了隔壁卧室。   此刻卧室已经一片漆黑,就连外面的阳台门都关的严严实实,床上那道身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张修齐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床边,在另一边躺下,轻轻吸了口气,一股淡而清爽的沐浴液味道就钻入了鼻腔。不由自主的,他想转过身去,强迫自己无视这些,然而在他有所动作之前,一只干燥温暖的手穿过了薄被,直接揽在了他的腰上。   张修齐的肩膀猛然绷紧,然而那只手臂的主人没有给他躲开的机会,温暖的躯体凑了过来,紧紧的贴在了他身上。那身体,是赤果的。   “齐哥,今天睡得挺早嘛。”带着笑的低语传入了耳中,没想到枕边人是在装睡,张修齐的心跳猛然加速,一把攥住了想往他睡衣下滑的那只手。然而更为炙热的嘴唇已经贴在了他颈上,用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脖颈。   “我想了大半天,总觉得空口无凭,还是要盖个章才行。”魏阳显然是有所准备的,被握住的手并没有挣扎,而是就近搔了搔对方的腹部,那里的肌肉已经完全收紧,硬的就像块石头,还有是那种微微冒汗的石头。他轻笑了出来。   “魏阳,你……”张修齐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他周身都在发热,可是张不怎么安分的嘴还在执拗的煽风点火,他的手臂正在微微发抖,心跳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限度。   “我怎么了?别这样?”湿滑的舌尖舔过耳背敏感的肌肤,轻轻咬在了他的耳垂上。   张修齐发出了低沉的喘息,再也没法无法忍耐,一个翻身把那人压在了身下。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也亮着光,带着某种类似欲火的东西。魏阳微微弹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有些挣不开对方的控制,这可跟之前那个乖乖听话的小天师完全不同,他不再容易被诱骗,也不再敢于坦率的表达自己,反而学会了把自己包裹在某些伪装之下,只可惜,这些伪装对于一个职业骗子而言,还是太过粗劣。   就像现在。   魏阳轻笑出声,一条腿挣脱了束缚,微微曲起,顶在了一个物件上面:“我还以为会多花些功夫呢?齐哥,你这样子真的不像是‘不喜欢’。”   张修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费尽全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想要闪开——或是凑上去——的冲动,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呢?”魏阳平静的反问了一句,“等我们回来?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张修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于是魏阳又笑了,笑着支起了身体,在那近在咫尺的唇上落下一吻:“所以我想的很明白,没有什么比把握现在更加重要。齐哥,我喜欢你,也想要你,不是等某个平安归来的时刻,而是现在,此时此刻。我需要得到一些东西,一些让自己安下心来的东西。”   他的声音并不太大,甚至刻意压低了些,但是那耳语般的声音里却蕴含着一些东西,远比他说出口的要多上几倍,也重上几倍。张修齐的肩背绷得很紧,似乎还在挣扎,可是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曲起的膝盖再次蹭过了那已经开始挺立的部位,另一个吻凑了上来。   那不再是个轻柔的吻,而是带上了热度和欲望,让人为之沸腾的吻。张修齐只是僵了那么一下,就俯下了身,深深的吻了回去。      第122章 变数      第二天,魏阳是被一阵挠门声吵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锲而不舍的抓挠着阳台的推拉门,他挣扎着睁开眼,才想起自己昨天为了“行事方便”专门锁上了阳台门,估计是乌龟老爷大早上想要出来遛弯,发现门被锁了正在大发雷霆。   然而这一睁眼,又让他吓了一跳,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也不知几点了,昨天曾先生可有吩咐要他们跟着出门的,耽误了时间就惨了。瞌睡虫立刻跑了个一干二净,魏阳翻身就想下床,然而一只手探了过来,搭在他的腰上,把他揽入了怀中。   这动作顿时让魏阳脸上溢出了笑容,看来睡过头的真不止自己一个。懒洋洋的转过身,他对枕边人微微笑道:“齐哥,天都亮了,还不起床吗?”   张修齐没有答话,只是凑上前去吻住了他的嘴唇。两人依旧浑身赤果,温热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也让本就有些晨起东西开始升温,硬挺起来。然而这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魏阳挣扎的拔开了嘴,安抚式的在小天师唇上舔了一舔,苦笑道:“再不开门老爷估计就要砸了,还有曾先生说过,今天要出门的……”   他话里带着十足的意犹未尽,但是那句“曾先生”还是让张修齐清醒了过来,也终于想起了舅舅的嘱咐,他的手臂不由一僵,松开了手。魏阳没察觉到这一瞬间的僵硬,已经起身去给老爷开门了。看着对方未着寸缕的身体,张修齐的眼神微微一沉,深深吸了口气,也坐起身来,从被窝里翻出揉成一团的睡衣,穿在了身上。   等到魏阳把阳台门打开,又去捞衣服穿时,张修齐拉开了房门,想去卫生间洗漱,然而一出门,他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早点,舅舅正坐在餐桌前,似乎在等人出来。张修齐的脚步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得,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皱的不成样子的睡衣,曾静轩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起晚了?”   张修齐点了点头,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但是身体语言却显得十分拘谨,曾静轩一手养了他二十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看来昨天说出的话,一样都没能管上用。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两情相悦青春年少的时候,家长的话有用才奇了怪呢。   摇了摇头,他淡淡说道:“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没想到舅舅会这么高拿轻放,张修齐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应下。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曾静轩诧异的挑了下眉,他突然发现包裹在张修齐身上的那种焦灼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更为沉稳坚定的东西,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也许这种守护的决心和责任感,才是一个男人成长的良方。   这样的变化,也不算坏。曾静轩点了点头,冲他说道:“你先去洗脸吧,等吃完饭咱们就出门。”   莫名其妙过了这关,张修齐心底也有些放松,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谁知还没推开卫生间的房门,就见一边卧室里扎着耳朵偷听的魏阳,发现了小天师的视线,魏阳还挤眉弄眼做了个表情,似乎在问“没事了?”   张修齐不由挑了挑唇角,回了他一个微笑。也不答话,直接推门走进了卫生间。被这笑容弄得心脏一阵乱蹦,魏阳才琢磨过来,这似乎是“情况解除”的意思,上下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扮,确定没问题后,他才跟在乌龟老爷身后,装模作样的走出了卧室门,跟曾先生打了个招呼:“曾先生,抱歉起晚了,麻烦你买早餐回来……”   他的神情十分自若,然而曾静轩看他的表情比看张修齐还要专注,看了半天,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接说道:“伸手。”   被弄得一头雾水,魏阳乖乖伸出了手,曾静轩直接把手指搭在了他腕上,摸了半天后,皱了下眉:“没想到……”   “咳,曾先生,有什么不对吗?”魏阳实在是有点心惊胆颤,睡了人家外甥后被亲舅舅堵在门口,任谁都要有点发憷,然而看曾先生的表情,又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架势啊。   曾静轩摇了摇头,放开了他的手腕:“你精气恢复的倒是不错,如果没有意外,下午应该就可以试试画符了。”   “啊?”魏阳难得也有些发傻,这是个什么情况?   曾静轩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房中术向来都是道家一门看家本领,但是没想到,巫家血脉竟然自然而然就会产生类似效用,只是这种事情,他又没法说明,更不想深思这两个小家伙到底是用了怎么个“采补法”,犹豫了片刻,只是轻咳一声:“真阳也有补气强身之效,只是……别过度就好。好了,你去洗漱吧。”   说完他停都不带停的,直接转身走进了书房。魏阳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曾先生话里的意思,“真阳”难不成是那个……咳……昨天他还真没怎么浪费……   饶是脸皮堪比城墙,魏阳这时也觉得扛不住了,臊眉耷眼的溜进了卫生间。张修齐此刻已经洗完了脸,正拿着牙刷认认真真刷牙,看到他这副德行,不由停下了动作,皱眉看了过来。   魏阳也没看他,直接打开水龙头接了捧冷水拍在脸上,好歹等那股子燥意褪去之后,才抬头冲张修齐说道:“咱舅看来是给通过了?”   “咱舅”这说法愣是让张修齐呆了片刻,却没有反驳。魏阳见状嘿嘿一笑,也不管自己满脸的水珠和对方满嘴的牙膏沫子,直接探头在他嘴上啃了一口,挤了挤眼睛说道:“看来情况发展不错,再努把力,干掉那帮坏蛋就行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股压抑不住的热情,根本就不像面对可能会丧命的危险,张修齐忍不住也挑起了唇角,他心中还有阴霾和忐忑,以及被恐怖驱使的愤怒,但是为了身边这人,他不会再轻易冲动,轻易放弃。他要努力活下来,跟魏阳一起。   没有理会口中的泡沫,张修齐偏过头,深深吻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俩人吃完了早饭,跟着曾静轩一起上路,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市火车站的方向。开了足有一个小时的车,三人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栋宾馆楼前,曾静轩直接下车,带着两人来到了12层的一间客房前,敲了敲客房的房门。   没过两分钟,房间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满脸横肉,腰围足有三尺半的中年胖子出现在三人面前,然而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的胖子,在见到曾静轩时立刻堆起了笑脸,伸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人往里拽去:“你小子就会搞这套,高铁倒火车我容易嘛!”   曾静轩轻笑一声:“如果不是你和云怡,我也不敢这么指使啊。”   正说着,屋里又走出了另一个身形干瘦的女子,也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可能是因为太瘦,面向有些显老,带着抹若有若无的苦色,然而那双眼却清澈透亮,有种逼人锐意,让人过目不忘。   根本没想到是出来见人,魏阳和张修齐不由都有些发怔,曾静轩已经扭头向两人介绍道:“这位女士是三僚赖姓的继承人,名叫赖云怡。旁边这个胖子是她的丈夫历天高,也是三僚本家人士,不过没什么出息,是个淘宝店老板。他俩都是我的发小,你们不用拘束。”   这介绍词立刻让历胖子不依了,嚷嚷道:“什么淘宝店老板,那是网络经销懂吗,现在风水圈的生意多不好做,能跟我家一样的就没几个。”   赖云怡没有搭理臭贫的丈夫,双眼盯着张修齐看了半晌,才幽幽说道:“这就是芸姐的儿子?还真找回天魂了。”   “嗯,也算机缘巧合。”曾静轩笑着点了点头,“怎么样,现在他俩运势如何?”   三僚村本来是六大姓的天下,都是杨公杨筠松的直系子弟,唯独赖氏是个例外,赖家先祖赖布衣乃是曾文辿的弟子,不计入六姓之列,名气却比六姓任何一人都要响亮。相传这位“先知山人”曾任宋代国师,后被秦桧陷害,游离全国,留下了不少传说,乃是一代风水宗师,更是一位真正的全才。然而奇的是他的风水堪舆本领没怎么流传下来,反而传下不少相命的本领,甚至可以说是现今流行的“麻衣神相”的创始人,因此赖家的子孙也多走麻衣一脉,对于看相十分精通。   能够成为赖姓继承人,赖云怡的手段自然也不会差,只是打眼看了两人一眼,她就点了点头:“一者独阳,一者孤阴,碰在一起反而相辅相成,两人运势有互补之效,是件好事。这小子就是芸姐当年说的变数?”   曾静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从未说过变数是一个人。”   赖云怡的面色似乎又黯淡了些,过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的确,这两人的命格根本无法揣测,芸姐能看出变数,就已经是旁人不能及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当年张哥带小齐去了那里,说不定早就……”   她的话没说完,曾静轩就已经开口:“不说这些了,盘子带来了吗?”   历胖子接过了话茬:“当然带来了,还有你要的其他东西,嘿,这次可把哥几个都给掏空了!”   说着,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捧出了两个檀木盒子,一起交在曾静轩手中。那两个盒子分量不重,然而曾静轩面色却凝沉起来,问了一句:“两个?”   历胖子嘿嘿一笑:“可不就是两个,除了我家老爷子那枚,小怡把她家祖传的盘子也带来了,据说是赖布衣当年用过的呢!”   所谓盘子,指的自然是风水罗盘,这是风水堪舆中必备的工具,也是每一位风水师安身立命的本钱。因此好的风水罗盘都会代代相传,必要的时候,还能拿它来救命。曾静轩原先也有一枚风水罗盘,但是在医院对付孽阵时被鲜血污了磁针,已经算是废了,只能找自己的至交借个罗盘来用。谁知这胖子非但偷偷拿出了自家的宝贝,还能带上赖家的祖传罗盘。这已经不是价格可以衡量的了。   赖云怡在一旁冷冷说道:“的确是祖师爷用过的,借你用用,记得还回来。”   她的语气很认真,然而曾静轩却微微闭了一下眼,这两人当然知道他要去的可能是有去无回的旅行,还如此郑重其事的嘱咐他,让他把东西带回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支持和祝福。   历胖子还叹了口气:“你也够倔的,其实带上几个人也好嘛,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曾静轩的神态恢复了正常,微微一笑:“不是老板就是相师,还有些个风水先生,算了吧,用不到你们的。”   他自己其实才是异类,风水先生更多还是堪舆为主,就算懂一些阵法,也很少用于斗法,毁法毕竟是个伤人的事情,三僚村本家都没多少人学习这个了。因此带上这些人,非但不是助力,还可能害了他们的性命。   赖云怡微微点头,锐利的眼眸又落在了魏阳身上,开口说道:“听说你有个骨阵?拿来我看看。”   这女人居然连骨阵的事情都知道?魏阳诧异的看了曾静轩一眼,对方默默点了点头,示意没事,看来的确是交代过的事情,魏阳这才把骨链摘了下来,递在那只干瘦的手掌中。   赖云怡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拿起骨阵“看看”,反而从兜里拿出了几根像是草茎的东西,把三枚巫骨放在桌上,然后拿起草茎轻轻一抛,让其随风落下。   在古代,卜和筮是两种不同的占验手法,卜为灼烤龟甲,筮则是抛投草茎,一者为相,一者为数,前者为巫家喜爱,后者则是儒家的看家本领。最早占筮用的是一种名为蓍草的植物,后来被铜钱、竹签等物替代,然而赖云怡拿出的却是真正的草茎,估计也是一种古法了,魏阳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可没想到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占筮巫骨。   然而赖云怡的手法却没有停下,掷出草茎后,她的左右两手同时开始了掐算,指尖飞快的点过指节,几乎能看出虚影。过了大约半刻钟,那双手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抬起了头,淡淡说道:“是三才。”   这断语让曾静轩微微一愣:“天地人?”   这几乎就是句废话,三才当然是指天、地、人,这是《周易》里最基本的东西,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懂的。然而谁能想到,巫家的骨阵竟然也会做成三才格局,天、地、人又是如何表征呢?   赖云怡却没有理会曾静轩的疑问,直直向魏阳看来:“你用过这东西?三枚骨截是否有不同效用?”   魏阳这时也才反应了过来,只是略一思索,就点了点头,开口答道:“一枚能镇压妖怪,一枚能克制鬼祟,还有一枚似乎可以放置生魂。”   当初放在姜家的骨阵可以镇压狐妖、抵御煞神,埋在庙头山那枚则可以对付尸傀和鸣童,最后也是最初来自王村那枚,却能容纳生魂。如今想想,这三者的确从不会交替作用,功效可谓泾渭分明。   赖云怡面上露出了点不算好看的笑容,慢慢说道:“这就对了,妖异为天,鬼祟为地,生魂则代表人,这是个已三才为原理做成的阵势,当然要从三才阵上考虑。其他的我算不出,只有你们慢慢揣摩了。”   似乎因为刚才那一卦,她本就有点老态的面容又苍老了几分,一旁的历胖子已经走了过来,握住了她干瘦的手掌,曾静轩则敛起表情,轻轻点了点头。自己亲姐姐也是位阴阳先生,他当然知道筮算这种威力强大的东西需要牺牲什么,因此他根本就没有跟赖云怡提起的意思,可是当知道事情原委后,她还是赶了过来,筮出一卦,这已经不是个“谢”字就能报答的了。   赖云怡当然也很了解自己这个发小,又扯了扯嘴角:“等你回来,帮小历打些零工就好。”   历胖子脸上些微的担忧也消失不见,呵呵一笑:“该当的!正好拓展新业务,曾大师你可不能逃。”   曾静轩面上的凝重也褪去了些,笑着点了点头:“一定。”   一定会回来,带着两枚无价的罗盘,以及朋友的嘱托。   并没有费什么话,只是又闲聊了几句,曾静轩就带着两个晚辈一起走出了旅馆。   上了车之后,魏阳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曾先生,赖女士说的那个‘变数’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变数真的是我吗?”   坐在车后座,曾静轩轻轻扫了张修齐一眼,平静答道:“没人知道。当年姐姐算出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姐夫才会提前带小齐去禁地试炼。也许那次本就是变数的起始,而你不过是变数中的一环。”   这话说得有些含糊,然而魏阳却听出里底下蕴含的意思,用眼尾扫了旁边坐着的张修齐一眼,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垂了下来,悄无声息的拍了拍小天师的膝盖。不管当年那位“过路阴阳”算出了什么,他如今都已经跟这档子事情搅在了一起,总归能改变些东西。   轻笑一声,魏阳说道:“至少算出了这个骨阵跟三才阵有关,怎么也是个重大收获,等咱们回家再想法试试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跟车内气氛完全不同的轻快,张修齐伸出了手,盖在了膝头那只手上。不论身边这人是不是真正的变数,他都会好好抓住他的。   车后座,曾静轩唇边露出了丝笑意,轻轻阖上了双眼。      第123章 一试      运了一堆东西回家,刚进门就遭到了围堵,这几天一直装聋作哑睡大觉的乌龟老爷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突然直奔曾静轩去了,一口咬在了对方笔挺的裤管上,两只前爪还有抱住狠挠的倾向,魏阳顿时大窘,把拎在手里的旅行包往张修齐怀中一塞,就想冲上去拽走老爷。   曾静轩却虚拦了一下:“别慌,它可能是知道有宝贝来了。”   说着,曾静轩弯腰把手里捧着的两个木盒平放在了地上,说来也奇了,这一放,乌龟老爷的注意力顿时转了个方向,也不咬人了,转身就朝木盒爬去,嗅嗅这个闻闻那个,还伸爪在其中一个盒子上拍了一拍,朝魏阳“啊”的喊了一声。   魏阳肯定是听不懂的,曾静轩却微微一笑:“是个识货的。”   说着,他打开了那只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古拙无比的罗盘,不像其他盘子那样花哨,这枚罗盘的内盘只有三层,外盘甚至连天心十道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块铁疙瘩,还是浑圆模样,不像普通罗盘讲究天圆地方。魏阳也算是吃风水饭长大的,当然晓得正经风水罗盘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东西根本就不是“杨盘”或是“赖盘”,怎么可能是三僚村那些著姓传家的宝贝。   然而看到这罗盘,乌龟老爷却像是高兴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就往盒子里探去,它的动作实在太快,魏阳根本就没来得及阻拦,当乌龟的脑袋触到罗盘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罗盘外盘和龟背上竟然亮起了光,一圈隐隐的符文闪现,俨然就是两幅近乎对影的太衍真诀!   这下就连曾静轩都吃了一惊,也顾不上那股光芒,直接把罗盘捧出了盒子,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乌龟半晌,才轻叹一声:“没想到。阿阳,你祖上有习风水的吗?”   魏阳嘴巴都快合不拢了,他也算见过老爷发威,但是龟背上这么完整的太衍图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别说还能跟那罗盘起化学反应。愣了半天,他想起来回答:“有,有的。我爷爷虽然是个金点先生,但是祖辈里应该有懂风水的,不论是老宅还是祖坟都修得很不错,齐哥也见过。”   曾静轩并没有跟外甥确认的意思,直接说道:“这枚罗盘乃是赖公早年用过的东西,虽然是风水罗盘,但是并没有杨盘的七十二龙盘和赖盘的二十八宿天星五行,只有天地人三层,也算是个‘小三才’格局,不过赖家后来走上了相术一道,这盘子又太过奇怪,用的也就少了,除非大灾大祸根本不会拿出来,被赖家称之为救命盘。”   之前赖云怡给他算过数次命,但是每次都是大凶而终,直到最后一次才变成了前途未卜,可能因为这个,她才取出了这枚罗盘,希望能用这救命盘帮他渡过难关。谁知竟然歪打正着,碰上了这么个奇物。   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而这救命盘之所以如此奇特,也是有传说的,据说是当年赖公在游历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高人,才有了如此想法,作出这么个古怪东西。后来赖公改进了‘杨盘’,创出自家的‘赖盘’,这罗盘就收入了祖祠,很少用了。如此看来,这只乌龟的主人,说不好就是赖公当年碰到的高人。”   “那跟我家祖上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小时候也没见到过乌龟老爷啊。”魏阳睁大了眼睛,就他爷爷那些个老辣的江湖手段,真的很难想象祖上出过什么不掺水的高人,更别提乌龟老爷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古怪家伙。   曾静轩微微一笑:“龟本身就是一种灵力极盛的生物,一旦认主就会世代守护在主人身边,这乌龟背上的太衍图总不会是自然长出来的,它肯待在你这水泥屋里,为的也不会是几条小虾。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的巫家血脉为何会突然复苏,毕竟能制出太衍真诀的人,也不会是凡俗之辈,两家的血脉混合,自然就生出了变化。”   “原来我祖上还这么讲究,难不成乌龟老爷是看我太不成器,才会冒出来吗?”这话里虽然带着调侃味道,但是也不乏自嘲。魏阳从没想过自己这么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突然就隔代遗传出了这么牛气的血统,简直可以称得上一个恶意的玩笑了。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刻振作了起来,笑着说道:“那乌龟老爷碰上这个救命盘,是不是也能帮上大忙了?”   “也许。”曾静轩想了想,弯腰把罗盘摆在了乌龟背上。   只是这么一放,老爷立刻开心起来,背上的太衍真诀竟然直接隐入龟壳中,与此同时,罗盘里的磁针开始无视磁场作用,慢悠悠的在天池里转了一整圈,最后定在了准星之处。等罗盘彻底平静下来后,乌龟老爷就这么稳稳的背着罗盘,跟碑林里那些成年累月驮碑的赑屃一样,抻着脖子大摇大摆的爬开了。   曾静轩不由赞道:“龟背上的太衍真诀能隔离一切外界干扰,等于是增幅了外盘的力量,由这只龟驮着罗盘,也许能发挥比常人更大的威力。”   厉害是真厉害,不过这德行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看着老爷那副趾高气扬的尊容,魏阳真想装作不认识这只龟。然而曾静轩却没有管这些,直接冲他说道:“我们开始准备巫血入符吧。阿阳,你准备一下,我们先从简单的符箓开始。”   听到这话,魏阳立刻严肃了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慢慢学习画符,可能是天赋着实不错,简单的清心符、安宅符都已经能像模似样了。但是巫血入符可跟之前的概念完全不同,没人能预测巫血对于符箓究竟会起到增幅还是变质的效果,所以试符也要慎之又慎,毕竟都是指尖精血,也不可能无限制的测试下去。   张修齐的表情比他还要严肃一些,直接开口说道:“舅舅,让我先来吧,用巫血代替精血画符,或者最后点窍,这样安全一些。”   有些符是需要精血做引的,就是说在画符时把鲜血混入朱砂之中,用这样的材料来作画,而点窍则是发动符箓时的最后步骤,只有个别威力强大的符箓才会用到。然而不论是做引还是点窍,都是用画符者自己的鲜血为上,否则气韵不匹配,轻则符箓不成,重则还会影响到画符、用符者本人,还是存在一定危险的。   曾静轩自然也知道这里的隐患,然而看着面前没有丝毫退缩意思的外甥,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这里面的细微区别已经算是符箓界的高端内容了,魏阳自然搞不明白,乖乖跟在两人身后进了书房。走到书桌前,张修齐在砚盒里倒入了一蓬调好的朱砂,又递给了魏阳一个塑料小方块,说道:“用这个,两滴就好。”   接过来一看,魏阳才发觉这玩意竟然是个无痛采血针,也不知道齐哥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用这么高科技的东西,轻笑一声,他用针尖刺破了手指,挤出了两滴血滴在朱砂之中。   张修齐看了一眼他指尖殷红的小点,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开始画符。他画得符箓也不算简单,足足过了七八分钟才画完,在提起笔那一刻,曾静轩已经出声说道:“可以用。”   的确,这张符箓没有任何问题,张修齐放下了笔,沉声说道:“巫血引气极快,下笔比往常还要顺畅,不存任何凝滞,也许还有些稳定心神的效果。”   画符需要集中精力,这个谁都懂,但是能做到的却永远都是少数,如果巫血能够稳定心神,那么画起符来应该也能事半功倍,而且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损耗自己的精血,这对任何道门中人,都是一件好事。   张修齐的面色却不怎么好看,又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符,走到了魏阳身边,伸手说道:“再给我一些血。”   针眼虽然不大,却也尚未彻底凝结,魏阳又挤了挤手指,凑出了一滴血来:“这样够吗?”   张修齐直接用指尖在那滴血上一抹,反手划在了符纸上。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符箓无火自燃,窗外轰隆一声,凭空炸开一声雷响。这是五雷正心符,对于那些阴丧恶鬼最为有效,也是龙虎山看家符篆之一,只是这发动的速度,简直要比自己来用还要强上一些了。   魏阳不清楚这些细节,但是脸上已经露出了点喜色:“这是能用吧?遇到紧急情况,给我几张符箓直接就可以用了!”   这巫血简直就是通用子弹嘛,任何枪支都能装配,不能更方便了!好像用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魏阳美滋滋的想到。一旁张修齐却看了舅舅一眼,目光中带出了一抹焦躁,曾静轩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家这外甥在想什么,巫家血脉从来都是好材料,只是谁能料到会好到如此程度。   想了想,曾静轩开口:“既然入符没什么问题,下来就要阿阳你自己画些符箓了,骨阵乃是三才构架,你练习的符箓最好也选用三才相关的那些,我想了很久,也许当年孙云鹤想出的法子就是已殄文为符,激发巫骨的效用,才能以平常人的身份使用巫骨。如今时间不算很多,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吧。”   这是个十足的权宜之计,魏阳点了点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我觉得巫骨可能不止一种激发手法,就像我在梦里看到的,孙云鹤哪次都没有用符箓做引,而是直接操控骨阵。还有医院里那两位降术师,他们也没有使用符箓啊,而是用了鸣童之类的东西。难不成寄魂的法术能够让巫骨的力量更大?”   听到这话,张修齐的脸色先变了,厉声说道:“寄魂不行,伤害太大,他们用的是邪法,你不能用!”   像是料到了小天师的反应,魏阳根本没有理他,扭头直接看向了曾先生。曾静轩迟疑了片刻,最终也摇了摇头:“情况不同,不可冒然行事,还是先用符箓试试看吧,稳扎稳打更好。”   魏阳看了眼两人的脸色,也不再坚持,笑着点了点头:“好吧,都听专业人士的。”   曾静轩似乎舒了口气,不再废话,直接说道:“三才之中,‘天’最强,‘地’其次,‘人’才是最末一位,然而阵眼却也放在‘人’上,因此修习三才,也必须从这里开始。加上阴阳变数,三才可分八种阵势,小齐,你先画一张三官引灵符,让阿阳看看……”   说着,三个人一个教、一个画、一个学,开始忙碌起来,然而魏阳看着面前的舅甥俩,却把一件事牢牢记在了心底。‘人’为阵眼,骨阵之中的‘人’道,正是那枚可以寄存生魂的巫骨。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应该还有一个大招可用吧……      第124章 进山      一辆豪华大巴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内满满昏昏欲睡的乘客,午后三点,就连车载电视都关了好久,车身微微摇晃,阳光也催人困倦,对于这枯燥行程而言,除了睡觉似乎也没什么可干的了。   后排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还醒着,正目不转睛的看向窗外,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发呆。坐在他身边的是两位年龄有些差别,但是同样极为英俊,会让人不由自主多看两眼的男人。其中年长些的那个正闭目靠在椅背上,似乎陷入假寐,而年轻些的那个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握住了身旁人的手掌。   这动作十分轻微,但是一下唤回了对方的注意力,那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扭过头,冲他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齐哥,睡醒了?”   张修齐没有作答,只是点了点头,望来的眼神中带着些忧虑,握着他的手又攥紧了些。魏阳轻声一笑,解释道:“就快到地方了,我想看一下那边的山区。”   没错,他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今天一大早,三人就坐上了大巴,直接启程前往岘山,只是出乎意料的,曾先生没有选择铁路或是飞机,而是直接订了一家旅游社,搭乘对方的大巴。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他们大包小包带着的东西可有不少是违禁品,还带着乌龟老爷那么大一只龟,不如走这种不用盘查的旅游大巴来得省心,而且沿途7、8个小时也能在车上休息,以备夜间进山。   然而准备的再怎么妥当,心中的忐忑总是少不了的,两天时间,魏阳只成功画出了五种符,能够使骨阵产生反应的更是只有区区两种,而且依旧还是以防御为主,没法主动攻击。这可跟骨阵在梦里展现出来的力量差的太远了,但是时间不等人,与其继续在这上面耗费功夫,还不如放弃攻击,专心把力量用在防守之上,毕竟因为天魂缺失,无法按照具体情况处理问题,张修齐从小学习的就是攻击性法术,也算是互补了。   只是这舅甥俩知足了,魏阳却总是有些隐隐的焦虑,仅仅是不拖后腿可不是他的目标。然而这样的情绪总不好表露在外,因此在答话时,他的笑容又变得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了。   “看出山势有什么不凡之处了吗?”另一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知何时曾静轩也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魏阳一怔,不由自主又瞅了远处的山峦一眼,有点犹豫的答道:“山势起伏不定,妖矫活泼,像是生龙,但是此处紧靠汉水,水势过旺,恐怕不是玉带缠腰,而是水漫金山了。还有我刚刚这么看过去,总觉得山势里有些阴气过重,似乎不好。”   虽然自己原本学的金点都是些骗人的假把式,但是魏阳着实也看过不少风水书籍,而且巫血的能力开始展现后,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出现了些许不同,尤其是一些阴阳之气比较充足的地方,更是能直观的看出区别。就像眼前的山脉,放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片青山绿水好风光,放在他眼里,山涧之间就多出了一层雾蒙蒙类似水汽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阴煞之气了。   曾静轩微微一笑:“还不错。岘山紫盖虽然是古时的十大洞天之一,但也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久而久之兵祸引来的煞气就冲了灵窍,因此紫盖峰原本的传承也就挪作他处,岘山附近庙宇虽多,却已经没有真佛了。只是除了孙云鹤之外,没多少人能够想到灵窍会由阳转阴,再次复生。”   魏阳点了点头,他也是看过灵窍图的,图上的确画出了岘山,还在旁边留下“阳灵入囚,鬼煞缠身,变生。”这样的注释,之前他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有了些头绪,估计当年孙云鹤来到这里时,灵窍尚未转化,所以他只是注了一笔就不再搭理。而现如今千载已经过去,那个灵窍重新转活,又成了一处阴地,正应了孙云鹤当年的判断。   只是没人能想到,那伙人竟然也能找到发现灵窍。   迟疑了一下,魏阳轻声问道:“曾先生,咱们下车后是不是要先打探一下情况?”   再怎么说岘山也是个方圆几百里的山群,还分上、中、下三岘,最高海拔都到两千米了,而灵窍撑死了也不过百来米,在这座大山之中寻找灵窍,就算有两位风水行家和他这个半吊子阴阳眼,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曾静轩却摇了摇头:“不用,有人会来接我们的。”   正如曾先生所言,半个小时后,大巴驶进了旅行社的停车场,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面包车已经等在了那里。来接车的是一个留了副络腮胡的男人,因为胡子太多又显老,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穿的倒是一身整齐的猎装,就像个经常爬山涉水的驴友。   见到曾静轩,那大胡子立刻快步走了上来,冲他说道:“轩哥,你终于过来了。”   听这称呼,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比曾先生小了,不过就那把胡子,还真是看不出来。   曾静轩点头答道:“麻烦你盯了这么久,没被他们发现吧?”   “没有,这群人在沿途布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阵法,躲开就行了。估计也是布阵着急,没怎么注意身边情况。”他笑着答道,可能是因为胡子遮住了大半表情,那双眼睛反倒异常明亮。   听到这话,曾静轩似乎放下了心来,对身后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姚炜,我的好友,这次拜托他来帮忙盯梢,看看那群人的去向。”   听到“好友”二字,姚炜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冲张修齐笑道:“你就是小齐吧?我也经常听轩哥说起你,没想到竟然找回天魂了,旁边这位是……”   “他叫魏阳。”张修齐答的很干脆,但是说完这句之后就没动静了,似乎根本没有介绍人物关系的意思。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姚炜愣了一下,但是反应也是极快,立刻笑道:“既然来了,咱们就进山吧,山里天黑的早,不宜耽搁太长时间。”   然而曾静轩却摇了摇头:“这次太危险了,你还是留下的好,只要把地图给我们就行。”   像是料到了对方会这么说,姚炜咧开了嘴,呵呵一笑:“对不住了轩哥,你也知道我这点本事,光顾着探雷,没来得及画图。”   那家伙的胡子实在是太密,这一笑,就跟毛从里冒出几颗白牙似得,略带傻气,显得十分无辜。曾静轩漠然看了他几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如果被曾先生这么盯着,魏阳恐怕都有些招架不住了,然而这货根本没有退缩的意思,就那么大刺刺站在那边。   过了一会儿,曾静轩终于开口:“你可是姚家……”   “行了轩哥。”姚炜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我现在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怕跟你去冒趟险。天这可就要黑了,走还是不走?”   望着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曾静轩最终吐出了一个字:“走。”   像是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能成功,姚炜嘿嘿一笑,拍了拍满是灰土的面包车:“那还等什么,上车!”   于是一行人都坐上了汽车,沿着省道往山区开去。不过像是不太满意这结果,曾静轩上车之后就没怎么说话,魏阳当然看出了两人不太对,但是这小狐狸会管才有鬼了,只是笑着跟姚炜搭起话来:“姚哥看起来像是专业人士啊,搞野外生存的?”   姚炜那把胡子虽然看起来略严肃,实际还挺健谈的,轻哼了一声:“想说我是驴友啊?嘿,这玩意只是爱好,咱的本职工作可不是搞这个。目前在上海开了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专门负责婚恋纠纷,有需要来找我啊。”   说着他还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张名片,扔了过来。   魏阳这次是真有点吃惊了,曾先生认识的,还能拜托来这边跟踪那群降术师,怎么也得是个圈内人士才对,私家侦探可差太远了吧?   曾静轩这时倒是冷哼了一声:“也只有你会用自家传下来的本领去偷窥人家的隐私。”   “瞎说什么,这叫救人于水火,碰上家暴想离都离不了才痛苦呢,不过就是点小天赋,用哪儿不是用啊。”姚炜浑不在意,还挺得意的跟魏阳解释道,“咱老姚家也是有底子的,崂山派听说过吗?咱家就是崂山一门的支派传人,最擅长用小道术,五鬼搬运、穿墙过屋、撒豆成兵什么的,都是咱家的特长。虽然失传了一大票东西,但是能用的还多着呢。而且姚家还有灵视,最擅长跟踪人,挖掘秘密……”   听姚炜嘚吧嘚解释了半天,魏阳终于明白了过来,曾先生这次之所以找上姚炜,就是因为他有灵视这个特殊功能,说是“视”,其实这东西更像是一种第六感,能够察觉一些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或者是危险,或者是阴丧之物,又或者是目标偷没偷人、情妇家住哪里,实在是一种相当好用的本领。因此他才能在白天进山,绕过对方设下的大部分陷阱,还能一直盯梢,没跟丢人。   曾静轩倒是难得的没有打断他的话,也没在一边拆台,只是静静的坐在前座,似乎在思考什么。   虽然岘山经过了本市大力的旅游开发,道路已经相当通畅,但是总会有汽车没法通行的地界,当太阳开始西斜时,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山脚前,前面已经没路了,姚炜也不在意,走下车,拉开了后备箱,拎出两大包东西:“前面就要进山了,那地方至少要走一天半,我准备了睡袋,咱们这就出发吧。”   显然这人是早有准备的,曾静轩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该知道这次不是个轻松活。”   姚炜脸上也没了调侃的意思,淡淡答道:“我当然知道,云怡姐还算出了三个大凶呢,最后这次终于是未卜,我怎么能不来。”   说完,他捡起了一个背包,又把另一个扔给一旁的张修齐,冲魏阳一笑:“小魏,咱们走吧!”   大凶的事情,曾先生从没有提过,魏阳看了那舅甥,突然也露出了点笑容,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了个声音:“咦?你这包怎么会动?等等,你带只乌龟来干什么,炖着吃吗?哎呦,它咬我!”   张修齐看了舅舅一眼,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山上树林还是很茂盛的,没几步就找不到人影了,曾静轩犹豫了那么一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山林中。      第125章 夜闯      步行大概半个多小时,天色就暗了下来,姚炜从背后的登山包里掏出了三个头灯扔了过来:“都带上吧,光线不会太耀眼的,正好看路,还要走好一阵子呢。”   他扔过来的头灯的确不是那种强光的类型,幽幽光晕只能照亮身前三五米距离,既能看路,也不至于一下就被敌人发现。等众人都打开了led灯后,姚炜又从兜里摸出了一把豆子,哗啦一声撒了出去,转眼间,面前就多出一堆拇指大小的小耗子,叽叽喳喳四散跑开,魏阳只听说过撒豆成兵,撒豆成鼠还真是第一次见着,不由露出些惊讶表情。似乎留意到了魏阳脸上的讶色,姚炜笑了笑:“都是些小把戏,走夜路不能回头,用这个最好。”   人身上皆有三盏火,两盏在左右肩头,还有一盏在头顶百会穴,可以看作三魂在体外的映射,只要三盏魂火不灭,普通的邪祟就轻易不敢近身。因此走夜路时是不能猛然回头的,特别是在受到惊吓的时候,那时神魂不稳,最容易吹熄肩头的魂火,如果体外三盏火全部灭掉,人体的阳气就降至最低,极易被邪灵冲身。   而姚炜放出的这些豆鼠,则是一种道术演化而成的灵魅,平时也没什么大用处,然而遇到邪气立刻就会消失不见,作为施法者,姚炜就能感应到危险的来源方向,这样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魂火熄灭。其实不论是曾静轩还是张修齐都有类似的法术,只是没什么法术能比崂山道术更加省时省力。   然而曾静轩却轻轻皱了下眉,开口问道:“这边就已经设伏了?”   进山才六七公里,而他们所要前往的地界至少还在两个山头之外,那伙人就算再怎么准备充足,也不可能在方圆百来里都设下埋伏吧?姚炜既然已经施法,就证明这附近确实有东西存在,这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姚炜轻轻啧了一声:“这就是那伙人的聪明之处。附近一圈都是真正的古战场,白天还无所谓,如果晚上进山的话,十有八九是要碰上阴兵的,那可都是恶鬼,就算不冲身也能耗去人半条命,这还是外围,越往山里走就越靠近灵窍,那边的阴气更重,我都没敢挨过去,差着三四里灵视就已经报废了,估计只能到地方再慢慢查探了。”   曾静轩不由和张修齐对视了一眼,这情况可比想象的还要糟啊。不过来了,也就没有后退的余地,想了想,他又开口问道:“他们有几个人?”   “我发现的就有十个,但是未必十个人都是降师。”姚炜答的干脆。   “什么意思?”这分明是话里有话,曾静轩追问了一句。   姚炜冷哼一声:“还能是什么意思,不是保镖就是生祭,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这伙人带的东西也不少,总不能都自己背进山吧,更别提夺灵这种事情,会让一般人知道吗?”   这下曾静轩彻底明白了,那伙人很可能带上了几个普通人作为掩护,等到开阵时就会把他们“物尽其用”,而这样的事情,很可能做过不止一次了。没再多说什么,曾静轩也把手伸进了包里,掏出四张黄符,递给了大家:“避阴符,都先贴上吧,万一遇到了阴兵,可以挡一挡。”   这符的原理跟礞石类似,用来隔绝阳气,如果遇到了恶鬼,只要不开口说话,就能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过去,说白了邪煞恶鬼只能看到阳气和生气,如果没有这两样,它们就跟睁眼瞎一样。不过避阴符也只是临时用用,阴气过重时就会失效。   交流完了基本信息,几个人也不再说话,沿着山间小径往里走去。岘山虽然是经过旅游开发的成熟风景区,但是也分内外山,越往山里走,道路就越简陋,明显已经没了人烟。这地方已经出了旅游区范畴,别说是石阶水泥路,就连土路都渐渐消失,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密林。   走在这样的林子里,魏阳心脏都有些绷紧了,明明知道身边跟着三位会法术的高人,自己还带着一大堆装备,但是恐惧依旧不请自来。这里太黑了。其实按道理说,树林不算茂密,天上的月光也隐隐可见,还有四人头顶带着的莹白色led灯,怎么也不该觉得黑才对。然而魏阳眼前却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纱雾,一切都变得混沌,光芒并未抹去黑暗,反而让远方的黑雾更加凝沉。   现在别说是远处的树林,他就连身边几人都有些看不真切了,这片树林里弥漫这一种像是阴气也像是死气的东西,而那东西,正在剥夺他的视力。这种情况是前所未见的,哪怕当初那个孽阵也没出现这么离谱的效果,难道这就是那些亡魂阴兵们带来的独特煞气?   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土路上,属于树林的腐朽味道渗入了骨髓,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响则在耳畔回荡,突然之间,魏阳觉得自己似乎迷失了,不知是身处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之中,眼前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就像曾经见过一样……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魏阳醒过了神来,只见身旁站着的张修齐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这是怎么了?魏阳困惑的看向前方,只是一眼,他的身躯就僵住了。原本空荡荡,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多出了些东西,初看只是一排幽幽鬼火,但是渐渐地,那鬼火显出了轮廓,一队装束古拙的士兵出现不远处的密林间,只从装束上看,分辨不出是宋代还是明代的兵马,每个士兵脸上都是一片血红,淅淅沥沥的污血顺着五官淌落,遮蔽了他们的面孔,这些人的肢体也是残缺的,或是断手断脚,或是开肠破肚,甚至还有人若无其事的拎着自己的首级。他们密密麻麻排成了阵列,沿着山路朝这边走来,就像正在行军。   这就是所谓的阴兵,没法超度,也无法消散的战场冤魂。魏阳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旁边张修齐却轻轻的拉了他一把,让开了那条通道。几乎是一瞬间,阴兵已经到了面前,悄无声息,也看不出迈步的动作,只是整整齐齐跨过了这几十米的距离,从距离魏阳不到一尺的山路上滑过,他们凹陷的双眼并没有看向山路两旁,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四个大活人一样,静静的朝远处飘去,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彻底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魏阳才敢喘出憋着的那口气,胸前的避阴符就像烧着了一样,轻飘飘化作一抹飞灰。曾静轩没有说什么,只是掏出了另一把符纸递给了众人,等所有人都装备好之后,他跟在姚炜的背后,继续朝前走去。   魏阳咽了口唾液,这本该是让人腿软,再也不敢前进的恐怖景象,可是他心中竟然舒了口气,就像二楼等待已久的鞋子终于落了地。不过就是几个阴兵而已。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捏了捏张修齐的掌心,示意自己没事,深吸了口气,拽着对方向前走去。张修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才像是放下了心来,挪开了视线。   就这么走走停停,撒豆换符,一直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就在魏阳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断掉的时候,前面的两位终于停下了脚步,领头的姚大胡子轻轻吁了口气:“我们到休息的地方了。”   面前是一处山坳,山壁上的岩石突兀的撅起一大块,在下方形成了一个长十来米,宽三五米的空地,就跟四处透风的山洞一样,不过比起周围繁茂的草地,那块空地古怪的寸草不生,只在山边长着几株红色的小草。   曾静轩一看就点了点头:“正阳位,的确安全,先在这边歇歇脚吧。”   有了这句话,魏阳绷紧的神经立刻松懈了下来,腿一软就坐了下来。四个小时的山路,还要提防随时都会冒出来的阴兵,连话都没法说,这一路可太耗费精神了,虽然是四人里负重最轻的一个,他也还背着旅行包,拎着老爷,实在是油尽灯枯了。   然而他一屁股坐下了,身边几个人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姚炜打开了登山包,开始往外摆户外设备,看起来像是准备安营,而曾静轩则掏出了罗盘,仔细的看了以后,对张修齐低语了些什么。   这时魏阳才想起来,没错,这四个小时不过是开始,他们的任务还远远未曾结束。明知道晚上的山林更加危险,还是选择这时候进山,正是为了提前做出准备。降阵基本上都是由阴煞构成的,自然只能在夜里发动,如果有人提前布下了降阵,晚上发现和触发的几率也更大一些,敌明我暗,敌强我弱,这时候才要小心行事,最好提前先破解对方布置下的阵势,才能在夺灵时直接破阵,不至于被对方布下的陷阱绊住手脚。而这也正是他们几人摸黑走着一遭的目的。   深深吸了口气,魏阳也放下了手中的背包,把乌龟老爷捧了出来。四爪都按在了地上,老爷才像刚刚睡醒一样,张嘴打了个哈欠,伸头探脑向四周看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它的脑壳一歪,吭哧吭哧往山崖边爬去,魏阳心中一惊,还以为它发现了什么,还没等站起身,老爷就已经哐叽一下坐在了那几株红色的小草前,四肢往壳子里一缩,又打起盹来。   这下可让魏阳苦笑不得,刚想去把老爷捉回来,曾静轩已经走了过来,开口问道:“阿阳,你还好吧?”   魏阳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露出点苦笑:“体力不行,其他都还好。”   比起这几个练家子,他那点功底实在是太不够看。曾静轩点了点头:“我要跟小齐出去转一圈,马上就要到内山地界了,要提前看一下地势,你跟小炜在这边稍事休息,等两个小时后我们就回来。”   “什么?”魏阳不免有些吃惊,这就要去破阵吗?而且就算不带上他,也该带上乌龟老爷啊。   曾静轩看了一旁呼呼大睡的乌龟一眼,唇边露出了点笑容:“现在还不到子时,罗盘在寅时之前都会受一些影响,等到阴阳交替开始后再用比较妥当。你们先休息吧,估计三个小时后动身。”   明白了过来,魏阳也不再推脱,只是认真说道:“你们路上小心。”   一旁胡子拉碴的“小炜”笑了笑:“别跟他们客气,能者多劳嘛。来,阿阳,这边有睡袋,你先睡上一会儿。别说嗳,这乌龟真会找地方趴窝……”   有这人在那儿一打岔,曾静轩已经冲魏阳点了点头,带着小天师向外走去。看着两人的背影,魏阳叹了口气,也不跟兴致勃勃还准备聊天的姚炜废话,直接脱了外套和鞋子,一头钻进了睡袋中。   看着人转眼就睡下了,没打听到八卦的姚炜啧了一声,从腰间掏出四个小木块,分别摆在了四象位,打了个哈欠,他靠在了身后的山壁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曾静轩离去的方向。   夜色昏沉,阴云掩月。      第126章 短兵相接      天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似乎连月光都被树影吞噬,头顶led灯的光线也变得影影绰绰,再也敌不过那片浓密的黑暗。曾静轩缓步走在这片密林中,视线却没放在面前崎岖的林间小径上,而是专注的看着手里的罗盘。   只见天池正中,鲜红的磁针微微颤抖,形成了一个大约十五度的狭窄摆幅,在摇摆的过程中,针头直直下沉,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引力吸住。这两种反应都是大凶之兆,磁针摇摆谓之搪针,说明古物妖邪存在,可能会生出大祸,而针尖下垂则是典型的沉针,代表着枉死阴煞。这盘子是历家传下来的,虽然比不得自己原先那枚用的顺手,但是就威力而言绝对不相上下,也只有这样的宝贝,才能在阴气如此浓郁的情况下显露出一丝反应。   然而面对这样的大凶盘相,曾静轩的脚步也未曾停留。刚才一路走来,他和张修齐都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这里是古战场不错,因灵窍转变出现大量阴兵也是应有之义,但是这些阴兵绝对不该出现得如此有层次,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阴兵过境,而是用这些亡魂来布阵了。   这样的布局,姚炜是不可能察觉的,一者是他晚上进山的次数不多,另一者也是他的灵视起了重大作用,提前规避了很多危险,自然也就无法察觉阴兵的状况不对。但是对更专业的曾静轩和张修齐则不同,如此明显的人为痕迹,根本瞒不过两人。   有了这个认知,两人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能够影响这么大面积的阴兵,肯定也是个相当厉害的阵法,甚至可能是夺灵大阵的某处阵眼,如果就这么绕开了,说不好斗法时会发生什么变故,因此他们才必须提前找到这个暗阵,查清它的根底,等到明日天亮了,再想办法直接破阵。   不过由于只是探查,曾静轩并没有带上姚炜或者魏阳,没了拖后腿的两个,他们走起路来便轻松了很多,阵法和身法齐齐上阵,还有罗盘指向,很快就绕过了那片阴兵出没的地带。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曾静轩脚下突然一顿,停在了一棵大树下,他身后跟着的张修齐踏前一步,轻声说道:“舅舅,前面那个桩子似乎不对。”   在两人正前方,一片空地中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桩子,远看并不算粗,堪堪比杯口略大些,连根埋在土里,高出地面的部分大概半尺有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估计会跟旁边那些杂草混作一团。   然而就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桩子,却让两人都提高了警惕,曾静轩手中的罗盘已经不再动弹,磁针就跟坏了一样直直指向那里,偶尔还有些颤动,就像瑟瑟发抖。他沉吟了片刻,把罗盘收入怀中,冲张修齐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这个“看看”可不是直接走过去。听到这话,张修齐也不迟疑,从怀里拿出三杆小旗和一张符箓,把旗子呈三角形插进地里,手上一抬,符箓就飞进了旗子正中,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张符纸瞬间就烧成一抹黑灰,三柄小旗同时一震,泛出一点青色光芒。   这是道门里极为基础的窥天阵,一般用于测试前路是否危险,如果旗杆断裂就不能再往前行,基本每个门派都会使用。但是龙虎山结合自家符箓又做出了改进,不但可以预测凶吉,还能控制周遭阴阳之力,达到一个短暂的平衡,方便施法者上前查看,只要阵旗不倒就不会出现危险。   眼看阵法发挥了效用,两人不再迟疑,快步走了上去。远处还看不太真切,等来到了近前,曾静轩才发现那个桩子其实并不是木头的,色泽黝黑,非金非玉,又隐隐透出一些幽光,看起来就像一截墨晶一样,只是墨晶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块头,更不可能如此暴殄天物的做成这副模样。难不成这东西是……阴沉木?   情况未名,是不能直接上手验看的,曾静轩暂时也分辨不出这东西的材料,但是如果这玩意真是一块阴沉木,甚至是鬼阴木的话,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这种阵法往往不是拔出阵眼就能解决的,还要拆除阴气的根源才行,这根木桩上连一个花纹都没有,显然是把吸纳阴气的阵符布置在了别处,只要掘开附近的封土,总能有所发现。   然而这样也是有危险系数的,如果是那些敏感的阵法,只要触碰到了阵符,立刻就会发生反噬,到时逃恐怕都来不及,但是如果不勘察清楚,又是一个大大的隐患,谁知这阵法会不会跟夺灵大阵有所联系,明天白天再过来查看,恐怕就耽误时间了。   到底是查还是不查?曾静轩有那么一瞬的迟疑,身旁张修齐却已经半蹲了下来,沉声喊道:“舅舅,看这边!”   曾静轩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只见木桩前方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块凸起,黑色的浮土并没有盖好,露出了埋在土下的东西,那是……一撮头发。   浑身一个激灵,曾静轩立刻察觉木桩之下埋的是什么,那应该是个新死之人,平躺在浅坑内,嘴巴大张,口中楔入了这个黑色木桩。活人浅埋,幽柱钉喉,曾静轩的面色立刻就白了,这难不成是具阴匦?那上面这个桩子就不可能是阴沉木了,而是块魇木!   传说中有种木头曾经沉入黄泉,浸泡过忘川之水,当这种木材出现在阳世时,就会混乱恶鬼的神智,使其忘却自己原本的目的,就像陷入梦魇一般。因此这种木材也被道门称之为魇木,是极少数可以干预阴丧之物行动的宝贝。古代也有由魇木催生的阵法,阴匦就是其中之一。   把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活埋在土里,用魇木为桩,插入其喉间,使其三魂七魄尽数被封存体内,因为死法极为痛苦,这人的亡魂就会误以为自己尚未死去,挣扎不休,如此以来阴丧之气催发魇木的力量,能使其发挥最大效用。有着阴匦魇木作为阵眼,在周遭补上阵图,驱使被魇木蒙蔽的阴兵在阵图内游荡,只要阵眼不坏,这就是一群天然的护卫,不会放过任何路过的生灵。   如此大的手笔,如此狠的手段,不难看出他们要对付的敌人有多厉害。曾静轩当机立断:“咱们先去找阵图,破坏了阵图,魇木的效果就会大大减损,等到白天应该能轻易拔除桩子。”   这个魇阵不能不破,但是晚上根本没法动手,因为阵力本身就包含外面游荡的几百阴兵,冒然行事只会让那些阴兵出现骚动,到时候难缠还是其次,惊扰到敌人就糟糕了。   张修齐也知道轻重,毫不迟疑的站起身,想要向外走去,然而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三杆小旗突然同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旗子拦腰折断!   一阵阴风呼啸而过,随着那声响动,远处的空地上突然亮起了一盏青灯,灯影之下,一张白森森的面孔出现在二人面前,那是个头戴兜鍪,身着细鳞甲的兵士,虽然满身血污,甲破剑折,却依旧比之前看到的所有阴兵都要森冷威严,就像一位统领众鬼的将军。那双骷髅也似的瞳孔凝视着两人,渐渐泛出血红杀意。   随即,第二盏、第三盏……无数鬼火烧了起来,战马嘶鸣、剑戟相撞,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压过了阴风呼啸,带着如同幽冥的哭嚎,这群鬼兵动了起来,向着两人而来!   这个魇阵,是有防护的!   一把符纸飞了出去,张修齐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手中的随侯剑已经哚的一声插入了泥土之中,而站在他身边的曾静轩却调转视线,看向面前的阴匦魇木,这些阴兵是杀不尽、除不完的,如果想要活命,就只有拼死破阵了!   再也不顾隐藏形迹,他手中不知怎地显出了几枚鸡喉,只听哚哚几声,鸡喉钉入七关,月色被掩,天星却可以借力,他要引天星,打散阴匦里锁闭的亡魂!   身后,阴阳之气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天破声,曾静轩咬破了舌尖,一口真涎液喷在了魇木之上……   &&&   山坳之中,连风都不见了踪影,这里是正阳位的风水宝地,任何阴煞都无法侵袭,也是夜间山林中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然而姚炜倚着山崖,目光炯炯望向面前那片无边的黑暗,并没有想要入睡的意思。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山中太过恐怖,而是因为曾静轩那家伙还在外面冒险。他知道三次大凶的占卜,怎么可能放心那人外出。只不过自己的道术实在有限,做个向导还算称职,真正斗法、布阵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可叹他这个崂山道术的传人,竟然比不过一个三僚村的风水先生。姚炜暗暗咬紧了牙关,等到这次回去,他也要好好研究一下家里的道书才是!   然而正咬牙切齿暗自运气,面前摆着的四枚小小木块同时震了一下,姚炜蹭的一声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望向那几块木雕,这可是他的看家本领四象阵,能够预测大部分阴气波动,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动静?轩哥那边出事了?   冷汗顿时下来了,姚炜一个箭步窜到登山包前,翻开包袱一阵乱翻,把几样东西拿在了手里,他想要去救那两人!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妥当,四象阵又是一阵颤动,北方壬水的玄武雕像“咔啪”一声碎成了两半,这一下姚炜立刻僵住了,这动静不是远处传来的,危险,而且是难以抵挡的危险,就在身边!   可是这是正阳位啊!什么妖邪能够到正阳位作乱?姚炜缓缓站起身来,牢牢握住了捏在手中的电击棍,一打简易燃烧瓶就在脚边,虽然道法不怎么管用,他还是准备了一些备用的工具。   只听不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像是一个人拨开了密林,由远及近。那人的速度很快,快到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长虫滑行,不到半分钟,一条黑黢黢的东西就出现在了面前。姚炜睁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人,那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人”了,干瘪的尸体脱去了所有水分,就像一具皮包骨头的焦尸,然而尸身上摆着的却不是颗人头,而是一个足有碗口粗细的大蛇脑袋,三角形的黑色蛇头随着尸身走动轻轻摇摆,绿油油的眸子中闪出贪婪和阴森。   那是只蛇胄,一只夺了正阳位出土的干尸身躯的蛇胄。看着那步态古怪,犹若滑行的身影,姚炜咬紧了牙关,一只手探进怀中,想要再掏出点什么,然而蛇胄不像其他人胄,它已然张开了嘴,一团腥臭乌黑的气体喷了出来!   这里可是山坳,总共也没几步路可退,眼看避无可避,姚炜牙根一咬,就想直接冲出黑雾包围,然而还没动作,他就愣住了,只见地上已经破损的四象阵闪出了一团白光,把黑气全部隔绝在外。   这绝不可能啊!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刚刚还缩在一旁睡觉的乌龟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正趴在壬水位,顶替了那尊破损的玄武木雕,只是这惰懒家伙看起来比自己的木阵要强太多了,红褐色的背甲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黑色的纹路,而那白光,正是从龟背上冒出。   蛇胄最可怕的就是它的毒液和煞雾,只要能防住这两样,还是有一战的机会!姚炜咧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第127章 一虚一实      月色突然明亮起来,魏阳发现自己走在一条林间小径上,说是小径,其实更像野兽踩踏出来的通道,蜿蜒崎岖,还有些蹄印造成的坑凹。此处已经距离山下的村落相当遥远,是连猎户都不常深入的深山,因此也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人迹的东西。   他的脚步十分稳健,并没有受足下道路的影响,长长的野草拂过衣衫下摆,发出一些沙沙响动,带出几分悠然,如若闲庭信步。正在这时,前方突然燃起火光,那光是青绿色的,焰心微微收缩,随风摇曳,在绿油油光影下,一列兵士正缓步前行,手持长枪,身披战甲,看起来军容整肃,可是他们青白的面容却隐隐绰绰,似乎被磷火覆盖,一双双空洞的眼眸中透出暗红杀机。   这是一队过路阴兵,早已分不清是谁家人马留下的遗迹,荒野遇煞,还是这么一队鬼兵,怎么说也算得上骇人听闻,刺骨的阴风舔舐着肌肤,可是他的呼吸没有分毫变化,只是径自走了过去,不存退让,也无闪避。随着他的步伐,那些鬼物们开始颤抖起来,嘶鸣的战马,怒吼的喊杀在这一刻全然销声匿迹,如同点点泡影,泯灭在细微的脚步声中。   他旁若无人的穿过了那列鬼兵,毁灭了那列鬼兵,继续向着林间深处走去。几乎是一瞬间,魏阳觉出了丝熟悉感,似乎这片密林,这条小径他曾经走过,可是足下的脚步并未被这点疑虑桎梏,反而加快了一些,踏着月色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是一道山脊,在朝阳的山坳处,有一块形貌奇特的大石,如同横生的枝杈一样向外突起,其下形成了一个长十来米,宽三五米的空地。这是正阳位,不知为何,魏阳心里浮上个小小念头,随着这念头兴起,他走到了岩壁边,单膝跪下,抽出一把短刀,插入了其下坚硬的泥土里。   不一会儿,一个浅坑出现在面前,他自怀中一摸,掏出了样东西,轻轻置入坑中。随着这动作,一道淡淡金光出现,如同呼应一般,天空之中又有两道金光一闪而逝。待所有异象消失后,他伸手盖上了封土,把那坑变回原样。   “千年之后,应无大碍。”   一个声音响起,那并不是他的声音。身体一震,魏阳猛然惊醒,睡袋暖的要命,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衫,刚才他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梦里那人是……孙云鹤?   然而还未搞清楚那个梦境的意义,一声嘶嘶吼叫传来,这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魏阳猛然惊醒,拉开睡袋跳了出来,一副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出现在面前。   只见据他十几米远的地方,两条身影正在缠斗,一个是他今天才认识的大胡子向导,另一个则是个蛇首人身的怪物,长长的颈子足有碗口粗细,三角形的蛇头伸缩蠕动,獠牙超过三寸,黑色的涎液顺着蛇信垂落在地,而在颈子之下,是一具宛若焦尸的躯体,赤裸的腰背上,青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这东西是蛇胄!魏阳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时他才发觉姚炜似乎落了下风,一条膀子别扭的垂在身侧,明显已经受了伤,另一只手上攥着的棍子刚刚被蛇胄抽飞,连带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不过那蛇胄显然也没能讨到好来,两道长长的裂痕穿过脊背,几乎要把它从中剖成两段,一群手指长短的豆鼠正在它身上疯狂乱窜,让它发狂也似的甩着双手,想要把那些灵魅统统绞杀。   他该做点什么!冷汗顺着脊背滑落,然而魏阳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符,飞快划破手指,在上面擦过一道血痕,一瞬间,那符纸就烧了起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金色闪电直直劈在了蛇胄头上,这可是正宗的五雷正心符,由张修齐所画,再经他的巫血激发,虽然是克制阴鬼用的,但是面对这只蛇胄,应该也有些效果!   那的确是有效的。只听嘶的一声尖叫,蛇胄身形一晃,扭过了头来,那颗蛇头顶上就像被豁开了口子,露出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像是被激怒了,它那双猩红的眸子透出瘆人凶光,再也不管倒在一旁的姚炜,身形一窜,猛然向魏阳扑去!   这怪物的动作太快,十几米距离几乎一跃而至,魏阳大惊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闪,硕大的蛇头已经近在咫尺,连那长长獠牙上沾染的粘液都清晰可见,然而突然之间,一道白光挡在了蛇胄之前,就像撞上了一堵坚壁,它发出惨厉嚎叫,滚倒在地。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魏阳还没反应过来,脚边就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只见乌龟老爷吭哧吭哧飞快朝蛇胄爬去,那速度简直都不像只乌龟了!蛇胄像是也感觉到了危险,四肢猛然抽搐一下,腔子一伸一缩,蛇头似乎要破体而出。   魏阳顿时大喊一声:“它想逃!”   就像那只黄胄一样,在紧要关头脱壳而出。然而乌龟老爷已经飞奔到了蛇怪身边,吭哧一口就咬在了那具焦尸的脚趾上,只是这么一口,那蛇胄就是一阵乱颤,黑色的蛇头挣扎起来,像是被人咬住了尾巴再也无法脱身。而这时,姚炜也冲了上来,手中的短棍已经变作一把短刀,嗤的一声切入了蛇胄长长的颈子里,一股腥臭的粘液溅出,那截断掉的蛇颈还在地上抖动了片刻,才终于没了声息。   姚炜没能闪过粘液,此刻正在慌手慌脚的脱掉被污的衣服,那粘液简直就跟浓硫酸一样,不一会儿就把衣服烧的破破烂烂。魏阳吞了口唾液,走到了蛇胄脚边,小心翼翼蹲下身,看向挂在那儿的乌龟老爷,只见它老人家慢慢松开了口,身上的白光已经消失不见,圆乎乎的脑袋晃个不停,嘴巴还张的老大,就像吃了什么十分恶心的东西,想要吐出来一样。   别说,没几秒钟,它真的吐出了一块粘哒哒的东西,像是终于消停了,它气哼哼的一转身,飞快朝山壁边爬去,直接凑到了刚刚卧着睡觉的地方,把头一探,啃起地上那几颗孤零零的红色小草来。   看来这乌龟是没什么大碍,魏阳赶紧走到了姚炜身边,紧张的问道:“姚大哥,你没事吧?”   姚炜这时已经脱的打赤膊了,残破的衣服正在地上嘶嘶作响,被烧出了几个大洞。他也不管那些衣物,单手扶着肩膀,用力一扭,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显然是脱臼的肩膀被装回了原位,这一下可疼得不轻,他一呲牙,咽下了闷哼,挤出句话:“我没事,轩哥那边可能不太好,咱们要过去支援一下。”   说着,他快步走回了登山包旁,从里面翻出件外套穿在身上,随后又拿出了几样东西,转身就朝外走去。听到齐哥他们有危险,魏阳心中也是一紧,然而刚才的梦境突然又浮上了心头,他扭头看向正在啃草的乌龟老爷,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声叫道:“等等!”   那声音实在是响亮,姚炜脚下一停,厉声问道:“怎么了?”   魏阳皱紧了眉头,已经快步走到了那几颗草旁边,开口说道:“我刚才梦到了这个地方,这下面像是埋着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姚炜听得一愣,什么梦不梦的,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然而看到正在啃草的乌龟老爷,他终于想起了这只龟刚才表现出的不凡之处,那几根草明明只是正阳位会生出的野草,为什么能引起乌龟的注意,难不成这里还真有古怪?   咬了咬牙,他快步走了回来,拔出了一把三棱军刀,递给了魏阳:“别耽误时间,既然梦到了,来挖挖看?”   想起梦中那几道金光,魏阳终于一咬牙,轻轻挪开了乌龟老爷,把军刀插入了松软的泥土中……   &&&   惊雷声从远处传来,张修齐悚然一惊,差点扭过头去,已他的本事自然能听出那是五雷正心符的响声,而能够使用这种龙虎山符箓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魏阳的巫血能够激发了。那边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会用到五雷正心符!   只是微微分神,锋利的鬼爪立刻划破了他的手臂,张修齐闷哼一声,反手弹出三枚铜钱,染过精血的铜子立刻钻入了那鬼将的身躯,虽然只是阴魂,但是这阳钱还是让它发出一声嚎叫,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然而干掉了一只鬼物,面前却还有一大堆,这鬼阵简直除之不尽,就连他和舅舅联手都只能勉强站稳阵脚,阵眼的魇木显然不像料想的那么简单,就连天星之力都无法撼动,此时此刻,他们又怎会不知,这阵法恐怕是跟夺灵大阵有所关联的,正因为不是孤阵,才愈发的难以对付。   难不成自己就要被耗死在这里?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他们的确可以勉力支撑,但是魏阳那边又会如何呢?姚炜可不会什么正经的道法!   猛然后退一步,张修齐一刀划开了左腕,鲜血溅出,随着那蓬热血,三枚符箓爆出银光,只听轰隆一声,天破声炸响,他却没有停下,高声喊道:“舅舅!”   曾静轩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道,甚至可以看到鲜血溅在了魇木上的痕迹,这是叠阵之法,他明白自家这个外甥也要拼命了。牙关咬的死紧,曾静轩手上动作不停,鸡喉已经全部楔入七关,那柄短刀则狠狠插进了身下的泥土中,那里是阴匦的丹田方位,只要天星之力能够冲入阴匦体窍,就能彻底打散那狂暴的怨灵。   这是最直接也最简便的方法,只要天星带来的阳气能够再多出一份!   然而乌云掩月,也遮住了群星,从天而降的几道银链并不算明亮,斑斑点点汇聚在他手中的短刀之上,刀锋之下,一股黑气隐隐溢出,顺着刀刃向上蔓延,眼看就要触到星力,如果让它击溃了天星大阵……曾静轩牙关一合,一口真涎液再次喷出,却是朝着手上的短刃喷去,如果这也不能激发阳气,那么就只有爆阳一途!   正在这时,远方突然闪起一道金光,随着金光腾起,天上的乌云哗啦一下散了开去,曾静轩手中的匕首一沉,切入了阴匦腹腔,几道璀璨的银光随着那短刃一起冲了进去,只听“咔嚓”一声,含在阴匦口中的魇木应声而碎!   魇阵破了!   围绕在空地周围的阴兵鬼将们同时都是一滞,那混沌凶残的眼眸中,暗红色的光泽淡了下来,随即它们的身影也淡了,就像被一阵清风卷过,尽数消失在夜色之中。   阵破了!曾静轩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然而张修齐已经迈开了脚步,朝着那金光亮起的地方拔足狂奔。曾静轩只是愣了一下,立刻也站起身来。是啊,那方向不正是扎营的正阳位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28章 阵中之阵      “这是什么?”魏阳看着坑里躺着的东西有些发愣。   就在刚刚他把匕首插入泥土那一刻,地下居然闪出了一阵金光,随即他手里的三棱军刀应声而断,也亏得姚炜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没被光线照在身上。然而两人还在惊疑不定,老爷已经蹭蹭爬了过去,在那金光闪烁的范围内刨了起来,知道自家这只乌龟本事大得很,魏阳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又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把那块地面彻底挖开,露出了其下掩埋的东西。   只见面前的浅坑里躺着一面铜镜,镜面直直朝上,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那打磨过的镜面依旧光洁照人,能够映出两人身影,然而只是一面普通镜子的话,怎么可能出现这效果?它甚至都不是阳燧啊。   心里惊疑不定,一旁趴着的乌龟老爷已经不耐烦的“啊”了一声,伸爪拍了拍镜面,这动作吓了姚炜一跳,刚才那动静明显是法器作用,这位大爷怎么敢伸爪就上?刚想抱走乌龟,魏阳已经伸手下去,捞起了那面镜子。   “草,阿阳,这东西可能不对啊!”姚炜顿时急了,这一人一龟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邪门的东西是空手就能拿的吗?   魏阳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没事,老爷让捡就肯定不会出问题。姚哥,你看这镜子背后……”   看魏阳取了镜子,乌龟老爷满意的哼了一声,扭过屁股又大摇大摆去吃刚才剩下的几株红草了,姚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魏阳手中接过了铜镜,跟普通的铜镜不同,这面镜子的背后雕刻的并非各种神兽、虫鸟花纹,而是一个文王八卦图,在铜柄附近还隐隐刻着两个篆字,姚炜用手仔细摸了摸才分辨出来,那应该是……朱雀?   姚大胡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冲到登山包前,摸出了一个强光手电,毫不迟疑的把光柱打在了镜面上,说来也怪,被那光线一照,对面的岩壁上居然投射出镜子背面的花纹影像,而且在那文王八卦图正中,还多出了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图样。   “这是幻镜?”魏阳吃了一惊,这种镜子在《古镜记》、《梦溪笔谈》等书中都有记载,相传是西汉留下的一种奇特工艺,当光线照在镜面上时,与之相对的墙上会反映出镜子背面的花纹,故而被称之为“幻镜”,也是极为罕见的宝贝。   姚炜却轻哼了一声:“不是普通幻镜,这玩意名叫文王玄鸟镜,相传是全真一脉传下来的宝贝,道门虽有记载,但是已经消失了将近千年,没想到居然被人埋在了这里!见鬼,难不成这个正阳位不是天生天长的,而是被法器改造出来的?”   想到这点,姚炜顿时反应过来,这面镜子本来就是至阳之物,又有镇地气、改天机的效用,把这么一面镜子埋在适合的地方,当然可以吸纳天阳之威,生出离火,成为一处正阳位。那蛇胄应该也跟这阵法有所联系,只是不知道是布阵人做出的护卫,还是意外生出的妖邪。能把全真至宝埋在这么个山沟里,也足见那人的手笔之大。   这应该就是孙云鹤干得!魏阳也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又梦到了孙云鹤布阵时的场景,刚才那道金光应该就是阵法发动时的表象,不过孙云鹤为什么会在岘山灵窍旁做下这样的手脚?而且他在梦中看到的似乎是三道金光,另外两道又在哪里?   姚炜可没他想的那么多,一把攥住了铜镜:“这东西的阳气比上品阳燧还要厉害,正好带去帮他们一把!咦,不对!那边的阴气怎么突然散了?”   再怎么说,姚炜也是个有灵视天赋的家伙,一眼就看出刚才曾静轩他们离去的方向,阴气居然消散一空,可是刚刚还危在旦夕,怎么突然就转好了?   就这么犹豫的一时半刻,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姚炜神色一凛,举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电击棒,准备迎战,魏阳却直接叫出声来:“齐哥!”   没错,跑过来的正是张修齐本人。发现营地里的两人没事,他身形一滞,顿时放缓了脚步,饶是身法强悍,大半夜里穿过这么一片未曾开发的山岭也耗尽了他浑身气力,脚步一停,额头的汗珠立刻滚落。   魏阳眼神却是一黯,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小天师的手臂:“你受伤了!”   这么一路跑过来,被随侯剑划破的刀痕还未止血,正滴滴答答往下落去,进山这才几个小时,就弄得这副狼狈模样,魏阳二话不说,拖着人往旅行包那边走去,准备处理伤口,那边姚炜却挪开了视线,犹豫了片刻,快步往张修齐来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没走出多远,就看曾静轩缓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姚炜立刻问道:“你们碰上麻烦了?受伤了吗?”   “有人布了个魇木阵,花费了些力气。你们这边是怎么回事?”曾静轩没有绕弯的意思,直接问出口来。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姚炜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这是用了真涎液吧?不过舌头上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还是正事比较要紧,毫不迟疑,他递出了捏在手心的铜镜:“这是魏阳刚才从那边挖出来的,应该是文王玄鸟镜,似乎有人在这里布过大阵。”   “什么?”这可出乎了曾静轩的预料,他直接接过镜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就快步朝魏阳走去,“阿阳,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包扎好了张修齐手臂上的伤口,魏阳终于放下心来,认认真真把刚才的梦境重述了一遍,还包括听到的那句话。   曾静轩听完就皱起了眉头:“你梦到了孙云鹤在这边布阵?难不成是他知道了这处灵窍会发生变化,才专门布下的阵势,可是这阵不像是个邪门的阵法啊……”   更别提那句‘千年之后,应无大碍’,看看埋下的法器,这分明是个稳定地气的阵法,如果大阵正常发挥,应该能阻止灵窍转化才对。然而孙云鹤真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姚炜却皱了皱眉:“你是说那个叫孙云鹤的家伙布置了阵法,想阻止灵窍转化?那这阵法为什么会失效呢,难不成是那伙人搞出的名堂?”   曾静轩轻轻摇了摇头:“情况可能正好相反,是这个阵先失去了作用,然后灵窍才发生质变,被那伙人发现,至于阵法失效的原因……”   他看了远处的山林一眼,轻轻一叹:“估计是旅游开发造成的吧。”   在座的没有笨蛋,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要知道风水气运最怕的就是环境变化,世上从不会有一成不变的吉穴,山会崩塌、水会断流,一场地震就能彻底改变地貌,因而再怎样的龙脉也保不住一个王朝永生不灭,才会有三百年江山一改的变迁,这也就是风水里所说的“时运”。   放在这个大阵里也是相同,不管孙云鹤花了多大功夫,又改变了多少地气,当施工队开进山区进行旅游开发后,这些就都成了水月镜花。当他布下的大阵被破之后,一直压抑着的灵窍就自然生出变化,并且在几年间出现了阴阳反转,又无意中被那伙人发现,加以利用。如此一来,才会出现这样古怪的情况。   听到曾静轩的解释,魏阳不由沉吟了片刻:“但是孙云鹤布阵用的东西应该还在吧?就像这里埋着的玄鸟镜?如果这个镜子出土就能克制那边的魇木阵,挖出其他两件东西,是否能破坏这个夺灵大阵呢?”   “应该可以。”曾静轩答得十分肯定,“刚才那么一下,对方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想要巧取或者埋伏根本不可能了,如今之计,只有硬上!”   而想要硬上,也是要有本钱的,就他们四个,对上个魇木阵、蛇胄都能人人挂彩,更别提碰上那种精通降术的老怪物,唯有拿到孙云鹤留下的宝贝,才可能有一拼之力。   “那剩下两样东西在哪儿?阿阳你梦到了吗?”姚炜追问了一句。   魏阳摇了摇头:“没有,只看到了两道金光,像是在正北和正西方位。”   曾静轩和姚炜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分头去找了……”   &&&   突然一阵心悸,罗锦从梦中惊醒过来,拴在手腕上的链子竟然已经断了,这是魇木阵被破的征兆啊!   大吃一惊,他立刻爬了起来,想要去师父那边通报一声,谁知刚刚走出帐篷,就看到一道身影立在营地正中,不由叫道:“师父,您也发现了?外山似乎有情况!”   “我知道。”被他称作师父的那人轻笑一声,“没料到还有能破了魇木阵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杀了你那几个师弟的家伙。”   说的是自己几位徒弟的死,那人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悲伤和怒意,反而显得饶有兴趣,罗锦脊背上不由划过一阵寒意,像是兔死狐悲,不过这念头很快就消散不见,他毕竟还活着,而且能够参与这次夺灵,就是下一个十年的保障,师父待他不薄,就算心生幽怨,也不该是他这个活下来的人。   那人却没有在意罗锦的想法,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来了,你就带人去招呼他们一下吧,大计当前,不能让这些蚊蝇坏了咱们的大事。”   罗锦立刻点头:“我明白,师父您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处理掉这些人。”   说完,他飞快转过身去,向着另几个帐篷跑去,身法之快,完全不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自己这个大徒弟的背影,那人笑了笑,负手向着不远处的空地踱去。在这片空地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湖泊,明明是初夏季节,那湖水上却像是结了一层薄冰,看不清湖面下的情形。   他站在湖边静静的看了看湖水,又抬头望了下天色,虽然还不到月盈之日,但是筹备已经妥当,不管罗锦能否真正除掉那些人,他都该动法了,以免夜长梦多,这毕竟是一处阴阳逆转的灵窍,百年难得。   再等两个时辰吧。冷冷一笑,那人不再逗留,迈步向营地方向走去。      第129章 兵分两路      这片山林太大了,埋藏法器的位置又不在同一方向,想要尽快找到法器,唯有分头行事,然而大敌当前,又是这种阴气浓重的山区,走散了危险系数恐怕更大,因此当话说出口后,曾静轩反而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按照阿阳指的方向,一处靠近我们来时的方向,另一处则在北边的山谷里,等会儿小齐你跟阿阳两人就往回走,我跟姚炜去北边看看……”   听到这个安排,一直沉默的张修齐突然开口说道:“舅舅,还是我去北边吧!”   话说的虽然突兀,但是在场几人都明白张修齐的意思,他们来的正是景区方向,那边人烟本就比较稠密,魇木阵又已经被破,走起来肯定安全不少,兼之这个阵法毁坏很可能就是因为景区的无序开发,掩护阵法的屏障已经被破,找起法器肯定更容易一些。相反北边就很难说了,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实在太远,离内山反而更近,别说路上会有什么埋伏,万一遇到敌人也要命的狠。两相比较,当然是走西边安全,走北边危险重重。   而这舅甥俩,明显都不愿意让对方冒险。   果然,听到张修齐这么说,曾静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还要带着阿阳呢,是冒险的时候吗?”   这话让张修齐不由握紧了拳头,然而一旁的魏阳却开口说道:“曾先生,这里挖出来的是朱雀,那么北边应该就是跟玄武有关吧?既然这样,我们带上乌龟老爷岂不是便利,有老爷和齐哥在,还有我身上带着的骨阵,怎么说都更适合去北边。相反……”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姚炜一眼:“姚哥对外山肯定更熟悉,有他带着找法器应该能轻松不少,如果你们先找到了东西,可以直接回来跟我们汇合,这样应该会快上不少。”   话没有直说,然而姚炜嘴角还是一抽,魏阳这小子明显是在说他战斗力太低,只会拖后腿,虽然不怎么甘心,但是他还是轻咳了一声,对曾静轩说道:“轩哥,跟小齐比起来,的确是咱们更适合走外山那边,来路我熟得很,更别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事关大局,还是要量力而为才是。我看那乌龟也挺厉害,说不定能有收获。”   既然从离火位挖出了朱雀,那么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的格局基本可以预见,而灵窍本质上还是龙穴的一种变体,说成是青龙位也不算错。不论孙云鹤在这个大阵上使了什么手段,四象肯定是少不了的,与其拿着个不怎么管用的罗盘瞎找,还不如让那乌龟试试身手。   曾静轩看了一眼吃完草高高兴兴又绕着营地边遛弯的乌龟老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如果有什么危险……”   “别急。”姚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从登山包里掏出了两块板砖一样的东西,递在张修齐和曾静轩手里:“无线电对讲机,军用设备,附带gps定位功能。虽然山里阴气重,未必什么时候都能用,但是有这个东西多少也好找一些,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坚持住!随时联系,等待增援。”   虽然道术弱了些,但是姚炜对于这次进山是真用心做过准备的,设想的也更周全。只要有了通讯设备,就算两边人马走得不是同一方向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眼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曾静轩也不再犹豫,冲张修齐说到:“小齐,你们路上小心,如果碰到什么危险,千万不能逞强。”   张修齐点了点头,魏阳却想得更周全些:“等到咱们两边都找到了东西,说不定还能用一下三角定位法,确定灵窍的方位,然后再找地方集合。”   “不用三角定位,我和小齐都会观星,只要找到了两样以上法器,应该就能确定灵窍的大致位置了。”曾静轩直接答道,对于他们这些正经的风水行家,观星术才是最简单可靠的办法。   分头行事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事不宜迟,两队人马收拾行装准备上路,魏阳则直接把乌龟拽了回来,声音颇为严肃的问道:“老爷,这次就靠你找那件宝贝了,跟刚才的文王玄鸟镜一样的法器,您老有什么感应吗?”   似乎刚刚打蛇胄太激动了,老爷四肢乱动,挣扎着想要滚到地上,魏阳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了那枚赖布衣曾经用过的罗盘,轻轻放在了它背上,只是这么一放,乌龟顿时消停了,抻着长长的脖子绕着营地走了一周,看了看东面,又看了看北面,扭过头冲魏阳“啊?”了一声。   这是有门!魏阳立刻打点精神,开口说道:“现在先不找灵窍,就是找法宝,北面有动静吗?”   老爷这次倒是不闹别扭了,直接扭过头,吭哧吭哧朝北面爬去,魏阳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它,就这速度,爬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能到地方,用手托着老爷,他快步走回了曾静轩面前:“曾先生,我这边应该是没问题了。”   曾静轩看了看打包好行李的姚炜和张修齐,吸了口气,叮嘱道:“你们路上也小心,半个小时联络一次,别出岔子。”   吩咐完之后,他伸手在张修齐肩头轻轻拍了一下,不再废话,带着姚炜向西走去。张修齐看了那两人的背影一眼,扭头冲魏阳伸出了手,意思像是要接过乌龟,魏阳笑了笑:“齐哥,警戒方面还要靠你呢,老爷就让我来抱吧,咱们快点出发。”   说着,他直接朝乌龟老爷脖子伸出的方向快步走去,明白这乌龟也算是件挺靠谱的防御阵法,张修齐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不再迟疑,大步跟在他身后向林中走去。   树林里一片漆黑,唯有led顶灯照出两团淡淡光影,没了一路上那些被聚拢起来的阴兵,曾静轩和姚炜前进的速度确实不慢,历家的罗盘也被重新拿在了手里,没了刚才那种沉重的阴气,这盘子变得好用多了,指针虽然还是微微有些发颤,但是判断普通的方位是绝对没问题了。   沿着正西方走了一会儿,曾静轩就开口问道:“这两年岘山开发中,有过什么灵异传闻吗?”   想要构成一个大阵,几处阵眼的平衡自然少不了,如果离火位能养出蛇胄,那么西方庚金位未必不会出现妖异,运气不好的话,进山开发的建筑队或是跑来旅游的游客说不定也会碰上这样的情况,传出些灵异事件也就不奇怪了。   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姚炜飞快答道:“有一些传闻,不过大多是这些阴兵留下的痕迹,山里也有山里的忌讳,搞建筑的又相当迷信,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动工,肯定要比平时小心,就算遇到事件,很快也就压了下来,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不过旅游方面倒是有些传闻,像是观景瀑布那边伤过两个人,最后景区把瀑布封锁上了。”   由于都是小事,根本连传闻都没多少,如果不是姚炜这个万事通,估计直接就把这事错过了。   “瀑布?”曾静轩不由皱了下眉,开发这种旅游区,建筑商肯定会做一些画蛇添足的人造景观,瀑布、山涧、六角亭就是最典型的几种布局,毕竟有山有水有建筑才是习惯上的风景名胜,谁也不能免俗。然而西方可是庚金位,金本来就是能生水的,再加上一个瀑布,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   又看了看罗盘上的磁针,曾静轩伸手一指侧前方,问道:“你说的那个观景瀑布不会就在这个方向吧?”   姚炜苦笑一声:“得了,看来蹊跷就出在那里,按现在的速度大概还要走40多分钟,要抓紧时间了。”   一个来回最少也要3小时,两人哪敢耽搁,快步朝前方走去。   &&&   “舅舅他们往瀑布去了,没有异状。”挂上了对讲机,张修齐对魏阳说道。   半小时联络一回,这已经是第二次通讯了,埋头走在这样的密林里,不论是谁都没法放松,所幸没有出现太大问题。比起另一队,张修齐这边显然更难走一些,此处已经相当靠近内山,道路变得更加崎岖,加之跟乌龟老爷沟通也要花些时间,经常会走冤枉路,行进的速度并不怎么喜人。不过放在乌龟背上的罗盘倒是一直很稳当,在一个很小的角度微微摇晃,看来是没找错方向。   魏阳轻轻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眼周遭,突然皱起了眉头:“齐哥,咱们不会是迷路了吧?我怎么觉得这块刚刚像是走过呢……”   “没迷路。天星一直在变化,罗盘也没有出现异常,这种盘子,普通鬼打墙是拦不住的。”张修齐答的十分肯定,又看了一眼周遭,才开口说道,“这里的确有些古怪,但是更像是人为的,而非是鬼祟,孙云鹤可能在附近动过手脚。”   或是改变了植物的走向,或是亲自种下了一些树木,千年过去,当初留下的痕迹早就被时间掩埋,变成了近乎天然的景致,同样也是个奇门遁甲的阵法。不得不说,这位孙道长通晓的门道着实不少,如果是他自己来走,恐怕直接就陷在林子里出不去了。   “要到地方了吗?”魏阳精神不由一震,这可有些超乎想象,一路上顺当的不行,也不知是乌龟老爷带路带得好,还是这个葵水位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如果能够一鼓作气找到藏宝的地方,可就省事多了。   然而张修齐显然不这么想,手中握着的随侯剑一直没有放松,他沉声说道:“这里没那么简单,还不能松懈。”   这道理魏阳当然明白,正想在说些什么,一直捧在手里的乌龟老爷突然折腾了起来,一副想要往地上滑的样子。魏阳吃了一惊,却也不敢怠慢,轻轻把乌龟放在了地上,这么长时间托着它走,两只手臂早就麻木了,如今没了负担,反而才感觉出酸痛。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想这个,乌龟老爷一下地,就开始原地打起转来,背上的银光开始再次闪现,连罗盘里的磁针都乱了动静,绕着天池疯狂打转,就跟撞邪了一样,这是什么情况?魏阳心头一紧,伸手就想去扶,谁知老爷竟然跟喝醉了似得,开始歪歪斜斜的往相反方向爬去,那边可不是正北方啊!   魏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老爷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冲身了吧?磁针转成这样,九成九要出问题!然而还没动作,他就被身后那人紧紧拽住,张修齐的目光死死锁在了面前的树林里,只见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树林之中,多出了团黑影,高耸如山的影子……      第130章 亦幻亦真      那黑影比夜色还要浓稠,遮天蔽日,就像一座真正的山峦,然而它并不是没有生机的死物,反而蠢蠢欲动,带着种让人畏惧的森冷气息。张修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张黄符已经脱手而出,向着那团黑影击去,然而阴影的移动速度比想象的还要迅捷,只是一眨眼,两人就彻底被黑暗吞没。   魏阳根本就没料到这个,眼前已经漆黑一片,就连头顶的led灯都无法发出分毫光芒,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颈间的骨链,向后退了一步,目不能视,情况不明,首先要确保的就是牢牢跟在齐哥身边。然而只是一步,他背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站在他身边的人消失了,就连气息和心跳声都无影无踪。   “齐哥!”魏阳猛然转过身,向后看去。可是身后又哪里有人在,整个世界都变得漆黑一片,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这冰冷死寂之中。   符箓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张修齐牙关一紧,一口真涎液已经喷在了手中的随侯剑上,手臂奋力一挥,横斩而下!不论是煞气还是阴气,在这柄杀生刃面前都不堪一击,只听嗤啦一声轻响,就像划破了厚厚的帆布一样,那片黑暗应声被短剑剖开!   心头微微一松,张修齐的目光就向身侧投去,想看看身边人是否安好,然而这一望,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了起来,只见原先站在那里的身影消失不见,树林依旧,星光依旧,偏偏没了魏阳的身影。他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旋即七枚铜钱脱手而出,这一定是什么障眼法,没有什么阴煞邪物能够把一个大活人抹杀殆尽,一定是障眼法!   果不其然,当铜钱楔入地面时,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凭空而生,面前的景象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就像揭开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似得,变得更为真实自然,而这改变并未让张修齐放松半分,他的视线凝在了脚边,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草地上,一滩暗红渗入了泥土之中。   那是血迹的颜色。   张修齐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没有半分迟疑,沿着那血迹飞也似的追了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他告诉自己,前后只有几分钟的事情,魏阳不会有事,他的骨阵还带在身上,他应该……   张修齐猛然顿住了脚步,他停的太快,连膝盖都生出隐隐痛楚,汗水已经顺着额头滑落,但是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浑身上下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只见在不远的一颗大树下,横卧着一具躯体,黑发散乱的盖在额前,掩住了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上带着几道抓出来的血痕,然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人腹部剖开的巨大口子,像是把他从中劈成了两半。血水就像一汪深潭,把那条身影牢牢裹住,拉向了冥府的怀抱。   那不是一个能留下性命的伤口。   在内心深处,张修齐知道这个,然而他的脚步未曾停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他并不想相信,也不想承认,只想再次抓起那人的手,把他从死亡的渊薮中拖出。如同劲松一般的肩膀垮了下来,张修齐向那具冰凉的躯体伸出了手……   魏阳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双手还在颤抖,可是理智已经回笼,虽然不知道遇上的是什么情况,但是他清楚张修齐的本领,也坚信对方不可能在一个呼吸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定是面前这片黑暗有古怪。自己刚才大意了,猛然回头肯定已经熄灭了肩上的一盏魂火,如果再冒然行事,他的处境就很难说了。   现在的最关键问题是破除眼前这片黑暗,魏阳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应该捏着骨阵,可是连半点光都没有发出,他又伸手摸了摸头顶,led灯的热度还在,像是保持着运行,可是偏偏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巫血的复苏让他拥有了能够洞穿阴阳的眼睛,如果连这双眼都无法看透黑暗,还有什么能呢?   等等,魏阳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伸手不见五指是可能发生的,却不应该是在这种山林之中,别说是天上的星月,就是乌龟老爷背上那白光,也不是随便什么都能隔断的。他头上的灯其实还是亮着的,只不过自己没法看到而已。   有什么隔绝了他的视线!   魏阳猛然醒悟过来,那东西并不希望他看到,那么夺走他的视力岂不是更为简单?只要他看不到面前的世界,找不到齐哥的身影,紧绷的精神就会垮掉,就会被这片阴影征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手里的骨阵,究竟还在发光吗?   毫不迟疑,魏阳一口咬破了舌尖,把真涎液喷在了巫骨之上,双眼则目不转睛的看向手掌,渐渐地,一道光划破了眼前的黑暗,自掌心溢出,单薄,却又执拗的银光。   骨阵没事!魏阳心中一喜,立刻高高举起了手,随着这动作,那光就像把周遭的黑暗都点燃了一样,发出了嘶嘶轻响,不到半分钟,星月回来了,草地回来了,茂密的树林也悄然回归,他甚至还看到了乌龟老爷那摇摇晃晃的身影,以及它背上的一点银光,黑暗褪去了!   齐哥呢?魏阳的目光刷的一下扫过周遭,一眼就看到那条背对着他的身影,张修齐不知何时走到了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前,此时正颤抖着身躯,慢慢弯下腰去,就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魏阳心头陡然一紧,高声叫道:“齐哥!住手!”   他太了解张修齐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了什么东西,那人都不会抛下他独自离开,如果他眼前能被蒙上一片黑暗,那么齐哥眼前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   喊出声的同时,一枚五雷正心符也抛了出去,这种符箓对于邪祟有用,同时也是一种正心神的妙法,只听轰隆一声雷鸣,张修齐的身形一顿,骤然抬过头来!   “阳阳……”张修齐不可置信的看着远处站着的身影,他明明看到魏阳已经躺在了树下,没了呼吸,怎么又在那边出现了呢?   然而只是一晃神,他的身形忽地一僵,飞速向后跃去,就在跳起的那一瞬间,一条细细长长的藤蔓从草洞中弹出,差点勾到了他的脚踝,张修齐脸色顿时大变,手中短剑一转,直接用剑锋削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某种韧而脆的东西断裂了,张修齐已经落在地上,蹬蹬倒退两步,冲魏阳喊道:“别过来!”   随着这声喊叫,一枚镇魂钉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哚的一声钉入了那个不深的草洞里,随即一张符箓落在了草丛之上,只是一息,黄符就烧了起来,草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惊恐的嘶嘶蠕动,却已经逃不出火苗的包裹,短短半分钟,那片草地就烧成了一地黑灰。   “怎么回事?”眼看火焰熄灭了,魏阳才慢慢走了过来。刚才那一幕宛如兔起鹘落,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张修齐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声说道:“是摄魂草。”   一种专门惑人心智,猎食活人的妖异植被,任何人碰到了摄魂草都会不由自主见到自己最为畏惧或是期盼的东西,在混沌之中被那草勾引过去,吞噬入腹。由于只生长在水边,也就成了不少水鬼、溺伥传说的元凶。不过因为十分适合入药,这种草一度被旁门左道之人视为至宝,早在元代之后就消亡了,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片林子里碰上。这附近可没有水潭啊!   发觉握住自己腕上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魏阳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不管这玩意是什么,能安全解决就好。齐哥,我没事的。乌龟老爷都快跑没影了,咱们还是快点追上去吧。”   这话明显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张修齐抑制不住的颤抖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冲魏阳点了点头:“我们走。”   那只握着他手臂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魏阳轻轻一笑,也不挣扎,跟着他向远处那个光点走去。   这边,乌龟老爷爬的更起劲了,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两个人类半路上遇到了麻烦,只是七扭八歪的朝着前面山谷方向爬去,大概又跋涉了十来分钟,它终于停在了一个土坑之前,伸长脖子往坑里看了一眼,它并没有往下跳的意思,反而一扭一扭爬到了魏阳身边,冲他“啊”的叫了一声。   “东西就在这里?”似乎明白了乌龟老爷的意思,魏阳扭过头道,“齐哥,我们挖开看看吧!”   张修齐点了点头,并没有用手里的随侯剑,反而又从腰间抽出了把短刀,插进了面前的泥土里。这边的土质很是松软,轻轻一下就能没入半把匕首,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坑底就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龟甲。   “卧槽,怎么这么大的壳子,难不成真是玄武?”魏阳吃了一惊,养龟的时间太长,他对龟甲实在是熟悉到不行,这土坑下面埋着的分明只是半片裙边甲,乌龟的甲片是有定数的,而且往往在32块至64块之间,因此才会被作为原始的占卜工具。任何一只乌龟的裙边甲都不会少于19之数,而眼前这半枚裙边甲就有手掌大小,那么这只乌龟该有多大?除了传说中的神兽玄武,他还真想象不出有什么乌龟能长到这样恐怖的尺寸。   张修齐却捡起了那枚龟甲,用手轻轻拂过凹陷处铭刻的篆字,低声说道:“这不是玄武,是蜃龙。”   “什么?”魏阳没听明白。   “海市蜃楼听说过吧?”张修齐开口解释道,“真正能够造出幻景,吞吐蜃楼的,并非是传说中的蜃蛤,而是一支龙种,也就是所谓的蜃龙。只不过因为这种蜃龙背身龟甲,才让一些人讹传为了蚌类。古时捡到蜃龙褪去的壳子,就能造出蜃器,由于它的致幻作用,这种东西一直都被巫家垄断,是一种祭天用的祭器。恐怕刚才那株摄魂草就是因为这枚蜃器,才会长在树林里。”   在葵水位埋上一枚蜃器,自然能够让附近生出无尽的水阴,又因为水能生木,才让摄魂草有了气候,再加之孙云鹤布下的阵法,这枚蜃器也就发挥出了最大功效,如果不是乌龟老爷带路,恐怕没谁能摸到这处藏宝所在。   听到这解释,魏阳微微一怔,突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失明恐怕也跟巫家血统有关联,所以自己见到的根本不是幻象,而是一片彻底的黑暗,只因蜃器的摄魂术对他根本没什么作用。   不管怎么说,东西好歹也算到手了,看了眼彻底打蔫的乌龟老爷,魏阳舒了口气:“既然找到了东西,快联系一下曾先生吧,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张修齐却皱起了眉头,刚刚事态危急,他根本就忘了定时通话这事儿,现在早就过去半个小时了,舅舅那边怎么没有打电话过来?没有半丝迟疑,他打开了通话按钮,可是对面并没有人接听,只有沙沙的忙音传了过来。      第131章 下水      从山里走到景区这边没有花太大功夫,路上也还算顺利,然而真到了观景瀑布前,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跟其他景区的做法一致,这边的瀑布也修成了简陋的“水帘洞”,崖壁上布置出水口,安装人工瀑布,下面则修成了个七八米宽的大池子和一个半开放式的山洞,可能是因为之前出的几次事故,水潭边还有一道防护栏,阻止游客攀爬过去照相。大半夜的,上面的人工瀑布早就停水了,整个水潭一片漆黑,只有夜露坠入水潭的滴答响声。   一切都平平无奇,然而曾静轩手里的罗盘却开始颤动,磁针直直指向水潭正中,盘相却是投针,轻巧的针尖在天池中半沉半浮,凶吉不定。庚金位的阵局显然已经被开发商破坏殆尽,但是那个宝贝还没出土,反而被水潭掩住了踪迹。   “东西竟然在水池子里。”望着眼前那不算深也不算浅的水潭,曾静轩皱起了眉头。   水本来就属阴,就算是风景区的人工水池也算不上安全,更别提之前发生过的事故,万一这附近再冒出个邪祟,下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探头看了下不算太浑浊的水池,姚炜轻笑了一声:“难怪会在这附近出问题,得了,我下去看看吧。”   说着他就开始脱外套,看起来像是想要下水,曾静轩不由一把拉住了他:“太危险!”   “那也总比你下去好。”姚炜毫不客气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水是个什么德行。”   曾静轩是真不会水,听到这话就是微微一僵,但是抓着对方的手并没有松开,姚炜挑了挑眉,表情正经了一些:“我是说真的,反正这水池子又不深,真要出什么问题,你的道术也比我强太多了,在岸上总归更好施展。别忘了你那个好外甥还在山沟沟里等人呢,现在也不是拖延的时候。”   这话正戳在了曾静轩的软肋上,一想到张修齐,他脸上就多出了几分踯躅,姚炜趁热打铁道:“而且之前出的两次事故都只是游客被划破了小腿,连致残都没有,更没出过人命,不论池子里有什么,总不会是太凶的东西,你放心,怎么说我也是崂山一脉的,自保还是能行的。”   又迟疑了一阵,曾静轩终于松开了手,沉声说道:“一切小心为上,不要逞强,真找不到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这话听得姚大胡子眼睛都眯起来了,嘿嘿一笑:“放心好了,我可舍不得扔下你。”   这句调笑可有些出格了,然而曾静轩难得没有反驳,只是走到了一旁布起防御阵势来,姚炜搓了搓胡子,猜不透他是听习惯了还是真有些松动,不过再怎么有想法,现在也不是时候。回过神来,他飞快脱掉了外套和登山靴,又伸进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挂在脖子上,这才翻过栏杆,往池中走去。   初夏的山中气温算不得高,池水更是冰冷,只是赤脚踩进池子里,姚炜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估计这池子修得也有段时间了,池底长出一层滑滑黏黏的青苔,还有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作为装饰,很不好走,他伸平双手努力保持着平衡,一点一点向刚刚曾静轩指过的方向走去。在他胸前,五只形态不一,由桃木雕成的小鬼木像发出了微微的光芒,这玩意名叫五鬼镇运锁,也是崂山派的看家本领之一,只要不是极为凶恶的邪煞,这五鬼会帮他扛过最少一击。   在头顶的led灯和胸前隐隐白光的映衬下,姚炜缓缓走到了池子正中,可能是害怕游客出危险,这潭池水并不很深,只埋到胸前。站在那儿,姚炜先用脚在附近探了一遍,修这种水池,肯定是要做防水处理的,因此就算下面布满了泥沙卵石,看起来自然天成,池底依旧是人工开凿,还专门铺上了一层防水布。他踢开了附近的石块,又用脚心在地面上踩了一圈,最终在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是光脚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寒气从脚心窜上,跟普通的地面差别不小。   姚炜抽出了插在腰间的匕首,冲岸上喊道:“这下面可能有古怪,我挖挖看!”说完,也不等回答,他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站在池边,曾静轩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池中心泛起的涟漪,姚炜的动作其实不算大,然而这样一头扎进水里,反而让人放心不下。哗哗的水声替代了原先的寂静,还有些深色的泥沙翻腾了上来,曾静轩在心底默默数着秒,简直绷紧了浑身所有神经。   半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一分钟、一分半、两分钟……一直等了将近三分钟,水底那人依旧没有浮起来,曾静轩不由踏前了一步,高声叫道:“姚炜!”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水声,曾静轩的面色彻底变了,纵身一跃跳进了栏杆中,就想冲进水里把人捞出来,然而当脚刚刚接触到水面时,只听哗啦一声,有条身影从水里冒了出来。   姚炜一抹脸上的水,高声答道:“我没事!刚刚挖到了个东西,不过有点深,再等一下就好!你站那儿别动!”   曾静轩悬起的心脏顿时落了下来,然而还没等抽脚离开,池边突然传来“咚咚”几声轻响,就像有什么不大的东西坠入了水中,如果是普通地方,这声音可能还不会引来注意,然而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人大意,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姚炜只觉得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只见水帘洞内部的岩壁上,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说是虫子,长相却有怪异的很,圆圆的身体上长出了至少四对长腿,前头还有一双跟青蛙类似的蹼爪,脸孔正面竟然有三只细小的眼睛,就像变了异的蜘蛛一样。那群东西如今正在成群结队的往水里跳去,看起来像是要向姚炜扑去。   这尼玛不是厌物吗!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大堆?姚炜顿时在心里骂了起来,但是他的动作不停,一个猛子又扎回了水中,手上一用力,拔出了埋在土中的那块大石头,又用匕首狠狠挖了起来,他要找的东西就在下面,这时可不能前功尽弃!   曾静轩当然也认出了那群东西,心里咯噔就是一下,这群小怪物名叫厌物,乃是一种个头小、危害性也不高的精怪,就像传说中的“虚耗”一样,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些偷鸡摸狗、捣乱败兴的勾当,估计是把这片水潭当成家了,因而误入的游客才会被它们使手段割伤,驱赶出水潭。由于没什么阴煞之气,连他们都没发现这群家伙的存在。   然而这些小厌物从来都是胆小怕事,他们两个又不是没有法力的普通游客,它们怎么现在突然成群结队冒了出来,还想去袭击姚炜呢?   容不得多想,曾静轩立刻沿着原路跑了回去,刚刚布下的阵法还在岸上,对付一队阴兵都绰绰有余,更别提几只厌物。只是他跑的快,那群小厌物游动的速度也不慢,飞也似的窜到了池心!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姚炜从潭中冒出头来,他的手臂、肩头、甚至头顶都爬满了那群可恶的小东西,尖利的爪子已经抠入了肉中,五鬼镇运锁防的是阴煞,却没法抵挡这种精怪,在水中动作又不利索,就连打都不太方便,他也不敢停留,一手挥动着匕首开道,另一手紧紧钻成拳头,呲牙咧嘴的向岸边游去。   这时曾静轩已经来到了刚刚布好的阵前,一张黄符就拍在了阵中,只听嗤拉一声裂锦之声,符纸碎成了两半,那阵竟然没能发动成功,估计也是这些小厌物在作怪,曾静轩毫不迟疑割开了手心,一蓬热血洒在了阵眼的鸡喉之上,这还不够,他又从怀里掏出了刚刚拿到的文王玄鸟镜,把镜子楔入阵心!   这镜子可是镇在离火位千年的宝贝,只是往阵心一放,一道天光立刻投入了镜中,随即,耀眼光华闪现,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炎火一出,那群小厌物就叽哇一阵乱叫,隐隐有四散的倾向,曾静轩不敢迟疑,反身又冲入了水潭之中,手中的短剑毫不停歇,把离得近的厌物全部劈砍成了两段,伸手一把拉住了姚炜的手臂,狠狠把他拽出了水面!   一出水,那些小厌物像是再也不敢跟上,轻轻一阵乱颤,就又嗖嗖跑开,消失的无影无踪。姚炜啪在岸上喘着粗气,身上已经多出无数道血痕,就连那把大胡子都被揪掉了不少,变得坑坑洼洼起来。然而他也不顾身上的伤痛,一翻身,把紧紧攥起的拳头抵在了曾静轩面前。   “这玩意应该就是庚金位的宝贝了。”虽然满脸都是血印子,姚炜还是露出了点笑容,摊开了手掌,只见掌心躺着一枚不是很大的铜质卧虎像,这东西在古代也是有专有称呼的,名唤“虎符”,乃是帝王制约将领的调兵信物,只是有唐一代,为了避讳,才把虎符换做鱼符或是龟符,后来渐渐被铜牌替代。这样一枚古香古色的虎符,至少应该是两汉之前的东西才对。   然而这么个不论是当文物还是当法器都相当贵重的玩意,曾静轩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盯着姚炜问道:“你还好吗?厌物身上也有些邪气,要不先处理一下……”   姚炜挑了挑眉,露出了个笑容,捏着虎符的手一翻,把东西塞在了曾静轩手中,顺手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物理攻击挡不住,这附魔攻击还是能防的,轩哥你别担心,咱家五鬼锁也不是白给的。”   手上的动作太过轻佻,曾静轩立刻就回过了神,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那枚虎符,轻轻抚了抚上面“甲兵之符,右才王,左才武安”的错金铭文,叹了口气:“这东西,恐怕是武安君留下的,难怪这么一座山林里,竟然会聚集了如此多的阴兵。”   武安君,换一个名字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奠定了大秦王朝一统天下基业的杀神白起,因为长平一战坑杀了四十万招兵,他身上带的杀伐之气可谓举世无双。虎符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帝王调兵遣将的信物,白起后来自刎身亡,虎符理应也该销毁,谁能想到竟然还有半枚留存于世。   而这半枚虎符,也正是镇压地气,统帅阴兵鬼将的法宝,任是什么鬼族,也只能在杀神面前俯首,它其中蕴含的锐金之气又恰恰与阵法相合,导致历代在山下阵亡的兵士魂魄都被虎符聚拢了起来,成为大阵的附属。直到景区开发,大阵被破,虎符又被掩埋在了水下,那群鬼兵才没有节制,被魇木阵掳走。   也难怪那群胆小如鼠的厌物们胆敢扑上来争抢,这么个宝贝,足够它们为之拼命了。   “这虎符是白起的东西?”刚才虽然拿在手里,但是姚炜还真没机会仔细查看,听曾静轩这么一说,不由也挑了挑眉,“茅山那个孙道长可够大手笔了,不知道小齐那边找到的是什么,有了这么三件宝贝,还怕干不过一个降术师吗?”   听姚炜这么一说,曾静轩刷的一下站起了身,快步向一旁扔着的对讲机走去,刚才挖宝对付厌物,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他竟然忘了跟小齐通话!然而打开对讲机呼唤了好几遍,对面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回。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曾静轩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低声说道:“我们要赶紧回去了,情况不对!”   &&&   站在破损的魇木阵前,罗锦的脸色十分难看,只见地里埋着的阴匦肚子上被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泛着腐臭气息的内脏,这可是他们专门找来的保镖,不论是四柱八字还是杀气体魄都刚刚好的材料,现在就算想要再找都来不及了。更别提那根被烧成了焦炭的魇木,千载难逢的宝贝就这么被毁掉,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再怎么生气,正事也是要干的。罗锦蹲下了身,用指尖在地上一抹,沾起了一点血来,冷哼一声,他就地布下了一个魂阵,把地上那蓬鲜血圈在其中,过了没两分钟,阵内泛出一阵红光,有什么东西冲了出去。他看了看那红光指向的方向,对身边几人说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人在,我去会会这家伙……”      第132章 遇伏      联系不到人,张修齐的面色立刻就变了:“舅舅那边情况不对!”   魏阳却摇了摇头:“我看未必,齐哥,对讲机上的gps屏有点不对,说不定是机器本身的信号受到了干扰。”   这时张修齐才发现对讲机的电子屏正一闪一闪,就像花了屏一样,魏阳直接拿过了对讲机看了半晌,又抬头瞅了眼天上的星星,终于开口说道:“这对讲机使用的是无线电波段,gps却是卫星定位,现在咱们还在山上,附近没有什么遮蔽物,卫星信号相当不错,gps本身并没有出现问题,但是电子屏幕却闪烁不停,我觉得很可能是受到了某种电磁或是磁场干扰,就像鬼片里出现的那种情况。”   张修齐是真不太清楚卫星定位之类的东西,但是对于阴气干扰还是很了解的,在阴气过于浓重的地方,非但电灯、电话这类电子设备会受到干扰,就连指南针都有失效的可能,因此大凡需要施法的人都不会携带太多现代化设备,而是用最基础的天星辨位、烛火照明,有时候连罗盘都不会用到。   然而明白过来这一点,他的面色也没有好上多少,反而沉声道:“埋藏三样法器的地方都是特意选出的位置,根本就没多少阴气,就算有也被法器镇压,癸水位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肃杀的庚金位。那这些能隔断通讯的阴气是哪里来的?”   魏阳的反应何其之快,立刻警醒起来:“你是说,那群降术师出动了?”   张修齐的目光看向来处,冷冷道:“那个魇木阵应该跟夺灵大阵融为了一体,阵法被破,对方自然能够感应到。他们很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   为了维系夺灵大阵,这片山林里的阵法肯定不止一个,也只有其他阵法发动,才会产生这么浓郁的阴气。也就是说,敌人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魏阳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沿着原路返回去找曾先生,还是依照计划往灵窍方向前进。”   没了通讯设备,两边的行动就不好协调了,这可是危险重重的深山,容不得半点马虎。   “先回去!”张修齐答的十分果断,“那群人总数不会太多,既然分兵来找咱们,夺灵阵方面留下的人肯定就会减少,逐一消灭反而更有把握些。而且舅舅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不能冒然往内山里闯。”   如果是之前失了魂的小天师,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比之前要沉稳多了,魏阳轻笑一声,利落答道:“都听齐哥你的。”   说着,魏阳转身抱起了乌龟老爷,有点担心的问道:“老爷,你还能撑得住吗?”   估计是刚才又要闯阵又要对抗蜃龙,乌龟老爷的状态不是很好,被抱起来也不挣扎,反而四爪垂在身侧,整只龟都显得蔫搭搭的,有气没力的看了饲主一眼,它轻轻哼了一声,把脑袋缩进了龟壳里。   看老爷似乎没什么大碍,魏阳稍稍放下心来,也没收起乌龟背上的罗盘,就这么捧着乌龟走到了张修齐身边:“至少还有一个罗盘能用,齐哥,咱们开路吧。”   张修齐点了点头,稍稍辨认了一下来路的方向,带着魏阳向西南方快步走去。   &&&   曾静轩的语速非常快,声音里都带出了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姚炜却一把拉住了他,放缓声音说道:“轩哥,你别着急,深山里通话不畅的原因太多了,不一定是小齐那边出了问题。找人是一定要找,但是准备也要提前做好才行。”   曾静轩眉头一皱,像是也想起了什么:“你说那群人可能出手了?”   “可能。”姚炜答得干脆,“你都说那个魇木阵跟大阵有所关联,把这么个阵眼破坏了,还不许他们找上一找吗?咱们离开那边也有一个半小时了,这么长时间,也许他们早就找到了地方,并且在周围设伏,所以回程的路上才更要小心为上。”   他们这边距离魇木阵显然更近一些,如果冒然冲过去,很有可能一头就扎入了对方的埋伏圈中。曾静轩这时也冷静了下来,仔细思索了片刻,突然冷哼一声:“既然都是用阴兵,他们能摆出魇木阵,咱们自然也能用虎符摆出其他阵势!”   姚炜顿时笑了:“英雄所见略同。咱俩擅长的本来就不是以力破法的门道,能把杀生刃用到出神入化,也只有小齐那样的龙虎山天师才行。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手头的东西都用起来,摆阵设伏,难道咱们就不会吗?”   三僚村最擅长的就是风水大阵,而崂山派的小道术冠绝天下,如今有虎符和玄鸟镜在手,难不成还怕了那些杂毛吗?   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血道道了,姚炜嘿嘿一笑,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摸出了一把豆子洒在了地上,这次变出的却不是老鼠,而是几只小小麻雀,扑棱着翅膀直接飞了出去,看那几只鸟远远飞走,姚炜冲曾静轩眨了眨眼睛:“走吧,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去!”   &&&   漆黑的月夜中,一条身影在林间穿行,他的速度飞快,快到根本不像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当经过一颗枝叶繁茂的樟树时,他骤然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掏出一枚暗褐色的木偶,放在了树下的浅坑内。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停下了,每一次顿足都会放下这样一枚人偶,随即刺破指尖,在木偶的额心点上血痕,五尊人偶分别有杨木、桑木、柳木、槐木和桂木雕刻而成,乃是崂山五鬼术的一种变体,然而崂山的五鬼最多也就能做一些搬运、取财的勾当,而他这个五丧阵可就不同了。   随着最后一个木偶放下,一团青气从小小的人偶中溢出,渐渐由青转黑,变做一副狰狞鬼面。随着鬼影现身,青白的雾气从后方蔓延开来,像是一张扯不开的纱幕,把周遭的山林笼罩在了其中。   看着面前的阵法变化,罗锦冷笑了一声。不管来的是谁,有多少人,能够破除魇木阵就证明了他们本领着实不俗,放着这么个隐患在身边,当然不是个事儿,只是这次他们进山,除了主持夺灵阵的三位师弟,只有几个刚入门的徒孙和两个从越南请来的降头师,至于那些个保镖,早就已经血祭了,还真没闲暇人手,因此师父才会派他来看看。只要有他在,那群人自然就翻不出掌心。   不过也亏得这伙人防备不足,破坏了魇木阵后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离开了,连留下的痕迹都没抹除,才让他有机会使用魂煞术。如今那道血影应该已经找到原主了吧,不知能让他受多大的伤?不过就算那人能扛下来,还有后手等着他们呢。   又朝刚刚血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罗锦放缓了脚步,施施然把手一背,走进了那团青白的雾气之中。   &&&   回程可比来时顺畅多了,然而张修齐和魏阳的脚步都不算快,反而保持了一种相对谨慎的速度,明知道前面可能有埋伏,还不管不顾的往前冲,那就不是勇气和魄力,而是莽撞了。   果不其然,越往前行,山林中的雾气就越发浓稠,似乎有人打开了阴气阀门,把那些积攒了千年的鬼魅统统放出来了一样,刚刚还平稳的罗盘指针也变得有些摇晃起来,可能是没了乌龟老爷的太衍真诀加持,连赖公留下的罗盘都受了影响。   正在这时,张修齐脚步突然一滞,猛地咬紧了牙关,似乎胸前遭到了一记重锤,魏阳心头一紧,立刻赶了上去,低声问道:“齐哥,你没事吧?”   “没事。”张修齐咬紧了牙关,“刚刚有人用了追魂阵,估计是找到了我留下的血迹,以血为引,下了降咒。不太厉害,但是我要挡一下才行。”   说着,他手上不停,飞快掷出九枚铜钱,九乃数之极,铜钱更是洪武大钱,还沾有赤血,挡住一般的邪煞已然不在话下。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刚刚停下,一道血影就从远处飞来,那影子快得简直就像离弦之箭,嗖的一声就撞在了阵前,刚刚布下的防护力极高的阵法竟然应声而碎,九枚铜钱齐齐崩飞!   那血影其势不减,朝着张修齐面门径自扑来!   然而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挡在了前面,乌龟老爷不知何时已被扔在了地上,千钧一发之际,魏阳拿出了一张三官请仙符盖在了骨阵之上,随着符力激发,骨阵的力量也同时升起,挡住了那道血影的攻击。   然而血影消散,张修齐的面色却没有恢复多少,这时他已经知道对方用了魂煞类的法术,这种降法最是邪门,几乎等于自己攻击自己,就算破除了血影,也会受到间接伤害,亏得魏阳用巫骨抵消了煞力,如果是其他攻击性法术来应对,恐怕受的伤还要更重一些。   “来人很强!注意安全!”张修齐也顾不得身上的不适,飞快对魏阳说道。   然而魏阳却睁大了眼睛看向前方,双手轻轻颤抖了起来:“齐哥,我似乎看到鬼影了,那雾里冒出了鬼影……”      第133章 硬撼?      按道理说,魏阳开慧目也有一段时间了,别说是寻常鬼怪,就连煞神、阴兵这样的邪物都迎面撞上过,此时根本不该为了区区几个鬼影大惊小怪。可是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普普通通的鬼影。   身穿睡裙的女人双手半抱,低垂着头颅,然而赤裸在外的手腕、脖颈都呈现出一种艳丽的樱桃红色,就像把脂粉涂遍了周身;咧着嘴傻笑的男人没了半边的脑壳,红红白白的液体顺着鼻翼淌落,几乎要滴进嘴里;面容凶横的胖大婶脖子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污血已经浸透衣襟;面色青白的小孩蹒跚走着,肚子鼓胀的如同怀胎十月;还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两眼外凸,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唇边。   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死法的凶鬼,面容却都栩栩如生,或是欢喜,或是发怒,或是愁苦,就像自导自演着一副众生图,在这样僻静幽深的山林中,被青白的雾色包裹,看起来鬼气森森,又妖异非常。   发现魏阳面色不对,张修齐立刻开口问道:“什么样的鬼影?你看到了什么?”   虽然也开了天眼,但是张修齐眼中只有几团阴煞之气,浓稠阴沉,并不能分辨出原来面貌,这是道术和巫血的天然差异,非人力可以弥补。   “男女老幼,一共五个人,每个的死法都不一样,他们脸上还带着表情……就像是活着一样!”魏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然而那群鬼影却飘忽不定,几百米的距离,一闪就能跨过,像极了鬼片里那种闪烁不定的鬼影。   张修齐面色也是一沉,符纸已经脱手而出:“五丧阵!”   道门历经两千载,多少传承都在历史更迭中变了味道,出现的禁阵数不胜数,然而即便如此,论起丧心病狂,五丧阵也能排到前十之列。它的禁忌并不只因阵力凶残,更是因为成阵的材料太过特殊。   刚产下婴孩的妇人,刚功成名就的男子,刚丧别爹娘的孩童,刚失去子女的孤老,还有克亲命硬艰难撑过半生的五绝之人,用这些枉死之人的冤魂为基,拘在杨、桑、柳、槐、桂五种阴气充盈的木雕里,就构成了这五丧阵。   所有厉鬼可怕之处都在于其“执”的深浅,也就是所谓的怨气,而这些人正好处于人生的拐点,不论是喜怒哀乐都满溢到了顶点,却突然死于非命,刚刚获得或是失去的东西一经催化就会变成截然相反的情绪,使其生出“过执”的怨煞,变为极凶极戾的丧鬼。只不过寻找这样的冤魂并不容易,能布出这样阵法的降师,十有八九会亲自下手行凶的。因而这样的五丧阵,也就笼罩上了一层极为禁忌的色彩。   而且这片山林之中,明显还叠加了其他阵法,就像跟在黑影身遭的青白雾气,显然就是阴煞之力化作的煞雾,一个五丧阵就已经可怕到了顶点,更勿论叠上其他阵法!   张修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明白阵法来由,引龙破煞符就已经掷了出去,可是阵力却不是区区一组符箓能够抵挡的,只听“咔嚓”一声,三张黄符应声而碎,那个低着头的女鬼抬起了头,惨白的眸子里亮出两点血痕。   魏阳的手此刻倒是不再抖动了,手指在出鞘的三棱军刀上一抹,鲜血直接迸出,洒落在面前的符纸之上,就算猜不出五丧阵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他也知道这玩意比之前见过的鸣童和孽鬼要厉害太多!随着符箓激发燃起的火苗,他手里攥着的骨阵开始发出淡淡银光。   似乎被这光线激怒,五条鬼影齐齐一闪,刷的一下出现在两人身遭,漆黑的头发、尖利的钩爪,粘滑的长舌、暴起的獠牙一起像他们击来,却又嗡的一声被弹飞了出去。阴气猛然暴涨,一道雪灿的银光划破了天地。   鬼嚎声骤然提高了几个音阶,简直达到了能震碎玻璃的地步,魏阳鼻子里立刻溅出血来,可是握着骨阵的手指却没有松开半分。张修齐手里的随侯剑挥的更急了一些,配合符法想要分散几只丧鬼,逐一击破,然而只是缠斗片刻,他就觉出不对,这五丧阵像是有人在操控一样!   一刀劈开小鬼的头颅,抽身之际张修齐飞快抬头向林中望去,只见蒙蒙白雾之后,一个身影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那是个身着黑色唐装的老者,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褶子却不是很多,看起来精气饱满,神采奕奕,然而那双眼睛里却透着股惹人厌恶的味道,像是轻蔑,也像是贪婪。那老者并没有看向张修齐,而是用两只眼睛紧紧锁在了魏阳身上。   “骨阵。竟然是骨阵。”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传得很远,就像直接在两人耳边开口一样,“你没用魂法,居然也能激发巫骨的力量……”   嗤的一声,张修齐撕裂了刚刚扎好的绷带,左腕的鲜血洒在了几团黑雾之上,那几只丧鬼发出凄厉惨叫,如同被烈焰烧着一样。他不能容忍有人这么盯着魏阳,用这种垂涎的目光!   魏阳却从衣袋里抽出了张黄符,用鲜血一抹,银白色的闪电就向那老头劈去,五雷正心符没法直接攻击人类,但是他身处的位置阴气浓稠的几乎像一锅粥,正是攻击的好目标。   然而那人只是轻轻弹出了一枚死玉,直劈而下的闪电立时转变了方向,咔嚓一声把玉石打成齑粉,一声鬼啸从那个“粉红女人”嘴里传出,她张牙舞爪向魏阳扑去。   “子母煞!”张修齐轻喝一声,一张阴鬼符破空而出!这是用三尸虫粉入炼的独特符箓,可以瞬间隔绝阴阳,消除执妄,应对这种冤煞的最是管用,他原本还准备留做突然袭击呢,但是谁能想到,那人竟然连这个女人的孩子都没放过,也被做成了鬼咒,孩子被雷法击中,那女鬼自然不肯放过施法的魏阳。   这次的符箓倒是相当管用。看到一瞬间被击退的女鬼,罗锦终于把目光放在了张修齐身上,矜持的笑了笑:“原来是龙虎山的朋友,看来我那个孙师弟也是交代在你们手里了。本领的确不错,只是你们不该闯进山来。尤其是,不该带一个身居巫血的人过来。”   他的眼力很毒,只是看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明白魏阳到底是怎么催动巫骨的,更发现了他手里的巫骨有一枚来自孙念恩遗失的那枚,也是师父从未离身的宝贝。巫骨的骨阵向来都是成组成套的,只要拿到这套骨阵,还怕师父不会给他奖励吗?也许再续二十年性命也不成问题。   如今他已经不缺荣华富贵,也不缺道行神通,唯有寿数是道无法越过的天堑,越是使用这些力量,就越无法把握自己的性命。能为他延寿的,只有师父……   罗锦动了,不再摆出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从里衣内抽出了一张血符,咬破了手指,慎之又慎的引血点睛,这符才是外山连环阵的阵符,只要催动了这个阵符,方圆一里内的所有小阵都会被激发,届时五丧阵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一举干掉这两个毛头小子。   还有那个拥有巫血的小子,他的魂魄将成为自家的囊中之物。罗锦那张老脸上露出了阴森可怖的笑容,手上轻轻一翻,符纸飘上了半空。   如同牵动了无形的绳索,整座山林都颤栗起来,煞气如同漩涡般溢出,翻滚激荡,就连身侧那些青白的雾气都沸腾了。五只丧鬼就像发了疯一般开始攻击,赤红的鲜血飞溅。罗锦满意的看着面前的一切,眼睁睁看着两人被鬼爪撕碎,歇斯里地的尖叫回荡在山岭之中。   对付这样的小辈,太轻松了。   太轻松了……   正在此刻,他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黑影,还没察觉那是什么,面前的局面突然发生了巨变,只见那“娇艳”的女鬼骤然转过头来,一双白森森的眼眸盯了过来,罗锦心中一突,还没反应过来,那女鬼就笑了,露出了一排尖利的牙齿。   怎么回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脚边就窜起了一个东西,那是个婴孩一般的小鬼,头大身小,浑身漆黑,那小鬼悄无声息的窜上了他的膝头,尖利的鬼爪抠入了他的膝盖骨内。   罗锦惨叫一声,劈手把那小鬼打了下去。怎么可能?它刚刚不是被五雷轰散了吗?怎么可能还活着!然而这一下已经晚了,那女鬼尖啸着向他扑来,嫣红的手掌带出腥臭的恶风,罗锦哪敢怠慢,口诀一掐,想要控制五丧阵的阵局,可是那五只丧鬼像是失去了控制,哪里还肯听他命令!罗锦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一把抓住了飘在空中的连环阵符,倒转符身,刷刷画下另一道血印,随着这动作,大阵的阵力似乎也转了个方向,想要把那五只恶鬼撕得粉身碎骨,然而当符力真正开始运行之时,罗锦突然一僵,看向自己的膝盖,那里不是应该已经被小鬼挖了出来,怎么连半点血迹都没呢……   一个激灵,罗锦拔出短刀插在了自己大腿上,真正的剧痛传来,他眼前又恢复了正常,阵符尚且攥在自己手中,大阵也没有真正发动,反而有一道绿光一闪而逝,遁入了地面上一块黑乎乎的龟甲之内。这是什么?怎么能让他看到如此逼真的幻象……   罗锦还没反应过来,张修齐就跨前一步,在身前大阵里楔入了最后一根镇钉,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破声在山林中回荡,五只丧鬼被阵力冲的七扭八歪,彻底被分散开来。罗锦的反应也着实不慢,明白自己着了道,他也不再纠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伸手往腿上一摸,沾上鲜血就想启动大阵,然而正在这时,魏阳高声喊道:“动手吧!”   罗锦一惊,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人在?不可能,这一定是缓兵之计!再也不敢停留半分,他飞快绘出血引,把纸符抛向半空,可是就在这时,远处另一声天破声响起,五丧阵的人偶被什么东西毁掉了!   纸符亦然脱手,连环阵被彻底激发,可是五丧阵却被劈坏了阵眼,只是一瞬,阴风就倒卷而来,五个面容各异的鬼物尖笑着冲罗锦冲来。没有防备,他瞬间被那中年妇人掀翻在地,随即长长的舌头插入了他的耳鼓之中。   “啊!!!!”   这是一声真正的惨叫。作为禁阵,五丧阵的反噬也和其他阵法大相径庭,主阵者遭遇的并非只是阵力的反噬,也会引来几只丧鬼噬主,他们都死于这人手下,一旦脱开了禁锢,其凶戾残暴,可想而知。   魏阳脸色发白的看着眼前景象,张修齐手下却没有半分停顿,引龙破煞大阵的最后一环已经完成,九张符箓同时溢出光芒!   一声如同雷鸣的天破声响起,那几只失去控制的丧鬼统统被阵力摧垮,再也凝不成实体,一阵山风刮过,青白的雾气,黝黑的鬼气,统统消散不见。   两腿一软,魏阳跌坐在了地上。刚才他是行险了,割破手臂的那一刻,他的目标不只是手里的符纸,也有掉落在地的蜃器,虽然不知道古代的大巫们是怎么利用这件宝贝的,但是看看刚才齐哥的反应,不难想象这玩意跟摄魂草的相似之处。只是这么一试,蜃器居然真的发动起来,一瞬间就让那死老头陷入了蜃景之中。   主使被困,丧鬼自然有了一瞬间的迟疑,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地方,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确不是只有两人。   远处,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爬了回来,只见乌龟老爷叼着半空碎掉的木雕,大摇大摆朝他们爬来,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把阵眼干掉的,但是当看到它往树林子里爬时,魏阳就猜到了一些端倪,幸亏老爷不是逃跑,而是真的卖力气了。   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魏阳就那么坐在地上摸了摸乌龟老爷高高扬起的脑袋,苦笑道:“这次多亏老爷你了,否则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老爷哼唧了一声,呸的把木雕啐在了地上,探头往魏阳手背上一拱,这时魏阳才觉出有些不对,老爷的嘴巴似乎流血了,粘糊糊沾了一嘴。   “靠!”魏阳立刻把乌龟抱在了跟前,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番,“老爷你也用了……真涎液?不是吧,我靠,幸好伤的不厉害。哼,等收拾完了这群王八羔子,咱们回家吃大餐去!”   也不知是那句话让老爷龟心大悦,不再往他手上拱,反而四肢往壳子里一缩,又像是要睡过去一样。这时张修齐也从一旁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魏阳,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直接拥入怀中。   这还是小天师恢复天魂后第一次这么主动亲昵呢,魏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然而搂在他腰上的手却箍的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样。   这是担心还是害怕?魏阳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心里酸甜混杂,搅成了一团,用力腾出空着的那只手,他拍了拍张修齐的脊梁:“齐哥,别担心,你看我不还好好的嘛。只要干掉那群狗东西,就彻底安全了。”   张修齐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制力,也同样拍了拍魏阳的肩膀,转身拾起掉落在地的对讲机,他说道:“等走出这片雾煞应该就能用了,要尽快联系上舅舅才行。”      第134章 巧取      “阮先生,您是说西边有状况吗?我们要不要先过去看看。”宋尧低声冲身边那个又矮又黑,干瘦的宛如猴子的越南男人确认道。   姓阮的没有回答,他身边那个稍高一点的同伴却冷哼了一声,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当然要去,我们的阵法不会出差错,不像你们。”   这话听起来不怎么讨人喜欢,然而宋尧面上却没有任何不爽的情绪,反而很有礼貌的点头:“既然两位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上路吧。”   这两个越南人都是由师父请来的降头师,也算是越南北部相当有名气的大师了,施法的方式虽然怪了点,实力却不算差,因此也被用于外山的安全警戒,不少陷阱都是他们两人亲手布置的。然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就有些打脸了,不论破坏魇木阵的是谁,有多少人,他们都安然无恙的绕过了这两人设下的陷阱,没有触发警报,对于两个自谓高明的越南佬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了。   这点宋尧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穿的意思,今天的事情太过诡异,就连师父都如临大敌,更别提他这个刚刚进门两年的小辈,如今敌我不明,还有用到这两个越南佬的地方,当然要先稳住他们才行。   他这种略显谦恭的态度让两个越南人脸上的神色都好了点,那个姓阮的家伙冷哼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撮土,揉了揉,又念了句绕嘴的咒语,就冲身后人点了点头,大步朝前走去。宋尧虽然猜不出他做得是什么,却也没有发话,快步跟了上去。   越往西走,就越靠近景区,那边人流较多,本来就是重点防护范围,不过在景区周围布置的阵法都是比较轻微的药降,就是让中降之人出现一些类似头痛、拉肚子之类的症状,促使他们尽快离开这里,高级一点的也只是昏降,会出现鬼打墙的效果,阮大师等人也没有把那边作为重点防护对象。   可是偏偏,出问题的却是这种低级降阵。现在可是大半夜,就算是误闯的游客,也不该这时候进山,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伙人带来的同伴。那些厉害的,能施法的正被姓罗的追踪,这些踩了低级降阵的就肯定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了,但是能抓到一个两个也总是好的,还能逼问出这些人的来意。   阮正乾的面色阴晦,心中却早就有了打算,这次被人高价请来,又有中国的厉害降师,他们并不愿在对方面前失了面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表现机会,也该使出看家本领了。   再次弯腰撺起一撮泥土,阮正乾又念了一声咒,这也是药降的续降之法,一路上他布下的降阵本就不少,只要这边动作不停,降阵的力量就会逐一叠加,对方就算想逃都困难了。施好降术,他扔掉了那撮泥土,想要抬脚往前方走去,谁知正在这时,他身边的同伴突然停下了脚步。   “阮师兄,那边有古怪!”黎木用越南语又快又急的说了一声。   阮正乾立刻停下了脚步,向着师弟所指的方向看去,他自己精通药降和虫降,他师弟确是走魂降路线的,对于危险的感应力更强,谁知这么一眼看过去,他却愣了一下,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中,一个青白色的影子正在原地徘徊,那是个身披甲胄的阴兵,手里还握着一柄长长的木杆槍,像是在巡逻,也像是漫无目的地飘荡,只是阴兵向来都是成队列出现的,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走散的阴兵出现?   阮正乾立刻扭头向宋尧问道:“你们的阵法,不是被毁了?”   魇木阵的功效他也有所了解,正是聚拢阴兵,利用其护卫的手段,也是因为那群中国降师对于自己的手法太过自信,才没让他在魇木阵周遭布阵,可是现在那个阵法不是已经被解决掉了,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阴兵?   宋尧这时也发现了那个孤零零的阴兵,不由皱了皱眉,魇木阵他是亲手参与的,甚至还帮忙活埋了当做阴匦的保镖,当然清楚这个阵法生效时的作用,然而此刻的情形就连他也是初次见到。不愿在这群越南佬面前丢份儿,宋尧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这山里本来就有阴兵,阵法只是把它们集结了起来,现在没有约束,这些鬼兵们当然会四处乱跑,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那阴兵突然抬起了头,闪烁着鬼火的眸子向三人看来,那简直不像是一个亡魂的眼神,而像是真正的战兵。宋尧背上一寒,刚想做些什么,那阴兵竟然身形一闪,跨过了几百米距离,手中长长的木槍闪电似得攒刺而出!   这一下来的太出人意料,宋尧只来得及后退了半步,并没有彻底躲开那阴兵的攻击,然而不知是因为木槍的槍头已经折断,还是阴煞之气不够浓郁,宋尧只觉得胸前一凉,彻骨寒意窜上脊背,但是并没有煞气攻心的钻心之痛。那声就要脱口而出的惨叫被强行咽了回去,他手上也不敢停,一张血符脱手而出,贴在了那阴兵额头上。   “嗤拉”一声,符纸化作飞灰,阴兵消失不见。宋尧的面色有些发青,脸上、眉毛上也结出了些微寒霜,然而毕竟还活着,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磕磕绊绊恳求道:“阮大师,我的本事不到家,还请您帮把手……”   阮正乾此刻才放下高举在手的小小瓷瓮,冷哼了一声:“你们的阵法,只会添乱,还不如我们的降头!黎木,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走散的鬼兵!”   黎木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已经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干巴巴、像是树根一样的东西,贴在脑门上轻轻念了一声,一道绿色的影子就从那木头中窜了出来,这是一只猴子一样的鬼影,却没猴子的灵动可爱,反而獠牙翕张,眼眸赤黑,就像疯狂的妖魔。这是黎木祭炼的猴偶,也是他的本命法器。   冲着那鬼影说了句什么,猴子发出两声尖利的笑声,嗖的一下消失不见。没过半分钟,黎木睁开了眼睛,嘘出口气:“阮师兄,附近似乎没有异象了。”   对于师弟的魂降术,阮正乾向来十分放心,听到这话,他点了点头,冲宋尧冷笑一声:“没事了。”   然而话音刚落,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一大批小动物穿梭在草丛中,这里可是夜晚的山林,还有这么几个大活人站在当场,怎么可能有大规模的动物迁徙?三人齐齐面色大变,阮正乾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瓷罐,一群细小的飞虫从罐中窜出。   与此同时,草丛里奔跑的东西也冲了出来,那是一群眸色发红的老鼠,一个个面容狰狞,就像发了狂一样向三人扑来,说时迟那时快,飞虫已经迎面朝恶鼠扑去,一串清脆的爆鸣声响起,那群魂鼠就像遇到了钢针的气泡,一一被击破,化作阵阵青烟。   阮正乾的面色惊疑不定,这些灵傀的力量比自己想像的要小不少,可是如今的情形已经毫无疑问,附近一定有个会道术的敌人存在,不论是刚才的鬼兵还是现在的灵傀,都意味着自己中了圈套。他冲身边两人大声喊道:“先离开这里!”   黎木的面色比他还焦急一些,边往后撤边晃着手上的魂器,他的灵猴还没有回来,不会是遇上什么危险了吧?不论是阴兵还是这些灵傀都不是很强的样子,他的灵猴怎么可能被绊住?   然而这边焦急,撤退也是相当迅速的,阮正乾并没有慌不择路,而是边走边发动了之前布下的所有降阵,虽然这些药降并不算很强,但是统和起来也不啻于厉害的飞降,刚刚中了降术的人恐怕立刻就会一命呜呼,不管能杀对方几个人,都会让他们阵脚大乱才对。   一阵尖利的鬼啸声传来,黎木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灵猴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已经脱困,向他这边赶来。身后追逐的老鼠也越来越少,渐渐被那些飞虫清扫一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论对方想耍什么花招,都会被一一击破!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然而眼见那丑陋的猴子在视线中出现时,一道亮光骤然闪现,阴风倒卷,阮正乾猛然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是一列全副武装的兵士,阴气缭绕、鬼意森森,每一位阴兵都注视着面前这三个闯入他们阵列的敌人,战马的嘶鸣在耳边回荡,带来了从远古战场残存下的杀意。这是凭空出现的阵列,而他们三个,一头闯入了口袋阵里。   “不可能!”宋尧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刚刚受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如今脸色一片惨白,可是面前的景象太让人毛骨悚然,这分明是魇木阵才能着急的阵列,阴匦都被毁了,他们怎么可能还能招来如此多阴兵!   可是那群阴兵没有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机会,森冷兵锋以至身前!   山林中,传来了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姚炜摸了摸自己残缺不全的大胡子,冲身边人嘿嘿一笑:“轩哥,可以动手了吧?”   曾静轩面上带出了些冷意,把最后一根鸡喉插入了泥土之中。随着这动作,地气宛如腾龙呼啸而出,阵眼正中的虎符也发出了隐隐金光,无数金铁交鸣之声在大阵周围响起。这是一个利用阵法布出的远程通路,只要有人碰到了他们洒下的阴兵哨探,大阵立刻就会发动起来,只不过由于阵力方向不太好操控,姚炜那些豆鼠就成了驱赶敌人的道具。   在两人无间的配合下,那群家伙自然会被阴兵大军包了饺子。   只是这样还不够。曾静轩冷冷一笑,又走向一旁被激发了的降头阵,一路上的确有无数的降阵,可是在姚炜的灵视下,这些小小的降阵早就被绕了开去,根本不会踩到任何陷阱,这次激发阵力,只不过是诱敌的一种手段。但是那群人布下的降阵却并不简单,竟然也能构成连环的叠加阵法,如果不是他们几个谨慎,万一中招,也是个非死即伤的局面。   而对付一个降头师,最简单的就是击破他们的降阵。   几张符箓出现在曾静轩手里,他不紧不慢的沿着发动的降阵走了一遭,把手中的玄鸟镜放在了地上,随着这个动作,一道银光从天而降,落入了镜中,随即,投射出的朱雀图案出现在符阵正中。炎鸟现身的瞬间,几张黄符齐齐燃烧了起来,那火光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海浪一般翻卷,淹没了降阵中的阴煞之气。天破声响起!   山林深处,另一声惨叫传来,曾静轩却已经没有去看的意思了。降阵被破,又有阴兵包围,就算对方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来了。   解决了路上的埋伏,小齐那边不知情况如何?   正在这时,姚大胡子突然咦了一声,高声叫道:“轩哥!小齐那边有信号了!”      第135章 动法      内山深处,在这荒僻幽深的山林中,有一处营地亮起了光芒,那并不是深山里通用的煤油灯亦或大功率的露营地灯,而是实实在在的篝火。三个身穿黑色登山服的男人正在营地里奔来跑去,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其中一个年纪四旬有余的中年人还偶尔指导两声,然而正说着,他突然住了嘴,一路小跑朝营帐方向迎了过去,恭恭敬敬立在了刚刚走出帐篷的男人面前,低声说道:“师父,我跟师弟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孩子派到了外面的阵眼上,随时都可以发动大阵,只是罗师兄那边还没消息,要不要再联系一下他们?”   他问话的时候相当谨小慎微,对面那人却淡淡一笑:“不用等他们了,时间已到,动手吧。”   他的声音非常和缓,那中年人却神色一凛,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让他顶替了大师兄的位置,这可是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然而机会难得,哪容犹豫,他立刻点头应道:“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说完这话,他也不敢停留,快步又朝两个师弟那边走去,准备开阵事宜。留在原地的那男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冷笑一声,迈步朝营地后的湖泊走去。   此刻湖水已经不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在这个不大的水潭边,插上了一排燃烧着的火把,也不知那火把是用什么做的,火光竟然不是红色,而是一种青中透紫的色调,徐徐微风吹过,让焰心摇曳不定,就像一排飘在半空的鬼火。被这堆色泽诡异的磷火包围,湖面也显得阴森了起来,透出比寒冰更让人畏惧的凉意。   刚才答话的那中年人已经站在了水潭边,和另两个人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大大三角阵型,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三枚已经脱去所有皮肉的头骨,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年,那些骨头都发生了氧化,变做暗黄色泽,空洞的眼窝里一片漆黑,似乎亡者透过那孔洞在凝视人间。在这三枚骷髅头边,还插着几根线香,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看到师父也走到了湖边,那中年人冲两位师弟点了点头,三人同时盘膝坐下,割开了左腕。鲜血迸出,溅在了骷髅头上,随着血液逸散,那几根香突然就无火自燃,而在骷髅的眼窝中,也慢慢带出了一点赤红亮光,就像血污在它眸中燃起。   随着那团火光出现,岸边所有的磷火都开始剧烈颤动,嘶嘶轻响就像巨蛇吐信,一团浓稠的黑雾从磷火中溢出,蔓延开去,笼罩在了湖面之上。于此同时,天上一直被乌云掩盖的月亮慢慢展露出真容,虽然尚未到月盈时分,月轮也圆的惊人,只是往日银白的月光被一层血色替代,光晕幽幽,透出几分险恶几分邪佞。   湖面也开始发生变化,如同被冻结了的湖水竟然开始泛起波澜,就像被烧沸一样,那中年人见此情形,微微松了口气,想要伸手止住还在流血的手腕,却发现自己的身形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了那里,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唯有腕上的鲜血越流越快,像是要把他体内的鲜血全部抽干一样。   他眼中显出几分惊惶,然而除了眼珠还能动弹外,竟然连嘴都张不开了,在湖对面坐在的两人也是同样模样,甚至在他看不见的外圈,那四个作为阵桩的弟子也一般无二,所有人都被钉在了地上,不能开口,不能挪动,如同一尊尊泥胎木偶。   直到此时,站在他们身后的那条身影才开始动了,那人缓步走到了大阵之中,没有看那些身形不断颤抖的徒子徒孙,只是轻轻划开了指尖,把一滴血弹进了面前的湖水中。   只是那么一滴血。湖水咆哮了起来,不止是这个湖,就连身侧的地面,背后的山林都颤动了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大力从地心深处喷涌而出,只听“轰隆”一声一声,那湖裂开了!   &&&   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人,两边情绪显然都有些激动,姚炜适时拿出了自己接业务搞咨询的功底,把话头引回了正题:“你们遇到了罗锦那老东西?还有五丧阵?操,这样也能搞定?”   五丧阵乃是由崂山五鬼阵衍生出来的东西,姚炜当然知道这禁法的厉害,更别提那浓稠到可以隔绝军用设备信号的阴气,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法术能搞出来的,罗锦也算是明面上成名已久的大师了,本领绝对不差,就算不是这个团队的第一人,也跑不出三甲的序列,换他们任何一个单打独斗恐怕都要完蛋,这么个老怪物,就轻轻松松被那俩小子干掉了?   魏阳轻笑一声,照实答道:“我们在癸水位找到了一个蜃龙的壳子,用它施了个幻阵。”   这话出口,别说是姚炜,就连曾静轩都吃了一惊,蜃器消失也有近五百年了,更别提碰上蜃器,还能催发,绝对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然而只是一惊,曾静轩就想到了魏阳的身世,蜃器也算是巫家的法宝,用这么个巫血继承人,想来也不算太离谱。眉头一皱,他开口说道:“我们在庚金位发现的是枚虎符,再加上之前挖出来的玄鸟镜,和你们手里的蜃龙,这可不只是四象对应,而是四象化形了。”   所谓四象其实只是一种意象表述,八卦本就分阴阳变爻,又岂是区区四种神兽可以替代的。然而在风水界里,有些时候却也会用极其厉害的四象法器来镇压地力,取其“独”、“纯”之意,现在他们挖出来的几样东西,每件都能算是道门至宝,会用这样的法器作为阵眼,唯一的可能就是所要镇压的东西本就有天生天长的形态。   东方乙木位,青龙镇之。   “灵窍本来就是龙穴的一种,也许这种阳质转阴的变化,正是龙脉形成的过程,因此孙云鹤才会在癸水位放上蜃龙,而非是其他能代表玄武的东西。”   灵窍转变乃是天地造化的一种,想用一己之力逆天改命,本来就有极大的风险,因此孙云鹤才会选择蜃器这种带有迷惑之力的法器,妄图瞒天过海,逆转阴阳。而虎符聚拢的阴兵是地阴,玄鸟镜掌控的则是天阳,用这三者压住乙木位的灵窍化龙,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只不过近几年风景区的旅游开发一下打破了这个平衡,破坏了大阵不说,还裹入了不少生人之气,催化了灵窍的转变。   然而这样的话……   “他不只是要夺灵,还要直接掠取灵窍化出的龙脉!”曾静轩的脸色骤变,他终于搞明白了那伙人为什么摆出这么大阵仗来布置这次夺灵,如果让对方获得了这条新生出的龙脉,别说是他们几个,就算请出现世所有道门高手,恐怕都留不下那人的性命了。这么个心狠手辣,道法高深的家伙,又有了龙气延寿,恐怕比当年的孙云鹤还要厉害百倍吧?   想明白了这点,曾静轩立刻追问道:“你们拿到蜃器的方位是哪里?”   知道这是要观星定位,张修齐毫不迟疑报出了一个数字,曾静轩则说出了庚金位和离火位的数据,半分钟之后,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堰龙潭!”   岘山的地图几人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对于内山的地形可谓心知肚明,堰龙潭是东侧山谷里的一个小型湖泊,由于地方太过偏远,周遭也没什么古迹建筑,还未曾进入开发序列。谁能想到灵窍就在那个湖中?   曾静轩立刻说道:“我们距离那边还有20多公里,最快也要2个小时才能过去,你们可能近一些,却也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不如我们直接算出布阵的方位,重新激发几样法器,多少也能给那群人制造些麻烦。”   孙云鹤虽然是个不出世的天才,但是他们也有胜过那位前辈的地方,毕竟孙道长所处的时代乃是五代宋初,不少道法都没有经过演化变迁,强归强,却总归有些粗糙。而近千年过去了,道门经过不知多少代天才的传承发扬,早就生出许多当年根本想象不到的阵法符法,就算他们哪个都比不上孙云鹤的本事,这种站在前人肩头重新布置的事情,总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点张修齐心头自然也清楚明白,利落答道:“我们都听你的。”   在这几人中,的确是曾静轩的阵法功底最强,不再迟疑,他眼观天星掐指算了起来,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手上的动作一停,飞快吩咐道:“小齐你们再往东北方走一公里,我们这边会同时处理虎符和玄鸟镜,十五分钟后一起动手!”   “偏星阵吗?”姚炜反应也不算慢,立刻明白了曾静轩的想法。   这时候再按四象位布局,一是来不及,另一者也是大阵已经被破过一次,再用同样的阵法很可能无法生效,而偏星阵用的不是四象相生,而是五行相克的原理,正巧他们手中拿着的是虎符和玄鸟镜,金火相克生出煞力,再用蜃龙作为中介,这就不是当初的压制灵窍,而成了牵制乃至摧毁灵窍转变的方法了。风险是不小,但是总归是一个法子。   “没错,事到临头,只能拼了。小齐,你们尽快动身……”曾静轩的话未说完,身形突然一僵,直勾勾的看向天际,只见原本被乌云遮蔽的月亮露出了形迹,那不是一轮银白明月,而是带着不祥征兆的血月。   随着血月临空,整座大山都静了下来,连微风都不再吹拂,静得如同一座坟场,然而只是几秒的功夫,那死一般的静谧被撕裂了,让人颤栗的地动从脚下传来。   曾静轩面色大变:“他们开阵了!”      第136章 搏命      离十五月盈还有两天,更不用提刚刚来了不少人巡山,连罗锦这样的核心人物都离开了外山,怎么可能如此突兀就发动阵法呢?然而再怎么惊诧,这时也容不得犹豫了,在这让人惊惧的地动中,曾静轩冲着对讲机断喝一声:“快去!我先挡一下!”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张修齐答复,扔下对讲机就开始布起阵来。姚炜的面色变得铁青,一双眼睛牢牢锁在曾静轩身上:“你要用禁法?”   道门中其实也是有禁法的,就是利用一些特殊手段激发法器或是阵力,之所以称之为“禁法”,正是因为这些手段对于人体的损害太大,一旦动用后果不堪设想,非但法器可能因之损毁,有时就连施法者本人都会死于非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不允许动用的。然而现在,面前这人显然是准备搏命了!   曾静轩并没有回答,手上连一秒都没停下,一个复杂无比的铜钱大阵已经渐渐成型,看去像是个后天八卦阵,显然是为文王玄鸟镜预备的。眼瞅说什么都没用了,姚炜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七枚木雕,按照七星位摆好,一咬舌尖,喷出七口真涎液,随着血液浸染,那几枚木雕开始发出毫光,他干脆利落的坐了下来,手指掐诀,那毫光顿时凝结成链,包裹在两人身周。   随着这动作,一直持续不休的地动感竟然消失了,就像被帷幕隔绝在外,曾静轩的动作一滞,低声喝道:“姚炜!”   手指掐诀,姚大胡子看了他一眼,淡淡答道:“崂山也不是没有禁法,我给你守阵,速战速决。”   说完这话,他就闭上了双眼,开始唱咒。崂山一派发源自全真龙门派,讲究的是天人合一,法自然,内外皆修,因而大部分传人都是有内丹的,区别只是内丹是否凝结或是力量大小。而姚炜面前摆的这个七星阵,就是借北斗之力催转内丹的法门,只要他的阵法不破,就能隔绝夺灵大阵对于曾静轩的影响,既是屏障,也是拱卫。   只是这样的阵法,搏的也是自家性命。   曾静轩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再次低头飞速布起阵来,大阵正中,那枚玄鸟镜开始发出金色光芒。   当对讲机里传来忙音时,张修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向西北方跑去,一公里,就算是这种崎岖山路估计三五分钟也能赶到,加上布阵也花不到一刻钟,然而现在,他还有这么一刻钟吗?   在他身后,魏阳稍稍愣了一下,立刻抄起乌龟老爷,一路狂奔跟了上去。比起张修齐的身法,他的速度显然慢了不止一拍,等气喘吁吁跑到时,张修齐已经开始布阵,身上所有的阴鬼符都被贴在了蜃器周遭,这是隔绝阴阳,也是在动阵之前掩盖蜃龙的气息,如今龙脉已成,灵窍正在转化,万一两龙提前相遇,恐怕还要惹来麻烦!   只是几分钟,魏阳已经跑的头晕眼花,从进山到现在都有七八个小时了,就算体力再怎么旺盛,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他可不像这几位练家子,再怎么努力也榨不出半分力道了。然而气还没喘匀,他就挣扎着走了过去,开口问道:“齐哥,这阵法,需要我的血吗?”   如果用巫血激发,会不会让蜃器的功效发挥到最大?魏阳不太清楚,但是他必须试试看。张修齐布阵的手指微微一滞,却没有犹豫:“要!”   这是对方第一次开口索要巫血,魏阳立刻明白情况到底有多紧急,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腰间的三棱军刀,他抬手就想往腕子上割,张修齐立刻拦了下来,飞快说道:“等等,我先布好阵势。”   巫血虽然好用,但是动阵也需要把握时机,张修齐没时间详细解释,魏阳却也没有坚持,就这么手握刀柄,静静站在他身边,等待着对方下令。还没等他布好阵,远方,一道璀璨的金光已经冲天而起,张修齐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舅舅那边已经布置好了阵法,只要等第二道金光燃起时,就是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嗖嗖几声,杏黄小旗已经楔入阵中,他刷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张黄符握在掌心,用力一咬指尖,用精血勾出了一个血红的符号,这还不算完,他飞快冲魏阳说道:“真涎液!”   牙关一紧,魏阳毫不迟疑立刻咬破了舌尖,张修齐用那根滴血的手指在他唇上一探,就把混合着两人血迹的手指按在了符窍之上,那张符燃烧了起来。   内山传来的震动愈发强烈,身边所有的树木都在颤抖,绿色的枝条开始枯萎,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大地的束缚,挣扎着想要颠覆一切!那道金色的光芒都变得暗淡了许多,几乎奄奄一息,这时,第二道金光也出现了!   看到那道光芒,张修齐断喝一声:“快!”   刀锋切入了手腕,那感觉不像是疼痛,反而火辣麻木,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了乌黑的蜃龙甲上,没有一滴滑落在地,反而被那龟甲尽数吞噬,魏阳只觉得眼前一花,张修齐已然单膝跪地,把手中的随侯剑插入了泥土之中,随着这动作,地面上所有符纸都烧了起来,那杏黄色的小旗却没有被火焰烧着,反而随着热浪遥遥升起。   在这片诡异的火焰中,有一道虚影从蜃器中窜出,似龙似龟,绚丽的银光自眼前炸开,随着这道光芒,远方那两道摇摇欲坠的金光开始壮大,相呼相应,宛若凤啼龙吟的怒吼声在山林间回荡。   当第一道金光出现时,站在水潭边上的人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知道这次来的几个本领不小,连罗锦都无法撄其锋芒,但是他没料到这群人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法器。在他面前,本来已经裂开的湖面竟然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那湖水里的东西不愿脱出禁锢。只是箭在弦上,他又如何容得人破坏。   一张符箓飞了出去,湖水旁,所有的磷火同时一颤,轰的一声炸碎开来,随着爆炸蒸腾起的气浪,那些已经失血过多的阵桩摇晃了起来,就像瞬间被抽干了一样,变得枯萎干涸,就连惨白的皮肤都变得焦黄,与此同时,他们面前摆着的骷髅却开始变白来,闪现出生机盎然的光泽,那空洞的眼窝中也仿若有了灵气,像是有什么自那白森森的骨架中生出。   “去吧!”一声轻喝,三道幽影窜了出去,直奔金光亮起的方向,这是拘魂术的另一种用法,用生魂唤煞鬼,不管那金光是何等法器,都还是要由人来操控的。   曾静轩身形一震,又一根金针刺入了窍穴之中,人体有奇经八脉十二正经,能够激发潜力的大穴也有九处,可是再怎么厉害的阵师,也不可能同时洞开这九处穴位,他已经破开了三处,而这,是第四处了。   随着这根金针入体,面前的玄鸟镜又亮了一分,隐藏在镜内的朱雀已经彻底浮现,在金光中翻滚挣扎,像是要脱出牢笼,振翅九霄!在它对面,则是杀机腾腾的庚金虎符,血气已然彻底掩盖那冰冷金黄的卧虎,凝沉的杀气在周遭横冲直撞,只差一线就能激发阵力,只差那么一线……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唯有朱雀彻底显形,才能放这只猛虎出笼!可是想要控制住这阴兵之主,让金火相克,却又不至厮杀,又何其艰难。曾静轩圆睁的双目中,已经隐隐溢出了血水,他的视线却没有挪动半分,依旧紧紧盯着面前的青铜镜面。   正在这时,身旁的姚炜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身体遭到了重锤攻击,猛然一晃,身前摆放的七尊木偶咔的一声碎了大半,一蓬鲜血狂喷而出。有什么东西来了!曾静轩知道这是对方动手了,想要彻底击垮他正在布置的阵法,可是生死之间,又如何能退。   没法援手,甚至连站起身都不能,曾静轩狠狠一咬牙,伸手摸出了一块死玉,指尖一弹,把玉弹出了姚炜掌控的阵法之外。说来也怪,那玉看起来相当结实,但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却突然裂成了两半,一阵黑风从其中卷出。那是几百年前元代妖僧臧钦刺巴普仅剩的魂魄,然而只是这点残魂,也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阴煞之气!   四道亡魂撞在了一处,狂风在身遭咆哮,曾静轩又抽出了一根细针,插进了体内,这次,就连他的鼻腔也渗出了鲜血,可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抬起手腕,在虎符上轻轻一按。   虎啸山林,凤翔九天!   第二道金光腾起,曾静轩挂在脖子上的替身符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然而当这道金光点亮之时,在他充斥血雾的双眼中,看到了第三道金光燃起。大阵成型!      第137章 化龙      三样传承不知多久,入土也近千年的宝物,构成的大阵何其霸道,只是一瞬间,内山的地动就停了下来,三道金光与那腾起的黑气遥遥相制,立刻陷入僵持。   站在湖边,那男人儒雅俊秀的面孔上终于显出凝沉郁色,他面前的地面早就开裂,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湖水应该已经泄尽,龙脉成型,灵窍转变,最终化为龙气被自己吞噬,这可是真正的夺天地之造化,只要不被龙气撑死,永生不死也未尝不可。这才是夺灵大阵真正的威力,是他梦寐以求的力量和机缘,然而现在,湖水却没能泻出,反而挣扎不休,让外面那三道金光搅动了灵窍的阴气,夺灵阵即将崩溃。   他花了数年时间,浪费了无数徒子徒孙,为的可不是这个!   那人身形一闪,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桃木剑握在了掌心,没有任何迟疑,他把短剑刺入了湖边开裂的泥土之中。只是这么一下,湖边还在燃烧的磷火噗的一声全都灭了,那些干枯宛若僵尸的阵桩也齐齐倒下,然而阵力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大,似乎要破开湖面,直接掠取龙气!   随着这动作,外山三道金光颤抖了起来,咆哮声回来了,还有那如同地龙翻身的震动!   “不好!”看着面前青铜镜面上绽开的裂纹,曾静轩面色大变。他没想到对方现在还有余力,更没想到他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能够硬抗三样法器的阵力。如果玄鸟阵被破,这边的虎符立刻就要反噬,到时小齐那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一只蜃器逆转局势。   手上一抖,又一根金针捏在指尖,他直直朝自己颈后刺去,与此同时,一根鸡喉,两杆黄旗,插入了面前的后天八卦图中!随着这动作,他的双耳中,血水滴答淌下。   “噗!”一旁的姚炜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他面前摆着的七尊木偶彻底碎裂,连自己那点浅薄的内丹都依旧要被碾成齑粉,在他身侧,几个亡魂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然而胜出的邪佛却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在空中一转,向着手掐指诀的曾静轩冲去。   然而它的动作未能完成,一个瓶子飞来过来,轰的一声,火光自瓶中爆出,那邪佛发出一声惨厉尖啸,姚炜却艰难的咳出了口血,伸手在自家坑坑凹凹的胡子上一抹,低声骂道:“操,那也是你能上的人?老子法术不行,这赤阳燃烧瓶滋味如何?”   那残魂此刻哪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燃烧瓶可不仅仅是火和油,还包含了赤硝、生石灰之类炽烈的至阳之物,对于阴煞最为管用,邪佛怎么也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哪能料到这个,根本无法抵御,它瞬间就燃成了一缕青烟。   等身边的危险终于除掉之后,姚炜喘了口气,也顾不得胸腹之间钻心的痛楚,把目光紧紧锁在了曾静轩身上,山穷水尽,他现在剩下的不过也就是一条命罢了。   另一边,几乎同一时刻,张修齐的面色也发生了变化,围在蜃龙甲旁的小旗“咔咔”断了大半,剩下那些也径直落在地面,这分明是阵力被人压制,想要用正龙克异龙的局面,虽说舅舅那边有两样法器,但是真正逆转局势,靠的还是他手边的蜃龙之力。   没有丝毫迟疑,三枚精血点窍的铜钱楔入了泥土之中,同时还有三根短香,这是龙虎山天师施展正法是必备的魂香,只要香不灭,就能引施法者的真魂辅佐阵力,也是一种燃烧自身精元的手段。   这种时候,张修齐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暇,然而魏阳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反手就用还染着鲜血的手指抓住了骨阵,动咒开符!一阵柔和的金光从骨阵中溢出,跟蜃器逸散出的光芒搅在了一起。   三道光柱遥相呼应,同时闪了一闪,堰龙潭畔,那人喉间一滚,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他压不住这大阵了!世间龙脉成型向来是悄无声息的,罕少有人能够抓住龙脉孕育的瞬间,更不用提这种灵窍转化的独特龙脉。但是这样的天地造化也有其脆弱之处,如果被强横外力干预,龙脉非但不能成型,反而可能转化为困龙、劫龙,不再能被人掠取,他已经强行激发了灵窍的阵力,如果龙脉再出问题,他连夺灵都无法施行了!   他已经为这个大阵花费了太多,如今骑虎难下。牙关一咬,他抽出了一张血符,这符可以瞬间催发体内所有真气,但是如果使出,这具躯壳就不堪再用了。然而那人只是狞笑一声,瞬间催发了符箓。   咔的一声,玄鸟镜裂成了两半,曾静轩如遭重击,七窍同时渗出血来,可是他手上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针,这次要刺的已经不是脖颈,而是唇上人中。第七针!随着金针入体,他的头发瞬间花白,就像苍老了十岁一般。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针。   “轩哥!”一只手抓住了他,带着近乎祈求的凶狠,“六针已经是极限了!”   是啊,六针已经是极限了,他却刺入了七针,曾静轩一直板着的嘴角竟然浮出一丝笑容,就算身死道消,他也要把那人拦下,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小齐,为了……身边这人……   然而他的针还未曾扎下,另一边,异象突生!   三枚铜钱只坚持了不到两息,魂香上的点点亮光明灭不定,张修齐的双目已经闭起,用他那刚刚修复的神魂催发着阵力,魏阳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身前那人。谁也未曾注意到,脚边,乌龟老爷竟然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爬了过来,背甲上的符纹一个个闪现,又一个个消失,就像脱离了身体,逸散在空气中,而随着符文的消失,那枚赖公救命盘却亮了起来,外盘如同一轮亮到了极致的明月,绽放出夺目光彩。当最后一枚符纹消失时,乌龟老爷停了那么一小会儿,艰难的伸出了脖子,几滴小小血珠滴在了蜃龙黯淡的龟壳上。   悬在半空的蜃龙突然变了,背上那沉重的龟壳消失了,头生须,腹如蛇,脚生爪,一身细密鳞片覆盖周身,蜃龙本就是黄色,如今竟然化作了一条真正的五爪黄龙!那龙长尾一甩,就向堰龙潭方向扑去!   这变化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正经道统中,四象居中的神兽其实不是传说中的麒麟,而是黄龙,镇守中央戊土之位,比青龙还要高出一阶,乃是万物之首。这时突兀出现的黄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然而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天空响起了隐隐雷鸣,乌云顷刻盘踞,血月被遮掩其后,就像九天之外的仙佛终于注视到了这一隅的天地异变,一道金紫色的雷霆从九霄直坠,轰隆砸下!   迅雷尚且不及掩耳,何况这样的闪电!那道天雷随着黄龙一起坠入了堰龙潭中,一瞬间,整个湖面都暴起了璀璨电光!一阵焦臭味从手心传来,那男人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手指依旧被木剑上带来的电流灼伤,他却没有看这片如同滚粥一样的深潭,扭头就朝远处跑去。   这是他一手布下,花尽了心力的大阵,然而他并不想为这个夺灵阵法陪葬。   在他身后,两声咆哮接续响起,剧烈的震动紧随其后,宛如峰峦崩塌,大地倾覆,等跑出几百步之后,他终于扭头向湖边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峰不知为何坍塌了一大块,巨石彻底湮灭了曾经的堰龙湖,别说是湖水的痕迹,就连他们之前布下的营寨也一同抹消,只留下一堆嶙峋怪石。   有一口血溅了出来,那人伸手在唇边一抹,阴森的目光看向三道金光闪过的地方。他这副借来的躯壳已经不行了,既然这群人胆敢破坏他的夺灵大计,就还他一具崭新的躯体吧!   没有犹豫,他抬脚向外山方向跑去。   “这忒么……”姚炜看着那黄龙紫雷都快傻了,“……什么玩意成精了……”   分明是传说中的渡劫才会出现此等异状啊!随后传来的震动,显然是灵窍方向发生了巨变,一直兴风作浪的夺灵阵就这么垮了?   身边,一声脆响传入耳畔,姚炜扭过头,只见刚刚还勉力支撑的玄鸟镜已经碎成两半,虎符上也不再有那种森冷杀机,反而迅速斑驳,生出层层青绿色的锈迹,只是一转眼,两件宝贝就彻底毁坏,也不知是禁法催动造成的,还是硬抗大阵毁了根基。   然而他的目光只在法器上停了一秒,立刻转回身边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虽然受的伤同样不轻,姚炜还是第一时间伸出了手,扶住了曾静轩的后背,让他轻轻躺在自己怀里。   刚刚一共才几分钟,那人面上就已经沾满了血水,嘴唇青紫不堪,连头发都白了大半,那副从容不迫的潇洒模样早就无影无踪,显得狼狈而又脆弱。姚炜勉力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低声说道:“忍一忍。”   说着,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拔出了对方唇上的金针,然后是颈间的、胸口的、肩头的,每一次抽针都会让那人微微颤抖一下,可是现如今,他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根又一根金针掉落在地,终于拨出所有后,姚炜用手抚摸了一下对方干涸的嘴唇,俯身在上面吻了一吻。   这是个偷来的吻,他没敢停留太久,尝到了一点血腥就仓皇退了开去,把额头深深的埋在了对方肩头:“轩哥,你总有一天会害死我……”   曾静轩没有答话,甚至都没指责他刚刚的不轨行为,只是轻轻闭了下眼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对讲机,小齐他们……”   这声低语才让姚炜想起那边两个小的,伸手捞过一旁的对讲机,他按响了通话键:“小齐,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吧?刚才是怎么回事?”   “蜃龙化形。”张修齐答得十分干脆,“救命盘和乌龟起了作用,就连我俩都没想到。舅舅还好吗?”   主持大阵的肯定是舅舅,通话的却换成了姚炜这家伙,张修齐哪里放心的下。姚炜看了怀中人一眼,果断答道:“没有大碍,就是脱力了,两件法器也毁了个干净。估计内山大阵也被冲垮了,你们如果还能走动,来这边跟我们集合吧,等恢复了体力,一起再去内山看看。”   这嘱咐称得上老成持重,也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任何阵法都有反噬,这样的动静,直接丢掉性命都不奇怪,然而不管内山布阵的那些人是死是活,现在都不是单方面冒进的时刻,还是四人集合再进山勘察的好。而且一晚上死了这么多人,又是地震又是打雷,明天肯定会有人进山查看,也要有个说法才行。   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摸乌龟的某人,张修齐点了点头:“我们会马上赶回来的。”   魏阳还有些发傻,直勾勾盯着乌龟的背甲发呆,上面那些黑色的斑纹现在是彻底消失了,连带老爷整只龟都灰扑扑起来,而一旁放着的赖公盘已经彻底毁了,天池从中裂成两半,外层那圈铁疙瘩就跟烧融了一样。就算是他,也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就这么玩坏了?   “老爷,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话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但是魏阳还是忍不住想问,只是几滴乌龟血,竟然能让蜃龙变作黄龙,这是说什么都无法想象的。然而好像被他问烦了,老爷病怏怏的歪头啃了他一口,就把四肢头尾都缩进了壳子里,坚决当他的缩头乌龟去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修齐伸手拉过了他的手臂,低下头,舔去了那道狰狞伤口上的血痕。一个激灵,魏阳立刻回过了神,扭头看向自己的恋人,对方却没有抬头,反而简单把那条手臂打理了一下,又扯过一条干净的布条,包扎了起来。   明明刚解决了生死大战,他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而魏阳恰巧知道他不开心的理由。轻笑一声,他凑过去,用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头:“齐哥,能弄死那家伙就行了。这点小伤,别放在心上,还是舅舅那边要紧。”   张修齐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吻了上来。一个深吻。两人的舌尖现在都破了口子,唇舌相交中都带出了一点血腥味道,还有丝丝让人别扭的疼痛,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停下,就这么扎扎实实的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修齐才抽出了舌尖,低声说道:“以后,我不会再用到……”   用到他?还是用到他身上流淌的巫血,手中拥有的巫骨?魏阳轻笑一声:“怕了?那以后还是你尖我腥好了,咱们谁也别抢谁的风头。”顺便往地上看了一眼,他又加了句,“反正咱俩加起来说不定还没只乌龟厉害。”   这话调笑的意味太浓,都跟这惨烈的战场不太相符了,然而张修齐还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伸手捡起了蜷成一团的乌龟和两样法器,开口道:“走吧,去跟舅舅他们汇合。”   内山的情况还没探明,现在确实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刻,然而魏阳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跟在了小天师身后,向西南方走去。      第138章 夺舍      没了金光地震,天雷血月等等,山林之中再次变得安静下来,就连树叶的沙沙轻响都消失不见,连风都停滞了下来。在这样的静谧中,姚炜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吵人了,不过他本人却没有什么自觉,挣扎着布好防御用的四象小阵,又爬回曾静轩身边,轻轻吁了口气。   现在他俩彻底成了老弱病残,自己还算好那么一点点,轩哥可是连动动手指都困难了,禁法不愧是禁法,能留下条命都是平日积德行善的结果,也不亏自己拆散了那么多对怨偶……一边胡思乱想,他一边凑了过去,小心翼翼把人捞到了腿上抱着,这么个吃豆腐的举动放在平时怕是早就被人踹飞了,不过现在处于非常时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姚大胡子哪肯撒手。   重新把人抱在了怀里,偷眼看了看曾静轩微闭的眼帘,姚炜干咳一声,拿起地上的对讲机,准备再通话联系一下,其实从小齐那边走过来,根本花不了太多功夫,然而刚刚那么场大战,所有人都拼了命,他们这些练家子尚且如此,魏阳那小子恐怕更不济了吧?都有伤在身,又是在这种山林里,慢点就慢点吧,只要不出事就好。   这时就显出对讲机的重要来了,曾静轩虽然说话很少,但是姚炜确时不时都要没话找话一番,缓和气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让双方都安下心来,不至于再出什么问题。然而刚刚按下通话键,一阵寒意骤然袭来,身旁的四象阵瞬间裂成几块,阴气暴涨!   怎么回事?姚炜惊得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然而那席卷而来的阴气却没有爆发,只是牢牢笼罩在两人身遭,一个平淡中略显倨傲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个激发了窍穴,一个燃尽了内丹,都是废物。早知道应该去那边看看……”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远方徐徐走来,黑暗之中,他那身素白衣衫显得尤为飘逸,也透出一点阴森鬼意。   姚炜可顾不得那么多,抓起一个燃烧瓶就扔了出去,现在他根本使不出什么像样的道法了,唯有这些工具能派上点用场。可是大阵都已经破了,那边怎么还有人能活下来!   燃烧瓶飞在半空,还没接近那人,就“啵”的一声碎裂开来,一枚铜钱穿透了瓶身,直接把瓶子打爆在半空,没能伤到人,瓶子溢出的火光却照亮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个模样相当不错的男人,儒雅端方,身姿挺拔,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有种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温和,然而那双眼睛却破坏了一切,在燃烧瓶明亮的火光照耀下,显出几分轻蔑,几分嘲弄。   像是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曾静轩身体突然一震,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魂灯已经灭了!他,我亲手埋了他!”   没想到怀中之人会如此冲动,姚炜唬了一跳,然而他的反应并不算慢,一把拉住了曾静轩,把他往身后掩去,虽然手脚酸软,浑身乏力,根本都用不上什么法术,他也不容有人伤害轩哥!   不知何时捞起了放在一边的电击棒,姚炜面上露出一丝狠色,毫不迟疑冲了上去!   &&&   之前放血似乎有些多,又走了老半天山路,魏阳已经两腿发软,只剩下喘气的份了,踉踉跄跄跟在张修齐身后,他挣扎着往集合地走去。也因为他这个累赘,硬生生把一个短途旅程拉长了数倍,要不是齐哥也累的够呛,否则说不好直接就把人背上开路了。   慢归慢,这一路上走得却颇为安稳,还有姚炜那家伙时不时发来的讯号,这几公里山路也不算太难捱,然而眼看就要抵达驻地,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连句囫囵话都没有留下就变成了沙沙忙音。张修齐眼神一暗,拔腿就朝前跑去。   魏阳是经历过阴气干扰的,一瞬间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莫名出现这么浓重的阴气,一定是曾先生他们那边有了什么危险状况!顾不得自己开始抽筋的小腿,他也咬牙跑了起来,原本只埋到脚踝的杂草此刻成了绊脚的累赘,努力支撑着自己不要摔倒,他绕过了最后一片树丛,却险些撞在了张修齐背上,不知为何,小天师此刻竟然停下了,就跟傻了一样矗立在那里,魏阳不敢怠慢,立刻向营地看去。   这一看,他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只见姚炜倒卧在一旁的草丛里,面孔朝下,深红色的血液染红了草地,生死不知,而曾先生则被一个男人掐着脖子,五官淌出鲜红的血水,沾染在了对方雪白的衣襟上。这分明是紧急到不能在紧急的情况,齐哥怎么会傻在这里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掐着曾先生脖子的男人松开了手,一双黑亮到古怪的眸子向两人看来,如同被那目光震到,张修齐竟然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然而颓然倒在地上的曾静轩嘴唇突然动了动,一句细不可闻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回荡。   “他不是……小齐,他不是……”   不是什么?魏阳并没有反应过来,身旁却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爹……”   什么!第一次,魏阳的反应如此神速,见鬼一样的看向那个神态潇洒的男人,这人是谁?小齐的父亲?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那男人嘴角一挑,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两个还像点样子。你就是当年逃走的那个小鬼吗?我还以为你死在了禁地里呢,没想到缺了魂也能活到现在,至于你身边那小子……”   说着,他的目光扫向了魏阳身上,微微一停,突然就绽放出了光芒:“你带着的是骨阵?我的骨阵?怎么找到的,难不成最初激发骨阵的,就是你……”   最后几个字出口,那人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略带矜持的傲慢,而成了一种混杂着贪婪的恶念,透着刺骨的寒意!   像是被这目光震到,张修齐猛然回过了神,紧紧攥住了手里的随侯剑柄,那不会是父亲!他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待任何人!然而这副面孔,这具身体,的确属于父亲,二十年未曾有一丝变化……有人,夺了父亲的躯壳!   一瞬间,怒火像是沸腾了,张修齐二话不说冲了上去,没有花巧,没有虚招,手中的短剑凭空一划,一道符咒已经亮起!这是龙虎山独有的震魂符,能够对付大部分邪灵冲体,他要把那道抢占了父亲躯壳的恶魂彻底斩灭!   然而对面那男人只是嘴角一挑,还颇有余暇的说了一句:“龙虎山的道法,可惜另一个,比你更好。”   随着这句话,一枚细小的骨节弹了出去,正正撞在了符箓之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符力还未彻底成型就被炸了个粉碎,被法术反噬,张修齐的身形只是那么一顿,那人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一张血符贴在了他的脑门之上。   连闪避都没能闪开,张修齐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双腿已经砸落在地,刚刚回归的三魂七魄都开始躁动,似乎要被额前的符纸逼出体外!这是他当年遇到过的符箓,拘魂符,这是当年那个害了父亲的人!   不知从哪儿来得力量,他艰难的伸手抓住了那张血符,符纸在掌心燃烧起来,带着让人发狂的痛楚,可是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要杀了这人,要为父亲报仇,还有阳阳……他不能!   “啊啊!”一声变了调的嚎叫冲出喉腔,他把那张符撕了下来,似乎也撕掉了自己的一半魂魄,看着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青年,那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另一张血符,狠狠向张修齐顶心拍去!   然而这一下却没成功,有人拦住了他。不知何时,魏阳手里的骨阵又亮了,带着金灿灿的光芒,那光来的如此强大,直接让那张血符燃烧了起来,那人微微一愣,松手扔掉了符箓,再次向魏阳看来。   “果真,巫家的血统!”他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求,“相传当年,孙云鹤就是吃了一个姜巫,才能永生不死,造出这样的阵法,我不吃你,只要借你的身体用用就行。百年不死,法力通神,变成那些愚民口中的神仙……”   魏阳的脸色白里透青,在骨阵散发的金光中显得憔悴不堪,可是他还是讥讽的挑起唇角:“千年王八万年龟,不知你是哪个品种,我是个活人,没兴趣当个老妖精!”   被骂成乌龟王八,那人却不生气,指尖一弹,几枚死玉滚落在魏阳脚边,玉石落地的瞬间,阴风呼啸而起,几只厉鬼窜了出来,直扑魏阳胸前的骨阵。作为巫家至宝,骨阵绝不是这几个鬼物能够牵制的,然而当金光明灭,绞杀那些厉鬼时,男人的脚步已经迈开了,十来米的距离,只是几步,他就来到了魏阳身前,伸出左手,一直未曾用过,带着雪白手套的左手。   “好东西,让你用可惜了。”他的手轻轻一抬,就钻入了金光之中,向着魏阳的额头按去。   那动作实在称不上快,反而就像慢镜头一样,带着一种电影特效似的失真感,然而魏阳却根本无法躲开,如同冰块一样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有什么东西如同尖刺一样扎了进来,他鼻中发出一声闷哼,想要咬破舌尖,喷出一点真涎液,可是别说是牙关,就连指尖都无法抬起半分。被侵入的违和感从脑中传来,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从身体里挤出,说不上是疼痛还是灼烤的感觉煎熬着他的神魂。   这就是所谓的夺舍吗?魏阳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的左手还牢牢抓着骨阵,可是从骨截中溢出的金光正在变淡,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随风飘散。他没办法抵抗这人,他不是曾先生,不是齐哥,不懂得任何能够称之为道法的东西,在这个占据了张天师躯壳的怪物面前,他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他的神魂将会被彻底驱赶,被人夺走肉身。   他的神魂……   莫名间,魏阳突然想到了进山前曾先生说过的话,真正驱动巫骨,可能需要寄魂法术,把魂魄附在骨阵之中。他想过万不得已的时候,用这样的法术,还认真思索过,怎么才能做到所谓的“寄魂”,而现在,他的魂魄即将被驱出体外。   一个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笑容在唇边闪现,魏阳的眼神一空,不再抵抗。那男人笑了出来:“这就对了,小东西,这可是数不尽的寿命……”   正说着,脚边似乎有什么扯了一下,男人一惊,却发现裤腿旁不知何时多出了只乌龟,什么东西?他轻轻抬起腿,把那只胆大妄为的乌龟踢飞出去,咔的一声,龟背撞到了树干上,发出脆裂的声响。没有在那乌龟身上花费更多功夫,男人一笑,就想继续夺舍,然而正在这时,异变突生!那巫家子弟手中的骨阵亮了起来,不是金光,也不是银光,而是如同鲜血一般浓稠的红色光芒。   那光线像是烈焰,像是浓酸,嗤拉一声,他手上带着的手套就化作了飞灰,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可是那并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高度仿真的树脂义肢,上面铭刻的阵符瞬息就灼烤干净,接着是他的手臂,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想要抽身逃走,可是此时此刻又哪里还来得及!   红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周身,如同跗骨之蛆粘了上来,从他的五官七窍之中钻入,惨叫声越来越响,瘆得人浑身都要打起颤来,不知嚎了多久,那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失去了控制,男人仰天倒了下去,微微抽搐的指尖很快停止了颤动,再也没有半分人气。   红光熄灭了。魏阳的两眼依旧无神,没了那人的桎梏,他的身躯似乎也没了支撑,软软瘫倒在地。   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既远又近,一个呼唤着他小名的声音……      第139章 尘埃落定      换了其他任何一种符术,张修齐都不会如此毫无还手余地,然而那人用的却是拘魂符,且不说这本就是孙云鹤最厉害的两样看家本领之一,张修齐本人更是因为这种符法,失去了天魂长达二十年之久,如今天魂刚刚归位,又经历了这么一夜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决,能够挣扎着撕裂符纸,保持一线清明,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然而只是这么一会儿,场中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巨变,当张修齐挣扎着抬起头时,只见一道红光彻底包裹住了那具身穿白衣的躯体,眨眼工夫,那人就仰躺着摔倒在地,没了气息。   那是父亲的躯壳,张修齐牙关咬的死紧,当年那个离去的背影还在脑中萦绕,父亲为了保护他只身赴险,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个吗?身死魂灭,肉身被敌人所夺!然而还未等愤怒烧红双眼,他的目光就已经转向了尚且站在原地的魏阳身上,红光湮灭,那人身形微一踉跄,就栽向了地面。   “阳阳!”一切都飞出了张修齐的脑海,父亲死了,死了二十年之久,而他不能容忍眼前那条鲜活的生命同样在他面前湮灭!   他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魏阳失去意识的身体,几乎是潜意识的,他径直抽出一张清心符就想贴在对方额头,可是骨阵里却散出一道白光,直接让那张符失去了效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魂魄已经被人驱散,已经被那老怪物夺舍上身?然而当抹上脉搏时,对方的脉相又出乎常理的平稳,根本看不出曾经受过伤害的迹象。   清心符不行,再试试固魂符!张修齐几乎疯了一样的换着手上的符箓,根本不在乎自己濒临崩溃的神魂,然而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丝反馈,正当他想要咬破舌尖,用真涎液催发阵力时,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拦住了他:“小齐,用锁魂针……”   张修齐猛然抬起头,发现舅舅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手里攥着两根金针,他立刻抱起魏阳向那边冲去,几十米的距离,一身透汗如雨洒下,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金针,刺入了魏阳脑后。   玉枕、脑户两穴乃是神魂出入的要冲,用金针锁住这两个穴位,就可以防止魂魄逸散,锁住人之精气,所以也把刺入这两个穴位的方法称作锁魂针。当金针入体之后,魏阳身上略显冰冷的体温立刻有所回升,也不再颤抖不休,就那么乖乖躺在张修齐怀里,像是陷入熟睡一般。   看到这反应,张修齐的双手也终于不再颤抖,求助一样看向舅舅:“他怎么会这样?法术都没有用,他不会是被那东西夺舍了吧……”   “也许是寄魂于骨阵中了……我不清楚,但是那家伙没能抢去他的肉身……”曾静轩回答的十分吃力,他并没有向远处躺着的那具躯壳看去,而是挣扎着扭头看向身侧:“快去看看,姚炜……”   这时张修齐才想起倒在一边的姚炜,立刻走了过去,仔细检查一番,松了口气:“肋骨断了两根,但是还活着,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话,曾静轩才松了口气,体力不支似得重新躺回了地上,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道:“当年,我们找到了一具残躯,被人冑和山犬撕的惨不忍睹,龙虎山的魂灯灭了,我看到那只手上戴着戒指……”   他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张修齐还是听明白了,龙虎山所有拥有法力的血裔都要在祖堂点魂灯的,只要魂灯不灭,人就不会死。相反,如果魂灯灭了,就是大罗金仙都不可能再救回来。他父亲的魂灯先灭,后来才有舅舅上禁地找人的事情。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具残破不堪的尸身,竟然并不是父亲真正的身体,他的尸身早就被别人夺走,成了那具邪魂的容身之所。可能也正是因为那人用了龙虎山张家的血脉,才能开启这个阴质灵窍,才想布置这么一个夺灵大阵。幸好他没能成功……   小心的把姚炜也拖到了身边,又从树那边捡回了不再动弹的乌龟老爷,张修齐毫不犹豫拨通了电话,山里发生了这么大动静,早晚会有人进山查看,然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等不了那么久了。   放下电话,张修齐又看了一眼躺在那里悄无声息的尸体,默默转身,抱起了沉睡不醒的魏阳,斜倚在背后的树干上,轻轻阖上了眼睛。   &&&   魏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燃烧,像是冲入了着火的房间一样,一种让人发狂的躁动在心底左冲右撞,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突然一空,踏出了另一个房间。   那是座非常破败的道观,准确的说,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床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标准古人打扮,颌下三缕长髯,头发规规矩矩打成一个发髻,也算是个气质大叔,不过此刻这人已经泪流满面,看起来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脑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惜之,我死之后,把我的魂魄锁在骨阵之中,你把他们分开埋了吧。”   那个被称作“惜之”的男人立刻哽咽说道:“师父,这种锁魂术会让人永世无法托生,您何苦……”   “托不托生,也没什么意思了,拿去,发誓你永不会动这两枚巫阵。”说着,魏阳就看到床上伸出了一只干瘦的手掌,不知那人有多大年龄了,皮肤都紧皱在骨架上,瘦的就像一把干柴。然而他的手指却十分平稳,不像一个垂暮老者,反而带着种执拗和坚持。   那中年人愣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躬身接过了两枚骨阵,开口说道:“我魏惜之定会遵从师父遗愿,纳神魂于巫骨之中,分而藏之。如有违背,必遭天谴,绝嗣断禄,不得超升。”   像是满意了他的誓言,那只手轻轻一抬,缓缓说道:“我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可惜你师兄太像我,估计也活不到寿终正寝。等他百年之后,你把我的手稿都传给他的后人吧,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自家造化。至于你,风水一学,就足够了。”   明白这是在交代后事,那中年人咬紧了牙关,没有出声。而床上躺着的人,显然也不用别人出声附和了。   “我一生逆天而为,最后只落了个身败名裂,孤老终生。活够了。无牵无挂,只愿不入轮回……”   不入轮回。   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只干枯削瘦的手微微一僵,就不再动弹。随后,魏阳眼前的景象也消失了,那座破败的道观无影无踪,面前一片漆黑,就像最纯粹的黑暗一样。然而不知怎地,魏阳却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黑暗,这是某个地方……   某个,他有些熟悉的地方……   “你不该来此。”黑暗之中,有个声音传来。   魏阳吃了一惊,旋即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刚刚留下遗嘱的老者的声音,只是比之前听到的要年轻了许多,也更为熟悉,那是……孙云鹤的声音。   电光石火之间,魏阳想起了刚刚见到的一切,想起了自己数次在梦中见到的场景,就像曾经侵入的狐魂一样,他似乎无意识的侵入了另一个人魂魄中的记忆,而那人,正是孙云鹤。   那他看到的一直都是孙云鹤留下的记忆残片吗?魏阳只是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叫道:“孙道长,求你发动骨阵!”   这可是孙云鹤的残魂!如果他能发动骨阵,那么想要夺舍的老怪物是不是会被彻底打败呢?他没想过寄魂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有人要害你?”孙云鹤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再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还要害齐哥!他……”魏阳那副巧舌难得的卡了壳,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不知该怎么说动这个历史上万恶不赦的道门公敌。   然而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为了救那个人,你宁肯寄魂巫骨之中?哪怕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口中一阵发干,魏阳突然发现自己错在哪里了,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为的就是打败那个老怪物,救出齐哥,就算不假借别人之手,也要拼死一搏。牙关一咬,他高声喊道:“哪怕魂飞魄散!孙道长,求你教我怎么去做!”   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轻叹:“痴儿。去吧,这不是你能停的地方。”   一阵狂风卷来,魏阳只觉的自己飘了起来,那种灼烧灵魂的痛苦消失不见,反而有两道清风从脑后灌入,他似乎飘在了云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却有一种异常安全的感觉,宛如尚未出生的婴孩。就这么飘了很久很久,左手的虎口处突然一痛,让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再是那片幽深山林,反而变成了涂成淡蓝色的明亮房间,一股不算浓重的消毒水味儿随风飘入鼻端,魏阳抽了抽鼻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了,这分明就是一间病房,他们已经出山了?齐哥现在如何?   身体一颤,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身边想起了一个声音:“哟,你醒了?小齐刚好出门,估计等会儿就能回来。”   那声音很熟悉,魏阳循声望了过去,当看到说话之人时,却愣了一下,只见隔壁床上躺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穿着病号服,正半倚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玩着电视遥控器,可是那张脸魏阳实在是没有印象,尤其是那人长得还相当英俊,嘴角微微上挑,面颊上还有一个浅浅酒窝,说起话来就像在挑逗的微笑,一副游戏花丛的浪荡子模样。   发现魏阳没有回话,那人扭过脸看了过来,立刻明白了他发傻的原因,轻咳一声:“我这胡子也好久没剃了,认不出了吗?”   “你是姚炜?”这下,魏阳才真正反应了过来,这家伙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就一副跟踪狂模样的姚大胡子?这尼玛形象也差太远了吧!   姚炜却并不在意,嘿嘿一笑:“没办法,咱这长相跟业务实在不搭,为了让客户放心,只能牺牲小我了。”   是啊,这哪是私家侦探的长相,拉出去不被当成破坏家庭的第三者才有鬼了,任谁都不敢委托这样的人来调查自己的婚姻隐私吧?   呆了有几秒,魏阳嗤的一声笑出了声:“看来姚哥你是真爱私家侦探这一行了。”   长这么副模样,又身具崂山道法,居然靠偷窥□□为生,这货的品味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媲美的。姚炜却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干一行爱一行嘛,是说你也昏了小两天了,情况如何?”   已经过去两天了吗?魏阳转动了一下僵硬无比的脖子,感受了一下四肢百骸的现况,开口说道:“似乎没啥问题了。齐哥和曾先生呢?”   “那俩恢复的都不错,这两天还经常去太平间探亲,我看好着呢。”姚炜的声音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酸味。   魏阳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那个“探亲”是什么意思,估计是说齐哥的父亲吧?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忐忑起来:“张天师的躯壳夺回来了?那个附体的妖怪消失了?”   “嗯,据说是被你干掉了,我那时还晕着,也没亲眼见到。对了,那个夺舍的家伙,我们也查到来历了,像是清末扬州蒲家的人,也算是个名气颇大的散修,还帮孙殿英发过定东陵——就是那个老佛爷的墓——后来名气太大,连累了家里,蒲家也就败落了,只是没想到这人祖上竟然跟孙云鹤有些关系,还能从那个乱世一直活到现在,啧啧,实在是人老成精……”   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姚炜也不客气,嘚吧嘚的说开了,魏阳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原来那家伙真的被干掉了,估计还是骨阵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效用,可是他明明都被孙道长赶了出来啊,难不成是孙云鹤自己上了?   想到这里,他左手虎口的位置突然又痛了起来,低头一看,魏阳才发现之前虎口上长出的鲜红小痣竟然消失不见了,从拿到第一枚骨阵开始长出来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没了踪影,而那三枚巫骨此刻正静静的挂在颈间,就像平淡无奇的装饰品一样。   这是完成了使命?孙云鹤的魂魄还在吗?正想着,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像是刮进一阵风似得,张修齐从外面冲了进来,直直跑到了魏阳的病床边,那张冰块脸都露出了几分难以自抑的激动。   “齐哥,我刚刚醒的。”魏阳轻轻一笑,握住了对方有些颤抖的手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张修齐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着呢,就是躺的有些乏,估计‘活动活动’就好了。”魏阳眨了眨眼,把“活动”二字说出了几分没羞没臊的暧昧。   隔壁床位立刻传来一声牙痛似的啧啧声,姚炜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你们继续,别管我,我去下面转一圈,活动活动。”   说是不用管,这人的动静真不算小,边走还边吸溜凉气,也不知是真痛还是在那儿装模作样,然而那俩小家伙半点都没有理他的意思,害得姚炜倍感挫折的溜达了出去,摸了摸自己光溜溜没了胡子的下巴,他眼珠一转,现在太平间应该没人了吧?他就不信邪,自己这个大活人还拼不过一个死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没了胡子的姚大胡子拔腿就往电梯旁走去。   屋里,甜腻粉红的气氛却没持续多久,魏阳已经问到了正题:“那个夺舍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父亲……”   “二十年前,他在王村布下了一个小型的夺灵阵,想要夺取王村的生气,然而无意间被你破坏了,阵力反噬受了重伤,因此才会打起龙虎山禁地的主意。我们在试炼途中遭遇伏击,父亲为了保护我,孤身跟他拼命去了。只是没想到,那人在夺舍之后,还砍断了父亲的一条手臂,跟地上的残躯混在一起,伪装成了父亲的尸体……”   说到这里,张修齐的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魏阳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柔声问道:“现在已经解决了那家伙,也找回了伯父的遗体,总归是件好事。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舅甥俩都呆在太平间,显然也不是单纯为了追悼默哀吧?张修齐犹豫了一下,果真开口说道:“我们准备把父亲的遗体运回家,重新安葬,和母亲葬在一起。”   “什么时候走?我估计缓缓就动身……”说着说着魏阳突然停了下来,抿了抿嘴,“你不想带我回去?”   他太了解张修齐了,一眼就看出对方犹豫的到底是什么。果不其然,张修齐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龙虎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们也要回去一趟,我不能带你回去。”   这个不能,究竟是“没办法”,还是“不想”的意思呢?魏阳双眼紧盯着那站得笔挺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害怕我的巫血被人发现?”   张修齐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他从小在龙虎山长大,那个祖庭并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安逸出尘,反而有些让人料想不到的复杂,他的确不想带魏阳回到那个地方,更不愿他的身世被其他人察觉。   魏阳看着沉默无语的小天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我懂了,处理完事情,你会回来吗?”   “会。”张修齐答的斩钉截铁。   魏阳露出了个笑脸:“那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在家等你的,我们的家……”   一个吻封在了他唇上,带着一些温柔和歉意,还有更多的呵护和渴求,封住了其他言语。   曾静轩看在面前那具冰凉的尸体,轻轻阖了下眼,这几天,他来看过姐夫很多很多次,然而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缓缓从左手无名指上褪下了一枚戒指,犹豫了片刻,轻轻带在了那具尸体仅剩的右手上,就是这枚戒指,让他误会了长达二十年时间,也是这枚戒指,让他在这伤痛中耽溺了整整二十年,而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还带有一丝温度的戒面接触到那手指时,骤然就变得冰冷了起来,然而曾静轩没有停顿,把那枚戒指带了回去,轻轻在戒面上摸了一下,他小声说道:“姐夫,这是姐姐给你的戒指,我会把你葬回去的,跟姐姐一起。”   这是愧疚,也是歉意,更是经历了时间长河,残存下来的那些情绪。看着面前冰凉的容颜,曾静轩阖上了眼睛,把那滴快要涌出的泪水重新拢了回去。伸手正要盖起尸布时,太平间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咳,轩哥,我看小齐上去了,下来陪陪你……”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不知是多了酸味还是多了涩味,但是在酸涩之外,也有那么一点逞强似的坚持,曾静轩手上一顿,盖上了布单,轻轻把尸体推回了冷柜之中,不再犹豫,大步向外走去。   门外那人显然吃了一惊:“轩哥,你要走了?”   “谁让你下床的?”曾静轩没有搭理这些废话,直接问道。   “咳,我这不是好差不多了……唉,轩哥你等等,我走不了那么快!”   &&&   两天之后,魏阳就回到了晋省的老巢,孤身一人,还带着只乌龟。   是说出了山林之后,老爷看起来就有些病怏怏的,背上的壳子七扭八歪的翘起了一大片,吓了他一大跳。后来听专家说,这是乌龟要换壳的征兆,哪里想的到老爷都这么一把岁数了,还有换壳一说,不过确定龟本身没有大碍,他才放心了下来,这两天也不往公司里跑了,天天就守在家里,好食好水的伺候老爷,才把这位龟大爷伺候的顺了毛,也不天天追着人咬了。   听孙宅男说,孙乘风那老东西也从韩国回来了,整形手术做得不赖,还开了眼角做成了丹凤眼,也不知是臭的哪门子美,天天就催他上工,魏阳理都没带理的,就巴巴守在家里,顺便学了好几个菜色,翻来覆去做个不停,跟家庭主妇也相去不远了,似乎只有干些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才能安下心来,不去想那些让自己担忧的问题。   就这样,五天转瞬而逝。这天他照例收拾完房间,拿着个小棉棒给老爷的壳子上药,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门铃声。魏阳噌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窜了起来,飞奔过去拉开了房门,这次不是门卫、不是快递,站在门口的,是那个他做梦都会梦到的人,一身风尘仆仆,还背着个大旅行包,就像刚刚下了火车的旅人。   魏阳咧开了嘴角:“齐哥,你回来了!”   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年轻人,张修齐面上露出了个微小的笑容:“我回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   一问一答,尘埃落定。   一只手慢悠悠的伸了出来,把人从屋外拉进了屋里,包裹落地的声音,门扉合拢的响动,还有微不可查的,亲吻的粘腻碰触。   被人伺候了一半就撂在了那里,乌龟老爷气哼哼的看了门口啃成一团的两个人类,头颅高傲的一昂,大摇大摆往阳台爬去,那边还有点剩下的虾肉,它还等着加餐吃呢!   窗外,阳光明媚。   -完-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打完boss,回家结婚啦!   正文写到这里就算完结啦,后面还会有些又香又甜的番外,以及几个配角滴故事,等窝休息两天,下周一开始码起吧!   终于尝试了把灵异文,虽然没啥灵异气氛,但是能看滴开心就好了=w= 第140章 从韩国回来之后,孙乘风就过的很不痛快,那蠢蛋儿子大半个月硬是一单生意都没接,反而天天泡在电脑前乐不思蜀,美其名曰惊吓后遗症。徐娘半老的小凤也闹起了幺蛾子,叫着嚷着非要整容,结果丰胸拉皮隆鼻一套下来就花了十来万,虽然比自己这套高档“护理”便宜,却也让孙大师荷包大瘪,心痛如绞。不过这些败家子儿们都还是其次,最让他坐立不安的,就是自家手下爱将翘班这档子了! 明明有大单到手,一直见钱眼开、从不放过任何赚钱机会的魏阳魏大助理,竟然放鸽子不上工了!这尼玛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小子真准备拉出去单干?!这两年界水斋接的大部分单子可都是由他经手,更别提之前跟那个张小天师搞得几次大买卖,如果魏阳真要甩手走人,界水斋也就别想在晋省混下去了,架子摆太高简直是把自己放火上烤,想想就心里发虚。然而再怎么忐忑不安,孙乘风也不敢来硬的蹬鼻子上脸,因此这天他都摆着张晚娘脸,像是谁都欠他五百万似的死样子,白瞎了那花大价钱开的眼角和光鉴可照的陶瓷新牙了。 不过再怎么纠结,上门的单子也不能推掉,因此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孙大师还是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行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前去赴会。 这其实是个由省内最大开发集团水瑞荣光的董事长凌淼组织的酒会,看看这奇葩的名字,就不难猜这位董事长五行缺水,而且有很相信风水一说的长辈在。上行下效,凌董本人也是个风水爱好者,凭着自己的财大气粗硬是在省内风水圈打出了一个财神名号,只是钱多未必人傻,这位凌总可跟那些没上过学的老粗们不一样,讲究的是“坐而论道”、“立竿见影”,属于那种见不着“功效”绝对不上钩的老狐狸。 对于这种高级别的冤大头,孙神棍原本压根就没资格染指,然而建筑集团的常老总跟凌董十分相熟,极力推荐了界水斋过去,这还要托魏阳在朝阳小区布那个风水局的福,据说常老总后来事业颇为顺风顺水,更觉得界水斋深不可测,一来二去,也就给了孙乘风这老东西可乘之机。 就算不能拿下单子,好歹能混个脸熟,抱着这么个小心思,孙乘风准时来到了会场,然而真正到了地方,他才发觉自己想得太过天真,酒会是不假,但是这漫山遍野的同行是怎么回事?光是他打过交道的神棍就有四个之多,还有天德文化那帮狗东西,哗啦啦也来了一群,难不成这位凌董是开风水界座谈会的? 要知道风水圈子怎么也是个高端的“文化圈”,那些旧社会的仙儿们都被冠以“大师”称谓,再粗俗的老板也不敢像招投标一样请一堆人挑来捡去,这么搞下来,名声都要臭了,还有谁肯为他批卦算命?可是这货偏偏就敢这么干,这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然而再怎么别扭,来都已经来了,也不可能扭头就走,孙乘风打点精神两手一背,就跟一个得道高人一样在场子里转悠了起来,酒会算是半自助的,除了酒水还有不少点心、冷食,看着一碟碟三文鱼、鹅肝、鱼子酱之类的好东西,他干咽了不少口水,却也不敢大咧咧拿来吃,反而矜持的端了一杯清茶,装模作样喝了起来。 茶过三旬,肚里都开始叽里咕噜闹饥荒时,前方终于传来一阵骚动,凌董出现在会场正中,这人年龄也不小了,怕有五十上下,虽然身材已经发福,却依旧一副西装革履的洋味儿派头,只不过打扮时髦,他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太多咄咄逼人的味道,反而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让大家久等了,这次鄙人请晋省各位大师前来,并不是想要哗众取宠,而是前一段得了个东西,想要找人验看一下。” 说完,他也不废话,冲身边站着的助理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推进来了一个盖着红布的小车,在大厅正中放妥,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幕布。只见里面摆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则是一块黑色的石块,只有拳头大小,也不知是什么材料的,看起来像是块黑曜石,不过如果真是黑曜石,凌董也不会拿出来抽风。既然弄这么大阵仗,显然个稀罕物才对。 然而鉴宝恐怕只是引子,这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凌董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巴巴找来这么多人,闹这么场鉴宝大会。一想到这里,人老成精的孙乘风就打了退堂鼓,九成九尖盘的事情,他这个神棍还是不要凑趣了。显然这么想的不止一个,在场一大半“大师”眼神都开始游移,看起来是想趁机溜号了,孙乘风一捻颔下飘然长须,已经迈开步伐,不动声色的往侧门开溜,谁料没走出几步,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咦,这不是界水斋的孙大师吗?怎么只你一个人来了?” 擦,常总居然也来了!孙乘风心底暗骂,却立刻停住了脚,一副神态自然的表情答道:“小魏和小张还有工作要忙,我这个老骨头就来凑个热闹。” “哪里的话,孙大师你太谦虚了!”常总压根没有察觉这老神棍外厉内荏的本来面貌,连忙做了个请的动作,“这次我可是跟凌董力荐界水斋来着,所谓名师出高徒,既然两位小大师都有那样的本事,孙大师您的本领自然可想而知,还请千万别推辞!” 台子撑的太高,孙神棍现在是下都下不来,硬撑着淡淡一笑:“术业有专攻,这种鉴别的事情我也吃不太准,不要耽误了凌董的大事。” “先来看看,看看再说!”常总那肯听他推脱,热情洋溢的带着人往内场走去。 这些可是骑虎难下了,常总说大不大也是个人物,孙乘风哪敢现在落他面子,立刻摆足了架势,施施然跟着对方往会场内圈走去。现在这边也围了一圈人,同样是玩腥盘的,谨慎些的自然早早就准备开溜,然则胆儿肥的也很是不少,骗子嘛,总是不怕事大,天花乱坠张口就来,因此也有人凑过来开始试探,想要在凌董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凌董显然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估计也十分清楚一些神棍的手腕花招,面带笑容的站在一旁,看起来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实则表情纹丝不变,根本看不出他对谁的说法更有兴趣一点,只是偶尔会扭头跟身边站着的一位身材瘦小的老者说些什么。 这时,孙乘风才发现站在凌董身边的竟然是天德文化的创始人李大师,这家伙既然已经请了姓郭的,又何必闹这些幺蛾子呢? 还没等他腹诽完,一旁的常总就已经笑着跟凌董打了个招呼:“三水,看我请谁来了!” 凌董立刻露出了笑脸,伸手迎了上来:“这就是界水斋的孙大师对吧?久仰大名啊!老常经常在我耳边提你们界水斋的大名,实在是久仰大名啊。” 孙乘风矜持轻轻一握手,露出对着镜子练了无数小时的风轻云淡牌笑容:“凌董客气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哈哈,太谦虚了。”凌董笑着扭头冲身后的郭宏图介绍道,“郭大师,这位就是界水斋的孙大师……” 还没等他说完,郭宏图已经摆了摆手:“凌董,这位孙先生我认识,也见识过界水斋的能耐,既然有他们在,也就无需我多事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常总顿时露出了尴尬神色,他这才想起当初白峦大师跟界水斋结下的梁子,没想到打了小的,老的居然也出来撑腰。孙神棍更是冷汗狂冒,他是知道魏阳跟姓郭的这伙人有过啥纠葛,可是那时有张小天师撑腰啊,现在自己孤家寡人,还碰上了这样的情况,对方估计是要下狠手拆台子了吧! 然而背上都快湿透了,孙乘风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一笑:“郭大师过誉了,小辈们只是偶尔碰了运气,上不得台面。” 一个是干瘪瘦弱的老头,一个是仙风道骨的大师,两人这卖相一对比,旁边那些人心里就有些偏向了,郭宏图显然也清楚这些,更是仔细查过界水斋的老底,知道他们新加入的那位小张大师才是关键所在,不由冷笑一声,伸手冲桌上那块黑石头一比:“说什么都是虚的,孙先生不妨先看看这东西,也省得凌董浪费时间。” 这话一竿子就把老神棍支到了在场所有风水师的对立面,不少目光就已经飘了过来,孙乘风心中暗道不好,然而现在躲都没法躲了,因此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故作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甄别本来就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既然凌董开口了,我只好勉为其难试上一试,只是有些准备还要去做,如果凌董不介意的话,能否找一间安静点的房间,等我净过手之后稍稍测试一下?” 这话根本就不是答郭宏图的,郭大师目光顿时一黯,凌董却立刻点头:“那就麻烦孙大师了。” 刚刚在场根本就没说话靠谱的人,连郭大师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靠他显然没有十足把握,既然有这人敢跟郭大师对阵,想来本事也不会差,不愧是大集团掌舵人,凌董这决断来的可十足干脆。 “那就烦劳几位稍等片刻了。”孙乘风冲凌董和常总微微一笑,又轻轻瞥了郭宏图一眼,才在助理的引领下向着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对待这种大师,当然不可能随便找个公共洗手间凑合,那人也十分有眼色,专门带着孙乘风到了一个vip客房,请大师做准备工作,孙乘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走进了房间,把门一关,一溜烟的钻进了厕所,从兜里摸出电话就播起号来。 一直想了两通,那边才有人接起电话,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孙叔,大清早的,干嘛呢?” “祖宗嗳!”孙乘风声音里都快带上哭腔了,“这都快十点了,你怎么还没起床!出大事了,我被天德姓郭的狗东西堵在死路上了,看在咱界水斋的名头上,你要拉兄弟我一把啊!” 这尼玛已经语无伦次了,对面沉默了几秒,轻咳一声:“孙叔,不至于吧,出什么事了?” “水瑞的凌董你知道吧?这货寻摸来了个石头,黑色,拳头大小,长得跟黑曜石、煤精差不离,办了大会来请人鉴宝,我忒么怎么可能知道那是啥玩意!结果就被姓郭的架在了梁子上……卧槽,你到底怎么得罪那姓郭的了?为了白峦那小子,至于吗?!” “咳,也不全是因为白峦……”电话里传来一声嘀咕,随即就说道,“你等等,我让齐哥你跟说一下。” 电话显然被换了个手,不一会儿,传来另一道声音:“黑色的石头有几种,长鬯容纳魂,魇木控魂,还有一种叫阳魓的神物,比较难得,阴阳不侵。” “这么多种?!”孙神魂不由咋舌,“那我忒么怎么区分啊?” 魏阳在旁边轻笑一声:“孙叔你糊涂了?带罗盘了没,用罗盘试试呗,长鬯肯定会有反应,魇木不太好讲,但是阳魓绝对没法引动磁针,再加上旁敲侧击,您老还搞不定这群门外汉?” 这么一笑,顿时把老神棍的魂儿给笑回来了,对啊,咱不懂尖功夫,腥盘还不是手到擒来?他立刻挺起了腰板:“对对,还有这招!不愧是阿阳,是说你啥时候……”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呵呵一声:“孙叔您别慌,下午我们就去界水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也不等孙乘风回答,直接就挂了电话。 听着那边传来的嘟嘟忙音,老神棍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连忙收起手机,拧开了水龙头洗起手来,洗完了也不擦干,反而从兜里掏出一张丝帕子,拎着走到了门边,打开门后,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边对那个助理说道:“我已经好了,烦劳带路。” 对方显然也被他高人的气场震慑,赶紧带着人往休息室走去。这边,装完了逼,孙乘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不对啊,魏阳那小子怎么能跟张小天师一起打电话呢?他不是在赖床吗…… 边胡思乱想,他边跟在对方背后,走进了休息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嘤,今天事情比较多,更新晚了,也没来得及校对,等明天再来搞吧,争取明天也能粗长!>_< 谢谢大家的支持,最近多了好多订阅,好开心\(≧▽≦)/ 番外会补全一些正文伏笔哒,少不了还有夫夫档撒糖!请耐心期待=w= 第141章 扔下电话,魏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来咱们的假期要提前结束了,甭管鉴定出来的是什么,都不是那老东西能够处理了的……” 可惜他这个小别胜新婚,感觉还没尝够滋味呢,就要被人从蜜月里拉出来了。 张修齐没有答话,只是把手放在他光裸的背上,把人揽到了怀中,不知是不是得了亲密综合症,回来这两天,小天师几乎都要粘在他身上了,似乎一刻不抓住人就不安心一样,然而不得不说,这也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那只带着硬茧的温热手掌在腰窝处揉按,缓解了某种尴尬的酸痛,也挑起了让人心热的火花,介于**和抚慰之间,魏阳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把脑袋枕在了对方肩头。 “其实咱们也该出去接些生意,有钱的话可以再买套房子,给乌龟老爷单独安排一间,这样半夜就不用跟做贼一样了。而且知道咱们住这里的人太多,也不是个事……”魏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只被顺了毛的大猫一样,就差呼噜噜叫了。 张修齐却停了一下手,认真说到:“我有钱,很多钱。” “噗,黑卡吗?我都好奇很久了,那玩意真是正版的美国黑卡?国内银行能用吗?”魏阳立刻嗤笑出声。 张修齐声音里也带上了点笑意:“能用,卡也不止一张。” 魏阳也不由好奇了起来:“这都是怎么来的,龙虎山上的基业?还是三僚村那边的……” “我母亲留下的,还有舅舅给我的,父亲倒是不接生意,也没留下什么。”张修齐声音微微低沉了一下,像是在追忆什么,“舅舅说过,三僚的术法不能轻用,用就必须换取巨利,对于达官贵人更是如此,否则会让一些人生出轻忽之心,给彼此带来祸患。所以三僚的风水师一直都很有钱,龙虎山可能更甚。” 魏阳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但是你想成为你父亲那种天师,不接生意的那种?” 话是反问,却带着点笃定味道,魏阳是个相人术的准大师,也足够了解自己的恋人。 “嗯。”张修齐轻轻嗯了一声,“我小时候一直都跟在父亲身边游历,穷人没钱,他为的也不是钱。” 一个堪称古典,有着侠义之风的龙虎山天师,就像传奇故事里出现的那种。虽然前不久才见过张怀言的躯壳,但是那毕竟不是活人,真正的张天师是个什么样子,魏阳早已记忆模糊,然而能让齐哥的母亲倾心,能让曾先生为之舍却半省,应该也有他独特的魅力。他家齐哥,就非常的仰慕父亲。 轻笑一声,魏阳用脑袋蹭了蹭张修齐的脖颈:“好,我们没事就上网查查,看哪里有妖怪,就去斩妖除魔。至于平时嘛,就让我来赚钱好啦,咱们也不能光花舅舅的钱,这次换我来养你!” 霸气毕露的说完,魏阳突然一顿,犹豫的又补充了一句话:“哎,对了,齐哥你对腥盘没意见吧……” 张修齐笑出了声,真正的,连胸腔都发出共鸣的好听笑声:“没意见。天师道源自五斗米道,是天下腥盘的祖宗。只不过在龙虎山里,腥盘尖盘被称作了外法和内法,外法全都是起蘸、诵经、讲玄之类的东西,是专门演给人看的。” 听到这话,魏阳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也渐渐高兴了起来,这意思再明白不过,齐哥并不介意自己再接界水斋的任务,他的确有钱,也有不同的理念,但是依旧愿意融入自己的生活。 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魏阳咧开嘴十分没形象的傻笑起来,伸手捞过小天师的脑壳,用力的啃了上去:“孙老头一定会乐疯的……” 然而此时此刻,孙乘风却十分的不开心。 走进房间后,他才发现会客室里根本就没几个人,除了凌董和水瑞的工作人员外,就只剩下郭宏图那老东西,就连常老总都回避不见了。这安排不可谓不周全,既避免了可能会造成的尴尬,也让孙乘风彻底处在对方的监控下,想耍什么花招可能都不好耍了。 暗自吞了口唾沫,孙乘风面色肃然的走了上去,冲凌董点了点头:“让您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一句话,就把郭宏图的嘲讽堵在了嘴里,郭大师当然知道这老神棍肚子里没啥真材实料,甚至也猜到了刚才他尿遁时是去做准备工作,或是求援去了,然而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二话不说就要上手,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这次也探不出这黑石头的根底,别说是野路子出身的孙乘风了。 然而就算拆台,也要等对方使出花招才行,郭宏图不动声色的看着孙乘风走近了小桌旁,只见那老东西屁|股撅得老高,低头围着小桌转了一圈,也没伸手上去摸一下,不由冷笑一声:“怎么,孙先生只凭眼力就能分辨这东西吗?” 孙乘风心里咚咚直打鼓,恨不得两颗眼珠子都粘在那块黑石头上,围着小桌转了两圈,不断的观察石头的表皮,还有里面的横切面,才确定这玩意确实不是木头化石,此刻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郭宏图这句冷嘲热讽,立刻直起身轻蔑一笑:“鄙人可没那个胆量,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敢摸,难道郭先生不知道长鬯、魇木、鬼阴木都是黑色的吗?那可都是大阴大煞之物。” 这手现学现卖立刻把郭宏图噎了个半死,旁边凌董却皱起了眉头,赶紧问道:“这东西难道还不能随便摸?孙大师看出是哪种了吗?” “看不出。”眼瞅煞了郭某人的威风,孙乘风那颗老心肝终于落回了肚里,缓缓一捻雪白的长须,悠然答道,“不过倒是可以测试一下,能不能请凌董让人拉上房间的窗帘?” 这要求显然出乎了凌董的预料,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让人照办,郭宏图则铁青着脸盯着孙乘风的举动,看他到底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被人这么紧紧逼视,孙神棍也不惊慌,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风水罗盘。这是只标准的手盘,只有巴掌大,外盘是一圈伏羲图,内盘则只有窄窄三圈,是他早年从鬼市里花2万块淘来的东西,真假是不清楚,但是造型绝对上档次,一看就是个古物。 不过面前两位都是懂行的,孙神棍也不敢胡吹,只是单手托着罗盘,凑近了那块黑色石头。 郭宏图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年头真正会用罗盘测凶吉的风水师已经很少了,更别提是对着这么小一块石头,而且之前凌董也提交了检测,似乎这玩意里还带着点磁性,万一弄出个沉阵、搪针,不是让这老东西捡了漏吗? 想到这里,他立刻脸色一沉:“孙先生,这样的把戏没什么意思吧?石头里本来就有磁力,难不成你还要解释成盘面变化吗?” 然而听到这话,孙乘风两眼却瞪的老大,这石头里有磁力?可是他手里的罗盘磁针根本就没动弹啊,根本没有任何受磁力吸引的迹象,难道这就是阿阳说的“阴阳隔绝”? 心底顿时有了底气,他冷哼了一声,把罗盘举在了凌董面前,目光却直直看向郭宏图:“难道郭先生连罗盘测看都不懂?凌董,请您看看这盘相。” 怎么说凌淼也是个风水爱好者,一眼就看出罗盘指针纹丝不动,可是之前他的确测出这东西是有磁性的啊,这是怎么回事? 察觉凌董神色不对,郭宏图立刻走上前来,看到罗盘天池里的景象也不由一惊,然而他反应奇快,立刻说道:“这罗盘怕是做过手脚吧?” 孙乘风此刻早就有恃毋恐,冷哼一声:“难道郭先生非但不懂行,连个罗盘都没带吗?如果不信我这盘子,自己拿出盘子测测看啊!” 郭宏图一点都没料到这个,此时难免也有些乱了手脚,但是看到孙神棍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还是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罗盘,然而左试右试,结果跟孙乘风的一模一样,这下他看那石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难道是凌董在检测报告上做了什么假? 心神大乱之下,这位郭大师当然没有掩饰表情,可是孙乘风和凌淼是什么人,那可都是人精级别的,立刻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这下连凌董脸色都不太好看了,感情拿出个罗盘一试就清楚明白的事情,这姓郭的根本就没有想到,还要置疑他这个雇主的,哪有半点专业人士的样子! 孙乘风却乐得一笑:“觉得有问题,把你的盘子拆了,磁针拔了往上一贴,不就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磁性了。” 郭宏图面色一僵,让风水师拆罗盘已经是打脸的行径了,可是他现在的确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凌董却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钢笔,递给了郭宏图,冷冷说道:“郭大师,你要真不信,拿这钢笔试试,看看石头里是不是有磁性!” 这下郭宏图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咳了一声:“也许不是罗盘的问题,只是测这么个东西,干嘛要拉上窗帘,也许是这里有点问题……” 呵呵,拉窗帘只是临时起意为了装逼,但是眼瞅人已经掉坑里了,孙乘风立刻大方的一摆手:“你拉开啊,有光也是一样的。我是怕这东西是其他邪物,才用了遮光法,现在看来,有没有光线都没区别了。不过郭先生都这样说了,怕是到此时还没搞清楚这块石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吧?” 这一问实在是诛心了,郭大师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依旧没能说出半句话。在心底为自己怒点了个赞,花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嘴角的弧度,孙乘风气定神闲的看向凌董,淡淡问道:“凌董,方便在郭‘大师’面前说这个吗?” 那“大师”两字的尾音十分欠揍,然而凌董哪还能顾得上这个啊,立刻歉意的冲郭宏图笑了笑:“郭大师,这也是术业有专攻,这次纯粹是误会,还请您多多见谅。” 这是又要赶人了!郭宏图那只枯瘦的手抖了几秒,咬牙说道:“我天德技不如人,以后见到界水斋一定退避三舍!” 在凌董面前说这话,已经是输到家了,不过也算敢作敢当,孙乘风呵呵一笑:“郭先生,承让了。” 两句话下来,郭宏图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下了,罗盘往怀里一揣,大步就走了出去。凌淼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丧家之犬,已经恭恭敬敬的向孙乘风请示道:“孙大师,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次实在是失敬了,还请大师教我,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打了个大胜仗,孙乘风这老东西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装模作样一捋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隔阴阳者,阳魓也,是一种天下难得的神物!我还正想问问凌董,您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个……”凌董犹豫了片刻,终究一咬牙,“实不相瞒,这次我们是凑巧发现了一大块这种石头,才惹出了事端……” &&& 下午,当魏阳和张修齐一起走进界水斋大门时,孙乘风觍着一张老脸就凑了上来,搓着手冲两人谄媚道:“呵呵呵呵,阿阳,小张天师,这次可真亏了你们,别提事情有多顺利了,郭宏图那老狗,嘿嘿,看他那副德行,我真是少活两岁都够本啊!这次天德是彻底不敢得罪咱们了,不过咱们不能学他们,要走精品路线啊!” “打住!”看着那老家伙见牙不见眼的猥琐模样,魏阳笑着一摆手,“孙叔,咱先不提这个,水瑞集团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咳!”孙乘风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别说,我觉得这次可是个大单子,那块石头好像还真是你们说的那什么阳魓,也是凌淼那边倒霉,最近他们家不是包了个外地的旅游建设工程嘛,在山沟沟里发现了这么块万一,据说有半人高,还以为是什么矿藏想取回来,谁知道刚开始施工,就出了乱子……” 他还没说完,面前两人同时变了脸色,魏阳立刻追问道:“半人高?他们发现了半人高的阳魓?是在四川还是在重庆!” 孙乘风一呆:“你怎么猜到的,是巫山县附近的一个风景开发区,据说要跟神农架打通旅游通道,结果就碰上了这么个邪门事情。” 魏阳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苦笑着叹了口气:“可算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孙叔,你详细给我们说说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今天也很粗长吧!继续撒糖糖,孙大师你要撑住别被闪瞎丫xd 这几天投喂和回复都好多,开心转圈圈,谢谢大家!番外可丰富,绝对管饱xd 第142章 番外一孙大师的奇妙冒险3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水瑞集团在巫山县附近承揽了旅游项目,准备借大旅游概念做些名堂,恰逢那片山区连接小三峡,又跟神农架接壤,他们花了一番功夫才拿下开发权,准备把相对原始的山林建成一个生态旅游区。 勘察进行的相当顺利,然而实际修路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在途经一片林区时,总是会发生仪器故障,所有电子设备都会受到不同程度影响,有人就怀疑是哪里出现了磁场干扰,又深入探索了一番,才在更深的山林中发现了那块黑色的大石头,得到消息凌淼本人都赶过去了,不过由于山路还没有挖通,大型机械无法入场,最后也就没有声张,仅仅采了石样准备拿回去鉴定。 谁知只是拿下了那么一小块石头,施工地当天就出了问题,所有在场人员不约而同出现了某程度的精神障碍,或是见鬼或是发疯,还有几个伐木工直接就躺下了,相反只有经手这块黑石头的几个人没有出现问题,不过在离开山区后这些状况又都相继消失,凌淼心里就毛了,怀疑是不是这石头有什么问题,可是又实在是舍不得放弃,最终才想出来了这么个办法,看有没有人能够鉴别出这石头的来历,并且解决现在面对的难题。 孙乘风啧了一声:“姓凌的也够狡猾,连天德那边都没有透底,估计就是怕自己不小心拿到了什么宝贝,让人有机可乘吧。老夫一语道破玄机,那家伙立刻就怂了,乖乖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了。” 听完这番话,魏阳和张修齐对视一眼,立刻就猜出了大概。那阳魓所在处肯定就是当年孙云鹤施法的天坑,为了召回故友的残魂,他险些破除了当年道门结下的封印,只可惜最后功败垂成。自此之后,他就这么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然而现在想来,虽然没有在那张灵窍图上留下记录,但是孙云鹤应该是在天坑附近布置了些什么,就像当初在岘山设的大阵一样,可能是为了防备天坑再次被人发现,也可能是恢复了当年被自己破坏掉的禁制,总之那边的山林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防御阵法,关键就在于阵心的阳魓巨石。所以当水瑞集团那些人贸然在阳魓上动手脚,立刻就触发了阵法,而那些拿过阳魓石块的则因为石头阴阳不侵的特性,不会受到阵法影响,才出现了这么诡异的状况。 这事情实在出乎意料,却不能不管,魏阳立刻问道:“那你是怎么跟凌董说的?答应去了吗?” “这个……”孙神棍尴尬的笑了笑,“凌董他开价不低,我觉得似乎不大危险,阿阳你看……” 这老东西。魏阳差点被气乐了,不过答应下来倒也还好,阳魓下面压着的毕竟是个邪性的天坑,万一被那些不知好歹的外行人给破坏了,还不晓得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想了想,魏阳冲张修齐问道:“齐哥,看来咱们还是要走一趟吧,那边放着不管总不是办法。” 张修齐在外人面前还是那副冰山表情,此刻更是多出了几分肃然,点头说道:“要尽快才行。” 看这俩人一唱一和,孙乘风顿时有些腿肚子转筋,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他们表情都这么严肃,难不成事情很危险? 孙大师向来惜命,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干笑着说道:“阿阳啊,是不是我又给你闯祸了?要是太危险,这钱咱们不赚也行,哈哈哈,还是安全第一嘛……” 跟这老家伙认识这么久,魏阳哪还能不清楚他抱着什么心思,轻笑一声,出言安慰道:“孙叔,那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阳魓石下镇着厉害的邪物,如果让水瑞集团那些人把石头运走了,问题才真不可收拾。咱们只要打消那帮人的念头,好好把石头保护在原地就行。” 魏阳说得轻松,孙乘风却也不傻,这几个亿的投资,难道说放弃就放弃?想要说服凌淼,恐怕也不容易吧? 眼瞅着老神棍不肯接茬,魏阳嘿嘿一笑:“孙叔,咱们这次的确是个尖盘,但是并不能直接走尖盘的路子,而是要把尖盘变腥,所以非得您出马才行。这可是条大鱼,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真不要参上一脚吗?反正有我跟齐哥在嘛,还怕什么。” 看看魏阳那张轻松的笑脸,又想了想凌董支票上的数字,孙乘风一咬牙,一拍大腿:“干了!只要是腥盘,咱就不怕!不过,咳,阿阳啊,这个,张小天师毕竟不是咱界水斋的人,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 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是孙乘风那双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就跟个狼外婆似得直勾勾瞅着魏阳。明白这老东西想问的是什么,魏阳呵呵一笑:“忘跟孙叔您说了,今后齐哥也会帮我接些单子,不过我俩不一定时时都能在,可能也会出门转转,到时候孙叔您也别见怪啊。” “不怪!不怪!”孙乘风大喜过望,这是要挂职的意思吗?那感情好啊!反正风水生意本就是开张吃三年,现在界水斋的名头已经打开了,有了这么两尊大能,再搭上水瑞集团的路子,还怕生意不上门吗?至于普通的腥盘,他怎么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多少还是能对付过来的,这就是不怕没有瓷器活,就怕没有金刚钻。只要一个风水公司有了真正会尖活的先生,一辈子吃穿也就不用愁了。 “那孙叔,原先说的股份制还要搞吗?”魏阳挑了挑眉毛,意有所指。 孙乘风肝儿一痛,但是也算得上果断,立刻答道:“当然要搞!哈哈哈,这界水斋能有今天,靠得绝对是阿阳你的功劳嘛,要不回头界水斋的利润咱们四三三分成,当然你们独自接的单不算进店里的大帐,咳,阿阳你也知道,我这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也不容易啊。” 这的确算是十分优厚的分成方式了,也就是说只要是界水斋接得单子,哪怕孙乘风独自出马,他们也能拿到合计六成的分润,相反如果只由他和齐哥出马的尖盘,孙乘风则一分不要。就算是挂职也没有更赚的了,这地方待着还算舒心,孙家爷俩也很好相处,绝对可以走品牌路线发展的。 魏阳当即一笑:“没问题,等回头拟个章程出来吧。” 有了这句答复,孙乘风心里悬着的石头咣当就落了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两边都没了问题,当然就要处理水瑞集团这个单子,孙乘风立刻把对方给的资料都搬了过来,让两人看看详情,又亲自端茶倒水,殷切的要命。 看了看凌淼那边拿出来的受伤人员诊断单,张修齐点了点头:“是茅山的手法,不过并不致命,应该可以破去。只是破去之后,阳魓就无险可依了。” 魏阳摸了摸下巴:“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未必只有道法才能解决问题,这个就交给我来吧,正好还有水瑞那群冤大头在,倒不是不能另辟蹊径。” 说着,他嘿嘿一笑,凑到张修齐耳边低语起来。一旁戳着的孙乘风也没凑上去偷听,反而眼珠子滴溜溜在两人身上打转,这才几个月不见,这俩啥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看看那坐姿,简直都要挤到一个沙发座位上了,咬耳朵咬得也贼近了点,还有早上那个电话……灵光一闪,孙乘风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偷偷在两人身上扫了几遭,心底“哎呦卧槽”一声,这不是,那个什么吧…… 魏阳跟张修齐说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刚刚挂上电话,就见孙神棍臊眉耷眼的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呵呵,阿阳啊,你看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有啥事情不好直说呢?你跟咱这位小天师,是不是‘这个’了?” 说着,他十分猥琐的碰了碰两根大拇指,一副“甭瞒了,我都懂”的贱样子。魏阳本来就没打算瞒什么,眉峰一挑,笑了笑:“这不是一直没机会嘛,孙叔你不会见怪吧?” “嘿嘿嘿,这种好事我怎么会怪!”孙乘风立刻咧开嘴角,又压低了点声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偷师哪有这样好,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让咱们小天师见外啊。只是人家那位舅舅,你可要小心了,那不是个一般人呢,咱先迂回行事,该瞒就瞒着点,这要是被棒打了鸳鸯可就……” 这老东西操的心还不少啊,魏阳噗嗤一声:“甭担心,曾先生早就知道了,我们这也是过了明路的。” 孙乘风这下可受了不小的惊吓,下巴张的都快脱臼了,不过他反应也够快的,立刻表情一变,语重心长的说道:“那可要好好过日子!看住了人!男人嘛,还是要收住心才行的,你看我家小凤就是个好手,我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要不回头你跟她学两招去?” 卧槽这都什么跟什么,魏阳嘴角一抽:“您老就别操这心了,我们好着呢。” 这声音可有些大了,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张修齐抬起了头,往这边看来,魏阳回了他一个笑容,转身往回走去。谁料孙乘风还不死心,竟然腆着脸又凑到了张修齐身边,满脸堆起了那种“娘家人”才会有的和蔼笑容:“修齐啊,我家阿阳聪明又勤奋,人又实在的不行,你可不能辜负人家啊。对了,将来如果去国外举办婚礼啥的,别忘了叫上我,孙叔我一定给你们包个大大的红包!” 这忒么连国外结婚都懂,魏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而张修齐却冲孙乘风点了点头:“好。” 那表情说不出的认真,也不知是在答“不辜负”那部分,还是在答“结婚”那部分。魏阳突然就觉得孙乘风没那么烦人了,笑呵呵往张修齐身边一坐,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了对方腿上:“孙叔你也坐,我们已经商量出个大致章程了,还要跟你详细探讨一下才行。” 他的神态自如的要命,孙乘风却忍不住牙槽一酸,说事就说事,看你这大腿摸的,不怕人看是吧?不过牙酸归牙酸,事关“钱途”,他还是乖乖坐了下来,甭提有多专心致志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精神有些不好,更新的短小了点,不过很早吧?xd明天继续粗长=w= 孙大师这个案子快结束啦,嘿嘿嘿,下来再换别人出场~ 艾玛,被地雷刷屏啦,谢谢大家滴投喂,抱住亲亲亲>3< 第143章 隔天,凌淼亲自登门拜访孙乘风,作为一个身家亿万的巨富,这姿态称得上礼贤下士了,然而他的诚意却没有换来孙大师的热情。一改昨日的自信满满,这次孙乘风眉头紧锁,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开门见山说道:“凌董,昨天是我有些托大了,这块石头怕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凌淼听到这话眉头就是一皱,毕竟在风水圈子里浸淫的时间不短,见过的神棍更是数不胜数,他还是相当了解这些人抬价的手法,一上来就这么说,难不成是想涨价?虽然心底有些不爽,凌淼还是立刻答道:“孙大师,这次既然委托您,价钱方面都好商量的,还请您不要推脱……” 孙乘风干脆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凌董误会了,我孙某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人,只是这次的事情确实难办,您现在应该也知道阳魓的作用了,这么块稀世珍宝就这么被摆在山里,难道就不让人奇怪吗?” 凌淼心里咯噔一下,昨天孙乘风的确说了这黑石头是难得的宝贝,后来人走之后,他还亲自试了试,发现石头的确有磁力,甚至对指南针也会产生影响,但是任何货真价实的风水罗盘放在旁边都不会产生反应,这就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了。这样的天材地宝用来做法器应该会有奇效,然而这么难得的宝贝,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摆在深山老林里呢? 他的反应也不算慢,沉吟了一下便问道:“难不成是有人把阳魓放在山里的吗?” “不错。”孙乘风面色凝沉的点了点头,“那块石头很可能跟道门秘辛有些关系,相传川渝曾经出过大乱,有一位道门前辈把祸端封印在了一块阳魓之下,并且设下禁制,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贸然闯入山林,破坏了这个阵法。” “所以我们犯了忌讳,那块阳魓不能移开吗?”凌淼的脸色已经变的非常难看,追问了一句。 “不能。甚至很可能因为你取下了一小块石头,已经惹出了一些麻烦。”孙乘风那张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可是曾经惹出南宋末年川渝生灵涂炭的东西,而且自宋元之后,四川也频出**,想来也跟那东西有些牵连,对世人尚且如此,如果你擅自妄动,后果可想而知。” 凌淼脸都白了,这番话到底是不是诈钱的手段他不清楚,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犹豫了半天,他才开口道:“这事,你怎么证明呢?” “如果石下压的真有东西,用探测仪器一探不就清楚了。凌董如果不信,自然可以去探测一下。”孙乘风答的十分肯定。 “可是现在人员都没法入场……”凌淼突然反应过来,“那孙大师您有办法让我们的人重新进去吗?” 孙乘风过了良久才幽幽答道:“没有十足把握。” “有个七八分也行啊。”凌淼立刻拍板,“那个阳魓下压的是什么还不好说,但是我们的工地还是要开工的,总不能这么僵持下去,一天就是好几万的损失,水瑞赔不起啊!” 孙乘风却微微一皱眉:“这才是我要跟凌董说的事情,如果那石头下真有祸端,开发项目还是不做为好。您也知道,有了开发就会有游客,万一哪天一不小心再有人误闯进去,惹出什么差池,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凌淼这时显然已经乱了分寸,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孙大师,这可是十几个亿才拿下的项目,怎么可能说停就停,您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吗?” 孙乘风沉默不语,并没有答话。然而他不说话,凌淼反而更焦急了,想了想又说道:“要不孙大师还是先到那边看看情况,如果真有问题,能够解决什么都好说,阳魓我也不要了,只要能保下现在的项目,多少钱孙大师都可以尽管来提。” “我说过,这不是钱的问题。”孙乘风再次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也已经答应了凌董,就先去看看吧,如果实在太难办,还请凌董另请高明。” 有了这句话,凌淼终于冷静了下来,立刻点头:“好,我这就安排飞机,一切都拜托孙大师您了。” 不敢耽搁,凌淼转身就走。等把人送出了界水斋,再次回道会客室时,孙乘风就跟没骨头了一样,“呱唧”一下滚倒在了沙发座上,魏阳和张修齐也从旁边的内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两人,孙神棍立刻蹭的坐了起来,两眼放光问道:“阿阳,我看那姓凌的是信了啊!” “有孙叔出马,这种级别的还不手到擒来?”魏阳笑着落座。 被人一夸,那老东西脸上的仙风道骨立刻没了影子,猥琐的一捻那把染过的白胡子,嘿嘿笑道:“那是自然啦,哈哈哈,不过阿阳你这法螺吹的也太响了点吧?到地方如果闹不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办?” 魏阳笑了笑:“有齐哥在,动静要多少就有多少,这点孙叔你可以放心,但是到时候还要你配合我们才行,千万不能先把自己吓到了。” 孙乘风立刻一拍胸脯:“放马来吧,我可是年年都全身体检,心脏功能好着呢!”旋即他脸色又是一变,谄媚的笑道:“不过大晚上进山,也有些瘆的慌,阿阳你们能不能给几个保护符啥的,我带着也好安心。” 这货怕不怕没人知道,但是现在讨东西肯定不是因为害怕,魏阳却笑了笑,直接从腕子上摘了一串铜钱手链递了过去:“这是真家伙,比市面上的五帝钱强太多了,您老收好,别弄丢了。” “不会不会。”孙乘风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赶紧把手链带上,美滋滋的往沙发上一靠,“阿阳你放心好了,这次绝对不给你掉链子!” 魏阳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放下了心来。其实他那句“尖变腥”是真话,也是假话,而要骗过的人不止是凌淼这个大老板,更是老神棍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如果把事情的危险性和盘托出,给多少钱孙乘风都不会去的,那想阻止水瑞的项目可就难了。唯有让孙乘风觉得是在演戏,又让凌大老板信以为真,这事情才能顺利办成。 这就是骗人的精髓所在了,假作真时真亦假,不清楚其中虚实,又有谁能明白事情原委呢? 一旁,看到魏阳脸上浮起的淡淡笑容,张修齐唇边也露出了点微笑,手臂轻抬,摸了摸对方的后背,他永远不可能这么布局,更不可能设置什么让人上套的腥盘,但是他不讨厌魏阳这么做,相反,还挺喜欢看到他这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看着突然又开始你侬我侬的两人,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神棍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神马都没看到。 隔天上午,三人就一同乘坐飞机前往重庆,下了飞机之后又转乘汽车,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了巫山县外的施工工地。前一天凌淼已经提前回了工地,这时带着两个亲信迎了上来,一见面就颇为郑重的冲孙乘风介绍道:“孙大师,这就是我们水瑞集团的于总和岳工,都是集团核心成员,不会走漏任何风声的。” 孙乘风看了两人一眼,淡然的点了点头,伸手一指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说道:“魏助理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张先生则和鄙人祖上有些渊源,也是个道法高手。两人都是我的得力干将,也是界水斋下一辈的中流砥柱,这次也要靠他们来压阵脚才行。” 这介绍可够郑重了,凌淼刚才还好奇这两个身穿居士服的年轻人是什么来路,此刻立即反应过来,开口问道:“这就是给建筑集团那边除祟的两位小大师吧?我听老常说过这事,大为惊奇啊。有你们三位过来,我可就放心了!” 孙乘风一摆手:“无需客套,我们先看看现场的情况吧。” 这也正是凌淼目前最需要的,二话不说,他带着三位大师向不远处的工地走去。毕竟是修山路,此刻山林之中只是勉强开出了一条道路,大概只比单车道宽那么一点,地面坑凹不平,显然是车辙压出的痕迹,估计再过些时候就要铺上青砖长石,做成林间小径了。不过此刻这里只是一片狼藉,还有些刚刚砍倒的树木没有清理,就那么乱七八糟的堆着,还有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跟台风过境差不离了。 往前走了大约一公里,一道长长的布带就拦在了众人面前,凌淼解释道:“前面就是出事的地方了,石头的所在地还要更靠里,然而从这边开始,工人们就陆续出状况,我们也不敢让人往里闯,直接封了起来。” 孙乘风欣然道:“处理的还不错,先让我看看这边的阵法是否凶险。” 说着,他就从魏阳手中接过三杆黄色的小旗,旗子上还画着红色的线条,看起来典雅神秘,孙乘风接过旗子之后,快步走到了那根红线前,把旗子插入了地面的泥土中,说来也怪,山林里明明没什么风,可是那旗子插进土中后,软软的旗面竟然刷的一下全都平展了开来,一动不动,就像被钉在了半空中。 孙乘风的肩膀一颤,盯着旗子看了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大碍,小张,你来开路吧。” 说着他慢慢退回了魏阳身边,双手一背,张修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快步走了上去。 看着一把扯开布带,向林中走去的小天师,孙乘风快要转筋的大腿才算缓过了劲儿,那旗子他早就小心摸过了,根本就没有机关,忒么怎么自己就飘起来了!这林子里的东西到底还能不能好啊? 然而在他背后,魏阳已经低声说道:“孙大师,水瑞集团的几位要不要跟去呢?” 他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身边几个人还是能够听到,孙乘风立刻回过了神,冲凌淼问道:“凌董,你们的意思呢?” 凌淼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说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们也去看看吧,总是涨点见识。” 这意思还是不放心,害怕他们做手脚,想要亲眼看看。如果放在以往,孙乘风估计还要暗骂这群货们多事,增加单子难度,但是现在他巴不得有人跟自己同命相怜呢,立刻点头说道:“也好,我们开路吧。小魏,留心身边。” 魏阳当然知道这老东西是个什么意思,立刻答道:“大师放心。” 有了这么句保证,孙乘风终于也不敢再拖了,从怀里掏出自己那个宝贝罗盘,单手托着,迈步往里走去。毕竟是带着累赘的,这一行人走得也不够快,走了六七百米,才看到前面已经站定的张修齐,只见他已经站在了道边的一棵树下,七枚色泽暗沉的铜钱插在地上,一张符纸拿在手中,看到几人来了,他冷冷说道:“孙先生,这边是茅山障目阵,我先破了。” 孙乘风悄悄咽了口唾沫,沉声答道:“动手吧!” 随着这句话,张修齐手中夹着的黄符飞了出去,速度不快不慢,就像一片枯叶划过空中,以一个诡异弧度落在了铜钱阵之中。只听“啪”的一声,空中传来一声轻响,几人只觉得面前的空气似乎泛起一阵涟漪,就像撕开了一层伪装,等再定睛的时候,凌淼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刚才还空空如也的林地上,多出了几个三寸高的小石偶,身材四肢都栩栩如生,偏偏没有五官,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林中,在西斜的阳光下显得十分阴森。 一股尿意油然而生,凌淼吞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刚,刚刚不还没有,大师……” 孙乘风早就吓木了,哪还顾得上回答,站在他旁边的魏阳抢先说道:“凌董,这个应该就是之前让众人失去意识,出现异状的阵局,是个五偶阵,针对不同体质的人进行攻击,或是使人失去意识,或是让人精神错乱,造成跟邪物冲身相似的征兆,不过由于攻击力不大,只要不踏入他们所在的范围就不会出现问题。” 说着,魏阳伸手一顶孙乘风的腰眼:“孙大师,这个阵法也让师兄来吧,您还是养精蓄锐,等到关键时候再上就好。” 孙乘风“嗯”了一声,尾音有点飘忽,但是除了魏阳之外,谁都没有注意到,张修齐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随侯剑,两步走到石偶正中,刀刃一转,哚的一声插入了泥土中。说来也怪,剑尖入土之时,刚刚还悄无声息的石偶同时发出桀桀怪响,几缕黑烟从石块中冒出,张修齐不退不让,反而指尖一弹,一根长长镇钉划破烟雾,直直钉在了石像背后的大树上,只听咔咔两声,石像同时从中裂开,几团事物从中滚落出来。 可能是时间太久,仔细看去只能分辨出是几只小兽和一条蛇的遗躯,已经干巴巴皱成了一团,魏阳立刻反应了过来,这阵法应该是跟五仙有关,刚刚什么五偶阵只是他信口胡说的,真正起作用的恐怕就是里面的动物尸体。 然而张修齐却看都不看这些东西,把剑一抽,继续向山林里走去。 木了好一会儿,孙乘风才张了张嘴,但是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只好又闭上了嘴,同手同脚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凌淼的三观彻底被洗了一遍,除了最开始那两个阵法之外,还有一堆“错阳阵”、“劫龙阵”、“惊魂阵”之类的东西,每一个阵法被破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种或几种让人瞠目结舌的异状,他可以确定,这片山林已经被严密封锁好几天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提前做准备,更不可能出现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状况,所以越往里走,他的心情就越是忐忑,开始对那石头下的祸端深信不疑。 而凌董这些普通人越来越惴惴不安,孙乘风却慢慢找回了状态,实在也是张小天师在前面开道,魏阳在后面解说,配合的天衣无缝,基本就没他什么事,这人本来胆子就不小,又特别爱装逼,现在没了生命威胁,也就再次抖了起来,一副高人派头,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只要摆出胜券在握的德行,就能引来那群蠢货崇拜的目光。这种狐假虎威的滋味的确挺美的,不一会儿就让这老东西飘飘然起来。 然而再怎么若无其事,这种“冒险”也是有尽头的,一个小时后,几人终于来到了那片空地,只见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巨石矗立在林间,周遭草木不生,树木相反有些枯萎,落日余晖即将散尽,在昏黄光线照耀下,那石块愈发显得黝黑暗沉,似乎连身边的光线都要一并吞没。 现在凌淼可找不到当初见宝贝的心态了,反而哆嗦着上前问道:“大师,您看,阳魓就在前面,能解决掉吗?” 孙乘风偷眼看了看还在凝神注视巨石的张修齐,没有马上回答,反而小心翼翼的绕着石块走了一圈,边走还边看手里的罗盘,当余光看到张修齐收回视线,冲他点头时,老神棍顿时心神大定,用力吸了一口气,走回凌董身边:“依旧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恐怕还要拜托凌董做些准备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太长了,没能写完,明天再添一章好啦…… 呵呵,反正昨天是4月1日_(:3ゝ∠)_ 逃走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